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缓缓转回了头，再摆弄了下收音机，沉默了下，继续说了下去，

　　“……那会儿，在那地方的，不止我一个，一些个先回国的学长，也在那地方。条件是差了些，但可比在国外舒坦多了。”

　　老人说着话，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些笑容，

　　透过繁枝密叶的阳光，斑驳的挥洒在老人皮肤有些松垮的脸上，

　　“……生活条件，研究设备是不如别人，但在那儿啊，所有人啊都奔着一件事儿努力。就为了咱不再受那窝囊气，所有人都憋着口气……你说这口心气起来了，有啥事儿干不成啊。”

　　老人缓缓低下了头，脸上笑着，

　　“……最后，我们也做成了。”

　　“……再用不着受窝囊，受欺负还得忍着了。”

　　“就是啊……”

　　老人说着话，脸上笑容渐渐褪去，望着林荫外，目光恍惚着，停顿了下，

　　“……好多人啊，都没能看到……”

　　说了句，老人再沉默下来，只是望着林荫外，有些浑浊的目光恍惚出神着，

　　看了眼老人，廉歌转回了视线，

　　顾小影望了望那老人，有些沉默，转回头，看向了廉歌，

　　廉歌看着顾小影，摸了摸顾小影的头发，也没多说什么。

　　……

　　“……老头我烂命一条，反倒是活了过来……好些个人，就倒在了那时候……好些个人……”

　　林荫外，道路旁，一些摊贩擦拭着脸上的汗，或是仍吃着饭，或起身收拾着碗筷，招呼着又驻足的顾客。

　　老人望着那林荫外，再沉默了下，眼神恍惚着，再说了下去，

　　“……那会儿啊，同我一起去那山沟沟里的，有个同样去那国家留过学的人，他比我年长些，出去的时候，还是同他妻子一起出去的，还在那国家生了个孩子，但他还是回来了……他跟我讲，因为这儿啊，才是家啊……”

　　顿了顿动作，老人再继续说着，

　　“……他把他妻儿安排在了蓉城，跟着我们一起，进了那山沟沟里……刚去那会儿，他的肚子啊圆滚滚的，我同他说笑，说老哥你这看起来富态啊。他也同我笑着说，在国外的时候，那些个多油多盐的东西吃多了，现在过来，正好减减重……”

　　说着话，老人再停顿了下，才继续说了下，

　　“……到了地方过后，因为我们两都在那国家留过学，安排的人想着我们两更好说话些，就把我们两安排到了一间屋子里……我就看着他啊，那肚子一点点消了下去，脸上肉也越来越少……他还笑着问我，他这瘦下来，是不是比我还俊……我说对，对……”

　　“……有段时间，那山沟沟里没了什么粮食，一个人一天啊，就能分到几个馒头。他拿了那馒头啊，就分了些给我，跟我讲，说我是更年轻，胃口应道大些，又笑着跟我说，说他啊，这肚子上还囤积着有脂肪，少吃那么点，也没什么事情……”

　　“……那会儿啊，那山沟沟里，一过了冬，到春天的时候，就开始起蚊子，到夏天的时候，更是多得好像伸手一巴掌就能拍死些，熏些驱蚊的东西在屋里，挂着个蚊帐啊，也像是没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又钻进来了……在你腿上，手上叮一下，就是个包……

　　到晚上的时候，捂进被子吧热得睡不着，掀开被子吧，那蚊子一会儿叮你一下，嗡嗡在你耳边叫了两声也睡不着，要到了晚上困得受不了的时候，那蚊子咬也顾不上了，才能睡着……

　　那会儿，我们一些个人干脆就不睡，就在那屋子里，关着门，继续讨论那些问题……到外面天泛白了，蚊子少些了，才各自往床上一躺，就睡过去了……”

　　老人说着，沉默了下，望着林荫外，目光恍惚出神着，

　　“……那天，晚上的时候……那蚊子啊，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嗡的叫，实在有些睡不着，我就起来，想着再和其他些个人，讨论讨论白天那问题……我喊了声他，他却没应……开始我还想着他是不是睡着了……等我走进一看，看到他平躺着，整个捂在被子里，就头露出了被子，在他脸上啊，还有几只蚊子趴着，在叮他……我看着有些不对劲，就又推着，叫了他几声……他还是没反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晕过去了……”

　　“……送到医务室的时候，那医生一掀开他的裤腿，就看到他脚上肿得发亮。掀开他身上的衣服，就看到他肚子那儿……消瘦的太快，那肚子上的肚皮还没收回去，就掉在那儿，掉着……”

　　老人说着，再沉默了下，

　　“……到最后，他也没能熬过来，就倒在那山沟沟里……不止是他，还倒了好些个人……”

　　“……再往后，我就到了那戈壁滩上……到了那戈壁滩上，倒下去的人就更多了……”

　　“……在那地方，有时候粮食运不上来……断粮最厉害的时候，恨不得都把那戈壁滩上最后点叶子也给扒了拿来吃……”

