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业缓缓道：“如果我们把每个时代的成长曲线再度裁剪，就会发现，又会诞生大量相似的斜坡，优美到令人难以置信。”

　　“到了这里，就可以回到之前我说的那个问题。”

　　“如果我们从个体的角度去看，人类会有天才，有大贤，有大智慧者。”

　　“但让我们从群体的角度和几百万年的尺度去看，我们看到什么？”

　　“历史上每一个天才、每一个大贤、每一个大智慧者，他们以及他们所著的书籍、留下的知识，都是人类族群的共用天赋！”

　　“整个人类，在被他们推动。”

　　“我们每一个人，在被他们推动。”

　　“人类族群，在使用这些天赋。”

　　“我们每一个人，共用这些天赋！”

　　“可惜的是，几乎所有人，忘记、抛弃甚至践踏这些共用天赋，然后说，别人是天才，我什么也没有。”

　　“我认识一些被认为生而天才的人，他们在小时候展现出惊人的才华，然后，他们忘记、抛弃和践踏人类族群的共用天赋，最终与普通人无异。”

　　“相反，我所认识的大师中，有一些人的成长曲线，和人类相同，初期平平，中期平平，但是，他们没有忘记、抛弃和践踏人类族群的共用天赋，他们死死抓住这些共用天赋，最终，像全人类的成长一样，活出一条昂扬向上的曲线！”

　　“那么……”苏业环视工匠大会。

　　“诸位工匠神灵，你们，是否牢记、抓住和使用全无限位面生灵的共用天赋？”

　　苏业的话语宛若神锤，敲击每一个神灵。

　　一些神灵甚至面色苍白，好像差一点被苏业否定本源，砸碎神权。

　　“所以，人类这个群体，经历过本能优先，经历过经验优先，经历过技术优先，现在，我们看到这些曲线斜坡，就会意识到，人类，即将进入第四条曲线，进入第四个时代，那么，这个时代，会是什么时代？”

　　众神愣了一下，原来，之前主神们感觉中的“未来已至”，竟然被苏业通过这个角度进行某种程度的证明。

　　锻造之主沉吟许久，道：“本能中提炼经验，经验中提炼技术，接下来，我们应该从技术中提炼，对吧？”

　　众神轻轻点头，看来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了。

　　苏业笑了笑，道：“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但这句话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一切的发展是连续性的。注意，连续性和关联性，是有区别的。人类的发展，必然是有关联性的，但未必是有连续性的。我举个最好的例子，埃及是最早的神系，按照连续性发展的观点，埃及一开始强，现在也应该很强，但实际呢？”

　　“我们用几十年几百年的尺度看，一切都是连续的，但我们用更长的时间尺度去看，人类的三个时代是分开的，而且三个时代恰恰是三个不同地区开始的，有关联性但非连续性。”

　　“这，就是另一种真相，我们以为的连续性，在另一个角度来看，是断开的。人类会以为太阳每天都会从东方升起，哪怕被乌云遮挡依旧如此。”

　　“但诸位神灵一定见过从西方升起的太阳，甚至见过太阳崩毁，一些位面再也没有太阳。”

　　“那么，诸位，你们相信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吗？”

　　众神齐齐摇头。

　　“本能、经验与技术，依附物质，如果我们依旧在物质的范畴提炼，最终也只是按部就班，像人类使用石器一样，永远在‘技术人’的曲线高原平缓爬行，直到被外力灭亡或自毁。”

　　“因为，问题发生的层面，永远无法彻底解决问题。只有击穿问题的表层，进入更深层，才能彻底解决。”

　　“碧绿的大草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摧毁整个位面，一切都解决了。”

　　“接下来，我们不仅从物质本身中解决问题，也要从物质之间形成的联系即信息中，探寻未来。”

　　“毕达哥拉斯学派相信万物皆数，认为数才是永恒，为什么呢？”

　　“很简单，一个苹果加一个苹果，是两个苹果，我们人人都知道，这是1+1=2。”

　　“苹果可以被摧毁，被改变，但是，1+1=2在我们生命的期限内，是无法被彻底否定的。当然，我们可以说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等于三个人甚至更多人，但那不在我们的讨论范畴。”

　　“这些数字是物质的吗？并不是。甚至于，数字根本就是人类创造出来的。”

　　“我们能看到的1是什么？只是代表‘1’的符号，并不是1本身，但我们为什么相信‘1’是存在的呢？谁能抓到‘1’？谁真能看到‘1’？谁也看不到。可我们为什么会相信呢？”

　　“因为，在我们眼睛可见的现实世界之外，存在一个更高的世界，那是真实的世界，是远比现实世界更真实、更永恒的世界。”

　　“苹果可以腐烂，但数字永恒。”

　　“我苏业可以死亡，但哲学永恒。”

　　“斯巴达克斯可以消逝，但人类抗争不公的理念永恒。”

　　“亲友可以去世，但只要人类存在，爱可以永恒。”

　　“我们的意识与思维，由身体决定，但又能反作用于身体，甚至能创造出一个更真实、更永恒的，思想世界。”

　　“所以，我可以推断，本能、经验和技术，代表着旧物质世界，而人类如果想摆脱物质世界的束缚，超越自身，超越神灵，一定要探索思想世界。”

　　“技术之后是什么？是方法。”

