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烈士勋章，它的价值并不在于它是金的，而在于赵山水的名字，”田唐沉声说道，目光认真看着赵母，“赵山水意外去世是为了神灵市的百姓，也是为了天下，所以我希望未来神灵市的百姓都能记得赵山水的名字，记得他是为了保护百姓，为了让更多百姓能好好活下去才会去世。”

　　赵母颤抖着手，从盒子里将牌子取出来，久久地凝视着牌子上的名字。

　　许久之后，她将牌子贴放在胸口处，低声道：“那孩子从小就想着要保家卫国，之前朝廷那个模样，他也依然留在军营里，为的就是百姓安居乐业，之后我们全家来到神灵市安顿下来的那天，他对我说‘娘，以后我们的国就是神灵市了，这一次我会更认真地守着这个国，也会好好守着我们家’，他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

　　说到后面，赵母的声音逐渐哽咽，但她却依然捂着牌子不松手。

　　田唐蓦地转过身，再次闭上了眼睛。

　　应莲也早已经闭上了眼睛，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这一次，屋子里除了低低的啜泣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又过了很久之后，赵母才再次出声：“神使大人，多谢你，这是我收到最好的馈赠，要是山水知道自己是烈士，我相信他在天之灵，一定也会感到高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田唐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总觉得有些话不合时宜。

　　但终归她的出现，还是让赵母得到了一丝感怀和欣慰，这就足够了。

　　离开时，田唐将一早准备好的一小箱银子放下，同时还在箱子上放了一封信件。

　　箱子里的银子是赵山水这次意外去世的抚恤金，一共一百两，而信件里的内容是之后赵山水父母的养老金。

　　考虑到这时候的寿命普遍比较短，以及赵山水是因为神灵市的任务而去世，所以把赵山水父母领取养老金的时间设置在四十岁，只要两人到四十岁之后，每个月都可以领取一笔养老金作为日常开销使用，即便年老动弹不得，二老也可以用这笔养老金生活。

　　走出赵家的时候，田唐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大门的一侧，紧紧抓着门框泪流满面。

　　见田唐出现，他立即躬身九十度行礼，且久久都没有起来。

　　应莲站在田唐身旁，低声道：“他是赵山水的父亲。”

　　田唐愣了一下，她之前就想问赵山水的父亲去了哪里，没想到他竟然就在这里，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应该是怕进去后让赵母更加悲痛，所以他选择一直站在门外独自承担。

　　不管是赵山水，还是赵父，在为人处世的承担上，具有一些相似性。

　　赵父直起身的时候，田唐面向他，微微鞠了一躬。

　　赵父有些慌乱，眼眶比之前更加湿润，但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特别的神态。

　　田唐不愿意再刺痛他们，简单跟赵父打了招呼后就出门离开了。

　　石雄一早就等在门外，但这会儿除了石雄之外，还多了一个吴修杰，两人的神态也很严肃，见田唐出来，没有多问，只是沉默着送田唐坐上马车。

　　马车离开前，两人都回头看了一眼。

　　这次意外去世的人一个是赵山水，一个是沈华，田唐离开赵家之后又去了沈家，同样将沈华留在军营里的东西，以及属于他的烈士勋章交给沈华的家属。

　　从沈家出来，田唐的神情又严肃了几分。

　　石雄直到这时候才上前跟田唐说话：“多谢神使大人。”

　　“这些本就是应该做的事，”田唐认真道，“要麻烦石将军记录一下，之后……虽然我并不希望再出现伤亡，但倘若发生这样的事，抚恤金和养老金按照这次的标准来，别的不说，至少神灵市会照顾好所有士兵的家属。”

　　“是要写在神灵市的规章里吗？”石雄问道。

　　“是，而且写在规章里的内容，哪怕是我都不能随意改变，”田唐郑重说道，“同时我会叫人在之后几天的报纸上都写上这件事，赵山水和沈华，会一直被铭记。”

　　石雄握了握拳，哪怕是他这样的壮汉，在听到这些话后，眼中也闪过了泪光。

　　在田唐看来，士兵因任务或战争身亡，作为士兵背后的国家或者是神灵市这样的存在，给予士兵家属抚恤金和一定的照顾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是在石雄看来仅仅只是抚恤金就已经很难了，更何况还有养老金，这意味着之后赵山水和沈华的父母都会由神灵市来养老，他是真正带兵打过仗的，知道这对士兵而言意味着什么，也知道神灵市要为此付出很多。