　　老人望着身前林荫外，浑浊的目光恍惚着，说着，

　　廉歌看着远处，静静听着，

　　清风摇曳着枝叶，轻晃着透过林荫，挥洒在长椅上的斑驳阳光。

　　“……有人就那么抿着片叶子，一边搞着研究……就那么倒了，倒在了那戈壁滩上……”

　　“还有人，累了，一睡着，就没再能起来……还有人遭了辐射，就那么，得了癌症，也没了……”

　　老人说着，话音渐渐平息，再沉默下来，望着那林荫外的街道。

　　林荫下，愈加显得安静，

　　唯有那收音机的戏曲声，林荫外的话语声，交织着，混杂着，响着。

第408章 死而后已

　　“……有那么次实验的时候，我和另一个人在现场参与些工作……”

　　老人望着林荫外，沉默了下，再说了下去，

　　“实验结束过后，他受了辐射，没多久，就查出来，得了癌症，胃癌……”

　　说着话，老人沉默下来，再停顿了下，

　　廉歌转过视线，看了眼老人，

　　“老先生也受到了辐射吧。”

　　转回目光，廉歌看着远处，语气平静着说道。

　　老人闻言，再沉默了下，

　　“……我受到了些，但没他严重……”

　　说了句之后，老人停顿了下，继续说了下去，

　　“……到最后的时候，他已经吃不下东西……开始说要将他转回首都治疗，他没同意，就要待在隔着那近的医院……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笑着跟我讲，他说他是没办法继续下去了，但还是想看着我们，继续下去，要是他死了，就把他埋在那儿……那时候，我跟他说，你就不怕把你给埋在了试验场旁边，到时候一实验，就把你坟也给掀了。他听着我的话，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说，要是这样，那他也值了……

　　那时候，我就看着他，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到最后要走的时候，我才同他讲，我跟他说，坚持住，坚持到亲眼看看，看看试验成功的时候……”

　　说着，老人话音平息，再沉默了下来，

　　林荫下，愈加安静。

　　……

　　“……到最后，试验成功了，但他却没挺到那时候，没亲眼看到……还有好些个人啊，也没亲眼看到……”

　　许久，老人才再次出声说了下去，

　　话语声，在林荫下回荡着，

　　“……爆炸成功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好像瘫了，就躺在那地上，脸上止不住的笑，眼睛里啊，又止不住的流眼泪。那时候我知道啊……咱们憋屈的日子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人拿着那东西危险我们，我们啊，再也不用受那窝囊气了……再也不用了……

　　就是啊，他们都没看到……没看到试验成功的时候，也没能看到现在这时候……看看现在，别人有的东西，我们也有了……”

　　老人说着话，浑浊的目光恍惚着，缓缓转动着，望着身周，一点点看着安静着的林荫下，林荫外的街道，更远处那繁华的城市。

　　“……小伙子，你觉得，现在这儿，怎么样啊？”

　　望着，老人呢喃着，再次问道。

　　“挺好的。”

　　微微笑了笑，廉歌转过视线，看着林荫外，应道。

　　“是啊，挺好的……”

　　呢喃着，老人一遍遍说着，脸上浮现出些笑容。

　　……

　　“……老板，再来两串烤肠。”

　　“好嘞，您稍等……”

　　“……我的宝贝闺女啊，下午想去哪啊……游乐园啊？行，爸爸带你去……”

　　过了正中午，公园里人渐多，重新热闹起来，

　　道路旁的摊贩吃完了午饭，重新忙碌起来，招呼着客人，

　　从公园道路上穿过的行人，或是散着步，说着话，或是匆匆走过。

　　更远处，一栋栋高楼耸立着，近处的道路往着高楼间延伸着，道路上，车辆拥堵着，行人来往着，

　　近处远处，嘈杂，喧嚣，热闹着。

　　……

　　“……这几天晚上啊，我总是梦到他们，好像又到了那戈壁滩上……他们啊，也都还在，他们开心着跟我讲啊，说他们也看到了……”

　　老人脸上笑容渐渐褪去，沉默了下，再出声说着，

　　“……有时候老头我都想，我这无牵无挂的，也跟着他们去了算了……但想想啊，要是我这下去了，他们看到我，要是问我，现在祖国怎么样了啊，有没有想他们想的那样，我要是答不出来，可怎么办……

　　所以我得活着，活着……帮他们看着，看着现在这地方……到时候啊，也能给他们再讲讲，告诉他们，祖国啊，现在越来越好了……”

　　脸上再露出笑容，老人说着。

　　话语声在林荫下回荡着。

　　……

　　“……小伙子，不好意思啊，搅了你的兴致。”

　　老人望着那林荫外，热闹的街道，再顿了顿动作，转回了头，看向廉歌说道，

　　看了眼老人，廉歌摇了摇头，

　　“……嘿，岁数大了，也啰嗦了，一张嘴啊，就说了这么多。”

　　老人转过了头，再望向了林荫外，眼神有些恍惚，顿了顿，又再说道，

　　“我老了，不中用了，也没其他事情……就是耽误你两位时间了啊，小伙子，还有小姑娘。”

　　“能听老人家你讲讲这些事情，怎么能算耽误时间呢。”

　　靠在廉歌身旁的顾小影出声对着老人说道，

　　廉歌闻声，看了眼顾小影，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