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称: 假千金她逆袭了   作者: 景阁   文案   身为一枚富家千金,梁时从小锦衣玉食,活得像个公主。   一朝得知,自己竟然是抱错的。   她和真千金换了身份,从一个白富美,沦落成了家境贫寒的小镇姑娘。   为了不被命运的巨轮碾死,梁时不得不贩卖旧物,开班补课,甚至在夜市摆起了小吃摊——毕竟,天大地大,赚钱最大。   有一天,梁时的摊子前,竟然出现了儿时的竹马。   *   梁时从小和竹马一起长大,还在长辈的撮合下,早早的指腹为婚。   她很喜欢竹马,恨不得天天围着他转,可竹马却不太喜欢她。   梁时:不重要,反正人早晚都是我的,慢慢追呗。   后来,眼看着自己的人生轨迹和竹马渐行渐远,梁时知道,她已经够不着这捧白月光了。   哪怕他就站在自己的摊子前,大概也认不出她了吧。   *   年少的陈琛以为梁时是束缚,是枷锁,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直到她消失了,他才意识到,那些习以为常的青春时光里,处处都有着心动的痕迹。   很久以后,他在烟火缭绕的夜市上偶遇了当年的青梅。对方正在一处小吃摊前忙忙碌碌,和当年的富家小姐早已判若两人。   *   人海茫茫,所遇万千,可是在我的心中,无论时光走过多少年,你永远都是我生命的初见。   我会重新找到你。   刁蛮任性却坚韧不拔女主x清贵宠妻智计无双&为了老婆谁都能坑的男主   食用指南:   ①回忆杀穿插   ②男女主从始至终双箭头,HE   ③感情+剧情流,无三观,非爽文   ④文名是取名废作者拍脑袋随便取的,勿较真   高亮排雷:   女主前期很落魄,有人生低低低谷(真的很低,相信我),低谷部分均在免费章节,请谨慎选择是否入坑V章。   ——————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情有独钟青梅竹马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时,陈琛┃配角:很多人┃其它:   一句话简介:落魄后再遇白月光   立意:把握人生,无愧于心 第01章   还不到九月,帝都的天气却已经褪去暑热,有了一丝秋高气爽的清凉。   一个少年推着行李走出航站楼。   飞机上冷气足,他套了件黑色棒球服,黑色渔夫帽的宽大帽檐遮住了眉眼,露出半截白生生的下巴。   少年一边琢磨着盖勒博士布置的作业,一边心不在焉地打量接机的身影。   出口外,司机张叔站在人群的第一排,旁边还跟着好友王宇轩。   王宇轩17岁的年纪,个子已经窜到一米九,在人群中像一根瘦长的竹竿,分外扎眼。   此刻,这根竹竿正手舞足蹈,以盖过广播的分贝高喊着:“陈琛!陈少爷!这里!”   陈琛看到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弯:“大热天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他把行李交给自家司机,又把背包卸下,往好友身上一甩:“喏,最新版模型。”   王宇轩嘿嘿嘿地接过,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挥拳轻捶了一下陈琛的肩膀,“算你有良心!”   来不及打开看,他又紧赶慢赶地跟上陈琛的步子,“你走这段时间,可出了个大新闻!”   不等陈琛反应,王宇轩就一脸迫不及待地说道:“恭喜陈少爷,你最讨厌的人总算消失了。”   陈琛活动着长途飞行酸麻的脖颈,百无聊赖地道:“有这号人?”   “梁时啊,你有多烦她你忘了?”   陈琛脚步一顿,微微抬头,帽檐下露出一张俊逸出尘的脸。   “梁家上演了一桩狸猫换太子……不不,换公主的大案。那个梁时,竟然不是梁秋声的亲生女儿,据说是出生的时候在医院抱错了!”   王宇轩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道:“真千金直接找上门了,听说,梁夫人惊得当场就晕了过去,送去了医院。啧啧,学校论坛都传遍了。”   王宇轩难得在陈琛脸上看到如此惊讶的神情。   “什么时候的事?”   “你刚走的时候。”王宇轩的表情略显浮夸:“可以啊哥们儿,美国玩太嗨了是吧?直接断联三个月。”   陈琛掏出新买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无信号。他连上机场wifi,登陆微信,噼里啪啦的信息卡到差点死机。   王宇轩一把搂上他的脖子:“上车慢慢看,重点我都讲完了!”   车子缓缓开出首都机场,陈琛抱臂坐在后座,听王宇轩倒豆子一样的讲这三个月的流水账。   话题已经从梁家的抓马,过渡到狐朋狗友们毫无新意的新鲜事,还顺便担心了一把自己空白的假期作业。   窗外飞速掠过熟悉的街景,陈琛心不在焉地听着,脑子里还在消化刚刚得知的发生在梁家、梁时身上的世纪剧情。   点开微信往下划,梁时的信息停在他启程前一晚。   梁大小姐很委屈:   【你什么时候决定去美国的?都没跟我说。】   【生气了哼!】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再往后就没有了。   到美国的第一天,陈琛的手机不慎掉进了姑姑家的泳池,只能去买了个新的。   新号码是美国的号,也没安装任何社交APP。他想着,正好趁暑假清净清净,远离国内乌七八糟的人和事,专心在那边修个小学期。   盖勒博士连推荐信都写好了,就等着他毕业,好去自己眼皮子底下读书。   谁成想,短短几个月,他名义上的“青梅竹马”,被大人们在各种场合调侃了好几年“指腹为婚”的对象,竟然出了这种事。   对梁时,陈琛的感觉是有些复杂的。   这女孩从小就娇气又蛮横,大小姐脾气耍起来可是说一不二,还喜欢跟在他后头,甩都甩不掉。   小时候还勉强有一些撩猫逗狗的玩伴情,顶多就是烦了点。   直到有一天,梁时跑来跟他说,陈琛,你长大要娶我的,我妈妈说的。   对幼年的陈琛而言,这句话俨然成了一句诅咒。从此,梁时成了贴在他逆鳞上的狗皮膏药——撕不得,也撕不掉。   两家的婚约就是梁大小姐手里的尚方宝剑,让她砍瓜切菜般地杀进他每一寸个人空间。   这次要不是远避美国,还切断了联系,哪有这么清净的暑假可过?梁大小姐势必要每日突袭扫荡,在陈琛的满世界狂轰滥炸。   说回这个所谓的“婚约”——什么年代了,还搞指腹为婚?爷爷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还真指望他这个孙子为孝献身不成?   但是,为了避免大小姐到处告状,陈琛只能消极抵抗。能躲就躲,不多纠缠半个字。   *   一路畅行,车子很快驶进一片雅致的高档别墅区。   这里地处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寸土寸金。周围环翠掩映,林木葱郁,随处可见精心修剪的草坪和清可见底的人工湖。   车子在一幢独栋大宅前停下,陈琛下车,对着阔别三个月的自家院门伸了个懒腰,耳边王宇轩的八卦竟然还没讲完。   管家听到动静来开门。狗子疯了般扑出来,舔了陈琛满脸。   陈琛的妈妈许馨兰穿着月白色针织长裙,珍珠耳钉衬得保养得宜的脸孔细致白嫩,看不出年纪。   她站在门口笑:“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王宇轩立刻迎上前,“许姨,一夏天没见,您怎么更年轻了!”逗得对方哈哈大笑,连忙把人请了进去。   晚餐自然十分热闹。   陈琛的爸爸陈远之也早早赶回家给儿子接风。王宇轩跟着蹭了一顿大餐,把陈琛的弟弟和狗都撸炸毛之后,被陈琛提着后脖领丢出了家门。   陈嘉与今年13岁,是个初中生。他一路跟着陈琛回到房间,在行李箱里翻出自己的那份礼物,毫不客气地拆起来,边拆边道:“哥,恭喜你,不用娶梁时姐了。”被陈琛一个爆栗弹得嗷嗷叫。   许女士端着果盘进来,打发小儿子去写作业,然后在陈琛对面坐下,一副要长谈的模样。   “小琛,梁家的事你也听说了。我们两家这个关系,现在你从美国回来,还是需要去拜访一下。”   “嗯,他们家现在情况如何?”   “你吴阿姨先是住了一阵子院,后来去了趟南方,帮亲女儿办了转学手续,是要接回来住了。”   陈琛沉默片刻,“那梁时呢?”   “梁时……听说是离开梁家了。”   *   这个时节,水宁镇正值多雨季。   早上下完雨,天上飘着大朵灰调的棉花云。   整条街道灰扑扑的,尽头连着油绿绿的田埂,像铅笔画忽然上了色。田埂的边缘是云烟环绕的青山,这山却像是水墨泼出来的,和天边灰色的云朵浑然一体。   微风吹过,田里的水稻掀起绿浪,空气拂在脸上,送来潮湿的泥土味。   这个地方还挺日本电影的,梁时心想。   她来到这小镇已经快一个月,初到的时候很不能适应西南潮湿的气候。当然,在众多不适应的事物里,天气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项。   她刚从镇中学出来,手里拎着身份证明和转学报道证。   来时下了雨,她没带伞,雨水打湿了发尾,头发一绺绺地披散着。   梁时很爱惜自己的jsg一头长发。国际学校对发型要求不严,她烫了一头微卷的大波浪,还染了低调又高级的深栗色,油光水滑,精致漂亮。   班上女生经常向她讨教保养头发的秘诀。其实哪有什么秘诀?昂贵的洗发水,配上沙龙里最贵的护理套餐。只这一头长发,便足以彰显她殷实的家境。   此刻,这头昂贵的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背上,再没了往日的光辉亮泽。梁时拢了拢头发,走进路边小卖部买了一个发圈,想把头发扎起来。   结账的时候,隔壁早餐店飘来茶叶蛋的香味,梁时想起自己一上午都没吃东西,于是买了个茶叶蛋,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磕起来。   这是她第二次吃茶叶蛋,味道还不赖。第一次是刚到这里的那天,哪个人塞给她的,记不清了。   她攥着刚买的塑料头绳,回想起自己梳妆台上那一堆闪亮的发饰……随便哪个不起眼的,价格也要三位数吧。   那么多,根本戴不过来。   她还是第一次用三毛钱的头绳。   真亏呀,怎么没多带些东西走呢,梁时心想。   她不禁想念起自己的卧室……60多平的开间,连着一个巨大的U形衣帽间,里面摆满了吊牌都没拆的当季新款。   这个衣帽间是妈妈特意请法国的设计师设计的。那时候她还小,没那么多衣服,可妈妈很坚持,说女孩子要有自己的衣帽间王国。   后来她的好友徐芃芃爱死了这个设计,让工人在自己家也打了个一模一样的,被她爸一顿臭骂,说是砸坏了家里一堵墙。   想到妈妈,梁时的心又攥了起来。她掏出手机,指尖拂过通讯录里“妈妈”两个字。   过了很久,按灭屏幕。   一切就像一场梦。   上一秒她还是帝都的高二学生,生活中唯一需要烦心的就是学业——不,就她的家境来说,学业也没有很重要。   作为家里的独生女,她可以草草念完高中,出国随便读个不费脑的专业,毕业后继承公司股份。再嫁一个同样出身显贵的公子哥,一辈子衣食无忧,做个闲来无事品茶插花的富太太。   就像她妈妈一样。   在出事之前,妈妈的人生堪称完美;那件事发生了,妈妈的人生可以用坍塌来形容。   梁时想起那个乱成一团的下午。在得知某个爆炸性消息的瞬间,第一次感受到命运之轮的无情碾压。   天崩地裂,荒谬无常。   她坐在医院走廊上,周围站满了熟悉的亲戚。他们面露愁绪,低声交谈,但没人和她说话,连对视都没有。后来妈妈醒了,人群涌向病房。   唯有梁时,腿上好像灌了铅,站不起来。   后来,爸爸在她身前蹲下来。   这个男人秉性温和,气质儒雅,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精英阶层气质。此刻,这位精英人士疲态尽显,紧蹙着眉,犹豫地开口道:“小时,先去朋友家住一阵子吧。”   梁时在徐芃芃家住了半个月。   她不复往日的活泼好动,门也不出,时不时发呆。徐芃芃以为梁时是相思病犯了,为了让她打起精神,叫来一群姐妹搞派对。   派对上,梁时双眼呆滞,全程木愣,昔日的“派对小公主”仿佛掉了魂,吓得徐芃芃以为她伤心伤到脑子,立刻电话召唤王宇轩前来下跪道歉——毕竟,胆敢隐瞒陈琛的行程,罪无可恕!   受不了徐芃芃的瞎折腾,梁时搬回了家。一进门,看见家里多了一个女孩子。   女孩梳着简单的麻花辫,头发带着点营养不良的枯黄,整个人黑黑瘦瘦的,但五官很耐看——有点内双的丹凤眼,和妈妈的眼睛很像。   梁时一瞬间意识到她是谁。   她的脑海里仿佛平地惊起一声雷,震得她晕头转向,连身体也忍不住跟着颤栗。震荡过后,轰鸣的余响湮没了意识,梁时听到血液直冲脑门而去的声音。   视线里,那个女孩竟然朝她走来。   她似乎说了什么,梁时听不太清。   身体已然不受控制,本能得想要逃离。梁时忽然暴起,一把推开对方,转身噔噔噔地跑上了楼梯,关门的声音震天响。   在场的大人都很尴尬,女孩子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爸爸走过去拍了拍女孩的肩:“昀昀,别往心里去,小时这孩子性子倔,还需要时间。”   女孩腼腆一笑,点了点头。   妈妈在一旁又红了眼眶。   很快,楼上传来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巨响。大小姐脾气又开始发作,梁时把桌上的东西全拂到地上,摔得粉碎。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此刻就是迫切要做点什么,来压制心底里那急急往外蹿的慌张和不安。   一边摔着东西,一边痛哭流涕,她看起来仿佛被逼入绝境而疯狂的动物。   过了很久,房间里才安静下来。佣人在外面小心翼翼地敲门,问小姐要不要吃晚饭。   “哗啦”一声,梁时把手里的最后一张全家福砸到墙上,相框应声而裂,碎玻璃片盖住了照片上的脸。   她呆坐在地,心底那点火星子般的期待彻底灭了。   梁时缓缓抬起手,擦了一把脸颊上的眼泪。   模糊的余光中,那些blingbling的发饰混在一地狼藉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   就着混乱的思绪,梁时吃完了手里的茶叶蛋。   起身拍拍裙子,梁时看向远方,默默地下定了一个巨大的决心。   她把新买的发圈连同鸡蛋壳一起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走向街角的理发店。 第02章   梁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她七拐八拐地走进一片破落小区,80年代的老房子在夜里默默矗立着,互相交缠着粗黑的老式电线。昏黄的路灯奄奄一息,照不清楼道里的积水。   明明没地震,外墙和内墙全天都在扑簌簌得往下掉灰,这地方看着整个一副被大火烧完的灾后模样。   她爬上五楼,打开门,屋里的破败程度比起外面不遑多让。刚刚一场雨,好像有更多潮气渗了进来,在斑驳的墙上留下新的水渍。   这是一套老式格局的住宅,七十平不到,竟然还是个套三。卧室门打开,露出一个黑黑的小脑袋,只见一个瘦得像豆芽菜的小女孩扒着门框,惊讶地问她:“你把头发剪了?”   “嗯。”梁时把包里的材料放在柜子上,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杏核一般的大眼睛,鹅蛋脸,白皙水嫩的肌肤,一张标准的城市脸。就是这头齐耳短发有点土,很有90年代的复古风格,乡镇理发师的水平可见一斑。   李小彤凑到跟前仔细打量,这土鳖发型,也就是梁时这张脸才能hold住。不过这样一来,也让她的气质更融入当地一点,中和了那股子白富美的劲儿。   毕竟,之前的梁时可太扎眼了。   李小彤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梁时披着一头超漂亮的长卷发,穿一身套装百褶裙,背着她家女鹅同款的双肩包,连行李箱上都印着某大牌logo,活脱脱一个女明星上山下乡。   李小彤虽然是乡下孩子,但作为某个当红小花的铁粉,一眼就看出这位“亲堂姐”身价不菲。   那一刻,她才明白梁昀为什么削尖了脑袋也要往帝都跑。   李小彤伸长脖子,一脸的好奇:“你为什么把头发剪了?”   “要你管。”   李小彤“呸!”了一声,甩上房门,彻底不理人了。   一个模样干瘦的老太太从厨房里出来,端上三碗米饭、一大碗糊状的豆制品、一碟咸菜,自顾自坐下,吃起饭来。   梁时也洗了手坐下,面无表情地往嘴里扒拉晚饭。这道菜的味道和它的卖相一样不伦不类,吃着味同嚼蜡,她忍不住撇了撇嘴,被老太太眼尖捕捉到。   “还是早点习惯,这里比不得你那帝都的家。”   “可不是嘛!”李小彤在旁边坐下,揶揄地说:“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每顿饭三菜一汤伺候着不成?”   梁时不客气地嗤笑道:“三菜一汤?小学生就是没见识。”   李小彤拿了筷子就来打她。   外婆“砰”地放下碗:“还吃不吃?不吃就滚!”   吓得李小彤端起碗,躲回房间吃自己的去了。   梁时最终也没吃完那碗豆糊饭,半夜饿得睡不着,从床上坐起来,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想起箱子里还有半块巧克力。   摸黑打开箱子,巧克力竟然只剩个包装——已经被李小彤那小混蛋扫荡过了。   梁时攥着巧克力纸,这是之前妈妈放在她包里的,是她爱吃的一个外国牌子。她从小到大飞过很多次,妈妈在机场送过她很多次,每回都给她的随身行李里塞零食,生怕她路上饿着。   这一次,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最后一次而已。   梁时记得,离开的那天她没有哭,而是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爸爸妈妈,我走了,你们保重身体。”   妈妈吴薇忽然泣不成声,一把抱住了她。梁秋声在旁边也红了眼眶。   梁时jsg就这么任她抱着。   就在妈妈的拥抱即将结束时,梁时忽然在她耳边轻轻地问:“妈妈,你恨我吗?”   吴薇愣住了,抬起手想要摸摸女儿的脸,最终又讪讪地放弃。她嘴角轻颤:“怎么可能?你是妈妈养大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梁时笑了一下,藏起所有的欲言又止。她在安检前挥挥手,告别梁家众人,告别这个长大的城市,也告别这段无忧无虑、富裕安乐的人生。   窗外的雨还在下。   这里几乎夜夜下雨,梁时已经记不清借着这雨声哭过多少回。难道眼泪已经哭干了,所以今天有点麻木?   是剪了头发的关系吧,那些绵延的思念和痛苦,好像也一并割舍了。   梁时回到床上,想趁着这股饿劲儿赶紧睡着,厨房里忽然亮起了灯。   过了一会儿,外婆轻声推开卧室的门走进来,在梁时的桌子上放下一碗蒸鸡蛋。   刚刚出锅的蒸鸡蛋热气腾腾,蛋面上还挂着香油,那香气一瞬间侵入梁时的肺腑。   两个人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外婆木着脸,看了她几眼,便转身离开了,一句话也没说。   ——就如第一天给她塞茶叶蛋时的样子。   *   高三的开学典礼依旧毫无新意。   陈琛站在队尾,迎着初升的阳光,看着主席台上滔滔不绝的校长。   校长谈兴甚浓,尤爱自由发挥,手中的稿子形同虚设,话题已经跑出去三里远。   身旁的王宇轩戳了戳他,指着队伍前头那一抹没穿校服的身影:“喏,梁家那位真千金!”   陈琛淡淡瞥了一眼,转开视线。   王宇轩继续伸长脖子打量着前方,“听说是叫梁昀。这名字取的,难怪抱错。”   过了一会儿,他又嘀咕道:“真千金不如假的好看啊。”   陈琛好笑地嗤了一声:“没看出来,你还是梁时的粉丝?”   王宇轩一脸惊恐:“我粉谁也不敢粉她啊!”   这时候,站在队首的梁昀被班主任叫走,周围的同学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   王宇轩还在嘀嘀咕咕:“真没想到,梁时会离开梁家。按她那个性子,不掀了梁宅的顶岂能罢休?话又说回来,梁家也不差这点钱啊,干吗不两个女儿一起养,多热闹!”   陈琛想起前一天去梁家拜访的事。   陈家和梁家的渊源其实有点狗血。陈爷爷和梁家奶奶小时候是邻居,两家感情很好,就说了亲。那个年代战火纷飞,两家不幸在逃难中走散了,没能结亲。谁成想,几十年后,两家人又因为生意上的交集在帝都重逢。虽然都一把年纪了,各自也成立了家庭,见到故人依然很欣慰。人生海海,相逢即是有缘,何不把这份缘为子孙延续下去?于是就定下了口头之约。   巧的很,两家人中真的有孙辈在同一年出生,还是一男一女。   昨天,陈琛迈进梁家客厅的时候,吴薇正在和梁昀讨论入学的细节。看到他进来,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吩咐佣人端上咖啡和点心,拉着陈琛嘘寒问暖:   “你姑姑一家还好吧?这么多年没见了,他们身体怎么样?”   “听馨兰说,你在美国提前修完了学分?真是优秀!”   这关怀亲儿子一般的姿态,看得梁昀目瞪口呆。   陈琛有条不紊地答着话,似乎早已经习惯这种殷勤。吴薇又吩咐佣人摆饭,要留陈琛吃饭。   陈琛就是来传达母亲的问候,外加转交姑姑的回礼。上次梁秋声去北美出差,路过波士顿,还特意去拜访了姑姑一家。   吴薇唠完了家常,侧身拉过身后的梁昀,“这是我的亲生女儿梁昀,刚接回来。我们家的事,你应当也听说了罢?”   下一秒,又红了眼眶,“小时回她生母那里去了,具体在哪里我们也不清楚。虽然我和她爸都很舍不得,但也不能自私地说留就留呀。”   梁昀上前揽过她的胳膊,露出安慰的笑容。   吴薇转头对梁昀说:“小琛是咱们家常客,也是你新学校的同学,以后有问题要多向小琛请教。”   梁昀应下,眼神悄悄飘过来又滑走。眼前的少年挺拔俊秀,气质过人,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得像是能穿透人心,让人不太敢直视。   陈琛静静地听吴薇向这个新女儿介绍自己,她说了很多,再没有提到梁时半个字。最终他也没留下吃饭,说等下约了朋友打球,改天再来看望阿姨。   他起身告辞,佣人送他出去,被他礼貌推辞。   吴薇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陈琛的背影。想到以前他每次离开的时候,梁时都要追上去说话,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   而少年步履不停。   陈氏财团未来的主人。吴薇心想,无论她的女儿是谁,这位都必须是她的女婿。   *   陈琛心里想着事情,走着走着,竟然误入了梁家的花园。   时值夏末,花园里绿植繁盛,清爽宜人。   陈琛遂沿着一条林间木栈道缓缓漫步。   偶尔有茂密的草叶伸出来,挡住了脚下的路,可陈琛步伐依旧,显然对此地十分熟悉。   快出花园的时候,余光瞥见角落里有个新搭起的花棚,里面盛开着几株紫罗兰。满园碧绿,只有这几株彩色的花在角落里不合时宜地争奇斗艳。   陈琛忽然联想到某天下午,夕阳西下,教学楼里人流如织。   梁时兴奋地跟在他身后:“陈!琛!原来你喜欢狄金森啊!”   她几步快跑绕到他身前,一个转身急刹,微卷的长发甩了满肩。   “你不是嫌弃去年的生日礼物俗么,今年保证送你个文艺的!”   少女抬起下巴,神采奕奕地看着他,白净的脸上笑容明亮,手里扬着一本狄金森诗集。   ……   午后的风吹动陈琛的衣角,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诗人狄金森曾把晾干的紫罗兰放在信中,寄给心上人,寓意“永恒的美与爱”。   花棚里的紫罗兰纹丝不动。没有主人的照拂,已经错过了最佳花期。 第03章   午休铃声响起,王宇轩那颗熬夜打游戏的头颅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的知识浇灌,缓缓地倒在了课桌上,打算争分夺秒地睡上一觉。   忽然,只听“砰”一声响,一本教材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后脑上。   王少爷怒不可遏,一巴掌拍案而起:“哪个不长眼的孙子……”,只见始作俑者——徐芃芃,正哭丧着脸,在他的后桌坐着。   “王宇轩,我心脏疼。”   王宇轩委屈地抱着脑袋:“比不上我头疼!”   徐芃芃噘着嘴,伸出手给他揉了揉后脑勺。   王宇轩:算你良心未泯。   下一秒,她猛地薅住他一把头发,使劲向后一扯——   “打听八卦你最快,怎么找人就不行了?几个月了啊,你数数,梁时都走几个月了,你踏马的还没打听到她去哪儿了吗!”   王宇轩疼得龇牙咧嘴:“陈琛都没打听到的事,我能有什么办法!说不定是梁时自己玩消失呢,她要是想让你知道,早联系了!”   陈琛叼着片吐司走进教室,看到正在互扯头发搏斗的二人,摘下耳机,挑了挑眉。   *   放学铃声一响,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往教室外走。   梁昀正在俯身收拾书本,一抬头,看见徐芃芃站在自己跟前,满脸笑意。   徐芃芃长着一张娃娃脸,未语先带三分笑,看着人畜无害的,特可爱。她冲梁昀伸出手:“梁昀是吧?我叫徐芃芃。”   梁昀愣了片刻,缓缓回握。   这姑娘她知道,是梁时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铁瓷。   只不过,这个铁瓷,铁的瓷的都不是她。开学已经一个月,对方今天才和她说第一句话。   徐芃芃继续笑眯眯地道:“妹妹,刚来帝都,还适应么?要不要我带你到处转转?”   梁昀有点惊讶,还不待她拒绝,对方就热情地掏出手机加了微信,迅速定好时间地点,说周末一起去逛街。   徐芃芃不愧是地头蛇小公主,她叫司机开了一辆骚包的小敞篷,带着梁昀围着帝都的核心区绕了一大圈,兜了满脑袋风。   又把人拉进名牌店,从头试到脚,碰到好看的就撺掇梁昀刷卡。梁昀最近刚得了一张副卡,还没怎么用过,上来就差点刷爆,心疼得直流细汗。   逛完名牌店,徐芃芃又带人去了一家米其林西餐厅,高档甜品叫了一桌子,吃得梁昀双眼发亮。完了再去最红的酒吧,点了一排帅哥来品酒。   一天下来,可把地主之谊尽了个淋漓尽致。梁昀像一只初入酒池肉林的菜鸡,被纸醉金迷的帝都生活晃花了眼。   酒精再加上徐芃芃的一通吹捧,让梁昀觉着,自己的生活果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心情也跟着激荡起来。出门前吴薇建立的那点子心防早已倒塌——梁时的朋友又怎么样,就不能也是我的朋友吗?   何况梁时的一切,本来就是我的啊。   后半夜,徐家司机才把人送回梁宅,梁昀已经醉得人事不省。   徐芃芃躺在床上,嘚jsg瑟地跷着二郎腿,掩不住的得意。   她捏着一张写了字的餐巾纸,给王宇轩打电话:“芃姐出手,要啥没有?不就是梁时的地址么,糖衣炮弹真踏马永不过时!”   “还有啊,你转告姓陈的,这回点子还不错。”   *   每天下午放学后,梁时都会去校门口那家小卖部坐坐,买一个煮鸡蛋或者一包泡面。   外婆的厨艺她还是吃不惯,为防半夜饿醒,只能先在外面填个半饱。   水宁中学下课很早,她还可以边吃晚饭,边借着夕阳看书。   梁时以前不是个爱学习的人,成绩也就在中游晃荡。她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拉帮结派,哦不,搞学生会——那些没啥用的艺术节、文化节、家长节,就是梁时和小姐妹们活跃的舞台。   没有学生活动的时候,梁时最爱去图书馆,因为极大可能会在那里碰见陈琛。   表面上看,陈琛是个脾气随和、风格随性的人。他朋友很多,平时球局、游戏局不断,考试却回回独占鳌头。人帅,会玩,还学霸,多重buff太遭人恨。   大家都觉得陈琛身为陈家少爷,命够好,不需要太努力,可梁时知道,并不是这样。在陈家孙辈里,陈琛之所以深得老爷子青眼,正是因为他目标明确,且足够努力。   没有球局的大部分课余时间,陈琛都泡在图书馆。他会读很多不在考试范围内的书,和大学教授邮件往来,看英文文献宛如吃饭喝水。   陈琛暑假跑去美国,梁时虽然生气,也并不惊讶。   至于为什么生气……他俩的关系早就被梁时宣扬得人尽皆知。陈琛出国前,有同学来问她,是不是也要一起去。梁时啥都不知道,闹了个大红脸,回来就在微信上发起了牢骚。   发完了又后悔,“完蛋了,这下陈琛更不理我了怎么办!”   “干脆明天去求妈妈吧,就说我要去美国度假。”   她睡前还在仔细地琢磨这个计划,想着怎么跟家里说,怎么买机票,陈琛见到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要是不开心,她是不是得发点脾气逼着他说开心……   可是第二天,家里就来了人,带来了彻底颠覆她人生的消息。   自那天以后,梁时再没有给陈琛发过一个字,甚至没再登陆过以前的微信号。   午夜钟响,公主发现自己原来是灰姑娘啊,这可怎么办呢?   来到小镇这么久,看外婆的冷脸、和李小彤吵架,都没有让梁时觉得沮丧。唯有在想起陈琛的时候,她才会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委屈。   夕阳西下,有鸟群在金灿灿的云间飞过,啾鸣声一片。   梁时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低下头继续看书。   *   水宁中学的教学水平实在非常有限,老师随便教,学生看心情学。晚自习出勤率不过半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梁时的同桌是一个很清秀的矮个儿女生,白生生的脸上带着点婴儿肥,名叫张雨绮。性格和那个明星张雨绮南辕北辙,她非常安静腼腆。   张雨绮的父母务农,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弟弟们成绩不好,已经在辍学的边缘摇摇欲坠。而张雨绮能读到高中,家里人都觉得是祖宗保佑,要是运气好考上大学,那在老家可是能摆席请客的大事!   梁时刚来的时候,在水宁中学掀起了一阵围观热潮,大家都想来瞅一眼这个据说是帝都来的漂亮女生。   自小受贵族教育长大的梁时气质出众,舞跳得比音乐老师都好,英语标准又流利,成绩放在这里十分拔尖,让镇上的孩子们看傻了眼。   值日的时候,会有男生一声不吭地跑过来,动手抢她的活干。   早晨上学,课桌里能翻出好几封情书,配着各种花里胡哨的零食和小玩意儿。   连放学路上,都有染着黄毛的社会青年过来拦人,说要请她去上网。   对这些,梁时还挺处变不惊的,拒绝得非常干脆。   让张雨绮十分佩服——她长这么大,和男生讲话还会脸红,更别提情书什么的。没人喜欢过她,她也没喜欢过别人。   她对梁时表达了自己的钦佩之情。   梁时却一只手捂住脸,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是因为,看到他们,我就会想到自己以前有多傻!”   在学习小组里要么抢活,要么捣乱。   课桌里塞巧克力、三明治、吃不下的海盐芝士——顺便把别人塞的东西通通清空。   放学路上拦人,或者硬挤进车里跟着一起回家……   这些事情,梁大小姐做起来可谓是驾轻就熟,家常便饭,一年四季排列组合随机出牌的那种。   过了一会儿,就在张雨绮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翻篇的时候,只听梁时泄气地自言自语道:“他肯定早就烦透我了。”   张雨绮隐隐猜到,梁时的心里有一个人——有时候她趴在课桌上睡觉,梦里会念出一个名字。   这个世界也挺公平的,张雨绮想,梁时这种美女都会爱而不得,自己还有啥可抱怨的。   她从桌洞里拿出路边摊上买来的盗版少女漫画,继续津津有味地读起来,在自己的世界里憧憬着爱情。   ……   没过多久,学校里就开始有传言,说梁时根本不是帝都人,就是本地人,是被抱错了送回来的,家里也没什么钱。   渐渐的,这股围观潮也就散了。张雨绮知道是哪几个散布的闲话,很为梁时打抱不平。   梁时边看书边说,没关系,帝都嘛,我还可以考回去。   高考,这个全国高中生都要走的独木桥,如今也成了梁时的救命稻草。没了娇贵出身的她,只能像墙上那些励志标语里写的那样,好好学习,改变命运。   她以前学的东西多为美国本科教育而设,如今只能从头开始题海战术。梁时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去学校,晚自习散了才披星戴月地回家。   尤其剪短了头发后,连梳洗打扮的时间都省了。她偶尔跟外婆去镇上的市场,买二十几块钱的卫衣,四十块钱的牛仔裤。料子是糙了点,款式看着还不赖。   梁时把T恤和卫衣叠穿,裤腿挽起,脚上穿最普通的白球鞋——还是不太像本地乡民,倒像是走极简风的淘宝模特。   总之,帝都梁家千金的身影是彻底看不到了。   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梁时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转眼就进入了昼短夜长的秋天。   南方的深秋又阴又冷。周五放学,梁时翘掉晚自习,买了两只烤地瓜,打算回家和外婆分着吃。要是小混蛋态度好,也可以给她一口。   心里还琢磨着下午的数学题,梁时转过街角,忽然停下脚步。   街对面,她家破落小区的门口,带了五只箱子、打扮得明星一样的徐芃芃,正在冲围观她的老头老太们热情地挥手。 第04章   打了三遍电话以后,前台的大妈才姗姗来迟,一脸敷衍地研究这个灰扑扑的空调为什么不吹热风。   徐芃芃抱臂坐在床上,对着大妈开始细数这个房间的各种地狱细节——就这条件还要一晚99,怎么不去抢钱?   空调忽然开始工作,喷出一坨灰。徐芃芃一脸生无可恋:“梁时啊,咱真的不能去县城住吗?”   县城是不能去的,梁时最终还是带着徐芃芃以及她的五只箱子回了外婆家。徐芃芃第一次进这种民宅,一边爬楼梯一边稀罕,说像穿越到了90年代。   外婆一改往日的清淡,红烧了一条鱼招待客人。徐芃芃吃得很香,还嘴甜地把外婆哄笑了好几回,假装没看到旁边的李小彤一直在翻白眼。   晚上睡觉,她和梁时挤在一张床上,这点倒是和从前很像。   徐芃芃掐着梁时的脖子:“你知道为了打听你在哪儿,我可把梁昀当大爷伺候了一整天!”引得梁时哈哈大笑。   “别说,那丫头还挺单纯,哄几句就说了实话。果然这种地方长大的,有个词怎么说来着?淳朴。”   梁时不说话。徐芃芃继续道:“有个事我要问你。”   梁时猜到她想问什么,如果她是徐芃芃,面对失联了四个月的闺蜜,肯定也有一匣子的问题急着问清楚——为什么离开梁家?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不回微信?等等之类。   只见徐芃芃紧皱着眉头,一脸十分糟心的表情,横眉竖目地盯着她。   盯到梁时都愧疚地想不然还是坦白从宽吧,对方才幽幽地开口道:“哪个傻逼给你剪的头发?”   ……很好,不愧是你。   徐芃芃惋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夸张地叹了口气。然后跳下床,把每只箱子都打开——里面竟然全是梁时的旧物!她的衣服、鞋帽,码得整整齐齐。   梁时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   “梁昀收拾的,她说这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梁家给你了。”   梁时立刻下床去翻看这堆熟悉的东西。刚来水宁的时候,她曾经疯狂得怀念梁家的一切。对梁时来说,这些东西不是死物,是曾经最爱她的爸爸妈妈jsg为她倾注的心。   想到这里,梁时的眼睛里又有温热涌起。   她低着头,就这么蹲在地上,一副被这些东西吸引住眼神的样子。徐芃芃坐在床上,没看到她无声滚落的眼泪。   “这些东西虽然鸡肋,但也比没有强。你看看这破地方,街上有几个女的会打扮?你才来几天啊就被同化成……”   “芃芃。”梁时打断了她的吐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起伏,“我离开梁家,是因为梁昀。”   *   起初,梁时并不打算离开梁家。   她虽然被抱错,但也当了梁家十七年的女儿,和父母感情甚笃,朋友圈子也都在帝都,岂是说走就走的?   她不认识亲生父母,对方也没有来接她回去的意思。她不想走。   下定决心之后,这晚,梁时去了梁昀的房间。   “之前是我态度不好。”   梁昀没想到梁时会来找她,毕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闹得不算愉快。   梁时一口气把想好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你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妈妈能把你找回来是好事。虽然这些年是挺遗憾的……如果你在这里有什么不适应的,可以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忙。”   对面的梁昀愣了愣。   这些天,她已经渐渐适应了梁宅的生活。她听照顾自己的佣人说,大小姐一贯任性,稍有不如意就会在家里哭闹。不过对佣人倒是蛮不错的,不怎么欺负人,过年的时候还会用自己的压岁钱给大家发红包,所以大家都挺包容她。   梁昀当时想,家里人多也不好,还要出钱收买人心。   而此时,“一贯任性”的大小姐竟然会来给自己道歉,还说了这样一番话。梁昀觉得,这人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相处。   梁时说完了话,舔舔嘴唇,感觉场面有点尴尬。反正该说的都说了,那就这样吧……   刚要转身离开,梁昀忽然叫住了她。   “我能看得出来,你和你妈妈……感情很深。”梁昀脸上露出一点羡慕的神色,“我对我妈,就是你的生母,都没有什么印象。”   梁时有些惊讶地问:“你们不住在一起?”   梁昀摇摇头,“她生下……孩子……以后,就送回了娘家。她的娘家在一个小镇上,家里只有外婆。我是外婆带大的,这些年她也没有回来看过我。”   梁时没想到梁昀的成长环境如此孤独,她只能尽量捡好的说:“那你和你外婆一定感情很好。”   “外婆她……不知道我们被抱错了。”梁昀抬起头,神情有几分哀伤,“我走了以后,她应该很难过吧。”   听到这话,梁时却皱了皱眉,好像抓到了字里行间的一丝疑点,“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光知道,还一个人北上,找来了这里?”   瞬间,梁时的大小姐脾气又有点上头,声音也拔高了几个调。   梁昀在她的高声质问下抿了抿嘴,心里本能的有点畏缩。她不太敢直视梁时的眼睛,转身走向窗台边,手指紧紧地攥住窗帘一角。   窗外的天空漆黑一片,没有月亮。花园里的夜灯像幽鸣的虫草,发出清冷的微光。   她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想,有钱人家真好啊,连院子里的灯都这样好看。她从小到大连盏像样的台灯都没拥有过。   这些年是挺多遗憾的。   告诉她吧,梁昀想,让自己的遗憾少一点,让大家都早点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就这样默默做了一个决定。梁昀盯着窗外,缓缓开口道:“是妈妈告诉我的。”   “半年前,她在学校门口拦住我,告诉我我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给我买衣服,带我去省城做亲子鉴定,还给我订机票,让我一放暑假就来帝都的梁家揭露身世。”   梁昀终于回过头,强迫自己直视梁时的眼睛。   “还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瞒着你,还演了这么一出戏,但我想,如果你能离开梁家,她应该会很高兴。”   *   梁时抱着膝头,在走廊的角落蜷缩了很久,甚至没太有力气走回自己的房间。   六月的夜晚,空气竟然是冷的,吸进肺腑里冰凉一片。   她看到自己的眼泪大颗地滚落,洇进脚下的羊毛地毯,留下一片水渍。   那晚,梁时躺在自己宽大的公主床上,望着房顶的水晶吊灯,睁眼到天明。   她决定离开梁家。   虽然没接触过贫穷,梁时也知道,失去了梁大小姐的身份,可能会过得有点难。但这原本就该是自己的命运,偷来的这十七年,已经是一场美梦。   无论这场梦的结局如何,她都曾在过程中得到了很多爱。   而事到如今,她也强迫自己,不可以回头去质疑那些爱。   况且,她还在这场梦里遇见了陈琛,怎么看都不亏。   “如果一切注定要结束,那就简单干脆些吧。”梁时想。   *   徐芃芃在水宁镇玩了两天,吃遍了镇上的酱鸭和冰粉。第三天的时候,梁时请了假,坐着公交车,带她去宁安县看蜿蜒而过的曲江。   县城的公交车破败不堪,窗户都关不上。座椅上的划痕横七竖八,填充的海绵也蠢蠢欲动地往外挤,仿佛也想出来看看世界。   梁时嫌弃地皱着眉,徐芃芃却嗨得不行,毕竟第一次坐公交车,新鲜得不得了,拉着梁时在车上到处自拍。   车内乘客:“……”   三天后,徐芃芃要回帝都了。她把几只空着的箱子全打包了水宁特产——燕儿草,说要当旅游纪念品拿回去送人。   回程需要先坐车去县里,再转火车去省城,最后再从省城的机场飞帝都。徐大小姐哪受得了这个罪,直接包了一辆商务奔驰直奔机场。   临走的时候,她抱着梁时呜呜地哭:“你说要考回帝都的,一定要做到!想想我,想想你老公,你不考回去他可就被别人抢走了!”   听到这话,梁时恨不得和她一起哭。   放学回来的李小彤看到抱头痛哭的二人,刚要开口嘲讽,就被徐芃芃一句话摁灭:“小兔崽子,在家懂点事!否则这辈子别想拿到你女鹅的见面会门票!”   徐芃芃走后,梁时把她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收好,挑出一些质地好的衣物拿给外婆穿。外婆一辈子没摸过这么高级的羊绒,生怕手上的硬茧给划坏了,有点拿不住。   她一贯清冷的脸上流露出一点柔软的情绪:“你那么用功,是想考去帝都吧?”   看到梁时点头,外婆叹了口气:“我知道,没人想在这地方过穷日子。你妈、梁昀、还有你,都是这样。”   梁时走过来,在外婆身边坐下,“帝都不好吗?”   外婆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摇了摇头。   梁时看着她的神情,忽然问道:“外婆,您想梁昀吗?”   外婆愣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   梁时挽住她的胳膊:“等我考上大学,咱们都搬去帝都吧。梁昀的亲外婆已经不在了,到时候我就逮着她给您尽孝!”   外婆惊讶地看过来,梁时正在冲她挤眉弄眼:“如此一来,您在帝都就有两个外孙女,会觉得那里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外婆被她说得有点害羞,立刻拉下脸遮掩道:“不搬!谁爱搬谁搬!”   李小彤也分到了一些梁时的小玩意儿。小姑娘撅着嘴:“别以为这样我就觉得你好。”   梁时:“那我拿回来。”   李小彤不干,抢了东西就往房间跑,“砰”一声甩上门,还在里面反锁上。   梁时:“……”   这个舅家表妹,简直是留守儿童问题集合体啊。难怪爹妈离婚,谁都不要她。   “可是,我也没比她强多少。”梁时默默地想。 第05章   徐芃芃走了以后,梁时又恢复了车轮转的高三生活。   因为担心水宁中学的教学水平,梁时委托徐芃芃每隔半个月给她邮寄一次帝都公立学校的内测试卷,她做完了再寄回去,请人帮忙批改订正。   徐芃芃觉得头大。她虽然满城的酒肉朋友,但能干这么正经的事的好像找不出几个。脑内搜寻了一圈无果,气得她提着行李箱去了陈家。   陈琛本不想理会徐芃芃的无理取闹,奈何徐大小姐不依不饶:“一日为妻终生有责,你老婆的事你不管谁管!”   陈琛:……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芃芃:“未婚妻也是妻!”   陈琛转身就走,“张叔,送客。”   徐芃芃急了,大吼一声:“……梁时为了好好学习付出一切了已经,她,她连头发都剃了!”   本来是胡说八道的一句,没想到陈琛竟然停下了脚步。半晌,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转过头来,一脸无奈地说:“地址给我吧。”   徐芃芃留下了地址,外加一箱子燕儿草,说当学费。   陈家的厨师连做了一个月,吃得陈嘉与天天摔筷子,说自己拉屎都是绿的。   梁时开始定期收到帝都寄来的试卷。   这是她手上最有价值的学习资料了,不敢怠慢分毫。收到之后在三天内自测完,在第jsg四天的午休寄出去。   收件地址是她以前学校的图书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肯定不是徐芃芃。   东西会在路上耽搁几天,加上订正答案的时间,梁时差不多会在半个月后收到解析,以及一套新的卷子。   对方的字写得很好看,还莫名有点眼熟。梁时没有多想,心说徐芃芃真是给她找了个相当靠谱的家教。因为解析中不仅有答案,有些错题下还有推理过程,以及同类题目的复习建议。   看得出,对方不仅是批改卷子,更是在借着错题洞察她的弱项,有针对性的一对一辅导,非常超出梁时的预期。   梁时知道这种优质的家教在帝都收费不菲,她给不起太多报酬,只能在寄卷子的时候顺便附上一些小礼品,聊表谢意。   陈琛在图书馆拆开刚收到的包裹,里面除了卷子以外,还有一个棉纱缝制的香包和一张字条。   “不知名的老师您好:   虽然不清楚您因为什么原因接受了我朋友徐芃芃的委托来帮助我,我都深深深深地感谢您!由于我暂时无力支付学费,请您把一切费用先记在账上。等高考完,我一定如数偿还。   P.S.这种干花据说可以助眠,祝您每晚做个好梦!   梁时敬上”   半个月后,梁时收到包裹,看到自己那张纸条的后面又多了一行字:   “花还不错。”   落款是:耳东   有了这个开头,梁时每次都会在试卷的空白处写点什么,比如,对某个类型题目的困扰,或是对一些学习方法的反思,等等。好像这样就不是冷冰冰的单向辅导,而是有来有往的沟通交流。   梁时发现,对方的回复很有耐心,分享的许多观点和经验新颖独特,让她受益良多。   渐渐的,她越来越信任这个素未谋面的老师,语气也越来越随意,有时候甚至还会分享自己的心情,好的或者不好的都有。   梁时:听你讲完,感觉函数也没有那么难嘛,为什么以前就是搞不定呢?少壮不努力呀!   耳东:那就努力把所有公式默写二十遍,寄来检查。   梁时:这化学卷子我也错太多了叭!简直断崖式下跌,这样下去真的能考到帝都吗?(哭)   耳东:为什么一定要考帝都?   梁时:因为帝都有美男。   陈琛:“……”   *   转眼就进入了寒假,水宁中学的高三没有任何加课计划,大家毫无压力,早早地就回家准备过年了。   梁时把一部分自己的旧物送到镇上的市场,靠着外婆的交情谋了一处摊位。她押着放假在家的李小彤,一起去市场看摊算账,竟然真的趁节前的热闹卖出去一拨东西,手里有了些余钱。   这是梁时在水宁镇过的第一个年。   年三十那天,李小彤被赶鸭子上架去贴春联。她小小的个头,站在摞了三层的凳子上,一脸不高兴。   “别人家都不会让小学生爬这么高的!”   梁时在下面扶着凳子:“你又轻又小,你不上谁上?我要是上去贴,你能扶得住吗?个子矮怪谁?”   李小彤看着手里“阖家欢乐”的春联,郁闷地想,这种东西贴来干嘛?明明一点也不欢乐!   ……   过完年,时间就进入了紧锣密鼓的三月。   这周的纸条里,梁时提出可以支付一部分补习费了。耳东说,还是攒着交学费吧,帝都居,大不易。   梁时这才开始认真思考起大学学费的问题。   外婆年事已高,还要养活李小彤,她是不可能让外婆出学费的。   自己那位亲妈至今杳无音信,供她读书更是想都别想。   她思来想去,觉得可以趁高考后的暑假去省会打一拨暑期工,应该可以攒出第一年的生活费。然后再申请助学贷款,去了帝都之后可以边读书边打工,少花点,总可以对付的。   她把想法写在信里,想听听耳东这个做家教赚钱的人有没有什么建议。   陈琛读到信时,一时有点怔住。   大半年来,他的确感觉到了梁时身上的变化,而这封信,才让他真正窥得了梁时当下的困境。   他想了想,转身走进书房,在抽屉深处摸出一个礼品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手表。   一周后,梁时收到徐芃芃从帝都寄来的快递。   她拆开外包装,看到熟悉的盒子,一眼就认出这是什么。   梁时呆愣当场。   *   陈琛16岁生日的时候,梁时送了他一块表。   送表的过程比较戏剧。那天刚好赶上学校的文化节汇报演出,梁时作为舞台统筹,在后台忙得热火朝天。   忽然,帘子一掀,徐芃芃冲进后台高喊:“大新闻,台上有人表白了!”   明亮的学校礼堂里,刚刚结束一曲钢琴独奏。   女孩子黑发如瀑,身着白色长裙,演奏完毕,站起来对着观众优雅地行了一礼,真真是婉约柔和,纤巧秀美。   她拿起麦克风说:“刚才这一曲,我想送给一个喜欢的人,祝他今天生日快乐!”   台下爆发出一阵起哄。王宇轩捅了下旁边睡觉的陈琛:“今天是你过生日对吧?”   陈琛在睡梦中被一胳膊捅醒,表情有点懵。   起哄声并没有干扰到台上女孩的心情,她接着说:“高一(1)班的陈琛同学,我记得你的钢琴也弹得很好。不知你愿不愿意上来和我联弹一曲?”   这下子,台下直接爆发出比刚才热闹十倍的欢呼!大家的目光纷纷锁定了绯闻对象,吃瓜群众跃跃欲试。   陈琛坐着没动。他的睡意还没有完全褪去,在同学们的暴风注视下……打了个哈欠。   众人:“……”   白裙子女生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羞涩地望过来,还想继续邀请,忽然,台上一阵杂音,她面前的麦克风被强行关掉了。   广播里响起梁时官方的声音:“好动听的琴声啊!让我们感谢xxx同学带来的精彩演奏!xxx同学,请回后台休息区落座。接下来,让我们欣赏由xx和xx带来的小品《你想得美》,大家鼓掌欢迎!”   舞台暗了下来,白裙子女生不得不退场,给下一个节目腾地方。   小品剧组上台布置道具。台下观众发出失望的嘘声,白白丢了一场热闹看。   等待的间隙,刚刚霸道救场的梁时忍不住对旁边的徐芃芃抱怨道:“什么鬼啊,本来想第一个送礼物的。”   下一秒,这句话通过广播传遍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梁时:完蛋了,播音键没关呢!)   ……   陈琛不得不在全场起哄中看完了整场演出。   退场的时候,同学们走过路过,都要说一句生日快乐,陈少爷觉得自己毕生的修养都用在这个礼堂里了。王宇轩更是差点笑瘫在地上。   回到教室已经是放学时分,陈琛收拾东西,在自己的书包里发现了一个礼盒。   自觉犯了错的梁时跟进来,在他身旁小声说:“严格来说我就是第一个嘛。”   陈琛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男士手表。   蔚蓝色的缎面表盘搭配夜光时标,像一块晶润莹亮的蓝宝石,外加复古风的小牛皮内衬,绅士,优雅,还有一丝年轻男孩的运动感。   是某大牌的顶奢系列,商场大海报上画的那种。   他嗤笑一声:“梁大小姐品味还挺俗。”   梁时一下子不乐意了:“难道你喜欢那个弹钢琴当礼物的?”接着又嘟起嘴,小声嗫嚅道:“那个就听着好听而已……又不实在。”   陈琛叹了口气,收起玩笑的表情,湖水一样的眸子低垂下来,有些认真地看着她说:“梁时,能不能适可而止?”   梁时不解:“为什么?你不喜欢吗?这款最好了,我挑了很久,我妈妈都说好适合你的。”   陈琛蹙着眉,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眼前的女孩粉雕玉琢,杏眼圆睁,像个漂亮的洋娃娃。温柔的长卷发显得她有一丝稚气未脱,看着他的眼神有一点忐忑、期待,更多的是亲近和信赖。   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陈琛转开目光,把礼盒轻轻放在桌子上,拎起书包就走。   梁时赶紧捧起盒子追出去,“陈琛你慢点!今天你生日,许姨也邀请了我的,你等等我!”   ……   后来,这块手表就被许馨兰做主,强行收下了。   陈琛一次也没有戴过。 第06章   梁时揣着手表一路走回教室。   张雨绮正在对着镜子粘假睫毛,转头看到同桌一副失魂落魄的鬼样,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雨绮,如果有人把你送的礼物退了回来,代表什么意思?”   “不想收的意思吧。”   “如果他曾经收下了,过了很久又退回来呢?”   “那就是要绝交啊,咱俩的关系到此为止的意思!”   梁时“砰”地把额头磕到桌子上,生无可恋了。   张雨绮凑过去摸摸她的头:“别难过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等下放学了带你去个地方!”   梁时觉得今天大概也是学不进去的,就和张雨绮一起翘掉了晚自习。她带着她七拐八拐地来到镇中心商业jsg街上的“麦香基”。   这是整个水宁镇最洋气的快餐店,老板据说是大城市回来的,内部装潢很像那么回事。一套“巨无霸香辣堡套餐”要20块钱,一般穷学生可消费不起。   张雨绮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安排梁时坐在她对面,神秘兮兮地说:“跟你说件事啊,你可得帮我保密。那个……其实我……谈恋爱了。”   梁时一下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这时候,窗外走过来一个长发及肩的小伙儿。小伙子骨瘦如柴,头发上挑染着不同的颜色,戴着银色的骷颅头项链,穿一条满是洞的牛仔裤,隔窗朝她们挥了挥手。   张雨绮立刻甜蜜地笑起来,也冲他使劲挥了挥。   “这是我男朋友,人称小柱哥。你见过的吧?”张雨绮的目光追随着男人进店,“他就在咱们学校旁边那个理发店上班。”   小柱哥走进来,冲梁时打招呼:“嗨!美女,还记得我吗?”他指了指梁时的脑袋:“你这头发我剪的。”   梁时:“……”   趁着小柱哥去柜台点餐的功夫,梁时赶紧问:“什么时候的事?”   张雨绮不好意思地一笑:“就寒假时候嘛。我陪我表姐去烫头,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他人挺好的。”   梁时转头看了男人几眼:“看着年纪不小。”   “嗯……是大了咱们几岁。他很早就出来了。”   梁时皱眉:“大几岁?”   张雨绮盯着桌面,不确定地说:“……七八岁吧?”   梁时惊讶道:“一个二十五的男的,找一个高中生谈恋爱?”   张雨绮连忙解释:“我上学晚,本来就比同龄人大。而且我们之间没有代沟的,小柱哥可喜欢听我讲学校的事了!”   梁时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张雨绮又举了好几个两人心意相通的例子,笑得眉飞色舞的。   她觑着梁时的反应,越说声音越小,过了一会儿,表情彻底黯淡了下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喜欢的人。”   梁时一怔,眼前的女孩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这样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很难和叛逆的青春期联系到一起。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找了个最正经的理由:“快高考了。”   “我的成绩我知道。”张雨绮轻叹一口气,耷拉着嘴角,手指不经意地抠了抠桌面,“就咱们学校,一年能出几个大学生?你那些卷子我也做了,大部分都不会。”   “考不上学,家里就会开始给我说亲,就像我表姐那样。”   她抬起头,望向在点餐处排队的男人,“我不想就那样稀里糊涂地嫁给不爱的人。”   *   吃完一顿“巨无霸香辣堡套餐”,梁时背着书包独自往家走,心情无力又沉重。   她从小耳濡目染,见过太多豪门联姻。在那个圈子里,男女谈婚论嫁,可以没有情分,但不能不门当户对。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早早地就知道自己要嫁给陈琛,没想过其他可能性。   陈家财大势大,陈琛从小又帅又聪明,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联姻对象,周围的朋友都很羡慕她有这样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   她也很得意,早早的就把陈琛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般追逐。他冷淡又怎么样?拒绝又怎么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早晚都是要在一起的。   后来,直到失去了身份这层纽带,梁时才恍然发现,关于陈琛,她什么也没有抓住过。   一个深藏心底、一直被她拒绝承认的事实逐渐浮出水面,使她终于不得不狼狈地面对——陈琛并不喜欢她这件事。   书包里,腕表的指针还在规律地向前走,一如他从未停留过的心。   *   梁时生病了。   她请了一个长假没去上学,帝都寄来的快递积压在学校的传达室,无人认领。   陈琛最近也很忙。大学的录取结果依次出来,作为顶级名校新生奖学金的获得者,他少不了被自家老爷子带去各种场合轮番炫耀,和一堆叔叔伯伯们社交应酬,推杯换盏。   这种应酬不容易,得保持谦逊的姿态,还要找到对方家孩子身上可以夸的点(这个真的很难)恭维回去。   几场下来,陈琛只觉得头疼,心里涌起淡淡的厌倦。他借口头晕,在休息室松了领带,靠在沙发里醒酒。   不一会儿,隔壁卡座来了几个小姑娘。   姑娘们以为这里没人,开始旁若无人地聊天。   “看清了没有?晚宴上风头正盛那位。”   “陈老的孙子呗,美高读书那个。唉,早知道我也去美高了,去什么附中啊全是丑男!”   “得了吧,他有婚约的,跟泰启那个梁家。”   “梁家?女儿抱错那个梁家?”   “就是那家!出了这事,听说陈老气得不行,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孙子,直接拿股份补偿的。”   “那婚约还作数吗?”   “够呛了。前阵子梁家人还打听陈少要去哪个学校,想让真小姐跟着一起去。陈家没同意,这态度很明显了。”   “我妈听了也觉得离谱。这忽然就冒出一个真小姐,谁知道哪里养大的。陈家是谁,什么阿猫阿狗就敢往家里娶?”   “帅哥实惨啊!你们说,我要不要趁虚而入,拯救他出苦海?”   “你先拿个Yale offer再说!”   几个姑娘越聊越嗨,咯咯咯笑作一团。   陈琛仰躺在沙发里,听着自己的八卦,也跟着笑了笑。   这几年他专注学业,一是为兴趣,二是为了自由。   王宇轩曾经问过他,既然不喜欢梁时,为什么不直接取消婚约?以陈氏如今的地位,也不怕梁家使绊子啊。   只有陈琛自己知道,不是陈氏不行,是他不行。他年纪还太小,羽翼未丰,爷爷不止他一个孙子,陈氏却只能有一个继承人。   婚约是爷爷定给他的,虽然他打从心底里不想接受,但在真正有能力反抗之前,只能维持原状。   梁时的身世,彻底把两家的关系搅成了一滩浑水。陈琛没想到,到头来帮助自己脱离这个桎梏的,竟然是梁时。   上次还她的那块表,都够在当地买套房了,她的学费应该解决了吧,陈琛模模糊糊地想。   他摸出手机,嘱咐管家去学校取“耳东”的快递。   过了一会儿,管家回话,没有快递寄过来。   陈琛疑惑地皱了皱眉,这大小姐又怎么了?   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   梁时点开微信,有个新的好友申请,署名是“耳东”。   现在在用的这个微信号是她来水宁镇以后才注册的,只加过班上几个同学,还有徐芃芃。   她通过了好友申请。不一会儿,对方发来一条微信:“最近怎么了?”   梁时:“没事,就病了一阵子。”   耳东:“那种地方生病能治?”   梁时失笑:“不是大病,就是感冒了,没什么精神,对不起啊。”   耳东:“你生病,反而跟我道歉?”   梁时:“嗯,毕竟让你白等那么多天。等我好了,一定把欠下的卷子补上。”   过了一会儿,耳东又问:“发生什么事了?”   梁时愣了愣。   他们才认识不久,对方竟然如此敏感,短短几句话,就能觉察到她不对劲。   本质上,他们还是陌生人啊。   ——可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也可以当成个树洞,诉说一下自己的烦恼?   梁时想了想,笼统地回复道:“最近醒悟了一些事,觉得自己真是盲目自信。”   耳东:“我不清楚你指的是什么,但如果是高考的话,相信自己,你没问题的。”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你还有我。”   梁时看着这句话,很是有点想哭。   她知道对方也是学生,百忙之中还记挂着她这个不赚钱的辅导对象。这些天她一病不起,心志蹉跎,连外婆和李小彤都只当她是学习累的。老师没来问,张雨绮忙着谈恋爱也没来问,竟然是千里之外的陌生人意识到她状态不对,来关心她。   哪怕只有一个人关心,也要对得起人家,不能自暴自弃呀,梁时默默地想。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回忆了这些年和陈琛相处的点点滴滴。   陈琛是不喜欢她没错,可是她很确定,自己是喜欢陈琛的。   不是因为什么婚约,不是因为门当户对,她就是单纯地喜欢这个叫作陈琛的、和她一起长大的人。   梁时,你能不能为自己的心意,努力一次?考到帝都去,站到陈琛面前,再问他一回。不是梁家大小姐,不是未婚妻,仅仅以梁时的身份,一个喜欢他很多年的普通人的身份。   “我要试试。”梁时想。 第07章   梁时又恢复了高三生不如狗的生活,每天鸡鸣而起,后半夜才息。   她已经不怎么听课了,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做耳东给的资料。除了成套的试卷,对方还给她寄了一些精炼的辅导书和整理好的题型集。   加了微信之后,和耳东沟通更加方便了。梁时不需要等到卷子全部做完才能得到讲解,遇到不会的题,她jsg就直接拍了发过去。   有时候她搞题海战术,埋头学习一整天,到晚上拉出聊天记录一看,才发现请教的题目竟然这么多。   梁时吐吐舌头,感觉很是不好意思。   耳东那边似乎很忙,白天很少回复。到了晚上,他会把梁时发过去的题目统一解决,再一一发回来。   他做题很快,有的时候,每道题的间隔只有几分钟。梁时的手机叮叮叮地密集响一阵,打开一看,全是照片。每张照片是一张草稿纸,对应一道题的解题思路。   遇到有意思的题目,耳东解完以后,会重新给梁时出题。   他会用另一种颜色的笔把题目写在解题步骤旁边,再标注一个时间。   这个时间对梁时来说犹如死线,她必须在时间段内把题目解出来,发回给耳东检查。   搞得梁时常常需要紧赶慢赶,有一回她洗完澡出来,看到耳东十分钟前发来了题目,只剩下五分钟的演算时间了,急得她头发都没擦,趴在桌子前就开始做题。   弄得草稿纸上全是滴哒下来的水迹。   梁时很是无语:“为什么要限时?”   耳东:“因为限时会让你感到紧张。”   梁时明白他的意思,考试的时候也会紧张,耳东是让她提前适应这种状态。   她嘟了嘟嘴,回道:“你真的好严格!”   耳东那边一直没回复。   梁时有些不安,对方辅导她本来就是在做善事,到现在一分钱都没收过。她非但不知感恩,竟然还有脸抱怨,实在有点不知好歹。   她正琢磨着如何道歉才能挽回她的小老师,耳东忽然发过来一张照片,梁时一看,是她上回做的全市模拟考的成绩。   看着照片上的分数,梁时一蹦三尺高,“啊啊啊啊我也太厉害了吧!”   耳东:“的确很不错:)”   梁时又问:“这套卷子我寄出去有段时间了,是才收到吗?”   耳东:“上周收到的,这阵子忙,一直没空做。”   梁时盯着这行字,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试探着问道:“你没有模拟考的答案?”   耳东:“没有,我现做的。”   梁时彻底呆住了,他竟然没有答案吗?也就是说,自己寄出去的每套卷子,耳东都要先亲自做一遍,再给她订正?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中国好家教?   梁时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支付很多很多辅导费,才能勉强对得起耳东为她的付出。   *   模拟考的好成绩让梁时对即将到来的高考充满信心。   张雨绮来学校上课的时间越来越少,而老师也并没有觉得这是个问题。随着高考临近,越来越多的学生早就选择了放弃,只等着混个毕业证就出门打工。   水宁镇不大,谈恋爱的小情侣也常常无处可去。梁时有次经过学校的后巷,远远看到张雨绮和小柱哥抱在一起旁若无人地亲吻。   有时路过校门口的理发店,透过窗户,能看到张雨绮在里面帮客人洗头,边洗边和小柱哥说笑,一脸的幸福甜蜜。   梁时还是会把自己的各科笔记放在张雨绮的桌洞里。只不过,第一天怎么放的,第二天来还是原封不动。   “既然做了选择,就拿出勇气,承受所有的结果。”梁时自言自语着,不知道是对她,还是在对自己说。   五月中旬的某天,梁时回到家,看到楼下的破巷子里停了一辆黑色大众。楼上传来交谈声,家里似乎有客人。   到家一看,客厅地板上摆着几包营养品和各种干货,一个肤色略深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正在和外婆聊天。   外婆朝梁时招招手,对着旁边的男人说:“这是丽莹的亲生女儿梁时。”   男人看过来,他约莫四十多岁年纪,长相精瘦,看人的时候,眼神从下到上扫过来。   他站起来,笑着欠了欠身,说一口广式普通话:“你好,我是你妈妈的丈夫,我叫邵辉。”   梁时难掩震惊。   梁时的生母名叫李丽莹,据说是未婚生下的梁时,生父不明。因为当年瞒着家里生女,和外婆大闹了一场。外婆脾气刚烈,一怒之下把女儿赶出了家门,母女关系几乎决裂。   据邵辉说,李丽莹当年把孩子丢在水宁镇后,就偷渡去了澳洲打工,认识了同样在那里打工的他。两人在当地结婚,经过十几年的奋斗,也算小有产业。   几年前,邵辉看准国内商机,独自回国开拓生意。回国以后,他还时不时地来拜访外婆,替妻子尽孝。   梁时忍不住问:“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被抱错了吗?”   邵辉摇摇头:“我没告诉她。你妈妈这些年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   梁时还是觉得很奇怪,她对这位生母没有任何情感,感觉倒有点像是在替梁昀问问题:“这么多年,她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邵辉道:“可能是愧疚吧。当年放弃了你,就觉得无法面对你。加上我们又有了孩子。”   说着,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合影:澳洲的沙滩上,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搂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正在对着镜头笑。   外婆接过手机细细地看,手指微微颤抖。   邵辉看向梁时:“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梁时沉默。   邵辉又提到自己最近在本地做生意,会常驻一段时间,所以在市区租了套房子,让梁时有空带着外婆去玩。   听说梁时马上高考,邵辉又问:“考不考虑去澳洲读书?叔叔供你读。”   梁时拒绝了。   邵辉走后,梁时把李小彤叫进房间,关上门问道:“这个人经常来?”   “去年来过几次。”   “他见过梁昀吗?”   李小彤点头:“见过。他对梁昀可好了,还请她吃饭呢。”顿了顿,又很刻意地说:“比对你好,哼哼!羡慕吧?”   梁时朝她翻了个白眼,把人打发走了。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邵辉怪怪的。但要说哪里非常奇怪,好像也谈不上,唯一就是——他应该并不像自己描述得那样有钱。   梁时别的不了解,有钱人可见得太多了。那双眼跟X光似的,一扫就知道对方身家是百万还是百亿。   “男人嘛,爱吹牛也正常,人艰不拆。”梁时想。   *   水宁镇的夏天来了。   烈日高照,蝉声长鸣。梁时收拾好准考证和文具,在外婆的殷切注视下走出家门。刚七拐八拐地出小区,就看到李小彤站在公交站牌下,小身影别别扭扭的,不停朝这边张望。   “喏,给你的,好运花。”她递给梁时一只金色曼陀罗,“考好点,别给我丢人。”   梁时接过花闻了闻,然后一把钩住李小彤的脖子:“说多少次了,跟姐姐说话客气点!”李小彤不耐烦地挣扎,直到公交车来,梁时才放开她。   梁时跳上车,从窗户里挥了挥那朵花:“谢啦,会好好考的!”   考试结束那天下了一场大暴雨,水宁镇的街道成了黄河。   梁时从考场出来,趟着黄泥汤去了校门口的理发店,发现小柱哥和张雨绮都不在。她向老板打听了小柱哥的地址,又一路趟水赶了过去。   在一条灰色的小巷前,梁时看着这一片能与自家小区比肩的破落棚户区,一脸绝望。   下水道承受不了迅猛的降水,不仅罢了工,还在不停地往外喷吐。水面上漂浮着各种颜色的塑料垃圾,整条小巷又脏又臭,难以下脚。   梁时咬咬牙,找了两个厚实的塑料袋,套在本来也不怎么值钱的鞋上,英勇就义般地走了进去。   张雨绮打开门,看到梁时,愣了两秒才闪身请她进去。   梁时上来就问:“你没去考试对不对?”   张雨绮低声嗫嚅道:“嗯,反正去了也是白去。”   梁时张了张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试探的口吻说:“我那儿有所有的复习资料,你如果需要,我可以……”   张雨绮忽然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她走过来拉起梁时的手。梁时发现她的手心里全是细汗。   “梁时,我怀孕了。”   梁时懵了。   夏天的天气喜怒无常,窗外,已经停歇的雨水又开始淅淅沥沥地往下落。间或劈下一道响雷,惊得梁时心惊肉跳。   梁时满脑子浆糊一样的不知所措,在她的认知里,她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可以学习,可以不学习,可以逃课打架泡吧打游戏怎么都行,就是不能怀孕。   “那……那怎么办?要生下来吗?”梁时抖着嗓子问。   “听说做手术会很疼,还要花不少钱。所以我想,干脆生下来。”张雨绮低着头,没什么表情,“我过了年就20了,也不算太小,我表姐也是这个年纪生的老大。”   梁时的震惊翻倍,几乎瞪圆了眼。   “你父母知道吗?”   “……还没说。”张雨绮想,不能说,说了要打断腿。   劝复读是不大可能了。梁时听着张雨绮讲起了自己的打算——她想和小柱哥一起离开水宁。   小柱哥一直想去外面长长见识,他同村的发小就去了海jsg边的深城,给一个大方的老板打工,说钱好挣得很。   等安顿下来,张雨绮就可以安心养胎,让孩子生在“大城市”,总比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好。   梁时不知道外面的钱是不是真的很好挣,她只是走过去,抱了抱张雨绮瘦小的肩膀。   临走的时候,梁时悄悄在桌子上放下了身上仅有的两百块钱。   *   高考很快出分,梁时以615分的成绩考上了位于帝都的C大。 第08章   外婆一夜之间成了街坊邻居里的红人。   一年前,大家见面聊天,会说:那个不苟言笑的李老太,竟然把自个儿孙女子搞错了!哎呦喂,造孽呀!   一年后,大家再聊天,则变成:还是李老太有福气哇,孙女子漂亮又出息!她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哩!   梁时咕咚咕咚吞下一大碗酒糟蛋,碗一搁,嘴巴一抹,宣布一个决定:“我要赚钱。”   外婆和李晓彤睁圆了眼睛看着她。   外婆说:“你不用操心学费,外婆有钱。”   李小彤眨巴着眼睛,扭着豆芽般的小脑袋问:“有多少?我也缺钱。”被外婆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下巴差点磕进汤里。   梁时一脸坚定:“名声既然已经传开了,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拟了一个文案,去街上的打印店打印了一百份宣传页,又去小卖部买了浆糊。趁着月黑风高,把整条街的电线杆子上都贴上了小广告。   小广告和各种生理疾病的广告混在一起,花花绿绿的一片,只是内容非常正经,上头赫然几个大字:小梁补习班。还附有梁时的各科高考成绩和录取通知书照片——暑期招生,优质小班辅导,包教包会!   街坊们本来就听说过这家抱错孩子的故事,现在故事的主人公又考上了名校,这在小镇可是轰动一时的大事。   如今,主人公又要开班收学生,这等热闹当然不能错过。奶奶阿姨们纷纷带着自家孩子来凑热闹,补课之外,还能唠点八卦。   梁时上午补初中课程,下午补高中课程;一三五数学,二四六英语。其他科目如有需要,可以晚上单独授课,价格另议。   补课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一个月下来,梁时赚到了创业路上的第一桶金。   就是苦了李小彤,被迫在家给学生们端茶倒水,时不时还要跑腿买个瓜子冰棍,一个月瘦了好几斤。   都是放暑假,为什么自己就过得这样惨!   不过,当她看到梁时拿着一只信封,上头写着“李小彤七月工资”,到嘴边的牢骚就一口咽了。赶紧一个猴跳把信封抢过去,跑回房间的时候还掉了一只鞋。   *   梁时给耳东转了3000块钱。   “我知道当辅导费远远不够,就是一点心意,拜托你收下。”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也不容易,我现在才体会到赚钱的辛苦。”   陈琛坐在乐声震天的酒吧里,看着这3000块,挑了挑眉。   梁时大概把他当成了勤工俭学的学生,之前还问他要不要再接别的单,生源和价格她来帮忙谈。陈琛知道她最近在赚学费,只是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不直接把那块表卖掉。   他把3000块退回。   “我可不便宜,等你多凑一个零再说吧。”   梁时发来一个猫猫哭泣表情。   陈琛退出微信,桌上几个公子哥还在推杯换盏。说是给陈琛送行,结果几个人自己喝得东倒西歪。其中一哥们儿搂着一个短裙兔耳的啤酒妹,说什么都不让走。   啤酒妹看着年纪不大,脸袋儿倒是长得清丽可人。她想挣扎又不敢,怕得罪这位金贵的客人。   陈琛忽然出声:“给我看看酒单。”   啤酒妹如蒙大赦,忙不迭地从男人怀里钻了出来,来到陈琛跟前。   陈琛刷卡,买下了她一整晚的任务额。   哥们儿大笑:“原来陈少喜欢这款!”又呵斥啤酒妹:“个不懂事的,还不快谢谢陈少!”   啤酒妹战战兢兢地要给陈琛倒酒,被陈琛抬手拒绝。   这个局到半夜终于散了,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陆续被自家司机扛走。陈琛从酒吧出来,手拎外套搭在肩上。夜风吹得他额前短发轻拂,整个人一派清明模样,看不出醉意。   张叔的车停在不远处,他正要过去,身后酒吧里跑出来一个姑娘。   啤酒妹下班了,脱下了短裙兔耳,也洗去了妆容。   她跑过来跟他说谢谢,陈琛点点头,正要离开,姑娘忽然递过来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一脸羞涩地望着他。   “别误会,就是看你头发不错。”陈琛脚步没停,开门上车。   啤酒妹摸着自己栗色的长卷发,愣在原地。   *   帝都,梁宅。   吴薇带着佣人给梁昀准备出国的行李。东西太多,她拿着单子改改画画,觉得什么都要带,什么都不够。   崔管家在旁边笑着劝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太太纠结是正常的,要不要和小姐一起商量看看?”   吴薇仍盯着单子,皱了皱眉:“她懂什么,来回就知道穿那么几身,搭配更是乱来。上回去徐家生日派对的时候还不够丢人啊?”   崔管家笑着宽慰道:“都有个过程嘛,小姐天资聪慧,上了大学自然就开窍啦。”   吴薇轻叹一声:“是我这个当妈的做得不好,没教会她这些基本常识,自然少不得跟着受累,比不得小时……”她忽然顿住,不再继续。   周围一阵安静,没人敢接话。   连崔管家也深埋着头。   过去一年,吴薇经常会这样不经意地提到梁时。可只要有人附和,说起任何和梁时有关的回忆,吴薇就会立刻翻脸。久而久之,“梁时”变成了梁家的禁词,除了吴薇本人,谁也不许提。   连梁秋声都发现了太太的异常,他把这归结为母爱的纠结,自己也不怎么提了。   梁昀从外面回来,看到一地的行李,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家远赴美国,心情也有点无奈。   她并不热衷留学,之前的成绩就一般,英语更是差到离谱。转到国际学校后,全英文教学如听天书,让本不富裕的成绩雪上加霜。   妈妈给她请了好几位老师,一年之内要夯实高中课程,要提升英文,还要时不时在课余时间参加这家的派对、那家的宴会,搞得梁昀疲惫不堪。   “有钱人家的女儿真不好当。”梁昀忍不住感慨,“要美,要有见识,要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真累。”   像她这种半路出家的尤其困难,梁昀很清楚,表面上再怎么粉饰,骨子里还是改不掉小镇味儿。她自己并不介意,就是看不得妈妈失望的眼神。   梁昀从小没有妈妈。当初吴薇找到她,她非常开心,不光因为变成有钱人,更重要的是,她也有妈妈的疼爱了。为了独占这份疼爱,她甚至说了一些诛心的话把梁时逼走。对这事,她也不觉得愧疚,鸠占鹊巢,本就该各归各位。   妈妈对她很好,衣食住行,无微不至;可是妈妈的期待也很高,样样都要她做到最好。   令人不解的是,以前对梁时,她好像并不是这样。   还有更要命的——妈妈总是让她去接近陈琛。   刚刚得知两家婚约的时候,梁昀只觉得眼前一黑。   陈琛这个人,会让她莫名想起以前孙奶奶家养的那只狸花猫——表面看起来乖萌可爱,从不对人露爪子;到了夜里就展露凶相,能暴揍整条街的猫和狗。   陈琛去Yale,妈妈就给她选周边的学校,最后定下了一所不好不坏的公立大学。可惜最近跟陈家的关系进展得非常不顺利,有一天妈妈竟然情绪崩坏地朝她吼:“为什么梁时可以,你却不行!”   梁昀感觉自己抓到了一点问题的症结,那些丝丝缕缕的疑惑好像也得到了验证——妈妈就是心心念念地希望她能胜过梁时。   为什么?梁昀想不通。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非要固执地与梁时比较,那也应该是自己吧。   她看得出来,妈妈是爱梁时的。梁时离开之后,妈妈很难过,一个人在房间里哭了很久。   可是要说爱吧,这爱也非常奇怪。比如,梁时走的时候,只提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几乎什么都没带走。她的东西在房间里积灰也无人问津,还是自己善心大发给收拾的。   而此时此刻,她的妈妈在亲生女儿即将远行时,事必躬亲地打点着行装。   梁昀越琢磨,越觉得事情有些离谱。她于是试探道:“妈,我听我小学同学说,梁时考上C大了。”   吴薇的动作一顿:“什么?”   “是真的!梁时参加了高考,被C大录取了。