　　他之前迫不得已找到田唐，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很清楚田唐的身世，作为一个从小山村出来的女孩，现在能带着神灵市走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了，而士兵在军营中，本就会遇到一些意外。

　　更何况这一次赵山水和沈华是意外被流矢击中，他们与朝廷的人甚至并未发生大规模的战斗。

　　抚恤金的概念和意义，普通人很难清楚，这样的东西，要是能有自然是再好不过，要是没有，他只能另想办法，可没想到田唐给出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一次性抚恤金相对来说其实并不能给予去世的士兵父母太大的保障，重要的还是之后的养老金，养老金每月领取，也相当于神灵市替去世的士兵承担了照顾父母的责任。

　　石雄最清楚这笔费用的意义，也因此他更加坚信留在神灵市。

　　在神灵市里，他能得到之前得不到的东西，同时也能看到真正的“天下太平”。

　　第二天的报纸上，有关这件事的报道占了一整面的版面。

　　版面的内容除了介绍赵山水和沈华的事迹之外，烈士本身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如果滥用，也会导致一些不利的影响，所以田唐特意对这一条进行了备注，直接表示并不是所有牺牲的士兵都会有烈士称谓，但抚恤金和养老金都是会有的，同时也将所有士兵的待遇提升了一些。

　　之前士兵们也不是没有养老金，但都是在卫队队员中，这一次，养老金的范围直接扩张到所有士兵，只要当兵的年限超过限定年份，等到了岁数之后自然可以每个月领取养老金。

　　相对来说，普通士兵的养老金要比卫队队员差一些，但到了老年，有这么一笔固定的收入，再稍微添一些存款，想要活的稍微滋润一些都没什么问题。

　　报纸在全神灵市范围内发行，除了神灵市之外，还会发往宁暨市，只是目前宁暨市百姓中识字的占比不多，再加上就算识字，也不一定能认识简体字，相对来说在宁暨市报纸的销量会差一些，可即便如此，目前报刊社每日印刷的报纸数量也比之前增加了五千份。

　　卫建亭也拿到了这一份报纸。

　　卫家虽是武学世家，但每一个卫家的子弟也会要求熟读四书五经，卫建亭在文学造诣上也还算可以，只是他之前绝大多数精力都用在研究兵法上。

　　报纸并不是他买的，而是卫良才定的，每天都会送过来，他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看看报纸上的内容。

　　只是每次看到报纸上那些缺胳膊短腿的文字时，他总会下意识皱眉，要不是实在没事做，他估计也不会看报纸。

　　抱着这样的心思，卫建亭又一次打开了这一天的报纸。

　　这一次，他看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迷其中。

　　等到将报纸从头到尾又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之后，他郑重将报纸折叠好放在一边，起身走出门外。

　　卫老太太正惬意地坐在外头晒太阳，听到声音连头都没回，随口就道：“桌上有吃的，你自己拿着吃吧。”

　　卫建亭自然没有上桌，而是走到卫老太太面前，郑重道：“娘，我改成您的姓氏吧。”

　　卫老太太震惊回头：“你发烧了？还烧糊涂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完美完成

　　田唐脚下一个踉跄：“卫将军真的改姓了？”

　　“真的改姓？”徐哲诧异地问了一句, “神使大人早有预知？”

　　田唐抬手握拳，落在鼻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或许这件事跟我有些关系吧，徐师爷如何发现卫将军改姓了？”

　　徐哲拿出一本小册子：“昨日梅祈与我对名单记录, 我看到里面有一条改姓的事件，下意识看了一眼, 发现上面人的名与卫将军相同，只有姓氏不一致, 特意多问了一句, 没想到此人当真是卫将军, 心下觉得奇怪，才来与神使大人说一声, 如今看来，神使大人似乎早已知悉？”

　　田唐恍然, 简单将之前李二柱跟卫建亭的对话跟徐哲说明, 里面也提到了卫家家训：“我听李二柱说了之后，特意去找了卫将军, 跟他说如果是因为卫家家训桎梏，不如改姓氏, 没想到卫将军竟然当真改了姓氏。”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 田唐的话语中也带了几分诧异。

　　她那时候去找卫建亭, 其实也是带了能劝就劝的想法, 至于到底能不能劝动，她是丁点把握都没有，至于改姓这个方法, 更像是要玩一个拼图, 结果她直接翻到背面, 照着背后的特殊标志符号进行拼凑。

