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轮船拉响汽笛，烟囱冒出滚滚浓烟，船舷缓缓离开码头，向河中央驶去。

　　忽然，罗兰感到有一双无形的手捧住了自己的脸——触感冰凉而柔软。

　　“我不在的时候，你记得保护好自己，不要随便离开城堡，”耳边响起了熟悉的低语，“我很快就会回来。”

　　随后，嘴唇处感受到了一抹轻轻的触碰。

　　略带些香甜，又有少许湿润，和脸上的感受完全相反——它是温热的。

　　这道碰触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一般。罗兰回过神来，伸出手向前探了探，周身已空无一物。

　　……

　　蒸汽船的速度要比气球飞行慢上许多，一路上花去近两天时间才抵达赤水河尽头。

　　一行人望着高耸入云的宏伟雪山，不禁被眼前这一幕壮丽的景象所吸引了。山间的积雪融化速度得要比森林慢上许多，积累了数月的雪水从峰面倾泻而下，又被凸起的岩石分割成数道细流。从远处看，它们仿如一道道银丝，纤细而脆弱，但离得近了便会发现，每一道银丝都犹如河面般宽广，落在山脚湖泊中竟发出闷雷般的浑厚响声。

　　显然赤水河只是这个湖泊的一条出口而已，不然如此澎湃的水量足以使河面暴涨，泛滥成灾了。

　　休整一晚后，氢气球很快充气升空，而船队也按计划后撤三公里，沿河搭建阻击防线。

　　“熔点”行动正式开始。

第五百四十八章 诱敌

　　远望号搭载着温蒂和希尔维飞向漩涡海，闪电和麦茜伴飞在吊篮两侧，等待随时将两人接回。

　　这一次她们的任务不是侦察魔鬼营地，自然也不需要飞得那么高，只要绕开雪山的阻挡，希尔维就能透过岸边的乱石峭壁，直视盘踞在黑石塔顶的眼魔。

　　按照爱葛莎的说法，眼魔并不需要真正“看”到对方，只要有人注意到它，它便能同时感应对方的存在，并且定位出位置，这种魔鬼曾给圣佑军的突袭部队造成过极大的伤亡——无论是隐形潜入还是从天而降，都难以避开它的侦察。除非蒙着眼作战，才能不惊动它。

　　当然，不看也行，不过眼魔一般都攀附在营地最高点，很难不注意到它。

　　“怎么样，瞧见什么了吗？”闪电飞过来问。

　　“还得再近一点，不然我坚持不了多久。”希尔维揉了揉眼睛，魔力之眼在穿透障碍时消耗气力颇大，而且观察范围也会缩短，她已经小心翼翼将侦察视线聚拢为一条直线，不过当峭壁中的断面细节一一展现时，仍感到头晕得厉害。

　　“我知道了，”温蒂唤起一阵横风，“抓紧。”

　　乱石滩一点点清晰起来，薄薄的红雾也出现在众人面前，哪怕是晴空万里，那团雾气依然压在峭壁之上，只不过色泽要比上一次见到时淡了不少。

　　希尔维再次凝神望去，视野中的泥土终于被粘稠的雾气取代，一栋栋塔状建筑在红雾中若隐若现，恍如一个被遗弃的世界。

　　她很快找到了那座最粗壮的黑石尖塔。

　　比起上次的误打误撞，这次是故意而行——惊动魔鬼，引诱它们发起追击。希尔维并不想要成为一名探险家，与闪电这种随时都精力四溢的小姑娘不同，她只想过上平平淡淡的生活，可偏偏有神意之战这种无法逃避的命运，就算再不喜欢波折，她也没办法置身事外。就如同她会答应提莉前往边陲镇，观察罗兰是否被女巫控制一样，当罗兰宣布计划时，她也只是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下来。

　　之前她是为了沉睡岛的全体姐妹，而这次则是为了女巫联盟和陛下的整个王国。

　　希尔维深吸一口气，将视线上移。

　　刹那间，数百只眼球出现在她视野之中——黑色的软体怪物仍趴在老地方，仿佛从未动弹过一般，就连它的肢体都和塔顶融合在一起，简直像是从石头里生长出来的一般。密密麻麻的眼珠同时偏转了方向，希尔维甚至能从黝黑的眼珠上看到自己倒映的面容！

　　这种感觉让她毛骨悚然，背脊的寒意瞬间爬到了头顶。

　　“它们来了！”她中断能力大喊道。

　　“我们走！”

