嘈杂声中，有人“哎喻”了一声。

　　哪吒耳尖，噌的一下就窜到了那人面前，提起他的领子，厉声道： “唐僧在哪?”

　　那也只不过是个出来望风的小妖，被滚石砸中了腿，跑不掉，哪里敢与他们对抗，连忙指着东南一处黑角，哆哆嗦嗦地道： “就在那里。”

　　哪吒抬眼望去，只见那里原本长了几丛花，傍着数竿竹，黑气氲氢，堵住了一片小小的洞口，若不是山石滚落破坏了结构，光凭肉眼恐怕很难发现还有这么一处漏网之鱼。

　　哪吒松开小妖，冲了过去。

　　孙悟空比他更快，大叫一声："师父!"他闯进洞里，金箍棒大开大合一阵捣弄，惹得一窟小妖慌乱奔走。

　　红烛高照的喜房之中，唐僧被绑在床上，大喜喊道： “悟空，为师在这!”"师父，你没事吧?"孙悟空一边替他松绑，一边问道。"为师没事，那妖精只想着成亲，还未来得及做什么。"

　　孙悟空扭头望去，只见那披着喜服的老鼠精慌不择路，刚好被哪吒堵了个正着。"竟真的是你!"哪吒手持火尖枪，臂挎乾坤圈，金红交映，满脸怒容。老鼠精跌坐

　　在地上，嗫嚅道： “义.…义兄。”

　　"谁是你义兄!”哪吒喝道，"你从前偷吃佛祖的香花宝烛，本该打死，佛祖却仁慈留你一命，让你认了我爹为义父，我为义兄，从此改过自新便是。但你却干了什么?顶着我李家义女的名头，掳掠唐僧，破人清戒，你便是这么报答佛祖与我家的?"

　　老鼠精跪伏在地，涕泪涟涟： “义兄饶命，我也是一时糊涂!请义兄看在我并未伤害唐长老的份上，这次就饶了我吧!"

　　哪吒哼了一声： "你前科累累，屡屡犯错，叫我如何再信你?"

　　“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老鼠精道， "前些日子，我从经常修炼的地方被人赶了出来，还受了伤，我好不容易在陷空山落脚，恰逢唐长老师徒路过，我脑子一热，便想着吃唐长老肉来疗伤……"

　　刚刚才赶到的猪八戒忍不住接话： “那你怎么没吃?”

　　"我，我见唐长老一表人才，实在舍不得吃……况且我受的伤，也没严重到非吃不可的地步……"老鼠精愈说声音愈低。

　　猪八戒对沙僧笑道： “师父的美色倒还救了他一命哩!”

　　“快闭嘴吧，呆子!”孙悟空瞪了猪八戒一眼，对沙僧道， "沙师弟，你和二师弟先把师父带出去歇息，路不好走，别让师父崴着了。"

　　沙僧应声，将唐僧搀扶过去，和猪八戒一人一边，护着他往洞外走去。

　　孙悟空瞧着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老鼠精，重重哼了一声： "你受伤是你自己的事，俺师父却要遭这无妄之灾!你没本事对付伤了你的人，倒有本事来强逼俺师父!"

　　“我知错了，大圣。请大圣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我吧。”老鼠精哀求道。

　　哪吒却咬着手指，若有所思。

　　"你在哪受的伤?什么时候?谁伤的你?"

　　听到哪吒连珠炮似的问题，老鼠精愣了愣，却也不敢隐瞒，将那天在天釜山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只知道是一只狐狸咬伤了我，在场的还有两个人，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老鼠精委屈道。她只是安安分分地在山里修炼，上去透个气而已，谁知道会遇到这种倒霉事!哪吒追问： "你看清他们长什么样子了没有?"老鼠精摇摇头： "没有。其中一位修为远超于我，我连头都抬不起来。"

　　哪吒算了算时间，老鼠精受伤的日子，怎么好像就是哮天犬来找他的日子?而且还有一只狐狸.

　　若老鼠精遇见的就是他们，那剩下那个“修为远超于她”的人，必是杨戬无疑。好端端的，他们去天釜山干嘛?哪吒百思不得其解。孙悟空看哪吒一个人想事情想得出神，不由喊了一声： "怎么了，你知道是谁?"

　　哪吒回过神来，摆了摆手。

　　"猴子，这老鼠精虽不是我的亲妹妹，但也做过我的义妹，她这次拐走你师父，也是我们管教不力。若你不介意，我便把她带回去，等我爹回来处置了。"

　　孙悟空： "随便你，带走带走。"

　　既然这老鼠精只是想与唐僧拜堂，并未真的做什么，又是李家认下的义女，他当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为表重视，哪吒将老鼠精用混天绫绑了，老鼠精也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缩在角落。

　　哪吒把孙悟空拉到一边，低声道： "临走之前，我问你个事儿。"

　　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倒是引起了孙悟空的兴趣： "什么事?"

