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声，便是从她手里的一把古琴上发出来的。

　　凫风初蕾从未听过这么美妙的乐曲，如流水淙淙，四时花开，于婉转迂回之中，又有淡淡的欢乐，淡淡的缠绵。

　　纵旁听者也如痴如醉。

　　白衣天尊，仿佛也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她听得那二人的对话。

　　“阿环的弹奏，真可谓全宇宙第一。”

　　“天尊过奖了。”

　　“岂会是过奖呢？我打开人间的数据库看过，才发现人类已经到了多么妄自尊大的地步，无非是几个凡夫俗子偷窥了一鳞半爪九重星的乐谱，零散的演奏了一下，居然就被称为高山流水，绕梁三日，简直是可笑至极……”

　　“人类嘛，可不就是那样吗，毕竟，都是一些低等生物，天尊就不必跟他们计较了。”

　　“我当然不会计较他们的妄自尊大，可是，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但觉人类的恶和愚昧，比起七十万年之前，不但没有丝毫的减少，反而更多了……”

　　“可不是吗？所以，这几十万年，诸神再也不肯轻易现身地球。这一次，若非是天尊亲临，整顿地球，我们很可能再过几十万年也没有兴趣降临人间……”

　　“阿环，真是辛苦你了。为了这次万神大会，还劳驾你出动西王母的乐队。”

　　“天尊的事，便是阿环的事，义不容辞。天尊也快别为那些愚昧的生物而让自己生气了，还是先喝一杯桃花佳酿吧……”

　　有红色的桃花酒酿盛在翡翠的杯子里，香浓甜蜜的酒味随即便散发出来。

　　白衣天尊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大赞：“阿环果然是巧手，这桃花酿也绝对堪称天下第一了……哈，仙家们只知阿环乐曲、容貌冠绝九重天，殊不知阿环的酒酿更是宇宙第一……”

　　阿环的笑声就像桃花流水，令人沉醉：“有天尊这句话，真是值了……这九黎之城，也真真是人间仙境，以后，阿环可能会经常呆在九黎呢……”

　　“真是欢迎之至。这上元宫，便是特意为阿环准备的，随时欢迎前来做客……”

　　他随意环顾四周，但见上元宫的四周全是大片大片的粉红桃花，已经有绿色的叶子。

　　阿环随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天尊见谅，阿环这是冒昧了……”

　　“何来冒昧一说？”

　　阿环叹道：“天尊原本将九黎变成了一片金黄，就连花朵也全部变成了雪白颜色。可是，阿环自来在天穆之野生活，早已习惯了桃花万里，青葱一片的景象，若长时间身处别的颜色，总觉得不自在，所以，擅自将上元宫附近全部变成了自己熟悉的颜色，还请天尊见谅……”

　　“这等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阿环一直怕天尊不悦，毕竟，反客为主，擅自改变天尊的布局，这总是不太好的……”

　　“阿环言重了。严格说来，这是我的疏忽，毕竟，我一时情急变换了整个九黎的颜色，完全忘了考虑别的客人的感受。这样吧，阿环，你以后想要上元宫是什么颜色什么景致，就随你好了……”

　　阿环迟疑一下，还是道：“凫风初蕾要是看到别的颜色，会不会又被吓疯了？”

　　他顿了顿，淡淡地：“她走不到上元宫这么远的地方！也看不到！”

　　阿环笑起来：“既然天尊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是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也不知天尊意下如何……”

　　“阿环不妨说来听听。”

　　阿环娓娓道来：“在过去的七十万年中，地球已经反反复复被人类大力破坏，无论是自然环境还是空气质量，都被破坏得不像样子了。这一次万神大会，天尊何不趁机彻底改变一下九黎的环境风貌？”

　　“阿环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阿环不经意地看了看四周：“除我这上元宫的桃红世界之外，整个九黎就只剩下两种颜色，金黄，雪白，天尊不觉得太过单调吗？须知大神们的审美和趣味都是千奇白怪的，既然让他们前来参会，就不如让他们更加舒服一点。天尊不妨试着恢复上一次万神大会时的环境……”

　　上一次的万神大会？

　　那是什么时候？

　　白衣天尊很显然沉浸在了往事之中，不能自拔。

　　唯有阿环娓娓的声音，优美如春风中的自然地旋律。

　　“上一次万神大会，也是在九黎，我记得，那时候的九黎百花盛开，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花绿草，有连绵起伏的黄色石楠，更有无数色彩斑斓的珍稀动物，几乎全宇宙最美丽的一切，全部汇聚此地……天尊，可否试着恢复七十万年之前的荣光？”

　　七十万年的岁月，明明只是弹指一挥间。

　　可此刻，白衣天尊却觉得那么遥远，仿佛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记忆范畴，慢慢地开始模糊黯淡了。

　　“天尊……”

　　他一笑：“阿环的建议很有道理。也罢，既然是万神大会，自然当以大神们的兴趣爱好为重。”

　　他站起来，一挥手。

　　整个九黎，瞬间变了颜色。

　　先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嫩绿如春风中的丝绸，草地旁，是杨柳青青，柏树森森。

　　当然少不了大片大片的奇花一木，赤橙黄绿青蓝紫，不一而足。

　　范围最广的是红花——九黎红花。

　　名动全宇宙的九黎红花，美得让大神们都啧啧称奇，此时，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盛开，因为，那是九黎的标志物。

