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人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无力流出来,咳嗽一声,气息破碎:“告诉天子……”
仰头看着苍灰天空,神采虚弱黯淡了下去——他死了。
叶青慢慢停下动作,“呜”一声,一点点大的小女孩哭了出来:“阿翁……”
叶青将老人的尸体放倒在地上,问:“他是谁?”
小女孩只是哭,直到周铃给她喂了水,断断续续声音:“阿翁是乡里的三老,这次大旱主持复垦……贼人一来都糟蹋了……逃荒时,大兄要带人投贼,阿翁拦下来……呜,大兄也死了……他们都把口粮都分给了别人,阿翁是饿死的……”
他饿死了……在这小女孩混乱的叙述中,只有这点最明晰……
还有他是三老,主掌乡风教化,这一职延续自先秦以前的群落自治,到汉王朝时还是最底层的组织成员。
现在也在崩溃了,这是汉室的最后挽歌。
“是天亡我汉么……”
叶青沉默许久,抚上这老人暗淡眼睛,回头望向这茫茫逃荒人海……在这片土地上,有多少人是这样悄无声息死去?
而寄以期望的洛阳、天子、上苍,又在何处?
叶青说不上自己这时是什么心情,只是感觉风吹了过来,似想起了许多,似又什么都不想。
“哀民生之多艰……我做了什么?”
仙人说,此世已是真实转化……
“写这样一本书,把这些逝去的人自彼方世界召唤过来,让他们自时光印记里复苏,将他们唤醒,难道就是为了再体验一次家园破灭、濒死无助的绝望?”
天庭视之实验田并无过错,炼蛊一样锻炼精英也没有过错,只是这些汉事子民,就重演了这场剧本……这就是天命?
叶青思维中,一种深寒杀机四面上来。
“我原来没有察觉……”川林笔记亮起前所未有的紫光,照亮一片混沌,映着这茫茫的人流,仿佛洞悉了一小段命运长河,深沉黑暗在前面等着自己。
“这是……杀机?”
“……是来自世家,还是邪魔,还是里世界,还是……天庭?”叶青悚然一惊,下意识朝身后一揽:“芊芊!”
芊芊不在这里……
就连周铃消失了,小丘上叶家家臣们都不见,只剩下关张他们着急奔下来,动作却非常缓慢……
“关键时只有我一个人……是,独行旅程,这不就是命运么……我都几乎忘记上一次临死时的祈愿,愿能早觉大劫下的杀机,立志在仙道的盛世,依旧奋力前行……”
一时间处于玄异状态,叶青定了定神,观察这一小段命运长河,他们的命运,自己的命运。
“接下来的路,怎么走?”这样想着。
叶青这时却没有惊慌,只是凝神想着,整个汉室兴衰,不过是里世界演化,而主世界的演化,却又受制于道君和外域。
满满的黑轮自身后照出,而金德之道,弥漫的杀气,化成了丝丝白轮。
“公子?公子?”周铃焦急声音在耳侧响起来。
叶青双目一睁,发觉自己还在马匹上,给自己感觉,却过了十年一样,只是说了声:“是铃铃啊……”
“公子你刚才怎么了?”
“没事,只是魇着了。”叶青这样说着,望向出身两个世界的手下,命令:“去洛阳,马上!”
“这小女孩呢?”周铃问。
“你带上照顾她。”
马蹄轰鸣而过,毫不看向这流民,仿佛不曾来过。
第0263章 匡扶大汉天下
路上有斥候回报:“前面是黑山群盗!”
黑山群盗在拉人,叶青自侧疾驰而过,大声说着:“将军与其拉人贩卖,何不收留山中种田?你们临着黄河,不乏溪谷可以开辟……”
“哪里跑来的疯子,我还用不着你教……”年轻首领握着刀柄哈哈大笑,警惕着看这行骑兵。
上百骑兵已是不可低估的力量,只是见着他们毫不停留,奔驰而去,完全不似说客,顿觉得古怪:“你们干嘛去?”