　　“嗷！”麦茜瞬息化成巨大的恐兽，一个翻滚稳稳停在吊篮下方，希尔维纵身跃下，落在她宽阔的背上，而闪电则背起温蒂紧随其后，一同向迷藏森林飞去。比起上回的紧张慌乱，这次她们完全是有备而来——空无一人的氢气球将成为指引双方碰头的醒目标记，之后按照计划，闪电会独自回到此地，引诱魔鬼继续深入。

　　趁着这个空当，希尔维扭头向后望去。

　　峭壁上方出现了五个黑点，这个数目比爱葛莎预测的要多，但也没有超过警告红线。

　　不过在魔力之眼的观察下，她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五个追击者中，只有四人驱使恐兽，并且其中两个魔鬼明显和狂魔有极大的区别——它们没有魁梧的身体和粗壮的手臂，身上穿的也不是兽皮与铁甲的拼凑物，而是色彩斑斓的长袍，在太阳下映射出彩虹般的光泽，希尔维一时竟看不出这袍子是用什么制成的。袍子下方涌动个不停，就像隐藏了无数头毒蛇一样。

　　它们的脑袋也要比狂魔大上一圈，却看不到明显的五官，脸上犹如留有一个巨大的伤疤，红色的褶皱从中间向四周散开，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当她把目光投向最后一个魔鬼时，不由得愣了片刻。

　　只见对方穿着厚重精美的甲胄，身后还背负有一把双手巨剑，看上去就显得沉重无比，可它却如同闪电一般凭空飞行在四只恐兽之后，速度一点也没有落下。

　　它的面容亦完全被头盔笼罩，而且不是狂魔佩戴的那种颅骨头盔，更像是金属打造而成——和覆盖全身的盔甲一样，头盔两侧刻有精致的图案和花纹，顶部伸出数根锋锐的尖角，乍看起来犹如一个微型的黑石塔。原本该是眼睛的部分闪烁着红光，显得邪恶且狰狞。

　　这是什么魔鬼？

　　希尔维心中掀起了惊天骇浪，爱葛莎并没有提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还是按原计划实施抓捕吗？

　　一股强烈的不安笼罩了她。

　　两人一前一后落在森林深处，她刚爬下麦茜的后背，就看见一道金色的身影冲天而起，比来时快上几倍的速度朝气球方向飞去。

　　这下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犹豫了好一阵之后，希尔维觉得自己还是得把这个情报告诉爱葛莎。她拍了拍麦茜的翅膀，“带我去设伏区！”

　　“怎么了？”温蒂小跑过来，“我们接下来不是应该去找第一军汇合么？”

　　根据演练情况，两人的能力对遏制魔鬼帮助不大，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风险，她们完成引诱任务后应尽快远离主战场，自行向第一军防线靠拢。

　　“我看到了奇怪的魔鬼，”希尔维摇摇头，“敌人不止是狂魔，我得通知大家！”

　　“可是设伏区很大嗷！”麦茜趴下身子，“就算你过去了，也不一定能马上找到她们。”

　　“没关系，带我过去就好，”她重新爬上巨兽的背脊，扭头望向温蒂，“你先一个人去河边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

　　闪电将速度提到了极致，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身下的大地快速缩小，树林、河流和海滩转眼间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色块和扭曲的线条。

　　她必须抢在魔鬼之前赶回氢气球所在区域，装出慌张逃窜的模样引诱敌人追击。

　　当宽广无际的海面占据了绝大部分视野时，远望号终于出现在她眼前，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来袭魔鬼的身影。

第五百四十九章 爱葛莎的决断

　　闪电直冲到气球底部，找到固定在气囊上的炸药包，拔出延时引线，看到药包口冒起白烟后，立刻朝海面坠去。

　　这是一个简单的自毁装置，一旦敌人根据气球寻来，引诱者就必须摧毁远望号，以免魔鬼对其产生兴趣，或者是丢下女巫不顾，专心去研究这个新奇玩意儿，那场面就比较尴尬了。

　　闪电刚降至海面，便听到一声巨响——刹那间，天空都仿佛亮了几分！

　　抬起头，只见气囊膨胀成一个硕大的红色火球，中心呈明亮的橘黄色，周边翻滚着暗红色的烟云，火焰持续了数息之久才渐渐淡去，如同陨落的太阳。

　　她甚至还看到一名挨得太近的魔鬼被翻滚的烈焰掀翻，浑身燃起了大火，连同坐骑一道坠向大海。

　　另外四个黑影从烟雾下方蹿出，直朝她扑来。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魔鬼也不过如此嘛。

