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太手里的竹耙不停地挥舞着，一下又一下落在江三娘的背上、手上、腿上。

　　此时的江三娘哪里还顾得上打人，她躲都来不及。

　　江婉嫁到叶家这么多年，她之所以不敢去找女儿要钱要粮，还不是因为叶家有个泼辣、不近人情的叶老太坐镇。

　　身上挨了叶老太好几下，江三娘心里恼火得很，却也不愿意认输。

　　这顿打，可不能白挨。

　　于是，她假装被打倒在地，大声嚎叫起来，“哎哟！我怎么这么命苦呀！辛辛苦苦生的女儿不认我，亲家还要打我。婉儿，你怎么这么狠心，你也是当娘的，应该晓得娘把你养大有多不容易。我不活了，你打死我算了！”

　　江三娘这次豁出去了，她一边嚎一边哭，眼睛牢牢锁定江婉，想要打亲情牌。

　　她这个女儿，最是心软。

　　越来越多的乡亲听到动静往河边赶，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把江家和叶家的旧账翻了出来。

　　“阿芳，你才刚嫁到我们生产队，不知道江三娘有多狠心。当年江婉还不满十六岁，她就把江婉卖给了人贩子。叶家费了很大的劲儿，还专门给在部队的老大打电话，才托他的战友帮忙找到江婉。”

　　“江婉被找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鞭伤，听说因为逃跑被人贩子吊起来打。”

　　“快别说了，我现在脑海里都还有那个画面。要不然，你以为叶家这么殷实，江三娘都不敢攀上去。我琢磨着，她是想着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江婉对她的恨也淡了，才有的今天这一出。”

　　河边，江婉听到江三娘的哭喊声，脸色变得惨白，她的双手抖得厉害，依然保持着把李富贵护在身后的姿势。

　　叶老太来到江婉身边，牵着她的手，给她力量。

　　活到她这个岁数，哪里看不清江三娘的把戏，叶老太大声张罗起来，“大家伙儿快来看呀！有个老娘皮要给我们免费唱大戏。都说人穷志不短，可有的人又穷又没有骨气。打着生恩大过天的旗号，做的却是偷鸡摸狗的事情。江三娘，既然你不要脸，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不许停，给我继续嚎。”

　　叶老太刚才还气得不行，这一通发作出来，她反倒是舒坦了。

　　“你男人和儿子知道你今天来闹婉儿不？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当年干的好事给宣扬出去，让整个公社的人都知道你们家有多窝囊。你敢往婉儿心口捅刀，老娘今天就让你蜕层皮！”

　　被娘亲抱在怀里的叶嘉莹瞪大了眼睛，她慈爱温柔的奶奶，竟然还有这么霸气泼辣的一面？

　　奶奶威武！

　　叶嘉莹看向被奶奶牵着的小婶，只见她双眼通红，神色复杂地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江三娘。在小婶的眼里，叶嘉莹看到了释然、坚定和解脱，想必以后谁也不能再用这件事来伤害她。

　　江婉身后，瘦小的李富贵抬头看向叶嘉莹。

　　两个小孩视线交汇的瞬间，叶嘉莹笑着朝李富贵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不多时，江三娘被她儿子背走，一个干瘪的老头连声跟叶老太道歉，说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训江三娘。

　　看热闹的乡亲们散了，叶老太一把抱住江婉，“娘的好孩子，别难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只要有娘在，娘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这场风波过去好多天，乡亲们私底下还在议论。

　　有人说江婉命好，遇到了一直默默喜欢她的叶朝宇，才会第一时间发现她被卖掉了，发动全家的力量找她。也有人说江婉嫁到叶家就是掉进了福窝，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李佑乐听着娘一边做鞋，一边跟别的婶子说叶家的八卦，思绪飞得老远。

　　上辈子江婉的确过得很好，叶家三叔后来当上了校长，她的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能干。现在回想起来，叶家的女人都听幸福的，而叶家的男人全是大佬。

　　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儿，李佑乐十分苦恼，未来的超级富二代住进了大佬家，她到底应该抱谁的大腿？