　　最令人称奇的是，上元宫的桃林外，一道七色彩虹，就如一道从天而降的拱门，将这女神宅邸妆点得美轮美奂。

　　阿环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惊喜：“这才是我想要看到的九黎。这才是真正的九黎。天尊，谢谢你……”

　　凫风初蕾下意识低头，看到自己脚下的银杏黄叶，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嫩绿青草。

　　她下意识地抬起脚，又放下去。

　　脑中，无数的青草蛇一闪而过，可此刻，竟然并未觉得太过恐怖。

　　她已经尝试走出青草蛇的阴影。

　　你若是终生沉浸在敌人的阴影中，那么，你一辈子也不再会有反击的机会。她不知道敌人是谁，可是，此刻却很感谢上元夫人——自己必须经受现实的考量！如果连青草都不敢面对，何以面对敌人？

　　一念至此，双足便稳稳地踏在草地上。

　　……

　　又是一阵推杯换盏的声音。

　　人和神，其实，毫无区别。

　　阿环的声音更加温柔，一如人间怀春的少女：“天尊这些日子送来那么多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几乎让上元宫都堆不下了。其实，阿环也用不了那么多……”

　　“阿环帮了我大忙，这些区区之物算得了什么？”

　　阿环嫣然一笑：“其实，今天我还真的有一事求天尊……”

　　“你我之间，何必客气？阿环，你有什么事情不妨直接开口就是了……”

　　阿环叹了一声，她的叹息之声也充满了温柔，怜悯：“我这两天瞧见凫风初蕾了。她整个人算是毁了，就算勉强活下去，也是一个废人。天尊就不必再和一个废人计较了吧……”

　　白衣天尊没有吱声。

　　“我看她实在是可怜，今后也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力量，对天尊来说，也再无任何威胁了，因此，阿环斗胆求天尊，不如放她一条生路……”

　　“哦？”

　　“天尊可以放她回金沙王城，她还年轻，虽然功力和容貌全部消失了，但是，过得几年，也能完全如常人一般，随便找个当地的男子结婚生子，也有人照应她的下半生……这也算是天尊对凡人的极大慈悲了，再说，她父祖的错，也不是她的错，而且事情已经过去几十万年了，天尊若是大度放了她，也更能令众神们敬重天尊的大度……”

　　白衣天尊慢慢放下翠绿的酒杯，微微一笑：“阿环怎么想到替她求情？”

　　“唉，实不相瞒，身为女子才知女子的感受。那凫风初蕾早前容貌绝世，本领又大，在凡人之中真可谓绝无仅有。如此心高气傲之人，现在容貌全失，本领全无，连去一趟九黎广场都力不从心，活着也真没什么意义了。我看着她都觉得可怜，所以，不如放她一条生路……”

　　白衣天尊叹道：“人人都说西王母一族最是慈悲善良，阿环，你真的太善良了。”

　　“唉，我就是见不得可怜的女子，每每看她们受苦，总觉得自己也跟着受苦似的……”

第513章 女神之妒4

　　“好吧，既然阿环有这样一份心意，都亲口替她求情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不过，凫风初蕾也真是幸运，先得了你的续命药，然后又劳驾你亲自施救，她以后活下去，真该天天对你三跪九拜……”

　　“那就不必了，我救她原也不是为了让她感恩，只是瞧她实在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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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凫风初蕾不欲打扰仙家们的歌舞唱和，悄然离去。

　　因为体重的原因，她走路也如一阵风一般，无声无息。

　　回去的路，仿佛也分外漫长。

　　快天黑了，她才看到那无名小院的门口。

　　风一吹来，她发现小径两旁的银杏叶子开始一片片坠落，很快，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落叶。

　　这里，因为罕有人至，也从来无人打扫。

　　就连灰尘苔藓和不太生长，如今，忽然多了一层金色的落叶，反而渐渐地有了一丝烟火气息。

　　那只雪白的仙鹤，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到她，就抬起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她慢慢走过去，轻轻伸出手放在它雪白的翅膀上，仿佛在自言自语：“仙鹤，你能带我回金沙王城吗？”

　　仙鹤煽动了一下翅膀，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她轻轻收回手，然后，看了看自己那一层骷髅般的苍白皮包骨，慢慢地推开古拙的大门，走了进去。

　　小院幽深，每每夕阳西下之后，便迅速黯淡。

　　今日并无夕阳，天色就黯得更快。

　　窗外，还是一片黄：金黄，枯黄，浅黄……深深浅浅，各色的黄。

　　整个九黎都变得五彩缤纷——唯有这里，还是一片黄色。

　　凫风初蕾静静坐在窗边，也不点灯，过了很久，她才想起，自己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灯光了。

　　她闭着眼睛，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睁开眼睛。

　　黑暗中，门口站着一个白色身影。

　　她慢慢地，又闭上眼睛。

　　“初蕾……”

　　她不答。

　　“初蕾，你好些了吗？”

　　她还是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