　　闪电扬起嘴角，贴着海面向森林方向飞去。

　　接下来，就是将它们带入叶子主宰的密林深处。

　　围猎场已经布置妥当，正静静等待猎物上钩。

　　茂密的树枝、藤蔓和锯齿草必然会成为敌人的噩梦。

　　——如果它们能做梦的话。

　　……

　　希尔维展开魔力之眼，搜索设伏区域，被叶子控制的树林发出绿莹莹的光辉。从天上看去，如同一个嵌在大地上的长颈瓶，瓶口朝着漩涡海，而瓶身则远在数里之外。

　　她强忍着一阵阵晕眩，扫过每棵树干的内部，海量的细节画面涌入脑中，涨得脑袋生痛。在接近瓶口时，希尔维终于找到了藏身于一棵大树中的爱葛莎。

　　“你怎么来了？”麦茜刚一落地，树干便张开了一条缝隙，爱葛莎从中探出头来，“引诱计划没有成功吗？”

　　“不，追来了五只魔鬼，”她跳下兽背，提起恢复原样的发白小姑娘，焦急地钻入树中，“但其中三只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希尔维将自己看到的怪异魔鬼细说了一遍，接着发现爱葛莎露出震惊的表情。

　　她的心猛地一沉，“它们很难对付吗？”

　　后者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神色难看地说道：“那些穿着袍子的魔鬼是心惧魔，对于凡人来说是极为恐怖的杀手，但女巫并不惧怕它们，只要避免和它的眼睛对视就行——脸上火痕般的伤疤之下，便隐藏着心惧魔真正的眼睛。”

　　“原来它们就是心惧魔……”希尔维喃喃道。在古女巫的故事里，这些魔鬼能够直接震慑敌人的心灵，引起恐惧、胆怯、迷茫和绝望情绪，经常三四只就能击溃一支百人左右的凡人部队，许多人在极度惊恐中甚至连抵抗的想法都提不起来，哆嗦着跪在地上等着被它们屠杀。神罚之石虽能大幅削弱这种效果，却不能完全免除，而且敌人似乎天生就具备影响心灵的能力，施展时根本观察不到明显的魔力波动。

　　“那……可以独自飞行的盔甲魔呢？难不成是地狱领主？”

　　“不，”爱葛莎的声音无比干涩，“如果你没看错的话，我想它十有八九是高阶魔鬼……我们有麻烦了。”

　　“高阶……魔鬼？”希尔维诧异道。

　　“联合会对它们知之甚少，只知道这些魔鬼个个都拥有数种能力，模样和人类相仿，只是体形要大上许多……无论是力量还是魔力，都极为强悍。”她咽了口唾沫，“相传只有超凡之上才能与之抗衡。”

　　“超凡之上？我们现在连一个超凡女巫都没有！”希尔维急道，“赶紧通知叶子中止行动吧，我们汇合起来向第一军防线撤退。”

　　爱葛莎咬咬嘴唇，“它能独自飞行是因为佩戴了飞行魔石，若只有闪电和麦茜还好，我们这么多人一旦离开叶子的庇护范围，根本不可能逃过它的追击。我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高阶魔鬼，但听阿卡丽斯大人说过，与这些狡诈强大的魔鬼战斗时，必须将全部精力聚集在敌人身上，哪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可能葬送性命！”

　　说完她用力拍打树干，直到叶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在听，有什么事吗？”

　　爱葛莎坚毅地说道，“计划有变，通知所有女巫改为二号方案。让夜莺紧盯那只披甲魔鬼，安娜抓到机会直接动手，不要有任何犹豫！”

　　二号方案意味着放弃抓捕，利用神意符印全歼敌人。

　　“我们……真要和高阶魔鬼对抗么？”希尔维情不自禁抱紧了麦茜。

　　“把背部暴露给敌人只有死路一条，全力以赴反而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爱葛莎缓缓道，“高阶魔鬼很少单独出现，它总是率领着大军席卷而来，如今对方只有两名心惧魔作为侍卫，即使没有超凡之上，我们也未必会失败！”

　　“我看到闪电了，”叶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它们来了！”

　　“嘘——”

　　希尔维屏住呼吸，听到树顶掠过两声呼啸，接着前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魔鬼急促的脚步回响在丛林一侧，很快远去，最终只剩下恐兽的低吼声。

　　“情况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