　　“我听说，之前有只小狐狸精想吃你师父的肉，结果因为冒用我杨师兄的名号，被你送到灌江口去了，是不是?"

　　孙悟空转了转眼珠：“是有这么件事。”

　　“那小狐狸精如今成了我师兄的手下，将功折罪，你可知道?”孙悟空抓了抓脸，斟酌了一下，才道：“俺知道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莫不是现在连哪吒也察觉了那小狐狸精的身世，所以特意来试探他?啧，不行不行，他可是答应了杨戬，不会往外乱说的。

　　然而孙悟空看着哪吒欲言又止的表情，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想，万一哪吒自己发现了，那可跟他老孙没有半点关系啊。

　　哪吒想了半天，一把勾过孙悟空的肩膀，问他： “那你既然之前也见过我师兄了，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天釜山啊?"

　　>"天釜山?”孙悟空纳闷了一下，又想起刚才老鼠精的哭诉，顿悟了， “哦，原来就是那小狐狸精咬的你义妹……"

　　"你轻点声!”哪吒瞪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眼一无所觉还在抹眼泪的老鼠精，道， “我说那天哮天犬为什么会突然过来，问我是不是有个义妹是金鼻白毛老鼠精，搞了半天，原来是那小狐狸精咬伤了她!可若是因误会而生，以师兄的性格，不可能不登门道歉，而师兄至今也未把此事告诉我，显然是不想我知道。"

　　孙悟空兴致勃勃： "你的意思是?"

　　"师兄必然是偷偷去天釜山上做什么了，而恐怕我这义妹还不小心撞见了。"孙悟空似笑非笑：“所以你想干嘛?”

　　“我没想干嘛啊。"哪吒梗着脖子道， “我都好久没见到师兄了，你才是和师兄最近见面的人，我来问问你师兄的动向，不是很正常么?"

　　孙悟空： “那俺可什么都不知道。他连你都不告诉，难道还会告诉俺?”

　　哪吒： “也是哈。”

　　孙悟空怕自己再待下去要笑出声来，拍了拍哪吒的肩，道： “没什么事的话，俺先走了，还得回去看师父呢。"

　　哪吒： "行吧，你走吧走吧。"孙悟空跳出了洞穴。外面的阳光甚好，他抬手在眉骨上搭了个棚，望向天上的云彩。

　　天釜山……谁没事去那种地方，莫非是小狐狸精的魂魄出什么问题了么?反正总不能是杨戬的魂魄出问题了吧。

　　他摇了摇脑袋，双手枕在脑后，优哉游哉地往山下走去。

　　俺可什么都没说啊，杨戬。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可怪不着俺老孙。而另一边，哪吒解了老鼠精身上绑着的混天绫，押着她回到云楼宫。

　　李靖等人还没回来。

　　老鼠精道： "义兄，我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你替我求求情，我不想死。"

　　哪吒咳了一声： "在此之前，你先与我详细讲讲，那日在天釜山上的事情。什么也别漏下。"

　　山风和煦，草木清香。杨戬与般般盘腿坐在大树下，正一字一句地拆解心法口诀，讲给她听。忽然半空中一个云头靠近，杨戬眯了眯眼，当即隐

　　去了身形。

　　般般回过头，就看见罗刹女从云头上走了下来。

　　"哟，般般!在干嘛呢!"罗刹女笑道， "在修炼吗?"

　　般般伸出手，飞快地把草地上杨戬坐过的痕迹抹乱，然后心虚地点了点头： “那当然啦，我可是很勤奋的!

　　罗刹女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你能有这个觉悟，想必你娘亲十分感动。"

　　妲己本在厨房里研究人间新出的菜谱，闻声擦了擦手，走了出来，扬声道： “罗刹，在下面说话干什么，上来坐着说!"

　　她顺势扫了一眼，见杨戬已经不见了踪影，悄悄松了口气。罗刹女搂着般般走进屋子，笑眯眯的："般般好似比我上次见到时，精神了些。"

　　"姨姨这话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不精神了?"般般嘟起嘴。

　　“都精神，都精神，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更容光焕发了一些。”罗刹女又捏了捏她的脸， “是不是你娘亲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才把你养成这样?”

　　妲己端来茶水，试探着问道："真的精神些了吗?"