据说消息贴了整条街呢,我同学看到以后跟我说的。”   梁昀露出赞赏的神情:“她好厉害啊!”   吴薇的脸孔肉眼可见地开始涨红,她连声音都在颤抖:“怎么可能……小时,小时她成绩很一般啊。”   “大概是换了环境,所以破釜沉舟了吧。”梁昀jsg猜测道,“毕竟对她来说,只有高考这一条路了。”   吴薇却皱起了眉头。   不行,小时不能来帝都。哪里都好,帝都不行。   偏偏是这个时候……和陈家的关系又这个样子……小时要来帝都,陈家知道么?那个女人知道么?难道是那个女人故意的?   吴薇越想越坐立难安,必须马上阻止这件事,阻止梁时回来!   她立刻回房,拨出了一个电话。   夏季的天气多变,刚才还如洗的碧空,刹那间就滚起了隆隆闷雷,一场大雨迫在眉睫。   几分钟后,吴薇挂了电话,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雷声一过,窗户上开始滚下大串雨珠。   吴薇走到窗前,远望着那灰褐色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小时啊,你考得这么好,妈妈很为你开心。”   “可是妈妈不能让你回到梁家,你原谅妈妈……”   哗哗雨声里,她绝望地捂住脸,泣不成声。 第09章   八月的水宁镇热得如同一口蒸笼。   外婆家没有空调,为了通风散热,家里的房门都大敞着。   邵辉提着礼物上楼的时候,听到梁时在给学生补习英语。   英语对梁时来说几乎是第二母语,她地道的美东口音随着滚烫的热风涌入楼道,和这方破烂斑驳的空间有些格格不入。   补习班的生意依然很好,唯一的遗憾是家里的空间有限,人稍微多点就坐不下。除了客厅之外,梁时又把自己的卧室开放出来,一起作为补习的场所。   邵辉之前就听说梁时在开课,亲眼一看,还真是有模有样。可惜他来的不是时候,屋里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外婆无奈,只能招待他去梁时的卧室,在一只角落里的竹凳上歇息,旁边还有几个学生在默写单词。   邵辉挥挥手表示不介意。他起身,把带来的营养品摆到柜子上。低头时,眼角的余光一扫,抽屉缝儿里隐约露出什么东西的一角。   周围的学生们都在抓耳挠腮地写英语,没人注意到这边。邵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轻轻拉开抽屉,拿出了那个盒子。   *   晚上九点,梁时送走了最后一个补课的学生,整个人犹如被掏空了的木乃伊,每个关节都叫嚣着酸痛。   她伸开双臂,呈一个“大”字仰倒在床上,彻底起不来了。   拿起手机,看到耳东上午发过来的消息:“我起飞了。”   “完蛋了!”梁时拍床而起,“一整天没回他,这位祖宗又要不高兴了。”   刚听说他要去美国留学的消息时,梁时还挺惊讶的:“你不是穷学生一个吗,还能去美国留学?”   耳东:“有奖学金。”   梁时:“我下周就去帝都报道了,还以为能见你一面来着,好遗憾啊。”   耳东:“寒假我会回来。”   梁时:“好呀,到时候我请你去C大美食街,从头吃到尾!”   耳东:“别许愿了,先做到及时回信息吧(呵呵)”   梁时:“我最近忙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时翻看着两人好几十页的聊天记录,忽然想到,八月下旬了,陈琛应该也去美国了。   自己去了帝都,又要和他隔着半个地球。   “没关系,总会见到的。”梁时在床上翻了个身,“他又没搬家!”   她跳下床,拉开柜子下层的抽屉,拿出那个精致的盒子。盒盖打开,蓝色腕表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你就留在家里吧。”梁时抚摸着盒盖,轻声自言自语:“大学寝室地方小,别把你磕了碰了。”   *   梁时出发的时候,只带了两个行李箱。   李小彤蹲在楼洞里,皱眉打量她的堂姐——依旧是齐耳短发,蛋白一样水嫩的脸;只不过,面前的人穿着一条皮粉色的卡通背带裤,背着一个印满了皮卡丘的卡通书包,连脚上的帆布鞋也印着卡通头像……   她无语地想,去年那个上山下乡的大明星哪里去了!   梁时也很无奈。这一身行头是外婆给她买的,店老板一听是女大学生,热情推荐了这一套穿搭,说现在的女大学生都这样穿。   梁时怀疑老板开的是童装店。   不过,既然是外婆的心意,就咬咬牙穿了吧,权当哄老太太开心了!   梁时一照镜子——这哪里是女大学生欸,说初中生都有人信   邵辉把梁时的行李搬上车,开的还是之前的那辆黑色大众。   上周,他主动请缨,说要送梁时去省城坐飞机。梁时笑道:“那就麻烦邵叔叔了,不过我不去机场,是去火车站。”   女大学生还是要精打细算些的,梁时辛苦赚了一夏天的钱,舍不得买飞机票。   她还是第一次坐长途火车,竟然还是李小彤给她科普了些基本常识。   “你上次坐这种卧铺是什么时候?”梁时觉得很新鲜。   “六岁那年。”李小彤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我妈带我坐的,深城出发,三十多个小时才到省城。”   “这么久啊,那路上岂不是很辛苦?”   “记不清了。”李小彤咂了咂嘴,“只记得妈妈给我削了两个苹果,可甜了。”   听外婆说,李小彤是前几年被舅妈送回来的。一开始只说让孩子暂住一阵子,后来就彻底没了音讯。打电话给舅舅,才知道两人已经离婚很久了。那之后,舅妈再也没有出现过。   梁时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李小彤的小脑袋。   李小彤顿时炸毛:“手拿开!”   梁时:“给你二十块钱。”   李小彤:“……那你快点。”   出发那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有湛蓝的天空为背景,老式板子楼也染上了几分文艺腔。   外婆和李小彤送梁时到路口,梁时手里还提着外婆塞给她的一大袋子茶叶蛋,一手揽住外婆的肩,一手搂着李小彤的脖子。   “外婆,要好好吃饭,不许凑合!我会抽查的。”   “李小彤,下学期胆敢掉出班级二十名,过年的时候就没有红包没有礼物没有你女鹅的任何周边!”   外婆冷脸沉默着,点了下头。李小彤撅着嘴,也跟着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啊,送她远行,都拿不出个笑模样。   启程的时候,梁时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朝后方使劲地挥着手:“要想我呀!等我回来!”   直到开出去好长一段路,长到人影都看不见了,她才坐回来,揩了揩眼角的泪水。   真奇怪啊,来到这里生活才仅仅一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大概是真的血浓于水,她没费什么力气就爱上了自己新的家人。如今要离开,竟然还有些舍不得。   没一会儿,车子就开出了小镇,窗外只剩下大片绿油油的农田。   梁时扒在车窗上,手指轻轻拂过田间的风。   “回见啊,水宁镇。”她悄悄对着这片土地道别。   *   圆月当空,不见星光。起伏的山峦向大地尽头绵延而去。   一辆小型卡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驰。   梁时醒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某处前行的车厢里。   路况很颠簸,晃得她的头不停地磕到车壁上。周围很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只隐隐能闻到柴油和铁锈的味道。   她想动一动,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什么东西捆住,挣脱不开。连嘴巴也被一层胶布封得严严实实。   昏昏沉沉间,车子又开出去好长一段路,梁时很想努力保持清醒,但药物的作用太强,没一会儿,她的意识又彻底沉入黑暗。   终于,车子在一处村落停下。邵辉从驾驶室出来,靠着车门点了根烟。   此刻的他不复之前衬衫西裤的模样,换了一身束身的T恤和工装裤,头上戴了顶鸭舌帽,几乎遮住了上半张脸。   一支烟抽完。他把烟蒂一扔,回身从驾驶室拿出一瓶水和一个面包,朝后车厢走去。   梁时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接着嘴上的胶布被撕下,她睁开眼睛,透过打开的车厢门看到外面漆黑的夜空,缀着点点繁星。   邵辉把她扶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拧开水送到她嘴边。梁时本能地追着瓶嘴大口喝起来。   邵辉把瓶子一扔,“醒了吗?”   梁时皱着眉艰难地吞咽,好半天才点了下头。   邵辉道:“清醒了就谈谈吧。”   梁时靠在车壁上,头上冒出点点虚汗:“你到底是谁?”   邵辉咧嘴一笑:“我是李丽莹的爱人,没骗你。”   “你想把我怎么样?”梁时虚弱着道:“很快会有人发现我没去学校报道。”   邵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唇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半边脸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有人付钱,托我弄出点小名堂,吓吓你,让你放弃去帝都。”   下一秒,他又切换成一副不屑的表情:“可老子不干那种小打小闹。”   梁时实在想不到曾经和谁结过仇。   “想知道?”邵辉在她的对面坐下,“我可以告诉你,也可以送你回去,把你送到帝都都行。”   梁时问:“条件呢?”   “我要五百万。”   梁时一惊:“我一个穷学生,哪来这么多钱?”   “我原来也jsg以为你没有。”他走过来,蹲在梁时跟前,“没想到你还挺有货。你抽屉里的那块表,不止二十万吧?”   “不愧是梁秋声的女儿啊。”   梁时使劲摇着头:“我不是梁秋声的亲女儿,我是抱错的。”   邵辉大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别信什么抱不抱错的。”   他站起身,撕开面包的包装袋,自顾自吃起来。   “梁昀是梁秋声的女儿,你就不是么?有钱人家破事就是多。”   他抬了抬眼:“说吧,你离开梁家的时候,梁秋声给了你多少钱?”   梁时还在思考他上句话的意思,反应有点慢,“他没给我钱。”   “没给你钱,你能买得起那块表?”   梁时无奈:“是真的没给我钱,表是朋友送的。如果我有钱,至于办暑假班挣钱吗?”   她看不出对方信没信,又补充道:“如果你想要那块表,我们回家,我拿给你。”   邵辉沉默地盯着她,过了好几秒,忽然咧开嘴笑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外面黑黢黢一片,没有任何地标可以辨认。梁时摇摇头。   邵辉的语气带着一丝兴奋:“这里是中缅边境。”   把梁时药倒后,他换了辆小卡车,没有往北开去省城,而是南下进入滇省,走了差不多一周才开到这里。   “往南两公里就是国境线。出了那里,再也没人能找得到你。”   看到梁时脸上恐惧的表情,他终于满意了,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扔到她身上。   “打电话给梁秋声,让他付赎金。” 第10章   这是一处半山腰上的破败村落,夏日午后,骄阳炙烤着大地,宽大的树叶都被晒得打了卷,蔫蔫地垂着。矮旧的民房内空空如也,只地上铺了一张灰褐色的棕垫,粘满了灰尘。   梁时躺在上面,手脚无力地蜷着。屋里的气温很高,长久的闷热让她有些脱水。   三天了,距她拨出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三天前,她按照邵辉的意思给梁秋声打了电话,电话关机。她又打到梁家,接电话的是崔管家。   崔管家无措地说,先生太太都去美国送梁昀入学了,这个时间的话,那边应该是夜里。不过,她会想办法联系到他们,让梁时保护好自己,等她的消息。   然而,自那之后,一切就如同石沉大海,再没有一通电话打过来。   发生了什么?崔管家没有把话带到吗?梁时不信。   崔管家看着她长大,就像亲人一样。突然听闻自己被绑架,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是没联系到在海外的梁秋声和吴薇吗?可是,都三天了,哪怕人在火星,也该联系上了啊!   这时候,门上传来一阵哗啦啦开锁的声音,邵辉打开门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一身当地农民的装束,似乎已经做好了偷渡的准备。   邵辉一把拉起梁时的胳膊,二话不说就将她往外拖。   “三天到了,走吧。”   梁时在地上拼命挣扎,哭喊着祈求他:“我还有很多朋友,他们也很有钱!你让我联系他们,我联系他们给你筹钱好不好?”   邵辉被她的哭喊声激怒,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梁时瘫倒在地。   “看我好骗?你亲爹都不管你,还指望什么朋友!”他从地上拿起一条绳子,给梁时重新捆上,“三天了还不走,想等着人来救你?”   长时间的脱水加上饥饿,梁时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就这么被他半拖半抱着上了车。   她躺在颠簸的车厢里,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滚落。   刚刚意识到被绑架的时候,无论如何震惊害怕,梁时也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有钱人家长大的孩子,这方面的故事并不鲜见,她幼儿园时期的一个小伙伴就曾经被绑架过。小伙伴传授经验,遇到危险要先想办法自救,千万不能哭,哭只会浪费力气。   可是此刻,梁时实在撑不住了。她心如刀割,也再没什么力气去构筑心墙,抵挡那汹涌而来的泪水。   这一年来,她总是劝自己,虽然不再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了,但过去一起度过的十七年不是假的,养育之恩不是假的。   可是,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她爱了一辈子的父母,竟然不愿意为了她出赎金。   五百万对普通家庭来说不是小数字,可对梁家,并不算什么巨款。   他们不出钱就罢了,甚至也没有帮她报警。她心怀希望地在原地等了三天,谁也没有等来。   *   纽约肯尼迪机场。   吴薇坐在VIP候机厅的沙发座里,面前的拿铁已经有些泛冷。   前天,她带着礼物,和梁昀一起驱车前往波士顿,拜访陈家小女儿——陈琛的姑姑,陈华瑛。   陈华瑛和吴薇是大学同学。上学的时候两人本没有什么交集,毕业之后还一度失联。后来,吴薇嫁给了梁秋声,因为梁家和陈家的关系,和陈华瑛才再度热络起来。   陈华瑛大学毕业后就来到美国读博,在这里结婚生子,目前在一所文理学院任教。   她的家在波士顿郊区的一处半山独栋豪宅里。车子盘山而上的时候,梁昀看到大片葱翠的山景,还有如地毯一般绵延不尽的绿地;远处,碧蓝色的波士顿湾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缀着点点白帆。   梁昀面带歆羡,忍不住张大了嘴——好美啊,就像电影中的画面一样。   陈华瑛个子不高,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讲起话来能量十足,气质像个小姑娘般青春洒脱。   老同学相见自然是一番热闹的寒暄,加上这次梁昀也跟着一起来,话题难免会聊到抱错孩子的事情。说着说着,吴薇不免又红了眼眶。   陈华瑛顺了顺她的背,以示安慰。   吴薇笑笑,顺势揽过她的手:“听说小琛也来美国了?正好今天昀昀也在,孩子们难得凑一起,不如叫他一起吃个饭如何?”   说到这个侄子,陈华瑛搁下了手里的咖啡杯,气不打一处来。   “他那个大忙人,我可叫不来。每次打电话,都说忙得很……总之啊,搪塞你的理由一堆!”   吴薇笑道:“该不会是交女朋友了吧?”   “他哪敢?”陈华瑛眼角眉梢都是调笑的表情,“去年暑假在我这儿,好几个小姑娘操办了宴会欢迎他,他倒好,一个也不去。我还打趣呢,这梁时管得也太严了吧!”   此话一出,场面忽然有些尴尬。陈华瑛意识到失言,对着吴薇抱歉地一笑。   吴薇嘴角的笑容有点僵。   陈华瑛见状,立刻转头对梁昀道:“以后常来家里玩哦!我最喜欢年轻小姑娘啦,比小伙子可爱多了。”   梁昀赶忙应下:“好的,姑姑!”   陈华瑛笑容不变,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么多年,除了陈家的孩子以外,只有梁时跟着陈琛叫过她姑姑。如今梁昀和妈妈来拜访,不叫阿姨,却叫姑姑。   结合吴薇刚才的脸色……看来自己那个不省心的侄子还挺多人惦记的。   ……   “以后别只顾着学习,有事没事要多来拜访。”   回程路上,吴薇一直在叮嘱梁昀:“陈琛和他小姑姑一家关系很好,什么感恩节、圣诞节的,肯定少不了要过来的。你勤快点,到时候,自然有你们碰面的机会。”   梁昀喏喏应下。   正说着,手机铃声响,又是崔管家。   吴薇皱眉,脸上隐隐有些不耐。她没好气地接起电话:“说了多少遍了,我已经知道了,会安排人处理的!”   崔管家听着有些着急,又继续说了些什么。   吴薇的口气越发没有耐心:“你不必再理会了,这件事也别告诉其他人。”   说完就挂了电话。   看着窗外的风景,吴薇想,邵辉这是什么意思?她的条件明明只要梁时放弃去C大而已,怎么又开口要五百万了?   还是有些不放心,吴薇给助理发微信,让她去确认一件事。两小时后,助理回复:梁时的确没有去C大报道。   吴薇这才松了一口气。   上飞机前,她从包里拿出另一部手机。刚刚开机,邵辉的消息就弹了出来,时间是两天前。   “给我尾款。”   吴薇想,事情果然成了,此人的确是有些办法。   她把约好的酬金打到指定账户,然后给他回了一条消息:“钱给你了,吓唬一下就送她回家吧。告诉她,梁家不会有她的位置,这辈子都不要回帝都来。”   没有任何回复。   那五百万应该只是邵辉的烟雾弹,吴薇心想,当务之急,是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梁秋声知道。   *   阿标是缅泰边境小有名气的蛇头,做这行快二十年,接触过南来北往、五花八门的人。   他最近这单生意还是个熟人。   “哧啦”一声,火柴蹭亮,阿标给对面的男人点上烟:“阿辉啊,好久不见了,你还在中国找人吗?”   “已经找着了。”叫阿辉的人深吸了一口烟,放松地缓缓吐了出去,“改做生意了,赚点家用。”   阿标笑起来,指了指屋子里熟睡的人jsg:“你这个看着不错,比他们整的那些有搞头。那些都面黄肌瘦的,和本地妞没区别。”   阿辉吐着烟圈:“我可指望她生财的。”   阿标眼珠子一转,又望了眼屋子,渴望地咂了咂嘴。他露出一个贼笑:“报个价听听?”   阿辉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我不做熟人生意。”   眼看没戏,阿标也只能算了,给自己也点上一根烟,“你多留心啊,这个看着是精明的,别让人反咬一口。”   一支烟很快抽完。   阿辉拍了拍裤子上的烟灰,抬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给我准备车子,晚上走。”   阿标比了个OK的手势,拿起电话交代了一通。   梁时躺在木屋内的小床上昏迷不醒,手脚被细绳捆住,原本的衣服早就被换掉了,穿着当地时兴的长袖长裙。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头发未经修剪,已经有些长,胡乱地盖在脸上。   邵辉走进屋子,将她扛起,辗转腾挪间,梁时觉得自己似乎躺进一处狭窄的箱子里,箱子上方有盖子遮挡,只隐隐能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   空间是封闭的,异常闷热,梁时满头满身的大汗,感觉自己随时要缺氧死去。   路过一处疑似检查站的地方,她感到头上方的物品被各种翻动,但没人注意到车厢下方这处隐藏的空间。她的嘴被胶条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一会儿,翻动的声音停止了,车子又开起来。梁时知道,他们这是顺利通过了。   自从被邵辉挟持,她昏睡的时间就越来越长。手机不在身边,她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只有日升日落,频繁地更换交通工具和无尽的赶路。她能判断出邵辉在一路向南走,可是他要把自己带去哪儿,要去做什么,梁时不敢问。   就这样在路上走了很久,直到有一天,邵辉带着她上了一艘船。船晃晃悠悠地漂了一阵子,很快,他们到达了一个海岛。   上岛后,邵辉没再继续赶路,而是把她安置在一处民宅里。这里应该离海很近,梁时躺在床上,能闻到海水的咸腥味,耳边是海浪拍岸的哗啦声。   这里应该就是他的目的地了吧,梁时想。   他们在这个地方一住就是好几天。   邵辉白天会出门,把她单独关在房间里。但好在,自从他们来到这地方,邵辉就没再绑着她。   梁时觉得自己窥得了一线生机。   清醒的时候,她会尽量下床,在房子里四处走动。   这座房子不大,除了她睡的这间,还有另外一间卧室,邵辉就住在那里。房子布置得很生活化,各种家具都有,打开抽屉,里面的生活用品还挺齐全——看起来就像普通人长期生活的房子。   房门紧锁着,老式的铁窗上锈迹斑斑,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邻居家的小院,墙上还挂着一块破烂的民宿招牌。   这里应该是一处居民区。   就在梁时策划着如何逃跑的时候,邵辉提着一扎啤酒和几个打包盒回来了。 第11章   看到梁时站在客厅,邵辉并不惊讶。他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扔,人在沙发里坐下,视线由下而上瞥了瞥她:“醒了?”   不同于路上的紧绷,邵辉现在的状态非常松弛,对梁时的态度也温和了些许。   梁时见状,虚弱地走过来,试探着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邵叔叔,这是哪里?”   邵辉咧嘴笑了,似乎对梁时的好态度颇为受用,“告诉你也无妨,这里是马来西亚的一个岛。”   梁时默默地惊叹,竟然已经走了这么远。   这几个月,邵辉带着她一路躲躲藏藏,居然顺着缅甸潜入泰国,一路来到了马来西亚境内。   梁时沉声道:“原来你是马来西亚人。”   邵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抿了一口啤酒,才不置可否地问:“怎么看出来的?”   梁时感觉得出,这一路上的邵辉非常低调,也极度谨慎。他会给她喂药让她睡着,还把她的手脚捆住,可即使是这样,也绝不曾放任她单独呆着。   他们走的路线很偏僻,没有宽敞的公路,全是不好走的山路小道,一看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可是,自从上岛以来,邵辉整个人就明显放松了下来,还敢放她一个人待在这间屋子里。   这说明,他对此地十分熟悉,身份合法,行动自如。他不怕梁时逃跑,真跑了,也有的是办法把人找回来。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接着问道:“其实你没去过澳洲吧?明明这里才是你的家。”   邵辉没搭理她,大口咬着手里的烤串,按开遥控器,电视里传出球赛的背景音。   “你对中国很熟悉,应该是在那边待了很久,却忽然把我掳来了这里。”梁时的心头浮上一股冰冷的绝望,“你是不是……不打算放我回去了?”   邵辉这才停下大口的咀嚼,把签子一扔,拿起纸巾擦了擦手。他在沙发上挪了挪屁股,靠近了梁时:“你知道,这个岛上有什么吗?”   梁时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里有着世界闻名的赌场和娱乐中心,合法的,不合法的,都有。”   他的语气堪称温柔,仿佛只是在真诚地介绍岛上的资源,手却抚上梁时的发顶,如同在安抚一个小朋友:“老实在这里呆几天,会有人领你走,带你去见大世面。”   梁时的眼睫因为恐惧而微微颤动,几乎是哽咽着问道:“你要把我送去哪儿?”   邵辉目光轻佻地盯着她,看着她素白的脸,微微发红的眼角,透着一股楚楚可人的清纯。他的手缓缓从梁时的头顶滑到脸上,手下的触感很好,像豆腐一样,水嫩嫩的。   一根手指缓缓摩挲着梁时的脸颊,“你年轻,漂亮,会讲中英文,一定是老板们的爱宠。”   似乎是抗拒他的抚摸,梁时忽然轻轻地歪了歪脑袋,他的手指便戳上了她莹润的唇瓣。   那一刻,邵辉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指尖的方寸,他似乎再也无法忍耐,猛地把梁时按倒在沙发上,俯下身就要亲上去。   梁时吓得双眼圆睁,蓄力想要反抗,而邵辉的动作却忽然顿住,就这么在上方紧紧地凝视着梁时的脸。几秒之后,忽然毫不客气地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长得,太像你妈妈了!”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难掩颤栗,掐住她脖子的手指越收越紧:“这张脸,还是那么能蛊惑我!”   梁时死死地挣扎着,眼泪因为窒息而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她竭力发出嘶哑的吼声:“你这样……对得起她吗?”   “我对不起她?这个世界上最对得起她的人是我!是我!可是她对得起我吗!”   邵辉的脸上现出疯狂的神色:“是我发现了她的秘密!你以为梁秋声他老婆怎么知道的?多亏了我!是我发现的,是我把消息卖给了她!”   梁时一边捶打他的胳膊一边狠狠蹬腿。   邵辉的五官已经扭曲成一团:“姓吴的女人有心机,明明是李丽莹换的孩子,硬是给洗成医院事故,把你像棵草一样赶出了梁家。”   他松开梁时的脖子,梁时得以大口呼吸,支撑不住地倒在沙发上。   “自以为骗过了全世界,害得姓梁的亲女儿流落在外,这才被我搞到手。”   邵辉猩红着眼,手重重拍打着梁时的脸:“我要他们的女儿,去当这个世界上最低贱的狗!”   他从沙发上起身,一把拖起梁时往卧室走,将她猛地摔到床上。梁时的裙子早就在挣扎中扯得变了形,脖子上有新鲜的掐痕,身上也被撞得青紫不堪。   邵辉看着她的模样,露出一丝阴翳的笑,那笑容意味深长,像钩子一样扼住了梁时的呼吸。他拿起旁边的绳子开始捆梁时的手脚,“老实等待属于你的命运吧,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确认梁时已经被绑好,邵辉这才关上卧室的门离开。他坐回沙发上,仰头灌下一口啤酒,接着看起球赛来。   想到谈好的价格,心情格外放松,慢慢就睡了过去。   半夜,邵辉忽然感到呼吸不畅,他睁开眼,视线里模糊不清,全身大汗淋漓,胸腔里似有股大力在绞杀着五脏六腑,整个身体都在狠狠得疼。   他想坐起来,却没有丝毫力气,整个人从沙发上滚到地上,震倒了一地的空酒瓶。   黑暗中,梁时打开门,手里拿着刚刚被自己割断的绳子,无声地看着地上猛烈挣扎的邵辉。   白天的时候,她把整个房子翻找了一遍,找到一把带小刀的开瓶器,偷偷藏在了枕头底下。   她还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些家庭常备药,里面竟然有抗生素。   梁时将一把抗生素紧紧攥在手心里,趁着和邵辉对话的功夫,悄悄地放进了打开的酒瓶。   此刻,邵辉似是难受得狠了,趴在地上开始哼唧。透过窗外的灯光,梁时看到他正爬向客厅的矮桌,试图去够他的手机。   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拿起jsg他的手机想要离开。邵辉伏在地上,一把拽住梁时的脚踝:“给我!”   梁时被他一拽,整个人绊倒在地,手机“啪”地摔出去老远。   邵辉的声音嘶哑:“救救我……”   梁时惊恐地蹬着腿,想摆脱邵辉的钳制。可是她本就虚弱,腿软无力,几乎被邵辉拽着脚踝拉到身前。   就在她以为自己难逃厄运的时候,忽然,邵辉趴在地上一阵猛烈的抽搐,然后再也不动了。   黑暗中,一切又归于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规律地摆动着——   滴答。滴答。   *   梁时醒来的时候,先闻到了浓浓的消毒水味;睁开眼,是医院病房素白的顶灯。   旁边的马来西亚女警官看到她醒了,松了一口气,用英语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梁时迷茫地眨了眨眼,思绪一片混乱——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医生走进来,检查了一下梁时的基本体征,然后用英语解释说,怀疑她因为长时间摄入大量中枢麻痹类药物,出现了一系列副作用,包括之前的自主呼吸丧失、心脏骤停等。情况比较紧急,幸亏送医及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梁时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她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片刻,又昏睡了过去。   断断续续五天后,梁时的状态才略微好转。这期间有警察来做笔录,也带来了精神科专家想要给她做鉴定。   梁时每晚都会做噩梦,梦到邵辉的脸。   她清醒的时候,努力去回忆这段期间发生的一切。她告诉警方,只记得自己被邵辉在中国境内绑架,一路偷渡带来这里,其余的,都记不太清了。   同时也得知,邵辉死了,死因是头部创伤。   警方非常同情梁时的遭遇,他们去邵辉的家做了严密的搜查。然而,除了少量麻痹类药物之外,他的家里什么作案工具都没有。   记录显示,邵辉在二十年前离开马来西亚,一直没有回来。几年前却又忽然出现,整个人变化很大。据他的邻居说,邵辉说自己一直在中国做生意,具体做什么并不清楚。   他的账户最近收到一笔巨额转账,由美国一家银行跨境汇入。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对于梁时提到的她被绑架的事,警方也询问了邻居,邻居却说,邵辉前阵子回来,说自己出于好心,收留了一名偷渡来打工、却弄丢了护照的中国人,打算过阵子给人送到大使馆去。   而更加奇怪的是,邵辉的家里没有任何李丽莹相关的物品,甚至连他本人的户籍状态都一直是未婚。   这些调查结果,让梁时陷入了非常被动的境地。   半个月后,梁时出院,她没有在当地看守所待很久,就被带去了庭审。   这期间,梁时被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她曾向警方提出联络中国大使馆,但微弱的神经实在支撑不住太多的思虑,白天能够维持清醒的时间非常短。   法庭上,法官问她,是否曾击打邵辉的头部,导致其死亡。   梁时只是崩溃地哭泣,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被绑架的经历,但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现场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太多对梁时有利的物证。   法官觉得脑仁疼。   按照警方的说法,眼前的女孩曾经服用过大量的麻痹性药物,精神状况很不稳定,脑子可能的确出现了问题。加上身上的伤,也不排除被胁迫的可能。   既然如此……法官的小锤“啪”地一声敲下,当庭宣布梁时属于防卫过当,判处六年□□,草草结了案。   梁时被从法庭带去了当地的外国人监狱。因为没有护照,她再次向狱警提出想要联系使馆或者国内的家人,但是狱警摸遍了她的口袋,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骂了句脏就离开了。   “你得有值钱的东西,才能托他们办事。”同批的女犯人对梁时说。   最初的几个月,梁时依然生活得很混沌。除了睡觉,就是在发呆,不跟任何人讲话,也不回应任何外界的刺激。晚上经常会突然惊醒,然后在牢房里走来走去,狱友们都已经默认她有精神问题。   这种状态大约持续了半年。   有一天,梁时坐在公共区域的塑料椅子上,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国际新闻。她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日期,忽然意识到,今天是她离开家一年的日子。   外婆怎么样了?有没有着急地到处找她?   想到这个世界上可能念着她的人,似有一股巨力扭扯着梁时的心脏。   她忽然抱住头,崩溃地大声嘶嚎起来,全身都因哭泣而搐动着,泪水开了闸一样往外流淌,洇湿了囚服的前襟。   旁边的犯人们都被吓了一跳,立刻躲得远远的。   梁时整个人就犹如被打碎了一般,那些压抑和痛苦仿佛从灵魂深处被一点点艰难地抽出,最终化为凄厉的悲鸣。   过了很久很久,那嚎哭声才变为不时的啜泣,在公共区域的屋顶上轻轻回荡。   自那之后,梁时再也没做过有关邵辉的噩梦。   整个人也渐渐清醒起来,终于能够开口讲话。 第12章   首都机场到达口。   梁昀推着行李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焦急等待的吴薇。   这么多年过去,岁月仿佛没有在吴薇身上留下痕迹,她看起来还是那样高贵美丽,在人群中气质卓然。高档的绛紫色连衣裙衬得她白嫩无暇,浑身上下散发着富家太太特有的精致典雅。   她摸着女儿的脸,仔细打量着:“怎么又瘦了?那种地方是不是没法好好吃饭?”   梁昀挽住她的胳膊:“就少了顿飞机餐而已,专门空着肚子等着吃您做的菜呢!”   吴薇显然被取悦到了,拉着女儿的手往机场外走:“我和你爸爸反对你做这个慈善大使,是有原因的,非洲那是正常人待的地方吗?什么病毒啊饥荒啊,多危险呢!回头你跟我去趟医院,好好做一个彻底的身体检查。”   梁昀笑得甜美:“知道啦!”   她把头靠在吴薇的肩膀上,循序渐进地解释:“这个项目是我极力争取的,怎么能不去呢?关爱女性健康与权益,正适合我,陈姑姑也是出于信任才交给我的。在西非这两个月真的很有收获。”   吴薇看着这个八年前被找回来的亲生女儿,虽然刚刚才从非洲灰头土脸地回来,但整个人容光焕发,自信开朗,早就没了当年那个乡镇小女孩胆怯懦弱的影子。   这么多年,她精心培养她,送她去美国读书,毕了业又一直在家族基金会实习,参加各种公益和慈善活动,跟阔太太、小姐们往来走动,耳濡目染的,早就有了顶级名媛该有的样子,在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颜值好,性格佳”。   吴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她又笑眯眯地问:“对了,离开美国的时候,陈华瑛有没有特别的嘱咐?”   梁昀皱了皱鼻子:“哎呀,还不就是那些!每回都一样,托我挨个问候一遍。”   吴薇心中稍定,道:“那你明天就去陈家拜访,不可耽误。”   梁昀只得应下。   第二天,梁昀一早就驱车赶往陈家,后备箱里塞满了大包小包的礼物。   这个陈家,并非陈家老宅,而是陈老爷子的小儿子——陈远之家。   陈老爷子子嗣兴旺,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不幸的是,大儿子陈逸之年轻的时候在欧洲登山出了事故,只留下一个独生女,由大儿媳带着一直在国外生活。   二儿子陈迅之,却并非陈老太太所生,据说是老爷子年轻时在外面鬼混的产物,虽然早早抱回陈家养大,但陈家上下对其身份也是心知肚明。   小儿子陈远之,也就是陈琛的父亲,这么多年来则一直牢牢把控着财团的权力核心。陈琛虽然上头有堂哥,却是陈家最名正言顺的嫡长孙。   二儿子陈迅之和大女儿陈华璋管理的公司,也都隶属陈氏财团的旗下。只有小女儿陈华瑛在国外教书,虽然远离陈氏核心,也主持着家族基金会和海外慈善事物。   梁昀把车停在陈家院外,一眼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兰博基尼。   “这是谁的车?难道是陈琛回来了?”   梁昀一个激灵,顿时生了退意,这么多年,她对陈琛还是有种天然的畏怯。   这时候,别墅的院门打开,管家引着一个男子走了出来。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着短夹克和瘦牛仔,倒是显得身高腿长;头发用发胶打出骚气的弧度,脸上一副钛金飞行员墨镜,远远看去,像个痞帅的小开。   ——原来是陈嘉涵,陈迅之的儿子,陈琛的大堂哥。   他看到梁昀,一下把耷拉到鼻梁的墨镜又推回去,展颜笑起来。   “梁小姐?”陈嘉涵迎了过来,“真是暌违已久啊!来看我婶婶?”   梁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竟是这位祖宗,她倒宁可对方是陈琛。   她压下心底的不jsg耐,展露出一个标准的社交笑容:“是啊,来拜访阿姨。”   陈嘉涵扬扬下巴,酷炫的镜片上反射出一抹绿光,“对我婶婶这么殷勤,怎么,梁家还没有放弃那个婚约么?”【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梁昀笑容不变,耐心十足地答道:“怎么会?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会记挂着一个老掉牙的约定。”她举起两手的东西,示意道:“烦请陈大少让让,东西重。”   陈嘉涵绅士地侧过身,比划了一个请进的动作。梁昀径直进了陈家的院门。   这个点只有许馨兰在家,她刚吩咐张妈撤走了招待陈嘉涵的茶点,又迎来了梁昀。梁昀热情地递过手中的几只礼盒,两个人热络地聊起天来。   许馨兰依旧是那副温婉柔和的样子:“听说你刚从非洲回来,那边条件很艰苦吧?”   梁昀笑着摇头道:“艰苦点也不怕,我想趁着年轻,多做些有意义的事。”   许馨兰搅着手里的咖啡,露出赞许的笑容:“你妈妈肯定很为你骄傲。”   梁昀则捧给她一块切好的蜜瓜:“嘉与最近还常回来陪您吗?他现在好红啊,上回在机场碰到,那么多粉丝围着,我都没说上话!”   提起小儿子,许馨兰笑得更深了些:“没办法,当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进娱乐圈。他爸管不了他,他哥又懒得管。”   既然聊到这里……梁昀低垂下眼眸,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上次陈琛去拜访姑姑的时候,我正巧不在,本来还有些投资方面的问题想向他请教,一直也没有机会。他最近也没回来看您?”   提到陈琛,许馨兰的脸上竟露出些许不满:“快别提他了,臭小子,根本见不着人!”   梁昀抿了口咖啡,继续好奇道:“他还真打算常驻南城了?”   许馨兰摆了摆手,口气很是随意:“那南城不比帝都,有的他操心的,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我也就不盼着了。”   两个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梁昀坐了不久,就告辞了。   张妈进来收拾摆了一桌的咖啡和水果,许馨兰叠手坐在沙发椅里,无奈地一笑:“一个两个的,都搁这儿打听小琛呢。他最近是不是太高调了点?”   张妈边收拾边道:“东辰科技发展得那么好,大少爷作为创始人,财经杂志都追着报道呢,自然有人好奇行踪。”   许馨兰拂了拂袖口的蕾丝,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梁家能攀上华瑛,也是很有办法。”   张妈把水果交给佣人,过来替许馨兰捏起了肩膀,“这个真小姐变化倒是大,这些年看着长进了不少。”   许馨兰“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是该和陈琛聊一聊婚事了。今天这个能走华瑛的路子,明天就能有第二个去走老宅的路子。要真是给走通了,看他到时候怎么办。   *   梁昀从陈家出来,门口那辆兰博基尼还没走。她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向自己的车。车门刚开了条缝儿,就被一只手臂横空拦下。   陈嘉涵往前一迈,曲腿挡在车门前,笑出一排小白牙:“梁小姐,有空喝一杯?”   梁昀只得又奉上那万年不变的社交甜笑:“不好意思,今天没空。”   “那就改天。”陈嘉涵似乎毫不在意这个拒绝,“你不是想打听我堂弟的事吗?不用经过婶婶,我也可以说给你听。”   “毕竟……”他忽然俯下身,靠近梁昀的耳侧,几乎在用气音说道:“还是我们更亲近些。”   低沉的呼吸轻拂着梁昀的耳廓,她瞬间敛了笑,微微眯眼道:“让开!”   “哎呦,生气了。”陈嘉涵急忙举起双手,脸上一副无辜的表情。   梁昀开门上车,一个华丽的倒车,再一脚油门,瞬间就没了踪影。   陈嘉涵留在原地,对着一地尾气,耸动着鼻子夸张地吸了吸。   *   “怎么就遇到他了。”梁昀边开车,边愤愤地想。   眼前的街景匆匆掠过,思绪飘回了三年前的波士顿。   那年春天,陈华瑛在自家的庄园里举办了一场慈善酒会,很多商界、文艺界的人士莅临参加。酒会虽然有承办方,但梁昀作为这么多年陈华瑛身边的“可心人”,也以主人家的身份在帮忙张罗,防止出现任何纰漏。   她提前几天就入住庄园,亲自品尝每一份菜品,查验每一份伴手礼,一天下来,累得小腿酸疼。入夜,梁昀躺在床上,揉着自己的腿肚子,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次之所以如此卖力,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陈琛会来。   陈琛,陈琛,又是陈琛。   梁昀叹了口气。   这个名字,吴薇几乎每次越洋电话都会提及。她苦心孤诣多年,把女儿送来波士顿读书,还亲自攀附和陈华瑛的同学情,都是为了给她创造机会。   梁昀自认已经很努力了,她兼顾学业的同时,每个月还要跑来陈姑姑这里送温暖,简直把自己活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几年下来,和陈华瑛倒是积累下一些真挚的情谊。但奇怪的是,都四年了,眼看马上就要毕业,她愣是连陈琛的面都没有见到。   也是见了鬼了,梁昀想。陈琛每次来,她得到消息都晚一步。只有这次,她提前通过基金会的一位管理人得知,陈琛最近在忙一宗很重要的合作案,正打算借这次酒会接触对方高层。   梁昀决定要好好表现,哪怕陈琛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能混去他身边实习也不错。她迫切需要取得一些进展,打发殷殷期盼的亲妈。   酒会果然进行得很顺利,衣香鬓影、满室芳华中,她见到了陈琛。   陈琛手持一杯香槟,正在和几个美国人聊天。几年不见,他好像褪去了些许少年气,整个人仿佛抽条的水杉,更加干净挺拔。   他穿得略显休闲,衬衣松松挽着,双腿笔直修长,脚上一双系带白板鞋,看着温柔又放松。   来参加这样的场合,不见半分紧迫。   梁昀呆呆地看着,心里想,这样的男孩子,的确会令人心动。   东北地区高校林立,是很多家庭条件优越的富家子们的首选,久而久之,自是形成了稳定的小圈子。几年来,梁昀活跃于各种聚会上,看多了富二代玩咖们怎么消遣时间和金钱,做一些幼稚的、她完全不能理解的蠢事。   但陈琛是不同的。   她从没在这类聚会上遇到过陈琛,只是偶尔听到他的传说:例如他几乎满分的GPA,本科期间的一系列荣誉表彰,提前从耶鲁毕业又去读了沃顿的MBA,等等。还有最传奇的——他几乎不靠陈氏,以一己之力创立了东辰。这个新兴的科技公司,如今在北美市场发展得势如破竹。   梁昀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陈华瑛走过来挽起她的手:“小琛难得在,不打个招呼?”说着就带她来到了陈琛面前。   陈琛刚刚和几个投资人聊完,转头看到姑姑带着一个女孩子走来。陈华瑛介绍道:“小琛,这是泰启梁家的梁昀,一直在我这里帮忙。你们还没见过吧?”   时隔多年,梁昀再次感到那湖水一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忽然一阵紧张,连忙低下头。陈华瑛笑着搂了搂她的肩:“你们年轻人聊,我那边还有贵客。”说完对她眨了眨眼,竟真的走开了。   梁昀觉得更紧张了……   她好不容易见到陈琛,此刻应该说点什么,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不然妈妈肯定要怪罪。她正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忽然听见陈琛开口道:“梁小姐……这些年可曾和梁时联系过?”   “啊?”梁昀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梁时?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   几年前,妈妈曾经因为梁时的学校烦恼过,可过了那阵子以后,就再没有任何她的消息传来,他们一家便很少再提及这个人。按理说,梁时此刻应该在帝都的C大读书,和万千学子一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陈琛怎么会问起她?   茫然之下,梁昀只得缓缓摇了摇头。   陈琛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对她淡淡点了点头,微微端起酒杯,礼貌示意了一下便离开了。   梁昀有点泄气,什么嘛,好不容易见上一面,都聊了些啥呀!而且,她们都换回来这么久了,她早就是名正言顺的梁家小姐了,怎么还有人提起那冒牌货?   梁昀感到一阵气闷,随手在侍应生的托盘里端起一杯酒灌了下去。酒水下肚,她越想越气,又接着喝了两三杯。到头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自己似乎被什么人拦腰扶住。她听见侍应生称呼对方为陈先生,心想,难道陈琛自觉失礼,又回来了?   趁着酒醉壮胆,她要把丢掉的面子讨回来!梁昀抓紧了对方的衬衫前襟,怎么也不放手。   陈嘉涵没想到在这种高逼格的酒会上还能捡到醉酒的姑娘。他拂开对方的头发,发现是梁家的jsg那位千金,梁昀。   他模糊记得,爷爷曾经把梁家的女儿定给了自己那位了不起的堂弟。此刻,这个未来要嫁给堂弟的女人正在自己的怀中扭动,睁着朦胧的醉眼,紧抓着自己的衬衣,嗲着嗓子一声声叫着“陈琛”。   一股恶趣味的邪火忽然就窜上小腹。   他一路带着梁昀来到一间客房,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抱上了床。那晚,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在梁昀一声声“陈琛”的哭喊中不能自已。 第13章   翌日,梁昀在浑身酸痛中醒来,人傻了半刻钟。   她恍惚记得自己喝醉了,然后认错了人。躺在自己身边这位“陈少爷”,是陈家的长孙,却不是嫡的。   “这下糟了。”梁昀撑着额角,思考了一下自己当下的窘境。报警是不能的,那样就人尽皆知了,梁家和陈家的婚约可就完得不能再完了,她丢不起这个人。   梁昀想到亲妈那张惯常微笑的脸,更加觉得不寒而栗。这几年在美国,她也有偷偷交往的小男友,但对方就是普通人,也藏得紧,这回这个却能捅出天大的娄子来。   她越想越气,几年的努力眼看就要付之一炬,旁边的罪魁祸首却还在呼呼大睡!   一不做二不休,梁昀站起身,一脚就把陈嘉涵踢下了床。   陈嘉涵在睡梦中被美人一脚踹飞,摔了个狗啃屎,才刚哆嗦着爬起来,就被梁昀掐着脖子摁在地上:“此事你知我知,不许告诉第三个人,否则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梁昀从他身上起来,自顾穿上衣服,匆忙离开了。   陈嘉涵还躺在地上消化着这离谱的剧情。明明是自己见色起意,第二天竟然是对方翻脸不认。还挺有个性,倒是合他的胃口。   回忆着昨晚的美好,他幽幽地想,这妞儿竟然要嫁给陈琛那么个伪君子,真是暴殄天物啊。   *   此刻的南城,将将进入梅雨季。   中午下了一阵暴雨,整个大地都是湿漉漉的。下午才渐渐有了点日光,也只是从漫天的云朵边露出一条缝。乌黑的云朵依然一簇挨着一簇,仔细盯着看时,会发现它们在快速地移动。   张朵朵小朋友坐在院子里,仰头注视着这些云。她早上告诉妈妈,难怪神仙要“腾云”,因为云走得真的非常快。   那会儿她妈正忙着给她穿衣服,好像并没把这些话听进去。   没关系,张朵朵想,等晚上时姨来接她的时候,她就把这个发现再讲一遍。   当日光再无迹可寻的时候,时姨果真来接她了。张朵朵高兴地一蹦三尺高,书包都没有拉好,就飞奔进了梁时的怀抱。   梁时抱起她,在怀里掂了掂——重了一点,看来午饭吃得不错。   张朵朵搂着梁时的脖子,兀自开始讲神仙腾云的故事。梁时把她的书包背在身后,两手抱起她,从生了锈的狭窄后门出来,一路避着地上坑坑洼洼的污水,缓缓向前走着。   这时间刚刚进入晚高峰,大马路上已是车头挨着车尾,到处响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梁时一路从巷子里出来,一直走到平整的大路,才把张朵朵放下,上一个故事刚好讲完。   两个人手牵着手往家走。   所谓的家,是巷子深处一座待拆迁的小院。小院大概有几十年历史了,院墙斑斑驳驳,瓦片也残破不堪,整体看上去摇摇欲坠。更灾难的是,房东为了响应拆迁的大势,很匆忙地在平房上头垒了个小二层,歪歪斜斜的,让整个房子看起来更加不伦不类。   梁时打开院门上的铁锁,领着张朵朵进门,她去厨房围上围裙,正准备做饭,外头又传来敲门声。张朵朵飞奔过去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高叔叔!”张朵朵热情地打招呼。   这高叔叔则很开心地和张朵朵击了个掌,推门走进小院。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中等身材,有一点微胖,面相看着挺憨厚,穿着一身工作服,白衬衣黑西裤,显得很精神。   高志垒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进厨房,接过梁时的围裙:“我来吧,你去外边陪朵朵玩。”   梁时从善如流。高志垒这人似乎尤其爱下厨,让给他好了。   梁时走出去,在院子里准备晚上要用的东西。张朵朵则围着她继续讲神仙的故事。   几个菜很快炒好。除了梁时本来要炒的青菜,又多了几道肉菜,显然是高志垒刚刚带来的。他也没客气,坐下来一块吃了晚饭。   饭桌上,他不时的给梁时夹菜:“多吃点,你太瘦了。”   梁时一点没跟他客气,全部吃下。   一旁的张朵朵不高兴了,耷拉着脸:“高叔叔,大人一般都是给小朋友夹菜的。”   高志垒哈哈大笑,连忙夹了几块鸡肉放进她碗里,又好笑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吃完饭,高志垒一个人洗了碗,把厨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看了下时间,说今晚还要替同事值班,就不送梁时过去了。   梁时点点头:“快回去吧,别耽误了你的事,我自己可以的。”   她把擦干净的炉灶放进一辆小三轮里,各种食材也堆上,骑着小三轮去了离家不远的一处小广场。   这个地方叫作南埠,位于南城的市郊,没有市中心人流量大,也没有市区管得那么严。一到傍晚,这片广场上就自发形成了小夜市,摊贩林立,吆五喝六,很是热闹。   梁时把一块花里胡哨的灯牌支起来,插上电,上头“马来西亚炒粿条”几个大字闪闪发光。   不一会儿,摊子前就围起了排队的人。   梁时动作麻利,一份接一份的炒粿条出锅,香气四溢。   隔壁卖冰饮的阿姨也来打招呼:“今天来得晚了些哦?”   梁时边擦汗边答:“嗯,有朋友来家里吃饭,出门晚了。”   阿姨摇着扇子:“白天下了好大的雨呢,你还去送外卖了?”   梁时的动作不停:“没有,雨那么大,电瓶车也跑不快,就去幼儿园接朵朵放学了。”这时,又来了几个人,下单了好几碗粉,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梁时一直忙到半夜两点,小广场的人流才渐次散去。   她清点着剩下的食材,核对着账户里的钱,觉得今天白天虽然没进账,但雨一停,夜里生意更好了,也算平衡了。   一抬头,马路对面的出租车里下来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张雨绮穿着吊带小背心,下搭超短皮裙,脚上踩一双8cm的细高跟,脸上的浓妆已经开始模糊。她扶着出租车的门,半天才站稳,司机好像嘟囔了几句什么,被她呛了回去。车子开走,她把链条包往肩上一甩,一步三晃地过马路。   “今天生意如何?”张雨绮边问边打了个酒嗝。   梁时连忙扶着她坐下,倒了一杯甜水塞到她手里。张雨绮仰头咕嘟咕嘟地灌下。   “你就不能少喝点?天天这么喝,肝还要不要了。”   “今天开张,我高兴!”张雨绮说着,开始翻找她那个贴满了亮片的小挎包,“今晚最后这一摊遇上了大方的主儿,小费给了可多呢!这不得吹几瓶,聊表谢意啊。”说着,又往周围打量道:“张朵朵呢,没跟着来?”   “她不来,要在家看动画片。”梁时弯腰继续收拾摊子。   “难得啊,这丫头平时就爱粘着你。”   “那是因为你这个亲妈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我管她。”   张雨绮嘿嘿笑着,还冲着周围摊子上的人挥手,大家只当她喝多了,也没有搭理。   梁时收拾好东西,推着三轮车往家走。张雨绮把细高跟一脱,从梁时车上摸出一副凉拖换上,从后面推着车。   夜深人静,巷子里偶尔传出几声狗叫。张雨绮边推车边道:“不是我说你,就这营生,又累又脏的,能赚几个钱?每天推车也累死,还得躲城管。”   梁时的声音很平静:“我也找不了其他工作。”   张雨绮道:“之前发廊那个活不好吗?虽然偶尔会有胆肥的咸猪手吧。”她咽了咽口水,又继续道:“你真不想去我们那儿?就你这长相,一准儿把头牌那几个小贱人干下去。碰上大方的客人,一晚上小费赶上你炒一个月的粿条!”   梁时依旧淡淡的,没有什么反应,张雨绮的话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两个人好不容易把车子推回小院,一看表,都快四点了。张雨绮换了身衣服出来,拿着脸盆去卸妆。   “今天高志垒来了?”   “嗯。”   “你俩到底什么情况?”   梁时想都没想,就顺嘴答道:“没什么情况。”   张雨绮一边往脸上打洗面奶,一边说:“梁时你别装傻,高志垒对你什么心思,连张朵朵都能猜到。”   梁时是在回国的那一天认识的高志垒。   在马来西亚被释放后,她联系上了中国大使馆,并乘坐大使馆安排的班机回国。时值冰冷的二月,南城即便地处南方,也是接近零度的气jsg温。刚下飞机的梁时,穿了一条薄薄的长裙,脚上只有一双塑料拖鞋。   那天正好高志垒值班,他看着梁时被冻得发紫的嘴唇,心有不忍,让她稍微一等,去值班室拿了自己的羽绒服给她。   梁时接过羽绒服道了谢,转身就走。过了一会又回来,对高志垒说,能不能借点钱?   高志垒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在国外遇到麻烦,被大使馆遣送回来的,当时有点犹豫。但看她的护照,不是南城本地人,应该是需要转机回家。本着地勤人员的服务精神,他大方地掏了钱。一来二去,就和梁时熟了起来。   不仅如此,在梁时搬来南城以后,他还经常上门帮忙。   这个地方离机场不远,高志垒下了班,经常会来给她送吃的,或者帮忙接张朵朵下课。更多时候,就像今天,他会直接买了菜来小院的厨房做饭。   张雨绮“哗啦”倒掉了一盆水,又开始做脸部按摩:“梁时,以咱现在的条件,能找一个他这样身家清白、工作稳定的,已经很难得了。你可想清楚,别错过了好机会。”   她把嘴里的泡沫一吐,话不停道:“跟错了男人什么样,我就是那个反例!”   反例小柱哥因为欠下赌债,早几年丢下妻女独自跑路了,至今音讯全无。   梁时拿着毛刷,把工作了一晚的铁锅刷得干干净净。哗哗水流中,她好笑得想,“咱现在的条件”是什么条件?   ——家徒四壁的小院,一无所有的自己,哦不,她还有这些家什,可以随时上街卖炒粿条。   旁边,张雨绮终于洗漱完,进屋搂着张朵朵睡觉去了。   梁时也回自己的小床上躺下,窗帘的缝隙里已经露出鱼肚白的天空。 第14章   翌日,南城洲际酒店会客厅。   助理小方一手拎着西服套装,一手端着冰美式,焦急地两只脚原地踏着碎步。   旁边的林秘书倒是一脸淡定,转头嗤了一声:“别再踏了,心律都让你踏乱了。”   小方崩溃道:“说好的一小时采访,怎么拖了这么久!这么久!待会儿的集团庆典要赶不上发言了怎么办!”   林秘书给他吵得耳朵疼,正欲回嘴,前方会客室的门终于打开了,陈琛和主持人一起走了出来。主持人看上去谈兴未尽,想要再说什么,被陈琛礼貌打断:“杨记者,你再不放人,我可真要迟到了。”   这位杨晓梅是国内财经频道的知名记者,闻言,立刻笑成了一朵娇艳的花:“为了陈总的档期,人家可是专门从帝都飞过来的。陈总欠下的采访,不补偿我一顿饭可不行呦!”   天老爷啊,小方想,这主持人美是美,怎么狮子大开口呢!本来只约了一小时,硬生生拖成了两倍,自己没点时间意识还在这里讹人。   陈琛的脸上不见丝毫不耐,反而带上了一个优雅的微笑:“怎么能用一顿饭打发杨记者。”他转头对林秘书道:“给杨记者和她的团队安排温泉山庄一周VIP招待,顶级规格,毕竟是我的贵客。”   杨晓梅听了,笑得越发迷人。   林秘书一个侧身:“诸位这边请。”   离开之前,杨晓梅伸手,借着公文包的遮挡,悄悄地拽了一下陈琛外套的下摆,留给他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才袅袅娜娜地离去。   陈琛冷眼看着前方的人走远,接过小方手里的冰美式:“还有多长时间?”   小方一脸绝望:“不到十分钟。”   陈琛挑了挑眉,瞬间迈开长腿,在走廊里飞奔。小方跟在后面,尾随着进了休息室,冲上去就要帮他脱衣服。   陈琛:……倒也不必如此。   十分钟后,洲际酒店大宴会厅,主持人刚刚念完介绍词,全场灯光调暗,陈琛一身天鹅绒黑西装款款登台。他没做发型,头发随意往脑后一撸,露出线条饱满的额头。   “陈氏财团走过半个世纪,在座诸位功不可没。我谨代表各方股东、懂事、监事,向全体陈氏员工表达衷心的感谢。   ……   接下来,市场环境势必会为我们带来新的机遇,同时也发起新的挑战。在我接棒董事会的最新任命后,会进一步强化管理,开拓成绩,希望我们可以和舟共济,征服新的高点。”   全场掌声雷动,预示着陈琛正式进入财团领导层,不仅将直接管理旗下子公司,也将加入董事会,参与财团重大决策。   这在陈家孙辈中是头一个。   这几年,陈琛一手创办的东辰在北美地区可谓最炙手可热的新兴势力,吸引到不少老牌资本积极入资。今年初,陈琛的爷爷陈孝和宣布因身体原因退出公司经营,财团大权正式交接到陈远之手中。而陈远之上任董事长的第一道政令,就是把大儿子提溜回国。   陈琛本来就看中了国内广袤的市场,早就决定带着东辰团队回归本土深耕。他对这个决定自是不置可否。   只是,权力交接的过渡期总是敏感的,各方势力要么负隅顽抗,要么敝帚自珍,陈氏内部在组织架构、人员梯队上依旧有着各种障碍需要清扫。陈琛被他爸按头干活,也算是扫自家门前雪,不敢有半句怨言。   毕竟,一个儿子已经横空出世当爱豆去了,另一个要是再指望不上,陈远之就要动家法了。   为了彰显革新的决心,陈琛做主把财团周年庆定在南城举办。只是没想到,他台还没上,就有人开始使绊子,搞得他差点没赶上就职发言。   “去查杨晓梅背后的人。”陈琛一边解着西装扣,一边吩咐随行秘书。秘书应下,匆匆离去。   他走下台,端起一杯酒,率先来到爷爷陈孝和跟前。老头子年近九旬依然矍铄,看不出因为什么“身体原因”需要退位,此刻还满面红光地沉浸在陈琛的就职演说中。   “回来好!外头那些顶多算是小打小闹,回到陈氏才是根本。”老爷子拍着孙子的肩膀,甚为欣慰。   “小琛刚才的一番话真是气势十足,咱们这些老东西呀,可就要靠边站啦!”陈华璋随行在老爷子身侧,一双凤眼笑眯眯地看过来。   “华璋可别抬举他了。”一旁的许馨兰巧笑倩兮,“小琛初来乍到,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   陈华璋眉头一蹙,声音立刻拔高了一个调:“少替他谦虚哦,我可是听说,小琛一上来就大刀阔斧地推行了新的继任政策,把那群老家伙耍得团团转呢!”   周围一圈陈家的元老们瞬间噤声。   陈琛还是那副谦逊有礼的模样,他不慌不忙地说:“大姑姑谬赞了。新政策推行得好,该表功的是姑父才对。”   他举杯,向她身后的人浅浅一敬:“是姑父不辞辛苦,细针密缕,亲自上门说服每位异见者,化解了新政推行的障碍,才有了如今的成果。姑父可是财团的功臣,今后,还有更多重任要仰仗姑父才是。”   陈华璋的丈夫忙上前还敬一杯,他在财团总办公室担任要职。   陈华璋想到丈夫前阵子忙进忙出,净干了些得罪人的事,闹得里外不是人,越品越觉得陈琛这话不是好话——难道以后还有更多这类苦差事不成?   她感到一阵气闷,只能讪讪得住了嘴。   “爷爷,您这精神头真不错!”陈嘉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一把把老爷子圈进怀里,“集团下一个十周年,还得有您坐镇!”   “臭小子!”陈老爷子可算见到了这个不成器的小孙子,“你这头发上喷的是什么?还有这眼圈,被人打了不成?穿得跟一只鸟一样,还敢来这种场合给我丢人!”   陈嘉与蹦蹦跳跳地躲避着老爷子的棍棒攻击,边跳边叫道:“是哥让我来演出的!我还把我们团都带来了!”   陈家人集体转头,看到远处一张圆桌旁坐了一圈浓妆艳抹的年轻人,正在对着满桌珍馐狂吃。   已经有女员工围上去求合影。   陈琛疑惑道:“他们上台前这么吃,不会出事么?”   “嗐,又不是什么晚会直播,自家人的场子,我就让他们放轻松喽!”陈嘉与全然一副主场姿态。   陈琛睨着他:“我可是按照市价给钱的,质量不能打折。”   “包您满意!”陈嘉与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迅速蹿回圆桌,领着他的队友们去后台准备了。   陈琛没有留下来观看亲弟弟的演出,他挨个问候完陈家的亲戚们,又和几位公司的懂事碰杯浅酌后,就带着助理匆匆离场。   一辆双色迈巴赫驶离酒店地库,在夜色中开上机场高速。   陈琛脱下丝绒黑西装,摘了领带,放松地靠在后座上醒酒。林秘书打来电话,交代事情进展:   “杨晓梅所属的财经频道没有发现异常,倒是她的亲弟弟在经营广告业务,最近刚签了一个大单,甲方是安平保险。”   “安平,”陈琛单手撑在车窗上,揉了揉太阳穴,“竟然和二伯有关么jsg……”   “还有一件事。”林秘书的嗓子有点紧,虽然难以启齿,但不得不开口,“杨小姐入住温泉酒店后不久,陈嘉涵少爷就潜入了她的房间……至今未离开。”   陈琛挑眉,露出一个微妙的笑:“他倒是不管不顾了。”   助理小方在副驾上听着,只觉得一言难尽。陈家这个大少爷,出了名的情场浪子,醉心风月,很是玩得开。可奇怪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开始跟在自家老板身后头捡人了。   之前,一个娱乐圈人气小花在节目里隐晦地表白陈琛,陈氏这边还没反应呢,就被狗仔拍到陈嘉涵夜访小花香闺。再往前,陈琛在国外的时候,但凡在什么场合上和哪位女士多说了几句,这个陈嘉涵都要凑上去混个脸熟……加上这次这个杨晓梅,已经追着老板约了好几次采访了,陈嘉涵会对她感兴趣,真的一点也不奇怪。   小方默默地想,难道这陈大少有什么特殊癖好?还是说,把妹只是障眼法,他最爱的其实是……   感觉一道冷光从后方射来,小方立刻打断思路,正襟危坐。   陈琛对电话里的林秘书说:“既然他喜欢,就让大家一起祝福吧。”   车子很快到达南城机场。   到达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高挑的青年。两个人长相酷似,显然是一对龙凤胎兄妹。他们看起来是亚裔长相,却有着一双欧式大眼睛,是很明显的混血相。   打扮得也尤其另类。男孩爱好撞色,远远看去,像挂满彩旗的旗杆;女孩子则一身亮眼的浅粉,宛如一只夜色中的火烈鸟。   陈琛率先开门下车,火烈鸟女孩看到他,惊喜地尖叫一声,恶鸟捕食一般地飞扑过来:“Chen!好久不见!”   旁边的男孩子一个原地三级跳,行李都不管了,也兴奋地朝这边奔来。   好夸张的一对兄妹啊,小方心想。转头看自家老板,发现陈琛站在车前,竟然任由那个女孩子抱着,一动也不动。   没推开,没回抱。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着某个人。   这,这位难道是老板的女朋友?小方一个激灵,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Chen!”撞色男孩也走近了,一把揽上他的肩膀,足见关系非常熟稔。他冲着空气呐喊道:“中国!我来啦!我来亲吻这片土地了!”   陈琛瞬间被雷得清醒过来,和兄妹二人打了招呼,转头对小方说:“这两位是东辰大股东,好好招待。”   小方震惊,反复打量二人——这浓浓的二逼青年气质,怎么看怎么和“股东”二字无关。   此二人是美籍华人,却有四分之一的欧洲血统,哥哥Easton,妹妹Layla,出身亚裔知识分子家庭,是陈琛的大学同学,也是东辰最早的合伙人。   毕竟,来自计算机系和数学系的学霸,可是数据分析技术界的大拿,也是东辰的技术骨干。   今年初陈琛回国,东辰团队的重心向亚洲转移。虽然北美公司有他们兄妹二人坐镇,但Easton一直对神秘的东方文化向往已久,二人一通商议,干脆也一道搬来亚洲办公了。   小方负责把人送到下榻的酒店,陈琛则独自回了家。   真是相当漫长的一天。   陈琛顶着昏沉沉的脑袋,勉强进浴室冲了个澡,然后又摸索着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酒会上喝下去的各色酒精忽然开始在胃里翻涌。   陈琛陷进沙发里,蹙眉闭上眼。   今天大概喝得有点多。   Layla飞奔过来的时候,似是酒意上头,他眼前闪过16岁的画面。   ……   自从送表事件后,陈琛对梁时更加形同陌路。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业上——拿到满意的成绩,进入理想学府,看起来无限接近合格继承人的样子,才会有更多筹码,能够决定自己的人生。   不必再戴着一副枷锁。   梁时似乎也感觉到陈琛在躲她,于是更加努力地寻找相处的机会。有一天,隔壁班一个曹姓男同学过生日,邀请年级里很多同学去自己家的马场庆贺。   梁时本来没打算接受邀请,曹同学却说,陈琛要来的。   她瞬间来了精神,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立刻开心地接过邀请函:“去去去,一定去!”   到了生日那天,梁时精心打扮,如约赶到马场,却没有看到陈琛。   只有一帮男生聚在一起哈哈大笑,“她竟然真的会来!”“果然只要提了陈琛,她就相信!”“我赌赢了嘿嘿嘿!”   几个人还在旁边模仿文化节上梁时忘记关广播的乌龙。   梁大小姐岂能吃得了这种亏?她当即撸起袖子,端起桌上的蛋糕就扣到了曹同学头上!   在场的几个男生全傻眼了。   曹同学嗷呜一声,冲着自家佣人咆哮道:“给我把她抓起来!”   梁时转身就跑,马场里草木茂盛,瞬间就没影了。   恼羞成怒的曹某人发狠道:“好啊,有种你别出来!”他吩咐佣人关闭马场,还把所有车子都开走了。   梁时躲在灌木丛里,很生气也很委屈。等她终于擦干眼泪走出来的时候,偌大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最糟的是,她还迷路了。   很快,曹同学生日会上的大戏就在校园论坛里传开,等陈琛听说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   几乎来不及思考,他立刻飞奔下楼梯,喊张叔去开车,一路驰行到曹家的马场,路上还报了个警。   他记得,当他打着手电找到梁时的时候,乌云散去,天上的月亮刚好露出头。   梁时的白裙子反射着微弱的光。   “陈琛!”她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大喊着他的名字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   墙上的时钟指向两点。   客厅没有开灯,月光透过散开的窗帘照进来,落下一室清辉。阳台的门也半敞着,初夏的风温柔地拂过沙发上微醺的人。   陈琛在一片静谧中睁开眼睛,白日里如水般清亮的眼眸,此刻却拢上一层淡淡的朦胧。   “你高估我了。”他苦笑了一下,声音略显低沉,好像蕴藏着无尽的失落。   “我也并不是总能找到你的。” 第15章   早上八点,梁时床头的闹钟准时响起。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行把自己从不到四个小时的睡眠中唤醒。   十分钟后,梁时缓缓下床,借着院子里的水管简单洗了把脸,就撸起袖子进厨房开始忙碌。   她蒸透了一屉紫薯,将其捣烂,加入牛奶、白糖,擀成球状,再把球形薯团压扁,重新上锅蒸。   这边蒸着点心,那边把昨晚买的水果也洗净切好。   都搞定了之后,梁时把东西仔细装进玻璃饭盒里,打进背包,匆匆出了门。   她从地铁线的一头坐到另一头,再转两班公交,来到市郊的一家疗养院。   这里位置偏僻,远离市中心的喧嚣,空气洁净,绿植盎然。梁时甫一进门,就对着大厅里拖地的护工礼貌招呼。   护工看到是她,立刻回身走进病房,将一位坐轮椅的老太太推了出来。   老太太看到梁时,也无甚特别的反应。   梁时上前接过轮椅,将人推到风景好的窗户边,蹲下身,亲切地执起她的手。   “外婆,最近有点忙,没来看你,你过得好不好?”   说着,从包里取出玻璃饭盒,打开盖子,食物的香气瞬间四溢。   她哄着外婆小口吃起来。外婆一边吃,梁时就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讲话。   她说,夏天到了,来南城的游客越来越多,小吃摊的生意也变好了不少;张朵朵人小鬼大,什么话都敢讲,讲的故事却从来听不懂;张雨绮实在是不中用,做饭还分不清糖和盐,让她偶尔看个摊儿都不放心……   而外婆只是机械地吃着东西,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回应。   聊了一会儿,窗边忽然有些起风。梁时便停止了单方面的絮叨,把外婆推回了室内,趁着午后的气温高,帮她擦了澡又梳了头。   她还把外婆换下的衣物洗干净晾好,床褥也里里外外都整理了一遍,才蹲在轮椅前不舍地说:“外婆,我走啦,下次再来看你。”   医生听说梁时过来,早就在大厅等着了。   他委婉地说了下老人家的病情进展,由于这种状态持续得有点久,已经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加上年龄大了,治疗效果会大打折扣。但也不是完全没得治,用进口药的话,现状还是会改善很多,就是价格比较贵,一个疗程就得六七万。   梁时点点头,说您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   回程路上,梁时盯着地铁的车厢顶发呆。   按照她目前的收入,除去房租和基础开销,只能勉强凑够外婆平时的治疗和护理费,如果再加上进口药的话……   “得想办法多赚钱才行。”梁时支着脑袋陷入沉思。   这时候,地铁的电视里开始播放娱乐新闻:著名财经jsg记者杨晓梅被拍到在某高档酒店密会陈氏财团公子。   新闻里开始播放两个人在酒店大堂的高清亲密画面,并且指出,杨晓梅此行其实是出差,原本的行程是采访陈氏财团新任总裁,不想工作结束,竟然搭上了另外一位陈公子的东风。新闻还猜测,二人是否交往已久,是不是好事将近云云……   梁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张朵朵在屋里睡觉,张雨绮不知去了何处。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小床边坐下,打开床灯,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本杂志。   是几个月前的《财经周刊》,因为多次翻阅,封面有点烂了。翻到其中一页,赫然是长篇的“东辰科技创始人专访”。   陈琛并没有出镜。采访话题非常专业,不仅聊了东辰,也聊到陈琛回国后在陈氏的一系列战略调整。整篇采访中规中矩,不涉及任何私人问题。   梁时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这片文字。   院门口忽然有人敲门,她放下杂志去开门。   高志垒提着一只活鸡,边进门边道:“今天终于不用加班了,这段时间可是忙坏了。”说着,人已经轻车熟路地进了厨房,开始处理这只鸡。   梁时也没走,就站在厨房外静静地看着。高志垒已经把衬衫脱了,只穿着个背心,在没有空调的灶台前挥舞着锅铲,热得大汗淋漓。   工作稳定、人好、还能干,梁时想,张雨绮说得没错,高志垒的确是个适合结婚的良人。   很快,一锅鸡汤就上桌了。梁时把张朵朵叫醒,三个人围着小饭桌,就着鸡汤,一股脑干掉了好几碗饭。   高志垒忽然有种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饭的错觉。他看着桌对面默默喝汤的梁时,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强烈的悸动。   饭后,两个人一起洗了碗。张朵朵回屋里看动画片,梁时就在院子里准备出摊要用的东西。高志垒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忽然开口道:“梁时,别去出摊了。”   “那怎么行?入夏了,生意刚刚好起来,不能断的。”梁时边说话,边把成袋的食材摞进三轮车里。   高志垒盯着她的侧脸,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他走上前,一把牵起梁时的手:“我是说,以后也别去出摊了。”   手被人抓住,梁时有点惊讶,本能地想要抽走,却忽然想起了那晚张雨绮的话。   抽手的动作就这样停在了半路,梁时抬起头,直直地望向高志垒的眼睛。   高志垒并没有去深思她眼中的情绪,只是被这个停顿的动作鼓励到,以为梁时心里也是愿意的,瞬间便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吧。”   “我年纪也不小了,家里一直在催,你什么时候跟我回趟家?我想把咱俩的事情定下来。”   “结婚以后,你想在家带孩子,或者出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都行。”高志垒越说越兴奋,眼底闪耀着一片对未来的憧憬,“总好过像现在这样日夜颠倒的,太辛苦了。”   梁时看着他,脸上浮现出几许微妙的神色。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口。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小院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几个金链秃瓢的大哥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把嘴里的口香糖一吐,扯着嗓子喊到:“这是刘小柱家?”   梁时一惊,立刻收敛了神色,快步走上去拦在几个人面前,“没有这个人。”   “没这个人?”金链大哥皱了皱眉,把简陋的小院儿打量了一圈,“不对啊,他说他老婆就住在这儿。”   “这里只有我们,没有你要找的人。”   金链大哥摸了摸鼻子,似是不太相信,转身对着后头的人道:“搜搜。”   几个人瞬间就要往里冲,高志垒一个箭步挡在他们面前:“你们是谁?敢私闯民宅,我报警了!”   面前的大哥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金灿灿的虎牙,胳膊一抬就把高志垒推了个趔趄。   张朵朵听到声响,从屋子里跑出来抱住梁时的腰,梁时搂着她,眼睁睁看着这帮人冲进每一间屋子里翻找。不过,他们显然什么也翻不到,这个家如陋室空堂,丁点值钱的玩意儿都没有。   领头的大哥眼看就要白来一趟,心头很是不爽。他端了个板凳在院门口坐下,对着梁时说:“刘小柱当初借了四十万,利滚利到现在八十万,他或者他老婆还都行。你是他老婆?”   “不是。”梁时木着脸回答。   “他老婆人呢?”   “不知道。”   “不知道?”大哥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又指了指梁时身后的张朵朵:“这小孩是他闺女?”   一个汉子立马就要上前抢人。   说时迟那时快,梁时反身从三轮车里摸出一把雪亮的菜刀,一只手护住张朵朵,另一只手紧握着刀柄,大喇喇地冲着来人:“别过来!”   “呦,碰上个硬茬儿!”领头的大哥站起身,“姑娘,花拳绣腿的咱就别出来丢人了。你叫刘小柱,或者他老婆也行,赶紧出来还钱,要不然这闺女我就带走了。”   可惜,梁时并不吃他这一套。她凉凉地咧嘴一笑,脸上露出十足的讥讽:“你觉得我不敢?”   说着,还刻意晃了晃手里的刀:“不相信的话,可以来试试,看看这刀长没长眼。我也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一起死。”   几个汉子没想到,日常要个债而已,怎么就碰上个如此剽悍的,还是个小姑娘。   一时间都有些犹豫,谁都没敢贸然上前。   梁时依旧举着刀,冰冷的刀面在落日下反射着夕阳最后一抹余亮。   “我数到三,谁还不走,我就砍谁!”   “一!”她大声喊着,手中的刀锋又往前逼近了一寸。   领头的大哥一声草,被旁边的汉子拉住,几个人抱团商量了几句。   “二!”梁时的声音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绝然,让人丝毫不怀疑她想要同归于尽的胆魄。   “看你和这个事无关,今天就放你一马!告诉刘小柱,十天之内见不到钱,代价是什么咱可说不准!”大哥愤愤地撂下狠话,带着弟兄们离开了。   张朵朵已经吓得原地抽筋了。梁时把刀一扔,蹲下身紧紧地抱住她。   张朵朵抚着梁时的背,颤着嗓子说:“时姨,你在发抖。”   旁边,高志垒背靠在墙上,浑身力气有如被抽空了一般,完全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   *   “事情就是这样。”梁时一边收拾着院子里的狼藉,一边对高志垒说:“刘小柱赌博,把店输光了之后,又借高利贷接着赌。后来人就跑了。”   “当时跑得急,两个人确实没离婚。”   “这样看来,他们应该还是有联系的。否则我们搬了家,那帮人也不会这么快找来。”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说话,梁时停下手里的动作,担忧地望过来:“吓到了吗?”   “梁时,跟我走吧。”