　　腊月二十，红星生产大队的鱼塘边上围满了乡亲们。

　　“今年公社给我们的指标是上缴三百斤活鱼，咱们先把活鱼给公社送去，再来按人头分剩下的鱼。大家伙儿都准备好了没？”叶朝光站在一个大石头上，朝大家喊道。

　　“队长，早就准备好了！”

　　“赶紧捞鱼吧，分了鱼好回家做鱼吃。”

　　“二娃子，还没过年呢！你现在把鱼吃了，过年吃啥？”

　　乡亲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盼了一年的时刻，终于到了。

　　放水、撒网、收网、捞鱼，红星生产大队的青壮年劳力全部出动，不多时就将鱼塘里的鱼捞了个一干二净。就连鱼塘里的龙虾和泥鳅也没放过，全都捉起来。

　　叶朝光要组织分配剩下的鱼，他把送鱼的任务交给本家堂弟叶朝田和叶朝水两兄弟。

　　今年鱼塘里的鱼儿格外肥美，经过一番统计核算，队里每个人都能分到一斤重的鱼。具体拿到手鱼儿的数量，还得根据每个家庭的人数决定。青壮年劳力多的家庭，可以分配一部分龙虾和泥鳅。

　　鱼塘里的出产就摆在乡亲们面前，大家一致同意了叶朝光的分配方案。

　　用谷草将鱼儿的嘴串上，每户人家少说也能领到两条鱼。像叶家这样的大家庭，除了叶朝宇的户籍在镇上，他们家一共分到了十二斤鱼。

　　“大队长，红武家的鱼给我！”

　　李红福见大家都朝自己看过来，讪讪地说道：“我把这两斤鱼拿去孝顺爹娘，他做了这样的丑事，让爹娘伤透了心。”

　　李红福话音刚落，一根拐杖举起就朝他的屁股挥去。

　　“混账，你们家当家人是你爹，你有什么权利代表你家！”李德发跺了跺拐杖，瞪了这个不争气的曾孙一眼，然后看向叶朝光。

　　“朝光，我想把富贵接到我身边来。”

　　大院坝里，躺在婴儿车里的叶嘉莹竖起了耳朵，有个老头说他要把富贵接走！

　　“李太爷，您已经八十八岁了，照顾富贵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年轻人来做吧。”叶朝光想了想，委婉地拒绝了李德发的提议。

　　不管他老人家是真心爱护李富贵，还是为了家族脸面，有这样一句话，总比李富贵不管不问的叔伯强。

　　李瘸子的盗窃案已经定罪，他被处以一年有期徒刑。

　　如果没有意外，他要明年腊月才能被释放回家。把富贵交给别人，叶朝光不放心。

　　李瘸子被判刑的消息早就在红星生产大队传开了，李家人最近出门的时候很不得拉下帽子把脸遮住，真的是太丢人了！

　　李德发听叶朝光这么说，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李富贵身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李富贵的头，谁知道这个小男娃竟然飞快地后退，躲到了婴儿车的另一边。

　　“富贵，以后有事情就来找太爷爷，晓得不？”

　　李富贵就这么看着李德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着防备和警惕，丝毫没有亲近的意思。

　　乡亲们看到这样的李富贵，纷纷摇头，这个小崽子一点都不懂得尊重长辈，以后长大了怕是要走上他爹的老路。听说他打起架来不要命，就跟疯了一样。

　　议论的声音悄悄响起，大家看李富贵的神色越来越差。

　　“咿呀咿呀！”躺在婴儿车里的叶嘉莹不高兴了，这个老头子真讨厌。

　　李富贵挨打的时候，他在哪里？

　　李富贵挨饿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别以为她不知道，今天生产队的人都来大院坝分鱼，这个老头子是想给李家挽回一点颜面。让大家觉得不是李家人不厚道，而是李瘸子父子俩自己的问题。

　　听到叶嘉莹的声音，李富贵立刻换了另外一副面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麦草编的娃娃，递给叶嘉莹。

　　“咿呀！”叶嘉莹伸手抓住草编娃娃，满满的笑意从眼里溢了出来。

　　富贵真能干！居然可以编出这么好看的娃娃！

　　被叶嘉莹一打岔，乡亲们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富贵才三岁，他还什么都不懂。三岁的小娃娃，能有什么坏心思？