　　“方法的根基是什么？是原理。”

　　“原理的极限是什么？是体系与系统，可以是魔法，也可以是其他。”

　　“我们哲学家与魔法师，正在建立一个思想的世界，而你们所看到的一切所谓的革新、变化、技术进步，本质上，都是思想世界的衍生品。”

　　“你们或许会觉得这个过程很奇怪，甚至反对，本能在拒绝，但，这就是每一个人生长的过程。”

　　“一开始，我们控制身体。”

　　“后来，我们用身体去触摸父母的身体，接触其他工具，了解环境。”

　　“再后来，我们去感受看不到摸不着的感情，去理解爱，去渴望爱。”

　　“你们能看到和摸到爱与恨吗？”

　　“我们的思想能。”

　　众神呆在原地，反复思索。

　　他们的经验告诉他们，苏业简直在胡说八道。

　　但是，他们的理智和知识却告诉自己，苏业的东西很偏激，但并非没有可能。

　　众神纷纷思考，许久之后，魔炉之主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到时候只需要思想世界，不需要在意物质世界了？”

　　“不，两者是相互促进的关系。人类只有拥有强大的思想世界，才能更好地改造物质世界。或许未来，有一部分人，会转化为纯思想生灵，比较像一些完全没有身体的梦神。但是，我坚持认为，真正的人类，必须要同时加强身体与思想，由身体承载思想，由思想指引身体。”

　　锻造之主道：“从你的角度来说，我们神灵，在本能和经验上，远远超出人类，但在技术方面，并没有比人类高多少。至于思想的境界，已经不如人类？”

　　“我不做评判，诸位自行判断。”苏业微笑道。

　　“看来，我需要阅读《理想国》了。”锻造之主愁眉苦脸道。

　　“该死的哲学……”一些神灵小声嘀咕。

　　“你在说，我们神灵，没有新的未来吗？”魔炉之主沉着脸问。

　　苏业微笑道：“恰恰相反，如果你们熟读哲学，到了一定的思想境界，就会意识到，我们所在的世界，充满美丽的多样性与多元化，存在任何可能性。既然神灵原本就比人类强大，我相信，只要神灵找到无限位面的本质和一切力量的原理，并创造出更先进的知识体系，超越人类是非常简单的事。问题在于……”

　　苏业扫视众神道：“哪些神灵愿意像人类的哲学家与魔法师那样，彻底断绝甚至否定旧的神灵之路，冒着自己陨落甚至终生无法晋升的风险，创造出一套超越哲学的理论体系，构建出新的神灵之路？”

　　众神一言不发。

　　“人类走到现在，除了几百万年每一个人类的共同努力，还有那些哲学家、思想家与大智慧者。”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化作历史的尘埃，被抹去痕迹，只有极个别的集大成者，才能名垂千古。”

　　“你们，有宁可饿着肚子也要研究数学的人吗？”

　　“你们，有家财万贯却把所有时间用在思考哲学的人吗？”

　　“你们，能在所有人的不理解甚至嘲笑中保持思考吗？”

　　“你们，可以忍受像欧几里德那样，明明开创了一个伟大的领域，却在几千年的时间只被少数人推崇，并不被大多数人所理解吗？”

　　“你们，能够抛弃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去相信那看似虚无缥缈的数、几何、逻辑、原理、理念和思想吗？”

　　“你们，有把家族海量财富用以支持哲学家和学者的慷慨吗？”

　　“你们，知道我们魔狱城每年要花多少钱来培养哲学家和魔法师吗？”

　　“你们，有挑战神王的勇气吗？”

　　“我们人类，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但有无数挺身而出的凡人。”

　　“有的拯救现在，有的拯救未来。”

　　苏业深吸一口气。

　　众神静静地坐在会议室中，一言不发。

第1009章 成长陷阱

　　过了一会儿，锻造之主与特提丝突然看了一眼苏业，又微微低头，好像陷入沉思。

　　三人的神力与魔力却在暗中连接。

　　“锻造之主，特提丝，这次来，我会根据不同的可能，选择不同的方案。现在，我决定抛开顾虑，选择能让无限位面发展最快的方案。但问题在于，这个方案会遭遇极大的阻力，无数主神甚至神王会出手阻拦。”

　　“现在，有且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规避众神联手的阻拦，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但，我需要两位帮我说服重要的主神，让他们答应我们的方案。”

　　“如果我们的方案顺利进行，从此以后，工匠神灵将会成为无限位面地位最高的神灵之一。”

　　“如果他们拒绝或者失败，工匠神灵将会迎来一个黑暗的时代。”

　　“可以！”锻造之主道。

　　“我答应。”特提丝道。

　　“好，接下来，我会说明暗两套方案，你们两位亲自执行暗方案……”

　　不知过了多久，众神才陆续思考完毕，低声议论。

　　很快，讨论声越来越大，一些人甚至开始激烈的辩论。

　　但是，没有人质疑苏业，也没有人怀疑人类的进步。

　　他们更多是迷茫。

　　神灵们迷茫了。

　　在矛盾与迷茫的情绪中，神灵们不断讨论，慢慢清醒了许多。

　　既然一切都在证明苏业与超新星是对的，那么，尝试一下也无妨。

　　很快，众神们虽然有所抗拒，但依旧达成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