高志垒抱头蹲在墙角,看起来无比颓丧,“这种事太可怕了,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能过这种日子呢……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种生活。”   本来应该是很感人的话,可是梁时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听笑了。   她把手里的破烂一扔,干脆坐在了三轮车的边上,一边笑得开怀,一边仰起头,捏了捏发酸的颈椎。   高志垒依旧蹲在墙角,呆愣地看着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梁时这样笑。   他知道梁时长得好看,虽然平时穿得很随意,也不怎么打扮,但她人白净,很耐看,有一种淡然的冷美人气质。   可是刚刚,梁时那么一笑,高志垒竟然破天荒地觉得,她怎么会是个冷美人呢?她就应该笑得张扬又灿烂,像无忧无虑的公主那样。   梁时笑够了,又恢复了以往安静的样子。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小院里光线昏暗,彼此都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   一片灰暗的阴影中,梁时轻声开口道:“我有个重病的外婆,治病要花很多钱;还有个妹妹在老家读高中,也要花钱。”   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在组织语言,梁时的目光放空,淡漠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起伏:“我只有高中学历,找不到好工作,没有积蓄,一贫如洗,和朋友一块被高利贷追得搬了好几次家。高志垒,这就是我的生活。”   “你确定要选择我么?”   *   张雨绮赶回来的时候,高志垒已经走了。   她知道梁时受了惊吓,心中十分愧疚,刚想跟她解释几句,却见梁时摆摆手道:“我没事,你多陪陪朵朵吧。”说罢,她独自骑着三轮车出了门。   已经过了往常出摊的时间,梁时还是来了。虽然身心俱疲,但也得咬牙坚持着。生意最大,少做一天都不行。   她刚把摊子支好,就迎来了今天第一位客人——一个拿着DV到处拍摄的游客。   游客长得人高马大,身上穿着【I love南城】的旅游文化衫,看长相,应该jsg是个混血。这种老外梁时见得多了,很自然的就用英文问对方想要吃点什么。   Easton有点惊讶,心说南城不愧是国际化大都市,连路边摊老板的英文都这么溜。再借着灯光一看,嚯!老板长得也好看。他顿时来了兴致,趁着梁时炒粿条的功夫,拿着DV对着她和她的摊子一通狂拍。   两个人聊得很愉快,粿条也很快炒好,Easton一步三回头地和美女摊主挥手告别。   他捧着热腾腾的炒粿条,还有一路上买来的脆爽炸鸡排、榴莲西米露、福建小馄饨一起回到车里。   前排,助理小方嘴角微抽:“Easton,咱们畅游大南城的计划已经执行到尾声了,陈总今天还问你什么时候能去公司上班。”   “急什么?有我妹那个工作狂在,不差我一个。”Easton一边吸溜着炒粿条,一边惊叹道:“这个味道真不错,回去我要推荐给Chen!”   小方心说,我们老板可不吃路边摊。   Easton正在大快朵颐,小方忽然皮笑肉不笑地递过来一只平板电脑。   “这是刚刚出炉的文件,里面详细标注了您明天开始在东辰的工作日程,请过目。”   嘴里的粿条忽然就不香了!Easton瞪视着眼前的平板电脑,连连哀叹,自己怎么就上了Chen的贼船,大老远跑来中国给他当这廉价劳动力。   *   梁时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她疲惫地走进房间,打开灯,那本《财经周刊》还静静地躺在小床上。   整个房间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抽屉全开着,东西倒出来,地上落了一地的杂志。   除了《财经周刊》,还有《环球企业人》《商业》《时代人物》……总之,凡是有陈琛的采访的,都被她买了回来。   梁时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   她很少买衣服,不化妆,为了省钱,连早饭都可以不吃,但买杂志的时候却从来不心疼。   大概是因为这些冰冷的文字可以制造幻觉吧,梁时想。   毕竟,暗无天日的生活,也需要一缕色彩来调剂。自己糟糕透顶的人生,更需要一些麻醉品,能让她自欺欺人地活着,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最后一点值得留恋的人和事。   春天的时候,有一回,梁时去写字楼送外卖。那天天气很好,几个女职员围在户外的长椅上吃沙拉,她们一边刷手机,一边聊八卦:   “我去!孔珍珍在节目里表白的对象被扒了,对方竟然是圈外大佬!”   “我知道,陈氏财团三代,沃顿毕业的那位。我表姐在宾大,说见过真人,特别帅。”   “怎么没有帅哥的高清大图让我舔舔啊?”   “孔珍珍超漂亮的,好喜欢她哦……这对CP我磕了!帅哥美女立刻谈恋爱给我看!”   梁时躲在长椅后面,把保温箱换了个肩膀,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孔珍珍”。   晚上出摊,没有客人的时候,她就坐在小马扎上,看孔珍珍的电视剧。   是挺漂亮的,梁时想。陈琛那么好,就应该和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子在一起。   自己这种只会惹他厌烦的人,他大概早就忘了。 第16章   近年来,南城市政府为了促进城市产业的升级,吸引优质的创新型高新技术企业来南城落户,特意兴建了交通便捷、高校环绕的南城科创园。   今年,科创园迎来了蜚声海外、极具前景的科研界新星——东辰科技。   然而,只有东辰的内部人知道,最近几天,他们的当红部门研发部,日子那叫一个不好过。   作为东辰的核心产品,研发部最新迭代的AI人体识别功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技术瓶颈。   就在上周的内部产品可行性讨论会上,研发一组的组长萧斌燃烧生命准备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功能demo,却被陈老板在十分钟之内驳得片甲不留,整个研发一组铩羽而归。   自那之后,整层楼的气氛就降至了冰点。   陈琛平时的风格可谓光风霁月,虽然称不上热情洋溢,但至少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前提是,如果工作进展令他满意的话。   当他不满意的时候,例如,上周某部门踢到铁板之后,陈老板的春风就会化作冷风,能把人速冻成贝加尔湖湖底的活化石,恨不得立刻消泯在两大板块相撞的地震带里。   罪魁祸首研发部,已经加班加点地熬了一周,心血都快熬干了。萧斌破罐子破摔地把工牌拍在桌上,整个人因为连续熬夜透着一股绝望的疲惫:“不干了!头儿在畅游南城,而我在顶锅!”   一转身,Easton幽灵似的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拎着好几只张牙舞爪的碳烤大鱿鱼。   *   同一时间,助理小方把一摞待批文件和一杯冰美式放在陈琛的办公桌上。正打算撤,低头打字的陈总忽然问:“Easton滚回来上班没?”   “今天肯定回。”小方骄傲地回答:“昨天晚上,我已经强行邀请Easton先生浏览过工作安排了,并且耐心科普了中国劳动法上关于旷工的条款。”   “嗯。”陈琛眼皮也没抬,依旧低头写着邮件,又问道:“你这阵子带他去哪儿玩了?这么乐不思蜀。”   小方急忙撇清:“不是我,是Easton自己规划的。他在网上加入了一个【吃遍大南城】讨论组,把组里分享的南城夜市都逛了个遍。”   陈琛随意地笑笑,抬手看了看腕表:“行,开会吧。”   *   会议室里弥漫着烤鱿鱼的香味。   然而,在陈总皮笑肉不笑的注视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冒死品尝分给自己的鱿鱼须。   Easton反而是最放松的,他一边调试着手提电脑,一边跟研发部的手下们分享自己这半个月逛吃大南城的经历,还拿出手机,推荐了几个打卡过的网红餐厅,完全没注意到手下们一个个视死如归的神情。   陈琛起身,把一份报告丢到Easton面前:“看看测试结果,这个匹配度怎么还吃得下。”   Easton的电脑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还在转着圈启动。他拿起报告,一目十行地看起来,“数据的确不太好看。但是Chen,每提高一项精准度,我们要投入的技术和金钱成本可是翻倍的。”   陈琛抱臂靠在桌子前:“我需要足以说服地区政府的匹配准确度,让他们相信我们的产品,才会愿意对我们开放当地人口数据。没有数据,这个平台永远只是空中楼阁,不会起到该起的作用。”   “Fine.”Easton表示被说服,“我会带领一组再跑一个minimum viable product出来,我们一周后看。”   萧斌在旁边一脸崩溃。   “给你半个月。”陈琛接过小方递过来的电话,边往外走边说:“我要的是质量。”   大老板出去接电话,会议室里的众人仿佛才开始喘气。Easton那台启动了一万年的笔记本电脑也终于打开了。   萧斌无语地盯着这块砖头:“作为研发部的头儿,咱是不是可以换个稍微先进点的设备?”   “这可是我女神送的生日礼物,哪能说换就换?”Easton眨巴着一双欧式大眼睛,手里还在捣鼓着这台迟钝的电脑,“刚才我在剪视频呢,东西太多没带动,等一下就好。”   不知道他按错了哪个键,突然,电脑的后台开始播放一段视频,并实时联动到了会议室的大屏幕上——灯火阑珊的夜市,简陋的路边小吃摊,一个年轻姑娘正在挥舞着锅铲炒粿条。   视频画面不算很清晰,姑娘的脸也被旁边五光十色的劣质灯带映成各种颜色,但依然能看出对方漂亮的轮廓。   视频里,Easton用英语问道:“你是马来西亚人吗?”   姑娘摇摇头:“不是,吃多了就会做了。”   这段视频不算长,很快就切到了下一段,一个五大三粗的哥们儿正在光着膀子卖烤生蚝。   屏幕上的画面并没有吸引众人的目光,大家还在打趣Easton的破电脑。然而,会议室外,陈琛隔着半透明的玻璃幕墙,愣怔地望向大屏幕。   耳边的电话里,对方还在讲着什么,可陈琛什么都听不到了,手机啪得一声掉在地上。一切声音都被剧烈的心跳声席卷而去……就像幕天席地忽然下起一场暴雨,把陈琛的意识冲刷得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弯腰去捡地上的手机。半蹲下去的时候,忽然感到一丝头晕目眩。   陈琛抬手扶上门把,眼前依然有些恍惚。指间停顿了数个瞬间的动作,内心却已然呼啸而去了好多好多年,让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一个重重的深呼吸,陈琛终于找回力气,推门走进来。   “这段视频,你在哪里拍的jsg?”   *   自从家里来了一帮金链大哥,张朵朵就不敢一个人在家看动画片了。梁时出摊的时候,她就跟在身边,忙前忙后,招呼客人。   今天是工作日,人不算多,张朵朵坐在小马扎上望天。忽然,她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很好看的叔叔,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不怪张朵朵眼神好,是陈琛太明显。这个市郊小广场上除了裤衩背心的大爷,就是背心裤衩的宅男,陈琛穿得这么齐整,从一辆黑色卡宴里下来,早就吸引了旁边广场舞阿姨们的视线。   张朵朵眼看着这个好看的叔叔长腿一迈,朝自己走来。   梁时的头发刚刚到肩膀,为了方便,就在脖子后面草草拢了个兔子尾巴。她穿着几乎洗掉色的宽松T恤,套着一条皱了吧唧的白色短裤,浑身行头绝不超过五十块。只那一双腿又细又白,勉强让这身打扮有了一丝活泼的少女气。   她正蹲在地上剥豆芽。   张朵朵迎客向来尽职尽责,陈琛还没走近,她就冲上去笑着问道:“叔叔,你要吃点什么?”   陈琛泰山崩于前都能带笑的脸在面对这个小孩的时候忽然闪过慌乱。他反应了几秒,才指着前方的梁时,答非所问道:“那是你妈妈吗?”   张朵朵眼珠一转,点了点头。   陈琛站在原地,隔着八年时光,看着前方专心剥豆芽的人。   上一次见面,他刚刚参加完高二的期末考试,正准备去姑姑家过暑假。   行李收拾到一半,妈妈就来敲门:“小时都在楼下等半天了,把女孩子晾着可是不礼貌的哦。”   陈琛无奈地下楼。   梁时正在院子里和奥斯卡玩飞盘。初夏时节,她把头发高高扎起,上衣随着奔跑鼓起一个大球,夕阳的点点光斑跳跃在她身上,看上去活力四射——和他的狗,奥斯卡一样。   不,她看起来比奥斯卡还开心。   说她被“晾着”可能是错觉。   看到陈琛,梁时高兴地跳起来,把飞盘“嗖”地扔出很远,奥斯卡立刻兴奋地追了过去。   她小跑着来到他跟前,一双眼睛亮亮的,“考完试就不见你人影,聚餐也没去,你考得怎么样啊?”   陈琛没什么表情,只是抬脚往回走,“还成。”   梁时连忙跟上,“暑假你要做什么?徐芃芃组织了一个游艇联谊会,叫我一起去!”   陈琛停下脚步,不解地回头:“联谊会?联什么谊?”   梁时的一双眼珠乱转:“就是字面意思的联谊啊,男生女生一起的那种。”半晌,她弯起眼睛看着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陈琛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苏打水,“我去了你还怎么联谊?”   他拧开瓶盖,被梁时一把夺过。   “你去了我就不联谊啦,你带我出海玩好不好?”   “没空。”陈琛转身上楼。   梁时想要拦住他:“那我一个人去联谊,你也没意见?”   陈琛权当没听见,继续上楼梯。   梁时生气了,原地一跺脚,大声喊道:“陈!琛!我一定好好联谊,争取给你戴一顶最鲜艳的绿帽,你等着!”   那喊声响彻整栋别墅,不知道后山湖对岸的鸟有没有被惊吓到。   陈琛只觉得气血上涌,他真是好几年没被这家伙惹到了!风度什么的都见鬼去吧!立刻变身小学生,在二楼不客气地回呛到:“你最好是!”   梁时把瓶盖一扔,吨吨吨灌下整瓶苏打水,转身气哼哼地走了。   *   后来的八年里,陈琛时常想到那个气呼呼的背影。   此刻,那个背影和眼前剥豆芽的女孩子渐渐重合。   张朵朵还在睁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陈琛忽然觉得,自己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的大脑俨然宕机了,不太能处理这个小朋友刚刚给出的答案。   胸口仿佛压着万千负重,闷得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却有千万道声音在呐喊:   当年的上学路上发生了什么?   警方一直找不到你,为什么?   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还是说,因为眼前的孩子,和孩子的父亲,所以不想来找我?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其中一种就是,梁时也许生活得很好,并不想要被他打搅。   想到这里,陈琛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凿开了一个洞。在这初夏的夜晚,整颗心被冰凉的冷风灌满。   他停下了脚步,没有再继续往前走。   张朵朵觉得这位叔叔好生奇怪。   他长着一双如此好看的眼睛,但里面却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仿佛波澜的湖面浮起一片哀茫的薄雾。可是,只有短短几个瞬间,那薄雾便消散了,陈琛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惯常的镇定。   他轻轻摸了摸张朵朵的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回到车里,陈琛拿出手机,给林秘书打电话:“帮我查一个人。我要知道她目前能查到的一切。” 第17章   张朵朵见漂亮叔叔什么都没买就走了, 有些失望。   她转身走回到梁时的身边,不高兴地说:“时姨,有的人看着挺有钱的, 可是连一份炒粿条都买不起。”   梁时忙着剥豆芽, 只当她又在胡言乱语,随口应了就过了。抬头擦汗的时候,看到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卡宴。   这破地方难得有好车, 梁时想。   收摊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三点。   张雨绮今天没来帮忙,打电话过去, 说是今晚不回了, 不用留门。   梁时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她在干啥。生活不易, 她梁时没有任何资格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   她收拾好摊子,把东西都抬到三轮车上,和张朵朵一起慢悠悠地往家走。   过马路的时候,发现那辆卡宴竟然还没走。   停在这里可是会被贴条的,梁时想。   回家路上, 张朵朵笑嘻嘻地说:“时姨,我今天见到一个好好看的叔叔,他还问我你是不是我妈妈呢!”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没说实话。”张朵朵撅了噘嘴, “我不想让别人觉得你是一个人。我怕有人欺负你。”   梁时惊讶地看着她, 这个六岁的小女孩,什么时候开始对生活有了如此成熟的担忧?   她停下推车的脚步, 轻轻摸了摸张朵朵的脸:“那天以后, 朵朵是不是很害怕?”   张朵朵眼圈一红, 立刻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梁时停下车子, 轻轻抱住她,缓缓地拍着她的背:“时姨保证, 一定不会让朵朵遇到危险的。你看,那些人都被我吓跑了,他们都害怕我呢。”   张朵朵埋在梁时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她哭着哭着就有点困,梁时干脆把她抱到三轮车上,推着她一起走。   隔着十几米,陈琛静静地尾随着她们,一路回到她住的巷子。   巷子里亮的路灯不多,光线昏暗,只能勉强视物。小院门口,成排的垃圾桶大敞着,散发着腥臭的气味,满溢的垃圾和渗出的污水混在一起,蔓延到墙角直到看不见。   陈琛就站在这排垃圾桶旁边,抬头注视着眼前堪称破烂的小院子。直到里面的灯光熄了,他才转身离开。   *   翌日九点,陈琛准时出现在东辰总裁办公室。   小方一来上班,凭着第一总助的专业嗅觉,立刻察觉到老板今天的气场非常不同寻常。   果不其然,在今天的各个例会中,研发、运营、市场乃至地位超然的数据组,都被老板的十级西伯利亚强冷空气冻成了冰坨子。   午饭时,萧斌声泪俱下的委屈道:“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还宽宏大量地给了半个月时间呢!”   Easton咂着鸡腿,脸上一副回忆的表情:“Chen这个样子,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让我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这副模样,像个安静的疯子。”   连Layla也郁郁地说:“他竟然还对着我冷笑!我们数据组做错了什么,要得到他那样的笑容!虽然Chen冷笑也很帅就是了……”   一天时间就这么在东辰员工的哀嚎中度过了。   傍晚时分,林秘书出现在总裁办,带来了一份新鲜出炉的调查结果,终结了东辰员工悲怆的命运。   陈琛的桌上摆着一份调查报告,详细描述了从去年二月到目前为止梁时的全部生活履历,包括她从马来西亚归国、搬来南城、在南城的每一份工作纪录、目前的住址、同住人、还有同住人的具体情况也罗列得一清二楚。   林秘书隐隐觉得,老板的低气压在看到梁时的婚姻状态一栏时忽然就消失了,但转瞬就被报告里的其他内容搞得更加阴沉。   陈琛站在窗前,双手插兜,很长时间都没有讲话。林秘书静静侍立在一旁。   良久,他才开口道:“你立刻启程去马来西亚。我要知jsg道那六年发生了什么。”   *   梁时把张朵朵送去幼儿园,然后去市场进货,再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张雨绮回来了。   在整整三天以后。   她似乎刚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梁时身前经过,T恤的领口里隐约露出青紫的痕迹。   梁时什么都没问,只是淡淡地说:“饿不饿?要吃饭吗?”   张雨绮摇摇头。半晌,又没话找话似的说:“我听朵朵说,那天高志垒也在?他该吓坏了吧。”   梁时还在整理买来的东西,头也没回地道:“吓坏了也好,省得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张雨绮什么都没再说,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从包包的角落里翻出一根烟点上。她喊了梁时一声,扔给她一根。梁时接过,弯腰凑过来借个火,缓缓吸了一口,道:“我都戒了。”   张雨绮笑笑:“给自己留点乐子吧。”   她俩坐在小板凳上抽了一会儿烟,张雨绮喃喃地开口道:“梁时,对不起啊。”   “因为我的事情,连累你跟着东躲西藏的。好不容易遇到个不错的人,也给吓跑了。”   梁时不在意地一笑:“该跑的,早晚留不住。”   张雨绮轻轻吁出一口郁气,沮丧地说:“我当初劝你来南城的时候,也没想到这日子会如此难。”   梁时摇了摇头:“来南城是我自己的决定。外婆需要更好的治疗,这里也的确比水宁镇更容易赚到钱。”   提到水宁镇,张雨绮似是陷入了回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简直像仙女一样,是我没见过的那种洋气的美。你那时候活得那么努力,我一直都非常羡慕你。”   梁时的笑容却突然僵住了,没有接话。张雨绮知道,她不愿意聊以前的事。   “你不来干这行是对的。”张雨绮弹了弹烟灰,语气忽然颇为认真:“我朋友不多,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了。答应我,无论以后有多难,别贱卖自己,一次也不行。”   梁时仰起头,今天的天空阴暗灰霾,没有一丝云。   “刘小柱欠的钱我会尽快还上,现在手头也有一点积蓄了。”张雨绮转过脸,静静地看着她,“以后晚上怕是不能陪你收摊了。还有朵朵,也要麻烦你多照顾了。”   梁时胳膊一伸,把她揽进怀里。张雨绮歪头靠在她肩上,咕哝着道:“给我炒份粿条去,我饿了。”   *   为了保障小朋友的正常睡眠,梁时不再带着张朵朵出摊。   张朵朵非常不情愿,打着商量说:“我也可以不去幼儿园的。”   梁时很坚决地摇摇头:“你要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过正常的生活,否则会长不高的。”   张朵朵无奈地妥协了。   梁时又开始了独自摆摊的日子。只是很神奇的,每天晚上,她都能看到那辆黑色的卡宴。永远停在相同的位置,永远看不清车主,在那里一停就是一整晚,直到她收摊。   今天是周五,一周当中生意最好的一天,梁时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   她想,也算是种莫名的缘分,待会儿收摊的时候,如果有剩的粿条,就送一份给车主当宵夜吧。   就在她忙不迭招呼客人的时候,广场上忽然涌起嘈杂声。   这片区域原本的定位是城市休闲区,因为周边人流旺盛,逐渐就汇聚了很多摊贩,渐渐形成了一片小夜市。可小夜市毕竟不是专批的夜市,一直名不正言不顺,全靠有关部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苟活着。   入夏以来,摆摊的人越来越多,夜市越扩越大,逐渐侵占了隔壁广场舞阿姨们的地界。昨天晚上,因为某个摊主的三轮车挡住了阿姨的立体大音箱,双方爆发了激烈的口角,逐渐演变成肢体战。阿姨们痛恨这些商贩已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举报走起。   于是,警察联合城管等乌泱泱一大拨执法人员,忽然就空降到了小广场。   商贩们顿时乱作一团,纷纷收拾东西要跑路,广场上霎时翻涌起狂奔的人潮。梁时刚给一位顾客炒好粿条,收拾东西晚了一步,人潮已经汹涌着向她的方向扑来。   她没钱交罚款,也怕东西被没收,立刻推起车,想要跟着人群一起跑,却不知被旁边哪个人拉扯了一把,挣扎间,踉跄地摔倒在地。   在她以为免不了要被踩成泥的时候,忽然,余光里出现一道身影。那身影拨开人群,逆着人流的方向朝自己疾奔而来,竟然俯下身,毫不犹豫地一把抱住了她。   梁时呆住了。   周围鸡飞狗走,纷乱嘈杂,她坐在地上,头埋在对方的胸口,根本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可是她居然莫名地知道这个人是谁。   梁时几乎看着他的背影长大。曾经拉着他的手,爬上花园里高高的枝杈;也曾在飞机上靠着他的肩膀昏睡,流下一摊湿答答的口水;抑或是紧张害怕的时候,死死地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获得了令人心安的勇气。   梁时熟悉他的怀抱,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她曾在记忆深处珍藏每一个和他接触的瞬间。   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努力抬起头,从陈琛的领口往上,看到他干净的下颌线和紧闭的唇。   我大概在做梦吧,梁时想。   陈琛把梁时压在胸口,待周围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才拉着她站起身,手圈过她的肩膀支撑着她站稳。   他以一个保护的姿势将梁时搂住,才对上前来的执法人员说:“我们会配合工作。”   *   一个小时后,小方带着财团法务部的沈律师出现在城管大队,和这边领导的领导在办公室握手并亲切交流。   走廊里,陈琛用棉球蘸着新买的碘伏,擦了擦梁时腿上的磕伤。一抬头,梁时还在静静地望着他。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盯着我看。”   梁时讷讷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碰巧路过。”   “你那辆车,我见过好几回了。”   “……”   陈琛站起身,把棉球扔进垃圾箱里,“站起来试试,能走路么?”   梁时不在意地伸了伸腿:“小伤,不碍事。”   顿了顿,她又说:“今天谢谢你了。”   深夜的走廊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摊贩们的唏嘘。廊顶的白炽灯照亮梁时微微仰起的脸,她就这么仰着头,无声地凝视着陈琛。陈琛任她看着,两个人都没有讲话。   她瘦了,陈琛想。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终于看够了一般,梁时抿了抿嘴唇,扯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哭的表情:“罚款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她扶着椅背站起身,借着这个动作,强迫自己将眼神移向别处。   余光里是他被自己抓出褶皱的衬衣。   梁时盯着那道褶痕,轻轻开口道:“那……我就先走了。”   她真的转身就走,看起来像是不愿和他有任何牵扯;嘴上说着要还钱,却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留。   梁时的步子迈得很大,丝毫没顾及腿上的伤,像是落荒而逃一般,也像是不愿施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   她径直走出大门,夜风吹来,冻得打了一个哆嗦。梁时抚了抚手臂,才发觉自己浑身冰凉,像一只没有体温的冷血动物。   下一秒,这只冰冷的胳膊被人从身后拽住。陈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拉着她走向路边的停车位。   梁时盯着自己被陈琛牵住的手腕,彻底呆住了,只会无意识地跟着他走。   陈琛打开卡宴的车门,把人塞了进去。 第18章   凌晨的马路上没什么车, 陈琛依然开得很慢。   梁时全程低垂着头,看不太清表情。双手紧紧地攥着安全带,一根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   “你的东西只是暂时扣押, 小方会处理的, 不必担心。”陈琛瞄了眼后视镜,打着方向盘,“这几天恐怕没法营业了, 正好可以休息。”   “嗯。”   “腿上的伤口别碰水,小伤也要好好养。”   “嗯。”   “那个夜市看起来也开到头了。”   “陈琛。”梁时终于抬起头, 黑石般的眼睛此刻蕴满了水光。她似是笑了一下:“当了总裁的人是不是话会变多?”   一晚上了, 终于想起他叫什么了对吧。陈琛眨了眨眼睛:“你还知道我的职位?看来没少看财经新闻。”   梁时呆愣了片刻, 扭过头看着车窗外,不再讲话了。   车子在一处破败的小巷前停下,再往前就开不进去了。   陈琛率先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jsg,梁时好像刚刚才从某种情绪中转醒过来, 也忘了问他怎么就知道自己的住址,匆匆下了车。   巷子里依然弥漫着夏日独有的垃圾味道,夜风一吹, 直达肺腑。   梁时忽然转过身:“就送到这里吧。”   陈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把包递还给她,目送着梁时独自往里走。   走出了好几米, 梁时才想起, 自己好像还没有跟他说再见。   “不能回头啊。”梁时迈着麻木的双腿, 默默地对自己说:“就是一次偶遇, 只是一次偶遇而已!”   她的人生已经不能再和陈琛的有任何交集了,她怎么敢。   体力似乎已经耗尽, 梁时只能扶着墙,支撑着自己往前走。   到了家门口,那本应紧闭的大门却赫然大敞着。梁时抬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斑驳的石灰墙上涂满了红色的大字:欠债还钱!   她猛一激灵,立刻冲进门去。   小院里已是一片狼藉,像导弹轰炸过的现场,凌乱不堪。所有的衣物,用品,连锅碗瓢盆,都被拖出来扔在地上碾得粉碎。   卧室里的情况也同样糟糕,橱柜被推倒,抽屉翻在地上,连下脚的空都没有。床单被褥都被泼上了红色的颜料,异常骇人。   本应在家睡觉的张朵朵不见了踪影。   彻骨的寒意顺着梁时的脊背爬上后脑,她在院子里大叫着张朵朵的名字,周围安安静静,只有四壁空空。   ……   梁时一边往外跑,一边拨打张雨绮的电话,手机里嘟嘟的忙音传来,怎么也打不通。   她飞奔出巷子,一眼看到还站在原地的陈琛。   长时间的劳累、惊吓、过度起伏的情绪掏空了梁时的精神,她在陈琛上前扶住自己的瞬间晕了过去。   *   自从担任陈琛的助理以来,小方自认兢兢业业、贴心周到,是整个陈氏财团总裁办队伍里公认的第一总助。且因为过于得力,长期跟在老板身侧,连东辰的事务也一并扛下,整个东辰无人不晓他方助理的精明能干。   在这个美好的周五夜晚,精明能干的方助理先是带着陈氏的律师风风火火赶去市郊一处城管局,捍卫一辆被查封的非法经营三轮车;再赶去当地派出所,跟进一宗黑那个社那个会扰民加儿童失踪案;再再然后,利用更加美好的周末,带领南城最贵的保洁团队把一处破院子恢复原貌,还因为房东拒绝继续出租,产生了不太愉快的口角。   小方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前途产生了不安,疑心自己是不是得罪了顶头上司,才被发配到这里经历爱的教育。   就在小方和房东鸡同鸭讲的时候,警方那边来了消息——张朵朵找到了。   原来,在那伙人闯进小院作乱之前,独自在家看电视的张朵朵因为嘴馋,跑到夜市上买烤肠吃,碰到了跳广场舞的王奶奶。   整个广场斗作一团的时候,张朵朵就跟着王奶奶回家吃粉了。   她睡了一觉回到家,才知道自己成“失踪儿童”了。   闻讯赶来的张雨绮抱着张朵朵在派出所的门口嚎啕大哭,边哭边冲着她的屁股挥了两巴掌,然后母女俩一起继续大哭。   小方松了一口气,两天下来,总算有了个好消息。他立刻带着消息来到中心区一所财团下属的私立医院。   梁时还在昏睡。   陈琛亲自坐在病房里。   早些时候,院长带着一帮专家把梁时从内到外检查了个遍,结论是长期睡眠不足加营养不良,导致病人身体亏空比较大,多睡一会儿不是坏事。又在陈琛无声的注视下,噼里啪啦地开了一堆营养针。   梁时醒来的时候,夕阳的余晖穿过透白的窗帘照射到墙壁上,花瓶里盛放的百合也染成了金色,看着十分温柔缱绻。   这是一间非常宽敞的单人病房,装修得高档雅致。梁时抓了抓头发,实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下床穿鞋,打开门——门外边,张雨绮提着个保温桶和她大眼瞪小眼。   “一个姓方的告诉我你在这里,要不是他安排,我也进不来。”   张雨绮把保温桶打开,倒出浓白的鱼汤,“这地方一看就不便宜!我本来想带你走的,可是姓方的说人是他老板带来的,谁都带不走。我就问他老板是谁。”   她把鱼汤递过来,“他老板竟然叫陈琛!”   梁时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接过鱼汤,漫不经心地问道:“所以呢?”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有个叫陈琛的人!”张雨绮笑了,“你上高中那会儿熬夜刷题,白天趴在课桌上睡觉,梦里喊的就是这个名儿。”   *   同一时间,陈琛霸占了院长办公室,正在看林秘书带回来的资料。   林秘书一趟马来西亚之行可谓收获满满,他带来了梁时的案件卷宗和庭审记录,里面包含梁时在警察局的笔录和法庭上的一切供述。除此之外,还有她的监狱档案,上面显示,梁时由于表现良好,在服刑4年8个月后出狱,然后被送到外国人难民营继续关押。由于无人保释,直到次年二月才正式获释,后经吉隆坡搭班机返回南城。   案卷是全英文的,陈琛看着看着,觉得每个字母都像扭曲的针,从纸端扎进身体,让他有种痛心入骨之感。   这时候,小方来电,说那位梁小姐醒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要走,问老板拦还是不拦?   *   梁时在护士站看到了自己的治疗纪录,估算了一下费用。   唉,私人医院就是贵,这流水般的花费让她恨不能穿越回晕倒前,就算死在路边也好过再扛上一笔债啊!   债多真的很压身!   张雨绮在旁边惊叹道:“你真的要走?不等那个陈琛回来吗?我刚上网查了下,老天爷啊,他竟然是陈氏财团的老大诶!”   “……严格来说,他还不是老大,他爹才是。”   “嚯!你这口气!”张雨绮急忙转到另一边,“多少女人的梦想啊,你难道不想抓住机会咸鱼翻身、嫁入豪门?”   “我凭什么?”梁时想了一下,忽然笑了:“凭粿条炒得好?”   张雨绮沉默了,她有点明白梁时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又再接再厉道:“哪怕嫁不进豪门,蹭点豪门的油水总行吧?听我们妈咪说,这种级别的老板,包养费起码这个数起步!”   她伸出几个手指,比了个夸张的数字。   梁时惊讶地转头看她:“是谁跟我说,无论多难,都不能贱卖自己的?”   张雨绮心虚地一撩头发:“嗐!这可是超级富豪,又不是路边那些阿猫阿狗。”   正说着,电梯叮的一声响,“超级富豪”在小方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陈琛还穿着那晚的衣服,显然一直没有回过家。熬夜让他的眼角有微微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身上的衬衫也早被梁时拽得褶皱衡生。邋遢成这样,却依然不影响那张俊逸出尘的脸,整个人生动诠释了什么叫颓废美。   他走到梁时跟前:“谈谈。”   说罢,拉着她进了病房。   剩下张雨绮在原地一脸呆滞:“……这种姿色的富豪,谁包养谁啊?”   小方:?   *   “身体感觉怎么样?”陈琛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四肢舒展,抬起眼睛看着她。   梁时瞬间有点局促:“好多了。谢谢你送我来医院。那个,医药费的事……”   “城管的罚款,医院的费用,还有清理你那个小院的保洁费,加起来不少。”陈琛面无表情地说。   梁时微微睁大眼,这是要跟她算总账么?   “你的营业工具被没收,短时间内没法靠摆摊赚钱。你的房东似乎有意驱逐你们,今晚回去,你大概率需要搬家。”   陈琛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似乎只是单纯在描述一桩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实。   梁时的眼睫却微微颤抖着,心底里漫起一股久违的难堪,她感到整个脸颊都在烧。   “这样好不好,我给你写个借条,我可以分期付款。如果你想加利息,也可以。”   陈琛耐心地听她说完,嘴角忽然扬起一抹微妙的笑:“把我当成高利贷吗?如果还不起的话,我要怎么办,去你家泼油漆?”   梁时的喉咙有点紧,已经没法正常呼吸了。她一颗心跳得绝望而剧烈,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抖。尤其是袖子下的手心,又湿又凉。   眼眶处已经涌上温热,她用尽jsg最后一丝力气说:“我用人格担保,会按时还钱。”   “哦?”陈琛坐在沙发里,双腿交叠,以一种非常慵懒的姿态,眼中却是公事公办的冰凉。   “恕我直言,我不太看好你目前的还贷能力。”   他沉思了片刻,忽然道:“你打算怎么还?先说好,你那位朋友的方法不可取。”   梁时猛然抬起头,似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犹如看一个陌生人。   陈琛半仰着头,坦荡地回视。半晌,他站起身,踱着沉稳的脚步向梁时走来,宛如一个胜券在握的猎人,悄无声息地逼近陷阱中的猎物。   “这件事情,也不是全无办法。”   陈琛的表情似乎很是遗憾,他回身拿起桌上一包坚果,撕开包装,仰头喂了自己几颗,才口气随意地道:“你也知道,我刚回国不久,家人也不在这边。”   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坚果,一双眸子闲闲地瞥了过来:“我那儿还缺个做饭的保姆,看你粿条炒得不错,来试试吧。” 第19章   梁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然, 不只做饭,家务也一并包了,就当是全职家政吧。”陈琛一边吃着坚果, 一边走回沙发边坐下, “算以工抵债。虽然领不到工钱,但包吃住。”   梁时不解道:“陈家还缺佣人?”   陈琛不以为然地说:“这里又不是帝都。而且,陌生人我不放心用, 你嘛,还算熟。”   梁时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陈琛微不可觉地一笑, 又追加了一码:“我着急用人, 你答应的话, 再送你个员工福利。”   他拿出手机点了点,递过来一张照片——夜色朦胧中,微微发福的刘小柱站在路边,怀里搂着一个妙龄女郎。   “此人两年前逃窜去了深城,在一家发廊傍上了有钱的女顾客, 竟然混得不错。”陈琛笑笑,下巴微微一扬:“我可以把人带回来,替你朋友解决她的大麻烦。”   说罢, 他站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坚果碎,抬脚就往病房外走, “今天之内给我答复。”   陈琛的手才抚上门把, 就被忽然扑过来的梁时堵在了前方。她的胸廓微微起伏着, 眼睛里水光莹莹, 连声音都在发着抖:“我答应你。”   *   “竟然真的把自己卖了。”梁时睡着前,默默地想。   她和张雨绮回到小院儿, 大门紧闭,房东已经换了新锁。   门口摞着一些旧物,是保洁整理出来的最后一些能用的东西。她翻了翻,在里面看到了熟悉的《财经周刊》。   “你倒是走运,躲过一劫。”梁时把杂志塞进背包里,剩下的东西都给了张雨绮。   蝇虫围绕着昏黄的路灯飞舞,她二人并排蹲在垃圾箱旁边抽烟。   张雨绮打算接下来搬去城西生活,她有个姐们儿跳槽到一家高档夜总会,把她也介绍了去,说那边有钱人多,出手阔绰。   “朵朵秋天该读小学了,你上点心。”梁时道。   张雨绮嗯了一声,仰头吐了一口烟圈,“你也小心,别免费给老板睡。”   被梁时一胳膊捅了个趔趄。   两人在巷口分别。张雨绮去王奶奶家接寄住的张朵朵,梁时则回到医院,等明天小方来给自己办出院。   第二天,在早高峰方兴未艾之时,小方就抵达了医院楼下。梁时出来的时候,看到精神抖擞的方助理站在一辆双色迈巴赫旁边,身姿笔挺,满脸洋溢着热情的职业假笑。   梁时:“……”   对方助理来说,眼前的女孩子虽然一身廉价的地摊货,头发也似乎从来没好好打理过,据说还是老板在夜市上随便认识的,跟那些世家小姐或者娱乐圈的女艺人完全没得比——但剔透如他,一眼就看清了这位的份量,是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对待的人。   车子一路行驶,很快进入一处高档小区的地库。   梁时随着方助理上电梯,来到陈琛在南城的家。   这是一个四百多平的宽敞大平层,巨大的客厅不仅有俯瞰城市绿地的落地窗,两面还被超长阳台环绕。   装修风格黑白灰为主,有敞亮的开放式厨房,冷峻的大理石岛台。走廊另一端竟然还通向一处风景绝佳的露台,足有客厅大小。   方助理带着梁时往另一个方向走,来到一间保姆房。房间中等大小,带独卫。右边是保姆电梯,可以直通楼下;左边是一处小阳台,能晾晒衣物。   梁时觉得,这保姆房相比自己原来的家,都是云泥之别。她怀疑陈琛不是在催债,而是在做慈善。   熟悉完房子,方助理把一份合同摆在梁时面前,里面的内容让她暗暗惊讶。   按照这份合同,梁时作为住家家政,要给陈琛以工抵债六个月。期间不限制工作时间和活动范围(这代表她如果想出去兼职,也完全OK)。六个月后,如果表现良好,可以续签劳动合同,工资待遇和福利一应比对东辰的总裁助理岗。   梁时机械地转头问方助理:“冒昧问一下,东辰总裁助理的收入是?”   小方微笑着回答:“月薪五万。”   “……”   看着手里的合同,梁时的嘴里泛起苦涩。   她穷困潦倒,无家可归,像一条流浪狗一样被陈琛捡回家。陈琛不仅给她住的地方,还要给她一份收入可观的工作。   小方在旁边劝慰道:“陈总说了,后一份合同接受与否但凭您自愿,梁小姐不必有任何顾虑。”   我没有顾虑,梁时想,该有顾虑的可能是你老板。   她拿起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方满意地带着合同回去交差了。   梁时在房子里转悠了一圈,来到露天平台上。这个平台的视野极好,放眼望去,能看到小区精心养护的草坡随着地势起伏,一路延伸到远处植被丰茂的河畔。   河流穿城而过,隐约可见设计风十足的吊桥——环境简直可以用美不胜收来形容。   梁时想,今天的风似乎太大了点,吹得她有点想流泪。急忙走回室内,拉开沙发上的背包,想找根烟抽。   指纹锁的声音忽然响起,陈琛竟然回来了,就那么站在玄关处看着她。   “你的行李呢?”   “啊?”梁时手一抖,把烟藏了回去,“在这里啊。”她指了指自己的背包。   陈琛挑了挑眉,有些不可置信——初中毕业那年,他被迫陪梁小姐去欧洲散心,短短十来天的行程,梁时托运了三个箱子,还有一只登机箱被陈少爷全程提着。   而如今,“举家搬迁”的梁时,所有行李仅仅是一只背包。   陈琛在心里微微叹气,拿起刚刚放下的车钥匙,打开家门往外走,“跟我来。”   *   工作日的中午,商场里依然人头攒动。   梁时看着这里富丽堂皇的装修,想到自己上回来,还是去顶层的饭店取外卖。   她跟着陈琛坐着观光电梯一路向上,来到一家门店前。陈琛很自然地指着里面道:“进去挑挑看。”   Olivia Bandet,这是17岁的梁时最常穿的牌子。   他抬脚就要往里走,被梁时一把拽住:“别进……我,我买不起。”   陈琛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用你买。”   梁时还是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我还要以工抵债呢!不能再加债了!”   开玩笑,这牌子的价格她最清楚,岂是现在的她能穿得起的?而且,要她穿着小香风外套和蕾丝连衣裙干家务吗?   她双手并用,成功把人拖走。   一个小时后,陈琛提着几袋子优衣库从商场出来,梁时跟在后面,捧着长长的单据,还是觉得肉疼——他什么时候把这么多衣服放进购物车的?   两人开车回了家,陈琛去书房拿了些文件,又匆匆返回了公司。梁时才知道,原来他只是中途回来取东西而已。   她挑出几件新买的衣服,洗干净晾好,开始仔细参观陈琛的家。   不愧是高档住宅,配置非常智能化,各种工具一应俱全,光是扫拖机器人就有好几款。梁时真心觉得,陈琛并不需要一个住家保姆。   她来到主卧,依然是灰白色调的装饰,主人的痕迹并不明显。相比之下,还是陈家在帝都的房子更温馨,陈琛的卧室里有他自小到大的各种奖杯、收藏品、古董游戏卡带,没拼完的模型……她抖抖脑袋,勒令自己停止回忆。   卧jsg室连着主人的衣帽间,梁时走进去,看到成排暗色的西装和各种商务风的衬衣。她抬起手,一排排轻轻地摸了过去,心跳忽然有点快。   她“砰”的一声关上衣帽间的门,做贼心虚似地钻入了厨房,想着,还是尽快熟悉一下自己的领地吧。这厨房真不错,设备看着都很高大上……高大上到她都不会用。   *   陈琛下班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梁时趴在厨房的岛台上,拿着纸和笔,一边查手机一边记笔记。   梁时看到他,反应了几秒,才慌忙瞅了一眼墙上的钟:“糟了,我忘记时间了!”   她可清楚地记得,自己不是来度假的,是来当保姆的。现在主人家都回来了,她的晚饭呢?一粒米还没做呢。   她连忙打开冰箱,硕大的双开门冰箱里只有瓶装水。   梁时:“……”   陈琛看着她这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心想,这是真把我当成雇主了。   他松了松领带,径直走过来,低头瞅了瞅梁时搁在中岛台上的笔记。   梁时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   陈琛微蹙了下眉,什么也没说,拿出手机打电话:“小方,明天让卢设计师把和樾这套房子的家电设计稿发过来,附上全套说明书。”   顿了顿又道:“还有小区的内外部介绍,周边所有生活资源,你亲自总结了发给梁小姐。”   说完,就解了领带回房间了。   主卧的卫生间响起水声。梁时盯着厨房台面,满脸通红。   就在她琢磨着该怎么弥补晚饭的失误时,陈琛已经洗完了澡,换了身清凉的T恤长裤出来。他走到玄关门口,对呆愣在原地的梁时说:“怎么了?不饿吗?”   *   陈琛的头发还没干透,发尾湿漉漉的贴在脖颈上,随便套了件T恤,和同样穿着T恤的梁时走在一起,看着就像一对大学生。   他带着梁时来到附近一家粤菜馆。   直到热腾腾的海鲜粥上桌,梁时才顿觉饿得厉害。   她看到对面的陈琛拿起碗盛粥,小声问:“你不是最讨厌喝粥的么?”   陈琛的手腕一顿,然后不慌不忙地把一碗粥放到梁时的面前,“也不看是谁刚出院。”   梁时鼓鼓嘴,捧起碗开始喝。柔滑香浓的汤水,块大味鲜的海参和青鱼,好喝极了!配上鸡枞菌煨的芦笋,再来几块软嫩酥滑的虾肉卷……梁时好几年没吃过这样熨帖的饭了,胃口大开,轻轻松松就干掉了大半桌菜。   陈琛不动声色地招来服务员:“这个海鲜粥再来一碗。”   梁时:“……”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陈琛递过来一张信用卡:“以后的家用。密码六个一。”   梁时老实接过。   陈琛思考了一下,又问道:“你有驾照吗?”   梁时摇头。   陈琛拿起手机,梁时好像知道他要干什么,立刻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腕:“你的车都太高调了,不适合给保姆用!”   “这里交通方便,我出门可以坐公交地铁!也不用麻烦你的人来管我。”   陈琛看着对面的人,今天她数次用这种祈求的目光望着自己——求他离开品牌店,让他少买几件衣服,拒绝安排司机接送。   如果这样能让她感到自在的话……   “好。”陈琛爽快地放下手机。 第20章   梁时睡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好觉。   这几天不再出夜摊, 作息也慢慢回归了正常。梁时洗完脸,盯着镜子看了看,觉得脸色变好很多, 不再是前阵子孱弱的苍白, 双颊甚至还爬上了一丝红晕——看来昨晚的海鲜大餐的确很补。   她把背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杂志和烟大喇喇收进床头柜——反正陈琛也不至于翻她的抽屉。   整个房子里静悄悄的,陈琛已经走了。   看来得观察一下陈琛的作息, 把握好老板的日常节奏才行。   她去小阳台上伸了个懒腰。昨天洗的衣服已经干了,谢天谢地, 终于有换洗衣服穿了。   手机上收到小方的微信, 附有房子和小区周边事无巨细的说明。她换了衣服出门, 边走边读。   梁时去了附近一家大型超市,各种油盐酱醋、肉蛋奶鱼的买了一堆。路经零食区的时候,想起陈琛在医院里磕坚果的样子,也顺手拿了一些。   回来就进厨房开始忙活,她把肉和菜都整理好, 还顺手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水面。   吃完午饭,梁时撸起袖子,开始打扫屋子。扫地机器人在房间里欢快地穿梭着, 梁时则拿起抹布, 从客厅开始,一间一间地擦过去……   两个小时后, 擦完第五个房间的梁时, 躺在沙发上挺尸不动了。   “这房子也太大了吧!保姆也太难了!好你个陈琛, 够精明, 真是一点亏也不吃!”   她决定换个活动放松一下,闪身进了陈琛的衣帽间。   把陈琛的所有衣服翻开, 一件件挨个读洗涤说明。西装和裤子基本都要干洗,有些已经挂上了精致的干洗标,上面有干洗店上门取送的电话……好像没她什么用武之地。   梁时的脸耷拉下来,无聊地在衣帽间里转着圈。忽然,眼尾一扫,看见门口的软凳上搭着一件浅蓝色的竖条纹衬衣,正是他昨天换下来的那件。   梁时的眉眼立刻弯起,拿着衬衣去了卫生间,仔细地手洗起来。   夏风和煦,树影婆娑,夕阳的余晖洒在宽阔的河面上,闪烁着金色的光点。梁时把衬衣铺展,晾在自己的小阳台上。清风拂过,衣摆飘动,带来洗衣粉的清香。   她感到身心舒畅,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   墙上的时钟指向四点,南城建设的大楼内安安静静,总经理办公室外面的那条走廊更是落针可闻。   保洁阿姨从门前经过,看到这间屋子门廊紧闭,以为没有人在。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打扫一番,眼睛往门缝上一贴——好家伙,里面竟然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阿姨一个激灵,立刻遁走。   办公室内,陈琛双腿交叠,坐在上首的扶手椅里,神情闲适,正在翻阅一份季度财报。   助理小方站在一旁,沉稳严肃的脸上一双眼珠却不停乱转,朝旁边的林秘书使了个眼色。林秘书眼睫一眨,权当没看见,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   办公桌对面,两排子公司的高管战战兢兢地站着,一动不敢动。   不一会儿,张副经理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满脑子生无可恋,尬笑着说:“陈总,这会儿确实联系不上余总经理。他家闺女最近发高烧,可能是去医院照顾了,呵呵呵呵。不敢再耽搁您宝贵的时间,您看这样行吗,等我去医院找到余经理,一定让他第一时间赶去总公司找您赔罪!”   “哦?”陈琛一目十行地浏览着财报上的数据,眼皮也不抬,“据我所知,余叔是有一个女儿,目前在英国留学。”   话头停顿了几秒,对面死亡一般的寂静。   “发烧的这个又是什么时候生的?”   说着话,手上的财报又翻过一页。   张副经理讷讷,掏出手绢,擦了擦满脑门的汗。   只听“啪”的一声,陈琛合上手中的财报。底下所有人都跟着打了个冷战。   “余叔年纪大了,是该打打高尔夫,养养身体了。以后,公司的事情就不劳他费心了。”陈琛站起身,“过两天,财团会正式宣布他退休的消息。”   张副经理大惊,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陈琛抬眼,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众人:“各位都是公司的功臣,自不会亏待。具体去留,还要等新经理上任后再行决定。”   说罢,他抬手将这份季度财报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张副经理一个没站稳,踉跄着跌倒在地。   *   南城市郊某高尔夫会所,余胜利一杆挥出,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远处的小旗处。   “啪啪啪!”陈嘉涵一身运动装,在旁边鼓掌称赞道:“不愧是余叔,这小球一道上从未有败迹。”   余胜利哈哈大笑,对这一杆尤为满意。他转身回到遮阳伞下,拿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夏天嘛,就要活动活动才舒服!”   陈嘉涵也回来,撂下球杆,身后的短裙美女立刻上前为他递上毛巾。   “余叔,这工程的事咱可说好了。您也知道,财团最近风声紧,我那堂弟新官上任,少不了到处抖威风。”   余胜利大手一挥:“大少的心就放在肚子里!我余某在陈氏数十年,他陈远之都要敬我三分!陈琛就更不必提了,小孩子,能折腾出个啥来。”   说到这茬jsg,他又不怀好意地笑道:“实不相瞒,听手下人说,那小子今天跑到我那里视察去了。你看,我不也没动?年轻人啊,就要先学会等人!”   陈嘉涵满意地点点头,和余胜利握手:“我这里自然短不了余叔的好处。一点心意,已经转到妹妹在国外的账户上了,请余叔笑纳。”   余胜利大喜,笑着和他回握,满意离去。   事情谈得顺利,陈嘉涵心情甚好,回休息室洗了个澡,才坐车离开会所。   车刚开上机场高速,手下人就来电:“大少,出事了!小道消息,陈琛刚才带人突袭了南城建设,把余胜利和他手下的领导班子一把全撸了!”   “什么!”陈嘉涵大惊,机场也不去了,立刻掉头赶去南城总公司。   可惜扑了个空。   *   陈琛还记挂着带梁时出去吃晚饭,从南城建设离开后,直接下班回了和樾。   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香。   绕过玄关,只见餐桌上摆着美美的三菜一汤,还有一条蒸鱼。   陈琛:……她竟然真的会做饭。   梁时围着一条围裙,头发在脑后绑成一个揪,乖巧地迎了出来,看上去倒真像个合格的保姆。   陈琛惊讶地盯着桌子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回房换衣服。目之所及,发现家里似乎有整理的痕迹,某人还真的没闲着。   换了家居服,陈琛在餐桌边坐下来,在梁时期待的目光中,拿起筷子,尝了尝味道。   “好吃吗?”梁时有点忐忑。   陈琛的眼睛亮了亮,诚实地点点头:“远超预期。”   梁时这才松了口气,抿唇笑了一下,一边夹菜一边说,可惜没能给你炒份粿条尝尝。   陈琛想起了什么,对梁时说:“小方已经取回你的三轮车了,要给你送来吗?”   梁时摇摇头:“算了,麻烦他暂时帮我保管着。我忠人之事,怎么还能跑出去打工。”   陈琛唔了一声,继续吃饭。   梁时看他吃得香,试探着问:“你中午都怎么吃饭?”   陈琛随意地道:“我每周差不多有一半时间在陈氏,另一半在东辰,午饭就在食堂。”   “这老板当得还挺平易近人。”梁时小声嘀咕着。   她酝酿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试探着道:“那个……如果你想换换口味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做午饭。”   *   梁时的心情很好,围着料理台一边切菜,一边哼起了歌。   她把下午腌制的排骨放入烤箱,再用平底锅煎了一份蛋卷,甘蓝切丝做沙拉……最后把剃好的鱼肉捣碎,放入猪肉末,团成鱼丸,下锅煮了一份鱼丸汤。   全部盛出装好,梁时看着吧台上整齐码好的饭盒,想起自己遥远的少女时代,也曾经梦想着给陈琛带便当。   还真的实施了一次。   高二上学期,有一门课程的期末成绩要由卷面分数加小组作业共同组成,二者缺一不可。梁时用零食贿赂了课代表以后,成功的和陈琛分到了同一个小组。他们一组五人要去城外的水库考察水质,分析水资源污染和治理的情况,然后写成考察报告。   行程是一整天,梁时想,终于等到了表现的机会!   她在崔管家的协助下,找来各种菜谱,忙活了一晚上,差点把梁家的厨房炸掉,终于做出了一些东西,装在了粉色的饭盒里。   第二天,几个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水库边,玩得不亦乐乎,差点忘记了小组作业的事。等想起来的时候,组长王宇轩悲催地宣布,他忘记带取水的罐子了。   这荒郊野岭的,眼看作业就要打水漂,陈琛指着梁时的书包说:“你不是说带了便当?可以用那个盒子装。”   梁时无奈,只能当众打开了饭盒。大家瞬间见识到什么叫作“黑暗”料理……那颜色,真心比水污染还要触目惊心!   王宇轩分给每个人一把塑料勺——为了成绩,大家有难同当,有饭同吃!   陈琛直到现在还忘不了那个味道,堪比中毒。   所以,当他在办公室里打开梁时的便当,看到荤素搭配、鲜香四溢的菜品时,脑中闪过的是当年水库边上骇人的黑暗料理——以及让他不敢深想的、促成这些变化的原因。 第21章   下午的研发部例会非常风平浪静。   上次的先行品并没有让陈老板特别满意, 但他仍然心平气和地给出了修改意见,放宽了时间线,最后还破天荒地称赞了一处设计上的小细节。   研发一组的所有人含泪感慨, 夏天未过, 春天就又来了,自己快要在这好日子里开花了!   萧斌附在Easton耳边悄声说:“咱们陈总是碰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Easton还在飞快地调整一些模块数据,闻言, 漫不经心地道:“听方秘书说,他昨天在陈氏裁了几十号人。”   萧斌:!!!   这就是让资本家开心的事吗?苍天啊!   会议刚结束, 小方快步走到陈琛身边, 附耳道:“陈总, 余胜利已经在会客室等了两个小时了,说今天一定要见您。”   陈琛不置可否,把手上的平板电脑递给助理,起身往外走。   走到一半,陈琛忽然想到什么, 转头对小方说:“你联系和樾的家政部,说我今后在家吃饭,派人每天上门送食材。品种和数量都由梁小姐决定, 不必问我。”   小方点头应下。   林秘书推开会客室的门, 陈琛甫一进来,就看到沙发上臊眉耷眼的余胜利。   见了陈琛, 余胜利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 像只皮球一样的滚过来:“贤侄嘞!气消了没?昨天是我这个当叔叔的做得不对, 特地来给你赔礼道歉!看在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的份上, 别跟我计较!”   陈琛一笑,走到沙发边坐下:“怎么敢生余叔的气。过年的时候听父亲说, 您心脏不好,何不趁此机会去国外调养调养?”   他状似不经意地接着道:“去英国最好,余妹妹刚好在,她账上的经费也够。”   余胜利心中一紧,压下这莫名的慌张,凑上去道:“贤侄既提起董事长,那我可要论论辈分了。南城建设就是我为董事长鞍前马后、一手建立的。这么多年,不念功劳也有苦劳啊。贤侄,卸磨杀驴的名声可不好听啊!”   陈琛浅笑着听完,湖水般的眼睛里闪过讥诮。他抬手一挥,身后的林秘书将一份材料递到余胜利的手中。   余胜利接过报告,疑惑地看了眼对面的陈琛,低头翻阅起来。随着内容的深入,余胜利的瞳孔越发紧缩,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   “余叔,跟谁合作不好,偏选了个废物。”陈琛起身,悠闲地踱到窗户边,抚了抚窗台上绿萝的枝叶。   “你出身父亲的嫡系,本应青云直上,可惜眼光不太行,把自己陪送给二伯不说,还和陈嘉涵搞了这么个漏洞百出的里应外合。”   余胜利已经翻完了报告,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挖走的这笔钱,我就当感念余叔的功绩,给您养老了。您退休,依然是陈氏的元老,回家颐养天年;您不退休……”   陈琛的声音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冰凉:“小侄无奈,只能送您到里面安度晚年了。”   “贤侄……不不……陈总!”余胜利还在垂死挣扎,“求您网开一面!这一切都是大少爷的主意啊!”   陈琛从窗边回过头,露出一个轻蔑的笑,略带遗憾地说:“怎么还看不明白?陈氏从来就没有陈嘉涵的事,以后也没有。”   林秘书上前,把跪伏在地的余胜利拉起。他痛哭流涕,似乎接受了现实,开始祈求陈琛放过余家其他人。   “你那个非法入股的大儿子,我可以放过,但有个条件。”陈琛依旧看着窗外,神色平淡而冷漠。   余胜利表示一切但凭吩咐,绝无二话。   “据我所知,早年南城建设曾经和泰启深度合作。”陈琛的姿态一派闲适,说出的话却如平地惊雷:   “我要梁秋声的把柄。”   *   帝都的盛夏向来高温,傍晚时分也一并延续了白日的灼热。偶尔有点轻风吹过,也只是吹出了一身汗。   梁昀站在街边,拿纸巾扇了扇风。此刻,她化着深色的烟熏,身着清凉的紧身吊带,巨大的耳环叮铃作响,和平日梁家千金的打扮截然不同   虽然穿得少,还是觉得要在这燥热的风里中暑了。   手机铃声响,她立刻接起:“怎么还没到?”   电话里的助理满心歉疚:“不好意思啊昀姐,我这车刚jsg上立交,就被一孙子追尾了,对方还搁这儿扯皮呢……”   梁昀根本没那个耐心听这些前因后果,立刻撂了电话,琢磨着,自己该换个助理了。   这时候,路上驶来一辆白色的兰博基尼,正在她身前停下。车窗降下来,露出陈嘉涵那张骚气的脸。   “梁小姐,好巧!”   梁昀也惊讶,这么大个帝都,居然又碰到了这个人,也过于巧合了吧。   大热天的等车,已经消耗掉她太多耐心,此刻,梁昀没什么体力假装客气。   她翻着手机,想着大不了就让家里的司机过来接她,虽然远了点。   见对方不搭理自己,陈嘉涵也不恼,“去哪儿啊?我送你。”说着,还亲自下车,打开了副驾的门。   一股强冷气从车厢里飘出,梁昀顿时觉得活过来不少。   “你该不会要打车吧?别啊,普通出租车怎么配给你这样的大美女坐。”他不客气地一把拉起梁昀的手腕,轻轻捏了捏:“放心吧,我架势技术很好。”   梁昀将手腕抽回,心里却想,就蹭个车而已,还能怎么样?便从善如流地坐了进去。   陈嘉涵一路上都非常客气有礼,车子直达她的目的地——本市知名夜店,MeU。   梁昀跟他道了谢,款款下了车。   今天,一个大学同学在这里过生日。她从工作室赶过来,为了方便喝酒,也没亲自开车。   酒吧里人声鼎沸,梁昀一进门,就熟练地朝二楼的雅座走去。   在座有男有女,一部分梁昀认得,是她的大学同学,还有几个人她并不熟悉。   自己迟到了,梁昀立刻大方的自罚三杯,边喝边抱怨掉链子的助理,害得她姗姗来迟。   寿星同学安慰道:“没关系,还有人没来呢!”   正说着,陈嘉涵出现她身后,冲在座的众人打招呼:“不好意思,路上为了接一位美女,来晚了。”   *   梁昀坐在卡座里,冷眼看着一群人在底下群魔乱舞。   要是知道今天这局上有陈嘉涵,她说什么都不会来。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人在她身边坐下——正是陈嘉涵。他递过来一杯马提尼,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梁昀接过酒杯,小口抿了抿。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开始刷屏,显然懒得理他。   陈嘉涵也不恼,就这么盯着她看。眼见着那杯马提尼快要喝完,他才忽然开口道:“我是听说有你,才来的。”   梁昀递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陈嘉涵笑了笑,抬起手,圈起梁昀的一捋头发,在手中把玩着,“那天遇到你,让我想起三年前的那一晚。非常美妙,不是么?”   梁昀一惊,急忙把他的手拨拉开,慌张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没什么人,才用气音说道:“我早忘了,请陈先生也忘了吧!”   陈嘉涵的手依然停留在半空中,仿佛还在怀念那一缕青丝的手感,“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什么机会?”   “追求你的机会。”   梁昀消化了几秒钟,猛地从卡座里站起来:“你疯了吧?”   陈嘉涵看着她堪称惊吓的表情,一脸落寞地说:“你果然还是喜欢陈琛。”   梁昀坐下,不置可否。她又看了眼周围,“总之,这种话你不许再说,我们俩是不可能的。”   陈嘉涵却往她身边靠了靠,一副喝多了的颓废样子,“我知道的,所以我也不求得到你的心。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就是能不能给我个靠近你的机会?”   梁昀觉得他要么是喝多了,要么就是在说骚话钓妹。她站起身,绝然地说:“陈先生,你找错人了,我可不是你海里的鱼。”   说完,提着包就走。   陈嘉涵在酒吧门口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腕:“我知道,你只想嫁给陈琛,我有办法可以帮你。”   梁昀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   他的手从她的手腕上缓缓滑下,紧紧地扣住她轻薄的掌心:“别急着拒绝我。”   *   梁昀回到工作室的时候,发现里面的灯亮着。   她推门进去,吴薇坐在会客区的椅子里,眼神冷冷地扫过来,似乎蕴满了怒气。   梁昀心里一紧,面上却浮起笑容:“妈,您怎么来啦?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吴薇拿起手机屏幕对着她:“自己看看几点了。”   梁昀心虚地笑着,走过去揽住吴薇的肩膀:“哎呀,今天曼迪过生日,大家约在酒吧,玩得开心,才回来晚了一些。”   吴薇并不买账:“你看看你的打扮,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人却被梁昀推着往里走:“妈,这么晚了,您也别回去了,就在我这儿歇了吧。”   吴薇边走边说:“自从你开了工作室,自己搬出来住,我就总是不放心。幸亏今天过来看看,才知道你整天就是这样混日子的?”   梁昀没再继续推她,自己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一边往脸上喷卸妆水,一边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没有混日子,一直在筹备下个月女性论坛的事,平时可忙啦!”   吴薇看着女儿这副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忙你的事业没关系,但什么是最重要的你不知道?陈琛回国之后就一直呆在南城,你不跟过去培养感情,还在帝都开起工作室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梁昀忽然把卸妆棉狠狠扔到地上,“又是陈琛!总是陈琛!妈,您把我捡回来,就是为了卖女儿给陈家吧!”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在室内响起。吴薇胸口起伏着,眼中泪光闪烁,似乎是暴怒到极点,又失望到极点。   “你做了梁家的女儿,就要尽到壮大梁家的责任!嫁给陈琛,成为陈氏财团的女主人,就是为梁家、为我、也为你自己,能做的最好的事!”   她指了指工作室的周遭:“相比起来,这些东西,什么也不是。”   吴薇说完,拿起包,掉头离开了。   梁昀的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她使劲咬了咬嘴唇,脸颊火辣辣得疼。抬手摸了摸,似乎有点肿。   她机械性地进了厨房,想去冰箱拿个冰块敷一敷。   打开冰箱,本来空空如也的冷藏柜里,此刻却摆满了新鲜的瓜果和时蔬。玻璃饭盒里装着各类现成的吃食,全是她爱吃的品种。   相比刚刚那个巴掌,这一冰箱的食物反而更像溃堤的蚁洞,梁昀再也没法强撑下去,终于扶着冰箱缓缓蹲下,任泪水肆意地滚落。   寂静无人的深夜里,落地窗俯瞰到这片万家灯火的城市。   梁昀坐在厨房的地板上,拿出手机,点开陈嘉涵的微信界面——   “你打算怎么帮我?” 第22章   直到后半夜, 富丽海KTV的歌声依然绕梁不绝。   这里地处南城西面一个大型批发城附近,周围道路狭窄,店铺林立, 将老城区独有的衰败和热闹融合得浑然一体, 房价却又出奇的高,受众大多是南来北往的生意人。   张雨绮穿着一身黑色的低胸紧身蕾丝,领口几乎没什么遮挡, 露出大片白嫩的好风景。超短的包臀裙更是勾勒出迷人的身材,虽然个子小, 但10cm的防水台一撑, 倒也显得玉腿修长, 风情万种。   她娇小又性感的长相很受这边客户的青睐,几乎成了半个头牌。今晚,领头的妈咪兴奋地跟她说,有大客户包场,一看就是上等人!   推开包厢的门,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面色清冷的年轻人站在屋子中央。张雨绮刚要上前媚笑一番,对方忽然伸手,递过来一张名片:“你好, 我是陈氏财团驻南城总裁办负责人, 鄙姓林。”   ……   KTV的后巷,一辆面包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周围黑压压地站了一排人。   张雨绮围了件风衣, 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跟着林秘书走到车前。车门拉开, 露出刘小柱那张多年未见的脸。   刘小柱四肢被捆得结结实实,蜷缩在后座上, 已经没了意识。   “他中间试图逃跑,所以花了一些时间。”林秘书解释道。   张雨绮上前,用发抖的手把刘小柱的脸掰正,定定地看着他。这张脸此刻有些浮肿,眼窝上一团青紫,嘴角还挂着涎水。张雨绮忽然有些茫然,自己当年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   这时,车旁边的阴影里闪身出来一个圆寸的花臂大哥,大哥挺着个啤酒肚,脸上爬满横肉。本是凶悍的长相,此刻却笑得很谦卑。   “这位是腾哥,在南埠那边经营jsg民间放贷公司,上次去你家讨债的就是他的人。”林秘书介绍道。   腾哥立刻赔笑道:“不敢不敢!上回是手下那几个不长眼的崽子有眼不识泰山,误砸了姑娘的地方,都是一场误会!误会!哈哈哈……”   林秘书没理会腾哥尴尬的笑,继续对张雨绮道:“刘小柱这两年在深城有一些积蓄,但还不够平账,人会交给腾老板,在带走之前,来让你见一面。”   说着,他又从助手那里接过一个文件袋,递了过来:“这里有刘小柱的身份证件,张女士如果想离婚,我也可以协助。”   张雨绮接过纸袋,哆哆嗦嗦地打开,里面除了证件之外,还有几张照片。她借着车灯,一张一张仔细地看过去,全是刘小柱在深城的偷拍,每张照片上都搂着不同的女人。   半晌,她嗓音嘶哑地说:“我要离婚。”   “哗啦”一声,面包车的车门关上,彻底隔绝了刘小柱的身影。   开车之前,张雨绮走到林秘书身边,小心翼翼地道:“谢谢您……也谢谢陈先生。”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忐忑地说:“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们的。陈先生他,是不是想让我……这种人,离梁时远一点?”   林秘书摇头道:“不必。陈总感谢张小姐这些年对梁时小姐的陪伴,一切如常即可。张小姐今后如果遇到麻烦,也可以联络我。”   说罢,他微微地点头致意,上了车。   张雨绮看着一行车子消失在前方的黑夜中,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她紧了紧衣领,反身往KTV走,每一步都无比轻松。压在身上数年的负担一朝了结,肺里仿佛注入了新的氧气,让她感到如获新生。   *   梁时醒的时候,手机上收到来自张雨绮的十条60秒语音和二十个哇哇哭泣表情。   梁时:……并不想点开。   手机暂时放在一边,她掀开被子下床,简单洗了个脸,就冲到厨房开始忙碌。   从上周开始,她就每天早起,给陈琛做早饭。   虽然陈琛多次表示并不需要,但是她很坚持,并在持续观察中摸清了陈琛出门的时间。   今天的早餐是香煎猪柳蛋三明治,梁时把东西包好,又热了一盒牛奶放进餐包。   陈琛出来的时候,正在边系领带,边打电话。   是一通英文的跨国电话,讲到要紧处,他手上的动作渐停。梁时走上去,很自然地接过那条领带,替他接着打。   这下轮到陈琛惊讶了,用口型问她:什么时候学的?   梁时也用口型回道:刚学的,实践一下!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这张脸未施粉黛,白皙剔透,甚至可以看到浅色的小绒毛。脸袋上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像杏核一般圆润,闪着干净又澄澈的光。尤其当她抬起眸子直直望过来的时候,真当得起一句皓齿明眸,远山芙蓉。   除了……   陈琛抬手,轻轻抹掉她脸颊上的番茄酱,“走了。”   司机和小方已经在楼下等候多时。陈琛上车,打开餐包,猪柳蛋的香味扑鼻而来,里面竟然还有一盒牛奶。   他微微一笑,边听小方的日程汇报,边收拾掉这份小学生营养早餐。   梁时在露台上看着陈琛的车走远,才伸着懒腰回到室内。她就着剩下的材料简单吃了个早餐,然后边听张雨绮的语音,边开始收拾房子。   昨天就听陈琛讲了刘小柱的事,梁时感慨,他花了不到一个月,就解决了她们俩长达两年的困扰。   从此,不用再躲躲藏藏,不用再往这个深坑里填利息,张雨绮也终于可以从这场劳神伤财的婚姻中解脱。   梁时不傻,当初陈琛威胁她“以工抵债”,实际是给了走投无路的自己一条活路,让她有饭吃,有地方睡,免受欺凌。   她很珍惜陈琛的好意,无论这好意是出自对小时候玩伴的关心,或仅仅是对一个熟人的同情,她都不介意。   经过那漫长的分离以后,梁时都不敢想,有一天自己还可以待在陈琛的身边,每天能见面,还能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每天早晨,她都怀着期待的心情醒来,走出卧室的门,就能看到陈琛。   早上的陈琛很柔软,就像刚睡醒还没有伸出爪子的猫科动物,浑身散发着慵懒。   梁时出来的时候,有时他刚刚洗完澡,头发上还在滴水,额发胡乱地挡住眼睛,倚靠着吧台喝水。   有时候,他一边刮胡子一边听英文广播,头发胡乱支棱着。听到荒唐的新闻,还会忍不住问号脸,和梁时面面相觑。   也有的时候,梁时一觉醒来,他已经穿戴整齐要出门。这种时候,陈琛会抱歉地看着她,解释自己早上有急事,要早走。   走之前还给她留下两只他煮好的白水蛋。   陈琛总是劝她不必早起,可以多睡一会,可梁时不愿意——晨光里的陈琛这等好风景,她舍不得不看。   *   梁时刚指挥着扫地机器人把房间清扫了一遍,送食材的师傅就到了。她把东西清点好,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再去阳台上收洗干净的衣服。   她会很仔细地熨陈琛的每一件衬衣,连侧缝都要左右对齐才行。衬衣叠好,梁时抱着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埋头轻轻吸了吸。   吸了几口,梁时老脸一红,有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害羞。她抱着衬衣,傻笑着跌进沙发里,想着,给它们熏点喜欢的香味吧。   脑子里开始琢磨几个男士香的牌子——唉,多少年不逛专柜了,改天要去南城最顶级的商场转一圈才行。反正陈琛那张卡也没有限额,替他消费一瓶香水应该不过分吧。   这样,以后他身上的味道,就由她说了算了。   梁时的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小得意,仿佛成功圈到了地牌的小动物。心底里那一点卑微的占有欲,通过这个小动作暗戳戳地得到了满足。   下午的时间相对悠闲,梁时会趴在餐厅的吧台上,拿着个本子写工作笔记。她虽然有一定的烹饪技巧,但擅长的菜品种类有限,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样,给人当保姆是远远不够的,需要不断学习新的路数。   而且她还发现,家政也不仅仅只是打扫房子那么简单,尤其对于陈琛这样高级别的雇主来说,这套房子和房子里的一切物品,都是需要精心养护的。   以前当大小姐的时候,并没有注意过佣人是如何搞服务的。如今地位翻转,一切只能从头学起。   梁时趴在餐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叹了口气:“哪个行业都不是容易的,还好陈老板看起来挺包容。”   她打起精神,在本子上继续写写画画,记录着领带的第三种打法。 第23章   “挺包容”的陈琛坐在会议室里, 正在看市场部的杨一枝演示下个季度的宣传策略,表情看上去不是很包容。   杨一枝对老板的反应毫无所觉,继续声情并茂地演说——   “根据网络热度、圈粉力、搜索指数、荧屏活跃度, 我们推荐今年的当红炸子鸡——AOH男团, 担任新季度的产品代言人。”   幻灯片上出现了五个阳光大男孩,摆出各种能立即迷倒粉丝的帅气pose。   “经过私下接触,几位男团成员也表示, 自己本来就是我们产品的忠实拥趸。我相信,他们必定能准确地把握住东辰的品牌精髓, 展示出我们的产品个性。”   “就上一季度的市场反馈来看, 我们仍需要进一步吸引女性消费者群体, 这一点来说,和AOH的粉丝构成非常匹配。”   杨一枝终于暂停了演说,期待着看着台下。   陈琛捏了捏眉心:“就没有其他人选了吗?”   杨一枝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老板的暗示,只是继续兴奋地说:“AOH给我们的报价也是同期最低的,预算匹配完美!”   