　　在这个年代, 姓氏是许多人家心里根深蒂固的思维，所有人都觉得孩子生下来本就应该随父姓，而这个孩子长大后的成就也被称之为光宗耀祖。

　　祖宗的概念是缠绕在许多人心底的，哪怕是普通人都很难轻易转变思维，更何况是卫建亭。

　　所以当初田唐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也并不认为卫建亭会真的去改姓氏，更有可能的是他还是固执己见，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些事，他可以像裴风平一样顿悟，摒弃内心对于所谓祖训的一些执念。

　　如今卫建亭确实顿悟了，但他顿悟的角度似乎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田唐哭笑不得地想着，与此同时，心里也多了几分对卫建亭的敬佩，毕竟这样的决定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就已经证明他内心深处的坚定。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禀报声。

　　“神使大人，卫将军来了。”

　　田唐抬头，下意识以为是卫建亭，但很快想起在现在的神灵市，被称之“卫将军”的只能是卫良才。

　　之后进来的也果真是卫良才。

　　见到田唐之后，卫良才躬身行礼：“神使大人。”

　　“不用客气，我们正好说起你父亲的事。”田唐主动说道，把卫建亭改名的事告诉给卫良才。

　　卫良才的神色有些怪异，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主动道：“其实我也是因为这件事特意来找神使大人，父亲改名一事得了奶奶同意，从今往后，父亲便跟奶奶姓夏，之后神灵市再无朝廷的卫将军。”

　　田唐想问为什么卫建亭突然改变想法，可她还没问出口，卫良才就主动解释起来：“父亲让我来谢谢神使大人，军中将士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早已不惧生死，唯独担心不下的就是家人，神灵市发布的抚恤金和养老金政策，也让所有士兵能更加安心效力。”

　　说起这件事，田唐的神色又沉重了许多，也突然明白在自己这里理所当然的事，落在石雄和吴修杰，甚至是在卫建亭心里，却是极为重要的。

　　也因此，卫建亭才突然改变想法。

　　真正让他改变想法的不是旁人的三言两语，而是百姓的生活，士兵们的生活，以及神灵市的未来。

　　不管是抚恤金还是养老金，都需要神灵市一直存在，才能分发，这是田唐的承诺，可如果换成朝廷，换成仁王和赵王的任意势力，都不会对这些士兵有这样的承诺。

　　朝廷、仁王和赵王势力究竟如何作为，只有卫建亭自己才最清楚不过，或许这也是他改变想法，主动改名的原因之一。

　　从卫建亭改名为夏建亭之后，他也没有立即去军营，而是先进了学校，甚至之后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有十六个小时都在学校度过。

　　剩下八个小时，他真正的睡眠时间只有六小时，这其中他还要留出两个小时进行高强度的锻炼。

　　田唐几次路过卫家的时候，都能看到他全身心投入在锻炼中，不管旁边路过什么人，都不能让他抬头多看一眼。

　　也是在这时候，她才知道他这段时间的全部学习和运动计划。

　　与之对应的，是他在学校里一次又一次的考级，每十天一次的考级，他一次都没有错过，每一次考试都能通过，继续往上读，进度不仅比同期入学的人快，连很多入学时间比他早的人都比不上他。

　　更让人觉得佩服的是他明明已经具备跳级的能力，但他依然按照十天一次的考级速度进行考试，且每次都只是往上读一级。

　　甚至他从来不再当下的级别去学习更高级别的内容，而是会将当下级别的全部内容都读到滚瓜烂熟。

　　这样的自制力，田唐听到的时候就很惊讶，亲眼所见之后更加震惊，她以为自己之前知道的关于卫将军的事迹已经很传奇了，现在看来，她知道的还是少了一些。

　　即便是卫家人，要想真正成为卫家的精神领袖，成为人人惧怕又信任的大将军，也并不是一件唾手可得的事，在这之后，他也付出了许多。

　　……

　　卫良才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看着他的父亲在认真学习了。

　　从他出生以来，他的记忆里关于父亲的印象一直都是高大上和无所不能的，不管是在学识上还是在武力上，就算他努力了百遍千遍，都永远比不过。

　　甚至在过去许多年，他以为父亲是从生下来开始就无所不能的，长大后他在发现自己的想法荒谬的同时，对父亲的印象变成了崇拜。

　　他以为父亲的一切来自于他的天赋，因为天赋极高，所以才能拥有那样的成就。

　　他没有那样的天赋，就只能日复一日地重复努力，只可惜最终获得的一点点成就依然不能得到父亲的称赞。

　　对于让父亲称赞这件事，他早已放弃了，但他依然觉得父亲天赋卓绝。

　　直到现在，面对神灵市全然陌生的学习体系，在看到父亲在学习上的自制力和长久坚持下，他才发现原来父亲的天赋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