“我?要去匡扶大汉天下!”大笑声远远传来。
“疯子!”盗贼大声骂着,带着七分痛恨,三分说不出的迟疑。
汉室五百年天下,就算是盗贼也有着潜意识的期待,这年轻首领心中一动,刚要开口,就听大笑声越来越远:“话说回来……你褚燕就这点野心?”
“你知道我?”褚燕眯起了眼睛,率队催马跟上去,隔着数丈距离,紧盯着这大耳男人,心中一动。
叶青配合稍微放缓了马速:“将军威声闻名于山外,我知道有何奇怪?”
“有一点好奇,河北今年旱成这样,你们还有什么可抢?或流窜出来?那是敢打雁门五原,还是河中太原,还是常山巨鹿,亦或是我涿郡上谷?”
一群人沿着官道疾驰,茫茫逃荒人群,有些稍微还活力点,年轻点,都转头看来,或竖起耳朵听。
“你是谁!”
“涿郡刘备!”
原来是这个曾编着草鞋的刘家子,褚燕想着,脸上却笑了起来,大声说着:“久闻玄德公活人无数,生有异相,今日一见果是这样……可敢停下一述?”
“有何不敢。”叶青说着,回首对关张示意,周铃跟了上来,江晨留着引兵,幽幽的甲衣闪着寒光。
褚燕看着关张二人:“这可是闻名北地关云长、张翼德两位将军?”
“正是关某!”
“某就是张飞!”
褚燕了然,看向女扮男装周铃时,稍一怔,总觉这冷俊美男子在哪里见过,目光滑过她微垄的胸脯,就摇摇头。
几个手下上来,隐隐结阵,他可不敢对撞这在北地流寇中已是传奇的三人组,又看向留在外面的年轻将领,气息凝实如山,杀机暗藏,举动顾盼间都有一种兵法在身的感觉,俨就是将帅种子,目光一凛:“这位又是何人?”
江晨一拨马头,骑兵就跟着转身,都目视前面叶青,这时才缓缓出口:“某是无名小卒,张辽。”
“咦,你和九原飞将军吕布可认识?”
“不识。”
褚燕摇摇头,暗暗留神,只是深深看着刘备,突说出口:“我黑山寇也会种田……不过不是现在的你。”
“那就后会有期!”叶青不多说,扭转马奔驰而去。
“大哥,竟还想招安我们,何不杀了这厮……”有人还是敏锐感觉到这些潜台词,就说着。
“尽说瞎话,给我长眼看看人家身侧带的精兵悍将,你杀得了么!”褚燕训斥了,望着远去的身影。
“我?要去匡扶大汉天下!”这个男人的大笑声,似还在远远传来,褚燕突抹了抹眼,回首吩咐地说着:“给我自流民里面挑识字的,懂农事工事……别都尽给我挑大户人家的小姐,养得起吗?混蛋!”
“哦……大哥,我们真要投降?”
“不是投降,是问皇帝老儿要个将军当当,兄弟们跟我闯荡这么多年,打打杀杀都过来了,还真准备这么厮混下去?做流寇活的长没几个个,我这大哥总得让你们有个善终,寻条正经出路……”
说到这里,褚燕住口不说,会有这一天么?
连日放晴,青天飘着云,叶青率众一路兼程,绕开董卓所在河东郡,南下直奔着黄河而去。
“董黑不是好惹。”大家都是心里透亮。
董卓西凉军队中半数羌人,这部分自野蛮状态熟化不久,只敬畏实力,驱使着打起仗来不要命,对驻扎当地百姓来说就是灾难。
“真不知道朝廷怎想的,敢把这种军队调进来。”叶青暗想着,军队也分熟军和生军,所谓的熟军就是士兵熟悉和敬畏朝廷,而生军就是这种土蕃,除了自己军队首脑,别的大义一文不值。
为什么董卓能成事,而之前皇甫嵩,有人劝之谋反,他大惊失色?甚至是当时汉朝军事最高长官大将军何进,都有士大夫玩弄他股掌之间。
原因就是军队知畏朝廷。
要是别的军队,士大夫口舌一伸,几份旨意,立刻就可把军队土崩瓦解,化为己用,这就是为什么文人对军队有着胆气的原因。
可羌人根本不是汉人,不畏朝廷大义,只服军事首脑,任凭你国家大义,民族气节,又值几文?