　　罗刹女： “那可不，肯定是咱们般般最近勤加修炼，才会这么精神。”

　　妲己抿唇笑了笑。她日日对着般般，并不能看出明显的变化。罗刹女隔着好几日才来一回，应该说得没错。

　　"你来的不是时候，还没到饭点呢，我也招待不了你。"妲己说。

　　“瞎，我才不想跟你女儿抢呢。”罗刹女道， "不过啊，再过几日就是北海龙三太子为他幼子开办的庆生宴了，我家老牛收到了请帖，到时候会带着我一起去，那里面才有的是珍馐美味呢。"

第44章

　　北海办不办宴会，当然和妲己没什么关系。但既然罗刹女提了，妲己便顺着话题接了两句： “那很好啊，北海有些远，平常还不会去呢。难得去一次，就当是玩玩了。”

　　罗刹女道： “我家老牛就爱结交朋友，成天在外胡混，其实每年都能收到不少类似的帖子。去的多了，也就没什么新意了。只不过你说得对，北海确实不常去，难得去一次，也挺好的。"

　　听她们聊起北海，般般不禁想起那日哪吒说的“海底很好玩”,不由好奇插嘴：“姨姨，海底都有什么啊?"

　　"海底当然是有海水啊。”罗刹女笑了起来，“还有各种鱼龟虾蟹、珊瑚蚌贝，和陆地上全然不同。就像陆地有陆地上的风景，海底自然也有海底的风景，但我口拙，也不知该怎么跟你描述，你若是去了，自然就明白了。"

　　般般“唔”了一声。

　　罗刹女： “怎么，你也想去?”般般赶紧摇了摇头： "不想去。""为什么不想去?你又没去过。"

　　"因为……因为我要在家陪娘亲呀!"般般抱住妲己的胳膊。

　　罗刹女啧了一声：“瞧瞧，瞧瞧!红孩儿若是能有你一半贴心孝顺，姨姨真是做梦都能笑醒。不过话说回来，玉面，你其实也可以多出去走动走动呀，以前般般小，不适合带出去，现在般般这么懂事，多带她出去认识点人，不是挺好的吗?"

　　妲己喝了口茶： "……我自己不爱做那些事情罢了。"

　　"我倒也不是想干涉你，只不过我是想着，将来般般长大了，多一点人脉，总是多一点门路。"罗刹女道， "你若自己懒得动，我也可以出门的时候把般般带上。"

　　妲己还没说话，般般就已经开口： “谢谢姨姨!不过这次就不用啦，我最近在修炼一门心法，不好中断的!等以后我想出去玩了，自然会来拜托姨姨的!"

　　罗刹女乐道： “你这么上进，倒显得我把你带坏了!好好好，下次你想出去玩了，尽管跟姨姨说!"

　　般般一抬头，惊讶道： "“真君!我还以为您走了呢!"

　　杨戬道： “本以为罗刹女坐一坐就走，没想到她会留到现在。既然如此，今天的课便上到这里，你同你娘讲一声，就说我先走了。"

　　般般却道：“真君你先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她跑出去两步，又折回来道， “我怕我进进出出，惹罗刹姨姨怀疑，真君你要不藏去身形，跟我去我屋里吧。"

　　杨戬挑眉：“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你来就知道啦!"

　　般般若无其事地回了洞中，罗刹女与妲己还在喝茶聊天，见她路过，也只是瞥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般般暗喜，一溜烟进了自己屋里，把门口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杨戬现身，环顾四周，发现她的房间比上次干净整洁了许多。般般从角落里搬出一个广口花瓶，把里面插的花取了出来，捧到杨戬面前。

　　“嘿嘿，真君，送给您。”她看着杨戬略显惊讶的样子，有点赧然地笑了笑， ”我知道您什么都不缺，而我又什么都没有，所以想来想去，只能亲手采一些积雷山上最漂亮的花，扎成束给您。新鲜的花容易凋谢，所以我特意用法力把花烘干了，做成干花，方便保存观赏。"

　　杨戬垂眼看着她手里的小小花束。浅红淡紫，绿枝青叶，用细细的藤条扎成一束，确实是山里的野花，只不过经过了精心的挑选，让每一朵都停留在了最饱满鲜艳的时刻。

　　"为什么忽然要送我这些?"他轻声问。

　　般般挠了挠头： "其实早就想到了，只不过挑选花了点时间。虽然真君您总是说，您是因为和娘亲的交易，才替我补魂授课，但我总觉得，您好像过于认真了，让我觉得有点受不起。"

　　杨戬： “我这人便是这样，既然答应了，便不会敷衍，你不必有压力。”

　　“我没有压力呀，我只是有点受宠若惊了。怎么说呢，嗯……”般般想了想，"就感觉您像我拜的师父一样——虽然肯定不是啦——但是我想，别人拜的师父，恐怕也不会像您这么耐心的。我看人间学堂里的那些教书先生，要是学生听不懂，是会骂他们的。可您从来没有骂过我。"

　　般般的房间在洞穴内部，没有窗棂，自然也就没有直射而进的阳光。外面正值夕阳西下，房间里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昏光，映亮般般漆黑的眼瞳。

　　杨戬喉头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