陈琛已经懒得听他继续讲下去了, 也不想再看这几个小屁孩在幻灯片上耍帅。他正欲起身,眼神一瞥,会议室的玻璃幕墙外面已经围满了女员工。   陈琛:“……”   “AOH要做我们的代言人了吗?啊啊啊好棒啊!”   “我要向领导申请, 去做对接!”   “那是市场部的活儿, 你这个数据组的别做梦了。”   “现在换部门还来得及吗?”   ……   数据组的老大Layla在旁边走过:我可都听见了!   陈琛也没管台上继续滔滔不绝的杨一枝,斩钉截铁地道:“他们不行。找别人。”   打开门, 会议室外的人立刻鸟兽散jsg。   姑娘们逃回工位上, 还沉浸在对代言人人选的讨论中。   Layla不解地想, 难道我四分之三东方人的审美出现了偏差?   她转头问下属小丁:“要说帅, Chen不比那个男团差啊,怎么不见你们花痴他?”   小丁想了想, 斟酌着道:“其实我刚来公司的时候,也觉得陈总惊为天人。但是第一次项目汇报以后,见识了大老板如何杀人不见血,从此就再也不敢直视他的脸了。”   *   杀人不见血的陈老板下班回家,看到梁时正伏在厨房的中岛台上,对着平板电脑沉思,就知道她又在研究新菜谱了。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在梁时的身后站定,双手撑在吧台上,几乎把她环住:“今晚吃什么?”   梁时吓了一跳,猛一抬头,脑袋直直地撞向陈琛的下巴,两人同时“啊——”的一声。   梁时顾不上疼,立刻去揉陈琛的脸,而陈琛则一手抚上梁时的脑袋——如此自然的动作,似乎已经做过千万遍;此刻,两个人四目相对,却忽然感到几分尴尬。   梁时立刻抽回手,略显慌乱地到处乱瞟:“你回来啦,我……我去看看锅里的东西好没有!”说罢一闪身,从陈琛的臂间钻了出去。   陈琛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跑远,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梁时今天新学了煲汤,她给陈琛盛了满满一碗,期待地看着他。   陈琛觑着她紧张的神色,好笑地接过,装模作样地拿起勺子,小口品了品,然后皱了皱眉,又撇了撇嘴,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   梁时的脸瞬间垮了:“……不好喝吗?”   陈琛忽然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喝完一抹嘴:“太好喝了,没忍住。”   梁时知道自己被耍了,气得跳起来就要去捶他的头,捶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赶紧停下来,讪讪地收回手。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梁时。”陈琛率先打破了沉默,目光从空空的汤碗上抬起,缓缓扫过来:“你可以试着像以前一样,和我相处。”   他的眼神十分沉静,仿佛在说着最真诚的话语。   像以前一样吗?   梁时想,怎么可能呢,以前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的竹马,我的未婚夫啊。   陈琛又想到了什么,柔声地说:“不用变着花样学做饭。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他抱着手臂,脸上闪过好笑的表情:“当年水库边上那份便当,你以为王宇轩他们才吃了几口?明明都进了我的肚子。”   听上去竟然还有点骄傲。   梁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心都要跳乱了。   一抹红晕迅速爬上她的脸颊,漫到耳后,长长的睫毛扑簌簌地颤动着。她竟然诡异地觉得,胸膛里有朵小花正在悄悄开放。   “砰”的一声,梁时忽然站起身,动作过□□猛,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她懵了一瞬,局促地扶起餐椅,又迅速开始收拾桌子,也不管陈琛吃没吃完,一股脑儿的全端去了水槽。好像如果不做些动作,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整个人就要因为心跳过快而失控。   陈琛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桌子上的手机铃响。   他起身去接电话。   陈嘉与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质问道:“哥!为什么反对我们团给你做代言人?”   陈琛的声音毫无波澜:“你们业务水平不行,别带坏我产品。”   陈嘉与大怒:“荒唐啊!这话谁说的,我的黑粉?”   陈琛反问道:“上回在集团庆典上忘词的是谁?”   陈嘉与轻咳了一声:“……那是前期吃太饱,精神上松懈了。总之,东辰的代言人必须是我们的!”   “你说了不算。”陈琛说完就挂了电话。   一回头,梁时已经收拾完桌子,不见人影了。   *   蝉声四起,夜色正浓。   陈琛姿态慵懒地靠在露台上,风有些大,松开的袖口里灌满了风。   远处的城市霓虹璀璨一片,照亮了他手边的威士忌,淡黄的酒液上泛着点点微光。   他一只手肘撑在护栏上,心里想着,自己胡搅蛮缠地把梁时骗来身边,已经快一个月了。   梁时的变化很大,不再是以前娇气又开朗的模样,变得安静、沉默,对待他的态度小心翼翼,带着谨慎,好像真是来给他当保姆的。   这段时间,她尽职尽责地照顾他的起居,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扰了他,完全不去干涉他的私人空间——和以前那个动辄就把他闹上天的梁大小姐截然不同了。   可还是有很多东西没有改变。梁时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其实并不。她看他的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熟稔和信赖,两人相处时下意识的反应……   陈琛知道,她并没有忘记他,她还喜欢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痒难挠,恨不得立刻挑明一切,结束这场游戏般的主仆戏码,好让他从一个儿时的竹马,迅速升级到下一个头衔。   可又告诫自己,要耐心。   偶尔,梁时看着他的时候,那眼神会让他觉得,她离他很远,似乎在思考着一些他看不透的顾虑。   陈琛想,毕竟分开了这么多年,彼此都有一些改变。梁时对他有顾虑,好像也正常。   至于是什么顾虑……陈少爷并没太放在心上。他想着,大不了就再拿出些时间,把那些顾虑通通打消就是。他要她心甘情愿、毫无芥蒂地回到自己身边。   他会证明给她看,无论什么顾虑都只是假象。在分开的这些年里,她没能别枝另栖,那么接下来,她命中注定的人只会是自己。   陈琛仰起头,喝尽了杯子里的酒。一双眼睛亮亮的,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彩,整颗心因为久违的胜负欲而蓬勃地跳动着。   夜风拂动衣角,送来一阵暗暗的木质香。陈琛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衬衫袖口,意识到了什么,嘴角禁不住微微上扬。   *   北向的保姆房里,此刻,梁时正在失眠。   她仿佛一只煎锅上的虾,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然后猛地坐起,拿起手机给张雨绮打电话。   “他说要和我像以前一样相处,是什么意思?”   张雨绮那边的鼓点声震天响,显然还没下夜班。她直截了当地说:“喜欢你的意思。”   梁时:“……”   张雨绮:“他都把你带回家了,摆明了喜欢你啊。傻子!”   “怎么可能?以前……我是说小时候,他明明很讨厌我的,现在又怎么会喜欢上我呢?”梁时的声音有些怅然:“以前我还挺不错的……哪像现在。”   她的手指绞着被罩,心里说不清是开心还是失落。   张雨绮似乎喝了点酒,舌头都有些打结:“想那么多干嘛?抓住机会先睡,睡完了就知道喜不喜欢了!”   梁时直接挂了电话。   她重重倒回床上,用枕头把脸紧紧蒙住,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混乱的心跳和忐忑的猜想都屏蔽掉。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果不其然,两个黑眼圈准时光顾。   梁时有点心不在焉,连给陈琛做早饭的时候都在走神,十只煎饺糊了九个。陈琛换好衣服出来,在餐桌边坐下,迎接他的是一盘黑乎乎的饺子。   梁时感到十分尴尬,正准备解释一下,却见陈琛什么反应都没有,拿起筷子就吃起来。   边吃边浏览着下属发来的数据报告,正常得如同这些日子里的每一顿早饭。   梁时微微讶然,在餐桌对面坐下,眼看着陈琛将黑糊的饺子一一吃掉。刚想开口,陈琛的手机又响了。   他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把盘子里唯一一只没有煎糊的饺子夹起,在梁时呆愣的目光中,隔着桌子喂进了她的嘴里。   然后径自端起空盘,放进了厨房的水槽。   一切是那么行云流水,自然而然。陈琛讲着电话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还冲梁时摆了摆手。   梁时怔怔地坐在餐桌边,嘴里叼着唯一一只完好的煎饺,很久都没有咽下去。 第24章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又到了每个月去看望外婆的日子。   这天,梁时很早就起床,蒸了一锅好咀嚼、易消化的点心, 坐着地铁, 一路赶去了疗养院。   到了地方,却被护士告知,外婆最近的状态不太好, 昨天晚上一直在发脾气,折腾到凌晨, 刚刚才吃了药睡下, 现在不太适合探望。   梁时只能拎着东西返程, 心里想,得快点攒出外婆的治疗jsg费才行。   她郁郁地琢磨着心事,没留意到地铁的站点广播,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坐过了站。   梁时随着人群下了地铁, 举目四望,这个站点应该靠近某个写字楼聚集区,来往的人们行色匆匆, 都穿得很职业。   她对着墙上的地铁线路图研究了半天, 发现是错过了换乘站,现在来到了南城科创园附近。   这时,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你是那个马来粿条的小姐姐!”   梁时回头, 只见Easton正一脸惊喜地看着她。他今天倒是穿得斯斯文文, 和那天在夜市上买粿条的样子大相径庭。   梁时还记得这个很逗比的混血, 她愣了愣,也笑起来:“原来你会说中文。”   Easton笑着答道:“我虽然在美国长大, 中文课可是一期都不落的!”   说着,还骄傲地比划了个手势,活动的时候,衣领间隐约露出一张蓝色的工牌。   梁时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了:“你是东辰的员工?”   “你知道东辰?”Easton笑得更开怀了,心说咱们这事业在中国发展得有点好啊,连路边摊上的老板都耳熟能详。   他指了指上行的扶梯,眨着眼道:“这上面出去就是东辰的办公区。有兴趣来应聘吗?”   梁时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   看着她的笑颜,Easton又想起了什么,开心地说道:“上次拍的视频,我整理了放到论坛上,点击率很高的!大家都在问炒粿条的小姐姐,你人气很旺的哦!”   见梁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的工牌出神,Easton眼珠一转,冒出一个点子。   “你知道东辰最有名的东西是什么吗?”他笑得真诚而开朗,“是会客室的咖啡!为了感谢你给我的视频带来的点击量,我请你喝杯咖啡好吗?”   *   梁时知道自己不该来,但实在压抑不住那股子好奇。   此刻,坐在东辰的员工餐厅里,梁时看着窗明几净的大堂里热热闹闹吃饭的上班族们,觉得坐过站也挺值的。   Easton从窗口回来,端着一只餐盘,放在梁时跟前,“才知道你没吃午饭,喝咖啡前要先填饱肚子才行哦。”   餐盘里摆着好几样精致的餐点,风格比较偏西式,有脆香的鸡排,芝士火腿三明治,和撒着海盐黑胡椒的烤蔬菜。   梁时道过谢,仔细尝了几口。她有点好奇,陈琛以前在公司的午餐是什么样子的。   正聊着天,旁边又坐下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Layla看上去十分惊喜:“哇哦,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妹妹!”   萧斌盯着梁时的脸,惊讶道:“这不是……视频里说英文的那位女摊主嘛!”   Easton像只公孔雀一般,嘚瑟地一昂头:“没错!就是视频里的美女老板,缘分让我们再次相遇!”   梁时友好地和他们打了招呼,心想自己也不能白吃,于是打开背包,把蒸好的山药米糕拿了出来,“这是我自己做的,大家不嫌弃的话就尝尝。”   饭盒打开,一阵清新的桂花香扑鼻而来。几个人瞬间睁圆了眼,一人拿起一块,边吃边连连点头:   “好好吃!”   “妹子,你真是什么都会啊!”   “别卖粿条了,来我们食堂当大厨吧。”   几个人正吃得兴起,只见杨一枝拖着沉重的步子,臊眉耷眼地进了食堂。他在Easton旁边一屁股坐下,颓丧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Easton权当没看见,继续吃着山药糕,还顺手给杨一枝也投喂了一块。   杨一枝嚼着嘴里的甜糕,似是恢复了一点元气,缓缓坐起身,叹了口气:“大虐啊!”   几个人继续吃着自己的饭,似是见怪不怪了。杨一枝继续崩溃道:“AOH他不满意,让我找别人,于是我今天推荐了孔珍珍……”   几个人瞬间抬头,瞪大了眼睛,皆十分同情地看着他。   萧斌痛心疾首地说:“东辰最没有眼力价的员工出现了!杨哥,咱是做marketing的,好歹关心一下娱乐圈呢!”   杨一枝单手扶额,仿佛丧失了活气:“……今天陈总看我的眼神,大概HR下午就要来做离职面谈了。”   正说着,电梯的方向响起一阵说话声。大家抬头望去,只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陈琛一身浅咖色休闲西装,边走边和几个外国人侃侃而谈。   “是LPG的客户,今天早上到的。”Layla喃喃道。   Easton看了下手机:“糟了!和他们还有个演示会!”他一脸抱歉地看向正在吃饭的梁时:“不好意思啊梁时,下午你自己逛逛,我可能没法奉陪了。”   梁时毫不介意,嗯嗯着点头。   方秘书引着几位远道而来的客户去取餐,陈琛站在原地,拿着手机回邮件。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他抬起头,在食堂里巡睃一圈,锁定了Easton的身影,抬步朝这边走过来。   走到一半,他忽然放慢了脚步,看着躲在人堆里埋头扒饭的梁时,惊讶地眨了眨眼。   陈琛最终在梁时身前停下,挑眉看着她。   Easton连忙介绍道:“Chen,还记得粿条姐姐吗?上次你还问了人家的位置呢,有没有去支持一下生意?”   陈琛脸上带着玩味的笑,他看了看梁时的餐盘,又盯着她鼓鼓的脸颊,“东辰的食堂味道如何?”   梁时本来还想装死,被发现后,也只能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尽量客观地评价道:“挺好的,就是鸡排有点咸。”   众人:……这是我们老板啊妹子!   陈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转身去取餐处点了一碗菌菇汤。   他把汤端回来,放在梁时的面前,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瓶矿泉水一并放下,“下午我要开会,让小方送你?”   梁时摇摇头:“我自己走。”   陈琛点头应下,然后冲对面目瞪口呆的Easton说:“LPG对那几个新功能很感兴趣,你准备一下。”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着旁边大张着嘴的Layla道:“吃完你带她逛逛。”   说完,陈老板就陪着客户们离开了,留下食堂众人消化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杨一枝手里的勺子都惊掉了,他觉得自己终于灵光了一回,立刻冲梁时喊了一声:“老板娘好!”   食堂众人:“……”   梁时:“……”   梁时解释了好久,才让他们相信自己真不是陈琛的女朋友,更不是老板娘,只是陈琛家的保姆而已。   萧斌悲愤地说:“同样是他的员工,待遇可真是天差地别!刚刚要是我抱怨鸡排咸,他只会让我滚回工位起草一份【关于食堂鸡排过咸的根源性分析和问题解决方案】,明早开会演示。”   梁时:“……”   吃完饭,Layla打发掉好奇的众人,带着梁时在园区里溜达。   她边走边介绍,宛若一个尽职的导游:“东辰来中国这边不久,地方虽然不算大,但胜在环境比较和谐。你看看,咱们走的这条林荫道,多么适合在加班加得头晕的时候出来吸会儿氧啊。”   梁时好奇地问:“你们都是从美国那边过来的吗?”   “一部分是,比如萧斌和杨一枝他们,之前就在美国留学,后来就跟着Chen一起回来了。”Layla解释道,“我和Easton本来是要留在美国,负责那边的业务,但Easton吵着要来,而且我也担心Chen,就一起了。”   “担心……陈琛吗?”梁时停下脚步,露出不解的神情。   “是啊。”Layla回头,对着梁时大方地一笑,“担心他在陈氏两边跑会辛苦啊,所以就想到中国来,帮他的忙。”   “你们关系真好。”梁时附和着,嘴里有点苦。   “是很好,我们是大学里认识的,参加建模比赛的时候,Chen是我的竞争对手。天啊,他作为对手真的很难搞!”   Layla嘴上在抱怨,眼睛里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然后就输给他了啊。中国话不都说,不打不相识嘛,后来发现他除了聪明,人也很酷,于是大家就成了好朋友,再后来又一起创业。”   回想起当年一起奋斗的时光,Layla的脸上浮现起怀念的神情。   梁时看着她的样子,心中隐隐有jsg一丝预感。   她轻轻地说:“冒昧问一句,你是……喜欢他吗?”   Layla弯起眼睛,笑得无比真诚:“很明显吗?”   她伸出手,泄气地扫了扫路旁的冬青:“可惜啊,我一表白就被拒绝了!然后被迫约定,以后只做朋友加事业伙伴。”   梁时有点惊讶,眼前的女孩子虽然打扮得有些中二,但性格开朗,混血的长相也漂亮十足。最重要的,她有着自己没有的东西——闪亮的名校学历,以及和陈琛共同创业的奋斗史。   这样优秀的人,也会被陈琛拒绝么?   梁时的心里没觉得庆幸,倒是带着一种共情的遗憾。她接着问道:“那你一直在等他回心转意吗?”   Layla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装作思考的样子说:“对方是Chen的话……也不是不行。这样吧,等我和我的第六任男朋友分手了,就考虑要不要再表白一次好了!”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拉起梁时的手:“走,会客室的咖啡是真的很好喝!” 第25章   临走的时候, Layla塞给梁时一张员工门卡,欢迎她经常来东辰找他们玩。   梁时很认真地收下门卡。她双手插兜,从园区正门离开, 脚踩着地上的树影, 默默地想,如果自己当年读了大学,如今是不是也能像Layla一样, 在这样的地方工作?   不用黑白颠倒地出摊,不用流水一样地给人打短工, 就做一个爱抱怨通勤、爱吐槽老板的普通上班族, 在这样的好天气里, 和同事一起吃饭,楼下散步消消食,再回去接着工作。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听到后方传来汽车喇叭声。梁时回头,看到一辆熟悉的卡宴正在身后缓缓跟着她。   她的坏心情立刻飞走了, 几乎是蹦蹦跳跳地上了车:“你不是要开会吗?”   陈琛笑叹道:“你们到底逛了多久?比我的会还要久。”   梁时也笑:“还没到下班时间吧,陈老板这是翘班了?”   陈琛故作神秘地噙着笑,一打方向盘:“带你去个地方。”   *   黄昏降临城市, 晚霞烧红了天空, 天地间一片紫粉色。   陈琛带着她来到南城体育馆。   一下车,梁时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火热氛围, 场馆周围, 大幅海报依墙而立, 各种应援旗帜随风招展——竟然是AOH的演唱会!   她惊讶地问陈琛:“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吗?”   陈琛早已把西装外套脱在了车上, 此刻只穿着一件米色衬衫。衣领微敞,袖口挽起, 瞬间就从职场人士变身成了来看演唱会的小年轻。   “作为代言人候选,总要来鉴定一下真实水准。”   他们在会场旁边简单吃了个晚饭,就检票入场了。位置非常好,直击舞台,梁时怀疑这是公关赠票,否则陈琛怎么会花大钱来看男团的演唱会?   放眼望去,会场里一片赤橙色,全是女孩子们的应援。只有极个别作陪的男士,都一脸无聊相。反观陈琛,正在低头研究发给他的灯牌,脸上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很快,全场熄灯。随着一声巨响,舞台上忽然迸射出橙色的焰火。紧接着,炫目的灯光亮起,饱满的鼓点响彻全场,一下子把氛围推向了高点,是集体开场舞!   四周的粉丝立刻开始尖叫,梁时被这气氛带着,也很给面子地挥舞起手里的应援棒。   直到大屏幕上出现每个成员的单人特写,她才惊讶着道:“那是……嘉与?”   这几年,梁时为了生计奔波,根本无暇关注娱乐圈,更没有功夫研究这个新晋男团里究竟都有谁。   周围的女孩子们全都在高喊着“A-oh! A-oh!”,火热的情感汇聚成铺天盖地的炙热声浪,从观众席一路蔓延至舞台,将现场的氛围又推向了高潮。   只剩陈琛在这热闹的气氛中高深莫测地坐着,和周围格格不入。   台上的几个男孩长得都很帅,歌声和舞台俱都格外卖力,梁时轻轻松松就被粉丝们火热的激情感染到,随着旁边的人潮一起欢呼。尤其是后半程,陈嘉与的单人solo出场时,梁时几乎是站在座位上尖叫着为他呐喊。   蹦蹦跳跳的一场演唱会下来,台下粉丝的活动量不亚于台上的爱豆。梁时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炙热的氛围里,在忘我的呼喊和尖叫中,将所有心事抛诸脑后,感到了久违的、酣畅淋漓的快乐。   结束的时候,她嗨到满脸通红,嗓子都快喊哑了,激动地扒拉着陈琛的袖子:“他们好棒!你不能不签他们!”   陈琛一副被她的大嗓门吵到的嫌弃样子,边笑边拉着她往外走。   退场的人群异常拥挤,甚至开始出现推搡,梁时被旁边的姑娘挤到,一下子撞在了陈琛身上。她刚要起身,就被陈琛长臂一展,一把揽进怀里。   鼻尖是好闻的木质香。梁时想,明明是她洒上去的味道,反倒把自己熏醉了。   陈琛就这么揽着她一路走出体育馆。刚散场的当口,大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陈琛松开她时,梁时还是呆呆的。   他看着她这个模样,唇角微翘,一把牵起了梁时的手,继续在如织的人流里穿梭。   梁时就这么任他牵着,大脑中一片空白,那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跳又回来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挣脱的,可略一尝试,陈琛的手便更紧地攥住她,仿佛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   一直走到停车场,陈琛才状似不经意地松开。   梁时摸着自己滚烫的手指,终于从一场漫长的心跳里找回了呼吸,愣愣地开门上车。   *   次日上午,梁时在拨弄扫地机器人的时候,还会回想起昨晚的那个牵手。   她呆呆地想:陈琛是……喜欢我吗?   从小到大,她有太多次误以为陈琛是喜欢自己的。   他每一个笑容,每一通电话,每一句回复,都会被少女时期的梁时拎出来反复琢磨,并邀请好姐妹一起反复琢磨,然后得出一个结论:是的,他喜欢我!   ……结果总会被阶段性的事实所推翻。   然而,那时候的梁时从不气馁——陈琛早晚都是她的,早一天还是晚一天喜欢,有什么分别?   此刻,她倒开始怀念起少女时期那种盲目的自信,如今年龄涨了,人却变得畏缩了。   想了半天有点累,梁时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心出神。   这时候,门口的可视电话忽然响了。她走过去,只见屏幕里出现一张人脸,被帽子口罩墨镜包裹得严严实实。   ……大白天的,这木乃伊谁啊?   正犹豫呢,一只胳膊擦着她的耳廓从身后探过来,“啪嗒”一声摁了开门键。   梁时回头,陈琛似是刚开完线上会议,从房间里出来了——今天周末,陈老板终于不用赶着早高峰出门上班。   他抓着头发往回走,“是陈嘉与。”   “……”   梁时赶紧一把拽住他:“就这么让他上来?那他就知道我在这儿了!”   陈琛愣了两秒,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边浮起一个揶揄的笑:“那又如何?我们可是很正经的关系。”   ……是哦,正经的雇佣关系,签过合同的那种。   我到底在心虚什么!梁时无语地想。   很快,急促的拍门声响起,陈琛打开门,只见裹得像抢劫犯一样的陈嘉与旋风般冲了进来:“哥!你昨天到底有没有去看我的演唱会?”   他一边说,一边把身上的防晒外套、帽子、口罩一一脱掉,“感觉如何?有没有发现你弟不仅帅得惊天动地,业务能力也是……”   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梁、梁时姐!”陈嘉与愕然。   *   身为陈氏财团的小公子,陈嘉与从小就生活在他爷爷、他爸还有他哥的阴影里。   在爷爷的一众孙辈中,陈琛毋庸置疑,是最得偏爱的一个。其次是小姑姑家的周沅齐,虽然是外孙,依然被爷爷宝贝得不行。就连陈嘉涵那个不正干的,因为惯会说花言巧语,平时想做点什么,爷爷也会拍手支持。   几个堂姐妹就不说了,全是掌上明珠,爷爷看到谁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唯独他陈嘉与,就是老爷子心中那棵歪脖子树,随时需要修剪。   陈嘉与觉得,自己如此窝囊的家庭地位,很大程度上源于有陈琛这么个亲哥,简直是一辈子的参照物。   小时候,每次他把成jsg绩单带回家,父母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基因突变产物。   那年,陈嘉与听说了梁家抱错的事,怀疑自己也是抱错的,闹着要去做亲子鉴定。然后结结实实地挨了陈远之一个巴掌,直接给扇进了叛逆期,从此不走寻常路。   细数小少爷的叛逆行为,最了不得的当属在加拿大读书期间,偷偷溜回国参加选秀,竟然还一骑绝尘地出道了。   陈嘉与自认最大的优点就是这张脸。和他哥有七分像,却又不似陈琛这种美目流盼、文逸俊雅,而是线条更明朗,五官更深邃,剑眉英挺,高鼻大眼,搭配左耳一枚酷酷的耳钉,整个人青春帅气又不羁——简直是天选爱豆。   天选爱豆陈嘉与此刻正蹲在厨房里,吸溜着吃梁时最新实践的菜品——黑猪肉炖粉条。   自从那天陈老板表示做什么都爱吃以后,梁时就放飞了自我,各种土洋结合,不拘一格。今天这道新学的东北菜还没来得及端上桌,就被陈嘉与吃掉了半锅。   “我几年没吃过饱饭了,这可比我们基地的饭好吃太多了!”   “基地”是经济公司为男团成员们开辟的集体宿舍,几个男孩子吃、住、训练都在一起,便于经纪人管理。   “我们基地还挺好玩的,啥都有,梁时姐,改天我带你去玩!”陈嘉与兴奋地说。   陈琛想,你小子还挺会投桃报李。也没管他,自己去书房里躲清静了。   梁时也很捧场:“好啊!昨天的演唱会真是太帅了,你们唱得好棒啊!”   陈嘉与兴奋得手舞足蹈,挥着筷子道:“我哥带你去的?有没有被本少爷专业的舞台震撼到?”   梁时连连点头,递给他一碟冰镇西瓜:“业务能力没得说!快去贿赂一下陈老板,一举拿下代言人。”   陈嘉与大喜,转头就去找他哥。房子挺大,一时没找到人,眨眼的功夫,西瓜就全进了自己的肚子。   陈琛:这么贪吃的代言人谁爱签谁签! 第26章   在市场部的努力和梁时坚持不懈的耳旁风下, 陈琛终于妥协,签下了AOH男团作为东辰新季度的产品代言人。   拍新产品广告的那天,陈嘉与给梁时发微信:梁时姐, 要不要来看拍广告?   梁时顿时来了兴致!   出门之前, 她一改往日的低调,稍稍打扮了一番——简单的淡粉色T恤,搭配奶白色的牛仔短裙, 半长的头发微微卷在肩上,脑后用发绳绑了个蝴蝶结, 再画个小淡妆, 说不出的清纯甜美。   开玩笑, 这可是要去见当红男团,诚意必须足!   先转地铁,再倒公交,梁时兴冲冲地赶去了郊区的摄影棚。   陈嘉与的助理早早就等在了门口,带着她从后门悄悄地溜了进去。   现场正在拍摄的是微电影广告的一部分, AOH的五位成员都在,还有其他几位群众演员。   这部分的剧情是AOH成员们扮演的AI精灵从冰冷的机器中活了过来,和女主人一起跳了一段集体舞。   一曲毕, 导演喊了“cut”, 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太满意。   等其他人散开去休息了,导演把女演员叫了过来:“你的情绪太饱满了, 舞也太热情, 你的人设是刚刚失业在家的打工人, 状态不应该这么嗨。”   女演员只是个艺校学生, 闻言撇了撇嘴——她又没当过打工人。   陈嘉与早就瞄到梁时了,隔着老远就和她打招呼。梁时走过去, 终于近距离地看清了其他四位成员,大家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帅哥,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三岁。   陈嘉与挨个介绍他们:“这是姚俊文、Lucas、赵霖、黄维明。”   再向成员们介绍她:“这是梁时,我亲姐。”   几个大男孩都超级友好,笑起来又帅又可爱,梁时的一颗心都快甜化了,瞬间变身姐姐粉:“你们刚刚跳得真棒!”   大概是舞蹈人的DNA动了,梁时边说着,边把刚才看到的动作比划了一遍:“这里,还有这里,动作真是干净又利落,我好喜欢啊。”   这一幕恰好被一旁讲戏的导演看到,他指着梁时对女演员说:“就像她那样,有点小羞涩,有点……欸等下,那个谁!”   梁时回头,见导演指着自己,疑惑地问:“您叫我吗?”   导演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是演员?”   梁时摇头。   导演问:“会跳舞吗?”   梁时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一旁的陈嘉与忽然跳出来,利索地回答道:“导演,这是我姐,很会跳舞,童子功!”   导演的视线又在梁时身上扫了个来回,问她:“有兴趣试试这一段吗?”   梁时看起来有些犹豫,可肩膀被陈嘉与摁着,动也动不了。她这边还没有想清楚呢,那边陈嘉与就已经点头如捣蒜地替她答应了。   利用休息的时间,AOH的几个成员开始教梁时全套舞蹈动作。梁时学得很快,看几遍就能够完美跟上。导演看着他们一起走了几遍戏,觉得不错,安排人给梁时换衣服上妆。   原本的女演员换上素人衣服,去另一个场景当背景板了。   一开始,梁时还有些放不开,也不怎么敢看镜头。不过,因为角色的人设本就是羞涩型,倒也不觉得违和。   梁时已经很久没有跳舞了。   这一年多,她上午去市场进货,下午送外卖,晚上出摊,连轴转的生活消耗掉了全部的体力,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去做跳舞这等风雅的活动。   有时候,等外卖的间隙,店家的电视机上会有人跳舞,她就在心里跟着比划比划。   如今重新回到舞蹈中,梁时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生了锈,手脚好像不听使唤。   好在,中途总是有群众演员出差错,拍了几条之后,一段舞蹈反复跳,长时间的动作让梁时的肢体越来越亢奋,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重新苏醒了过来。   那股生涩的劲儿和心底里莫名的恐慌感渐渐消散,熟悉的自信从记忆的边角中慢慢浮现开来。梁时盯着前方黑洞洞的镜头,想起学校的舞蹈教室,想起礼堂里人头攒动的汇报演出,想起曾经聚光灯下的自己。   肢体开始变得灵活,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沉浸到剧情里。   这支广告一直拍到晚上才杀青,导演对拍摄效果非常满意。梁时第一次体验拍广告,累得够呛,拿出手机一看——天啊,都这个时候了!   卸了妆,她立刻跟AOH的几个人道别,忙不迭地就往外跑。   陈嘉与在身后热情地大喊:“姐姐,来我们公司当艺人吧!伴舞也行!”   AOH成员之一的黄维明看着梁时离开的背影,转头问道:“她真是你亲姐?”   陈嘉与吊儿郎当地想,什么亲姐,嫂子还差不多。面上还是答道:“是小时候关系很熟的姐姐,现在在给我哥做家政,就又玩在一起了。”   黄维明有些吃惊。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舞也跳得相当好,他作为团里的舞担,一眼就看出对方绝对是从小就跳舞的实力苗子。他还以为,这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小姐呢,竟然会给人做家政?   黄维明若有所思地盯着梁时离开的方向,转头叫来了一旁的助理。   梁时火急火燎地离开摄影棚,拿出手机想要打车。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她这个保姆不乖乖在家做饭,竟然跑出来拍广告,让陈老板在家饿肚子,这可如何是好。   眼角一顿,忽然看到前方的路口处停了一辆眼熟的迈巴赫。   梁时几乎立刻就笑了起来,心口也跟着怦怦然,拍摄了一天的疲倦感霎时间不翼而飞。   她把手机装回衣兜,刚小跑出几步,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梁时回头一看,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对她说:“梁小姐你好,我是AOH黄维明的助理。我们艺人担心这个点不好打车,让我开公司的车送你回去。”   梁时想起黄维明,似乎是个模样很可爱,待人很周到的男生。她微笑着婉拒道:“谢谢您的好意,不必麻烦了,我家里人来接我了。”   说完,她挥了挥手,一路小跑着过了马路。   助理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隔着街头,看着梁时一路向街对面的那辆豪华的迈巴赫跑过去。还在离车子不远的地方停下,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发型和裙摆,才打开车门,缓缓地坐了进去。   这姑娘模样虽好,穿着却很普通,一看就不是坐得起豪车的人。除非……   助理不屑jsg地一笑,眼神里难掩嘲讽:“看上去挺纯的,没想到是这种女的。”   *   “然后呢,我就被导演选中,被拉过去拍完了整只广告!”   电梯里,梁时还沉浸在兴奋的余热中,絮絮叨叨地跟陈琛讲述自己一天的经历。   陈琛接到她以后,一起去吃了她喜欢的养生火锅,路上经过冰激凌店,梁时特意下车,以庆祝新工作为由头,买了几只冰激凌,再回到家,这个兴奋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嗯,导演还算有眼光。”陈琛一手拎着自己的文件,另一只手提着冰激凌,脖子上还挂着梁时的包……任劳任怨地充当人形货架。   “看来,你挺喜欢拍广告?”   叮咚一声响,梁时用指纹解锁,打开了家门,“……也不是。”   陈琛跟着走进来,停在玄关,倚着门框思索了一番,“如果你想做艺人,倒也不难。”   梁时换完鞋,转身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没有啦,再说我也不行的。”   她边说边走进厨房,把冰激凌塞进冰箱的冷冻柜里,嘀咕着:“大热天的,都快化成水了。”   陈琛站在原地没有动。   梁时觉得奇怪,走过来问他:“怎么了?”   陈琛靠在门板上,静静地看着她,神情专注而笃定。   “你行。”玄关的灯照亮陈琛白皙的脸庞,衬得他此刻的眼神无限柔和。   “在我心里,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得到。”   他水波一样的眼眸里闪烁着熠熠清辉,诚挚得仿佛在许下最衷心的承诺:“哪怕暂时做不到,还有我帮你做到。”   梁时怔怔地看着他。这句话……   “从这个意义上讲……”陈琛忽然抬手,戳了戳梁时的脸颊,戏谑地眨了眨眼:“梁小姐无所不能。” 第27章   泰启作为国内知名的地产巨擘, 在帝都开发有一系列价格不菲的高档别墅区。   其中,位于黄金地段的这栋造型别致的沿街小洋楼,是梁秋声送给自己女儿18岁的生日礼物。   梁昀回国后, 将这套房子收拾出来, 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此刻,工作室的茶水间里,新来的助理忙得手忙脚乱, 匆匆把茶壶添满,放进茶盘, 端进了会客室。   梁昀微笑着执起茶壶, 亲自给对面的几位客人加满茶水。   “哎呦, 这怎么使得!”编辑连忙起身,客气地礼让,又在梁昀的坚持下坐回软椅里。她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题道:“我们会把梁小姐的采访放在九月刊上作为主推文章,届时,一定会很有话题度。”   “是啊, 毕竟像梁小姐这样的高级知识女性,帝都名媛,还积极关注着世界范围内底层女性的权益, 四处奔走, 为他们募集善款,实在称得上怀瑾握瑜, 高风亮节啊!”撰稿记者也附和道。   梁昀优雅地掩唇, 谦虚地笑着道:“正好华瑛基金会有这个机会, 让我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我们女性应该多关注和支持彼此, 这股力量是很强大的。”   她又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几张票,递了过去:“我们的【关注西非女性】慈善巡展这个月将在帝都开幕, 下个月起,即将前往国内的几个主要城市开始巡展。几位如果有时间,欢迎来玩。”   杂志社的几个人开心地接过,连连表示感谢。   采访结束后,助理出去送客。梁昀回到楼上的休息室,把高跟鞋一踢,整个人倒进沙发里。   “不愧是搞写作的,可真能聊。”   她按摩着发酸的脖子,手机一亮,有新微信。   *   帝都某酒店高级套房。   大床上一片狼藉,床单和被褥上褶皱衡生,胡乱地垂落到地上。   地毯上,男人和女人的衣服到处散落,昭示着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酣战。   梁昀站在洗手台前,正在对着镜子戴耳环。   陈嘉涵只围了一条浴巾,赤着胸膛,从背后抱上来:“这就要走了?”   梁昀“嗯”了一声。   陈嘉涵抬手,撩起梁昀的长发,开始吻她的后颈,“老爷子那边进展如何?”   梁昀一手拢着头发,任他在身后吮吻。   “进展得很好。”提到这个,她的脸上绽放出神采奕奕的光,几乎有些笑逐颜开:“你的办法真不错,那件事情以后,我三不五时地就去老宅那边走动。爷爷对我手里的慈善项目很感兴趣,还说要来给我的巡展剪彩呢!”   陈嘉涵喉咙里轻哼了一声,吻逐渐往下,“这就叫上爷爷了?谁的爷爷?”   梁昀疑惑道:“你的爷爷?”   陈嘉涵停下动作,口气十分不屑:“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孙子,叫陈琛。”   梁昀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你嫉妒啊?”   “我嫉妒什么?”陈嘉涵轻浮地一笑,重重吻上她的唇,“他的女人都在我床上。”   说着,抱起人又回了内室。   梁昀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陈嘉涵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去浴室洗了个澡。   哗哗流水中,梁昀心想,这位陈大少倒是个靠谱的,说帮她,就真的成功把她引荐到了陈孝和面前。   她本身就在为陈华瑛的基金会工作,这让她和陈家人有了更多话题,随便把这几年和陈华瑛、陈琛的交集一说,轻易就取得到了老爷子的信任,狂刷了一波好感。   梁昀想,当年梁陈两家的婚约是陈老爷子一口定下的,陈琛并无二话,可见老爷子在这件事情上的分量。   她只要把握住机会,有事没事多去刷刷存在感,自然能找到机会重提当年的婚约。只要老爷子点头,陈琛必也没有办法抗拒家里的安排。   想到这个走向,梁昀的心里顿觉轻松——这么多年了,这件事情终于有点眉目了!   越想越高兴,打算今天再去一趟陈家,把慈善巡展的门票给许馨兰也送去。这位未来婆婆看着好脾气,实则精明得很,需要打起精神相处才行。   梁昀洗完澡,捡起昨天的衣服,发现她最爱的这条D家小裙子竟然被撕烂了,顿时一阵气闷。   陈嘉涵这个变态,乱七八糟的癖好一堆,逼她在床上喊某人的名字就罢了,还是个破坏狂!   气得她一把将裙子扔到地上,打电话叫助理送衣服来。   *   “个,十,百,千,万,十万……”   梁时盯着自己银行账户上的数额,有些眼花。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刷新了好几遍手机,才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穿上拖鞋就直奔书房。   书房的房门紧闭着,梁时激动得顾不上敲门,猛地把门一推:“陈琛!我……”   陈琛正在开视频会议,线上是几个美国同事,还有Easton。听到梁时的声音,Easton隔着网络和她热情地打招呼:“嗨,梁时!最近好吗?”   梁时闹了个大红脸,“砰”的一声把门带上,跑了。   十分钟后,陈琛从书房里出来,看到梁时抱着个抱枕坐在沙发上发呆,连忙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梁时举起自己的手机给他看:“我收到拍广告的钱了。”   陈琛只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语带笑意:“恭喜你咯,女主角。”   梁时紧紧跟在他身后,“我虽然不了解行情,但也知道一个普通人去拍广告,报酬不会这么高的。”   陈琛回身倚着吧台,思索了一瞬,“听杨一枝说,那天幸亏有你在,算是救场。导演对拍摄效果很满意,大家的效率也很高,才能在计划的时间内完成。”   他喝了口水,接着道:“如果延误了时间,或者拍摄的效果不好,一来会影响广告本身的质量,二来也会占用更多AOH艺人和拍摄团队的时间。再加上设备和场地的费用,成本只会更高。”   他倏然一笑,捏了捏梁时的脸:“所以这个钱你挣得不亏。该多少就是多少。”   梁时愣怔了好几秒,脸上才慢慢浮现起开心的神色。她忽然惊呼一声,欢欣地一蹦三尺高:“我有钱了!我有钱了!”   她一把夺过陈琛手里的杯子:“走,请你吃大餐去!”   *   此刻正值饭点,南埠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人来人往,生意火爆。   梁时和陈琛坐在紧靠里面的一张二人小桌旁,后头就是厨房。走道里不停的有服务员走来走去,环境嘈杂得几乎听不清彼此说话的声音。就这位置,还是等了二十分钟才排上的号。   梁时打开一jsg次性筷子的包装,“这家店超火的,虽然环境一般般,但人气很旺。以前我送外卖的时候,来取过很多次单。”   她看着后厨里忙忙碌碌的身影,“那时候我就想,生意这么好,得有多好吃呢?等有钱了,一定要来尝尝味道。”   她边说边把手里的筷子仔细打磨,确定没有木刺了,才用开水细细烫过,摆在了陈琛面前。   陈琛看着眼前的筷子,没有说话。   梁时又去摆弄餐具,被陈琛一把按住手:“这里不是家里,你也不是我的保姆,我自己来。”   梁时抿唇笑了笑,看着陈琛非常不熟练地摆弄那些塑料碗碟。这时候,菜已经陆续端上来,梁时夹起一块藕片放进陈琛的塑料碗里:“你爱吃的,快尝尝。”   果然很有滋味,陈琛想。   陈少爷这辈子第一次坐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门口吃饭。   旁边那桌的大哥喝高了,正在大声吹嘘着自己炒股票的战绩,实在是聒噪得很。   如果小方在,大概会非常震惊,自己的老板竟然能够忍受这些愚不可及的噪音污染自己的耳朵,眉头也不皱一下,还很安生地吃完了饭。   梁时点了满满一桌子菜,陈琛看着这些市井味十足的菜肴,缓缓抬眼,目光落在了对面的梁时身上。   他并不算一个对环境十足挑剔的人。真正挑剔的人,此刻正坐在他的对面,惬意地享受这个苍蝇馆子里的一顿午饭。   饭后,梁时带着陈琛去了外婆的疗养院。 第28章   车子走绕城高速, 很快就到了依山傍水的疗养院,比在市区内倒地铁要快一倍。   梁时在缴费处一把缴齐了外婆的全部治疗费用,银行卡上只剩下三位数。她还是很开心, 像是把一个重担从心里卸了下来。   病房里, 外婆刚吃完午饭,正在靠着窗台晒太阳。梁时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外婆,我带朋友来看你啦。”   外婆还是老样子, 看到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梁时转头对陈琛说:“得了这个病之后,外婆连脾气都没了, 她以前可是个很暴躁的老太太, 我和表妹都挨过她的棍棒教育。”   “这几年辛苦她了, 都是因为我。”梁时低下头,把脸贴在外婆的手背上蹭了蹭,“要不是一直为我担惊受怕,外婆还会是个健康的老太太,可以安享晚年。”   陈琛想起调查报告里的内容——梁时失踪后, 老太太一直没有放弃找她。警方束手无策,建议等时间到了直接申报死亡。老太太不认,便委托民间的寻人机构继续找, 花光了家里的积蓄, 后来把房子也卖了,和孙女居无定所。直到三年前, 意识逐渐不清晰, 才停止了找人的节奏。   这时, 有护士进来喊了声:“李奶奶的家属在吗?缴费处的打印机修好了, 单据领一下。”   陈琛拍了拍梁时的肩膀:“我去吧,你陪外婆。”   梁时点了点头, 看着陈琛走远。她转头对外婆道:“外婆,他就是陈琛。你们能见一面,我真的好开心。”   她搬了个板凳坐在外婆的下首:“他是我喜欢了很久的人。我在最绝望的时候,在马来西亚的那些年,想起他,才没有放弃自己。”   “你知道吗,有段时间我一直在做噩梦,整天琢磨着如何才能死在监狱里。六年太长了,我看不到头。直到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一则国际新闻,中国的陈氏财团给关爱亚洲失踪女性的公益组织捐款一千万美元。”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我有种盲目的念头——陈琛在找我。”   “靠着这个念头,我才清醒过来……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可能重新见到他。”   “外婆,我后来真的见到他了。”午后的阳光打在梁时的脸上,衬得她的笑容无比温暖,“我别无所求了。”   *   陈琛在缴费处排队领单据。   旁边一位阿姨看到他,眼睛都睁圆了,凑过来问:“小伙子,今年多大了?有对象吗?”   陈琛点头:“有。”   阿姨并没有放弃,继续争取道:“有也可以多看看嘛!我有个侄女,长得漂亮工作也稳定,要不要认识一下?”   陈琛上前接过柜台里递出来的单据,客气地回道:“阿姨,我早就订婚了。”   *   疗养院的后面有一座不高的丘陵。   丘陵上林木茂盛,树影如盖,还修有木栈道,是附近老人们常去的休闲胜地。   梁时站在停车场,手搭凉棚望着这座葱绿的山丘,转头对陈琛说:“要不要去爬会儿山?”   她第一次和陈琛一起爬山是小学四年级。   那个时候他们俩就读于帝都一所重点公立学校,只是不在一个班。红叶层林尽染的时节,学校组织全体学生秋游,地点是城市西边一座有名的森林公园。   陈琛刚跟着大部队爬到半山腰的休息区,就听见有人边跑边喊:“前面有人打架啦!”   ——小学生嘛,动不动就打在一起,没什么稀奇的。   “男生和女生打!”   ——这个偶尔也有,当然男生欺负女生是不对的。   “错了,是男生被女生打!”   ——这个就,有点厉害了。   大家都围上去看热闹。陈琛也被同学推搡着挤进了人群里,看到前方的亭子旁,一个女生正把一个男生摁在地上!   女生的辫子都打散了,披头散发地挡住了脸,身上的衣服也蹭满了泥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男生更惨,被摁在一地的枯枝败叶上哼哼,想起都起不来。   “还敢不敢胡说!”女生对着男生吼道。   这声音让陈琛一个激灵,立即拨开层层人群,冲进了斗殴现场,一把把压在男生身上的女生拉了起来。男生已经躺在地上呜呜地哭。   女生见自己被人拉住,怒不可遏:“你放手!”转头看到拉住自己的是陈琛,忽然就停下了往前扑的冲动。   男生被其他同学扶起来,哭得梨花带雨。这时候带队老师来了,看到这个现场,把两个打架的人一顿臭骂,也没管谁对谁错、为什么打架,直接说回学校以后写检查再叫家长,一个都跑不了。   陈琛一路把女生拽出人群,走到一处僻静的树荫下,才转过头没好气地说:“梁时!你有力气没处使啊?”   梁时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像一只草丛里打滚的花猫。听到陈琛的斥责,半点悔意没有,还一脸问心无愧地说:“他活该!谁让他说话不干净。”   “他说什么了?”   梁时越想越生气:“他竟然说我妈妈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陈琛也愣住了,这都是什么不着四六的瞎话。可他面上仍旧没什么好态度:“所以你就打人?还真是头脑简单的办法。”   “好用就行。”梁时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陈琛看着她这副样子,从书包里掏出一只手绢,给她勉强擦了擦——越擦越不干净。陈少爷把手绢往梁时手里一塞,推着她进女厕所让她去把脸洗了。   梁时洗了脸,又捆好了头发出来,陈琛已经不见了。她想了想,直接跑去了陈琛班级的休息区,看到他正在和班上的同学玩卡片游戏。   她径直朝他走过去,引来班上同学的围观:“呦,这不是刚刚打架的女侠嘛!”   “女侠霸气!下一个打谁?”   梁时在陈琛跟前停下,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你陪我去爬山。”   陈琛盯着手里的卡片,眼皮也没抬,“不去。”   梁时拧眉:“你也想被我揍?”   陈琛:?   爷爷,睁开眼看看吧,这就是你要让我娶的人!谁娶她谁是孬种!   不过,看到梁时通红的鼻尖,陈琛想起妈妈老念叨自己,要礼让女生,尤其要礼让梁时。他愤愤地把手里的游戏牌一丢,拎起书包,“我可不是怕了才去的!”   两个人一路往山顶走去,沿途风景秀美,枫叶层层叠叠,宛如起伏的波涛;偶尔还能看到潺潺的溪流,悄然无声地从一片耀眼的赤红中划过。   走了大半天,终于到了山顶。到底是小学生,两个人的体力都有些不支。   陈琛看到旁边正好有一堆干净的落叶,啥也不顾了,把书包一扔,枕着落叶躺了下来。   梁时也在他身边躺下,望着湛蓝色的天空,双手举过头顶,“爬了山,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   “他讲那种话不是第一回 了,今天忍不住了才揍他的,谁说我妈妈的坏话都不行!”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和男生打架。”   陈琛头枕着手臂,不耐烦地哼了声,转过头刚要说话,忽然看到梁时袖子下的小臂上满是鲜血。   梁时也jsg注意到了:“可能是刚刚打架的时候……”   陈琛叹了口气,从书包里翻呀翻,翻出一个卡通创可贴。他把梁时的胳膊拉过来,不怎么温柔地贴上。   抬起头,梁时居然在掉眼泪。   陈琛心里有些慌乱,面上却很是无语地说:“你打架的时候都不哭,怎么贴个创可贴哭成这样?”   梁时哭得更厉害了,一边抽噎着,一边嘴硬道:“才没有呢,这是打了胜仗之后喜悦的泪水!”   *   夏风和畅,天蓝云低。   半山的植被苍苍翠翠,树顶华盖,在轻风中缓缓摇曳、舞动着。   木栈道两旁的林木相互倚靠着,往深处闭合而去,在茂密的枝杈间,投下斑斑光点。   梁时沿着木栈道一路向上走,偶尔停下来,看看旁边拿着坚果投喂松鼠的陈琛。   陈琛今天穿了一件浅薄荷绿的休闲衬衫,抬头看松鼠的时候,更显出笔直的身段。梁时看着他,觉得空气中都有股清凉的薄荷味。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很快就到达了这座小山的山顶。梁时站在木栈道的尽头,对着远方西沉的太阳,痛快地喊了几嗓子。   真好啊,梁时想,她凑够了给外婆治病的钱,无论那些药的效果如何,她已经尽了全力,自回国以来就扛在肩上的包袱终于落了地。   回想起过去一年多的种种,此时此刻这个平静的下午,美好得不似真实。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这些年,再艰难的事情都难以刺激到她的泪腺。此时,被甜美的山风吹着,被迷人的夕阳拢着,竟然让她毫无来由地想要流泪。   陈琛扳过她的肩膀,看着她晶亮的脸颊,一时没有说话。   他双手捧上她的脸,用指腹轻拭掉那些泪水,才轻声开口:“这回也是喜悦的眼泪?”   梁时一怔,忽然间破涕为笑,抽抽噎噎地威胁道:“少开我玩笑,小心被我揍。”   陈琛仰头笑起来,风吹动他柔软的额发,阳光碎金子般地映在他的瞳孔里。   他把梁时轻轻搂进怀里。   梁时靠着他的肩膀,似乎有更多的泪水奔涌而出,沾湿了他的衣襟。她忽然把头埋得更深,抬起双手,像以前那样紧紧地抱住他:“陈琛,这八年,我好想你。”   “我知道。”陈琛的脸颊轻轻地蹭着梁时的头发,“我也很想你。”   ——想念到,找不到任何放弃的理由,陈琛想。 第29章   陈氏财团总裁办。   小方神清气爽地在各个位置上巡睃了一圈, 听十几个秘书挨个汇报了各自负责的事项,然后把陈琛办公桌上所有的文件重新整理了一遍,又擦了擦窗台边那盆黄金葛的叶子, 终于听到走廊的尽头处响起脚步声。   他迅速跑去门口站好, 端起第一助理的范儿,静候差遣。   陈琛刚从财团会议上下来,边听身边的人讲话, 边疾步往办公室走,身后跟了一串的子公司负责人等着汇报工作。   年初刚回国的时候, 可见不到此等光景。这些负责人们一个个老谋深算, 擎等着观望太子爷的表现, 觉得陈琛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不足为惧。   谁成想,才不到一年,还是这拨人,竟然鞍前马后地表现了起来, 谁都不甘下风。生怕哪里没做好,被太子爷惦记上——要知道,这方面翻车的例子可不少。   随着陈琛的身影进入办公室, 小方立刻跟上前, 在陈总的身后站定。   陈琛往桌子后一坐,开始挨个交代每个人需要对接的工作事项。方秘书不愧是第一总助, 有条不紊的全部记下。他还在心里默默规划了一番, 照这个工作量, 陈总未来一个月又排得满满当当。   陈琛其实一直都很忙, 每周除了在陈氏和东辰两边跑之外,周末还要跟美国那边的负责人开会。可是小方发现, 最近几个月,陈总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以前那个靠食堂解决一日三餐、啃个三明治就能加班到深夜的人,如今只要没有应酬,必回家吃晚饭。   那感觉,十足像个已婚人士。   瞬间,梁时在小方心目中的地位又前进了一阶。   打发走了一群负责人,陈琛拿起手机,看到他妈许女士几个小时前给他推送了一篇微信公号文章。   公众号名字叫“女性之窗”,里面的最新文章宣传了【关注西非女性】慈善巡展,还配了几张图。   只见陈氏财团前掌门人陈孝和老先生正在给展览剪彩,旁边围了一圈人,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场面堪称其乐融融。   陈琛把林秘书叫进来,“去查这个公众号的运营方,还有这个展览的主办方,当天的宾客名单也给我一份。”   林秘书点头应下。   陈琛翻阅着桌上的文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沅齐那边怎么样了?”   林秘书道:“周少爷回国后,已经和梁秋声碰了几次头,消息传达得很顺利。据说梁秋声对【葡萄酒小镇】的项目非常动心,吃完饭的第二天就带着人飞过去实地考察了。”   陈琛挑了挑眉,对事情的进展很满意。毕竟做了梁家这么多年的准女婿,这位岳父的口味他还算拿捏得挺准确。   他微微沉思了一番,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梁秋声这个人,看着性格温吞,心思却藏得深,人也很谨慎,让沅齐不要轻敌。”   林秘书:“好的。”   *   AOH今年的演唱会巡演结束后,成员们终于得到了一个短暂的假期。   叛逆小少爷陈嘉与本来计划回帝都陪伴许女士,不想这几天,却因为狂怼私生粉而闹上热搜。公司上下一片紧张,劝说他假期还是不要有太多的私人行程,尽可能留在南城。   那就留下吧,反正他哥他嫂子都在,南城就是他半个家。   梁时专门在和樾给他收拾出了一间客房,陈嘉与赖在这里混吃混喝了三天后,竟然在小区附近发现了私生饭,立即就决定要回基地。   不光自己回去,眼见着亲哥忙得不见人影,还想拐带着嫂子一起。他对梁时眨眨眼:“走,带你去我们基地玩!”   梁时一进基地,就被这个酷炫的空间迷住了,真不愧是流量男团的住所!房子有三层,最顶上是露天的小花园,可供休闲娱乐;二层是成员们的卧室,每人一个房间;一层则是大家的公共区域——有起居室、视听室、练功房、健身房……竟然还有一个房间专门玩游戏。   起居室的大荧幕上,一直循环播放着AOH的MV和舞台表演视频。梁时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腿痒,趁着陈嘉与回房间换衣服的功夫,索性跟着屏幕上的舞蹈跳了起来。   黄维明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梁时赤着脚,在客厅的地毯上跳舞。她今天穿得很简单,棉质T恤和灯笼裤正适合运动,头发很随意地挽着,没有化妆,清秀可人。   他没有出声,静静地站在玄关,看着梁时跳舞。   初见她的时候,她打扮得甜美,性格也很谦逊客气。没想到,这样一个甜妹跳起男团舞来,气质上竟然秒变酷姐,动作英气又洒脱。   黄维明看着看着,鬼使神差的,竟然拿出自己的手机,拍了一小段。   直到陈嘉与下楼的时候,高声和他打招呼,梁时这才察觉到门口有人。   说不好意思是不可能的,尤其黄维明还是团里的舞担,在他面前跳团舞,班门弄斧了。   陈嘉与看上去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泰国不好玩?”   “好玩,就是和家人出行有些麻烦,小侄子太闹腾,还不如提前回来躲个清净。”黄维明把箱子提了进来,微笑着道:“给你们带了礼物!”   陈嘉与乐呵呵地上去拆礼物,梁时则站在一旁默默喝水,没有说话。   眼前却忽然出现一只包装精美的粉色礼品盒。   梁时抬头,看到黄维明温和的笑脸:“一点小礼物,送给你。”   梁时惊讶到差点忘记了吞咽的动作,她的目光从包装盒上上移,看向黄维明和煦的笑颜。还不待她开口,礼品盒就被陈嘉与一把抢了过去:“好啊小黄,你送我姐这么漂亮的丝巾,就只送我一包椰子糖?”   黄维明无奈地笑道:“这是女生的丝巾,你又不能戴。”   “所以你特意给我姐买的?”   “不是啦。”他一副冤大头的样子,“本来是给表姐买的,但是她皮肤有点黑,不喜欢这个颜色。我买都买了……正好梁时姐在这里,就送给她嘛,她又不黑,戴着好看。”   陈嘉与将信将疑地盯了他片刻,把东西在梁时眼jsg前晃了晃:“你喜欢?”   梁时有点尴尬,只能委婉地推辞道:“谢谢,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而且我也不怎么戴丝巾的,给我也是浪费。”   “我就和嘉与一样,拿一包椰子糖吧!”她走去桌边拿起一包糖,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   只是梁时的心底有一丝疑惑:这个牌子的丝巾,免税店也要五位数的,会随便送给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吗?   ……只能说明星出手就是阔绰哈。   *   趁经纪人不在,陈嘉与叫了一只大号披萨,各种高卡配料加满,三个人围着餐桌大快朵颐。   黄维明对梁时道:“梁时姐,走廊尽头那间是练功房,你如果对我们的编舞感兴趣,待会儿我教你!”   陈嘉与嘴里嚼着大口披萨,话都说不利索:“新团舞啊?”   黄维明点头,“刚出炉的,是新专辑的一首。动作挺帅,梁时姐跳肯定好看。”   梁时有点心动,她很多年没在正经的舞蹈室里跳过舞了,当即兴奋地答应了下来。   为了消化掉午饭的披萨,三个人稍事休息后,就在练功房里操练了起来。陈嘉与休假的这几天在和樾胡吃海喝,基本没怎么运动过,此时的项目又是他最不擅长的舞蹈,不一会儿就泄了气。   “不行了小黄,我还是老实当我的vocal吧,舞蹈还是得你上!”   他摆摆手,死活不继续了,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房间冲凉。   剩下梁时跟着黄维明继续练习。   不愧是团里的舞担,黄维明跳得非常好,把一套动作展现得帅气又性感;同时他也是个好老师,对梁时的指点准确又到位。   一起跳了个把小时,两个人逐渐熟络了起来。中场休息的时候,黄维明递给梁时一瓶矿泉水。   “我能跟着嘉与一起叫你姐姐吗?”   “当然可以啊。”梁时接过水,大方地说:“直接叫名字都行。”   毕竟也没比他大几岁。   “那还是姐姐吧,姐姐听着更亲切。”黄维明笑起来,白净的脸上露出一枚酒窝,显得人畜无害,像个温暖的大狗狗。梁时觉得这个弟弟真是好可爱,一头顺毛也比陈嘉与那个刺猬看着软和,起身的时候,随手撸了一把他的头发。黄维明笑得更开心了,要是有一条尾巴,此刻就在疯狂摇摆了。   梁时看了看时间,该回家了,便起身告辞。黄维明凑上去道:“姐姐,这阵子我都有空,你没事的话就常来跳舞吧!正好也陪我练练新曲子。”   “没问题!”梁时爽快答应下来。   *   一辆双色迈巴赫行驶在夜色里。   后座上,陈琛闭着双眼,仰靠在头枕上。一天的会开下来,已经懒得动弹。   林秘书坐在前排,汇报完其他工作,最后才道:“已查到那个公众号的运营方,是梁昀小姐在帝都创立的工作室。慈善巡展也是由这个工作室主办,挂靠在华瑛基金会名下。出席开展仪式的嘉宾名单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   陈琛依然闭目养神,没什么反应。   “除了帝都,这个巡展还将在全国其他几个城市进行,南城是最后一站。”   “另外,梁昀小姐最近拜访老宅的频率有些高。第一次登门是为了感谢老爷子的个人捐款,但老爷子表示自己并没有捐那笔钱。”   林秘书继续道:“后来发现,是大少爷出钱,以老爷子的名义捐的款。不过梁昀小姐也因此成为了老宅的常客,据说和老爷子相处颇为融洽。”   陈琛依旧闭着眼,唇角微微一翘:“真是死性不改。”   不过,这也让他清楚了梁昀的目的——陈嘉涵向来只追着对陈琛感兴趣的女人跑,看来梁家并没有放弃那个婚约,还在蠢蠢欲动。   他转念一想,也不算坏事。   “不用管梁昀,让她继续。”陈琛交代林秘书,“陈嘉涵那边,给他找点事情忙一忙,别耽误了梁小姐的计划。”   “是。” 第30章   两周后, AOH给东辰拍摄的微电影广告正式上线,立刻在社交网络上引发了热潮。   身为时下最火的唱跳男团,成员们平时的舞台和综艺居多, 粉丝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偶像在小电影里展露演技, 新鲜得不得了,一股脑儿涌了上去,转赞评量都高得惊人。   再搭配成熟定制的宣传套餐, 东辰的新产品一时间包揽了各大热门软件的开屏。而且,AOH的几位成员还有自己专属的签名版单品, 每天开一个, 带来的浏览量爆棚, 直接结果就是,线上线下竟然一时卖断了货。   梁时一直在关注这则广告的后续,看到效果这么好,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她抱着手机狂刷了几天热搜,发现粉丝的狂欢潮褪去之后, 舆论的焦点竟然慢慢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广告里的小姐姐还挺好看的。”   “有点眼熟,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她!”   “好像某论坛上有个【吃遍大南城】的讨论组,里面的精华帖视频里有她!”   底下立刻就有热心网友甩出了视频链接。   梁时:“……”   Easton发现, 自己的视频点击量忽然开始激增, 莫名其妙的就火了,来打卡的人不要太多。   关于视频女主角的身份, 底下还有网友亲自作证:“这个小姐姐一直在南埠的夜市上卖炒粿条, 味道炒鸡好, 我是她家常客。后来这片夜市被城管取缔了, 小姐姐也下落不明了。”   视频里的光线虽然黯淡,但梁时白得发光, 打扮得清爽干练。她边炒着粿条,边和Easton用英文相谈甚欢,立刻吸引了网友们的关注,从论坛一路小火出圈。   Easton问梁时:“有没有兴趣开个账号?热度也可以反哺东辰的营销。”   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梁时开通了一个社交平台账号,取名叫“粮食姐姐”。   上传的第一条视频,是梁时在和樾的厨房里炒了一盘粿条。她本人没有出境,视频的制作也很简单,只是套用了个模板,配上音乐和文字,介绍了粿条的制作方法——“感谢大家的关注,好吃的炒粿条送给你们!”   网友A:“哈哈哈哈,这是把看家的本事免费亮出来了吗?”   网友B:“看粮食姐姐的厨房,好像并不需要靠炒粿条谋生啊。”   网友C:“普通人能去拍广告吗?路边摆摊也只是体验生活啦!”   ……   粮食姐姐回复网友B:“这不是我家,是我做家政的厨房。”   网友们都惊呆了……所以夜市被取缔之后,粮食姐姐为了谋生,给人当保姆去了?   一时间,账号下的粉丝越涨越多,大家觉得这个姑娘虽然是草根出身,但不虚荣、很真实。无论是路边摆摊还是给人做家政,都很坦荡,也没有因为红了就辞掉家政的工作。   眼看着粉丝数越涨越多,几天之内就破了十万,梁时傻了——自己是不是得发点什么,来回馈这些汹涌而来的关注和支持。   陈琛洗完澡出来,看到梁时盘腿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眉头紧锁,正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兀自沉思。   他头上顶着浴巾,打开冰箱,拎出一瓶苏打水。人在沙发边坐下,手中的饮料刚刚拧开,就被梁时很自然地接了过去,仰头灌下几大口,然后“砰”的一声重重放在桌子上。   “怎么办啊!”   陈琛擦着头发,戏谑地打趣她:“换Easton有这么多粉丝,早高兴疯了。”   “我又不是什么专业博主,这十万粉丝不会觉得我诈骗吧……”梁时抠着瓶子发愁。   陈琛放下浴巾,探头过来看着屏幕,湿润的发梢蹭到梁时的脸颊,痒痒的。   “你不是说自己在做家政?那就分享做家政的日常。任何行业,都值得被记录。”   *   陈琛下班回到家的时候,梁时正坐在地板上,捣鼓一只刚刚到货的三脚架。   三脚架的质地有些粗糙,一看就是便宜货,但梁时不在意,能用就行,而且也很符合她这个全部财产三位数的消费水平。   看到陈琛回来,她一个喜极而蹦,像一只鸟儿一样欢快地迎去了玄关,笑眯眯地看着他。   陈琛: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梁时凑到他身边,乖巧地扶着他的胳膊,眼睛像进了沙子般眨得飞快,嗲着嗓子问:“陈老板,你书房里那台闲置的笔记本电脑,能不能暂时借给我用鸭?”   态度之谄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问你有几套房子几辆车,能不能都写我的名?   陈琛失笑,赶紧打断自己荒唐的联想,用两根手指把她的额头jsg轻轻推开,“家里的东西,随便你用。”   “Yes!”梁时的眼睛里闪耀着目的达到的狡黠,随手把他的胳膊一扔,跑回去继续研究三脚架了。   陈琛:“……”   既然是记录家政日常,最基本的内容便是每天给陈琛做的饭了。梁时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把三脚架支在厨房台面上,让手机镜头记录自己的操作。   一通熟练的煎炒烹煮,一桌丰盛的晚餐就制作完成了。   陈琛吃饭的时候,梁时查看着画面回放,感觉整只视频虽然内容充足,但过于呆板无趣,让人没有什么想看的欲望。粉丝看这个还不如进厨房看自己的妈妈炒俩菜。   她皱着眉头,感慨道:“看来一只小短片,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拍好的。”   陈琛想了想,说:“这个不难,明天我让小方请位导演过来,上次给你拍广告的那个团队怎么样?”   梁时顿时瞪圆了眼:“不行!”   开玩笑,她是什么女明星不成?一条vlog要一支团队来打磨。   “总之……你别管,我自己有办法的。”   隔行如隔山,哪怕只想用手机拍好一条短视频,也是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的啊。   饭后,梁时上网查了半天,在自己的家政工作小本子上新开了一页,罗列了一个片单——全是当下知名的美食纪录片。   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学生上网课一般,认真看了起来。   这些片子梁时并不陌生,以前只会靠它们下饭,如今却要观察人家的光线、机位、剪辑……   陈琛难得没有去书房工作,而是在她的身边坐下,一起看着屏幕上烟火浓郁的各类美食。   一旦脱离了观众视角,梁时才真正意识到,这些片子设计得有多复杂,镜头语言有多厉害。   她这边正抱着本子奋笔疾书呢,忽然,一阵细微的衣料摩擦,旁边的陈琛身子一歪,脑袋缓缓靠上了她的肩膀。   均匀的呼吸轻轻地拂在梁时的耳侧。忙了一整天的陈琛,居然在沙发上睡着了。   “真厉害,对着美食也能睡。”梁时暗自腹诽着,左半边的身子却又有些酸麻,心脏竟然也开始不合时宜地乱跳。   她轻吁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道:心脏啊我的祖宗,快别跳了,吵醒他可怎么办……   又伸出右手,不动声色地把陈琛的脑袋扶了扶,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电视机的光影打在陈琛的脸上,令他的眉眼看起来更深邃了。一缕头发耷拉下来,轻轻地盖住眼睛,被梁时用指尖拨开。   陈琛刚洗完澡,周身弥漫着沐浴露的清香。梁时闻着这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一瞬间心猿意马,似乎产生了错觉,仿佛他俩只是这个世界上一对最普通的小情侣,一起吃饭,在晚饭后依偎着看电视,随便消磨着时光,直到有人撑不住先睡着。   她忍不住幻想,如果,只是如果……当年没有出现抱错的剧情,如果她还是梁家的女儿,他们还是有着婚约的男女,那现在会不会已经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彼此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少女时期的梁时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和陈琛的未来。   她设想了很多种剧情,在每一种剧情里,两个人最终无一不是走向happy ending的结局。虽然过程中,陈琛可能会因为各种小别扭而把这个结局无限推后,但总有一天,梁时确信无疑,会夙愿得偿。   只是后来,现实教会她,不要带着假设去期待任何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假设永远只是假设,黄粱一梦终成空的痛苦是无解的。命运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并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她所有关于陈琛的幻想都在十八岁那一年戛然而止。一同死去的,还有过去那个怀揣着“永恒的美与爱”的自己。   如今,她看似又回到了陈琛的身边,仿佛重启了之前的人生剧情。   可现实如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悬挂在梁时的头顶,每天都在提醒她——要认清自己这悬殊的身份,守好那颗卑微藐小的初心,不要在得到生活的一丝甜头以后就妄念横生。   电视机里的画面还在继续播放着。   梁时的呼吸却早已经平顺,心跳也和缓了下来。她侧过脸,在光与影的交错中,轻轻地吻了一下陈琛的头发。   ——如果上天愿意怜悯,请允许我在心底,尽情地私藏这段没有未来的爱情。 第31章   两天后, 粮食姐姐上传了一条新视频。   午后柔和的光线里,一只白皙的素手握着擀面杖,动作娴熟地擀出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面皮儿。剁细的猪腿肉洒入姜末, 再添上几勺酱料, 拌匀作馅儿,取出一小团放在薄皮儿的中央,带着巧劲儿一拢, 就捏出一个圆鼓鼓、胖嘟嘟的小馄饨。   小馄饨在沸水里滚上几滚,用笊篱捞出, 放入预调好的鲜汤中。袅袅热气里洒下几枚碧绿的小葱花, 看着油而不腻, 直叫人口舌生津。   相较第一次流水账般录下来的厨房纪录片,梁时这回只选取了馄饨这么一个主题。挑选了合适的光线,再辅以不同的拍摄角度,简单剪辑配字之后,就有了这么个成品, 看着还挺不赖。   评论区都在叫嚣着“想吃”,而真正吃到的某人正一边嚼着馄饨,一边浏览视频下的评论, 看到诸如“姐姐嫁我”、“粮食姐就是我老婆”、“能把粮食娶回家我吃一辈子馄饨”这类的狂言浪语, 一律点了举报。   有了这么个好的开始,梁时备受鼓舞, 选题上也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有了越来越多的花样。她会记录自己怎样清洁地毯, 怎样归置厨具, 怎样收纳陈琛随手乱丢的数据线……她还会定期把家里的冰箱及时清空、擦洗,再拍下如何给每种新进入的食材科学包装, 分配合理的位置。   这些视频的选题其实都很日常,但依然有很多人捧场,在评论区一起分享料理家务的小常识。   天气好的时候,梁时还会拍一拍自己在露台上养的花。   刚来和樾的第一天,她就被这处视线绝佳的风凉之地吸引了眼神。   这个露台原本的设计风格有些大众式的规整:灰色地砖通铺地面,线条分明的绿植区和卡座区,鹅卵石填塞一切过渡带……平平无奇到和大街上随便哪家露天咖啡座没有任何区别。   陈琛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工作的间隙偶尔会到露台上吹吹风,平时则很少踏足这里。他并没有觉得这种烂大街的风格有什么不妥,更没那个闲功夫去做啥劳什子的调整。甚至在他看来,设计师搞这么一个地方纯属浪费,还不如梁时那个晾衣服的小阳台更具功能性。   梁时无语,某人的审美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稳定。她看不得他浪费这个采光又通风的宝贝平台,就在征得他的同意以后,开始按照自己的喜好改造它。   她找来工人,将一半的露台面积搭上龙骨架高,上面通铺了抗腐蚀的木头,做成一个喝茶赏景的小平台。然后把原本贴墙的一溜狭窄的草皮拓宽,弄来大包小包的营养土,亲自配比,打算在这里种花。   梁时从小就喜欢种花,也喜欢在花园里待着。   她记得,以前梁家就有一个很漂亮的花园,因为吴薇也喜欢侍花弄草。吴薇带着园丁忙碌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跑跑跳跳。   小时候,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来花园里发呆。任性起来,还会搞一些调皮捣蛋的小动作——要么把所有圆叶子修成方的,要么就将吴薇刚栽好的花移到别处。只要她一进园子,佣人们就开始头疼,吴薇却浑然不在意,总是笑得很开心。   随着她渐渐长大,搞破坏的情况就越来越少,自己也开始研究些门道,天天缠着吴薇教她配土选种,浇水施肥。年轻时的吴薇很有耐心,即便是对着头脑一热的小孩子,也会讲解得深入浅出,全面又仔细。   梁时也开始自己动手栽种一些小东西,刚开始都活不长,偶尔有一两株发芽长叶的,她就开心得手舞足蹈。甚至为了她的花花草草在夜里不孤单,专门给花园里布置上最漂亮的园艺灯。   一年四季,时光如流。   花红柳绿的春天,梁时在花市上买来玉兰的幼苗,拉着陈琛一起刨坑种树,还非常幼稚地用小刀在上面刻上种树人的名字。夏天,她和陈琛上树抓知了,被他用一只大天牛吓得哇哇乱叫,差点从树上掉下去jsg。秋天,佣人会在园子里支起天幕,摆上茶桌。她和爸爸妈妈在银杏树下喝花茶、吃栗子糕。   她还尤其喜欢拉着陈琛在花园里辨认各种植物,都快成了陈琛的童年噩梦。   他对那些绿油油的东西一窍不通,只知道高的叫树,有颜色的叫花,至于树有几枝,花有几瓣,完全分不清。   梁时想,从陈琛对这个露台的态度便知,这么多年,他对草木的兴趣真是一丁点也没增长。   梁家的花园对梁时而言,就像一片珍贵的自留地,承载了很多情感。童年时光里成长的娇憨,温柔体贴的父母,拌嘴打闹的竹马……这些都是她最珍贵的回忆,也是仅有的财富。   也不知道后来,那个园子变成什么模样了?   梁时把三脚架支好,开始拍摄如何给角落里的文竹修枝剪叶。   她边剪边想着,离开梁家前,自己好像在花园里种了一些紫罗兰,也不知道开没开花,有没有人管。   夏天那么大的雨水,大概早就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她拍了一会儿素材,觉得胳膊有点酸,便把三脚架收起,靠在铺满软垫的藤椅里休息。   几个月前种下的夏洛特夫人已经攀墙而上,开出了零星的花朵,杏黄里带着橙粉,散发着温柔的果香。   角落里的木绣球竟然还未谢,在夏末的余温里顽强地支棱着硕大的白团子。   露台另一端,娇小的安吉拉已经倾泻满墙。微风吹过,星星点点的花瓣飘飘洒洒,宛如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雨。   “我好像有新的自留地了。”