故董卓能成事,这是军队性质决定的,换任何一个大将,都没有这个能量。
“还是先进京要紧。”叶青不想着,继续策行,众骑进入河内郡后,就已从冀州跨到了司隶,地面上就已人烟繁华起来,这里属于中原地带,黄河从河内郡浩荡贯穿而过,直下豫、兖,北转青、冀二州——也就是后世的河南、山东、河北,最后奔流汇入大海。
这时黄河中下游植被破坏远没有后世严重,甚至存在许多原始森林,当地居民还有以原木切板做房子,水利虽失修,勉强能维持着,总算没有了河北幽冀两州赤地千里的惨状。
骑军经过几处关卡的勘验盘问都很轻松,地方监督机制总先于乱世而崩溃,这是预兆,也是助推的因由。
但社会经济气象的转变还是很显起来。
越往南,城池间隔越密,逐渐感觉一种人烟繁华气象,豪门大户房屋连绵几百,良田连片遍野,门客仆从细户数以百计,美婢成群,丝竹声乐不时从华美的屋宇间流淌出来,和天下的动荡无关一样。
纯粹的一片生民乐土。
又经过一片小镇集市,路两侧成行遮阴的榆树、槐树,偶尔掩映着一座气派的宅院,甲士豪奴看守着门口,不知是哪家高门大姓。
叶青在马上望过去,见到许多大户人家沿官道设粥棚施粥,虽是做着姿态,但多少有点益处,更说明中原一带在经董卓之乱前还元气保存。
若非沿路有一些先期到达的零散灾民,以及当地流浪的乞丐,司隶就像世外的桃园一样平静安详。
叶青就说:“掌洛阳,辐射中原,这本来就是帝王之资,可惜汉室对羌人征伐连年不利,丢失了关西千里的战略纵深,方有天下动荡,野心四生。”
吕尚静本身徐庶也是游学多年,知道这一现状,一时不说话,结合着上界蔡朝的时局若有所思。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这样想着,观察着这陌生而又新鲜的一切。
“主公说的是。”简雍眼见繁华之景,追忆感叹:“昔年周室也是连年对犬戎征战失利,丢失岐山宗地退缩到洛阳后很就耗尽了气数,而秦得天子之命守西岐,历代奋烈而进,灭国百数,拓地千里,开发关中,方成帝王之资……这又是历史重演了。”
叶青沉默,真要重演,就没有此身刘备什么事了。
摇摇头:“真要比的话,董卓就是西凉人,羌地游侠出身,年少时善弓骑,能在马上用左右手开弓,据说性格粗中有细,他本质上没有秦人的族众根基,全靠以羌制羌起家,格局就落入下流。”
“这些年已沦落到养寇自重地步,表面勇猛暴虐,实则志气短小,根本没有也支撑不起这种野心。”
“拿他和秦人先君比较,就是侮辱了老秦人。”
“单这口上说说也罢了,哪朝都不缺这种角色,但眼下局面不同,怕是会造成大患。”
关羽转首望来,但没再听到下文。
“大哥老是说些奇怪的人物,上次也说过什么乱世枭雄,就不知是哪个,今次上洛或有机会见到?”
他有些疑惑,将董卓这名字记在心里。
看过《封神三国演义》的天人都能猜出一点,董卓一乱就彻底将中原破坏,直接导致关东之乱,间接造成汉族军阀混战连年,元气大伤,此消彼涨之下,就是晋后五胡乱华的惨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