　　今天的院坝格外热闹，媳妇们都在忙着给家里人做过年穿的新衣和新鞋。

　　江婉坐在叶嘉莹的婴儿车旁納鞋底，刚才的事情就发生在她眼前。等分鱼的乡亲们散了，江婉扭头跟身边打毛线的沈雪轻声说道：“二嫂，我们家莹莹可聪明了，这点随你！”

　　“小娃娃不经夸，她还不到两个月，哪里懂得这么多。”

　　沈雪说着，看向婴儿车里正在玩草编娃娃的女儿，小家伙似乎格外喜欢这个玩具。

　　“莹莹，想不想尿尿？”见女儿小腿直踢，沈雪收起毛线球，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给女儿把完尿，沈雪想着女儿已经躺了好半天，不如抱着她看一看周围的人和事，所以没把叶嘉莹放回婴儿车，而是抱在自己手里，坐在小马扎上跟她说话。

　　李富贵就这么默默地守在沈雪和叶嘉莹身边，既不跟别的小孩玩，也不说话。

　　他的世界，仿佛简单到只有眼前的两人。

　　大院坝西边，李佑乐可算想到一个刷叶家人好感的机会。她找了个干净的烘笼儿，从自家灶膛里装了许多火炭进去。这么冷的天，要是有个烘笼儿在身边取暖，那才舒服呢！

　　提着暖暖的烘笼儿，李佑乐笑着朝沈雪走去。

　　“婶儿，天太冷，我给你们装了个烘笼儿……”

　　李佑乐的话还没说完，脚下突然被个东西绊了一下，她惊呼一声，手里的烘笼儿脱手飞了出去。

　　只见红艳艳的炭火朝着沈雪母女两人撒去，周围的人吓得心里一紧，要遭！

　　“唔！”

第16章

　　没人看到李富贵是怎么扑过去的，就连坐在沈雪身边的江婉都被这一突发状况惊呆了，脸色顿时吓得惨白。

　　大大小小的炭火散落在富贵的背上、头发上、颈窝里，他把叶嘉莹护在自己胸口，发出一阵隐忍的闷哼声。

　　沈雪也遭到了炭火的波及，但有李富贵挡在前面，她只是手臂受了一点轻微烫伤。

　　“快！快点帮忙啊！”

　　听到沈雪带着哭腔的声音，江婉回过神来，立刻过去帮李富贵将身上的炭火清理干净。

　　他的后背还好，只是棉袄被烫了几个大洞，严重的是李富贵的后脑勺和脖颈，红亮的炭火覆盖在皮肤表层，李富贵的后脖颈烫起了一片血泡，后脑勺的头发更是被炭火烧焦，头皮和耳朵也被烫伤。

　　叶嘉莹的心脏被这一变故吓得碰碰直跳，她刚才眼睁睁地看着炭火朝自己飞来。

　　结果眼前很快一黑，她耳边传来李富贵的闷哼声。

　　李富贵扑过来的动作快得就像一阵风，他用自己瘦小的双臂给沈雪怀里的叶嘉莹撑起了一道保护屏障。

　　见李富贵受伤这么严重，叶嘉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

　　“莹莹不哭，别怕，没事了。”

　　沈雪惊魂未定，轻轻拍着怀里的女儿，心和手跟着颤抖。这些炭火绝大多数都是冲着女儿的脸飞过来的，要是真的落在女儿脸上，怕是要被毁容。

　　“朝光和朝宇都去公社了，婉儿，你帮我看着莹莹，我马上带富贵去医院。”

　　沈雪没时间继续哄女儿，她把叶嘉莹递给江婉，心疼地牵过李富贵的手，“富贵，忍一忍，婶儿马上带你去镇上的医院。”

　　李富贵的额头因为疼痛沁出细密的汗水，他朝沈雪摇头，“不用。”

　　去医院要花钱，他现在吃穿住用都在叶家，已经很麻烦他们了。再说以前他也被烫过，过些时间烫伤的地方自己就会好。

　　见叶嘉莹一直哭，李富贵走过去，拉了拉叶嘉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