梁时惬意地想。   满园芬芳里,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陈琛摘下腕表,解开袖扣,将衣袖卷起,一只手搂住梁时的肩膀,另一只插进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天色已经擦黑,夏末的晚风带着湿气,微有凉意。陈琛不知道她在露台上睡了多久,也没叫醒她,只是抱着人进入室内,穿过客厅,来到最北面的保姆房,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小床上,盖上毯子。   陈琛打量了一圈这个房间。当初梁时以“以工抵债”的名义搬进来,自然按着身份主动认领了这间保姆房,等到陈琛发现的时候,她早就把东西归置好了,后来又以“嫌麻烦”“懒得动”为由,拒绝搬到南向的几间次卧。   这个房间虽然有个还算方便的独卫,但空间过于狭窄,而且整体北向,光照不足。夏天倒是凉快,不过按南城的天气,再过几个月应该会比较潮湿阴冷。   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多停留,轻轻关上房门离开了。   厨房的岛台上已经摆满了晚饭的材料,肉菜分明,皆已洗好顺好;水槽的盆里竟然还有几只大闸蟹——梁时应该是要打算做晚饭。   陈琛松开领带,去书房处理工作邮件。一封封的邮件回完,再抬头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客厅里已然漆黑一片。陈琛摸黑打开廊灯,一路来到保姆房,里面静悄悄的,梁时应该还在睡。   他推门进去,在床边俯下身,轻轻地摸了摸梁时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梦里,梁时还在梁家的花园里跑来跑去,除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要真说有,大概就是肚子有点饿。   梁时一下子想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食材——糟了!要快点起来做晚饭才行!陈琛马上就要下班了啊。   她猛地睁开眼,被房顶明亮的灯光刺到,又赶紧闭眼缓了缓。   鼻端闻到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梁时抬起胳膊,发现自己的左手竟然在输液。她有点懵,什么时候穿越到医院了吗?   “哗啦”一声,陈琛拉开帘子,手里提着个酒店的纸袋。   “醒了?感觉怎么样?”他把袋子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探了探梁时的额头。   梁时的声音还有些懵懵的:“我是发烧了吗?”   “嗯。”感觉到手里的热度已经不似刚才滚烫,陈琛低垂着眼,声音也低低哑哑的,有点好听。   “你在露台上睡着了,可能着了凉。”   “这样啊……”梁时叹了口气,讲起话来还带着些微微的病弱感,“可惜了我的大闸蟹,今天还想做蟹黄豆腐吃的。”   “蟹黄豆腐没有,白菜豆腐倒是可以尝尝。”陈琛边说边打开纸袋,拿出几只外卖盒,盖子打开,浓稠的饭菜香飘了出来。   梁时是真饿了,她坐起身,陈琛给她支了一个小桌板。她看着他端过来一盒白粥,一盒白菜豆腐煲,一盒清炒素什锦,加一个芝麻拌凉菜,小脸顿时有点垮:“呜呜,我的蟹黄豆腐……”   吃过饭,身上明显舒服了许多,梁时在药物的作用下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她朦胧地睁开眼,看到陈琛坐在病床边,正在用平板电脑看文件。   医院柔亮的灯光打下来,在他笔直的鼻梁一侧投下阴影。   梁时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却知道,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此刻必定非常专注;如果她叫他,他一定会带着关切望过来,给予她最大的善意和安抚。   她也这么做了。   “陈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梁时在睡意上头前,小声地问了一句。   陈琛似乎是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就沉入了黑甜的梦里。 第32章   梁时这一觉睡得很沉, 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十年前——中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   小学时期,梁时和陈琛同校不同班。到毕业的时候, 陈琛考进了帝都最难进的顶级公立中学, 而梁时为了更好地跳舞,选择了兼顾艺术教育的私立学校。   他们不再是同一所学校了。   两个人从抬头不见低头见、打起架来可以往对方头上扔泥巴的童年小伙伴,变成了放假时才会偶尔碰面的青春期少男少女。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 陈琛陪着她去欧洲玩了半个月。   而陈少爷之所以如此配合,是因为在那之前, 两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   年轻的陈远之夫妇和梁秋声夫妇本来私交就很好, 加上儿女亲家的关系, 三天两头就会攒个饭局,一起热闹一番。   之前的饭局,要么是陈琛因为课业太忙没来,要么就是梁时参加舞蹈团的活动来不了——总之,两个人竟然很少同时出席。上一次见面, 还要倒推到一年前。   中考之后的这顿饭,两个人都没有了任何借口,乖乖跟着父母出席。   出发之前, 梁时穿着联名款的条纹T恤和牛仔短裤, 跟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学生一样,青春洋溢。   下楼的时候, 却被吴薇勒令回去换一身。   梁时虽然不解, 但还是照做了, 换上了妈妈精心挑选的连衣裙。   到达酒店的时候, 梁时吵着要在西门提前下车,父母拗不过她, 只得依了。   她听同学说,这家酒店的西餐厅刚推出了一款爆火的甜品,只在下午茶的时间段售卖。看看表,还剩十五分钟,梁时提着裙子,踩着缀满亮片的水晶凉鞋,沿着酒店的木栈道开始飞奔。   绿荫环绕中,已经隐约能看到西餐厅精巧的房顶了,梁时兴奋得眼睛发亮,赶紧加快了脚步。   忽然,只听“咔”的一声,小巧的细跟竟然踩进了木栈道的缝隙里,卡住了。   而且最窘的是,由于奔跑的速度太快,凉鞋被卡住的时候,梁时猛一抬脚,鞋面竟然硬生生被她挣断了。   梁时无语地回头,盯着这只被卡住的鞋子,和彻底断掉、没法再继续穿的凉鞋,陷入了沉思。   眼看着西餐厅近在咫尺,梁时把心一横——先买甜品!买了甜品,再回来操心鞋子。   她把裙摆一拢,像一只瘸腿的兔子,单脚蹦跶着朝前挪去。   离西餐厅只有一步之遥了,梁时看到了希望,更加用力地跳了几步。忽然,餐厅的门从里面推开,陈琛竟然走了出来。梁时一惊,脚下一个没收住,顺势就向前扑了过去。   陈琛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梁时,还是以这种惊险的姿势。吃惊之余,几乎是本能的,立刻伸出胳膊将梁时接住。手里刚买的冰咖啡没拿稳,“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梁时的鼻子狠狠磕在了陈琛的胸前,力道大得她几乎要飙泪。   ——呜呜呜,好酸爽!   她忍着鼻尖的痛意,抬起头,刚想开口和陈琛抱怨,目光忽然撞进了他低垂下来的双眼。   梁时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暧昧的角度看他。   她忽然觉得,一年未见,自己的小竹马竟然有点好看。   她从小就知道陈琛好看,可是此刻的这种“好看”,像是一缕勾人的丝,忽然就jsg缠绕上她的神智,令她的心陡然跳乱了一拍。   梁时看着他的眼睛——小时候,只要这双眼睛扑闪几下,便会有什么鬼主意冒出来,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而此刻,梁时在狼狈之余,竟然分出一缕旖旎的遐思,忍不住想,这双眼睛怎么会是潘多拉的魔盒呢?明明是装满了珠宝的匣子啊,明亮又动人。   就在她看得入迷的时候,陈琛却忽然皱眉,抬起手掌就捂住了她的鼻子。   梁时眨眨眼,悲剧地意识到——她流鼻血了。   她竟然!对着一个男生!流鼻血了!   陈琛一手捂着她的鼻子,一手扶着她的脑袋让她后仰,“我口袋里有手帕,你找找!”   梁时仰着头,伸手去摸陈琛的衣兜,手在他身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手帕,拿出来堵在鼻端。   陈琛低下头,盯着她只穿了一只鞋子的脚,视线又顺着她的来路,瞟到远处那只卡在木板缝隙里的凉鞋。   他几乎是立刻问道:“你急着买东西吃?”   ……很好,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还真是知根知底。梁时欣慰的同时,忽然又感到一丝羞赧,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不想当着他的面承认了。   这时候,西餐厅的店员出来更换橱窗里的招牌,下午茶的时间马上结束,晚餐要开始了。   梁时盯着柜台里所剩无几的甜品,心里很是焦急,但面上还是忸怩着,就是不动。   陈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片刻后,转身回了餐厅。他在洗手间里洗了手,出来的时候,顺手打包了玻璃橱柜里最后一只甜品。   陈琛拎着袋子走到梁时跟前,把包装盒取出来,放进梁时空着的那只手里。   梁时怔怔地望着手心里的甜品盒,心中像是忽然住进了一头闹腾的小鹿,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跳得她半张脸都粉扑扑的,整个人冒着粉红色的泡泡,浑身的骨头都叫嚣着愉悦。   东西还没吃,胸腔里已经灌满了甜蜜的欢喜。   十五岁的梁时在这个普通的夏日傍晚,第一次懂得了心动的美妙。   ——竟然是因为一只甜品。   下一秒,她怀着激荡的心情,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心动对象半蹲下身,拿着打包用的塑料袋,对准梁时悬空的那只脚:“来,套上吧。”   梁时大惊:“你,你干什么!”   陈琛抬头,一脸理所当然:“脚套上这个,走回去。”   梁时的心情顿时如坠冰窟,“……你买甜品,是为了要这个塑料袋?”   “不然呢?”陈琛睨着她道:“你鞋子都坏了,难道要赤着脚回去?”   他竟然还扯了扯手里的袋子,“质量还不错,够你走回包厢了。”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晴天霹雳!梁时恨恨地想,她是脑子坏掉了么,刚刚竟然,对着这家伙疯狂心动?   梁时恼羞成怒,铆足了力气,一脚把塑料袋踢飞:“我自己会走!不劳你费心!”   *   最终,梁时还是妥协了,脚上套着这只丑陋但厚实的塑料袋,跟在陈琛身后往包厢走。   没办法,酒店太大,走回去要二十分钟。   她总不能真的光着脚走吧。   看着前方少年的背影,梁时又回忆起方才瞬间的心动。思绪忽然飘远,她想起更多有关陈琛的事。   从出生起,他们俩就认识了,熟得不能再熟。梁时一直知道他们有婚约,可这婚约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其实并没有深想过。   小时候,陈琛一得罪她,她要么揍回去,要么就拿出婚约“威胁”他——你以后要娶我的,对我不好,我就天天在你眼前折腾你,看你怎么办!   这招非常奏效,每当她这样威胁,陈琛就一副有理说不出的深沉样子,仿佛吃了大亏,让她觉得特别痛快。   可是现在,她再想起和陈琛的婚约,心头感受到的不再是压对方一头的畅快,而是一种甜兮兮的愉悦。   梁时疑惑地想,我这是怎么了?   他们已经有将近一年没见面了。学校的课程和舞蹈团的活动都很忙,梁时本来就分身乏术,甚至陈琛过生日,她都因为要排练而没有出席。   这张从小就熟悉的脸,在阔别一年之后,竟然生出一种别样的陌生,陌生到——此刻她看着他的背影,会莫名有点紧张。   她忽然想起,自己那个爱八卦的同桌说,本校的校花正在追求市一中的校草。梁时那会儿正忙着磕刚出炉的漫画连载,压根不关心什么校花校草的故事。   此刻,她忽然警觉地想到,陈琛就在一中啊!   不行,必须确认一下!   她一把拉住陈琛的袖子:“你在你们学校,是校草吗?”   陈琛回过头,看着她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梁时讪讪地解释道:“主要是……听说,我们学校的校花在追你们学校的校草!”   陈琛瞥了她一眼:“所以呢?”   “所以……”梁时有点语塞,想了半天,忽然理直气壮地说:“所以,我是想提醒你,作为有婚约的人,不能随随便便接受别人的表白。”   陈琛听了,竟然一脸麻木地说:“不会。”   “女孩子太麻烦了,我身边有你一个就够受的了。”   ……听着像是好话,又不像是好话。梁时有点不确定,应不应该为这句话感到开心。   她决定,再多行使一点未婚妻的权力。   于是指了指自己的脚:“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男生都会背女生的。”   “为什么?”陈琛不解地看着她,“你又不是不能走。”   好你个陈琛!梁时干脆停下了脚步,越想越气,她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眼看着陈琛已经走出去老远,梁大小姐咬了咬下唇,气哼哼地想:今天,你不背也得背!   梁时一个发力,忽然小跑起来,轻柔的裙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靓丽的弧线,下一秒,这道弧线骤然聚拢,变成一朵盛放的娇花。   娇花一个起跳,径直攀到了陈琛的背上。   陈琛毫不设防,被梁时一个熊扑,整个人栽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   大人们左等右等,两个孩子就是不出现。   酒店里安保齐全,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两家大人们决定放弃等待,开始吃吃喝喝。   吃到一半的时候,陈琛和梁时才出现在了包厢门口。   两个人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土和草叶,几乎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梁时更惨一点,脸上竟然还有血迹,脚上一只鞋子没了,裹着一只酒店的塑料袋。   吓得大人们差点以为他们俩被人打劫了。   问起原因,陈琛只是静默不语;而梁时眼珠子乱瞟,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主座上的陈远之看了儿子一眼,开口道:“可以不说原因,但总要有人承担后果。小琛,梁时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弄成这副模样,你作为男孩子,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梁时低垂着头,悄悄嘟了嘟嘴——算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她梁时不需要旁人背锅。   刚想开口承认,却被旁边的陈琛一把攥住了手腕。   陈琛抬眼,对着在场的大人们说:“是我的错,我没有照看好梁时,愿意承担责任。”   梁时转头看着他,十五岁的陈琛刚刚在泥土里滚了一圈,脸上还粘着碎草叶,说话的态度却异常沉稳,一切仿佛理所当然,看不出半点委屈。   她那寂静了片刻的小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地怦怦乱跳。   事情的结果是,作为对梁时的补偿,由陈远之出钱,陈琛作陪,梁大小姐美美去欧洲畅游了半个月。   半个月足够梁时琢磨清楚很多事情。   她决定,从今以后,要认认真真地把自己这位小竹马追到手。 第33章   打完吊瓶已经是后半夜。   梁时从美梦中醒来, 只觉得手脚虚软,大脑还有些混沌。   陈琛摸了摸她没什么血色的脸,提出要背她下楼。梁时闭着眼睛, 迷迷糊糊地嘟囔:“你背不动。”   陈琛:“……”   他旋即想到了什么, 一脸无语地说:“我已经长大了,不会摔着你了。”   梁时像一条软脚虾一样挂在他身上,低垂着脑袋, 还是有些不清醒:“可是你刚才就带着我摔到草地里去了。”   什么刚才?有十年了吧?   陈琛恨恨地咬着牙:“那次要不是你趁我不备,助跑十米……”   梁时已经没动静了, 陈琛晃了晃她, 觉得也不必事事征求意见, 直接背起她就进了电梯。   一口气到家,他把梁时放在她的小床上,在耳边轻轻地问:“药给你放在jsg哪儿?”   梁时迷迷糊糊地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这儿。”   打开抽屉,陈琛一眼就看到了一本杂志和一包烟。   杂志他还挺眼熟,好像是自己刚回国时接的一个采访。从出刊到现在不过半年, 竟然已经被翻成这样。   他手拿着杂志,在床前的地板上缓缓坐了下来,惆怅地想, 你果然一直都知道我在哪儿。   他又打开了那盒烟。   虽然不抽烟, 但陈琛经常需要应酬,对烟多少有点了解。手里这盒他还是第一次见, 似乎是个廉价的小牌子, 价格应该还不到三块钱, 抽起来有股劣质香精的呛鼻味儿。   盒子里面还剩下不少烟, 但因为这个房间背阴,一夏天过去, 已经潮得没法抽了。   他忽然觉得这包烟有点烫手,尤其和那本装模作样的杂志摆在一起,就像是对他无声的嘲讽。   杂志里的这篇专访文章由公关写就,主要是为他顺利空降陈氏营造舆论,重点全在刻画他“进取的野心”,“坚定的理念”,以打造完美的继承人形象。   陈琛看着手里的烟,默默猜想,梁时这些年一直在尘埃里打滚,被生活折磨得学会了抽烟,又拮据地抽不起好烟。只舍得掏三块钱买烟的她,却会花三十块买一本虚头巴脑、毫无用处的杂志,只因为上面有他。   陈琛抬手扶上额头,内心再一次被那种熟悉的、怅惘的愧疚所撅住。   少女时期的梁时纠缠了他很久,追得轰轰烈烈,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   那些爱意对陈琛来说,却更像是婚约附赠的衍生品,无法作为独立的存在。   那时候他觉得,梁时年纪还小,也许看不透自己的心——就像他自己,有时候也分不清楚对她究竟是责任义务,还是男女之情。   从小,她就跟在他身边。两个人虽然总是拌嘴,他表面上也极尽冷淡,但内心深处,早已习惯了顺着她,照顾她,处处考虑她的安危,捅了娄子也要替她收拾残局。   而习惯,恰恰很具有误导性。   年幼的陈琛没能想清楚一些事情。   还有太多东西尚未清晰,既然如此,就把时间花在已经清楚的事情上。   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尤其到了高中以后,继承人的责任和与之而来的高要求,让他没有太多精力回应梁时铺天盖地的热情。   毕竟,如果不想沦为家族的棋子,就要执棋。   直到后来,婚约的束缚没有了,梁时没有了,他彻底“自由”了。   连那点责任也一并卸下了。   仿佛障目的树叶被拿开,陈琛惊讶地发现,过往的十七年就像烙印一般印在了他的灵魂里。   随着一个人的离去,灵魂好像也被挖走了一块。   那些曾经被自己否认和抽离的情感,剥离掉婚约的外壳,竟然汹涌澎湃地席卷了他,让他一天比一天感受到越发清晰、难以回避的不适感。   不适应她不在身边的生活。不适应遥远的惦念。不适应没有她的人生。   可是梁时却消失了。   陈琛不知道她在哪儿,生活得好不好,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   记不清多少个怅然若失的清晨,多少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陈琛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叽叽喳喳地围在身边;睁开眼,什么都没有。   犹如在经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凌迟。   ……   所以,当陈琛在混乱的夜市上看到梁时的那一刻,多年紧绷的执念一朝得偿,让他几乎落泪。   他苦涩地想,是不是老天终于看够了他的笑话,才大发慈悲地决定把人送回来。   她还念着他,还愿意带着滚烫至斯的爱意,再次回到他的生活里。   陈琛抬手捂住眼睛,深深地缓了几下呼吸。   细长的手指重重地揉了揉眼睫,像是要把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揉进深处。再睁开时,潋滟的双眸已是一片平静。   他最终还是把杂志和烟放回了原处。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床上的梁时,手指拂开她唇边的发丝,又把被角掖好,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晾衣服的小阳台凉风习习,远处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陈琛的眼底又恢复了志在必得的坚定,刚刚片刻的脆弱仿佛从不存在。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周沅齐困倦的声音传来:“陈小琛,打电话之前能不能看下时间?”   “泰启还没签?”   那边似乎是打了个哈欠:“姓梁的可真是个老狐狸,临签约了,态度反而暧昧起来了,我这身份他都信不过。”   “想拉人下水,只有自己也在水里,才有可信度。”陈琛的眼睛里闪着冷峭的光,“有没有兴趣来南城建设?”   “让梁秋声看到,你不止是个情报掮客,还是他的合作伙伴——当然,一不小心,也有可能变成竞争对手。”   周沅齐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梁秋声到底哪儿得罪你了?值得陈少爷如此辛苦给他挖一大坑。”   陈琛不在意地笑笑:“人在坑底,我在坑外,谈事情才能少伤和气。”   周沅齐:“……”   陈琛挂了电话,对着漆黑的夜空里一盘银色的圆月,仔细地筹划着接下来的每一步。他要蛇打七寸,要一击必胜,利用这个圈子里某些陈旧的规则,为梁时和自己铺出一条坦途。   *   翌日,梁时被生物钟准时唤醒,除了鼻子有点堵、嘴巴有点干以外,没感觉到其他什么不适的症状。   她掀开被子下床,打着哈欠走到客厅去喝水。咕咚咕咚几大口温水下肚,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梁时无意识地打量着客厅,想着这个月是不是该把灯罩擦一下,窗帘也该换洗了,厨房的油烟机也可以搞个深度清洁……视线转悠了一大圈,却在水槽的方向猛地顿住。   下一秒,她忽然扯开嗓子大喊:“啊啊啊啊啊!”   陈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醒,立刻起身冲出门去。只见梁时穿着睡衣,怀里抱着一只水桶,正趴在地上到处搜寻。   他急忙蹲下:“怎么了?”   梁时哭丧着脸,崩溃地说:“陈琛,大闸蟹们连夜逃跑了!”   陈琛:“……”   两个人撅着屁股,趴在厨房的地上找了一个小时失踪的螃蟹——直到陈琛去上班,还有一只下落不明。   *   四十分钟后,在和樾管家的帮助下,梁时终于把最后一只越狱的逃犯缉拿归案。   活动了半天,出了一身汗,梁时那只堵住的鼻孔也彻底通透了——谢了啊螃蟹们!   她想着,昨晚上因为生病没能做饭,今天的早饭和午饭也一块欠下了,虽然陈琛压根没在意,但自己这个干活抵债的也不能偷奸耍滑不是?   她系上围裙,从冰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食材,一顿快速的操作,热气腾腾的咖喱牛腩饭就出锅了。   梁时提着饭盒,坐着地铁,来到了南城科创园。   早晨出门的时候,她看陈琛穿得稍显休闲,应该不像是去陈氏的样子。她掏出上次Layla给她的门卡,刷开大门,循着记忆走向东辰的员工食堂。   时间还早,食堂里没什么人。梁时在门口探头看了看,正巧碰到下来买奶茶的方助理。   小方一看到是这位,立刻恭敬地迎上去:“陈总在楼上开会,我带梁小姐过去?”   梁时连忙摆手:“不不,我就不去打扰他了,在这里等着就行。”   那怎么行呢!小方心想,今天要是让这位在这里干等,他不用等到明天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他眼珠子一转,继续劝说道:“陈总也不是每天都来食堂的。”   *   梁时提着饭盒,跟着小方乘电梯上楼。   东辰是典型的开放式办公格局,大气精致,色彩亮丽,装修极富个性,十分能体现员工跳脱的性格和对设计美学的追求。   梁时还是第一次进到这种办公环境里,莫名有点紧张。   她目不暇接地观察着——原来工作也不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对着电脑,大家会凑在一起大声讨论;原来走廊另一端还有厨房和休闲区,休闲区里竟然有一整面墙的书架;原来会议室的隔断是透明的jsg玻璃,没有墙……   下一秒,她和会议室内正在看项目演示的陈琛目光相接。   梁时:……还是打扰到了呢。   陈琛诧异地一挑眉,眼中完全没有被打扰到的烦躁,反而浮上几分惊喜。他给旁边的小方一个眼神,小方立刻会意:“梁小姐,这边请。”   梁时被请进了陈琛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空间很大,有整面的落地窗,可以将园区内的好景致尽收眼底。   陈琛的外套挂在衣架上,梁时走过去嗅了嗅,竟然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腥味,乐得她差点笑出声——难怪这家伙不穿着去开会!   没一会儿,只穿着衬衣的陈琛开完会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份包装素雅的牛油果鲜虾沙拉。   “小方刚刚去买的,据说是女员工最爱的工作餐,给你换个口味。”   梁时开心地接过。   舌尖舔着绵密的牛油果,脑子里却想起上次送沙拉外卖时,偷听到几个女职员聊八卦的事,忽然就有点忍不住好奇。   “你和孔珍珍是怎么认识的?”   刚打开饭盒、准备对着牛腩饭大快朵颐的陈琛:“……”   梁时灼灼的目光射过来,一副“你如果不说那牛腩饭也别吃”的架势。   陈琛只好放下餐具,无奈地笑道:“算不上认识。”   “有一次偶然碰到她,认错了人。”   梁时更好奇了,睁着懵懂的大眼睛:“你把她认成谁了?”   陈琛看着她,忽然想起当年她回到教室,追问他为什么不喜欢那块手表时,也是这副表情。傻眉愣眼的,像一只完全不在状况里的兔子。   已经好久没看她露出过这种神色了。   随着一起生活的时间变长,梁时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安静木讷,出现了越来越多以前的情绪和状态。   让他感觉到无比的熟悉。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办公室的门就被敲了敲。Layla从门缝里探进一只脑袋:“听说梁时来啦?走,和大伙儿吃午饭去!”   Layla端着梁时的沙拉,推着她一路出了总裁办公室。   陈琛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的,竟然没拦。 第34章   此刻的员工食堂已经坐了不少人。   大家都很安静, 要么独自吃饭,要么三三两两地聚在在一起小声地聊天。   Easton坐在紧靠里的桌子边,梁时的人影刚刚出现在入口, 他就兴奋地招手:“梁时!这里!”   瞬间, 整个食堂的人都在对她行注目礼。梁时硬着头皮往前走,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对周围的人笑笑,在Easton的桌边坐下, “你这嗓门,让我想起一个人。”   Easton好奇道:“哦?还有谁像我这般活泼可爱?”   “也是一个和陈琛关系很好的家伙。陈琛这么安静的人, 交朋友倒是喜欢找性格热闹的。”梁时边吃边嘀咕着, 一抬头, 发现全桌的人都在看她。   Layla一手支颌,略带思索地说:“你这口气听起来,似乎对Chen很熟悉啊?你们以前就认识?”   梁时觉得没啥好隐瞒的,但也不想说太多,就只是点点头道:“嗯,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在座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萧斌的八卦之心顿起,一手挡在嘴边,故作神秘地问道:“陈总高中的时候, 风格就如此犀利吗?”   梁时失笑:“没有啦, 他很随和的,上学的时候也很爱玩。和校篮球队经常一块打练习赛, 还喜欢棒球, 击剑也玩得很好, 他还是击剑社的主力呢。”   说起这些回忆, 梁时有点滔滔不绝,“他也喜欢打游戏, 常和王宇轩他们,哦,就是刚刚提到的和Easton一样嗓门很大的朋友,通宵开黑都有过。”   周围一时非常安静。   梁时说完,意识到桌上沉默的气氛,疑惑地看向大家。   Easton挠了挠下巴:“你说的真的是Chen?”   Layla也犹豫地说:“……那他念大学以后变化还挺大的。”   Easton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Chen大一的课堂出勤率低到盖勒教授亲自去宿舍逮人的地步,结果发现,他不来上课,是因为跑回中国去了。”   梁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但是他期末成绩又很好,盖勒教授舍不得不给他平时分,逼着他去参加建模大赛挣实践分,于是我们才有机会认识。”Layla补充道。   “可奇怪的是,自从进入大二,Chen就没有再频繁回国,而是疯了一样地学习。”   “他真的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课业上。不仅成绩突出,还提前修满了学分顺利毕了业。业余的时间全部用来创立东辰。”   说起这些学生时代的回忆,Easton很是感慨。   “我从来没见他玩过游戏,也没见他参加过任何学校的活动。他很低调,但可能因为出身比较有名,有一些中国的学生社团主动接触他,Chen都没有回应过。”   讲到这里,他又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毕业之后就更拼了,边读着MBA边把东辰搞成了科技板块的潜力股。还逼着我们和他一起加班加点……Chen究竟是吃了什么壮事业心的猛药哦!”   梁时已经听愣了。   她猛然想起,和樾的房子里的确少了一样东西——钢琴。   陈琛五岁开始弹钢琴。每个周日的下午,老师会准时上门授课。而那个时间,梁时刚好上完舞蹈课,偶尔会经过陈家,顺便进去蹭钢琴听。   有的时候,陈琛会趁老师去客厅喝茶的功夫,撑着小短腿从琴凳上滑下来,把梁时骗过去替他练习,自己偷偷溜出去玩儿。   一两次还行,多了就容易露馅。而且随着难度的升高,梁时那三脚猫的功夫很难再替他遮掩。   有一次就被许馨兰听出来了,后来梁时再去,许阿姨都会拿出超好吃的水果蛋糕招待她,她就赖在客厅,懒得再去琴房当替身了。   梁时以为他是讨厌钢琴的,起码不像喜欢玩游戏那样喜欢钢琴。   后来她也这么问了,但是陈琛说,这不一样。玩游戏的确令人开心,但钢琴能让他平静。   梁时想起幼时那些困倦的午后,她躺在前厅的软椅里沉沉睡去,伴随着陈琛悠扬的琴声。   如果真如Easton和Layla说的那样,陈琛在上大学后几乎放弃了所有的爱好,是不是也包括钢琴呢?他不开心的时候,又靠什么来排解呢?   梁时无法想象他们口中所描述的那个陈琛。   在她从小到大的印象里,陈琛一直是令她崇拜的。   他聪明过人,对大多数事情游刃有余,所以态度上偶尔会有些漫不经心。又因为从小接受继承人教育,心智也比同龄人更加成熟和稳重,目标明确,从不随波逐尘,连青春期都没怎么叛逆过。   甚至在梁时恨不得把他缠上天的高中时期,他就算再烦她,也从来没有对她情绪失控、或是口出恶言过,顶多就是躲着她而已。   所以梁时一直觉得,陈琛虽然表面安静,像清凉的月光,但内里温暖,似柔和的太阳。   她很难想象这样的陈琛会被什么事情刺激得性格大变,变成一个压抑、颓丧、甚至苛刻的工作狂人。   而且就这几个月的相处来看,陈琛只有比当年更温柔、更平易近人了呀,这帮人该不会是唬她的吧?   梁时陷入沉思,没再讲话。等她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桌上的人已经聊起了别的。   Layla捅了捅她的胳膊:“你最近发的视频我们都看了,拍得很棒!”   “谢谢!”梁时真诚地感谢她的鼓励,同时也坦白道:“我是初学者,拍的东西也就是新手水平。最近在研究剪辑,感觉这个东西上手不难,但是要想剪出好东西可真的太难了。   “嗯,这个的确是。”Layla把嘴里的芝士汉堡咽下,眼神忽然亮了亮:“我组里有个剪辑大手,你要不要来认识一下?”   *   午饭后,Layla把梁时介绍给了她的下属,小丁。   小丁的主业是数据工程师,业余时间则是个up主,据说在网上有不少粉丝。她听了梁时的问题,感觉都是新人很常碰到的,当即打开电脑示范起来。   梁时看得很专注,边听边记。jsg   这时候,有同事叫小丁去确认几个问题。小丁抱歉地说:“我去去就来,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离开之前,还把视频网站打开,让梁时解闷。   视频网站是用她本人的账号登陆的。梁时想着,何不趁此机会观摩一下高手的作品,也顺带提升提升自己的审美?   她点进主页,画面里竟然全是陈嘉与和黄维明的cp向剪辑。   梁时:“……”   抱着学习的心态,她硬着头皮点开了一个。   不愧是高手啊,画面唯美,配乐浪漫,把二人的肢体互动衬托得暧昧非常。镜头前和镜头后的极致推拉,再结合各自采访里关于对方的部分……整支视频剪辑得甚为动人,高级且真。   真到……要不是梁时见过他俩私下里相处的状态,她都要信了。   满屏的弹幕全在“磕死我了!”,而梁时已经没眼看了,感觉自己可能是误入了某些邪那个教cp的阵营。   她正要点“关闭”,身后忽然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这个人是谁?”   梁时点鼠标的手指僵住,天灵盖直接麻了。   陈琛抱臂站在她身后,不知道看了多久。   梁时面无表情,内心却在疯狂咆哮:   这是什么社死时刻!竟然让他看到我在看他弟弟和另一个男生的cp视频!请问我现在从窗户跳下去还来得及吗?能不要致残直接致死吗?   她的脖子仿佛生了锈,卡顿了数秒,才艰难地回过头道:“就……就是嘉与啊。”   陈琛摇头:“另一个。”   “啊?那是……是嘉与的队友,黄维明啊。”梁时讪讪地笑着,又故作惊讶道:“你该不会连你签的代言人都认不出来吧?”   陈琛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除了嘉与,其他几个长得都差不多,分不太清。”   他顿了顿,并没有被梁时的质问带跑,“所以,你在我的公司,用我下属的电脑,看另一个男人的视频?”   嗯?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   可是也不能跟他解释我是在看陈嘉与和另一个男人的视频啊!那样岂不是越描越黑了?   罢了!梁时在脑内迅速做了一个决断。她把心一横,生无可恋地认了。   “我就,随便看看。”   陈琛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个时候,小丁终于处理完了工作上的急事,和同事聊着天往回走。   还没到工位呢,远远就看见大boss站在梁时身后,正皱眉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她立刻小跑过来,只见屏幕上,两位主人公已经从眉来眼去发展到火花四射,眼看就要上高速了!   小丁浑身的血都冻住了,一个打挺就扑了过去,“啪”的一声摁灭了电脑显示屏的开关。   薄薄的显示屏被怼出去老远,小丁上半身趴在桌子上,仰头对着自家老板摆出一个凄惨的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陈总的超级强冷空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办公室。   他面上似笑非笑,说出的话一个字比一个字冷:“上次数据安全性的提案,就质量来说,你们应当是没有心情休息的。周末全体加班。”   整个办公室响起一片哀嚎。 第35章   陈总一句话, 不用等到周末,数据组今晚就开始加班了。   梁时耷拉着脑袋,十分愧疚难当。   Layla好心给她介绍老师, 她却把人家整个部门拖下水, 这是什么扫把星人设!   大好的周五夜晚啊……梁时看着自己锅里的蟹黄豆腐,忍不住吐槽:“没人性成这样,应当是不需要吃人饭的吧!”   这时候电话响了, 是Layla。   梁时赶紧接起:“对不起啊……今天都怪我不好。”   这声调,听着都快哭了。   Layla那边闹哄哄的, 显然是正在火热加班中, 语气却丝毫不介意:“没关系哦亲爱的!加个班而已, 也不是第一回 了,那个提案本来也是要进一步充实的啦。”   “还有啊,小丁让我转告你,她只擅长用已有的素材剪辑,并没有拍过东西。而你是自己拍, 可以试着用剪辑的思维去指导拍摄,效果会更好。”   梁时连连答应。挂了电话,愧疚感才算稍微减轻了那么一点点。   等菜出锅的功夫, 她靠着岛台, 拿着手机翻了翻自己这些日子发的视频。   梁时几乎每两天就会上传一只新视频。视频的内容大多很平淡,只是记录她日常的工作。有时候因为三脚架的角度问题, 会拍到她出镜, 但梁时尽量不露脸, 只让镜头拍到她的背影, 或者正在工作的部分肢体,比如胳膊和手。   梁时很喜欢这种分享的方式, 让她觉得自然又舒服。为了使视频更具耐看性,她一直在坚持学习。之前列下的纪录片清单已经刷完,梁时的笔记记满了一整个本子,如今又开始刷第二遍。   第二遍她看得更为仔细和深入,一个镜头会翻来覆去地品味、推敲,琢磨这里面包含的所有要素,再反推它诞生的过程。   去年刚回国的时候,梁时很是花了一些时间适应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学着用全屏手机,学着去使用一些热门APP,在不同的社交平台上关注当下正在发生的事。   有时候,系统会推送一些当红主播的热门视频给她,里面的女孩子化着很精美的妆,穿着性感的衣服唱歌跳舞。还有的人会在短视频里做一些表情夸张的演绎,讲搞笑段子、抖机灵……   网上各种类型的博主层出不穷,永远不缺创意,永远有看不完的热点、追不完的明星八卦,甚至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一天不上网,就会被这个世界抛弃掉。   对封闭多年的梁时来说,这些东西快得令她无所适从。   她不喜欢这种快餐式的娱乐体验,会远离语速飞起的主播,从不开倍速看视频,不看“内容梗概”或是“五分钟带你看完一部剧”。   她喜欢节奏自然、情感纯粹的东西。   有一次,打扫陈琛的书房时,梁时在一只架子上发现了不少国外的纪录片高清DVD,就用客厅的影音设备播了,打算当做干活时的背景音。   可渐渐的,她却被内容吸引,坐下来认真看完。还利用休息的时间,把整个系列全部看完了。   这套蓝光收藏品应该是陈琛在国外买的,没有中文字幕,不过并不影响梁时的理解。   这种时候,她会尤其感谢自己人生的前十八年,积累下来了一点微末的本事,让她在与世隔绝这么久之后,还能不那么困难地和许多东西重新建立链接。   可能是被禁锢了太久的缘故,梁时看到那些镜头下浩渺的星空,广袤的土地,自由奔跑的野生动物时,会觉得无限感动。   跟随着镜头,她也会慢慢地想起很多从前的记忆——那些被尘封在脑海深处,几年间从来不敢触碰的过去。   原来她也曾在寒暑假时,跟喜欢的人去不同的地方游山逛水;或是呼朋唤友,在帝都的大街小巷里找乐子。   有一部纪录片讲的是欧洲艺术史。梁时猛然想起有一年冬天,她硬拖着陈琛去逛纽约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外面很冷,她冻得耳朵都红了,进到温暖的馆内,被暖气一蒸,又出了一身汗。   陈琛在前面走,她便在后面脱;陈琛一回头,她脱得只剩一件薄薄的T恤,然后把一捧集合了大衣、毛衣、围巾的衣物往他怀里一塞,就嬉笑着跑走了。   陈少爷气得七窍生烟,兜着一包衣服在后面追她。两个人动静太大,甚至惊动了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收获了一通批评教育。   想起这些往事,梁时忍不住嘴角上翘。   她觉得,看纪录片就像在做一场心灵SPA。   芸芸众生都有属于自己的曲折,野兽尚且还要冒险觅食,又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呢?   世上不止她一个人经历过坎坷。   自从搬进和樾以后,梁时越来越明显得感觉到,自己脑海中的雾气正在逐渐散去,过往的记忆日渐清晰,越来越多美好的往事浮上心头——好像有什么力量正在悄悄地治愈着她。   她抱膝坐在沙发里,将脸埋进臂弯中,感觉自己就像一颗幸运的jsg尘埃,在空气中漂浮了许久之后,又慢慢落到了实处。   *   周六,梁时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各种烘焙材料摆了一桌子。随着烤箱“叮”的一声响,一盘外壳香脆、内里柔甜的可露丽就出炉了。   她敲开书房的门,馥郁的朗姆酒混着焦糖的香味一起飘进来。   “我要去东辰看朋友,你要不要顺道加个班?”她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像在干坏事的样子。   陈琛知道她是在怨他安排Layla他们加班,可是工作进度落后本就是需要补救的,他也没法跟她解释,只能顺了她的意,去东辰陪着下属一起“受罚”。   大周六的,东辰竟然不是空楼一栋,各部门加班的大有人在。梁时的可露丽很受欢迎,几乎被一抢而空。   Easton也在,周六的他终于放飞了自我,不再西装革履,而是穿了一件巨型卫衣配短裤,卫衣上画了一只超大的狗头,短裤上则绣着狗腿。   他兴奋地跑过来对梁时说:“托你的福,我那个帖子的点击量创下了新高,本人已经升为【吃遍大南城】小组的管理了!”   “哇,恭喜你!”梁时也跟着高兴起来。   “所以呢,我现在要回报你一条管理员才有的内部消息!”   Easton神神秘秘地卖了一下关子,“南城电视台要拍一个介绍本地夜市的系列短片,需要一名内容顾问,你有没有兴趣?”   “诶?”梁时有点惊讶,“怎么会想到我?南城的美食专家有很多啊。”   Easton苦笑了一声,悄悄说道:“这个节目组听说有点吃瘪,没什么经费,所以顾问报酬也不高,顶多拿个实习生工资。”   ……原来如此。   梁时想了想,自己对夜市倒是熟,顾问应该能做得来。而且跟着电视台拍短片,肯定能学到东西。工资少点也没事,只是……   她问Easton:“顾问要出镜吗?”   Easton笑了:“这个嘛……本来不需要,但我猜他们见了你,可能会改成出镜的,毕竟颜值是顶级资源。你感兴趣的话,我把制片人的联系方式给你!”   说着,也没管梁时究竟有没有兴趣,直接就把制片人的微信推了过来。   *   周一,梁时倒了两班地铁,按照微信上的位置,来到南城电视台旁边的一家咖啡厅。她在里面等了快二十分钟,那位制片人才姗姗来迟。   彭制片今年四十多岁,头发脱得只剩下个地中海的边。他迈着两条短胖小腿跑进来,在这初秋的天气里竟然湿透了衣衫,显得有些狼狈。   见到梁时,他立刻惊喜地问:“你是南埠那位粿条姐姐?”   梁时点头,彭制片简直心花怒放。他本来是抱着招个对美食感兴趣的大学生回去的想法,毕竟现在混论坛的大多都是年轻人,能有什么人脉?   没想到,那个新上位的管理竟然给他推荐了一位正经夜市人,还长得年轻漂亮,有知名度,最重要的,还自带流量!   彭制片一兴奋,汗就流得更多了。他一边擦汗一边说:“我们这个组呢是前民生组退下来的,台里临时给的课题,虽然没有太多预算,但胜在压力不大,时间还自由!这个系列呢也不长,策划刚刚写出来,回头我发给你看看。我们计划采访本地几个主流夜市,每个夜市大概两到三期,所以工作量也不算大。”   “短片出来之后会在南城旅游频道播出。梁小姐还有什么疑问?要是没有疑问,咱们这就去把合同签了吧!”   梁时尴尬地笑了笑,感觉到了对方招人的困难。她思考了一下,直接道:“我只有一个条件,能不能别让我出镜?”   *   梁时跟着彭制片进了电视台的大楼,边走边在心中感叹,南城卫视不愧是几大主流卫视之一,这楼建得还是相当气派的,用富丽堂皇来形容也不为过。   彭制片带着她七拐八拐,来到一间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在梁时看来,这个办公室和仓库差不多,位置偏僻,有点难找,隔壁还是厕所。   办公室里的陈列略显杂乱,午休时间,工位上也没有人。彭制片走到靠窗的桌子,在满桌的文件里翻了翻,终于找出一张个人信息表和一份顾问合同,递给梁时。   梁时在沙发上坐下来,认真研读了一番合同。这看起来就是个标准的实习生合同模板,规定了工作时间段和小时数,时薪也很明确,没有其他什么附加内容。   梁时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填写了那张个人信息表。   彭制片接过资料,惊讶地问:“你是高中毕业?”   梁时点点头。找过那么多工作,她早就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学历指指点点,内心已经不会再起什么波澜。   “我看过你拍的短片,审美和技巧都有,还以为你专门学过呢。”   彭制片的语气有些惋惜,拿出纸巾重新擦了擦汗湿的额头,“咱们瞿导经验很丰富,你要是对拍东西感兴趣,可以跟着他多学习。”   梁时和彭制片约好,后天正式开始上班。先在电视台见一见组里的其他同事,共同完成前期的准备工作。 第36章   事情进展得顺利, 梁时的心情也很好。   电视台后面的小巷子里有一家地道的老式果木烤鸭,梁时排了半个小时才买到一只。她拎着鸭子,哼着小曲一路回家。   路上接到了黄维明的电话。   黄维明听上去有些委屈:“姐姐, 你很久没来基地找我们玩了。”   梁时失笑:“你们不是很忙么, 哪来的时间玩?听嘉与说,为了给新专辑预热,通告排上天, 连觉都快不睡了。”   黄维明嘿嘿笑着,被拆穿了也不见尴尬, “这阵子的确全国跑, 但明天我就回南城了, 要不要来基地跳舞啊?”   梁时爽快应下。反正新工作后天才开始,有日子没活动,身上都痒痒了。   她一路逛悠着回到家——明明才刚过中午,陈琛竟然回来了!   梁时换了鞋就兴奋地往书房跑,准备向他炫耀排队买到的好鸭子。书房里没人, 她又小跑着去了陈琛的卧室。   卧室门半掩着,梁时毫不犹豫地推门而进:“陈琛!我今天……”   陈琛正在背对着门换衣服,露出大片裸露的脊背。   梁时嘴巴一抿, 顿时哑火了, 她尴尬地背过身,也没离开, 就站在原地继续说道:“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陈琛把家居服穿好, 走过去扶着梁时的肩膀把她转过来, 戏谑地看着她:“我明天要出差, 去法国。”   “啊?”梁时愣住了,这才注意到卧室的地板上放了一只行李箱。   “要去多久啊?”她直勾勾地盯着那箱子问。   “半个月左右。”陈琛捏了捏梁时瞬间耷拉下来的小脸, “顺利的话会早点回来。给你带礼物?”   梁时没点头也没摇头,依旧不情不愿地盯着地上的箱子。   陈琛忽然在心里叹了口气,强忍着把人揽入怀的冲动,只是伸出手,克制地摸了摸梁时的头发,低声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嗯?”梁时惊讶地抬起头:“出差还能带保姆的?”   陈琛笑起来,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我是去出差,你是去玩。你不是很喜欢安纳西湖吗?可以再去逛逛。”   听起来真是太有吸引力了!可是……梁时在脑海里纠结了好几秒钟,才从挎包里缓缓掏出了一纸合同,递了过去。   陈琛带着疑惑接过,快速地扫了一遍上面的内容,然后装作很遗憾的口气道:“梁女士要有新工作了,没空陪我出差了。”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梁时还是决定要留在南城,把握住这次学习的机会。   衣帽间里,她一边帮陈琛收拾行李,一边默默的在心中流泪:“我的安纳西湖啊……”   *   陈琛是第二天上午的飞机,梁时说什么也要去机场送他。   小方在柜台办理托运手续,一回头,看到梁小姐站在自家老板身前,满脸依依不舍地望着他,好像要把他的脸盯出个洞来;而自家老板也低垂着目光,一脸宠溺。   他有点起鸡皮疙瘩——那两人明明不是情侣,可他怎么有种被秀一脸的感觉?   转头问jsg一旁的林秘书:“你跟陈总的时间更长,可曾见他这样看过谁?”   林秘书摇头。   小方继续道:“我有种直觉,这位要不是总裁夫人,那没人会是了。”   林秘书还是摇头。   “你没事吧?”小方指了指前方的两个人,“看看他俩的样子,多明显啊,你不相信?”   “我摇头是让你闭嘴。”林秘书无情地说。   小方无语,狠狠白了他一眼:“呵呵,知道陈总为什么总把我带在身边吗?因为你就是一根木头!”   林秘书这才看向他,微微一笑:“可这次出差是我随行,你留下。”   小方:“……”   好气!   作为跟随陈琛走南闯北的第一秘书,他实在不懂老板这次为什么不带自己。虽然老板交代他“多照看一下梁时在电视台的工作”,但他想不明白,一个美食节目的顾问能有什么可照看的,难道要全程跟着,防止梁小姐吃坏了肚子?   临分开前,梁时帮陈琛整了整领带,才退后一步,对他摆了摆手:“一切顺利哦!到了给我打电话。”   陈琛点点头,揉了揉她的脑袋:“等我回来。”   说完便带着林秘书进入了安检口。   梁时也没管被他揉乱的头发,盯着安检的方向瞧了很久,直到人彻底看不见了,才转身对小方说:“走吧。”   两人正要离开,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梁时?”   回头一看,竟然是高志垒。   相比几个月前,高志垒明显瘦了许多。他穿着工作制服,之前还合身的尺寸,现在看着倒略为松垮。   记忆里那个精神小伙儿变得有些蔫蔫的。   见到故人,她还是很高兴的:“这么巧,你上班呢?”   高志垒在机场工作,能遇见也没什么稀奇。   高志垒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西装革履、一脸假笑的小方,犹豫地问:“方便一起喝杯咖啡吗?”   *   梁时可舍不得在机场喝50块一杯的咖啡。   最终他们也没去咖啡厅,就在大厅中央的长椅上坐了片刻。   周围全是来来往往的人,有匆忙的商旅人士,也有携家带口出行的游人。这种人间烟火令梁时感到放松,她双手撑在椅子上,笔直的双腿前伸,不时踮踮脚,轻轻敲打着地面。   高志垒率先打破了安静:“你看着比以前活泼了。”   梁时笑了,转头道:“你看着倒不如以前精神,最近加班很多?”   “工作还是老样子。”高志垒看着她唇边的笑容,“你过得好吗?”   梁时点点头:“挺好的。”   她看起来真的很好,脸上淡妆温柔,浅笑嫣然。穿着俏皮的针织短衫,水蓝色的阔腿牛仔,梳着一个乌黑柔软的马尾,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和上次见面的时候判若两人。   高志垒又用疑惑的目光瞟了一下远处等待的小方,“那位是?”   梁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方助理。她想,小方是陈琛的秘书,自己是陈琛的保姆,都是给一个老板干活的,四舍五入的话……   “算是我同事吧。”   高志垒露出惊讶的神情:“你不在夜市出摊了?”   梁时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时,手机上收到黄维明的微信:“姐姐,你该不会把我忘了吧?”   梁时在心里暗叫糟糕,光顾着送陈琛,真把和这小子的约定忘了!她忙对高志垒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梁时,对不起。”高志垒看着她,眼神似乎有些惆怅,“那天……我就那么走了,挺不爷们的,一直都想跟你道个歉。”   梁时愕然,她想起他们分道扬镳的那个夜晚。   潮湿的初夏,逼仄的小院,窘困的她。   那天,她忙着收拾金链大哥们搞出来的烂摊子,其实没太有耐心在那样的场景里听完一场告白。   她当时说的那番话,听上去似乎像坦诚的自我剖白,还把选择权交给对方,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暴自弃——从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放弃了被选择的可能性。   因为没有期待,所以看到对方狼狈地落荒而逃,也谈不上失望。这件事转眼就被她抛诸脑后了,毕竟那会儿生活里还有太多麻烦等着她去解决。   高志垒的声音打断了梁时的思绪,“我马上要结婚了。”   梁时有点惊讶,不过还是由衷地说了句“恭喜你。”   高志垒笑了,那笑容有一点落寞。   “对方是相亲认识的,我家里人比较满意,但是女方嫌弃我住的房子小,要求换一套大的,车也必须买名牌的。我觉得没有必要,但是她家里人很坚持。”   说到这儿,他的脸上又浮现出温柔的情绪,似乎陷入了回忆,“不像你,什么都没问我要过。以前我给你炖一锅鸡汤,你就很开心。”   梁时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去纠正一些不重要的细节。   高志垒接着道:“那天以后,我其实一直都在后悔。后来就又去了一趟小院,你们已经搬走了。”   他抬起头,看着大厅上方炫目的灯光,唇边的笑容有些悲凉。   “那天你问我要不要选择你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愿意的,并不是嫌弃你的条件。可是我……我当时可能太害怕了,脑子一乱,不知怎么的就没有说出口。”   他就这么仰着头,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我知道说这些已经晚了。但是,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一定不会再把你丢下了。”   “高志垒。”   听到梁时叫他的名字,他的视线才缓缓地转过来,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看到梁时怨怼的眼神。   梁时还是微笑着,灯光映在她黑曜石般的瞳孔里,碎成了星星点点。   “你是我回国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好人,我梁时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给过我的帮助。”   她歪了歪头,俏皮地看着他:“你根本不欠我什么,好人不应该背负着愧疚活着。”   她站起身,表情认真地说:“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好好生活吧。珍惜眼前人,祝你幸福。”   梁时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高志垒还沉浸在她的话里,等反应过来,想跟上去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远处那个西装革履的“同事”竟然迎了上来,对着梁时恭敬地微微欠身。   高志垒在机场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他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同事,是私人秘书才会有的专业动作。   他想起刚才看到梁时的时候,她正站在国际出发的入口前,似乎在目送着谁离开。   那目光里溢满了温柔的留恋,哪怕在他以“男朋友”自居的那些日子里,也从未得到过这样的眼神。   高志垒停下了向前的脚步,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37章   回城的路上有些堵车, 梁时到达基地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基地的保安老远看着一辆限量版双色迈巴赫开过来,还以为是哪位老总来访,连停车盘问的流程都省了, 麻溜地就给开了大门。   梁时下车的时候, 黄维明已经在草坪边等着了。他今天打扮得很居家,穿着休闲款的条纹长袖T恤,米色棉质裤子, 头发没做造型,就这么柔顺地贴在额头上。   看着梁时从这么一辆豪车上下来, 黄维明不禁皱了皱眉。   “姐姐, 这是你的车吗?”   “我哪买得起啊, 这是我老板的车。”梁时下了车,嘱咐小方不必等自己,然后和黄维明一道往里走,“今天老板出差,车就顺便载我一下。嘉与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黄维明摇头:“他有私人行程, 今天基地就咱们俩。”   他打开大门,绅士地邀请梁时先进。   梁时也没跟他客气,率先进了门。黄维明在她身后回过头, 盯着那辆渐行渐远的汽车, 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回身关上了别墅的门。   整个房子里静悄悄的, 其他成员显然都没有回来。梁时看到餐桌上摆了几道卖相尚可的菜品, 惊讶地问:“这些是你做的吗?”   “对啊!”黄维明露出开心的笑容, “天天追你的视频更新, 偷师来的手艺。快尝尝,味道合格吗?”   梁时立刻在餐桌边坐下, 黄维明转身去厨房盛汤。汤锅的盖子打开,里面还冒着热气,鲜香扑鼻。   他边盛边说:“我不常给别人做饭的,你是第一个,嘉与他们也没吃过。”   听他提到陈嘉与,梁时的脑子里忽然条件反射似的播放起某些视频画面……   她赶紧晃了晃脑袋——真是害人不浅啊,邪那个教cp果然上头!   梁时赶紧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菜,好把某些画面一起jsg咽进肚子里。尝了几口之后,她的眼睛亮了亮,竖起一根大拇指道:“味道太可以了,一点也不像初学者。”   黄维明把汤端过来,在她对面坐下,闻言,很是高兴地说:“那以后我教你跳舞,你教我做菜,怎么样?”   梁时是真的有点饿了,她边吃边点头:“没问题啊,不过以你的水平,不需要我教的。”   听到夸奖,黄维明的嘴边扬起一抹笑容,他拿起筷子,一边往梁时的碟子里夹菜,一边不经意地问道:“嘉与的哥哥……你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   梁时咬着一只虾饺,惊讶地抬起眼:“嘉与没跟你们讲过他哥哥是谁?”   黄维明摇摇头:“嘉与很少谈及自己的家人,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   陈嘉与这小子还挺低调嘛,梁时想。也对,作为选秀出道的爱豆,让别人知道自己如此显赫的家庭背景,怕是会质疑选秀的公平性。   她便也帮他遮掩道:“他哥哥就……做生意的,对,没什么可聊的。那个,你们新专辑准备得怎么样了?”   话题顺利被她带跑,黄维明又聊起了新专辑相关的宣传活动。为了造势,他们参加了几个综艺,也接了好多团队采访,其中有不少陈嘉与的笑料,逗得梁时哈哈大笑。   饭后,梁时和黄维明一起洗了碗,然后去练功房跳舞。   有日子没练,梁时的动作又生疏了些,被严格的小黄老师批评了。梁时保证,私下里一定勤加练习,等下回再来,一定给他个惊喜。   因为明天还有工作,梁时也没有待太久,黄昏时分便提出告辞。黄维明起身去拿车钥匙,说这里偏僻,不好打车,要送她回去。   两个人刚从别墅里出来,迈巴赫已经等在了门口。   小方身姿笔挺地将后车门打开:“梁小姐,这边请。”   黄维明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梁时见小方来了,也不必麻烦黄维明再跑一趟。   她钻进车厢里,隔着车窗和他告别:“那下次见咯,祝你们的新专辑大卖,替我向嘉与问好啊!”   黄维明微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只全新包装的CD,“新专辑,提前送给姐姐听。”   “哇!”梁时惊喜地接过,“谢谢,我会认真听的!”   车子开出去好远,还能看到梁时在车窗外不停挥舞的手。   黄维明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直到消失不见。   他目光凉凉的,轻轻撇了撇嘴,拿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叫人来把东西收了吧。这个厨师做得太好了,不像初学者,下次换一个。”   意兴阑珊地挂了电话,想到那辆迈巴赫,黄维明的心里还是有些堵。   他又拿出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听筒里传来娇滴滴的女声:“小帅哥,今天怎么想起人家啦?”   黄维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维持了一下午的温柔乖巧已经荡然无存。他语气懒散地道:“我今晚在南城,要出来吗?”   对方乐呵呵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黄维明给助理发消息:“用你的名字订一间套房,今晚的,找偏僻点的酒店。”   消息刚发出,手机上忽然蹦出一条梁时的微信。   “这首Gorgeous好好听哦,竟然是你写的吗?我们小黄可真是全才(大拇指)。”   黄维明盯着这条消息,紧抿的嘴角竟缓缓地放松下来,眼睛也跟着弯起,让他看起来又像个开心的男大学生了。   他给梁时回了一个兔子比心的可爱表情包。   心情瞬间变好很多。黄维明嘴角的笑容还没散,助理的消息又进来了:“上回那家可以吗?”   黄维明盯着和助理的聊天界面,脑子里却想起一些有关梁时的画面——她吃东西时鼓鼓的侧脸,跳舞时认真的表情,还有回头看他时,白皙的耳边垂下一缕黑丝……   他本想回复一句“可以”,手指在屏幕上方僵了僵,忽然感到一阵烦躁。   过了一会儿,助理那边收到回复——“算了,别订了。”   黄维明切出微信,点进播放器,选择了Gorgeous。熟悉的前奏响起,他闭上眼睛,跟着哼起来。   心情便也随着这旋律起飞,宛转悠扬。   他跳着轻快的舞步,重新返回别墅里。   *   梁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偌大的客厅寂静无声,只有她一个人。   她恍然想起,自己刚搬进来的时候,总觉得这个房子太大了,找人都找不到。后来竟然越住越习惯,感觉她和陈琛两个人,也足以把这里的空间填满。   如今少了一个人,房子里又显得空空荡荡。   脸颊莫名有些热,她赶紧拍了拍脸:“有点出息啊梁时,他才走了多久。”   同一时间,陈琛降落在巴黎戴高乐机场。   机场到达口早已候着好几位接机的陈氏工作人员。一片整齐的黑西装里,一个身穿卫衣的年轻男子坐在长椅上,正无所事事地转着车钥匙。   看到陈琛的身影,男子立刻欢快地迎上去,一把揽住他:“陈总,别来无恙啊!”   陈琛一脸似笑非笑:“周总客气了,还是叫哥吧。”   “那怎么行?我现在怎么说也是南城建设新任总经理,级别上算你的下属,规矩不能乱。”周沅齐一脸傲娇,毫不客气地拿白眼斜他:“再说了,你也就大我半年,哪来的脸让我喊哥的。”   随行的工作人员已经把行李放进商务车里,周沅齐把陈琛的胳膊一拉:“走,带你见识见识我的小美人儿去!”   十分钟后,一辆红黑相间的布加迪飞速行驶在进城的高速上。   周沅齐卖弄似的一脚深踩油门:“听听这引擎声,带不带劲儿!”   陈琛在副驾驶看邮件,头也没抬:“你这品味,怎么和陈嘉涵越来越像。”   周沅齐无语地看着他:“少拿我和那个二货比。”   他陶醉在新车的脚感里,一边又忍不住联想:“你最近这套动作,难道是为了对付二舅和陈嘉涵?”   过了一会儿,又自我否定道:“不会,对付他们,你不用这么委婉。而且这次摆明是个直钩,钓的只有泰启。”   陈琛懒洋洋地靠在豪华头枕里,“二伯的茬可轮不到我找。爷爷在一天,我爸就不会动他。”   周沅齐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陈琛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梁秋声已经到了?”   “到了,在南边逛着呢,我约了他下周见面。”周沅齐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你忙完正事,要不要和我一块会会他?”   陈琛摇头:“还不到时候。你替我出面就好。”   周沅齐不置可否,继续道:“我这个大忙人可不会白帮忙,事成之后,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陈琛故意作惊讶状:“南城建设都给你了,还嫌不够?”   周沅齐的额角都在跳,无语道:“陈小琛,你当我傻啊?你那是让我去收拾余胜利的烂摊子呢,我要是不接手,估计你转头就卖给泰启,直接打入内部了。此路不通就走彼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盘算!”   陈琛挑了挑眉,被揭穿了也不见心虚,只是笑吟吟地问:“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周沅齐瞬间来了精神,冲他眨了眨眼:“我听说,你前几年在南边买了个景致不错的园子?你也不常来法国,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给我?”   “不让。”   “为什么?”周沅齐不解道:“那地儿就临着个湖,别的也没什么看头。你什么时候这么热爱大自然了?”   陈琛看向窗外,声音有些认真:“我名下其他房产随便你挑,这个不行。”   周沅齐更疑惑了:“你留着自己住?”   陈琛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巴黎街景,有些怀念。   他嘴角微翘:“留着哄人。”   车子很快到达下榻的酒店。陈琛还要倒时差,谢绝了周沅齐带他逛巴黎的邀请,独自回了房间。   这时候,小方打电话过来,做每日例行汇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提到了梁时在机场和一名地勤工作人员聊天的事,以及她在基地和黄维明单独相处的时间。   陈琛沉默了几秒钟,看上去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我让你照顾她的出行和工作,没让你监视她的行程还来跟我汇报。下不为例。”   他挂了电话,一把将领带jsg抽掉,看着落地窗外秀丽的异国美景,心里琢磨了一下黄维明这个名字。   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很快,他便把这个名字和一张脸对应了起来——在梁时看的那个视频里。   面色顿时有些冷。陈琛拿出手机,给梁时发微信:“我到巴黎了。”   梁时几乎是秒回:“好久哦!坐飞机累不累?”   陈琛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去,梁时接起,声音闷闷的,似乎是困极了:“我一直在等你,都没敢睡觉……”   “是我不好,信息发晚了。”陈琛的声音沉静,听着有些缱绻,“快去睡吧,明天的新工作加油。”   “嗯。”梁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说:“你也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陈琛斜靠在落地窗上,想到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居然想要吩咐下属去把那个姓黄的小子从梁时的生活里踢走。   竟然还跟个小屁孩计较上了。   他把头往玻璃上敲了敲,无奈地笑道:“陈琛啊,你也有今天。” 第38章   第二天一早, 梁时准时来到电视台报道。   她默默回忆着彭制片上次的路线,七弯八绕地摸到了这间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梁时刚要敲门, 一个戴眼镜的短发女孩子开门出来。看到梁时, 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你就是粮食姐姐吧?”   梁时点点头。   短发女孩儿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朱小雅,是【宵夜南城】节目组的编导。”   她打开门:“快请进, 我带你去和大家认识认识!”   梁时跟着她进门,前天还空荡荡的屋子, 此刻已经坐满了人。   大家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忙忙碌碌, 压根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朱小雅凑近她耳边说:“这个办公室不是我们组专用的, 大家都混在一起办公,所以也有别的组的人。”   她带着梁时穿过几张桌子,来到房间的最里面,一个身形高瘦的男子正靠在窗边打电话。   男人看着三十多岁,头发有点长, 被一个塑料发箍撸在耳后。此人面色沉肃,眉间紧紧皱着,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虽然嘴里叼了根烟, 但完全不影响他说话的语速:“别扯那些没用的犊子, 今天摄影师不到位,这个启动会休想开!别他妈跟我提这个台长那个主任的, 老子谁也不认!老子只要老子点名的摄影师!”   “啪”地挂了电话, 男人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 左手捏着快要燃到嘴根的烟头, 一把摁进了旁边富贵竹的花盆里。   梁时觉得,现在可能不是个打招呼的好时机。但朱小雅仿佛完全没感受到空气中的紧绷, 上前对男子介绍起她来。   “瞿导,这位是咱们的内容顾问,网上那位有名的粮食姐姐!”   她刚要继续介绍,忽然顿住,有点茫然地看向梁时:“刚才忘了问了,你的真名是?”   梁时连忙自我介绍:“导演您好,我叫梁时。”   瞿姓导演叼了根新烟,双肘支在窗台上,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梁时听到他从鼻子里哼了声:“就不能指望姓彭的靠谱。”   他拉出个凳子,大刀金马地一坐,眼神斜斜地射过来,睨着梁时道:“先说好,跟我的组可没钱挣,也不给上镜,想红的别来。”   梁时被这理所当然的语气震住了,她慢了几秒才犹豫地说:“……不是有实习工资吗?我签了合同的。”   瞿导和朱小雅双双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下一秒,朱小雅讪笑着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有的有的,有实习工资的,出外勤还管一顿盒饭!”   说完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拉着梁时离开。   她们来到屋子另一边,一个烫着卷发的年轻男生正伏在电脑前剪片子。   朱小雅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杜,这位是新来的顾问,梁时。”   又对着梁时介绍道:“这是我们的摄影助理杜盛杰。”   小杜站起来,友好地和梁时打了招呼。梁时默默感叹,终于有个正常人了。   介绍完小杜,朱小雅就带着梁时来到一张还算整齐的桌子边,“这是我的工位,你先休息下,我去给你倒杯茶。”   梁时连忙拉住她:“还有组里的其他人呢?”   朱小雅眨眨眼:“彭制片你见过的,他开会去了,其他的就没什么人了。咱们组是临时凑的,经费又有限,没有太多员工,后期团队都要和别的节目组共用的,就不跟你介绍了。”   她一边说,一边弯腰从柜子里摸出一盒茶叶,往饮水机的方向去了。   梁时有点震惊,她还以为会是一支几十人的拍摄团队,没想到还可以简陋成这样。   得,既来之则安之吧。   梁时搬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下,等着朱小雅回来。   朱小雅的茶还没泡完,彭制片倒是推门进来了。梁时连忙起身,想过去打个招呼,他却看也没往这边看,径直走向办公室最里侧的窗户旁,对着那位瞿导说了什么。   瞿导依旧那副二五八万的模样,似乎完全不把彭制片的说辞放在眼里。   梁时想,果然当导演的都没几个正常人。   她有点替这位老好人的制片心累。   不过,彭制片的回归显然预示着问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决,这个简陋的节目组终于可以坐下来开个会了。   办公室隔壁的小会议室里,梁时坐在桌子的最远端,不时还能听到身后厕所里冲水的声音。   彭制片坐在桌子的上首,抱着一杯泡得看不清茶叶的胖大海,语调沉稳地开口:“虽然咱们的摄影师被临时抽调了,但是呢,我已经跟台里反馈过了。台里的领导保证,会尽全力给我们协调好这件事,大家不要担心。”   他又呷了一口茶:“下面就请小朱整体介绍一下咱们这个项目的情况。”   朱小雅咳了咳嗓子,开口道:“【宵夜南城】是一档介绍南城本地夜市美食的系列短片,目前的计划是拍摄十集,每集15到20分钟。项目周期分为准备期、拍摄期、后期制作期。目前,准备期已经接近尾声,即将开始一个月的拍摄期。”   梁时的心中冒出一个问号,有点犹豫地举起手:“不好意思啊……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朱小雅点头:“你说。”   梁时指着自己道:“那个……我作为顾问,不是应该从准备期就参与吗?可是你说准备期已经快结束了?”   朱小雅又咳了一声:“嗯,是,准备期呢,总计两周,目前已经过去了一周,你可以参与剩下的一周。”   梁时:“……”   瞿导在旁边翘着椅子腿,冷不丁地嗤了一声:“网上下载的文案可不算准备。”   朱小雅抿了抿嘴,脸上有点挂不住。   瞿导指了指梁时,对朱小雅说:“你和她一块,把文案先攒出来,后天拿给我看。能拍就拍,不能拍就散伙,省得浪费时间。”   他又对彭制片道:“摄影师不到位没法开工,你看着办吧。”   说完,他“啪”地一下站起来,把后仰的椅子稳稳扶住。干脆利落地甩门而去,留下另外几个人大眼瞪小眼。   彭制片又掏出手绢,擦了擦满脑门的汗。他笑着对在座的人解释道:“瞿导最近家里事情有点多,心情不好,大家体谅一下。”   他又对杜盛杰道:“这几天,小杜就跟着我一起忙活一下摄影师的事,文案策划呢就交给小雅和梁时。好,就这么着吧,散会!”   一个启动会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梁时觉得,她高中主持过的学生会分工都比这专业。   *   正值午休,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   朱小雅走回工位上,再没有了早上的笑颜,唉声叹气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被调来这个组。”   梁时给她的杯子加满水,疑惑地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节目的?”   朱小雅看着天花板,有点忆往昔的意思:“我本来是综艺编导,咱们南城卫视有个【娱乐嗨翻天】你看过没?我在那个节目做了三年了。”   她颓丧地接过水杯:“可惜呀,后来节目组得罪了人,给解散了。”   梁时记得那个节目,专爆娱乐新闻,热衷传播和总结各种八卦。   “解散就解散吧,竟然又被调来这种炮灰项目里充人头。我敢说,这次这个再搞jsg不赢的话,咱们全得滚蛋!”   朱小雅低落地想,是时候改改简历,换地方再战了。她闷头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看上去有点伤感。   梁时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试着把这个项目做好嘛。”   朱小雅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刚才的会你不也参加了?咱们的摄影师没了,瞿导又一副撂挑子不管的架势。彭制片呢,只知道分分工作,别的也不管。这还能怎么做好?”   说实话,梁时也不知道。可是她想,自己既然来做这个顾问,就得干顾问该干的活。于是她说:“我们先去吃饭,然后一起过一遍节目文案,看看有什么能做的。”   饭后,梁时借朱小雅的电脑浏览了一遍她的文案。   这个文案非常中规中矩,要说是网上下的,还真有可能。朱小雅的选题对准的是夜市上的“网红”食品,每集围绕一款当下的热点美食,介绍它的制作过程、成品成色、火爆程度,再随机采访几个路人发表下好评,就能轻松凑成一只小短片。   梁时问:“这几款网红美食你是怎么找出来的?”   朱小雅嘬着奶茶道:“点评网站推给我的。”   “……”   梁时想了想,对她说:“你看,你可以从点评网站了解到最热的美食,观众也可以,为什么要花时间去看咱们的节目呢?”   她又接着道;“如果是我的话,知道最近有个美食很火,去排队买就好了。只要食物的卖相佳、味道好,就足够。我不会好奇它是怎么制作的,背后有什么故事,或者别人是怎么评价它的。”   “介绍得多了,反而丧失了神秘感,对观众就没有吸引力了。所以这个主题更适合一两分钟的短视频,再长的片子反而是浪费。”   梁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而且,在我的印象中,网红美食更新换代是很快的,在南城的夜市上往往是昙花一现。万一咱们片子做好了,等播出的时候,美食已经过气了,观众慕名而去,却找不到摊位,那可怎么办?”   朱小雅听完梁时的长篇大论,苦大仇深地咬了咬嘴里的吸管:“……你说得对。”   两个人忽然安静下来,都有点一筹莫展。   一下午的时光匆匆而过,二人都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梁时看着窗外金色的夕阳,忽然对朱小雅说:“走,我们去夜市上转转,找找灵感。” 第39章   梁时和朱小雅来到南城最大的夜市——西江夜市。   西江夜市历史悠久, 它地处老城区,又临近大型批发市场,聚集着大量本地和外地人口。人多, 流动量也大, 各地口味都有,逐渐形成了南城规模最大的夜市。   近几年来,西江区政府为了发展旅游经济, 推出了一系列扶植夜市文化的政策。还规范经营管理,把西江夜市打造得蒸蒸日上, 声名远播, 俨然成了来南城旅游的打卡必经之地。   去年秋天, 梁时辞去了发廊的工作,刚想尝试在夜市摆摊的时候,也想过搬到城西来。可是这边的夜市太规范了,多以商铺为主,散摊很少。而商铺的租金又贵, 她这种小散户拿不出这个启动资金。   她当时就站在此刻所站的位置上,心中一片迷惘,只剩下对钱、对未来的焦灼, 看不到热闹非凡的街景, 闻不到扑鼻而来的食物香。   而今,不到一年, 她再度踏上这条热闹的街道, 心境却已是天翻地覆, 也对这片知名夜市产生了真正的兴致。   朱小雅不是南城人, 住的地方也远,西边还是第一次来, 自然很是新鲜。   她俩一拍即合,决定把选题的烦恼暂且搁下,先逛吃一通。   西江夜市果然名不虚传,店铺鳞次栉比,美食琳琅满目。   梁时买了一份加辣拌粉,吃得有些撑,独自溜达着散步消食去了,留下朱小雅自己在一家网红甜品店门口排队。   她边走边琢磨着策划案的事情,虽然是工作日,周围也是熙熙攘攘。漫天的喧嚣中,手机在包里欢快地震动起来,来电人陈琛。   梁时连忙往路边的僻静处走了几步,开心地接起电话:“我在西江夜市呢,这里好热闹啊。你那边是下午吧?有没有好好吃饭?”   “嗯,不是按照你的吩咐,都拍给你看了?”   “还不是因为听方助理说,你出差的时候吃东西不规律,为了监督你呗。”   陈琛在电话那头笑了:“小方这个吃里扒外的,才跟了你几天,就揭我老底儿。”   他又问梁时:“新工作顺利吗?”   梁时皱了皱小脸:“有点难讲……开局就像一团浆糊。”   她泄气地道:“跟我想的挺不一样的。而且马上开拍了,文案还没影呢。”   聊到工作,梁时心念一动,干脆把陈琛当成样本观众,先采访一轮。她立刻口气正经地问道:“你对夜市有没有什么比较深刻的印象?”   电话那头的陈琛忽然沉默了。   梁时想,自己真是糊涂了,陈少爷可能连夜市都没去过,能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她刚要聊点别的,只听陈琛缓缓开口道:“你啊。”   “什么?”   “我对夜市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你。”   明明是一句很自然的回答,梁时的脑子里却像有人点着了一排窜天猴,燃着火星子争前恐后地蹦上天,炸得噼里啪啦。   是哦,他们的重逢就是在夜市上。   梁时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拥挤推搡中,陈琛突然出现,紧紧地抱住自己。等周围安静了,他才把她拉起来,又弯腰去查看她膝盖上的伤。   梁时还是傻的,早就被这个震惊的见面砸得晕头转向,而陈琛却完全没有一丝碰见熟人的惊讶。他竟然还回过头去和城管人员解释来龙去脉,任由对方没收梁时摊位上的那些破烂。   甚至一个执法人员去拆她那个姹紫嫣红的灯箱时,陈琛还过去搭了把手。   梁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东西被人浩浩荡荡地拉走,都忘了要去拦。只是愣愣地站着,也不讲话,跟吓傻了似的。   任由陈琛牵着她的手腕走到街对面的卡宴旁边,为她打开副驾的车门。   看到车子,梁时终于反应过来,这才冒出久别重逢之后的第一句话:“你要带我去哪?”   由于过分慌张,声音都紧绷着,听上去不太友好。   “我的身份证押给他们了。”陈琛挑眉看着她,“不陪我要回来?”   梁时还是呆的:“那,那是得要回来,否则要上新闻的。”   陈琛满意地点点头,把她往车里一推,一脚油门就往城管大队去了。   *   “梁时?”   陈琛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拽回现实。梁时发现自己走神了,竟然顺着他的话去回忆那场单方面狼狈不堪的重逢。   她连忙打起精神:“……不聊了,我还要想选题呢,你这个样本不太具有代表性。”   她装模作样地叮嘱陈老板要按时吃饭,劳逸结合,匆匆挂了电话。   梁时摸着自己扑腾扑腾狂跳的心,叹了口气:“再这样跳下去,怕不是要过载?”   将手机放回包里,抬头去寻找朱小雅的身影,忽然在前方的奶茶店门口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张雨绮穿着一件米色的束腰小风衣,头戴楠瓜贝雷帽,整个人一改往日的性感妩媚,周身透着小家碧玉的清纯温婉。   她正在和一个男子牵着手说话。   梁时惊讶地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个手捧奶茶、抿嘴害羞的人的确是张雨绮,又把目光移到对面的男人身上。男人看着二十出头,面相挺鲜嫩,人高马大的,就是气质有点青涩,对着张雨绮言笑晏晏,小眼神里满是柔情蜜意。   她这是偶遇了闺蜜的新恋情吗?梁时转念一想,这地方在城西,离张雨绮住的地方不远。小情侣谈恋爱,一起逛个夜市倒也不足为奇。   这家伙,捂得真够严实的!要是没被她碰巧遇上,打算什么时候对她开口?   趁着张雨绮去洗手间的功夫,梁时跟在她身后,冷不丁地摸了一把那盈盈一握的腰。   “哎呀!”张雨绮惊呼一声,转头看到是梁时,这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说:“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遇到哪个客人了。”   梁时:“……”   张雨绮的清纯温婉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整个人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你在这地方干吗呢?”   “是我要问你吧,在这里干吗?朵朵呢?”梁时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朵朵在家写jsg作业,我不方便带她出来。”张雨绮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又伸手去掐梁时的脸,“有阵子没见,你倒是越来越水灵了!”   梁时一把挥掉她的咸猪手:“比不上你水灵,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呢。”   张雨绮心虚地嘟了嘟嘴:“你看到他了?”   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盒粉饼,对着镜子补起了妆:“看着怎么样?”   “挺帅的,就是看着年纪不大?”梁时如实回答。   “是不大,才23,体校刚毕业。”   张雨绮“吧嗒”一声扣上粉饼的盒子,转头对梁时说:“老男人可要不得,浑身的心眼。想我当年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被刘小柱骗走了,自食恶果啊!还是年轻好,单纯的小狼狗。”   “怎么认识的?”   张雨绮开始涂口红:“网上认识的。”她又嘱咐梁时道:“我跟他说我是普通上班族,单亲妈妈,老公车祸死了。你可别说漏嘴。”   梁时彻底服气了:“放心,我马上就走,不当电灯泡,没机会多嘴。”   张雨绮很满意,这才想起来问:“你一个住城东的,跑来西边干吗?”   梁时就把替节目组做顾问的事简单说了。张雨绮皱眉道:“夜市有什么好拍的?你还没在夜市待够?”   她一副烦得不行的样子:“反复就那些食材,变着花样做而已,没什么新鲜的。要不是罗瀚觉得这里热闹,非要来约会,我才懒得来,还是大商场逛着舒服。”   终于补完了妆,张雨绮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很满意,对梁时扔下一句“有空来看朵朵”,人就忙不迭出了洗手间,奔赴小狼狗的约会了。   梁时也从洗手间出来,望着张雨绮和男子手牵着手走远,心底好像有淡淡的酸楚混着浓郁的甜蜜涌上鼻头,痒痒的,跟吃了芥末似的。   她揉了揉鼻子,冷不丁的,忽然想起刚才张雨绮对她说的话,一瞬间,某种灵感跃上心头。   梁时连忙掏出手机,给朱小雅打电话:“你在哪儿?我想到切入点了!”   *   梁时坐在奶茶店里,和朱小雅分享自己灵光一闪而来的点子。   “刚刚有人对我说,夜市没什么新鲜的,反复就是那些食材。可是你看,人们并没有厌倦,还是愿意光顾这里,甚至去一批又一批新冒头的网红店凑热闹。食材没有变,变的是人的方法,将它们加工成了更新颖的食物。”   朱小雅叼着吸管,漫不经心地点着头。   “我们可以沿着这个思路,去探究同一种食材在夜市上的变迁。南城的几大夜市都有些年头了,有传统口味的老店,也有花样繁多的新店。记录这种新旧对比,既能勾起人们对老味道的回忆,也能挖掘出对新吃法的兴趣。”   梁时的语速很快,眼睛里闪耀着雀跃的神采。   “而且,吃法的改变未必只是时间造成的,也和人有关。南城这座城市历史悠久,同时也很现代化,既有世代居住在这里的本地人,也有各个地方迁入的新南城人。人口的融合也会带来食物口味的变化和升级,一种新的食物,背后必然有人与人的故事。”   她兴奋地说:“如果我们把这些拍出来,你说会不会好看?”   梁时讲完了自己的全部想法,期待地看向对面的朱小雅。   朱小雅已经听愣了,嘴里的吸管都快咬烂了。   她忽然抓起梁时的手,几乎眼含热泪:“粮食姐姐,你真是我的救星!”   *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早早在办公室汇合,借用隔壁简陋的会议室,搞了个小型头脑风暴。她们先把策划案的整体思路写了个大纲,又罗列了一些普及度广的可选食材。   下午的时间,两人又回到夜市,趁着各家商铺忙着进货和准备的空档,粗粗采访了一轮。   等到夜色升起,两个姑娘又回到电视台,将采访内容归纳整合,给策划案加入了更多细节。   几乎熬了一个通宵,梁时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当清晨的曙光照进办公室的时候,她把一份崭新的文案放在了瞿导的办公桌上。   实在是太困了,她和朱小雅一人灌了一杯超浓黑咖啡,依然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   当瞿沨走进办公室,看到的就是两个姑娘彼此紧挨着,趴在办公桌上睡得人事不知。周围嘈杂鼎沸,同事来来往往,也完全不影响深度睡眠的二人。   他拿起桌上那份崭新的文案翻了起来。   有点意思。   瞿沨盯着文案上的字句,脑子里有很多画面鱼贯而出,本能的创作欲已经开始在周身的血管里游走。   他掀起眼皮,目光落在远处梁时的后脑勺上。只见一个草草扎起的马尾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盖住了一截白皙的脖颈。 第40章   彭制片来上班的时候, 自己的导演、编导、甚至摄影助理,都不见了人影。   他觉得有点奇怪。   看不到瞿沨很正常,但朱小雅通常都会在, 要么对着镜子化妆, 要么对着电脑刷八卦;而杜盛杰则一定会窝在他的座位上剪片子。   他把茶杯里的剩茶倒了,去洗手间涮杯子,路过隔壁的小会议室, 隐约听见里面有熟悉的人声。   彭制片推开门,果不其然, 全组除了摄影师, 竟然都在。梁时在说话, 其他人在认真听,看到他进来,朱小雅连忙起身,给他拉开椅子。   彭制片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见墙上的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一切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儿八经的项目组会议。   紧接着,手里就被塞进一份策划案。彭制片带着疑惑,低头研读起来。越读越觉得, 这真是一个很不错的提案, 有新意,有内容, 有情怀……当然还可以扩充更多细节, 但就一份初稿来说, 已经相当不错了。   彭制片多年的经验告诉他, 如果资金充裕,这个项目一定可以拍出不俗的成品。   只可惜……   他抬头看了看还在激情讨论的几个人, 心中一声叹息。昨天,部门主任找到他,说最近人力不足,瞿沨点名的摄影师来不了,让他们要么推迟计划,要么找新手,台里有不少学摄影的实习生可以分给他们用。   彭制片并没有立刻答应,这事得回来和瞿沨商量才行。不过按小瞿的调性,肯定就撂挑子不干了。   他还没想出个一二来,就听到对面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瞿导演说:“就按刚才的修改意见再改改,凑合拍吧。”   梁时笑着答应了,还不忘争取道:“没问题的瞿导,只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我们的准备期就剩一周了,显然是不够用的。我提议,修改项目时间线,给我们更充足的准备时间。”   瞿沨不置可否,他转头看向彭制片:“你那边呢?”   彭制片巴不得推迟开机,让他有更多时间找到靠谱的摄影师,立马笑容可掬地道:“本来台里也没给我们说死播出的时间,咱们的缓冲带还是很充分的。”   “那好,准备期扩展为一个月。全组开会,一起定下每期选题。之后,梁时负责采访传统制作,朱小雅负责考察新兴店铺,杜盛杰去把南城几个夜市的历史和周边的人口数据扒拉清楚,我负责实地堪景。”   瞿导最后看向彭制片的方向:“您就操心摄影师的事吧。”   一个会开得和谐又高效,和第一天那场可谓天壤之别。   朱小雅的内心洋溢着澎湃的热情,她回到工位上,舒展了下因为趴着睡觉而过于酸痛的腰背,觉得自己这次肯定可以逆风翻盘,不必再出去投简历了。   梁时的心情也很好,她觉得,瞿导虽然看上去不好惹,但真的敬业又认真。他仔细看过了她的策划案,提出了不少中肯的建议。而且他博闻强识,能说出很多不常听闻的南城历史和风俗,对美食文化也颇有研究和思考。   梁时甚至猜测,瞿沨的厨艺应该也不差。   有机会的话,想和导演切磋一下。   她琢磨着会上提出的问题,一路回到朱小雅的工位,看到旁边多了一张空桌子。杜盛杰正拿着一块抹布忙乎着,边擦边说:“瞿导让我去仓库搬的,办公室的空间有点挤,你先将就着坐坐。”   梁时惊喜地道了谢。   她不再麻烦小杜,自己拿过抹布擦起来。天知道她有多开心,这可是她人生的第一张办公桌!虽然看起来有点简陋,只有一张桌面配着四条腿,连个抽屉都没有,但梁时还是觉得很满足。   擦干jsg净桌子,梁时把陈琛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继续按照会上收到的建议修改文案。   她还按照新的项目时间和分工做了一份计划表,将每个人负责的任务、具体的时间安排、未来可能需要开会的时间点等等,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梁时把表格发到了项目组的微信群里,大家确认没意见后,就按照这个实施了。   *   朗风徐徐,屏山傍海。一只只肥胖的白色海鸥盘旋在笔直的山崖上,欢快地打着弯儿啼鸣。   初升的朝霞照射着灰白色的悬崖峭壁,将蔓延而去好几公里的狭长海岸线变成了一条夺目的光带。   这峭壁却在尽头拐了个弯,伸入海中。壁体在长年累月的风凿雨蚀下,被鬼斧神工的大自然捅穿了一个洞,犹如开了一扇拱形的门。远远望去,像一只大象的鼻子插入水中。   梁昀站在没有护栏的山崖边,海风将她的头发吹乱,红彤彤的旭日映在她漆黑的墨镜上,像醒透了的红酒。   “原来这就是有名的象鼻海岸。”   她拢了拢飞扬的长发,悠悠地开口道:“很多人说这山崖像一头大象,可有个叫波德莱尔的家伙却形容这里是一棵大树。”   她指着前方的分叉点说:“你看,像不像一棵树从悬崖上一分为二,其中一枝安然地待在岸上,另一枝却不安分地试图往海底扎根。”   身后的助理还打着哈欠,天不亮就陪着老板出门看日出,脑子有点懵。她捧着梁昀的风衣,被海风吹得迷迷糊糊,听不太懂这位大小姐的话。   “多少名人来这里写诗作画,歌咏这自然盛景。可是你猜,这景又能维持几年?”她回过头,对着助理微微一笑,“不安分的早晚会被海风吹蚀,被海水吞噬。万事万物,还是要待在自己本来的位置上才好。”   助理只能附和着点头,装作听懂了的样子。   梁昀意兴阑珊的,转头看向广袤的海面,心情却未见平静。   半个月前,她再次参加朋友曼迪攒的酒局,意外得知,财经频道有个叫杨晓梅的主持人最近怀孕了,孩子的爸爸大家都认识,是陈嘉涵。   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梁昀面上一点波动都没有,随便打趣了一番,继续和朋友们推杯换盏,还开心地把局一直撑到后半夜。   后来实在是喝得太多,意识涣散得厉害,她摸索着去洗手间吐了一场,回来之后天旋地转,心就像吐空了的胃,忽然酸疼得不能自已。   当晚,她叫朋友开车送自己回了梁家。   这阵子忙着巡展的各种事项,千头万绪的,吃住都在工作室,已经快一个月没回来了。   吴薇已经睡了,崔管家披衣开的门,闻见梁昀一身酒气,赶紧安排人给她煮了一碗醒酒汤。   醒酒汤送到房间门口,梁昀却死活不开门。佣人敲了半天,以为小姐睡着了,就将汤又端了回去。   梁昀没睡,就这么大睁着眼,和衣躺在卧室的大床上,静静地盯着天花板。身旁的手机亮着,屏幕上,和陈嘉涵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时间上看,陈嘉涵已经有十几天没有联系过她了。   她最近太忙了,没什么精力去顾及他。今天陡然听说这个八卦,才意识到陈嘉涵怕是正分身乏术呢吧,难怪不见了人。   梁昀发现,自己竟然有点难受,这种难受称不上愤怒,更像是委屈。刚刚在朋友的车上,她竟然还拿出手机,搜了搜杨晓梅是谁,然后就看到了二人之前在南城被拍的八卦新闻。   看那新闻的时间,竟然比她和陈嘉涵厮混在一起的时间更早。   她混沌的大脑已经理不清楚这混乱的关系了。如果是杨晓梅在先,自己后来者插足,那杨晓梅最近才传出怀孕,只能说明陈嘉涵和她在一起的同时,也继续和这位杨小姐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   梁昀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喝下去的酒又开始翻江倒海,她干呕一声,冲进洗手间开始狂吐。   水流打着旋儿把秽物冲走,梁昀趴在马桶盖上,生理性的眼泪流了满脸。   她扯了点卫生纸把眼泪擦掉,感觉自己混乱的大脑好像随着一场呕吐变得清晰了些,“我这是怎么了,他爱和谁在一起,把谁的肚子搞大,和我有什么关系?”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接受陈嘉涵的追求啊,这些日子的纠缠,只是一场交易而已,梁昀心想。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关系——陈嘉涵帮她打入陈家,获得陈老爷子的好感和信任;而她则允许他靠近自己,满足对她的念想。   没错,只是这样简单的关系而已。   梁昀提醒自己,她的最终目标是陈琛,是陈氏财团继承人的合法妻子。她要做这个帝都名媛圈子里最风头无两的存在。   陈嘉涵爱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轮不到她管。   这么想着,梁昀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横在心口的那块巨石好像也挪了挪位置,露出条缝隙,让她得以喘息。   她回到床上,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把陈嘉涵拉黑。   第二天一早,梁昀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吃饭。   梁秋声坐在餐桌边喝茶,看到梁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切地问:“昀昀,最近是不是太忙了?”   梁昀连忙摇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没有,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吴薇见女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忍不住心疼道:“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再忙再累也要注意休息,多补充营养。”说着,把一盅小米海参推到她面前。   梁昀点头道谢,打开碗盖,沉默地喝起来。   梁秋声看着这个女儿,心里有些疼惜。梁昀虽然和自己不甚亲近,可自打那年被换回来,就一直非常懂事乖巧,遇事不哭不闹,什么烦恼都喜欢自己扛着,和梁时……简直是天壤之别。   想到梁时,梁秋声捏了捏鼻梁,命令自己停止想下去。   他对梁昀说:“想不想出门散散心?我过几天要去法国出差,你一起来?”   吴薇见状,也跟着附和道:“昀昀,也该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下了。你还没去过法国吧?咱们家在那边有个酒庄呢,让你爸带你去瞧瞧。”   梁昀想,她是该换个环境散散心了。   便跟着梁秋声一道来了法国。   梁秋声此行还有公务要谈,没在巴黎待几天,就启程去了勃艮第。而梁昀对酒庄什么的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婉拒了梁秋声的邀请,带着助理留在了巴黎。   她把巴黎的热门景点囫囵逛了个遍,越逛越没意思,又驱车三百公里跑到诺曼底的海边小镇吹风。   望着远处拍击悬崖的巨浪,梁昀忍不住想,陈嘉涵是不是还没发现他被拉黑了?   她嘴边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回身对助理说:“回巴黎吧。”   到巴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梁昀让助理开车回了酒店,自己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这里大概是所有女人都想来一次的地方,它浪漫,奢华,四季风景俱佳,两旁全是世界顶级的奢侈品店。   梁昀走着走着,不经意间拐进了一条侧街。这条街虽不及主街宽敞,却更显低调的奢华。两旁的建筑散发着古色古香的优雅,各种小众却高端的品牌logo在梧桐树叶间若隐若现。   梁昀走得累了,在一家露天咖啡座里休息,点了一杯拿铁。   她正撑着手肘放空大脑,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辆骚包的红黑色布加迪停在了路边。   紧接着,一身休闲打扮的陈琛从车上下来,走进路旁一家珠宝店。 第41章   梁昀上一次见到陈琛还是好多年前, 在陈华瑛的酒会上——没错,就是那个让她邂逅了煞星陈嘉涵的酒会!   几年过去,陈琛倒是没怎么变, 只是看上去气质更加沉着淡定, 多了些成熟男人的风度翩翩。   他独自一人,没带助理,推开珠宝店的门走进去。   梁昀没有起身, 她拿起桌上的菜单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目光炯炯地盯着那扇黑色的门。   过了大约三十分钟, 梁昀面前的拿铁都凉透了, 陈琛才从店里出来, 开着那辆乍眼的布加迪扬长而去。   梁昀盯着车子走远,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把挡脸的菜单放下,拿起手包,快步朝前方的店走去。   这是一家世界顶级的珠宝隐奢, 因为亚洲的分店极少,梁昀也只是在杂志上看到过它。   在她犹豫的时候,一位身穿正装的侍者拉开了大门, 绅士地邀请她进入。   梁昀对侍者笑了笑, 条件反射似的端起了jsg名媛架子。她浅步慢行,随着侍者一路来到柜台, 一位妆容精致的服务人员笑容可掬地向她问好。   梁昀用英语问:“我想知道, 刚刚那位客人买了什么?”   对方一脸优雅的笑容:“不好意思, 这是客人的隐私, 我们不便相告。”   我就知道,梁昀默默心想。   她微笑着表示理解,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实不相瞒,那位是我男朋友,他最近在为我准备生日礼物,想要给我一个惊喜。可是他的眼光不太好,我很担心,这才偷偷跟来,想提前看一眼,确保我喜欢这个礼物。”   见对方还是很犹豫,梁昀接着说:“他姓Chen,名字也是Chen,你可以核对一下他留的联系方式。”   店员一听,露出了然的笑容:“这位小姐,请跟我来。”   她带着梁昀一路往里走,来到一间会客室,给梁昀端上一杯咖啡:“请稍等。”   不一会儿,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走进来。他彬彬有礼地向梁昀问好,自称是这里最有经验的珠宝设计师。   设计师展开一个产品图册,向她介绍道:“小姐应该有所耳闻,我们的品牌已经有两百多年之久,创始人曾是拿破仑的御用珠宝匠人。两个世纪以来,除了各类珠宝饰品之外,我们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皆是为欧洲各皇室设计的冠冕。”   梁昀的心在微微颤动:“所以……他是买了一顶王冠?”   设计师笑着摇头:“Chen先生选中了帕威尔公主曾经戴过的一顶钻石花冠的样式,截取了其中一个部分,定制了一只发卡。”   说着,他打开手里的平板,将一款设计图摆在梁昀面前,“这是设计稿,小姐看看是否喜欢?”   那是一枚精致到炫目的发饰,各种颜色的钻石花朵汇聚成一捧花球,镶在发卡的顶端。每朵花都栩栩如生,花瓣清晰可辨。   发卡的另一端则是钻石组成的枝叶,像藤蔓一样蜿蜒在尾端。璀璨夺目,光芒流转。   发卡的背面镶嵌有简单的英文: To S.   梁昀的手在袖子里微微颤抖,她忽然觉得,跟上来偷窥的自己很是不堪。   不等设计师介绍完,梁昀就站起身,敷衍地说了句很不错之类的赞美,慌张地夺路而逃。   设计师跟在身后恭送她。   梁昀走出店门,才觉得呼吸重新顺畅了起来。她回头向设计师道谢,然后装作很随意地问道:“请问,这个发卡的价格是?”   对方微笑着回答:“材料与制作费总计约700万欧元。小姐,这真是一款很用心的礼物,祝福您和Chen先生。”   *   傍晚的香榭丽舍大街亮起了夜灯,使这里弥漫着更加浓郁的浪漫氛围。   梁昀已经全然看不到任何美景,连车都忘了叫,只是心不在焉地一路往酒店走。   陈琛有了喜欢的女人,这个发现让她的内心异常焦虑。梁昀仿佛回到了高三那年的课堂上,老师用英文滔滔不绝地讲了一节课,周围的同学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有她自己,什么也没有听懂。下课后才得知,老师这节课总结了所有重点,而明天马上要考试。   时隔多年,那种迷茫无措的感觉又包围了她。   她努力了小半年,变着花样的讨好陈老爷子和陈家的每一个人,眼看着和老宅越走越近,终于混成了自由出入的身份。   来法国之前,梁昀已经装作无意地提到过两家婚约的事,老爷子虽然一脸凝重,但也未见发火,梁昀原以为,目标已经触手可及了。   但是现在,她又不确定了。如果陈琛心里没有喜欢的人,让他服从家里的安排,倒还有些可能。可若是陈琛有了喜欢、甚至想娶的人,那通过家里施压的路子就很难了,势必会遭到他的抗拒。   以陈琛如今在陈氏的地位……梁昀泄气地想,怕是谁都做不了他的主的。   她忍不住好奇,那个“S”究竟是谁?自己是不是思路错了,应该早些在陈琛身边埋下几颗钉子,也不至于现在什么都不知道,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或者,当初就应该听吴薇的话,把工作室搬去南城,起码在陈琛面前混个脸熟。再认真追一追,说不定能像那个S小姐一样,让他倾心呢。   她越想越觉得棘手,就这么一路烦恼着回到酒店。   刚拿出房卡想要开门,却赫然在走廊的尽头,看到倚着窗户吞云吐雾的陈嘉涵。   陈嘉涵应该是刚下飞机,一身的风尘仆仆,脚边还放着一只小行李箱。   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颓,头发也不再打理得精致有型,反而乱蓬蓬地支棱着;一身黑风衣似乎穿了很久,满是褶皱。   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数秒,梁昀的眼底漫起水意,一股无形的愤怒冲上她的咽喉。   她冷着脸转身就走。   陈嘉涵把烟随地一扔,快步追上去,从身后一把将梁昀抱住,贴在她的耳边轻笑道:“宝贝,想我了没?”   这轻浮的态度惹得梁昀更加气愤。她晃着脑袋躲避他的气息,胳膊努力挣着想要摆脱他的桎梏。   陈嘉涵看到她真生气了,夸张地叹了口气,夺过她手里的房卡,一把将梁昀扛在肩上,刷卡开了房门。   梁昀头朝下,还在扑腾着捶打他,被陈嘉涵扛着一把甩在了大床上,当即摔得头晕眼花。   陈嘉涵俯视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对着梁昀就开始脱衣服,然后俯身压了上去。   随着一个凶猛的顶入,梁昀挣扎的动作骤停,她张开嘴急促地呼吸,早已蓄满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   陈嘉涵折腾了很久。   直到外头的天色彻底黑透,助理来敲梁昀的门,想看她有没有回来。   房间里有混沌的响动,助理敲了又敲,那声音才停下来。   只听梁昀抖着嗓子喊了句:“别来烦我!”接着,那声音又被盖住。   助理吐吐舌头,落荒而逃。   陈嘉涵赤着上身,将梁昀抱在怀里,亲着她的眼睛道:“杨晓梅的事,是我被算计了。”   梁昀已经精疲力尽,眼皮也没抬,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   陈嘉涵撇了撇嘴,接着道:“我和她是有过一回,在南城。那天晚上,她等的并不是我,而是我那个好弟弟。”   梁昀这才睁开眼,显露出一丁点想要听下去的兴趣。   陈嘉涵咧嘴一哂:“是我爸借着和她家合作的关系,让她去勾搭陈琛。她有钱可拿,加上的确也对那小子有意,何乐而不为?”   “那天正好是陈琛的就职典礼。你想啊,继承人刚上任,当晚就爆出桃色新闻,该是多好看的笑话!”   陈嘉涵的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我爸也是用心良苦,特地挑了一个主持人。他大概以为那个装模作样的侄子会喜欢同样装模作样的女人,哈哈哈哈!”   梁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可惜被你横插一脚,事情没成。”   陈嘉涵将脸贴过来,不怀好意地笑道:“我本来想趁着他还在那个什么破典礼上,抢先来上一次。可不知怎么的就睡过去了,而那小子竟然一直没来。”   他的语气带了点无奈:“我进去的时候,那主持人几乎是脱光了等着他呢。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这种事怎么拒绝得了?”   梁昀气极,一把将他的脸推开。   陈嘉涵立刻抱紧她,深情地说:“就那一次。宝贝,你相信我,只有那一次。遇到你之后,我再也没有过别人。”   “我真的没想到会中。那女人的算盘打得倒是响,现在才放出消息,摆明了就是想嫁进来。”   梁昀忍不住问:“你爸同意了?”   陈嘉涵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讽:“怎么可能让我爸知道?这些人也不掂量掂量,陈家是那么好嫁的?”   他继续哂笑道:“我爸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气够呛。本来是给他的好侄儿准备的入职大礼,新闻稿都准备好了,结果到我头上了?”   说到这里,陈嘉涵又将梁昀搂得更紧了些,“我花了好几天,总算搞定了那个杨晓梅,立刻就来找你了。”   梁昀嗤了一声:“你最好解决得利索点。先说好,你要是结婚,咱俩立刻断掉。”   “放心。”陈嘉涵低下头,堪称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唇瓣,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比:“我最恨威胁我的女人了。月份大了又jsg怎么样,一样能让她生不下来……”   他说着,又把梁昀压在了身下。   起起伏伏中,梁昀心想,自己好像应该把今天的发现告诉陈嘉涵,他们毕竟是盟友,可以一起商议对策。但是莫名的,她不想让陈嘉涵知道陈琛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陈嘉涵这个怪癖精,杨晓梅只是一个对陈琛有意的女人,就能引得他至此。梁昀能猜到,如果这世上有一个女人能成为陈琛的心头好,陈嘉涵会对她多么感兴趣。   想到这里,她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种强烈的胜负欲——她要隐瞒那个女人的存在,就让自己顶着这婚约的名头,留住身上的这个男人,让他继续迎合她,迷恋她,臣服于她。   梁昀骤感身心轻松,持续了一下午的慌乱烟消云散。陈琛有喜欢的女人又如何,只要自己和陈嘉涵联手,拿下陈老爷子,得到陈氏女主人的位置,他爱喜欢谁都无所谓。   梁昀被这想法刺激着,和陈嘉涵一起攀上了顶峰。   结束后,陈嘉涵揽着她,状似不经意地说:“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我的人打听到,周沅齐好像在和你爸谈合作。”   梁昀已经精疲力尽,声音闷闷的:“陈姑姑的儿子?”   “嗯,你爸这次来法国,应该就是为的这事。”   陈嘉涵想到什么,不屑地一笑:“他从小和陈琛好得穿一条裤子。陈琛现在就在巴黎,主持什么欧洲市场战略重组,他周沅齐却避开他单独和你爸谈事情,你说有意思不?”   梁昀眼睛都睁不开了,勉强应道:“你是想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合作?”   陈嘉涵有些激动,声音都难掩兴奋:“你能帮我打听到的对吧?”   “我试试吧……”梁昀今晚的体力过于透支,实在熬不住了,顷刻便睡了过去。 第42章   周六的南城电视台, 堪称人山人海。   门口的交通基本上瘫痪了,粉丝的人墙已经将试图维持秩序的门卫逼到了角落。   路过的车辆眼看过不去,纷纷暴躁地摁着喇叭, 场面一时更加嘈杂。   梁时抱着笔记本电脑, 在举着手幅的人群里艰难地穿梭,终于在前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突破口。   她努力扒拉着,越过一个个后脑勺, 将实习生工作证亮给了挣扎中的保安,才被放行, 进入了电视台的大门。   朱小雅已经在大厅等着了, 看到梁时, 兴奋地招招手:“你可算进来了!”   梁时被挤得一头汗,气喘吁吁,十分不解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也太多人了吧。”   “嗐,今天卫视有台综艺晚会要录制,请了不少娱乐圈的明星, 这才吸引了这么多粉丝来围观。”她冲梁时眨眨眼:“你对明星有兴趣吗?我有人脉的,可以带你去看!”   梁时笑着摇头:“这周可有个截止日期要赶,你确定要去看明星?”   朱小雅的笑容顿时有点勉强:“……算了, 先赶稿吧, 可不想再挨瞿导的骂。”   梁时和朱小雅来到办公室,往常热闹的地方, 今天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朱小雅郁闷地吐槽:“大家要么在家过周末, 要么去看明星, 只有我们在加班当社畜!”   梁时启动电脑, 继续完善项目文案。   过去的一周,项目组的几人都忙成了陀螺。   大家严格按照梁时那张计划表上的分工和时间执行着。   通常, 上午在台里汇合,开会讨论和总结昨天的进展;下午写稿;晚上则跑到夜市上继续取材。几个人同心协力,仅一周的时间,已经取得不小的进展。   梁时想利用周末把每个人提交的材料分门别类整理清楚,放入公共文件夹,便于开会时浏览和讨论。   窗外时不时传来粉丝的应援声,朱小雅身体里那爱凑热闹的细胞再也压抑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一把将电脑扣上。   “梁时,要不要吃午饭?”   梁时支着额头:“刚才不是吃过了?”   朱小雅又引诱她:“要不要喝咖啡?我请客!”   梁时看她今天必须要折腾一下才能安心工作的样子,只能配合地关上电脑:“走吧,你请客。”   她们在电视台的后门买了两杯咖啡,又围观了一番外面应援的盛景,边聊天边惬意地往回走。   大厅里人来人往,很多穿着舞台服的演职人员来去匆匆。   梁时正专心地听朱小雅讲八卦,前方走廊的转弯处忽然出现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那身影低着头,步伐急促,显然没有看到走来的人,力道十足地撞上了梁时的肩膀。   梁时手里的咖啡被撞得脱手,尽数洒到了对方身上。   对方被这滚烫的咖啡泼了一身,“啊——”地尖叫起来。紧接着,玻璃碎裂的声音就响彻了大厅。   梁时也差点被撞倒,好在朱小雅眼疾手快,将人堪堪扶住。这才看清,对面是一个年轻女孩子。   女孩的一条胳膊被咖啡泼得透湿。而两人脚下,一瓶红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梁时也被这一幕吓到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孩的身后就走过来一个人,声音里透着烦闷的无奈:“这是怎么回事?”   女孩子听到人声,一时慌乱不已,立刻指着梁时道:“珍珍,是,是她撞的我,我一不小心才……”   梁时循着女孩的目光向她身后看去,来人竟然是那位娱乐圈的当红小花——孔珍珍。   孔珍珍今天应该是要上节目,身上穿着表演用的长裙。梁时一眼认出,这条裙子是Y家的高定,抹胸的粉色纱裙轻柔飘逸,细腰紧束,衬得她身姿如玉,像个仙女。   孔珍珍一头微卷长发在底端松松挽着,额头上还夹着固定发型的夹子,显然刚从化妆间里出来。   看到是孔珍珍,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聚上来围观。人群里有人轻声感叹:“不愧是女明星,真漂亮啊!”   梁时也被惊艳到了,这张脸真的好美,比屏幕里美太多了。她被美色蛊惑,几乎忘记眨眼睛。   向来爱凑热闹的朱小雅却一脚蹿到了梁时身后,悄声对她说:“完蛋了!”   梁时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完蛋了,孔珍珍的眼神已经从地上碎裂的红酒移到梁时的脸上,又扫了眼藏在她身后的朱小雅,最后停在了梁时胸前的工作证上。   “碎了就碎了吧。”孔珍珍嘴角微翘,轻轻开口,声音是女明星特有的甜美柔和。   她优雅地拂了拂耳边的碎发,口气随意地说:“那就请这位实习生姐姐赔偿好了。”   梁时刚想解释是对方先撞的自己,但转念一想,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谁撞了谁确实不好分辨。   而且现在看来,自己毫发无损,对方的助理却被泼了一身咖啡又砸了一瓶酒,的确损失比较大。   她不想和女明星做口舌之争,万一吵起来,没人会站在她这边。而且,自己毕竟只是个签了实习生合同的节目顾问。   她不想惹麻烦,只能认了。   梁时抱歉地一笑,冲对方客气地说:“实在对不起,您的衣服和酒多少钱?我愿意赔偿。”   孔珍珍露出满意的笑容。她一笑,精致的五官更显得光彩夺目。   “衣服不值什么钱,就是酒贵了些。”   她指了指地上的玻璃残渣:“这瓶是我家多年的珍藏,法国勃艮第的名酒。既然已经碎了,我也不多要,勉强算你二十万吧。”   人群中发出震惊的低呼,大家都被这个价格吓到了。   朱小雅忍不住了,从梁时的背后探出脑袋,扯着嗓子喊道:“二十万?你抢劫啊!哪有这么贵的酒!”   孔珍珍依旧笑得很甜:“是有些人一辈子都买不起的酒,才会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   朱小雅的嘴抿成一条线,恨恨地盯着她,却又无计可施。梁时看看朱小雅,再看看一脸假笑的孔珍珍,感觉她们两个好像认识?   朱小雅感觉到梁时的目光,耷拉着嘴角,在她耳边低声说::“对不起,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梁时正一头雾水呢,周围却有更多的演职人员凑上来看热闹。   “梁时姐?你怎么在这儿?”陈嘉与的声音隔着人群传过来。   大家纷纷回头,只见AOH男团的两个帅哥刚刚从化妆间里出来。   黄维明看到梁时,眼神瞬间亮起,他拨开人群来到梁时身边:“姐姐,这么巧!”   梁时想,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自己竟然和娱乐圈的顶流们欢聚一堂了。   朱小雅看着近在咫尺的黄维明,以及正皱着眉头往这边走的陈嘉与,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孔珍珍倒是不慌不忙jsg地撩了撩头发,直直地盯着梁时和朱小雅,口气愉悦地问:“转账还是刷卡?”   梁时再三确认道:“二十万不是小数目,孔小姐有没有凭证?”   事到如今,口舌之争是难以避免了,那就放开了谈吧。梁时想了想自己银行卡上的余额,捏了把汗,还二十万呢,去两个零还差不多。   孔珍珍一脸无辜地说:“这是酒庄主人赠送的私藏呢,没有票据。实习生姐姐可是不相信?”   她一副为难的样子:“难道你认为我是在漫天要价吗?”   还没等梁时回答,孔珍珍又露出一个略带轻蔑的微笑:“你觉得,以我的身份,会缺你这二十万?”   “你是不缺二十万,可你知道我们拿不出二十万!你就是故意的!”朱小雅愤愤地说。   AOH的两位帅哥差不多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黄维明拿出手机,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试图调节气氛:“还以为出了多大事呢,不就是二十万嘛,我来替姐姐给了。珍珍,大家都是朋友,这事就算过了吧!”   陈嘉与一愣,皱眉看向黄维明——这小子搞什么,我嫂子赔人钱,轮得到你给?   他刚想掏手机,眼神在空中和梁时交汇。   梁时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陈嘉与拿手机的动作顿住,犹豫了下,又放了回去。   梁时也没管旁边想要息事宁人的黄维明,她蹲下身,将散落在地的酒瓶碎片拼了拼,找到带酒标的那一块,拿起来端详了一番。   她又捡起酒瓶的底,瓶底里还有少许残留的红酒。   梁时将酒放在鼻端闻了闻,又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尝了一口。   黄维明蹙起了眉,朱小雅更是震惊得一脸呆滞。   对面的孔珍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这么贵的酒,觉得可惜啊?”   她笑得肩膀都在抖:“地上还有呢,要不要趴下舔一舔?”   梁时听着她的调笑,动作却不见丝毫慌乱。   她尝完酒,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才笃定地开口道:“你说这酒是勃艮第所产,又是红酒,酒标上也没有特别的标注,所以它一定是黑皮诺,勃艮第唯一的红葡萄品种。”   她把瓶底放在鼻端,轻轻晃了晃:“有还算浓郁的果香,樱桃,草莓,呃,树莓也有可能……葡萄的海拔应该不高,是在比较廉价的地块上种植的。”   “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丁香,酿造的时候应该用的木桶,但桶香也一般,不够华丽。这里面没有烟熏或者泥土的醇香,说明它并非陈年酒,而是新酒。”   梁时又举起那块酒标,放在对方眼前:“这上面印的这个Meursault,是酒庄的名字。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酒庄算不上一级园,更不是特级园,顶多算村庄级。除非它这几年突飞猛进,自己升级了。”   “普通葡萄,普通酒庄,这瓶酒的价格最多在300美元左右。也是不错的酒啦,只是不值二十万。”   周围已经鸦雀无声。众人全部屏息凝神,没人敢讲话。   “如果是酒庄主人私赠,情谊当然是无价的,但要求别人赔偿的话,还是要公允地参考市场价才行。”   梁时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两千块的付款码,对着孔珍珍道:“来,收钱吧。” 第43章   朱小雅看似在工作, 实则那小脑袋在屏幕后面左右摇晃,不停地往梁时这边瞟。   梁时受不了了,停下了打字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朱小雅索性不装了, 拖拉着椅子往梁时这边挪, 激动地说:“你刚刚也太厉害了!好帅啊!我要认你当偶像!”   梁时的手悬在键盘上没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要不是实在给不起那二十万,这种风头她真的不想出。   朱小雅扒拉着她的胳膊问:“你怎么那么懂红酒啊?”   梁时摇头道:“我也就是略懂皮毛。今天这一出纯属运气好, 那个酒庄我去过,所以能猜到底价。”   朱小雅更惊讶了:“哇, 你还去过法国?”   梁时点点头:“嗯, 我的……亲戚, 是个红酒爱好者,他……”   ——他在勃艮第还有自己的酒庄,以前放暑假的时候,会带我去葡萄园里玩。   梁时张了张嘴,话没说明白, 心底倒是漫起一丝淡淡的清苦。像饮了隔夜的茶水,凉透了,涩得很。   她至今也不知道如何去描述一些关系、一些人, 甚至不确定, 是不是还能叫那个人一句爸爸。   朱小雅只是羡慕地听着,没有多想。此刻, 她还沉浸在胜利者的兴奋中, 忍不住拍着大腿笑道:“你看到刚刚孔珍珍的脸色了吗?哈哈哈哈!要不是导演出来喊人, 我看她要怎么下场!哈哈哈哈!”   梁时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至于这么高兴么?敢情实实在在损失了两千块的人不是你哈。   反观自己, 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梁时甚至忧愁地想,晚上回家都没有路费了, 只能麻烦方助理送自己一程。   朱小雅笑够了,嘚瑟的表情又慢慢淡了下去。她趴在桌子上,脸朝着梁时,嘟哝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她忽地坐起身,表情有点严肃,“今天这事,孔珍珍针对的不是你,是我。”   梁时早就看出来了,但还是很给面子地问道:“你们有过节?”   朱小雅点点头:“我也没想到那能算是个过节。”   “我之前的节目【娱乐嗨翻天】你还记得吗?因为得罪了人所以停办了,其实得罪的就是孔珍珍。”   朱小雅扶了扶眼镜,艰难地回忆道:“我们本来就是卫视一档很普通的娱乐资讯类节目,善于炒网络新闻的冷饭,收视率一直很边缘。但是今年春天,我们一举成名了,就因为首曝了孔珍珍的八卦——她半夜在家中密会神秘男子。”   “那条新闻其实早就有狗仔拍到,被孔珍珍高价买断了,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曝出来。可是奇怪的是,有知情人联系到我们节目,问愿不愿意曝光这件事,还无偿给我们提供了素材。”   “我们总编一看,送上门的新闻哪有不接的道理,就给曝光了。结果引发了全网瘫痪,毕竟孔珍珍那时候已经很红了。而且,男方也不是普通人,是陈氏财团创始人的孙子!”   梁时的目光很平静,她问道:“是陈嘉涵?”   “是他!”朱小雅打了个响指,“看来这个新闻传播得还挺广,大家都知道。”   她接着说:“娱乐圈的人嘛,传个八卦啥的很正常,哪个演员没绯闻?偏偏那一次,孔珍珍非常激动,三番两次地找到我们,要我们发声明替她澄清。”   她凑到梁时耳边低声说:“澄清的内容也很诡异。她坚持说虽然陈嘉涵进了她家没错,但那晚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生。”   梁时的指尖一顿。   朱小雅接着道:“这个要求真的很离谱有没有?首先,我们的报道只说了陈嘉涵夜访女明星香闺,并没有直说他俩上床了啊!虽然观众看到这个新闻,都会默认这二人会春宵一度吧,但究竟发生还是没发生,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梁时想。因为她知道,孔珍珍到底是想对谁澄清这件事。   别人倒也罢了,偏偏那个人是陈嘉涵,是陈琛的堂兄。   梁时想,站在孔珍珍的角度,肯定会以为陈琛之所以拒绝她,就是因为这则报道,让他误会自己和他的堂兄纠缠不清。   节目组还真是背了锅啊。   朱小雅的故事还没讲完:“我们总编怎么可能同意这种要求?很干脆地拒绝了。结果,季度末节目评估的时候,台里竟然决定取消我们的节目,全组解散。”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孔珍珍的亲戚竟然是咱们台新闻频道的主任,影响力那叫一个大。”   梁时震惊地抬起头,心虚地想:完了,今天闹这一出,不会被打击报复吧?   *   随着一拨拨明星表演完毕,商务车一辆接一辆地驶离南城电视台,围堵的粉丝也随着渐渐散去。   直到暮色四合,电视台门口的街道上已经空寂无人了。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静静地停在角落。车上,助理还在整理那件Y家的抹胸纱裙,等会儿还得连夜给品牌方还回去。   孔珍珍沉默地坐在后座,似乎在闭目养神。   副驾的车门拉开,执行经纪人坐了上来,对着后排休息的孔珍jsg珍道:“都处理好了,拍视频的几个我亲自盯着删除了,应该不会传出去。都是小演员,不敢得罪咱们。”   孔珍珍连哼都没哼一声。   经纪人见状,立刻回头斥责正在整理衣服的助理:“都是你!要不是你毛手毛脚的,竟然把送给秦主任的红酒打了,哪会惹出今天这档子麻烦事!”   助理又把那套道歉的话车轱辘了一遍。   孔珍珍睁眼,瞥了一眼恼怒骂人的经纪人,慢条斯理地说:“你骂小川有什么用?酒不是你准备的?我让你挑性价比高的,你倒真挑了个不值钱的。”   经纪人讨好地笑了笑:“我也是被那个酒贩子亲戚忽悠了,咱的确是不懂这个。”   孔珍珍白了她一眼,无聊地抚了抚水晶指甲,“打听到和朱小雅一起的那个实习生叫什么了?”   经纪人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冷汗,回答道:“打听到了,就是个小网红,被一个不成器的美食节目找来当顾问的,连实习生都算不上。”   她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又好言好语地劝道:“珍珍,那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人家节目也取缔了,依我看,咱也别继续揪着朱小雅这些人了,犯不着的。你现在可是最红的大明星,曝个小八卦而已,没什么的,一样没损害咱的人气,剧本照接,广告照拍啊!”   “何况……”经纪人见孔珍珍没发作,以为她已经想开了,“那个绯闻对象也是豪门公子,长得也还行,不丢人。”   “砰!”孔珍珍一把拍向扶手边的小桌板,把上面的水杯都震倒了。她似乎是气得狠了,小脸煞白,瞳孔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下一秒,她指着经纪人的鼻子吼道:“你给我滚下车!滚!”   经纪人吓得直哆嗦,连滚带爬地下了车,一会儿就看不着人影了。   孔珍珍的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的表情因为愤怒而扭曲着,犹如一只金贵优雅的猫咪忽然露出尖利的牙齿。   她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锋哥,我要换经纪人。”   她瞥了眼旁边瑟瑟发抖的助理,“我看小川就挺好,给我把她提成执行经纪吧。”   ……   开除了乱说话的经纪人,孔珍珍才觉得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一些。   小川听到自己忽然从普通助理升到执行经纪了,瞬间开心起来,也顾不上害怕了,开始讨好起老板。   “珍珍,瞧她刚才说的什么屁话!要我说,你就应该跟那个朱小雅死磕到底!现在又加上一个什么网红,让她们一块见识见识和资本作对的下场!”   孔珍珍鄙夷地瞅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的声音有些倦怠:“开车吧。”   车子启动,绕过电视台的前街,又经过偏门。孔珍珍大脑放空,无聊地盯着窗外的街景。忽然,在茫茫夜色里,她瞟到了一个熟悉的剪影,立刻喝令道:“停车!”   车子缓缓靠边停下。   孔珍珍此时的视野极好,路边的冬青堪堪到车窗的高度,简直毫无遮挡。   她清楚地看到,今天那个挑衅她的实习生正抱着电脑,背着一个大包,从电视台的侧门里出来。她几步快走,来到路边一辆迈巴赫旁。有人从副驾位置上下来,替她打开后座的门。   孔珍珍盯着那辆双色迈巴赫,心脏不停地乱跳——那是他的车吗?   这时,对面有一辆车经过,车灯恰好打在方助理的脸上。孔珍珍的瞳孔随之紧缩——没错,人是陈琛的助理,车是陈琛的车!   陈琛在车上吗?那个实习生到底是什么人?和陈琛有什么关系?   孔珍珍回忆着梁时那张漂亮的脸,感觉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方寸间心已大乱。   她的手紧紧抓着车座,水晶指甲都抠进了真皮座椅里。   小川还在旁边疑惑地观望,只听孔珍珍哑着嗓子道:“跟上前边那辆车。”   *   梁时没让小方开进地库,反而在离小区不远的路边停了下来,想独自散散步。   对着电脑打了一天字,需要活动一下。   她慢悠悠地走向和樾的大门。夜色中,紧闭的花园式铁门骤开,两旁的保安很专业地向她行礼问好:“梁小姐,欢迎回家。”   其中一位主动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她提包。   梁时笑着道谢,婉拒了他的帮助。   虽然她的身份只是业主家的保姆,但和樾上上下下,从门口的保安到物业的家政经理,都对她非常客气,称得上毕恭毕敬。   梁时起初还有点疑惑,后来想,可能高档小区的服务就是好吧。   大门又静静地合上。   夜色中,马路对面的黑色商务车已经停驻了很长时间。   孔珍珍拿着手机刷着“粮食姐姐”的页面,抬头看了看前方郁郁葱葱的高档小区。   小川发现,自家老板又恢复了那种泰然自若的状态,刚才一路的紧张不安已然淡去。   孔珍珍紧绷的脸色终于爬上了一丝松懈的笑容。   还好,只是保姆而已。   她紧盯着小区大门,眼神里难掩向往的神色——如果我能结交他的保姆,是不是就有机会离他更近一点?   思及此,她的内心感到一种绝处逢生的喜悦。   她戴上墨镜,降下车窗,深深呼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脑海里不禁回忆起多年前和陈琛的过往。 第44章   孔珍珍从小就有一个明星梦。   这并非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从小学起, 她就知道,自己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子。   果不其然。高一那年暑假,她和同学一起出门逛街, 在热闹的商场里被星探相中, 想要签下她。   孔珍珍想,属于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只可惜,那阵子爸妈在闹离婚, 天天争吵不休。孔珍珍拿着合同回到家的时候,迎接她的是满地的杯盘狼藉, 和火冒三丈摔门而去的父亲。   孔珍珍推开卧室的门, 看到母亲正趴在卧室的床上哭泣。她默不作声地走过去, 递上一张纸巾。   等母亲哭够了,她便把合同拿出来给她看。她是未成年,签约娱乐公司需要监护人同意。   母亲看过之后,竟然勃然大怒,指责她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整天琢磨这些没用的事,当着她的面就把合同撕了个粉碎。   当晚,孔珍珍给父亲打电话——你帮我签合同, 我就想办法让母亲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父亲欣然答应。   就这样, 她成了这家公司的练习生,每天点灯熬油地练习声乐和舞蹈, 和所有同期的小姑娘一起, 期待着出道的那一天。   但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两年过去, 孔珍珍一直没能出道, 也没有获得任何商演的机会。她不得不出去打工赚钱,缴纳高昂的练习费用, 外加养活自己。   年轻女孩打工难免会遇到骗子。孔珍珍轻信了一家中介的话术,到某家公司应聘电话销售,结果对方却是一个贩卖器官的犯罪集团。   她和其他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孩子被带去了大山里的某个厂房,不知道关了多久。在她绝望地以为自己即将死掉的时候,警方端掉了犯罪集团的窝点,把她们救了出来。   孔珍珍记得,自己获救的时候大概是后半夜。天空已然黑透,不见一丝星光。   时值春末夏初,夜里的山间还是很冷,气温只有几度。她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不怎么挡寒,冻得瑟瑟发抖。   现场非常混乱,警方忙着追捕到处乱窜的犯罪分子,医护人员忙着救治已经被切了器官半死不活的人,没人搭理自己。   她抱着胳膊,在人群里无措地乱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有人在身后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孔珍珍好奇地转过身。   不知道是太冷了还是怎么的,她感觉到那双拉住自己的手臂也在发抖。   山里没什么灯光,彼此都看不太清对方的脸。孔珍珍只隐约知道对面是个男子。   他说话了,声音很轻,嗓子因为疲惫而显得略微沙哑:“梁时?”   “你是谁?”孔珍珍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挣脱了一下。   对方忽然就放开了她,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他似乎缓了好几秒,才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摁亮照明。   孔珍珍永远都记得灯光亮起的那一刻。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对方似jsg乎有些怅然若失,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失落。   陈琛此时几乎有点蓬头垢面,连轴转的工作让他看着有些憔悴。冲锋衣的领口,一枚志愿者工作证在手机的照耀下反射着亮光。   孔珍珍盯着他的脸,眼睛里涌起震惊和欣喜的泪水,在光束以外的黑暗中不为人知。   陈琛开口道:“抱歉,认错人了。获救者是吗?请跟我来。”   他在前边走,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在这个无月的夜晚,手机的灯光一路照亮山间崎岖的小路。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前方隐隐透出光亮,孔珍珍看到林间的空地上支了很多帐篷。帐篷前有穿着志愿者服装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些看起来和她差不多狼狈的人,应该也是刚刚获救的。   陈琛走到一张桌子边,拿起一摞登记表,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笔。   “姓名?”   “啊?”孔珍珍呆呆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   “我们是关爱失踪人员的国际公益组织,因为这次涉及跨国犯罪,特地来支持警方的善后工作。现在我需要记录你的信息,之后会有志愿者把你送回家。”   陈琛语气和缓地解释了一通,又用笔尖点了点登记表:“姓名?”   “孔梨。孔融让梨的孔和梨。”   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希望能给对方留下足够深的印象。   此时的陈琛早已敛去了之前的沮丧,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样子。   听完她的介绍,他的眼睛里甚至闪过一丝笑意。   孔珍珍又看呆了。   陈琛一边登记她的个人信息,一边公事公办地说:“原地稍等一会儿,会有大巴来接你。”   她刚想出声答应,饿了一天的肚子忽然开始咕咕直叫。   孔珍珍难为情极了,表情都忸怩了。   陈琛停下笔,在冲锋衣的口袋里翻了翻,摸出唯一一块巧克力,递了过来。   那是个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写的全是外国字,孔珍珍不认识。她愣愣地接过,也没有打开,只是拿在手里盯着看。   陈琛瞄到她冻得发抖的手,又起身去帐篷里找出一条毛毯给她。   她感动地接过:“谢谢你。请问……”   话还没说完,旁边就有人着急地跑过来和陈琛说话,似乎山上又发现了新的被困人员。   陈琛迅速和志愿者离开了。   孔珍珍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走到桌子旁,低头浏览那张登记表。   志愿者姓名的一栏上写着:陈琛。   “原来这是你的名字。”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看他的样子,根本就没有认出她。   是啊,隔了那么久,谁还会记得自己随手帮助过的一个啤酒小妹呢?   *   一年前,孔珍珍为了生计,被同公司的练习生姐姐介绍到一家高档酒吧卖啤酒。   自己初来乍到,年纪又小,还没学会和客人虚情假意地应酬,不是被出言戏耍,就是被人上手吃豆腐。可是那份工作的收入真的很高,她舍不得辞职,只能咬牙忍着。   遇见陈琛的那晚,自己一单都没有做成,已经在担心等下会被经理骂得狗血淋头。   一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男客人装着有兴趣买酒的样子,一直抓着她不放,手还很不老实地到处乱摸。   她很害怕,但是又心存侥幸地想,忍一忍吧,这桌人看起来像是有钱的,说不定会下单呢。   后来陈琛三言两语,买下了她整晚的任务额,她拿到了最高提成。   回到里间的时候,酒吧老板娘都跟过来问她,是不是六号桌的陈公子包下了她的单。   她懵懵地说,不知道是不是陈公子,就是那几个人里最好看的一个。   老板娘一脸兴奋,说小孔,你可是有大造化了,知道那位是谁么?大名鼎鼎的陈氏财团听说过没?   她拿出一张纸条塞给她,让她写上电话找机会递了。人家要是感兴趣,今晚上把她带走,从此就飞上枝头了啊,还用得着在这里卖酒?   孔珍珍茫然地睁着大眼,回想起刚才陈琛对着她浅笑的样子,听到老板娘鼓励的话语,忽然有一丝泄气。   她太累了。练习很辛苦,打工赚钱也很辛苦。之前不是没人对她有过这个意思,可是她不愿意。   但是这一刻,也许是承受了太长时间的辛酸和屈辱,她忽然有点想要妥协。   老板娘让孔珍珍去把衣服换了,妆也卸掉。她说,陈公子年纪不大,应该喜欢清纯点的,你素颜更好看。   可是那张纸条最终也没能送出去。   孔珍珍站在酒吧门口,望着陈琛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竟然开始怦怦直跳。   明明他拒绝了她的。   他竟然只是单纯的替她解围而已,不是因为任何龌龊的念头。   孔珍珍忽然有点想哭。   自那以后,出于莫名的心理,她一直没有换过发型,常年留着一头微卷的栗色长发。她记得,他夸过她的头发好看。   她被慈善组织送回了帝都。   母亲出现在娱乐公司门口,抱着她痛哭流涕。她告诉孔珍珍,自己再婚了,对方有些势力,愿意支持孔珍珍在娱乐圈发展。   于是,在继父的帮助下,她转投了另一家影视公司,不再做女团练习生,而开始拍戏。经纪人锋哥很看好她,给她取了艺名珍珍。   改了名字后,一切似乎都顺风顺水起来。孔珍珍在22岁那年凭着一部古装剧一炮而红,成为了风头无两的流量小花。   她长得很美,性格也包装得很甜,收获了无数粉丝的拥趸,圈里圈外追求她的男人更是多得数不清。   可是孔珍珍谁也看不上。她的心里,一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白月光。 第45章   再次遇到陈琛是今年冬天。   孔珍珍接到邀请, 去某知名财经杂志主办的经济论坛上当嘉宾。她对经济一窍不通,就是去扮演一个漂亮花瓶,走个过场。   本来以为只是一个无聊的通告, 没想到会在那里碰见陈琛。   彼时陈琛刚刚回国, 以东辰总裁的名义接受完杂志专访,带着工作人员乘电梯下楼。   孔珍珍不顾经纪人反对,提着裙子就追了上去, 一把拦住即将闭合的电梯门:“陈琛!你……你还记得我吗?”   电梯里站了一群论坛的工作人员,大家都好奇地围观着这一幕。   陈琛抬起头, 面带疑惑地看着她。   孔珍珍鼓起勇气, 直视着他的眼睛, 强忍住内心的紧张,期待地开口道:“桂省,哀云山。”   陈琛挑眉,又仔细打量了她好半天才道:“孔融让梨?”   孔珍珍使劲点点头,脸上漾起甜蜜的微笑, 周身霎时盈满了幸福和欣喜,像一朵泫然盛开的蔷薇。   她正想要继续和陈琛搭话,走廊上有粉丝认出了她, 激动地呼喊道:“是孔珍珍吗?”   她微微蹙眉, 不得不回头。挡住电梯的手滑落,电梯门立刻关闭了。   几个粉丝瞬间将她围了起来。孔珍珍压下内心的沮丧, 只能挂上招牌笑容开始营业, 还贴心地给几个人签了名。   回到化妆间, 锋哥打量着她一会儿喜上眉梢、一会儿又怅然若失的模样, 调笑道:“换个人吧。”   “你如今事业发展得这么好,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那位, 不是良配。”   孔珍珍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冰肌玉骨的脸:“你觉得我不行?”   锋哥咧嘴一笑:“娱乐圈的女明星都梦想着嫁入豪门,可是她们不知道,这条路比拍戏难得多!”   他指了指门外,“我刚才在论坛上偷听几个业内聊天,陈氏马上就有高层变动,陈家第三代继承人会正式主持大局。你猜,他上任之后会干吗?”   孔珍珍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联姻啊!娶个门当户对的回来,帮助自己稳固势力呗!他可是陈家的继承人,怎么会娶个女明星进门?婚外情倒是有可能,不过你甘心给他做小?”   孔珍珍“啪”的一声拍桌而起:“陈琛才不是那种人!”   锋哥戏谑地看着她,也不打算劝了。   “总之,你心里有点数,别闹出什么事被记者拍到,我怕澄清跑断腿。”   他吹着口哨离开了,留下孔珍珍坐在化妆间里,反复思索着刚才的对话。   *   孔珍珍想,锋哥说的有道理。   她也听说过一些圈内的传闻,和公子哥们牵扯不清的女明星不知凡几,但真正成功嫁入豪门的,寥寥无几。   那个圈子最讲究门当户对。   她虽然年轻貌美,事业有成,但的确是普通家庭出身,高中还没有念完。这个条件,恐怕连陈jsg琛的大腿都抱不上。如果想和他在一起,怕是没那么容易。   孔珍珍决定帮自己造造势——这年头,占领了舆论高地的人,才能抢占先机,成为主动的一方。   好在,她最近在参加一档真人秀综艺。节目里,她凭着“素颜绝杀”的外形、清纯甜美的气质,拥有很高的话题讨论度。   录制最新一期节目的时候,主持人事先收到了提示,全力往感情方面带话题。   向来在采访里回避一切感情类问题的孔珍珍,这回却破天荒地开了话匣子。   她在节目里承认,自己心底一直有一个喜欢的人。她和对方年少相识,那时的自己还只是一个追求梦想的小透明;而他出身显贵,却屡次帮助自己,是她最尊敬、也最想嫁的人。   此话一出,立即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热搜都爆了好几个。   各路人马纷纷猜测男主的身份。   孔珍珍的团队趁机放出更多线索,将网友的眼神引向陈氏财团。   陈氏吗?那的确是豪门啊!按年龄算,应该是陈孝和的孙子或者外孙。陈家的孙辈可有好几个,到底是哪一个啊?   一时间,各种猜测众说纷纭。   这时候,有网友自称“男主角的同学”出来爆料,简单介绍了男主从小到大开挂的履历,将目标锁定在东辰科技的总裁陈琛身上。   吃瓜群众忍不住感叹,这简直就是现代版王子和灰姑娘的爱情啊!太好磕了吧!   接着,团队事先打点好的几位大V纷纷下场,带头磕得停不下来。一时间,各种豪门娱乐圈同人文满天飞。   虽然网友们连男主角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CP超话已经登了顶。   一切都在按照孔珍珍的设计顺利发展着。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场时尚晚宴上结识了一位自称是陈家大少爷的男子。   对方是主动来找她搭讪的。他说自己是她的粉丝,仰慕已久,夸赞她真人比电视上还要美。   孔珍珍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只是矜持地保持微笑。直到这位帅气的公子哥对她说,听说你喜欢我堂弟?我有办法,可以帮你。   她顿时心动,竟然真的和对方相谈甚欢起来。对方讲了很多陈琛小时候的趣事,引得她咯咯直笑。   晚宴进行到一半,媒体渐渐多起来。对方于是热情邀请她换个地方,继续“共商大事”。   孔珍珍有点犹豫,她不想和他去酒店或者咖啡厅,万一被人看到,会说不清。   她想到自己在这附近有一处房子,小区安全又隐蔽,最适合谈事情。   对方一听,笑得意味深长。他亲自驾车,带着孔珍珍来到别墅。   刚进门,连杯茶都没喝完,陈嘉涵忽然抚上了她的手,眉眼含情地说:“孔小姐,我在娱乐圈有的是人脉,现在正好有一个名导的电影在选女主角,你有没有兴趣?”   他又贴上来,揽上孔珍珍的肩膀:“陈琛能给你的名和利,我也能给你。”   孔珍珍彻底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混圈子久了,对孔珍珍来说,应付这种寻欢的公子哥已然驾轻就熟。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靠陈琛解围的青涩啤酒妹了。   她立刻软下声音,装作十分动心的样子,对着他撒娇道:“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这个人比较保守,谈恋爱是一定要结婚的。不知陈大少可愿意?”   婚姻向来是这些高门大户子弟的命门。对方一听,眉头紧皱,顿时觉得眼前的女子极为不识时务,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妄想要结婚?   孔珍珍继续道:“其实我说喜欢陈琛,也只是说说而已,就是想找个有力的靠山嫁了,将来不混圈了也能安然度日。但是陈琛好冷漠哦,也不怎么搭理我,比陈公子你可差远了。”   对方的脸色愈发难看。   原来又是个妄想嫁入豪门的。没捞到陈琛,竟然来捞他么?他陈嘉涵可不当这种冤大头。   男子讪讪地笑着,只坐了一会儿,就找借口要离开。孔珍珍含着笑,一路依依不舍地把人送出庭院。   *   孔珍珍没想到,她对着陈嘉涵虚与委蛇的样子竟然被狗仔拍到了。   她动用了所有的关系,花了很多钱,才封了狗仔的口,可是新闻还是被南城卫视的一档娱乐节目曝了光,霎时间,舆论大反转。   网友们瞠目结舌——尼玛啊,竟然磕错人了?   带头磕CP的大V扛不住了,纷纷隐匿。   超话里的粉丝要么跑路,要么转头磕起孔珍珍和陈嘉涵来——可是这个陈嘉涵吧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前女友一堆,跟谁都没长久过。俩人肉眼可见就是一段露水情缘,真的磕不动啊。   这个瓜瞬间从美好的童话故事变成贵圈真乱的又一例证。   孔珍珍方面拒绝了一切采访,闭口不谈绯闻。渐渐的,网上的声浪也消退了。   可这件事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孔珍珍把工作都推了,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喝得昏天黑地,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后来锋哥来看她,瞧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问要不要以公司的名义出一份声明。   孔珍珍绝望地摇了摇头。   “没用的。我和他的堂哥大晚上被拍到,我那个样子,还是在自己的别墅里。没人会相信我们毫无关系。”   她本想用舆论为自己抬轿,让一切变得容易一些,可是却适得其反,被舆论的浪花兜头浇下,打得翻不了身。   锋哥叹了口气:“公司给你接了新的本子,你调整一下,下周进组。”   他走过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孔珍珍的肩膀:“干咱们这行的,就是编故事给别人看。可如果结局不是你想要的,那这个故事就还没有结束。”   ……   这个剧组一待就是半年。   都说工作使人冷静,可是孔珍珍杀青归来,再见到朱小雅,还是忍不住火冒三丈,想要把她捏圆搓扁,以泄心头之恨。   不过嘛……   托这个朱小雅的福,居然让她又摸到一条捷径。   孔珍珍得意地撇了撇嘴,抬头看着夜色中的和樾,内心再次升腾起那股难以名状的渴望。   ——是的,故事的结局还远未到来,我们走着瞧。 第46章   同一时间, 法国。   徐徐秋风中,梁昀抬手摁着宽大的遮阳帽,正在远眺一片连绵不断的山丘。   这里地势平坦, 视野广阔。碧色的葡萄园像一条硕大的毯子, 一直向天空的尽头伸展。   离开法国之前,她终于还是从巴黎赶了过来,随着梁秋声一起参观他的酒庄。   这里比她想象得更加淳朴——翠绿的园地, 辛勤的工人,古老的石头建筑……   梁昀忍不住回忆起小时候。   她也曾赤着脚, 在水宁镇的田埂上奔跑;或是阵雨过后, 和小伙伴们在池塘边抓泥鳅。   她能感受到, 哪怕时至今日,这具身体仍然对土地有种本能的亲近。   而头脑却又在理智地抗拒。   梁昀在心里叹了口气,骨子里的东西,骗得了别人,唯独骗不了自己。   *   酒窖里, 梁秋声站在一只巨大的橡木桶前,拧开龙头,徐徐接满一杯红色的酒液, 递给面前的年轻人:“试试看。”   周沅齐笑着接过, 使劲晃了晃酒杯,在鼻下轻嗅片刻, 才伸出舌尖一抿。   “口感坚实, 单宁感强, 我喜欢。”   梁秋声拿过纸巾, 仔细擦了擦手,端起自己的酒, 欣慰地说:“这个味道和沙远镇的葡萄酒很像。”   周沅齐点头:“您是内行,沙远镇的潜力,您比谁都看得更清楚。”   梁秋声谦和地摆了摆手,又微微蹙眉道:“小周啊,你们年轻人,有野心是好事。可是打造那样一个综合经济体,投资体量实在不小,你做好不被吞没的准备了?”   周沅齐轻晃着手中的酒液,一脸委屈地说:“梁叔叔,我可是敬重您真的热爱葡萄酒,和地产界那帮只知道瞎吹的半吊子不一样,才把这个项目透露给您的!”   他略为正色道:“沙远镇地处中部,一穷二白,但是有绝佳的葡萄种植和酿造条件。虽然目前经济落后,交通也差劲,里面的出不来,外面的进不去,但这正是商机所在啊!”   见梁秋声没接话,周沅齐又凑上去,戏谑地眨了眨眼:“当地政府我早就接触过了,没见过什么世面,几乎是求着我拿地。按照省里的规划,附近的机场和铁路都在建了。”   他伸臂一挥,激动地展望jsg起未来:“以后大城市的年轻人累了倦了,周末随便飞过去,在园子里采采葡萄,酿酿酒,多放松!不想喝本地的酒,也可以去镇上的酒吧一条街,世界各地的红酒随便喝!”   “晚上就睡在葡萄酒主题的高档酒店,闲了就去购物中心买买奢侈品,还有各种音乐节、戏剧节之类的演出可以看,酒主题公园也安排上,啊对,加上葡萄酒历史文化博物馆,齐活!”   他继续滔滔不绝道:“康养项目也会一并跟进,高级养老院建上一批,周边的别墅啊、洋房啊,压根不愁卖。回头再搞点校企合作,拉动实习和就业项目,把沙远葡萄酒的品牌打响。当然,咱们不是卖酒哈,是要把酒文化和文旅业深度融合,在空地上打造出一座新城,一座活泼的现代之城啊!”   周沅齐的眼神中涌动着赤裸裸的野心,晃得梁秋声心旌摇曳。   “建住宅,引进最繁华的商业,搞文旅经济。梁叔叔,财富密码都给您破译得明明白白了,您难道对泰启的开发和运营能力如此没自信?”   梁秋声的胸口剧烈起伏,面对这个诱人的巨大商机,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他终还是把自己最大的担忧摆到了明面:“泰启的实力毋庸置疑。可是这个项目的规模太大!这万一有什么风险……”   周沅齐翘起唇角,语气里混入了一丝微妙的不屑:“梁叔叔,我得到消息以后,第一时间找到您,只因为我觉得泰启是有胆色的。没想到啊,终究还是局限了。”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您应该也听说了,陈琛打算让我去接余胜利的摊子,我马上就要回国接管南城建设了。我这新官上任的,怎么着也得拿出点好东西哄陈琛高兴不是?到时候,这个项目还藏不藏得住,我就不确定了。”   他为难地说:“当然,如果泰启惧怕风险,我也可以主导南城建设一起参投,和您分担这风险。只不过,利润分成这块……您也知道,陈琛那个人是出了名的不讲情面,过去你们两家还能谈谈婚约,现在连婚约也是没影的事,纯谈钱的话,他未必愿意让利。”   周沅齐做出遗憾的表情:“我只能尽力斡旋。时间不多了,您可要尽快做决定。”   他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轻轻放在橡木桌上。   “我三天后的飞机回国,如果到时您还在犹豫,小侄也只能给人做嫁衣,让陈氏做大了。”   他的脸庞漫上红意,因为饮酒,也因为澎湃的雄心,眼眸里却又露出恰到好处的忿然和委屈:“这当外孙的就是吃亏。我下辈子一定要投个好胎,争取给外公做孙子!”   该聊的已经聊完,周沅齐提出告辞。   经过梁秋声身边的时候,他忽然停下,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梁叔叔,成大事者,不会窝在这勃艮第开酒庄,而是会想办法,打造世界上第二个勃艮第才好。”   他退后一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酒窖的大门。   梁昀正躲在门外偷听,冷不丁和他撞了个满怀。周沅齐礼貌地向她道了歉,似乎并没有把偷听一事放在心上。   梁昀看着他走出庄园,坐上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商务车。一行车子飞速在田间公路上驶远。   这才看向怀里的手机。   刚刚一时心虚,她挂断了和陈嘉涵的通话。不过她知道,他已经听到了想听的,不会再打过来了。 第47章   周日一早, 地铁车厢里空空如也,整个城市还没有醒来。   梁时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利用路上的时间争分夺秒地修改文档的内容。   她今天要把全部文稿都定下, 明天上午拿去组里讨论。顺利通过的话, 下一步就是制定拍摄计划了。   地铁到站,梁时合上电脑,随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往外走。   她满脑子都是文案的事, 只顾低着头快速走路。快到电视台门口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梁时抬头——咦, 这不是昨天那个撞了她的明星助理吗?   “我家艺人想见你。”小川没什么表情地指了指路边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车窗降下, 梁时看到戴着墨镜的孔珍珍, 正隔着不远的距离冲自己微微一笑。   *   电视台后门的咖啡馆。   走廊尽头是一间极为隐蔽的包厢,助理小川独自守在门外,无聊地刷着手机。   包厢里,梁时坐在沙发上,面前摆了一杯热咖啡。   咖啡杯旁边, 是对方刚刚递过来的一纸信封。梁时打开来看过了,信封里装着两千块钱。   进入包厢后,孔珍珍就摘掉了墨镜, 放松地陷进松软的沙发里。   此刻, 她又露出了同上次别无二致的甜美笑容,态度却已是截然相反, “昨天因为一点旧怨波及到了梁小姐, 真是不好意思, 这钱还是还给你吧。”   梁时有些不解:“孔小姐这是……”   孔珍珍迎着她疑惑的目光, 悠然开口道:“听说梁小姐在给人做家政?”   梁时迟疑地点了点头。   “冒昧问一下,梁小姐每个月的工钱是多少?”   梁时不禁皱眉:“这跟我赔偿你的酒钱有什么关系?”   孔珍珍笑着说:“梁小姐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无论你的雇主付你多少钱, 我可以给你双倍。”   她略为停顿,笑得更加妩媚:“条件是,梁小姐要成为我的人,为我办事。”   梁时的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也需要保姆?”   孔珍珍被逗乐了,摇了摇头:“不必。你还是留在现在的雇主家里,不过呢……”   她的眼中精光一闪,心里面想,对方只是一个保姆而已,也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于是干脆挑明了道:“我知道你的雇主是陈氏财团的陈总。我呢,对他很感兴趣,想要多一些了解,希望梁小姐能够知无不言。”   孔珍珍支着下颌,耐心地补充道:“比如,他喜欢吃什么,每天的行程是什么,有什么爱好,身边有没有女人之类的。”   “我要你成为我的眼线,帮我熟悉他,以及……创造机会接近他。当然,还有一些很简单的小事,譬如,在他面前替我澄清绯闻,随时维护我的形象。”   她的神色一派泰然自若,淡定地拨了拨身后的栗色卷发,仿佛对结果已经十拿九稳。   “等我成了陈总的女朋友,自然不会亏待你。除了承诺的报酬以外,我还可以再帮你一个小忙。”   孔珍珍端起咖啡,不慌不忙地轻抿了一口,才抬起眼睫,意有所指地问道:“听说梁小姐是高中毕业?”   有些轻慢的语气,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倨傲。   “我可以让你成为南城电视台的正式职工。要知道,以你的学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梁时坐在对面,努力消化了好几秒这庞大的信息量。   孔珍珍笃定地等着。她相信,自己开出的条件足够丰厚,没有人能够拒绝。   却听到梁时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差点倒在沙发上,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就在孔珍珍即将要翻脸的当口,她才堪堪停下,摆了摆手道:“你不必变着花样收买我,这些问题我都可以免费告诉你!”   梁时坐直了身子,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陈琛嘛不太挑食,很好养活的。他小时候一讨厌喝粥,二讨厌胡萝卜,臭毛病很多是不是?幸亏这几年全改了!最爱吃什么嘛……不好说欸,不论我做出什么来,他都很给面子全部吃光呢。”   “他的行程嘛也比较固定,就是上班和下班,偶尔应酬。不过他习惯还不错啦,不回来吃饭就会给我打电话。但他真的是个工作狂,老爱把工作带回家。我经常说他,既然做不完,干吗这么早回来,在公司加班不就好了?可他偏不,就是为了回家陪我吃饭。”   “其他方面也没什么太讲究的,很好安排。比如,我每天会把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搭配好,挂在衣帽间,他都会乖乖穿着出门。买衣服也都是凭我喜欢,我有时候会尽量多挑一些活泼的款式,想让他打扮得更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你懂的,天天穿西装真的会审美疲劳。”   孔珍珍已经听不下去了,“砰”的一声拍案而起:“你住嘴!”   她指着梁时的鼻子骂道:“你就是jsg一个保姆,伺候人的玩意儿,真把自己当成陈家的女主人了?陈总他只是可怜你而已!你搁这儿蹬鼻子上脸做什么美梦呢!”   梁时八风不动地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陈总当然是可怜我,不然呢?”   她的眼神轻轻一瞥,凌厉的目光带着强劲的气势:“还是你觉得,他对我还有什么其他的情感?”   听上去本该是卑微的话语,可孔珍珍莫名觉得,这一刻,对面的女人不再是那个低调内敛的小实习生,而从骨子里散发出霸道的傲气。   她被对方的态度激怒,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就扔了过去。   梁时侧着身子堪堪躲过,咖啡杯“砰”地砸到墙上,碎裂的瓷片飞溅,在她的下巴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残余的咖啡泼了满墙,也洒在梁时的头上和身上。   孔珍珍的胸膛里怒火奔涌,气得她每个手指节都在咯咯作响。梁时刚刚那番话,每一个字都在撕扯着她的心——这个小保姆,她怎么敢!她竟然在肖想陈琛!她以为她是谁!   梁时拿起桌上的餐巾纸,粗粗擦了一把头发上的咖啡液。她收起笑容,凝视着孔珍珍道:“孔小姐的修养还是要提升一下。大家都是女孩子,你可以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别人凭什么不可以?”   周身的空气瞬间被点燃,孔珍珍再也无法忍耐,挥起手就要打她。梁时伸手挡住她的胳膊,毫不示弱地将她推了出去。   包厢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小川在外头吓了一跳,赶紧推门进来。   眼前的景象令她瞠目结舌,只见自家艺人和那位梁小姐滚在地上,正打作一团。孔珍珍掐住梁时的脖子,梁时则狠狠地抓住她的头发,用力一扯——   只听“啊!”一声惨叫,孔珍珍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梁时手里的一撮头发,几乎崩溃地嚎哭起来:“贱人!我要杀了你!”   小川立刻冲上去,拦腰抱住愤怒的孔珍珍,在她耳边劝说道:“珍珍!这里是公共场合,被人拍到会上热搜的!上了热搜,那个人也会看到!”   孔珍珍的动作忽然就冻住了。她立刻从地上站起来,整了整被抓乱的长发,然后摸起地上的墨镜重新戴了回去。   她指着梁时,指尖都在颤抖,声音里的恨意仿佛从心底往外钻:“你给我等着!”   说完,带着助理快步离开了一片狼藉的包厢。   *   孔珍珍一走,梁时所有的斗志一瞬间偃旗息鼓。   她在地上呆坐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忙起身,赶紧去看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发现没有被咖啡泼到,才松了口气。   沙发旁边是一道暗色的玻璃墙,梁时看着墙上自己的倒影,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   她明明能够对大多数的人和事忍让,却在今天,面对孔珍珍对陈琛的志在必得,所有的修养都土崩瓦解,分寸尽失。   “梁时啊,你真的是,脸面都不要了。”她捂着眼睛,自嘲地想。   这时候,咖啡馆的服务员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个场景也吓了一跳。   梁时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个半湿的信封递过去:“不好意思,弄坏了你们的东西,这个就当作赔偿吧。”   梁时没去电视台,也没回家。她一路坐着地铁,再转公交,去了郊外的疗养院。   自从更换了药物,外婆的情况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转,已经能够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梁时之前过来的时候,她偶尔会对着她叫“丽莹”,有时又叫“昀昀”。   今天,外婆依然将她认成了她亲妈,“丽莹”、“丽莹”的叫个没完。   梁时也不介意,推着外婆在小花园里散步。秋风打着卷儿吹落树上的黄叶,凉意拂在脸上,让她觉得伤口丝丝缕缕的疼。   “外婆,我今天做了一件好卑鄙的事情。”   她坐在长椅上,本能地掏了掏口袋,想找点烟之类的东西。   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不把烟带在身上了。   梁时便把两手揣进空兜里,讪讪地舔了舔嘴唇。   “我好像……对陈琛生了不该有的念想。”   那些被她私藏在心底,自以为安全的隐秘爱意,却在她意识不到的地方蓬勃生长着。如今,已经悄悄地突破安全的边界,叫嚣地冒了出来,像恶龙的火舌,舔舐着她的心。蛊惑着她往前进一步、再进一步,企图光明正大地去爱、去占有。   她太知道如何刺伤孔珍珍了,因为她和孔珍珍一样,求而不得,又舍而不能。   可是,自己还不如孔珍珍呢。孔珍珍起码是当红小花,人美钱多,竟然还要通过收买人心去俘获一个男人。而她呢,她连陈琛是同情她还是喜欢她都不敢问出口。   ——管他是哪种情呢,一样都没有未来。   这半年,自己就像站在悬崖边的赌徒,眼看着万劫不复,还是骗自己,再享受一点坠落前的温存吧。   到下个月,六个月的“以工抵债”就要到期了。梁时想,是时候考虑搬走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好像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几分。梁时咳了一声,轻轻捶了捶前胸。   这时候,背包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是朱小雅。   “梁时!新出炉的小道消息,孔珍珍那个亲戚刚才去找了旅游频道的制片主任,咱们的项目好像要黄了!” 第48章   梁时一点也不惊讶。   该来的总会来的, 在她将孔珍珍按在地板上摩擦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电脑里的那个文案大概是用不上了。   只是没想到孔珍珍的行动力如此迅速, 这才几个小时, 就把一个项目搅黄了。   有人脉可真好。   梁时也不着急回去工作了。她给外婆换好衣服、梳好头,又去医生那里聊了一下治疗的进展。   医生说,最好能多带些外婆的亲人过来, 加强记忆刺激,治疗效果会更好。梁时叹了口气, 心想, 只能等放寒假的时候把李小彤接过来了, 看看有没有用。   她琢磨着心事,抱着电脑浑浑噩噩地回了和樾。   “叮”一声,电梯到达。梁时无精打采地走出来,看到门厅里竟然摞了好几个纸箱。   和樾这种高档小区,每层都是一梯一户的格局, 私密性极强。每个楼层皆需要刷卡到达,外人根本进不来。   梁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收过快递。   除非……   她一个激灵,立刻刷指纹开门, 连拖鞋都来不及穿, 赤着脚就往里跑。   陈琛听见响动,从走廊里出来, 梁时一个脚滑没刹住, 和他撞了个满怀。   陈琛顺势一捞, 就这样把人紧紧扣在胸前, 贴着她的耳边问:“今天去哪儿了?一整天都不在家。”   怀里的人没吭声,陈琛低头一看, 梁时的眼睛上竟然有水渍。他愣了愣,伸出家居服的袖子,贴上去擦了擦,“怎么哭了?想我啊?”   梁时干脆把眼泪都蹭到他的胸口上,闷闷地说:“刚才撞到鼻子了,疼的。”   陈琛失笑,勾着她的下巴抬起来仔细打量。梁时有一瞬间的恍惚——太近了,是突破安全距离的近。   下一秒,陈琛蹙眉,盯着她下巴上的伤口问:“这是怎么弄的?”   梁时顿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一把捂住下巴,心虚地说:“没怎么,我自己不小心划的!”   开玩笑,这辈子都不可能让他知道自己和孔珍珍为了他互搏来着。   陈琛不知道信没信,他盯了一会儿她的脸,又闻了闻她的头发:“怎么有股咖啡的味道?”   梁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打挺从他怀里跳出来,讪笑着跑回玄关重新穿上拖鞋。过了一会儿,又哒哒地跑回来,对着陈琛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今天上午到的。我说过,如果事情顺利,会提前回来。”   陈琛忽然揽过她的肩膀,带着她往里走:“至于为什么没给你打电话……”   他带着梁时来到一间南向的次卧,这是整个房子里采光最好的一个房间,透过落地窗,还可以看到远处平台上的花墙。   梁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本在保姆房的行李,全部被搬到了这里。   “未经你同意,动了你的东西,别生我气。”陈琛推着她往里走,“为了弥补我的过失,这是赔礼。”   梁时看着他打开次卧的一排超大衣柜,除了自己之前的衣服外,所有的空间都挂满了崭新的衣裙——是Olivia Bandet一整季的jsg秋冬新款!   梁时彻底呆住了。   陈琛在她身后说:“在巴黎的时候碰巧经过总店,他们的档案里有你的尺码。款式我也没挑,全部订了,你就捡喜欢的穿,不喜欢的随意处置。”   他把头探过来,调笑道:“卖了换钱也行。不是说卡上没钱了吗?”   梁时转过身,扁了扁嘴:“是没钱了,路费都是找小方借的。”   陈琛叉着腰看她:“你倒是大方,两千块说赔就赔。Meursault的酒卖八百的也有,怎么不知道变通?”   梁时不高兴了:“对方好歹是女明星,我对上她,气势不能弱啊,两千块听着比较……威风嘛。”   眼看陈琛又要憋不出什么好话,梁时立刻推着他往外走:“你出去,我要试衣服了!”   “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梁时倚在门后,深深地缓了口气。   整面墙的衣橱大敞着,像是对她无声的邀请。那些衣服一件件有条不紊地排列着,哪怕看不到正面,依然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精致漂亮。   梁时走过去,执起一条连衣裙的下摆,轻轻地摸了摸。   缓缓放下,又将衣柜的门一扇扇关上。   她最终一件也没有试,只是把自己的旧衣服重新理了理。忽然间,梁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立刻跑去翻看床头柜的抽屉。   原有的东西都被搬了过来,包括那本杂志。   那盒潮掉的烟却不见了,被一整条崭新的女士香烟取代。   香烟的外盒上还贴着一张便签纸:   【吸烟有害健康。】   梁时捏着那张纸,微蹙的眉头渐渐松缓,无奈的愁绪又爬上眼角。   她颓然地瘫坐在地板上,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很久都没有起身。   *   陈琛发现,最近梁时有些奇怪。   三天了,他每天早上出门,晚上回家,梁时就和从前一样,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迎接他。她甚至又开始尝试新的菜谱,甚至自创了一些陈琛从来没喝过的口味怪异的汤。   晚上,梁时不再扒拉着纪录片一直看,也不再抱着电脑写稿或者剪视频——她竟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追剧。   陈琛从书房出来,在梁时的身旁坐下,就着她手里的平板也跟着看了一会儿。   “好看吗?”   梁时抬起眼,朦朦胧胧地点头:“好看啊。”   “讲的什么?”   “啊?”她一副被问到的样子,随即指着屏幕上的人说:“就是这个男主暗恋这个女主,然后女主又喜欢男二……”   陈琛睨着屏幕:“这个不是女主,是男主他妈。”   “是吗?”梁时仔细看了看,好像是认错人了,有点尴尬,“演员看着挺年轻啊,哈哈。”   陈琛叹了口气,把平板从梁时的手里抽出来,盯着她的眼睛问:“这几天为什么不去电视台?”   他又指了指远处的笔记本电脑:“文案呢,怎么不继续写了?”   梁时低着头,知道彻底遮掩不过去了,只能如实交代道:“因为项目被叫停了。”   “理由?”   梁时只能拿出全部演技,继续装傻道:“可能他们有其他更看好的项目吧。”   陈琛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把她的头发揉成了鸟窝。   梁时愣愣的,也不见反抗。   陈琛看着她的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是不愿意向他求助吗?   他最终也没有多问,起身回到书房,一个电话给小方拨了过去。   “我出差前交代过你什么?”   小方听到老板这口气,冷汗都下来了,忙不迭道:“您让我照看好梁时小姐在电视台的工作。”   “你照看得如何?”   小方今天才得到消息,想死的心都有了!好好的一个纪录片,怎么说停就停了?他立刻发动人脉去打听前因后果,这好不容易查清楚来龙去脉,正犹豫着明天该如何对老板开口呢,就被抓了个现行,简直后悔不迭。   明知道梁小姐在自家老板心目中的份量,他这个自封的老板第一贴心小棉袄竟然在这件事上翻了船。方助理真是悔得咬牙切齿,这事要是让林秘书知道,怕是会笑一年。   “是新闻部的秦主任干预的,由于这个项目本身就是待定阶段,资金不到位,人员也没有凑齐,制片主任便顺水推舟决定取消了。”   顿了顿,他又硬着头皮道:“那位秦主任,经查证,是……孔珍珍小姐的继父。而孔珍珍小姐,最近和梁小姐有过一些冲突。”   小方态度诚恳地检讨:“陈总,这件事是我的工作失误,非常抱歉!”   陈琛丝毫没有原谅的意思:“嗯,这个季度的奖金全扣。”   小方顿时一阵肉疼。   “立刻打电话,让吕洪涛明天亲自去南城电视台要这个节目的冠名权。事情办得好,年底奖金再给你补回来。”   小方大喜,立刻精神抖擞地应下。   *   柏樾山庄是陈氏财团旗下的顶级温泉度假酒店,总部位于帝都西郊,在南城和榕城各有一处分店。   陈琛上任财团总裁后,将业务开拓的重心南移。柏樾的领头人吕洪涛身为陈远之的近随,自然要紧跟太子爷的步伐,酒店的发展战略也立时向南城倾斜。   一年多来,他常驻南城,誓要把柏樾南城分部打造成本地最顶级、最吸金的度假胜地,碾压掉同类型的老牌传统酒店,给太子爷交一份满意的成绩单。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接到方秘书的电话,吕洪涛立刻让秘书推掉明天所有的行程,然后一个电话打进了南城电视台台长家。   第二天上午,吕洪涛已经带着一行人马,坐在了电视台广告部的会客室里。   他手上拿着一份项目策划书,赫然就是梁时起草的那份初稿。   此刻,他的对面坐了一排广告部、纪录片中心、还有旅游频道的当家人,一个个带着殷勤的微笑,气氛无比和谐。   吕洪涛先是宣扬了一番柏樾在南城的发展愿景,然后就着这份策划书表达了真诚无比的合作意向。冠名权就不说了,最大的广告位也要一并包揽,听得广告部主任眼睛都亮了。   柏樾山庄也有自己的餐饮部门,吕洪涛临走的时候,特意握着彭制片的手,盛情邀请他们团队去柏樾拍摄。   彭制片已经被这个天降馅饼砸得晕头转向,丝毫没觉得他们一个夜市主题的纪录片去拍温泉酒店有什么不对,当即就痛快应了。   梁时听到消息,赶到电视台的时候,发现办公室的格局都变了。她拉过一个路过的同事问:“请问【宵夜南城】项目组不在这里了吗?”   对方眼含羡慕地说:“台里早就特批出专门的工作室,都搬过去了,我带你去!”   梁时跟着对方来到一间位置绝佳的办公室。朱小雅正在里面整理东西,看到梁时,立刻激动地跑过来,拉着她介绍新工作室的格局。   梁时的工位也由一张四腿小桌升级成正儿八经的格子间,双屏台式电脑,各种打印、投影设备一应俱全。   朱小雅兴奋地说:“柏樾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好贵好高档逼格好高的温泉山庄,竟然赞助了咱们的项目!他们真是有眼光啊!”   顿了顿又说:“虽然我也没想通,咱们一个介绍夜市的节目能和洗温泉扯上什么关系。”   梁时咕哝着解释道:“……马上进入泡温泉的季节了,咱们的节目也是那时候播出,柏樾只是在寻找合适的广告位而已。”   心里却在想,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除了陈琛,还会有谁,能干出这种帮她逆转乾坤的事?   朱小雅却轻而易举地信了,还坏笑着说:“这回孔珍珍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本来咱们节目就是个三无待定,这下可好,招商招到大资本,迅速被旅游频道提成了最高优先级,一切围着咱们的需求来。这不,摄影师立刻就到位了!”   梁时又指了指工作室里来来往往的其他人:“这些人都是谁?”   “咱们的项目升级了,人员自然也扩充了啊!他们都是台里新分派的各种技术工种,瞿导正在盘点人呢。对了,你也不是拿实习工资的冤大头顾问了。”   她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崭新的合同:“喏,梁时——正儿八经的纪录片编导加外聘顾问合同,快看看。”   梁时翻了翻这份合同,相比一开始的那个实习生合同,这份要厚得多,里面的条款也复杂得多。   梁时翻到报酬一栏,这次,她倒是一点也不惊讶。jsg   也不是第一回 了。   这下,哪怕打碎了几瓶二十万的酒,也能说赔就赔了。 第49章   梁时拿着合同回了家。   她趴在餐厅的吧台上, 静静地等陈琛回来。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天都黑透了,陈琛还是没有回来。   梁时有点担心, 给陈琛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梁时能听到对面传来很大的风声,时不时还有警笛的声音,她诧异地问:“你在哪儿?”   陈琛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抱歉, 今晚应该不回去了,忘了跟你说一声。”   梁时担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事, 已经解决了。你好好吃饭, 明天我就回去了。”   “陈琛。”梁时抢在他挂电话前, 还是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柏樾赞助的事,是你安排的吧?”   陈琛没有否认:“是我。”   “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你的策划案足够好,让我相信这是个有潜力的项目。”   梁时拿手机的手指又紧了紧,“那我作为顾问的报酬……”   陈琛笑了,戏谑地说:“你不是连交通费都没了吗?又不愿意蹭我的车。既然如此, 自己去买一辆喜欢的吧。”   *   陈琛挂了电话,转身朝一旁的救护车走去。医护人员正在给龇牙咧嘴的周沅齐包扎。   周沅齐脑袋上缠着纱布,正在打电话:“妈, 我真的没事, 不信你问陈琛!”说着,就开了免提, 把手机怼到陈琛脸前。   陈琛顿时麻爪, 只得硬着头皮道:“姑姑, 您放心, 他还活蹦乱跳的,保证没事。”   陈华瑛已经暴怒了, 谁的面子也不给,透过手机话筒,把她的好侄子骂了个狗血喷头。末了还不过瘾,又把枪口对准亲儿子,刚刚骂过的词儿又重新排列组合了一遍。   由于整段都是功放,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不得不默默听着自家总裁和总经理被骂得惨不忍睹,还一个字不敢回嘴。   场面的尴尬程度堪称一绝。   陈华瑛骂够了,血压也渐渐平稳下来。她懒得再搭理这两个小子,直接撂了电话。   周沅齐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瞥了眼陈琛的手机:“……保不齐舅妈也要来一通。”   陈琛二话不说,立刻关了自己的手机。   周沅齐回身仰躺在担架床上,额角青筋猛跳,咬牙切齿地骂道:“陈嘉涵那个王八蛋!老子誓要把他剥皮抽筋!割蛋下酒!”   周沅齐在回国的第一天,竟然被人绑架了。   两个绑匪完美地伪装成南城建设的接机人员,把他骗上了车,迷药一捂,就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关在海边的一个废旧仓库里。   身为周家的孙子,陈家的外孙,周沅齐自认还有点身价。可是绑匪没对他开价,也没要他的四肢或者小命,只是携着他的行李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沅齐觉得这个绑架绑得不同寻常。   他摸索了半天,想顺着排气管往外爬,结果不小心被天花板上掉下来的铁皮砸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经被人从仓库里捞了出来,陈琛正站在担架边俯视着他——周沅齐从未觉得这个表哥如此亲切可人!   南城建设的负责人在机场被绑架,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表弟,陈琛可谓怒火中烧。立刻着人排查陈家所有人一个月之内的行踪——胆敢明目张胆成这样,唯有灯下黑了。   果不其然,手下查到,陈嘉涵最近紧急飞了一趟法国,出现在梁家父女在巴黎下榻的饭店,然后又先于周沅齐回国。   结合周沅齐平安无事的现状和消失不见的行李,陈琛猜到了他的意图。   周沅齐也猜到了——行李箱里有他的笔记本电脑,里面有沙远镇项目的所有相关资料。   *   帝都,梁昀工作室。   助理被临时放了个假,梁昀亲自在茶水间里煮水泡茶,然后端到会客室。   梁秋声坐在上首的单人沙发里。他虽然年近六旬,但体格匀称,眉目温雅,眼睛深邃有神。这个年纪依然风度翩翩,可见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男子。   梁昀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男人有种独特的本事,似乎能够对自己的气质收放自如,就像善于隐匿的变色龙。   在法国的酒庄,他真的像一个淳朴的农场主,在园子里挥汗如雨,甘心侍弄那些葡萄。而回到帝都,他摇身一变,又拢上一身贵气,举手投足间都彰显着地产大亨的强势。   她把茶盘放在矮桌上,下首的陈嘉涵立刻起身,为梁秋声斟茶。   待梁昀离开,陈嘉涵才开口道:“梁叔叔,我的提议,您考虑得怎么样?”   梁秋声端起茶盏,虚虚一吹,并没有看他。   “沙远镇的事情,是昀昀告诉你的?”   “怎么会呢!”陈嘉涵绽放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这在美东的圈子里可不是什么秘密。那周沅齐也并非眼光独特,他就是运气好,偶然得到了消息,到处卖情报,顺便拉拉投资。”   “梁叔叔,周沅齐只是陈家的外孙,而我可是爷爷的亲孙子。您和我合作,比跟他强。”   陈嘉涵的眼睛里闪着精光:“再说,我可是完全相信您的投资眼光。我只出钱,绝对不会干预泰启的管理细节,您带着我赚点小钱就行。那周沅齐能做到吗?您别忘了,他现在是南城建设的头了,肯定会为自己、为财团着想,您和他合作,难免有诸多掣肘。”   梁秋声看着满桌的项目复印件,有些很是眼熟,他在周沅齐那里曾经见到过——这些东西来自于谁不言而喻。   看来,陈家内部的争斗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激烈。   还有一些更加机密的文件,他还是第一次接触。梁秋声非常清楚,有了这些,他可以独自吃下整个项目,不必再有后顾之忧。   其实,当初面对周沅齐,他并没有说实话。这些日子之所以一再犹豫,始终还是顾虑周沅齐背后的那道影子。   陈琛,这个他几乎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已经锋芒毕露,不可小觑。   几个月前,陈琛以雷霆手腕端掉了他的旧友余胜利,将南城建设的余氏势力清洗一空,手把手送到了周沅齐手上。而余家全家被送去了海外,美其名曰治病疗养,其实就是监视起来,再无回国兴风作浪的可能。   梁秋声自认从未得罪过陈琛,他甚至一度将陈琛视作自己的接班人——毕竟他没有儿子,女儿又天天追着陈琛跑。婚约将两个姓氏、以及背后的利益,牢牢绑定在一起。   后来,随着梁时的离开,陈家绝口不提婚事,两家的关系也迅速淡了下去。   直到几个月前,忽然天降机缘,让他遇到了这绝佳的商机,牵头人却令他有所顾虑。虽然他从来没和陈远之一脉的势力有任何过节,可从商几十载的嗅觉告诉他,要谨慎。   他便一直作犹豫状,按兵不动。   此时此刻,看着手中的资料,梁秋声的眼中燃起野心的熊熊之火。   这个得天独厚的项目可以由他独揽,还有什么比这点更加令人放心?   而且,还有陈嘉涵这么个冤大头上赶着送钱参投,此时不签,更待何时?   梁秋声的内心已然欣喜若狂,面上却只是对着陈嘉涵和煦地一笑:“贤侄谦虚了。既然你如此信任叔叔,那叔叔定当勉力,不让你失望而归。”   *   周沅齐入院检查的功夫,陈琛得到消息,泰启已经派人火速赶到沙远镇,拿下了【葡萄酒小镇】项目。   他隔着医院的窗户,望着满庭金黄的银杏,翘起嘴角。   陈嘉涵插的这一脚实在是搞笑,他以为抢了周沅齐的项目,就可以躺着赚钱了?   能不能赚到钱还是未知数,不过确实帮了自己一个大忙——终于把梁秋声顺利送进了他一手挖下的坑里。未来三五载,有人怕是要在这个坑里不得翻身了。   陈琛忽然觉得,留着陈嘉涵也不错。这小子莫名其妙的总能成为自己的福将,这次绑架的事,也就不追究了。   周沅齐对此表示了强烈反对,并且单方面宣布和陈嘉涵势不两立——战火一路从地产行业的对打,蔓延到陈家的饭桌上,都是后话了。   *   陈琛的确如自己承诺的,在第二天回了家,不过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   梁时本来已经睡着了,模糊中听到开门的声音,又窸窸窣窣地爬起来,批上衣服出去。   客厅里没开灯,主卧的门半掩着,隐约透出一点灯jsg光。   梁时轻轻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   床上扔着几件衣服,洗手间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陈琛应该是在洗澡。   梁时将床上的衣服拿起,准备送到洗衣间,手习惯性地在口袋里掏了掏,竟然摸出了一条染血的绷带。   她盯着绷带上的血,瞳孔微颤,剧烈的恐慌瞬间湮没理智——什么也顾不上了,打开浴室的门就冲了进去!   浴室里热气缭绕,陈琛眼见着梁时进来,吓了一大跳,慌忙扯过浴巾裹上。   梁时直接冲进淋浴间,抓着陈琛的两只胳膊来回检查,眼神顺着胸口一路往下,一直扫到腰间。   陈琛不禁咽了口唾沫,感觉那目光有如实质,在贴着他的身体游走。   梁时却什么都没有意识到,手忽然穿过他的腋下,去摸他的后背——陈琛的脑子里,cpu已经明显过载,快烧成灰了。   检查了一圈,的确是没有受伤,梁时紧悬的心这才放下。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在干什么。   她的脸颊蓦然涨得通红,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目光里却满是陈琛□□的上身。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落,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轰——”   梁时的大脑一片空白,舌头彻底打结了。   刚刚才被自己一通乱摸的躯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性感了?   小小的淋浴间里,暧昧的气氛瞬间膨胀至顶点。   她感觉到这具躯体向自己靠近了一步。   陈琛的肌肤上散发着偾张的热气,模糊着梁时的眼睛,让她的呼吸微微急促,浑身发烫。   梁时紧张地攥了攥手心,目光牢牢地盯住他锁骨上的水珠。   那水珠越来越近,晃得她眩晕……   忽然,不知是谁碰到了淋浴的开关,温热的水柱从天而降,把梁时浇了个透。   ——也把那股在狭窄空间里横冲直撞的情动堪堪浇灭。   “陈!琛!你搞什么!我还穿着衣服呢!”   “怎么,你还想不穿衣服跑进来?偷看我洗澡很有趣吗?”   “谁偷看你洗澡了!我是在检查你有没有受伤!”   “谁会在别人洗澡的时候检查受没受伤?”   “我那是担心你!啊,别冲我浇水!陈琛你混蛋!”   两个人竟然在淋浴间里打闹了起来,就像年少时无数次在一起的时候。最终,这场战争以梁时跳起来爆捶了陈琛的头而结束。   梁时顶着陈琛的大浴巾,气哼哼地出了主卧,回房间吹头发去了。   陈琛关上房门,深深地缓了一口气,向后仰倒在床上。   自制力这个东西,他曾经以为自己不缺。   可是刚才那一刻,他承认,差一点就要一溃千里了。   脑海里全是刚刚梁时的样子。   氤氲的水汽里,她忽然抱过来,小巧的鼻尖堪堪贴上自己的喉结,甘美的甜软气息包围着他,炙烤着他。   如果梁时低头,会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陈琛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被褥中,手不由自主地往下。   良久,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吟。   他喘着气坐起,水润的眸子里蒸腾着赤裸裸的欲色。   平静了半刻,才起身重新进了浴室。 第50章   是夜, 梁时躺在床上,想到陈琛在浴室里的所作所为,依然非常生气。   她上一次这么生陈琛的气, 还是十年前那个夏天。   梁时闭着眼睛, 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恍惚觉得自己正扛着一只DV,在拍风景。   镜头里, 天空蓝得仿若剔透的玉盘,点缀着大朵绵云。视线所及之处, 皆是望不到尽头的湖面。   蓝绿色的湖水清可见底, 像是最明净的翡翠。阳光照在水面上, 粼粼的波光犹如镶了碎金子一般,光彩夺目。   很快,镜头就从天空和湖面移向汽艇上的人——十五岁的陈琛单肘撑在栏杆上,正在遥望远处一只肥硕的水鸟。   少年刚刚开始拔个儿,坐着的时候比梁时高不了多少。眉清目秀的脸虽然稚嫩, 也已然有了英俊的轮廓。   此时,午后金色的阳光洒满了陈琛的头发,梁时的镜头狠狠地怼向少年那张精致好看的侧脸。   陈琛察觉到镜头, 目光从水鸟身上移开, 朝梁时看过来:“你在拍我?”   “没有啊。”梁时听到自己心虚的声音从镜头后面响起,“……我拍水鸟呢, 你挡着镜头了!”   陈琛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这船这么大, 你非要跟我并排坐。拍水鸟的话, 那个角度才好。”   梁时不高兴地站起来, 磨磨蹭蹭地往汽艇的另一边走。   她的镜头虚晃着,心里却在想, 这胖鸟哪里好,让你看得那么投入。怎么就不能看看我?   ——没错,梁大小姐在这个夏天里,情窦初开了。   喜欢的对象还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   梁时刚刚意识到自己心意的时候,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抱着被子滚来滚去。想到和陈琛的婚约,又开心得不能自已。   上次在酒店一通闹腾,虽然狼狈得很,但换来陈琛作陪的一场欧洲游,简直正中她下怀。为了这次出行,她特意在商场从头到脚采购了一番,誓要给心上人展现出自己最大的魅力。   吴薇看到女儿忽然开始注重穿衣打扮,在陈琛面前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胡闹,而是多了一些少女的骄矜,心中非常欣慰。   两个人即将入读同一所高中,以后相处的机会只多不少。吴薇丝毫不怀疑两个孩子的合拍程度,和许馨兰一道喝下午茶的时候,提起这件事,两人也会相视一笑。   然而,追人并不像梁时想象的那样轻松,尤其对方还是陈琛。   她和陈琛太熟悉了,彼此知根知底,有时候对方一个动作,甚至一个表情,就能猜到背后的意图。   梁时身边也有认识的女生在追喜欢的男孩子,还不惜花费重金,笼络人脉,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对方的喜好。梁时听了她们分享的成功经验,无语地想,这种靠谱的人脉不就是她自己吗?   她说出了内心的困惑,军师群里顿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大着胆子说,你都这么近水楼台了,竟然还没有得月,只能说明……希望不大。   气得梁大小姐直接退了群。   她就不信,凭着自己的本事,搞不定陈琛这枚月亮!   都说旅行是一个增进感情的好时机,梁时决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争取在回国前,让“竹马”变“男友”。   陈远之安排了一个驻欧洲的工作人员给他们俩当司机,想去哪里都可以,行程自定。   梁时和陈琛先飞抵罗马,然后顺着佛罗伦萨到米兰,再经日内瓦入法,最后到达巴黎。   途中就经过这片美不胜收的安纳西湖。   梁时并不是第一次来法国,她小时候经常跟着爸爸来酒庄度假。然而,却是第一次路过这个瑞法边境上的小镇,立刻就被绝美的自然风光和恬静的生活气息吸引住了,决定改变行程,在小镇上多住几天。   陈琛自然不置可否。   这座边境小城的气质尤为独特,兼具了瑞士的甜美和谐、法国的浪漫风雅,是无数文人墨客笔下的极尽美妙之地。   小镇并不大,有一条清澈的内河穿城而过。两个人便沿着河边的青石小路慢悠悠地闲逛。   梁时一路举着DV,边走边拍。两侧景观秀美,有风格活泼的欧式民宅,姹紫嫣红的花墙,裹满翠绿植被的红色屋顶,历史感浓郁的中世纪阁楼……   一天逛下来,陈少爷身上挂满了梁小姐一路上买的各种旅游纪念品,什么手工皮包、针织马甲、绵羊毛手套、彩色木马摆件、美容养颜橄榄皂……胳膊肘里还夹着一捧梁时路上采的野花。   买够了东西,梁大小姐决定去乘船游湖。   此刻,泛舟在这片绝美的水泽之上,梁时一直在暗中观察,郁闷地发现,她的小竹马好像总是在看风景。   虽说风景的确很美吧,可是他的目光为什么从未在自己身上停留呢?   梁时嘟了嘟嘴,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的穿搭:飘逸的淡黄色薄纱长裙,配着米杏色的针织小披肩,头上一顶奶油白的法式宽檐遮阳帽——不得不自夸一句,真是又仙又美!   为了更好看,她半途还把救生衣脱了。此刻站在船头上,湖风吹来,轻盈的裙摆随之摇曳生姿,整个人亭亭玉立,漂亮得不得了。   罢了,梁时想,自己这么好看,他不欣赏,是他的损失!   心里也不再继续纠结。梁时专注地拿着DV,饶有兴致地拍摄起湖面上的鸟。   镜头里,那只丰满的水鸟在浮jsg木上栖息了片刻,忽然抬起一双乌溜溜的鸟眼,直直地冲着镜头看过来。   “陈琛,它在看我欸!”梁时兴奋地说。   只见这只鸟振了振翅膀,猛地起飞,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忽然风一般地冲着梁时飞了过来。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了她精心搭配的单品——仙女遮阳帽。   梁时眼看着这只肥鸟叼着自己的帽子飞上半空,本能地高喊道:“还给我!”   一边叫着,一边还伸手去抓,身体随着惯性前倾,竟然一脚踩空,整个人“噗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梁时在小学时上过游泳课,但也只是上课划划水、考试低空飞过的水平。如今骤然掉进水中,大惊之下,呛了好几口水不说,也只会手脚并用地乱扑腾,勉强能把自己的脑袋探出水面,维持几口仓促的呼吸。   “陈琛——”   她正在水里胡乱挣扎着,又听到“噗通”一声响,陈琛也跟着跳了下来,拿着救生衣,试图靠近她。   而梁时惊吓得厉害,挣扎得过于激烈,陈琛伸手去够她的肩膀,被她挣脱了好几次。   无奈之下,陈琛胳膊一横,粗暴地一把揽过她的身体:“别动!”   忽然,梁时停止了挣扎,一双眼眸微微睁大——就这么任由陈琛在水里抱着,乖乖地把救生衣穿上。   随后,陈琛双手攀着船沿,用力一撑,很轻松就跳了上去。他伸出胳膊,把兀自呆愣的梁时拉回了船上。   虽然是夏日,可湖上气温更低些,不时有阵阵凉风吹来,比陆地上要爽快很多。此刻,梁时浑身透湿,刚刚还“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浪漫微风,转眼就吹得她瑟瑟发抖。   更要命的是,她那条淡黄色的仙女纱裙,被湖水这么一浸,几乎变成透明,紧紧地贴在梁时的身上,一双又细又白的长腿纤毫毕现——可以说,她浑身上下,除了救生衣遮挡的那部分以外,简直一览无余。   而梁时还陷在刚刚的惊吓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窘境。   陈琛浑身湿透,头发上还滴着水。他刚把梁时放下,忽然一个转身,几步走去了船的另一端。   就这么背对着梁时站着,盯着碧波荡漾的湖面,一句话也没有说。   梁时看着他这幅模样,猜到他大概是生气了,扁了扁嘴,几乎要哭出来:“你干嘛躲那么远啊……”   只听陈琛闷闷的声音传来:“你老实待着,别再惹祸了。”   如果是之前,听到陈琛这样讲话,梁时肯定是要怼回去的。可是此刻,面对心上人的指责,她忽然有些茫然无措起来,越想越觉得委屈,竟然开始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那啜泣声越来越大,可陈琛依旧没有回头。   半晌,他似乎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别哭了。”   梁时哭得更厉害了。   泪水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像不要钱的珠子。   她觉得无比沮丧,一半来自刚刚的惊吓,另一半则源自内心深处的挫败——她梁时是不是真的毫无魅力,近水的楼台也摘不下月亮,还凭白惹了月亮的嫌弃。   湖上的风更大了。   夏日的气温高,转瞬就把湿淋淋的衣服烘得半干。梁时的裙子很快又恢复了原貌。   此时,她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却见陈琛忽然在自己身前半蹲了下来。   他抬起手,擦了擦梁时哭红的小脸,“如果你能别哭,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梁时顿时止住了哭声,抽噎着问:“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陈琛点了点头。   梁时用手背抹了抹自己哭花的脸,立刻破涕为笑:“那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第51章   太阳已经触到了地平线, 将翠绿色的湖面染为粉橙。   夏风带着凉意,拂过湖边繁茂的树林,也拂过梁时将将半干的裙摆。   她一头漂亮的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泛着湖水的腥涩味道。梁时从包里翻出一条丝质的方巾, 草草地将头发拢起。   前方有一处湿地公园,穿城而过的河流在此地汇入湖泊,绿树华盖, 百卉含英。   陈琛将船停靠在公园前边木板搭起的小码头上,扶着左右摇晃的梁时下了船。   他们在沿湖的木堤上走了一会儿, 很快便在葱茏掩映之处, 看到一座跨河而建的桥。   这座桥建于19世纪, 就位于安纳西湖的湖口,连接着两端的公园。桥体色泽浑厚,泛着质朴的古韵,站在桥上远眺,可以俯瞰到一片广袤的湖光山色。   梁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甜蜜的心情立刻盖过了浑身黏腻带来的不适,拉着陈琛的袖子就飞奔到了桥上。   此刻,太阳已经彻底落下, 天空变成了暗紫色。遥远的东方, 已经爬上了淡淡的星光。   唯美的夏夜里,桥上只有他们二人。   陈琛正沉浸在绝佳的视野中, 忽然听到梁时在旁边嗫嚅道:“你说过的, 什么条件, 都会答应。”   陈琛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梁时忽然转过身, 面对着他的方向,眼睫因为紧张而颤得厉害:“那么, 接下来,你不许躲。”   陈琛还在疑惑这个“躲”字的意思,忽然,梁时抬起双手,抓住了他衣服的前襟。手上轻轻用力,将他拉至身前。   梁时踮起脚尖,迎着月色,生涩地吻上了他的嘴角。   林中的枝叶被风吹得轻晃,昆虫发出静谧的夜吟,湿润的空气里蕴满草木的清甜。   一切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这是个短暂而生疏的吻,唇瓣一触即分,带着湖水的味道。   陈琛惊愕地睁大了双眼,而梁时已经放开了他,红着脸后退了一步。   所有的躁动霎时间回归了安静。   “这座桥名叫爱之桥。”   梁时的脸颊依旧滚烫,声音在晚风里有些缥缈。   “我在旅游节目里看到的。传说,只要在桥上……的情侣,就能幸福地共度一生。”   陈琛的脑子好似塞进了一团棉花,又懵又胀,声音也失去了素来的平稳:“可是……我们又不是情侣。”   梁时的心跳得乱七八糟,强迫着自己昂起头,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骄横:“就不能是吗?”   陈琛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女生,他从小到大的青梅,正在对他表白。   这不是第一次有女孩子对他表白。上个月,梁时她们学校的校花就曾拦在他放学的路上,塞给他一封粉红色的书信,也没管他什么反应,捂着脸就跑远了。   后来呢?   陈琛的记忆有点模糊了。那信封里好像装了一首抒发爱意的十四行诗,被他随手送进了学校广播站的投稿箱。   他怔怔地凝视着梁时羞红的侧脸,想象了一下梁时念那些情诗的样子,觉得别扭至极。   而梁时不依不饶:“陈琛,我不仅想当你的联姻对象,我,我还想当……真正的女朋友。”   最后几个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可依旧清晰地钻进了陈琛的耳朵。   陈琛低垂着眼眸,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他思考了片刻,不确定地问道:“你喜欢我?”   梁时的脸更红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忐忑地问:“你喜欢我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   陈琛仿佛更加困惑了,他紧蹙着眉,仿佛在思考一道最难解的题目。   过了很久,才听到他开口的声音:“可是我没把你当成女孩子。”   梁时愣住了。   霎时间,一股尴尬的愤怒突然袭上她的心头,犹如一泼冷水,将她从里到外浇了个透。   梁时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尖:“陈!琛!你再给我说一遍!”   “难道在你眼里,我是男孩子不成?”梁时瞪圆了眼睛,觉得匪夷所思。   “也不算。”陈琛的表情带着些许茫然,却有一种非常诚恳的慎重,“我只是,没那么想过。”   这个回答令梁时感到莫名其妙。她一脸困惑,完全不明白陈琛在说什么。   好在,这么一打岔,先前所有的羞涩和矜持倒是全被烧成了灰。梁时想,陈琛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拒绝,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再试试?   向来所向披靡的梁大小姐一瞬间又重燃了斗志。   眸光再次变得晶晶亮,梁时在心里默默地想,一次不行,就再多试几次,反正她和陈琛是订了婚的,人早晚都是她的,早点喜欢和晚点喜欢又有什么区别?   陈琛不是说没把她当女人么?那她就变得更女人一些!   临睡前,梁时摸着自己柔顺的长直发,暗暗决定,回国以后,一定烫一个最有女人味的发型,微卷大波浪那种,天天jsg在陈琛面前晃荡。   她就不信,陈琛会不动心!   *   第二天,再见面的时候,梁时已然恢复了往常没心没肺的样子。昨天的插曲仿佛只是一桩小闹剧,完全没有影响她旅行的心情。   她甚至还克服了恐惧感,拉着陈琛又去游了一遍湖,还强迫他一起拍了好多美美的合照。   而陈琛不知道怎么了,竟然非常配合,没再有什么令人窒息的发言。   两个人在小镇上玩了三天,然后动身前往巴黎,从戴高乐机场直飞帝都。   飞行时间要十几个小时。梁时这一趟玩得太累,飞机还在滑行的时候,就已经支撑不住地打起了瞌睡。   安静的机舱里,光线昏暗,隐有几盏地灯莹莹亮着。空姐来到头等舱,替客人送上毛毯。   梁时歪着脑袋,睡得正香。陈琛把毯子抖开,盖在她身上。   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梁时的膝盖。   那个瞬间,他忽然想起游湖归来的当晚,自己做的一个梦。   梦里,梁时浑身湿漉漉的,穿着救生衣,裙纱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动人的曲线。   她就这么清凌凌地站在船头上看着他,那眼神充满了魅惑……   一片濡湿中,陈琛猛然惊醒。   他震惊又茫然,闭了闭眼,梦里的画面还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救生衣遮挡住的部分虽然看不见,但那处的手感……   陈琛轻轻地握了握自己的掌心。   一切像一只软绵的钩子,忽然就伸进了陈琛的心底。让他大半夜不得不起床,在酒店的小阳台上吹了一晚上风。   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意识到,他和梁时都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以后还是要保持距离得好。 第52章   【宵夜南城】节目组一时间成了整个南城电视台最火热的存在, 引得各路人马都削尖了脑袋往里挤。   这年头,缺的不是好点子、好创意,缺的是钱。   只要有了钱, 制作就能跟得上, 作品质量一定就有保障。加上大资本入驻,黄金时间的播出位也早早锁定。大家都是内行,心里都门儿清, 这个节目成为爆款已是毫无悬念。   本来空缺的摄影师位置,一下子由一整支摄影团队填补上了。瞿导之前点名要的郭摄影师也回归了, 还带来了各种灯光和设备人员, 由杜盛杰统一带队管理。   编导这边还是梁时和朱小雅, 又加配了一个助理来做打杂的工作。此外,还有一支各方面都很齐整的后期团队加入,全力支持片子的制作,随拍随剪,争取一个月后正式在旅游频道上线。   节目的整体结构保持不变, 还是一共十期,每期一个主题。体量却有了一定的扩充,每期的时长变为四十分钟。内容跨越传统到现代, 范围覆盖南城的几大夜市。   此外, 由于吕洪涛的盛情邀请,彭制片拍板决定, 无论如何, 必须留出一期内容给他们的大金主柏樾山庄。   梁时考虑了下, 也不是不行。他们节目叫“宵夜南城”, 又不叫“夜市南城”。她和朱小雅讨论后,决定把其中一期的主题更换为夜间温泉, 主打温泉美食。   拍摄工作正式拉开了帷幕。   导演瞿沨本来是做艺术片出身,进入南城电视台后,一直在新闻频道制作民生类纪录片。两者的风格糅合在一起,已经熟练驾驭如何将接地气的素材处理得平易近人又极富美感。   梁时跟着坐在监视器前,看着他安排打光和背景,熟练调度各类工种,将被采访人的面容和动作处理得真实而细腻。   她深深感叹,导演艺术真的神秘而富有魅力。看起来是个体的表达,实则却是集体的艺术——要把人聚合在一起共同创作,把无数个零散的片段组合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把分散的观众带入统一整合的情境。   拍摄的时候,梁时不言不语,绝不打扰瞿沨的工作。一旦休息,她就像只苍蝇一样,围着瞿沨转来转去,好似有问不完的问题。   组里的工作人员都开玩笑,梁顾问怎么像是来当学徒的。   而向来眼高于顶的瞿沨,却并没有把“十万个为什么”的梁时赶走。   他脸上看着厌烦,嘴上也没什么好话,却一直默许梁时蹲在监视器前。   对梁时的问题,他看着不屑得很,实则全部言简意赅地回答出了所有要点。   朱小雅对此一点也不惊讶——要不是梁时之前的准备工作做得细致而充分,甚至把很多可能碰到的问题提前做了预案,瞿导能拍得如此顺利?怕不是早就在片场骂人了!他花点耐心指导下梁时,不是应该的么?   彭制片却不以为然。   某次跟组探班的时候,他发现瞿沨竟然安排梁时,带着杜盛杰和另一个摄影助理,在夜市上拍一些边角镜头。   没有大队人马跟着,这支小队只有一个架着器材的摄影师,一个打光的助理,和挤在屏幕前盯回放的梁时。   休息的时候,彭制片给瞿沨递了根烟,状似无意地问:“你这是带上徒弟了?”   瞿沨叼着烟,扬扬下巴示意他点火,嘴里哼哼道:“太烦人了,给她找点事干。”   彭制片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微微一笑。心里想,这可是瞿沨,拍起东西来六亲不认的,恨不得每个镜头都亲自把控,什么时候允许别人沾手过片子?   他掸了掸烟灰,望着远处忙着搭架子调灯光的团队,开口道:“你和小郑,最近怎么样了?”   瞿沨的眉毛蹙得更紧了,眼睛里的慵懒一瞬间全无。他喷出一口薄烟,才冷哼着道:“月底签离婚协议。”   “不再考虑考虑?你俩从大学就在一起了吧,十多年,怪可惜的。”   瞿沨斜睨着他:“劝和不劝分是吧?你也太客气了。”   他把烟摁灭在一旁的石头柱子上。   “人都会变的,我和她早不是当年了。”   *   梁时和杜盛杰配合着取了好几天的景,把素材上交以后,还拷贝了一份出来。   杜盛杰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台阶上剪片子。梁时蹲在旁边,边思考边给出建议。两个人看上去配合得很默契。   瞿沨叼着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俩身后,干脆坐在上一级台阶上,盯着看了一会儿。   梁时回过头,期待地问:“导演,如何?”   “小学生水平。”瞿沨不客气地评价。   梁时转过头对杜盛杰道:“他竟然没说废片、垃圾、一无是处,说咱俩有小学生水平了!”   杜盛杰也嘿嘿嘿地笑,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瞿沨无语,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回到自己的监控器前。   梁时继续专心投入到片子的构思中。这时,忽然有人扑到她背上,抱住了她的脖子。   “时姨!”   梁时惊讶地转身,竟然是张朵朵。   她惊喜地捏了捏朵朵的小脸:“你怎么在这儿?你妈妈呢?”   张朵朵回头,张雨绮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好几袋吃的。   “这地方真不能随便带小孩子来,一来就啥都要买!这些东西能吃得下才有鬼!”   张雨绮愤愤地走过来,把一手的食物塞给梁时:“来,替你干女儿解决解决。”   于是,张雨绮也坐在台阶上,旁边是梁时和杜盛杰,三个大人每人抱着一份街头小吃,在秋风中大快朵颐。   张朵朵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拍摄器材,新鲜得不得了,早就跑到前头围观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梁时边吃烤土豆边问道。   他们项目组今天来的是城南的夜市,离城西有点远。   “接朵朵的时候听王奶奶说的,她说看见你最近在这边拍摄。”   张雨绮吸溜着一杯芋泥啵啵奶茶:“南埠那个小夜市取消后,很多人都跑来这边了。”   梁时点点头,随口又问她:“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不上班?”   张雨绮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擦掉了她脸颊上的葱花,“你们节目组不管饭?”   “管饭。我刚才和小杜拍东西去了,没顾上。”   过了好一会儿,张雨绮才回答了梁时的上一个问题:“我不想在夜总会做了。”   梁时抬头看她,嚼着满嘴的土豆,并没有很惊讶。   张雨绮的表情忽然有点羞涩:“自从摆脱了高利贷,我就在想这个事了。那边赚得是多,如果要是我自己的话,也无所谓做不做的。但是我jsg最近吧,和那个罗瀚还挺好的。”   她的眼睛里闪耀着幸福的光彩:“他虽然比我小,还挺会照顾人的,对朵朵也好。我不想再瞒着他了,干脆不做了。毕竟,没几个男人能接受另一半做这个的。”   梁时憋着笑看她:“这小子可以啊,拿下了我们的性感张女神。什么时候让我见见?”   “这还不简单?随时见。”张雨绮支着下巴,放松地说:“我已经提辞职了,但是妈咪说最近客人太多,想让我做到年底,也带一带新人。我答应了。”   她又看向梁时,口气有些犹豫:“辞职以后,我可能要带着朵朵,跟罗瀚去他的老家生活。”   梁时这才停下咀嚼的动作,有些惊讶地问:“他老家在哪?”   “北边。”   “比帝都还北?”   “嗯,在最北边。听说十月份就开始下雪,下到第二年四月。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雪呢。”   张雨绮是地道的南方姑娘,这辈子没离开过长江以南。   虽然很不舍,但梁时还是由衷地替好朋友感到高兴。她挽了一把张雨绮的胳膊:“走的时候跟我说,我去送你们。”   “这是自然。”张雨绮有点伤感,她和梁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忽然要分别,始终是不舍。   张雨绮觉得,再聊下去怕是要哭出来,连忙转移话题:“你呢?和陈总进展得如何?”   梁时却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表情落寞地继续吃烤土豆。   “下个月就到期了,马上搬走,还能如何。”   张雨绮瞪圆了眼,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她刚要开始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这个爱情白痴,只见梁时忽然“噌”地站了起来,眼神亮亮的,定定地望着前方。   她也跟着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的街边拐角,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黑色卡宴。   车灯熄灭,一身休闲打扮的陈琛从车上下来。   梁时把手里的烤土豆往张雨绮怀里一塞,什么“到期”什么“搬走”的,一瞬间全忘了。   她语速飞快地对张雨绮说:“下周我们会去西江夜市再拍五天你记得带朵朵找我玩!”   说完就“嗖”地蹿了出去,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陈琛。   陈琛老远就看到她了,笑着站在原地没动。   张雨绮看着梁时那狂奔的劲儿,大有冲进人家怀里再把人撞飞出去的架势。   好在梁小姐的恋爱脑还没有完全失智,在对方跟前紧急刹车,被陈琛一把扶住。   梁时仰起头,对着陈琛说了句什么。陈琛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挂着温柔的情愫。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对视着,陈琛揽着她胳膊的手一直没有放下来。   张雨绮坐在台阶上,围观着这场爱情直播,忍不住“嘁”了一声。   “就这样还想搬走呢?我看你能走得了才怪!” 第53章   随着一声“收工”, 节目组各个工种开始整理器材,收拾设备,一天的拍摄终于要结束了。   朱小雅翻看着拍摄计划, 对梁时道:“咱们在这边的拍摄基本上完结了, 明天转战下一个夜市。别说,我还挺舍不得的,这里虽然乱了点, 但真的很热闹。”   城南这个夜市也是最近才壮大的,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字, 但并不影响它的人流量。虽然已经接近半夜, 这里依然人山人海, 游客比肩接踵。当然,和今天是周六也有很大关系。   朱小雅看着热闹的人群,站在街边伸了个懒腰:“啊!终于下班了!你怎么回去?”   梁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一直往别处瞟。她转头对朱小雅说:“我先走一步,待会儿你帮我跟导演说一声, 今天的取材全部按计划完成了,都在杜盛杰那里。如果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说完, 她把背包往肩上一甩, 挥着手跑远了。   朱小雅讶然,梁时头一回下班这么积极。   梁时在人群里穿梭着, 边走边朝四周打量。忽然, 她眯着眼睛笑起来, 匆忙的脚步也渐渐放缓。   几米之外, 某个游戏摊前围了一圈人。陈琛站在人群的边缘,正在看别人玩游戏。   今天是周末, 他没去公司,所以才有这个功夫来夜市接她下班。   陈琛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棒球服,里面套着白色的连帽卫衣。头发有些长了,被秋风吹得微乱。从背后看,还有一缕呆毛直愣愣地竖着,让他看起来比一身西装的时候更像个二十五岁的青年。   梁时慢悠悠地走过去,在陈琛身边站定,向里张望道:“这是在玩什么?”   陈琛看到她,一手将她的背包拎过来背在肩上,饶有兴致地说:“台球游戏。”   只见前方摆了一张正儿八经的台球桌,桌子中间用粉笔画了一个脸盆大小的圆形。一颗黑色的台球摆在圆形正中央,球上静静躺着一枚硬币。   老板举着一颗白色台球,在旁边吆喝道:“谁能把黑球上的硬币打出这个圆圈,就能获得好礼一份!”   他指了指身后的木架子,上面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礼品。   “只要十块钱,三次机会,欢迎挑战!”   旁边站了一对情侣,女孩子摇着男朋友的胳膊说:“老公,我想要那个兔子音响,你给我打下来!”   “这还不容易!”   男子上前付了十块钱,拿起球杆对准白球,眼睛瞄准前方的黑球,“啪”得一杆打了出去。   白球重重地击打在黑球上,将黑球撞远,而那枚硬币弹飞了一下,竟稳稳地落在了圆圈内。   男子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立刻再次尝试。结果,三次机会都用完了,硬币依然没有出圈。   他讪讪地把球杆一扔,气急败坏地吼道:“什么东西,见了鬼了!”   他指着老板问:“你是不是在这桌子上动了什么手脚?”   说着弯下腰,要钻到台球桌下面检查。   老板笑嘻嘻地任他随便看。   梁时也好奇地瞪大了眼,感觉很邪乎。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某人:“这是怎么回事?”   陈琛笑了笑,在她耳边低声道:“弹性碰撞时,硬币水平方向不受力,水平方向动量守恒,速度恒为零,顶多被摩擦力带出去一点,但是不足以飞出圆圈。”   梁时恍然:“哦!就好像快速抽动桌布,桌布上的杯子却可以留在原处,是一个道理!”   陈琛赞同地点点头。   “那岂不是没办法打飞硬币了?这个老板在这儿摆摊,能骗到不少钱吧。”梁时干巴巴地说。   陈琛摇头:“也不是全无办法。”   梁时看着他,水亮的眼睛里忽然漫上几丝狡黠。   她抿起唇角,学着刚才那个女孩的样子,戏很足地抱着陈琛的胳膊晃了晃:“人家也想要那个音响!”   陈琛挑眉:“家里那么多音响不够你听?”   梁时嘟着嘴:“可是那个音响是粉色的,是兔子呢!”   陈琛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背包还给她,从人群里穿了过去。   他对着老板的二维码付了十块钱,然后弯腰,在诸多球杆中挑选了最短的一根。   陈琛来到球桌边俯下身,伸长左臂,架起手指。不同于惯常的动作,他将中指和无名指直立起,外侧的两只手指后收,形成一个完全竖起的高手架。   右手将短杆尾部抬高,以一个近乎俯冲的角度迅速发力,只见白球瞬间从桌面上弹空而起,以一个抛物线的弧度快准狠地砸到了黑球的上缘。   黑球被撞飞,而硬币则直接飞出了圆圈,落在了桌沿上。   陈琛竟然打出了一个跳球。   他的目标不是黑球,而是直接用白球打硬币,将硬币撞飞出去,黑球只是顺带的。   老板呆呆地看着那个飞出圈的硬币,愣了好几秒,才臊眉耷眼地承认道:“挑战成功,挑奖品吧。”   梁时欢喜地跑过去,在礼品架上拿下那只粉色的兔子音响。一转身,陈琛双手插兜站在人群外,面前还站了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   “小哥哥,你也是附近学校的吗?”   “你刚刚的动作好厉害!能不能加个微信?想跟你学打台球。”   梁时抿了抿唇,心里有点酸。她抱着音响轻轻走过去,停在陈琛的身后。   陈琛忽然将一只手从兜里抽出,直接在身后牵住了梁时的手腕。他对着两个年轻女孩略略摇头,什么话都没说,转身拉着人走远。   “你拒绝人的样子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梁时撅着嘴,手腕被他牵着,此刻尤其不想说好话。   陈琛听到这话,竟然笑了,头也jsg没回地道:“你见过我拒绝人?”   “我不止见过,我还经历过!”梁时不客气地回怼。   陈琛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一脸愣怔。   梁时顿时来了底气,腹中气息一沉,夸张地模仿起他的声音来:“梁时,你在我的桌子里塞了些什么东西!梁时,再跟着就要到我家了!梁时,能不能适可而止!”   她说完就开始哈哈大笑,似乎想起了当年追在陈琛后头的各种糗事。   笑够了以后,又暗自奇怪——陈琛拒绝别人从来懒得废话,几乎不动声色;拒绝她的时候反倒是快人快语,话还很多。   她正琢磨着其间的区别,却听到陈琛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对不起。”   “嗯?”梁时抬起头,发现陈琛唇边的笑意已经消散。他低垂着眉眼,望向梁时的眸子里竟然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那忧伤随着他的眼波流转,瞬间就倾注到她的心里。   让她莫名觉得心疼。   “可能男孩子的确开窍晚吧。直到分开以后,我才意识到……”   旁边的酒吧忽然响起一阵漫天的喧哗,一大群喝醉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出,吆吆喝喝地将酒吧里的沸反盈天一并带了出来。   喧闹的鼓点顷刻间盖过了陈琛的后半句话。   梁时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一片喧嚣中,她清楚地看到,陈琛最后的口型分明是——   “自己对你的心。”   *   朱小雅发现,梁时最近总是动不动发呆。   倒也不是单纯的走神。   她一个人的时候,会对着空气咯咯地傻笑,开心得眉飞色舞。可开心过后,转瞬又没来由地难过,仿佛夏日的晴空忽然下起一场阵雨,将上一秒的快乐元素通通浇灭,只余湿哒哒的惆怅。   甚至连瞿沨也发现了梁时的异常。   有一天,他拦住正在忙碌的梁时,蹙着眉看了她好几眼。看得梁时忐忑不安,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结果瞿沨只是硬邦邦地来了句:“空镜头拍得不错。”   语气听着完全不像夸人,但梁时瞬间被鼓励到了。她立刻开心地原地蹦起来,沉寂了好几天的双眸也亮起了兴奋的光:“谢谢导演!”   所有愁绪都一扫而光了。梁时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少胡思乱想,先好好工作。   这周,他们转战到西江夜市进行拍摄。西江夜市坐落在城西,而和樾地处城东,二者之间有几乎两个小时的车程。为了节省时间,梁时就在张雨绮家借住了好几天。   两人还一起观看了【宵夜南城】的第一期节目上线。   成片的内容,梁时早已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但是在电视上看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尤其配合着片头那硕大的冠名赞助商logo一起食用,回味无穷。   张雨绮看得聚精会神,一期结束,惊讶地转过头问她:“这都是你写的?”   梁时点点头:“大部分吧。”   张雨绮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一把抱住自己的好友:“我收回之前的话,夜市的确有点东西!恭喜粮食姐姐,你真的把夜市搬上荧屏了!”   这期间,梁时也见到了罗瀚。   和上次的印象一样,罗瀚长得很结实,人高马大的,据说是练网球出身,现在在一家会员制俱乐部当助理教练。   饭桌上,梁时能看得出,他和张雨绮很是亲密,两人俨然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罗瀚对两人的未来也规划得很仔细——明年春节前,他就和张雨绮一起离开南城,回老家结婚。   罗瀚走了之后,张雨绮冲梁时伸了伸手指,一枚小小的碎钻在灯光下晃得耀眼。   “虽然不大吧,好歹也是个钻戒。我上次结婚的时候,刘小柱给我买了个戒指,还骗我说是18K金的,结果一洗澡就掉色。”   人的境况一旦好起来,再艰难的前尘往事也能成为笑谈。   她又戳了下梁时的胳膊:“上回还没说完呢,你就跟人跑了。我看陈总那个样子,不像是对你没意思。”   梁时正在厨房的水槽边洗碗,闻言头也没抬:“嗯,他应该是喜欢我。”   张雨绮装作很吃惊的模样,表情夸张地说:“哇哦,你发现得好快呢!”   梁时:“……”   “那你什么打算?还要搬走吗?”   梁时洗碗的动作忽然顿了顿,片刻后,又平静地继续。   直到把所有的碗碟都洗完,梁时才关了水龙头,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眸。   张雨绮惊讶地发现,梁时的眼中竟然隐有泪光。   “雨绮,如果我能配得上他,该有多好。” 第54章   夜深人静, 城西这栋小公寓的窗户里,隐约透出微弱的亮光。   张朵朵已经在自己的小床上酣然入梦。厨房里,两个年轻女子坐在小马扎上, 并排着抽烟。   “这事有那么难么?我怎么记得之前有个叫孔什么的女明星, 和陈总传过绯闻,网友都祝福呢,还说是什么当代版灰姑娘。”   梁时弹了弹烟灰, 神情有些不以为然:“那是他们不了解,帝都的豪门圈子是什么样子的。”   “在那个圈子里, 门当户对是铁律, 越是大家族, 越严格。”   她的语气有些无奈:“陈琛即便在陈家说一不二,婚姻也不见得全由自己做主,因为他是继承人。他的结婚对象,直接影响着陈氏未来的战略版图。选不好的话,会受到陈家长辈们、乃至董事会股东们的施压, 他的处境也会非常艰难。”   “我小时候不懂,只简单地以为自己和陈琛指腹为婚,是陈家爷爷旧情所至。后来我……家人跟我说, 更重要的原因, 其实是那时候陈氏和泰启有非常密切的生意往来,这个婚约对当时两家的合作非常有利。”   张雨绮抓了抓头发, 烦躁地说:“真是搞不懂有钱人的世界, 结个婚都这么复杂!”   她郁闷地看向梁时:“难怪了, 我看你都这么喜欢他了, 就是拖拉着不上,现在才明白为什么。”   梁时捏着细长的烟柄, 很勉强地一笑。   张雨绮叹了口气,小心地问道:“如果……我是假设哈,如果说陈总一直没办法娶你,你打算怎么办?”   梁时低着头,很长时间都没有讲话。   半晌,她才恹恹地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缕微弱的迷茫:“刚遇到他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后来就……越来越贪心。”   她轻轻吐出一丛薄薄的烟气,看着那白色在空中打着转,慢慢散去。   “可是我再贪心,也没想要他娶我。我想搬走是因为,怕自己被这份贪心困住,不得善终。”   “但是那天,当我明白他的心意的时候,更舍不得走了。”梁时垂下眼眸,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我可能真的会不得善终。”   *   东辰科技的会议室里,市场部杨一枝正在就AOH签约以来的各项数据进行总结汇报。   上个月,随着新专辑的大获成功,AOH的人气更是进一步疯涨,直接将东辰的销售额拉上了新的台阶。   产品卖得好,东辰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尤其是杨一枝,仿佛进入了职场第二春,恨不得每周都把最新数字推送给老板,以证明自己当初的推荐是多么独具慧眼。   陈琛坐在台下,耳朵里听着杨一枝声情并茂的演示,手里的平板上显示着一份吕洪涛刚刚发来的【宵夜南城】节目组拍摄计划。   自从梁时跟着节目组跑去城西拍摄,又借住在张雨绮家,陈琛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她了。   他看着节目组的拍摄日程,指尖轻点桌面,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非常好。”陈琛抬头,将手里的平板放下,招手把方秘书叫了进来:“为庆祝产品良好的市场反应,后天全体放假,去柏樾开庆功会。你安排一下。”   杨一枝的汇报还没做完,庆功会的消息就光速传遍了东辰的每个角落。   萧斌将手里的项目书一扬,欢快地高呼:“温泉!美女!我来了!”   Easton则老泪纵横地道:“Chen这个黑心资本家,我来中国都半年了,他一次也没想着带我去他家的温泉泡一泡啊!”   说完立刻打开手机论坛:“听说柏樾的餐饮也做得不错,组里也该有新帖子了。”   *   【宵夜南城】节目的最后一期是夜温泉主题。   这个策划得到了吕洪涛的大力支持,整个节目组都被邀请到柏樾,进行为期三天的拍摄。   南城的西南边以丘陵地势为主,山脉蜿蜒,其中一座山名曰金叶,其上有丰富jsg的温泉资源,据说自南北朝时期,这里就以温泉而闻名,还建有一座温泉古寺。   柏樾山庄就坐落在这金叶山下,整个酒店犹如一座空中花园,依山而建。   山中植被丰茂,风光迤逦。而柏樾除了酒店主体建筑外,大多是独栋的温泉别墅。远远望去,就像隐匿在森林中的小屋,烟云缭绕,极富野趣。   山中不受城市照明影响,夜里尤其的黑。在这里拍摄夜间温泉,灯光就尤为重要。   梁时到的时候,瞿沨已经带着灯光组忙活大半天了。   她刚想上前帮忙,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梁时回头。   “嘉与?你怎么在这儿?”   陈嘉与此时打扮得就像一位泡温泉的游客,穿着一身通体大浴袍,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而鼻梁上的方块大墨镜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让他看起来又不像个真正来泡温泉的游客。   陈嘉与将眼镜摘下,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听吕叔说你们来拍摄,我来客串啊。”   梁时有点疑惑,她是节目编导,竟然不知道有嘉宾客串?   “非正式的那种,没收通告费。”陈嘉与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毕竟吕叔指望着这节目打响柏樾在南城的营销,我就顺道来充个人肉背景,也算为家里做点事。”   “就你一个人?”   “哦,那不是。”陈嘉与很淡定地扬了扬眉,将墨镜戴了回去,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打着请客泡温泉的幌子把队友都骗来了。”   梁时忍不住咋舌——真不愧是陈家人,生意经都刻在骨子里了!到时候节目播出,要是观众在边角镜头里扒出泡温泉的流量明星,那才是最有力的带货。这年头,广告都不兴直来直去了,扒出来的才显得真。   显然,柏樾那边已经跟制片和导演打好招呼了,团队接受度良好,没人对路人中忽然多出来的陈嘉与表示惊讶。   梁时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忙碌。   今天她要负责完成很多重要的水面镜头——随着拍摄的时间变长,瞿沨对她的指导与日俱增。她的进步更是神速,从一开始的“小学生水平”,已经慢慢提升到了“尚可”。   在现场,她不仅是编导,更像半个导演。   大家一起忙了整个通宵,天将亮的时候,夜温泉的水景全部杀青。   接下来就是柏樾的山景,温泉的餐饮部分,和历史方面的补充。   整个团队回去补觉,明天傍晚继续。   梁时累得头晕眼花,回到房间的时候连脸都没有力气洗,直接倒在了床上。   一觉睡到了大中午,梁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朱小雅站在门外,兴奋地拽着她说:“快起来,咱们吃饭去!高档酒店的自助哦,免费的!”   梁时揉了揉眼睛,这下算是彻底醒了。她点点头,晃晃悠悠地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简单擦了个乳液,又随便套了一件节目组的工作服,就和朱小雅下了楼。   途中正好碰到瞿沨和杜盛杰,几个人干脆凑一桌,一块往餐厅走。   经过酒店大堂的时候,梁时心想,今天的人好像有点多。   打眼望去,好家伙,这都是谁!   Easton穿着一件连帽T恤,胸前印着一只巨大的黄鸭,头上戴着一顶小黄鸭渔夫帽,连背包上都耷拉着两条鸭子腿。   肖斌站在他旁边,也是差不多的打扮,胳膊上还抱了个星星图案的游泳圈。   还是Layla稍微正常点,但也和平时的商务风格非常不一样。她最近刚把一头短发染成了蓝黑色,现在又穿着收身款的运动装,纤细苗条,远看犹如在cos绫波丽。   梁时已经彻底傻了——这帮计算机和数学领域的顶级大神们,出了写字楼以后,怎么都开始走漫画风了?   还是小丁先看到梁时,惊喜地在人群中冲她招手。一时间,东辰熟悉的员工们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说话。   梁时这才得知,原来是东辰在这边开产品庆功会。而所谓的庆功会,就是陈琛放他们三天假,在这里尽情吃吃喝喝泡温泉。   难道陈琛也来了?梁时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大堂的另一侧忽然涌进来一队黑压压的人。一水的正装西服,敛容屏气,胸牌锃亮——看起来像是柏樾的高层。   吕洪涛走在人群最前面,他姿态恭谨,面容肃整,边走边和旁边的陈琛小声说话。   陈琛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休闲小风衣,显得气质尤其温和。他的手里还提着一只商场的购物纸袋,和旁边西装革履的高管们明显不是一个画风。   他走得并不快,似乎是放慢了脚步在听吕洪涛的汇报。梁时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真是带着东辰员工来放假的,却被吕洪涛以迎接太子爷视察工作的阵仗请了进来。   身旁的朱小雅感叹道:“哇,吕总身旁那个是谁?好帅哦!我差点以为是哪个明星。”   杜盛杰也嘀咕道:“看上去应该是柏樾的领导。不过吕总不就是柏樾的老大吗?还有比他更大的官?”   只有瞿沨没在意,催促着众人离开:“都愣着干什么,还吃不吃饭了!”   走出几步,又回头对着梁时喊道:“梁时,饿傻了吗你?还不走!”   他的声音不算大,在大堂的人声中也不显得突兀。可陈琛原本低垂的目光却忽然抬起,朝这边望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梁时。   他的视线在梁时身上堪堪停顿,然后扫向她身后的瞿沨。   虽然只有很短的瞬间,瞿沨却仿佛感觉到那个眼神的重量,带着威压般沉沉地落在他的肩头。   他心中一凛,对方明明非常年轻,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表情,可他却敏感地觉察到那目光中隐含的威胁,锐利而直接。   他赶紧晃了晃脑袋,想把这莫名其妙的想法赶走。只见那位年轻人已经被柏樾的高层们簇拥着,离开了大堂。   梁时这才转过身来对着他笑了笑,看不出什么异样。   “对不起导演,刚刚走神了,咱们去吃饭吧。” 第55章   柏樾的自助餐果然非同凡响。   食材昂贵, 品种丰富;环境优雅,服务周到。   服务好到什么程度?   Easton问服务员,能不能拼个大桌?几个服务员真的哼哧哼哧地推着桌子摆了大的, 方便东辰的众人和梁时他们坐在了一起。   这可真是跨领域的激情碰撞。   梁时惊讶地发现, 桌上的人似乎完全没有话题隔阂,聊得热火朝天。   向来对人没什么耐心的瞿沨,竟然在听Easton关于【宵夜南城】前两期的反馈。   朱小雅则手舞足蹈地和小丁分享着娱乐圈的八卦, 萧斌和杨一枝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杜盛杰挨着Layla,如二次元少年见到女神, 已经嘚瑟地拿出手机给对方显摆自己剪的片子了。   梁时也默默地拿起自己的手机。昨晚太忙, 手机都没顾上看。   消息很多, 她直接略过,只打开置顶的对话框。昨天晚上,陈琛给她发了条消息:“明天柏樾见。”   她唇角微翘,回了一条:“陈总今天真帅!”   配了个星星眼表情包。   过了一会儿,陈琛回她:“下午做什么?”   梁时:“接着拍摄, 估计要忙到很晚。”   这是实话,东辰团队是来放假的,而节目组可是来干活的。   两拨人吃完饭后相互道别, 显然谈兴未尽, 已经约好了下顿午饭再相聚。   梁时他们又投入到了紧张的拍摄工作中。忙了一下午,山景和历史部分都拍得差不多了, 瞿沨对进度很满意, 休息片刻, 打算继续拍摄夜景。   谁成想, 这个念头才起,山间竟忽然起了大雾, 啥都看不清了。   瞿沨无语地骂了句脏。   没办法,露天拍摄,大自然就是爹。只能等明晚了。   节目组于是提前收了工。   朱小雅高兴坏了,想叫着梁时去泡温泉,梁时无奈地耸了耸肩:“光惦记拍摄的事了,其他的完全没计划,连泳衣都没带。”   朱小雅便自己去了。   梁时独自回了房间,打开窗户,看到庭院里的夜灯都亮了起来。灯光照射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雾气在林间游动,真·仙气缭绕。   远处隐约传来音乐声,应该是有人在开派对。   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啊。   她拿起手机,准备问问陈琛在做什么,方助理竟然敲开了她的房门。   小方给梁时递上一张房卡:“梁小姐,陈总问您,想不想去他的独栋小屋泡温泉jsg?”   说着,又递过来一个购物袋,正是中午陈琛拎着的那一个。梁时打开,里面是一件崭新的女式泳衣。   梁时狠狠地心动了,来都来了,不泡一泡再走,岂不是亏大了?而且,是跟陈琛一起泡……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淋浴间里滴着水珠的身体,脸立刻红了大半。   梁时才不会放过围观美好□□的机会。   她简单收拾了些东西,跟着小方坐上了酒店内部的小型接驳车。   接驳车带着她来到了金叶山半山腰的一栋温泉屋。   梁时开门进去,别墅里灯光柔和,暖气充沛,依稀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   她四处转了转,木质的装修风格低调奢华,有落地窗俯瞰满山夜景。客厅旁边的房间里,有一个大理石垒成的方池,可以将温泉水引进室内。   从阳台出去,顺着连廊往前,还有一处古色古香的露天大圆池,正冒着袅袅热气。   整栋别墅都准备好了迎接客人下榻,连餐厅的桌子上都摆满了美食。   唯独不见陈琛。   小方在身后道:“陈总被大家拉去酒吧庆功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梁小姐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就在隔壁,请随时叫我。”   小方离开后,梁时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换上泳衣下池了。泳衣竟然还带着泡泡袖,跟个公主裙似的,还挺可爱的。   她在室外的大池子里游了一圈,又回到室内的方池子泡了好一会儿。眼看一个小时过去了,陈琛还没有回来。   对着山中盛景,坐拥豪华大汤池,一个人依然会觉得无聊。   梁时拿起手机,刚巧收到黄维明的信息:“姐姐,听说你在柏樾?我也在!”   下一条紧接着进来:“酒店的健身房很不错,有舞蹈室,要不要来跳舞?”   梁时笑着回道:“好的,明天舞蹈室见,叫着嘉与一起。”   放下手机,梁时继续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琛还没有回来。   再泡下去就要蜕一层皮了。梁时只得从池子里爬出来,进卫生间冲了个澡。   她边洗边想,什么山间二人世界,什么月下浪漫温泉,都是骗人的!只有被放鸽子的自己罢了!   正气哼哼地着吹头发,门口忽然响起断断续续敲门的动静。   梁时穿上酒店的大浴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去玄关开门。门外,一身酒气的陈琛正歪靠在墙上,一副随时要跌倒的模样。   梁时急忙上去扶他:“你这是喝了多少!”   陈琛觉得自己的意识应当是清明的,他还是独立从酒吧回来的呢。可是一进这个门,闻到梁时身上沐浴后的气息,他就感觉脑袋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不太能思考,大概真的醉了。   他垂眸,盯了一会儿梁时的脸。然后微微弯腰,把脑袋搁在了她的肩膀上:“梁时。”   梁时轻抚着他的背,应道:“嗯。”   “梁时。”   “……嗯。”   天呢,梁时在心里笑出声,陈琛喝醉酒怎么这么可爱!像个小朋友一样。   独自等了他几个小时的怨气瞬间就跑没影了。   她赶紧扶着陈琛到沙发坐下,然后去厨房泡了一杯蜂蜜水给他灌下去。   东辰这帮家伙,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真是往猛里报复老板啊,一点不带手下留情的。   她在沙发前蹲下来,平视着陈琛的眼睛。   陈琛的面容泛着浅红,眼神有点不能聚焦。此刻,那双湖水般的眼眸不再眼波流转,更像是一潭望不见底的深泉。   “陈琛?”   “嗯。”陈琛的声音听起来无甚特别,但梁时知道,他真的醉了。   喝醉的人是不是都会酒后吐真言?梁时的目光顺着他乌黑浑浊的眼睛向下,落在色泽饱满的唇上。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脸有点烫,抬起手扇了扇风。   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试上一试。   “陈琛,你喜欢我吗?”   “嗯。”   梁时的心里泛起甜蜜的羞涩,嘴角忍不住上扬。   “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我吗?”   “嗯。”   我也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梁时在心里默默地说。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嗯。”   我也会的,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为止。   梁时不禁抬手,摸了摸陈琛的脸。陈琛意识模糊地往她手心里蹭了蹭,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小动物,引得梁时忍不住笑得更灿烂。   捉弄了一会儿陈琛,梁时觉得有些累了。今天泡了这么久温泉,体力消耗挺大,该回去休息了。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把陈琛架起来,往卧室的大床上送。   梁时把他的外套脱掉,衬衣也解开,再往下……有点下不去手了。   想起那天被陈琛诬陷偷看他洗澡的事,梁时心想,还是非礼勿视得好。   她拿出一床被子,将他整个盖住,然后才把手伸进去,哆哆嗦嗦地解皮带。   “咔哒”一声,卡扣解开了。   梁时摸索着抓住腰带,正欲把裤子往下脱,手在被子下忽然被大力攥住,紧接着使劲一拉,梁时一个趔趄就扑倒在了陈琛的身上。   她抬起头,对上陈琛半醉半醒的眼睛。   “你听我解释……”   梁时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翻转,她被陈琛压进被子里,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了下来。   梁时的大脑瞬间宕机了,对这个情景完全无法反应。只能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任由陈琛柔软的唇在自己的唇瓣上反复舔舐,然后挑开缝隙,大举侵入。   卧室里只有一盏床头小灯莹莹亮着,梁时看不清陈琛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火热的唇舌,坚硬的身躯,以及在自己身上肆意撩拨的手。   她被吻得眼角通红,模模糊糊地思考,如果陈琛再不停下,她要不要使劲推开他。   脑海里开始反复拉扯,还没想出个决断呢,浴衣的系带就已经在摩擦中摇摇欲坠、不堪大用了。   她的双手被陈琛霸道地压在身侧,动弹不得。视线一片模糊,只能感觉到他把脸埋进她敞开的衣襟里,气息一路向下。   猛的,梁时不由的浑身颤栗,仿佛灵魂都被衔住。   空气里全是对方的味道,梁时连呼吸都是滚烫的,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模糊而黏稠。   她的大脑已经无法再思考,整个人被陌生的情潮湮没。   卧室的门没有关,梁时能听到外面淙淙的水声,感觉自己的体内也有一池温泉,冒着熏然的热气,蒸得她神志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陈琛粗重的喘息在慢慢变得平静。梁时抬起头,发现他竟然枕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   一股说不清是怒气还是怨气的情绪直冲天灵盖,梁时抬腿就想把他踹下去!   几个深呼吸之后,又怏怏地放下腿。   她轻轻抱着他的脑袋,放到枕头上。   陈琛睡得很沉,眼下有些许青色。梁时看得出,自己不在家的这些天,他应该很是忙碌。   草草给他盖上被子,梁时拢起衣襟,起身下床。   走进洗手间,望着镜子里眼含春色、衣不蔽体的自己,梁时神情黯然,敛下微微颤抖的眼睫。 第56章   陈琛在清晨的鸟鸣声中醒来, 只觉得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   他掀开被子下床,发现自己居然赤着上身, 却穿着裤子, 就这么睡了一夜。   宿醉果然令人降智。   想到昨晚,陈琛的脑海里有瞬间的空白。宿醉的大脑只保留了零星的画面,记忆像被切碎了, 拼不到一起。   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要努力回想, 头晕目眩的醉意又叫嚣着卷土重来。   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先去洗个澡。   等收拾完出来的时候, 洒满阳光的别墅里还是那样生机盎然,水流声潺潺悦耳。餐桌上,满桌珍馐已经彻底冷却。   梁时昨晚有没有来?   陈琛晃了晃脑袋,还是没什么印象。   他只记得被东辰那帮下属轮流劝酒,自己好像喝了不少, 结束之后还非常固执的不让人送。   心里想着,要赶回别墅去,梁时还在等他。   再之后就彻底断片了。   陈琛环顾客厅, 茶几上有一杯喝剩下的蜂蜜水——所以梁时昨晚来过?   他又去餐桌上打量了一番。   这吕洪涛, 大概是怕他饿着,每顿饭恨不得做一桌满汉全席送过来, 实在看不出有没有被人动过。   被酒精浸泡了一整夜的胃空空如也, 陈琛拿起一片吐司叼在嘴里, 掏出手机给梁时打电话。   没人接听。   陈少爷的心里罕见地漫起一阵迷惘。   *   梁时并不是故意不接电话, 她的手机放在储物箱的包里,人正在舞蹈室跳舞。   几乎一夜没睡。   从别墅离开后, 梁时jsg的心跳就一直乱着,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陈琛半敛的眼眸……她干脆不睡了,大清早的来赴黄维明的约,跳跳舞,出出汗,也许能转移注意力。   黄维明进来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跳了很久。   “姐姐,这么早啊!”   黄维明今天打扮得非常精神,穿着色彩明快的T恤,额头上戴了个同样扎眼的发带,少年感满满。   梁时停下来和他打招呼,又看了看他的身后。   “嘉与没来?”   “别提了,昨晚他去柏樾的酒廊,正好碰上东辰在那边团建,自己也加入了,结果喝得酩酊大醉。”   梁时噗嗤一笑——可真是亲兄弟。   黄维明在旁边活动了下手脚,然后点开音响,《Gorgeous》的前奏响起。   “这套舞还记得吗?”   梁时点点头,两人动作默契地配合起来。   作为一首舒缓的情歌,《Gorgeous》的舞蹈设计了一男一女的动作,姿态也比较缠绵。   有一个片段,黄维明要扶着梁时的腰,两人贴得很近,营造耳鬓厮磨的氛围感。   辗转腾挪间,他视线低垂,忽然在梁时的领口处瞥见了一个吻痕。   黄维明不禁停下动作,抓住梁时的双手,目不转睛地盯向那一处。   没有看错,那真的是个吻痕。   痕迹鲜明,昭示着眼前这个女人,他的好姐姐,刚刚从另一个男人的床上下来。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怒火在黄维明的胸腔里拔地而起。他猛地将梁时推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睛里霎时迸射出彻骨的冰冷。   “竟然是真的。”   梁时被他一推,踉跄得差点摔倒,不解地问道:“什么?”   “我助理说你被人包养,我之前还不相信。所以,竟然是真的吗?”   “啊?”梁时傻了——这从何说起啊?   “也是……”黄维明忽然自嘲地一笑,语气凉凉地说:“你说自己是做家政的,呵,年轻漂亮的女孩怎么会做普通的家政呢?肯定是暖床的那种啊!”   他忽然贴近梁时,垂着眼问道:“现在又混进电视台了?怎么,是傍上制片人,还是傍上导演了?”   梁时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他在讲什么,顿觉三观尽碎。   她无语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孩子,怎么整天琢磨些有的没的,还极尽龌龊地去设想别人。   梁时努力忍住想给他一耳光的冲动,耐心地解释道:“黄维明,你少胡说八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么是哪样?”   黄维明指着她的胸口,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这个,你解释一下!”   梁时一把捂住自己的领口,皱眉瞪回去。   眼下这个情景实在是荒诞至极。   “我有什么需要跟你解释的?你谁啊?”她翻了个白眼,抬脚就要走,被黄维明侧身挡住。   “姐姐。”他的表情依然僵硬着,脸部的线条因愤怒而扭曲,紧绷的怒意堪堪将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亏我以为你是个好姑娘,还真诚地喜欢过你,变着法子接近你,现在看来,简直是舍近求远!”   黄维明的嘴角浮起一个轻浮的笑,口气散漫地问道:“给我也开个价呗,多少钱?”   梁时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虽然匪夷所思,还是忍不住确认道:“你什么意思?”   “礼貌问价。”黄维明向前一步,傲慢地睨着她,“想包养你的意思。”   他的语气极尽轻蔑,温柔可爱的气质早已荡然无存。   黄维明看到梁时瞬间愤怒的脸,又挑逗似的说:“呦,生气了?怎么,嫌包养不好听,想谈恋爱?”   他的眼神自上而下地来回扫了扫,才坏笑着调侃道:“就你这样的,配么?”   梁时准备挥出去的拳头忽然就软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向别处。并没有出言反驳黄维明的话,甚至连胸腔里那点愤怒也一并熄灭了。   黄维明看到梁时的胸口微微起伏,眼眸无神,手指尖在袖子里轻轻颤抖。   他顿时感到一丝慌乱,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僵持的气氛,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铃声是那首《Gorgeous》。   他不得不过去接电话。再回身的时候,梁时已经不见了。   黄维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烦躁得无所适从。他用力一甩,手机“砰”地砸到墙上,屏幕霎时间摔得粉碎。   *   林秘书驱车赶到柏樾,带来了【葡萄酒小镇】的最新进展——泰启已经迅速集结资源,在那片荒山野岭里投下了50亿。   “只有50亿?”陈琛把T恤脱了,正在穿林秘书送来的正装。下午他还要赶回市区,出席子公司的一个重要会议。   林秘书站在外间,回答道:“我们的人已经拿到了标书的内容,他们把周少爷的开发计划做了拆分。”   “嗯,是梁秋声会干的事。”陈琛边打领带边说:“只能让沅齐不要脸地去闹一场了,推一推梁秋声和陈嘉涵他们。你给银行那边也放出利好消息,让他们对这个项目热起来,放松贷款限制。”   陈琛把西装外套穿上,边系袖扣边道:“让梁秋声顺利借到所有他能借的钱。”   *   精明如吕洪涛,已经提前得知太子爷今天要走,早就带着人在别墅门口候着了。   陈琛出来看到他,瞬间觉得头大。他这次以东辰的名义过来,本就是私人行程,却被他撵得一点空闲都没有。   说是住了全山庄最顶级的汤屋,结果一秒钟温泉都没有泡到。   陈琛破天荒地想,自己是该休个假了。   他三言两语将吕洪涛打发走,也没坐酒店的接驳车,而是缓步慢行,沿着林间的小路走下山。   林秘书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心底隐有感觉,今天的陈琛有些心不在焉。   走了一会儿,前方隐约能听到扬声器的声音,是南城电视台的人在沟通拍摄。   原来已经走到了他们工作的地界。   陈琛停下脚步,站在一棵落羽杉的树下,安静地注视前方。   林秘书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前面不远处,梁小姐正站在监视器的屏幕前,指导着一组镜头的拍摄。   从背面看去,她的头发拢成一了个发揪,只有几绺碎发散在外边。   阳光在她的头发上投下温柔的光。每当她和别人讲话时,那发揪便俏皮地抖动起来,其上的光泽也随着一闪闪地跳动着。   不用看她的表情,陈琛也能猜到,梁时此刻一定很兴奋,也很专注。   他拿出手机,无声地按下快门。   盯着手机屏幕,陈琛的脑海里闪过更多模糊的画面,零零碎碎,惝恍迷离。   可记忆依然像水上的浮木,飘忽不定,让他有种莫名的忐忑。   林秘书走上前:“陈总,需要我过去跟剧组打声招呼吗?”   过了好一会儿,陈琛才摇头道:“不必了,走吧。”   *   星光都稀疏的后半夜,梁时裹着小毛毯,倚靠在温泉边的木栅栏上,和众多工作人员一起,等待着某个时刻。   瞿导迎着山风,顶着被吹得凌乱如鸟窝的发型,举着扬声器宣布道:【宵夜南城】纪录片正式杀青啦!   下一刻,众人开心地欢呼起来,互相拥抱着,庆祝这一个多月紧锣密鼓的拍摄终于顺利收尾。   梁时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心力,只剩周身的疲倦。   她拿起十几个小时没碰过的手机,看见下午的时候,陈琛给她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自己今天工作时的背影。   留言只有一句:“忙完记得给我打电话。”   早晨的未接来电,的确属于错过。等她气呼呼地从健身房出来,打开背包看到陈琛的来电记录时,忽然就想到了黄维明。   黄维明只是一个出道没几年的小爱豆,哪怕略有些家底和人气,也没有任何一个方面可以跟陈琛相比。   连他都能那么说……   梁时承认,有些话还是轻易扎穿了她的软肋,把她好不容易缝缝补补的一点信心冲击得摇摇欲坠。   她怕陈琛为昨夜的事情道歉;也怕他不道歉,反而问她,愿不愿意就这样留在他身边。   她不傻,自从搬进和樾以后,他们两人的相处几乎没有什么界限。她嘴上打趣他是她的老板,可行为上,并没有怎么避嫌。   他们一起吃饭,饭后一起聊天,看纪录片,互相倚靠着对方睡着;甚至动辄牵手、拥抱,现在又滚到了一张床上……梁时没法欺骗自己,他们还能继续维持现状。   昨晚,陈琛对她的渴望,她能感觉得出来。   六个月的“以工抵债”jsg眼看就要到期,梁时想到那份月薪五万的合同,忽然明白那是什么合同了。   对于掌握财富的人来说,一切都可以明码标价。陈琛喜欢她,和陈琛用金钱去约束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二者并不矛盾。   虽然有心理准备,梁时还是感觉到无尽的失落。   她看着陈琛的头像,难过地想,只要他愿意,那一纸赤裸裸的合同,就是他能给她的所有可能性。   ——也是他们这两个身份悬殊的人,所能够拥有的,关系的尽头。   梁时没有回复他的微信。   将手机塞回包里,她起身往回走,加入了打扫战场的大部队。 第57章   三天后, 东辰科技。   醉生梦死地庆完一场功,开始上班后,大家不得不抖擞精神, 重新恢复工作状态。   如今已经是年底的最后一个月, 各部门都有大量项目收尾的工作要忙活。毕竟,这尾收得如何,结果漂不漂亮, 将直接关系着年终奖的大小,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会议室里, 萧斌正兴致勃勃地演示着自己今年的项目成果。   一回头, 发现第一排正中的大boss正皱眉盯着眼前的咖啡杯, 好像并没有在听。   这并不是个有利的表情。死去的恐怖记忆正在苏醒,萧斌想起好几个月前那肝胆俱裂、摧枯拉朽的十分钟。   萧组长顿时如芒在背,本来滚瓜烂熟的词刹那间就忘得精光。   长时间的停顿让陈琛回了神,他看着台上独自凌乱的萧斌,出声示意道:“继续。”   萧斌苦笑:“陈总, 那个……我忘词了。”   陈琛没什么表情,只是恍然地点点头,站起身说:“偶尔断片也正常。回去再好好准备, 下不为例。”   说完就出了会议室。   已经准备好迎接老板暴风嘲讽的萧斌:?   *   落日在城市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黄昏时分,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红灯亮起, 行驶的迈巴赫在斑马线处停下。   陈琛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 微信上是梁时三天前的一条回复:我会在张雨绮这里多住几天。   自那之后, 再也没有任何音讯。   他叹了口气, 翻了翻通话记录,看着从前天开始拨出去的十几个无人接听的电话, 心里有些委屈。   他感觉到梁时在发脾气,可是为什么?陈琛捏了捏鼻梁,觉得一筹莫展。   这个红灯似乎格外漫长,陈少爷意兴阑珊,降下车窗,看向街边热闹的人群。   快到圣诞节了,大街上的节日气氛已经十分浓郁,路边商场的门口摆了一棵巨型圣诞树,从陈琛的角度看,快赶上LED大屏高了。   此时,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支即将在圣诞节上映的电影预告——画面里,一男一女正拥抱在一起热情亲吻,难舍难分。   似一根线头被抓住,一帧一帧的动作,如慢放的镜头,在陈琛的大脑里缓缓播放起来。   记忆逐渐清晰,几天里怎么也拼不起来的零星碎片终于组成了鲜活的画面:昏黄的灯光下,梁时水润的眼眸,殷红的双唇,柔嫩的肌肤……   陈琛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如梦初醒。   小方透过后视镜,发现自己的老板竟然在笑。   不是开会时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深处幸福而愉悦的笑容。   就像一个刚刚约到心仪女生的大男孩,眉梢唇角都勾起灿烂的弧度。   素来漂亮的眼睛里也如碧波荡漾般,清澈又生动。   陈琛支着额头,无奈地想,自己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能忘?   醉酒果然降智,这辈子再也不要喝醉了。   难怪梁时不搭理他,她没把他踹下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陈琛拿起手机,刚想给梁时打电话,这时恰好有新电话打进来,来电人陈远之。   “小琛,立刻回帝都来,老爷子不太好。”   *   “有钱人真是为所欲为啊!”   张雨绮一把揭下脸上的面膜,抬脚蹬了蹬梁时:“我可提醒你,以陈总的条件,哪怕去包养女明星,也会有人上赶着排队,想想那个孔珍珍。”   梁时没出声,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瓮瓮地说:“她没戏的。”   张雨绮贼笑道:“可以啊梁时,在情敌面前这么有自信?”   “她都折腾成那样了,陈琛要真喜欢她,就不会把我留在身边了。他干不出让女人误会的事。”   张雨绮嘟了嘟嘴,这话没错,男人啊,喜不喜欢真的非常明显。   她又觑着梁时道:“那你到底要不要签那个合同?”   梁时一把把被子蒙到头顶:“还睡不睡了!”   张雨绮笑着撇了撇嘴,“嘁”了一声,伸手关了床头灯。   一片黑暗中,梁时在被子里抱住自己,不停地摩挲着手机的边缘。   两个小时前,陈琛发来微信:“爷爷身体不太好,我要回一趟帝都,归期不定。在家等我回来,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讲。”   *   凌晨两点,帝都市郊的这家私立医院依然灯火通明。位于高层的顶级VIP病房外面,更是围满了人。   陈老爷子近九旬的高龄,身体状况一直都还不错。去年年底,他将集团大权正式交接给小儿子,就彻底过上了品茗下棋、赏花遛鸟的退休生活。   陈家的几个孙子孙女都有忙不完的事业,平时不常陪在他身边,但自从上次捐款的事闹了个乌龙,梁昀就经常来陈家大宅陪老爷子说话。   几个月来,差不多把他半生峥嵘都聆听了个遍,钦佩得无以复加,还说要给老爷子出自传。   她也会给陈老爷子讲述自己童年的经历。一个富家千金惨被抱错,被迫在小镇上长大,还因为无父无母,常常受到同龄孩子的奚落,引得陈孝和大为同情。   不禁在心中感慨,此女果真是蕙质兰心,冰清玉润,又有坚韧的心志,堪为良配。   他决定,过年的时候,还是要跟自己那个一年到头不着家的孙子提一嘴。   谁成想,帝都入冬之后,忽然天降暴雪。陈老爷子不顾管家劝阻,偏要出门踏雪赏梅,却不慎在冰面上摔了一跤,再也没能起来。   此刻,这位陈氏财团的创始人白发散乱,躺在床上架着呼吸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状况颇有些不妙。   走廊上站满了陈家的亲眷,大家纷纷打电话通知在其他城市甚至海外的陈家人,有点赶回来见最后一面的意思了。   陈迅之也掏出手机联络刚刚出国的陈嘉涵——这个节骨眼上,混账儿子竟然还不在国内,真不会挑时候!   就在大家忙成一团时,躺在床上的陈老爷子忽然醒了。   不仅醒了,脑子还很清楚。   他转头对侍立在一旁的儿媳说:“把陈琛叫来。”   陈琛进来的时候,爷爷正靠坐在床头,笑眯眯地看向他,看起来似乎和以往所有见面的情景没有不同。   他招招手:“小琛,过来。”   陈琛应声走过去,握上爷爷干瘪的手。   陈孝和看着这个最得力的孙子,悠悠开口道:“小琛,陈家的孩子里,你是最得我疼爱的一个。”   “我陈孝和创立陈氏,现在已经把它交给你父亲,将来再到你手上,我很满意。我相信,你一定会把财团发扬光大。你从小就很优秀,很听我的话,但是我知道,有件事你一直在怨我,就是从小给你定下的和梁家的亲事。”   他拍了拍陈琛的手背:“爷爷这就要入土的人了,也不怕丢人,今天就跟你说点心里话。”   陈孝和的眼神逐渐游离,似乎陷入了回忆。   “我此生最爱的女人并不是你过世的奶奶,也不是你二伯他妈,是我打小一块长大的邻家小妹,后来的梁家太太。”   “当年给你定这门亲,是我的私心。我总想着,有个从小陪你一块长大的人,感情是不同的。我的遗憾,可以由我的孙子来圆满。后来梁家女儿的身世出了岔子,爷爷觉得亏欠了你,这门亲事就搁置了。”   他看向陈琛,眼睛里含着热切:“你是陈氏未来的主人,你的婚事,爷爷心里一直记挂着。通过这阵子的相处,爷爷觉得梁……”   “爷爷。”陈琛突然出声打断他,“孙儿明白您的意思。孙儿向您保证,一定会践行和梁家的婚约。”   周围的人俱是一惊。许馨兰看着儿子完全不似作假的神色,陷入沉思。   陈老爷子的眼睛里涌起欣喜的泪水,他喃喃地道:“好,好,是我的好孙儿!”   说完,又对着围在一旁的儿子媳妇道:“你们都听见了,小琛的事就这么定了!”   似乎是欣喜得过了度,陈老爷子又开始了糊涂的呓语,大概是精神头用尽了。   众人退出病jsg房。   这短暂的交谈犹如一记惊雷,迅速在陈家上下以及关系亲近的家族中传播开来。   消息传到梁家,吴薇听说的时候,激动得差点落泪,茶杯都快端不住了。   *   梁时在电视台上交了自己的各类证件,走完了交接手续。身为节目编导和特邀顾问,她的工作已经完成。   【宵夜南城】虽然仅仅播出两期,但收视走势非常不错,隐隐有爆款的趋势。   节目在网络上引发了大量的讨论,好评如潮。   大家发现,这个片子虽然着眼于市井小吃,却拍出了一座城市深藏的文化底蕴,将人口变迁和城市发展囊括其中,仿佛吃下一口街头小食,其背后的文明兴替也一同咽下了。   彭制片身为制片人,在南城电视台内部一战成名,大家都夸他独具慧眼,组建了这么一只优秀的团队,甚至还拉到如此大方的金主,在一片废墟之上建起高楼。   彭制片雄心勃勃,有带着原班人马再打造下一部作品的打算。他来找瞿沨商议的时候,瞿沨却说:“拍不了。我要走了。”   签完离婚协议后,瞿沨把房子给了前妻,自己也向南城电视台递交了辞呈。   彭制片虽然遗憾,但也清楚瞿沨的情况。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在电视台拍了那么多年鸡毛蒜皮的民生节目,埋没至今。好不容易一朝成名,怎么会甘心继续在这里窝下去?   他拍了拍瞿沨的肩膀:“好好干吧,我看好你。”   瞿沨笑笑,不置可否。俩人靠在办公室的窗台上抽烟,一眼瞥到楼下正要离开的梁时。   梁时办完了手续,和办公室里的各位同僚互相道了别,现场一度飙泪,梁时也觉得很是不舍。   她同大家各种祝福拥抱,跟朱小雅的合影都拍了一堆了,还是没看到彭制片和瞿导的身影。   梁时想着,那就下回再道别吧。结果,还没走出大门呢,就被瞿沨叫住。   瞿沨还是摆着那张不好惹的臭脸,身上的外套也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熬夜剪片子了。   梁时跟他合作这么久,早就摸清了此人面冷心热的性格,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忌。   她笑着和瞿沨开玩笑:“导演,你单独找我,是要请我吃饭吗?”   “也不是不行。”瞿沨扬起下巴,把抽剩的烟蒂往旁边一扔,看着她道:“我一个朋友在榕城有个纪录片工作室,打算请我过去。”   “你想不想来做导演助理?” 第58章   “亲爱的, 上次你让我帮你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我这里有个视频,你先看看。”   对方很快发过来一只视频。   梁昀点开, 画面是美国一家私人诊所的走廊。   只见杨晓梅挺着高高的孕肚走在前面, 她身后,陈嘉涵拎着一件外套,仔细地替她披上。两人似乎是刚刚做完产检, 亲密地携手离去。   视频的拍摄时间是上周。   梁昀把这个视频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闭上眼睛的时候, 已经记住了每一个细节。   她本该是出离愤怒的, 但心中居然异常平静, 还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重新补好妆容,打开洗手间的门,回到展厅里。   这是【关注西非女性慈善巡展】的最后一站——南城。   今天,这个持续了几个月的展览将在南城正式落下帷幕。因为是闭幕展, 梁昀亲自飞到南城,盛装出席。   几乎所有邀请的嘉宾都如约前来,甚至还有很多没在邀请之列的, 也纷纷携礼到场祝贺。短短两个小时, 她已经把南城的上层阔太太圈子社交了个遍。   梁昀非常清楚,这样的排场, 不是冲着她来的, 而是冲着陈氏财团未来的女主人。   陈琛在老爷子病床前的承诺, 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帝都的上流圈子, 甚至已经传到了南城。   从昨天开始,她的电话就没消停过, 全是各种亲戚朋友来问候打听。   梁昀很耐心地应付完这些人,心中有一种壮志得酬的欣慰。   这种多年努力终于得偿的快慰,甚至盖过了发现陈嘉涵欺骗自己时的难过。   梁昀款款地走在展厅的人群中,像一只高贵的天鹅,接受众人的瞩目。   她马上就要嫁给陈琛,成为掌握庞大财富和权力的上位者,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再能伤害到她的心。   不就是一个男人么,梁昀心想,她就要拥有陈琛了。跟陈琛相比,陈嘉涵什么也不是。   她靠着这个想法支撑着自己,完美地结束了亮相。   展览也顺利地正式闭幕。   从场馆离开后,梁昀看到街上的陈列,才意识到,今天是平安夜。   手机上,陈嘉涵发来语音,腻歪地祝她节日快乐。梁昀点进他的头像想要把他拉黑,忽然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了,算了吧。   以后他是堂哥,她是弟妹,大家还要相处,别闹得太难看。   今晚飞帝都的机票已经售罄,梁昀想,那就明天再走吧。   她打发掉助理,独自在闹市区的街道上溜达,走着走着,来到一棵巨大的圣诞树跟前。   圣诞树很高,和身后的LED商场大屏几乎融为一体。一圈圈金银相间的星星呈螺旋状向上挂着,十分璀璨夺目。   梁昀意兴阑珊,正要转身离开,却在两米之外看到一个同样抬头看着圣诞树的人。   一个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人。   *   梁时觉得,生活有时候简直比电视剧的情节更加离奇,随时可能上演一些编剧也不敢下笔的剧情。   比如,一个被抱错的女孩,时隔多年,居然在大街上遇到了另一个被抱错的女孩——请问这种事情的概率有多大?   更加神奇的是,两个女孩决定,既然遇到了,不如去酒吧喝一杯。   因为是圣诞夜,酒吧里的气氛非常热闹,四处装扮着圣诞树,还循环播放着欢快的圣诞歌曲。   服务员们也打扮得很应景,穿着红色小短裙,戴着圣诞帽,可爱又性感。   没有空桌了,她们两人只能坐在靠窗的吧台上,面对着透明的大玻璃窗,欣赏着外面闪烁的霓虹。   “没想到,你竟然在南城。”梁昀率先打破了沉默。   梁时点头:“来南城快两年了。你呢?过来出差?”   “算是吧。”梁昀没客气,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才觑着她道:“你变化挺大的。”   梁时笑了笑:“你也是。”   两个人都和初见时截然相反——梁时穿着羽绒服和牛仔裤,头发简单地挽成一个揪,脚上一双运动鞋,是满大街随处可见的女孩打扮。而梁昀,身着长款驼绒大衣,脚上一双羊皮底小高跟,头发卷着精致的弧度,妆容完美到可以直接走红毯。   梁昀举着空杯子,一边招手叫来服务员,一边没什么表情地问:“怎么样,穷人好当吗?”   梁时摇头:“有点难。”   “后悔吗?当初离开梁家。”   “没什么后不后悔的,不得不走而已。”梁时看着窗外,有些怅惘地道:“走了才发现,天地虽然广阔,却可能连一处容身之地也没有。”   “留在梁家就好了?你是不知道我所受的苦。”梁昀苦笑了一下,似乎终于能无所顾忌地说出一些话。   “我有时候,真的挺恨你的。”   梁时惊讶地转过脸看着她。   “我是梁家正宗的大小姐,本应该拥有美好的童年和父母的疼爱。和陈琛的关系也应该很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成年以后顺理成章地结婚。”   梁昀的眼眸微垂,神情有些悲伤。   “可是呢,被这么一换,我去那穷乡僻壤待了十七年不说,回到梁家,还要适应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些我本该拥有的东西,竟然需要我用尽全力去争取,你说,可不可笑?”   这时候,服务员端来了第二杯酒。梁昀拿起来,“咕咚”灌下一大口,“砰”的一声将杯子重重放在楠木桌上。   “为了获得我亲妈的爱,我要压抑自己,努力迎合她对我的所有要求。为了挽回那个劳什子的婚约,我还要和别的男人利益交换,拐着弯地讨好所有人!”   她似乎有些醉了,支着脑袋,声音低哑而哀伤:“……还因此被臭男人骗,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梁时安静地听完,深深吐出一口气:“那你就恨我好了,反正我们也从来没有彼此喜欢过。”   她也端起自己的酒杯,仰头焖下一大口,颓然地说:“你拿走了我的人生,我拿走了你的。虽然又换回来了,可我们都不再是我们了。”   她转头看向梁昀:“不过,两jsg相比较的话,起码你还可以努力去争取你在乎的人,有资本做你想做的事,不必被身份束缚,不必自我怀疑。从这个角度上讲,你赢面很大啊。”   梁昀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我在乎的人?我在乎的人根本就不在乎我,他就是个骗子!混账!我不要在乎他!我要狠狠地报复他!”   梁时看她真的有些醉了,也懒得再说什么。她拿出纸笔,写下一个地址,塞进了梁昀的口袋:“有时间的话,去这个地方看看,这里有你在乎的人。”   梁昀还是不管不顾地说着:“我不要男人了,也不要恋爱,我要搞事业!对!事业!陈琛就是我的事业!”   梁时顿时愣住:“你说什么?”   梁昀的脸上这才浮现起满足的笑容,她拉着梁时的袖子道:“你知道吗,陈琛在他爷爷的病床前发誓,会遵守和梁家的婚约。陈琛要娶我了!”   *   梁昀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酒店的房间。   窗外已然天光大亮,光线通过遮光窗帘的缝隙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条银色的直线。   她起身下床,将窗帘一把拉开。   天空一碧如洗,整个南城在冬日里依旧绿意盎然,不似帝都那般光秃秃的。   助理打电话过来,询问今天的安排。梁昀让她订最近一个航班的机票,立刻启程回帝都。   她去洗手间洗了个澡,收拾利落,然后化妆、收拾行李,穿大衣的时候,忽然在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   梁昀这才恍惚地记起昨天在酒吧,梁时似乎想让她去一个什么地方。   助理又打来电话,忐忑地说,只有晚上的航班了,今天是圣诞节,出行的人比较多。   行叭,梁昀捏着纸条,默默地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一趟这个地方,当作观光好了。   助理包下了一辆车,梁昀在车上睡了一路。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下车才知道,这里竟然是一个疗养院。   这疗养院还不小,弯弯绕绕的,怎么也找不到纸条上的房间。梁昀的耐心快要耗光了——不会被梁时那小妞耍了吧?   助理拿着纸条去问路,梁昀哪儿也不去了,坐在疗养院的大厅里歇脚,小羊皮高跟鞋真的不适合走路。   “你是昀昀?”   好像有什么人在叫她?梁昀蹙眉,回头看过去,整个人都呆住了。   竟然是外婆,坐在轮椅里,被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推着往前走。   护士还伸手拦了拦:“别乱叫,认错人了。”   “昀昀!”外婆看着她,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嘶吼起来。   梁昀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在几步之外停下。外婆正在轮椅里挣扎,护士有些摁不住她了,正在叫人。   接着,医生带着几个护士跑了过来,着急忙慌地把外婆往病房里送。   梁昀跟着走过去,站在病房外面,看着医生迅速给外婆打了一针。外婆激荡的双眸又逐渐变得浑浊,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直到医生走出来,问她:“你是病人亲属?”   梁昀点点头,又摇头。   医生叹了口气,对梁昀简单说明了一下外婆的病情,然后嘱咐她,如果是亲属,可以经常过来,会对外婆的治疗有帮助。   梁昀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她离开那年,外婆看着还很年轻,一头黑发。虽然时常板着脸,但也是水宁镇上公认的美人。可眼下,这个女人面目浑浊,满头白发,尽显苍老。   梁昀在病房前站了很久,想到很多儿时和外婆的回忆。   她跟着外婆去集市上摆摊,差点走丢,外婆骑着自行车找了她一整天。   她在学校被同学编打油诗笑话,外婆跑去学校把那些孩子一顿骂。   她升高中的时候成绩不好,外婆带着酱鸭熏鱼,在招生办主任回家的路上守着,苦苦哀求。   她也曾哭着质问外婆,别人都有爸爸妈妈,为什么自己没有?被外婆一顿臭骂,让她滚回屋子写作业。   她高一那年和班上男生早恋,被外婆拽进教师办公室,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还让她当场写保证书,对着所有老师念。   她离开水宁镇的时候,心里只感到奔向新生活的快慰和激动。现在都记不清,到底有没有好好的跟外婆道别。   梁昀把助理叫过来:“你去问问,这床的病人还缺不缺医药费,全部缴齐。”   她最终也没有等到外婆醒来,就带着助理去了机场。   下飞机后,梁昀竟然在接机口看到了一身黑衣的梁秋声和吴薇。   “你可算回来了!”吴薇着急地过来牵起她的手,“陈老爷子刚刚去了,你现在是准孙媳妇,态度要拿出来。咱们必须立刻赶过去,衣服给你带来了,车上换吧。” 第59章   陈老爷子最终还是没能撑到新的一年。   陈氏创始人去世的消息迅速登上各大头版。媒体纷纷评论, 不知新的掌舵人会将陈氏财团这艘巨轮驶向何方。   追悼会的现场,默哀者众。   而后山空寂无人的停车场里,此刻, 一男一女正在车里热情拥吻。   一场云雨毕, 梁昀迅速地整理好裙摆,对着镜子仔细补了补妆。   陈嘉涵靠在后座上,坏笑着道:“这回真的要叫弟妹了。”   梁昀把粉饼一扣, 转头看过来,眼睛里弥漫着冷漠的餍足。   “陈嘉涵, 我们到此结束吧。”   陈嘉涵笑笑, 执起她的一只手放在嘴边亲吻:“用完就扔?”   梁昀把手抽回来, 眼睛看向远处的天空,“陈琛既然当着那么多人表态,这个婚约就一定作数。以后我嫁给了他,你如果还是这个样子,我会为难。”   陈嘉涵的笑容逐渐消失:“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梁昀,你还没嫁呢。”   梁昀的面上还是维持着死水般的平静,她伸手抚上他的肩膀:“我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好, 这种关系如果被陈家人发现, 岂不是功亏一篑。”   陈嘉涵冷哼了一声,挣开了她的手。   梁昀也不恼, 她深吸一口气, 软着声音道:“是你说喜欢我的, 也是你说要帮我。你看, 我如今成功了,你不为我感到开心吗?”   她笑着看向他:“我不会忘记你的好, 等我嫁进陈家,也会帮你争取利益啊。爷爷留给你的那几个公司,你不想发扬光大了?万一以后陈琛对付你,我也可以帮你转圜的。”   陈嘉涵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梁昀笑得毫无瑕疵:“你再好好想想,别因小失大。我得回去了,免得我妈起疑心。”   说完,她提起自己的包,优雅地开门下车。   梁昀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对自己说,你做得很好,你是梁家的大小姐,身份高贵,犯不着跟杨晓梅那种货色争风吃醋。就当是你甩了陈嘉涵吧,大家和平分手,以后再见面就是亲戚了。   车内,陈嘉涵脸上的纠结犹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面色冰冷地看着梁昀走远。   他勾起嘴角,眼睛里闪过一抹阴狠:“利用完老子就想脱身,没那么容易。”   *   张雨绮走出地铁站,沿着一条低调静谧的林荫路前行。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隐隐能看到一片绿意中矗立的小区大门。   她忐忑地走上前,对保安说:“你好,我来找一个朋友,她说她住在A栋。”   保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好意思,请您提供明确的业主信息。”   张雨绮着急地原地转了几圈,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按着上面的号码打了过去。   几秒钟后,林秘书在那边接起:“张小姐,你好。”   张雨绮开心得都快哭了,抱着电话说:“不好意思啊,我来和樾看望梁时,可是保安不让我进,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通融一下?”   挂了电话后,很快,一位打扮正式的家政管家小跑着赶来。她满面含笑,对张雨绮行了一礼:“这位女士,请随我来。”   她一路把张雨绮送上电梯,还殷勤地为她刷卡开门,这才欠身离开。   张雨绮推开门,空旷的房子里拉着窗帘,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梁时?”   无人应答。   张雨绮接着往里走,摸到了玄关的灯控。打开灯,客厅的地毯上乱七八糟的倒了一堆空酒瓶。   “梁时!”   她吓得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刻冲进去一间一间的找人,终于在洗手间的地板上看到抱着马桶昏迷不醒的梁时。   她上去将梁时扶起来,拍了拍她的脸:“你怎么样?还醒着吗?走,我带你去医院!”   梁时被她摇jsg晃得悠悠转醒过来,反应了半拍之后,看清是张雨绮,竟然露出一个夸张的笑:“雨绮,你来啦!”   “祖宗啊!你知不知道你失踪了多少天?打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才想着来这边找找。”   她一把把梁时推了个趔趄:“你搞什么?要把自己喝死啊?”   梁时眯着眼睛,笑嘻嘻地扶着马桶:“啊,我怎么还活着呢?”   张雨绮浑身一凛,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打得她差点磕到瓷砖上。   “梁时!你有点出息!为了一个男人就要去死吗?你受了那么多苦,熬了那么多年,眼看着越来越好了,难道就为了一个陈琛,连命都不要了?”   梁时哆嗦着跪在地板上,好半天都没能抬起头。   张雨绮有点崩溃,蹲下来抱住梁时的身体,颤着嗓子道:“别这样,我看着好难受。”   梁时靠在张雨绮的怀里,轻飘飘地说:“雨绮,他要结婚了,要娶梁昀了。我以前苦苦盼着成真的婚约,竟然要变成现实了。”   张雨绮抬起胳膊,在梁时的脸上抹了一把,摸到一手的眼泪。   “那份五万的合同,我都签好了的,我可以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可是他竟然要结婚?那我算什么,养在外面的情人吗?”   梁时浑身的力气似抽空了一般,紧紧抓着张雨绮的袖子,自嘲地咧了咧嘴:“我从小听多了这种故事,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但是不行!谁都可以,梁昀不行!”梁时忽然绝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痛苦地嘶吼:“我们是亲姐妹啊。”   张雨绮吃惊地瞪圆了眼。   “我梁时活着,就是一个笑话吧,哈哈哈哈!”   张雨绮觉得梁时已经疯了,赶紧把她抱起来,扶到卧室的床上。   梁时太累了,又在酒精的刺激下情绪过于起伏,没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张雨绮走到客厅,把那些瓶瓶罐罐捡起来数了数,好家伙,她要是不来,某人注定要喝死在这里了吧。   “你们豪门大户的感情纠葛真踏马狗血!”张雨绮忍不住吐槽。   *   梁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站在梁家的花园里,看着爸爸、妈妈、梁昀,甚至还有陈琛,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看起来无比幸福。   一个声音对她说:“看看吧,这一切本来就不是你的,何苦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命运呢?”   梁时猛地睁开眼睛。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出卧室。   客厅里静悄悄的,窗帘大开。地上干干净净,杯子都洗好放在了沥水篮里。   餐桌上摆着几道小菜,还有一只砂锅。梁时掀开砂锅的盖子,米粥的热气扑面而来。   张雨绮留了一张字条:“醒了就吃点东西,别饿坏了胃。我还要上班,先走了,晚点再来看你。”   梁时微微笑了下,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小菜,味道竟然还不错。这半年,张雨绮自己带着朵朵生活,厨艺进步神速。   她在沙发的缝隙里找到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梁时来到露天平台上,初冬的冷风吹得她酸胀的头脑又清醒了几分。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的台词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人生的每一天都会是一场新的开始,那样就会开心很多。   “梁时,你还有外婆要赡养,还有个妹妹没有成年。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得活着。”   活着本身已经很艰难,又哪里来的力气贪心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忘了吧,好不好?   过去的十七年只属于过去,以往种种,不再有任何意义。   最近的这半年,只当是一场偶得的美梦;梦醒人散,尘埃落定,自己这个无关的配角,终将离场。   梁时走回客厅,手机已经充了些电,看到陈琛这几天发来的消息:“爷爷去世了。”   “我这边有不少事情要忙,恐怕要过一阵子才能回南城。”   “还在生我的气吗?”   梁时回复道:“不生气了。你好好保重自己,节哀顺变。”   她走回卧室,将东西从橱柜里翻出来,开始打包。其实也并没有太多东西需要带走,这里真正属于她的,又有几件?   梁时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看到那个粉色的兔子音响静静地摆放在床头柜上。   她自嘲地一笑,拿起装进包里。   *   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张雨绮在城东照顾完梁时,又匆匆赶回城西。才傍晚时分,富丽海ktv就已经红飞翠舞,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   她一个闪身溜进后门,到更衣室换衣服。   她答应了妈咪干到月底,过了今天,就可以功成身退,回家嫁人了。   还是很不放心梁时,张雨绮想,还是跟罗瀚商量一下,过一阵子再走,留下来多陪陪她。   更衣室的门打开,一个打扮妖娆的姑娘走进来,看见她就开始吐槽:“你可来了,今天跨年,男人们不去看焰火,竟然都跑来这里喝酒唱歌!姐妹,做好受累的准备吧。”   张雨绮已经换好衣服,开始化妆:“累也是最后一天了。”   对方啧啧道:“羡慕啊!”说着,把一张号牌放在她的梳妆台上:“三号房给你了,一群男的来开单身派对,说其中一哥们马上要结婚,在结婚前出来放松放松。”   “就这样还结什么婚啊,呵,男人。”对方絮絮叨叨的,开门走了。   张雨绮转眼已经化好了妆,为了贴合新年氛围,眼影和睫毛上都亮亮的,和身上的紧身红裙交相辉映,给她的性感气质增添了一丝少女的活泼。   几个小姑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带着人,款步穿过嗨声震天的走廊,推开三号包厢的门。   里面的气氛已经嗨了起来,几个大男人都长得身宽体胖,正在按着其中一个人灌酒。   张雨绮端起职业的微笑,走进去正要开口,赫然看见沙发上那个被灌酒的男人,正是罗瀚。   刹那间,她身上的血都冻住了。   罗瀚也看到了她,呆立当场。   其他几个小姑娘已经鱼贯而入,在人群里四散着坐下。沙发上首一个男人冲着她吼道:“那个红裙子的,愣着干嘛呢!还不过来!”   张雨绮蹙眉,径直朝罗瀚走去,想要跟他解释一下。罗瀚的目光在烟雾缭绕中和她交汇,愣怔了一瞬后,竟然慌乱地瞥向别处。   张雨绮的脚步瞬间停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刚刚那个说话的男人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过来,暧昧地揽住她的肩膀:“美女看谁呢?”   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到罗瀚,男人坏笑着在她耳边道:“那是我下属,准新郎,马上要结婚,今天同事们带他出来涨涨见识,美女可不能欺负人家哦!”   说着,一把搂住了张雨绮的腰带向自己:“你就来我这吧,陪我喝两杯。”   张雨绮感觉四肢没什么力气,被男人带倒在沙发里坐下,嘴边递过来一杯红酒:“喝吧。”   她抬眼望向罗瀚,只见他低头坐在沙发里,攥紧的拳头放在膝头一动不动。一个小姐妹在罗瀚身旁坐下,要给他敬酒,罗瀚没有搭理。   整晚,罗瀚再也没有看过来一眼。   张雨绮喝了很多酒,陪着男人唱了一首又一首歌。男人很满意,全程拍着她的屁股夸她好看、带劲。   酒意渐浓,张雨绮搂着男人的肩膀,眼神朝罗瀚的方向望去。只见他面前的几个酒瓶已经空了,人早已放下了初时的尴尬,正抱着旁边的姑娘热舞。   一群人一直嗨到后半夜。   临走的时候,男人当着罗瀚的面,往她的红裙子里塞了两千块钱。   等人都走远了,张雨绮才疲惫地回到更衣室,拿出手机想要给罗瀚打电话。   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拉黑了。 第60章   天已经黑透, 月亮从东方升起,洒下银亮的光华。   月色下,一辆车开进静谧的别墅区, 在湖边的独栋大宅前停下。   管家早已静候在门口。陈琛下车, 打发林秘书回去,自己走进了大门。   穿过精致优雅的庭院,陈琛走进门廊, 发现餐厅那边还亮着灯。许馨兰面前摆了一杯参茶,正坐在餐桌边等他。   看见他回来, 许馨兰的脸上浮起温暖的笑意, 起身招呼道:“吃晚饭了没?”   “妈, 都快十一点了。”陈琛无奈地说。   “正好是吃宵夜的时jsg间。来吧,我亲自下厨给你煲了养生汤。”   许馨兰回身,去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糊状物。陈琛看着那碗中的东西,在黑暗里悄悄挑了挑眉。   他本能的想拒绝,但看到许馨兰脸上盛放的笑容, 突然在心底打了个冷战,连忙在餐桌边坐下。舀起一勺,闭了闭眼, 强迫自己咽下这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汤水。   “难得你还愿意吃我煮的东西。”许馨兰依然微笑着, 口气却有些酸酸的,“我的厨艺如何, 我自己心里清楚, 比不得你在南城的保姆。”   陈琛喝汤的动作顿住, 眼睛里含着笑意看过来。   “也不是。”他唇角微微一翘, “她有时候也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许馨兰叹了口气:“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琛放下汤匙,靠在椅子里。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对自己的亲女儿都能不管不顾, 我真是看不上那家人的做派。”许馨兰揉了揉额角,幽幽地道:“你想好了?真要你妈跟这种人当亲家?”   陈琛抬起头:“您之前不是和吴阿姨相处得不错?”   “可是你要娶的并不是她的女儿。”许馨兰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戏剧性场面,额角都在跳。   她语重心长地说:“小琛,你是我儿子,妈妈希望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梁时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有多喜欢她,这些年,妈妈比谁都看得更清楚。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默许一个私生女嫁进咱们家来。”   陈琛端起碗,很给面子地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喝光,才插科打诨道:“妈,从小你就说我更像你,遗传了你的聪明才智,而嘉与更像我爸。你看,是时候证明你的聪明基因了,放心吧。”   许馨兰笑了:“臭小子,还会拿捏我的话柄了。”   她的语气倒真的轻松起来:“说说吧,你都打算了些什么?我也好提前给你爸通通气,免得到时候让你气出心脏病。”   陈琛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妈,还记得那年我在慈善组织当志愿者的事吗?”   许馨兰面无表情地说:“哦,就是你爸发现你偷偷逃课回国气得高血压犯了的那次?”   陈琛心虚地咳了一声,接着道:“那是我第一次去到沙远镇。从那时候起,我就在等这一天了。”   他笃定地说:“我要替梁时改写命运。”   *   梁昀刚刚参加完今天的第三场聚会。   最近几天,邀请她出去玩的人不要太多。过往的那些同学啊朋友啊,无一不向她道贺,恭喜她拥有了一门好亲事。   次数多了,梁昀觉得有些烦——有什么可恭喜的,这婚约本来就是我的啊!   无非是被别人顶替了多年,到头来终于又回到了自己手上而已,怎么这些人话里话外的,反倒像我捡了别人的便宜?   梁昀越想越气,踉跄着脚步往家里走。梁宅的客厅里还亮着灯,梁昀一屁股跌进沙发里,半眯着眼问管家:“家里有客人?”   崔管家笑吟吟地道:“是陈家大少爷过来了,就在先生的书房。”   梁昀的头顿时更晕了。   陈嘉涵今天属实倒霉,在某个场子上碰到了周沅齐。   这个周沅齐,也不知道是不是查清楚了绑架案的真相,整晚跟在他后面,变着法儿的冷嘲热讽。   竟然还拿杨晓梅的事在酒桌上公然开他的玩笑,搞得他十分下不来台。毕竟,他当时怀里还搂着别人。   怀里这个也是个有脾气的,气得当场发飙,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真是无趣得很。   不过,那杨晓梅也确实机灵,眼看逼婚不成,自己便很识时务地放弃了。乖乖签了协议,答应把孩子生下来在国外抚养。   可以用钱解决的事情,陈嘉涵向来无所忌惮。既然这个女人愿意服软,自己也就不必赶尽杀绝。还能白得一个孩子,不算吃亏。   于是也拿出了好态度,陪着她一起去国外养胎。越看越觉得,这女人还不错,长得漂亮,人也懂事,便也和她冰释前嫌,又在国外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   直到老爷子去世,他才紧急赶回国。   不想却在葬礼上被梁昀踹了。   他当初靠近梁昀纯属恶趣味,但相处了这么久,这个女人的确对他的性子,是他最喜欢的一个。   他回想着最后在车上的那一次,还是感到意犹未尽,不能就这么断了。   毕竟,等到她真的嫁给陈琛,那滋味,肯定登峰造极。而他的好堂弟,只能无奈地接受自己的妻子被人登堂入室。陈家的继承人爆出这样一桩泼天丑闻,保管叫陈琛一辈子抬不起头!   心里暗暗爽着,陈嘉涵来到梁家,想要重修旧好,梁昀却不在。   梁秋声听说他来了,将他请进书房,聊起了葡萄酒小镇的投资变更问题。   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亢奋,陈家和梁家板上钉钉的联姻,犹如给梁秋声打入了一剂强心针,他心中的星火仿佛遇到了雄风,刹那间便燎了原。   有了陈家做后盾,风险都不再是风险,银行会上门求着他贷款,各种合作商也会闻着味儿找来。他梁秋声,会借着陈家的东风,成就心目中的地产王国。   陈嘉涵听着他的决定,心中颇为不快。自己也是陈家的少爷,怎么梁秋声和自己合作的时候,就怎么保守怎么来;而陈琛刚对联姻点头,他就迫不及待地追加投资。   难道他陈琛是什么双保险不成?若是投资受挫,还能给他梁秋声托底?   陈大少爷瞬间被一阵忌妒的火焰吞噬,那从小到大积下的仇恨正一口口地咬着他的心,钻进他的血管,随着他的血液疯狂游走。   明明他才是爷爷的长孙,是应该继承陈氏的人!可陈孝和那个糊涂老头,从小到大明着偏心不说,连遗产也只分给自己几个不痛不痒的废物公司!   当然,还有不动产、基金这些死物,以及微末的陈氏股份。靠着这点股份,他猴年马月才能把陈琛拉下台?   陈嘉涵越想越气,阳关道走不了,只能走歪门邪道!   他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和陈琛的妻子暗度陈仓,给陈琛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他要让陈琛受尽折辱,痛苦不堪!   怀着这个念头,陈嘉涵快步离开梁家,钻进自己的车子。   车前窗上,挂着一只双面摄像的行车记录仪。   陈嘉涵盯着那上面莹莹闪亮的绿灯,狰狞地笑了。   *   随着陈孝和的去世,各方势力在帝都暗流涌动了几个来回,又逐渐平息。陈氏财团彻底迎来了陈远之父子的时代。   哪怕在陈家内部,这一形势的变化也表现得非常明显。   连陈家的佣人都记得,宣读陈孝和遗嘱的那天,陈琛的车子堵在了高架桥上,而律师团队就静静地等待着,连带着陈家上下几十号人一起等。   直到陈琛的车开进陈家,这边律师得到消息,才起身开启面前的信封。   没有一个人敢公开发表怨言。   连当初敢对着陈琛说风凉话的陈华璋,此时也噤若寒蝉。   这一年来,陈琛在陈氏的行事风格,让她深刻体会到,这个年轻的侄子既不光风也不霁月,言谈可以多婉转,手段就可以多直接。   手起刀落,从不手软。   陈孝和在遗嘱中,给每位家庭成员都留下了细致的遗产划分。其中,他的这处宅子,自然留给了将来会继承陈家血脉的陈琛。并且口头表示,希望陈琛和梁家女儿能够于梁奶奶的诞辰日那天在老宅举办婚礼,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这基本等同于将陈梁两家的联姻写进了遗嘱。   就在众人猜想陈琛是否会借此机会常驻帝都,以笼络权力和人心,或者和梁家深入接触、商讨婚礼时,陈琛却和家人道别,悄然登上了回南城的航班。   此时,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陈琛回到和樾的时候,整个房子还是那样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他心想,梁时难道出门了?   陈琛来到主卧,将行李放下,又围着房子转了一圈,顺便敲了敲次卧的门。   卧室的门没关紧,一碰之下竟然开了。   房间里还是一片阳光灿烂,陈琛只看了一眼,确认梁时的确不在,就要把门带上。   忽然间,仿佛有什么拨动了他的心弦,让他重新打开门,眼睛瞟向梁时的床头——那个柜子上,原本摆放着一只粉红色的兔子音响。   陈琛目光一凝,快步走进卧室,盯着那个空缺的位置发愣。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掏出手机拨打梁时jsg的电话,电话一直占线。   他把次卧所有的柜子依次打开,发现那些Olivia Bandet的新衣服一件也没有动过,甚至吊牌都没有拆。   而梁时当初带来的那只背包却不见了。   他又打开梁时的床头柜抽屉,那本《财经周刊》还在,女士香烟却消失了。   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份“以工抵债”的合同——正是当初梁时签下的那一份。   合同最后的签名页被拿走了,替换成一张白纸,上面是简单的几句话。   【陈琛:   六个月到期了,有合同为证,我的债务可就一笔勾销了,不许耍赖。   这段时间和你一起生活很开心。可是我向往自由,还有很多很多其他想做的事,抱歉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   我走了,别来找我。天大地大,后会无期。】   -上卷完- 第61章   榕城地处西南, 是该省的省城,离梁时的老家水宁镇只有一百多公里。   虽然近在咫尺,可梁时只来过寥寥数次, 每次都是中转的过客, 从未在这个城市停留。   直到这回,她才有机会真正体验了一把榕城的生活。   不同于南城高楼林立的繁华和喧嚣,榕城的人口适中, 生活节奏相对和缓。每条道路旁都栽着成片的香樟树,虽然是冬天, 整座城市依然被浓绿的树影所覆盖。   依山傍水, 气候温润, 青山白云,是个唯美的宜居胜地。   梁时已经在这里宜居了一个多月了。   她最终还是答应了瞿沨的邀请,跟着他来到这家位于榕城的“榕誉传媒公司”,担任导演助理。   一同跟来的还有杜盛杰。   对梁时来说,这是一根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接到的橄榄枝, 既是她喜欢做的事,又可以带着她离开南城,何乐而不为。   对杜盛杰而言, 属实是追梦之旅。他一直梦想着做一名正儿八经的摄影师, 而不只是在电视台熬资历、剪片子的摄影助理。   瞿沨投其所好,给他画了一张大饼, 年轻人经不住忽悠, 就跟着来了。   梁时来了这边才知道, “导演助理”的工作范围可宽可窄。   要说宽, 那简直称得上导演的左膀右臂。   导演不想奉承的甲方,梁时去接待。导演懒得打交道的监制, 梁时去游说。导演不想拍的“毫无艺术价值”的低俗广告片,梁时去代拍。   要说窄吧,也是真的窄。   导演的行程她来排,吃饭她来买,连公寓的保洁阿姨想涨工资都要梁时去谈判。   梁时觉得自己亏大了,这简直是工作助理加生活助理的双重剥削,她一个人打两份工还只拿一份钱,冤大头吗?一度燃起了想要辞职跑路的念头。   每当她稍有这方面的苗头,瞿沨便蹙着眉,叼着烟头,从一堆乱七八糟的项目书里扒拉出一点好的,拿给梁时看——那意思就是,以后都会带着你拍。   驴子前头的胡萝卜隔三差五地变。能不能拍到好东西不知道,梁时来了一个多月,净拍广告了。   榕誉传媒公司作为一家面向市场的“商业片”制作公司,承接商业电影、商业纪录片以及商业广告的制作。   其中,公司利润的百分之九十来自拍广告。剩下的百分之十,则是拍那种看起来逼格很高但本质还是在打广告的纪录片。   瞿沨觉得,普通的广告不需要自己这尊大佛亲自出场,梁时可以全权坐镇。   于是,梁时就在片场拿着个对讲,统筹各部门的配合衔接,还要跟群演讲戏,跟学表演的大学生谈要求……   梁时觉得,自己其实也蛮需要一个助理来着。   累死累活结束一天的拍摄,梁时下班路上,还要给在家里“为项目做准备”的瞿大爷订外卖。   某天,瞿沨问她,听说你厨艺很好,还在网上当过美食博主?   梁时也不否认,只说已经停更很久了。   瞿沨不解,问为什么。   梁时说,那个账号是她做家政的记录,如今辞了家政的工作,也就不想再记录了。   瞿沨却打趣她,你这手艺放下了可惜,不如每天做点便当带给我吧,外卖都吃腻了。   梁时坚决地摇了摇头。   如今,她连厨房都不进了。租住的那间小公寓里,厨房的功能就是烧水。每天工作完回家,一律在小区外的便利店解决晚饭。   瞿沨知道了以后,有一天,特意打电话把梁时叫来家里。   梁时以为这位爷又有什么生活问题不能自理了,去到一看,瞿沨竟然做了一整桌卖相甚佳的菜肴。   他围裙一摘,嘚瑟得冲她笑:“愣着干什么?过来尝尝!”   梁时几乎一个月没吃过家常菜了。她也没客气,走过去坐下,挨个菜品尝了一遍——不出所料,菜的味道和模样一样上乘。   瞿沨在旁边倒了杯啤酒,自斟自饮。   梁时一边大口扒饭,一边问道:“瞿导,你厨艺这么好,为什么不自己做饭,还要吃外卖?”   瞿沨觑着她:“你厨艺那么好,为什么不自己做饭,还要吃便利店的速食?”   梁时的嘴角笑出一个很勉强的弧度,干脆装作没听见,埋头继续吃。   然后把话题轻松带向下一个。   瞿沨看她吃得香,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这个年打算怎么过?”   梁时愣了下,对哦,还有十来天就是农历春节了。   今年的春节格外晚,在二月底。   “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你不回家?我记得你提过,这里离你的老家很近。”   梁时点头:“是很近,我应该会去找我妹过年。”   瞿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人真是不经念叨,刚刚吃完饭,梁时就接到了一位自称是李小彤班主任的电话,说有要紧的大事,让梁时抽空过去一趟。   梁时立刻请了假,搭上了去宁安县的动车。   这条线路是去年才开通的。有了动车,宁安往来榕城只要半个小时,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动辄要走好几个小时的高速。   李小彤在水宁镇读完初中以后,高中考去了宁安县中学就读,今年正值高三。   当初,梁时搬去南城之前,曾经提出想把李小彤接到南城上学,被她拒绝了。   李小彤的理由是,男朋友在这里,不想跟人家分开。   “行叭。”都是过来人,梁时内心对表妹交男朋友这件事情毫无波澜,只是提醒她,生理卫生课的书本多看几遍,别被男人骗了。   李小彤气愤地翻了个白眼:“管好你自己吧!”   而这次梁时被叫家长的缘由,是李小彤的班主任说,在李小彤的宿舍里发现大量书信,全是写给同一个男人的,让梁时无论如何去干预一下。   梁时:“……您别说了,我亲自去揍她。”   梁时在宁安县火车站下车,又在小广场搭上了前往县城中学的公交。   这几年,宁安县的发展因着动车线路的开通也蓬勃了起来。穿省而过的曲江在这里有着角度最美的观赏峭壁,因此旅游业也大兴,成了不少城市人度假休闲的好去处。   县城里的公交车也全部焕然一新,弹簧凸起的皮座早已变成了锃亮的塑料座椅。梁时倏尔一笑,想起一些久远的回忆。   在县中学下车的时候,梁时仔细端了端表情。这次是要扮演一个板正的家长,气势上不能输。   她抬脚往校园里走,一进校门,正想抓个学生问问办公楼怎么走,迎面豁然撞上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同学。   女同学和她大眼瞪小眼了半秒钟,突然撒开步子就往校园里冲。   梁时跟在后面紧追不放,边追边喊道:“李小彤!你给我停下!”   哪知李小彤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个闪身挺进树丛,眨眼就不见了。   梁时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扶着膝盖浑身打晃。   她在心里直骂自己废物,竟然连个整天伏案学习的高三生都跑不过。   喘匀了气,重新整理了跑乱的头发,梁时想,这种事不能硬来,还是先去找老师聊聊。   在另一个学生的热心带领下,梁时顺利找到了教师办公室,见到了李小彤的班主任。   这位班主任今年五十岁,正是操心全世界的年纪。眼见李小彤的家长如此年轻,顿时不大放心,便连带着梁时一起,进行了一场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思想政治教育,着重强调早恋的危害。   梁时觉得,自己听完以后,也差点绝了这辈子所有谈恋爱的欲望。   临走的时候,班主任交给梁时一扎手写信。每一封信都整齐地装在信封里,摞在一块,用棉绳捆得结结实实,作为李小彤和他人鸿雁传情的证据。   梁时最终也没逮到李小彤,还替jsg她硬扛了班主任一顿说教。提着这沓信在校门口等车的时候,已经有些精疲力竭。   时间还早,梁时没有回火车站,而是坐上了另一班公交车,前往水宁镇。   这两年新开通了公路,如今从县里到镇上只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了。   梁时一路看着窗外富饶的景色,不禁感慨,自己这趟回来,简直就是来见证家乡人民建设成果的。   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一处民宅的大门前。倒腾出手,按响了门铃。   不一会儿,铁门从里面打开,张朵朵的小脑袋瓜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时姨!”张朵朵兴奋地扑了过来。   梁时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就把张朵朵抱起来,在臂弯里掂了掂:“胖了啊!”   张朵朵顿时不高兴了,一张小嘴撅得老高。   “你妈妈呢?在家没?”   “妈妈去给人化妆啦,说晚上回来。”   梁时看看手机,已经快傍晚了,便牵着张朵朵进了门,把给她带的礼物还有各种东西都拎了进去。   这是一栋主干道边上的平房,房间不少,还带一个小院儿,格局上和她们在南城住的那个院子有些类似。   只不过,这里看着不算陈旧,打理得也很用心,院子里养着鸡鸭兔子,还有一小块菜地。   这里是张雨绮父母的家。   张雨绮的两个弟弟都没能考上高中,一个读了中专,另外一个直接进厂打工。   两个人现在都在深城,她爸妈也奔着儿子们过年去了,并不知道女儿竟然偷偷溜回了老家,在家里住着。   这些年,张雨绮逢年过节便给家里寄钱,连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断过。她爸妈一直以为她和刘小柱在南城生活幸福,有自己的店铺,做着红火的美发生意。   梁时刚陪着张朵朵玩了一会儿,张雨绮就回来了。   她看到梁时,明显吃了一惊,“你怎么过来了?”   梁时笑着道:“正好来宁安县处理李小彤的烂事,顺道过来,在你这儿蹭一晚。”   张雨绮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就进里屋去了。   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接了个电话。   梁时也没在意,她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出个菜篮,冲着屋里喊:“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张雨绮也没应。   梁时叹了口气,自己提着篮子出了门。   夕阳西下,水宁镇的河水红彤彤的。   沿河几百米的道路两侧,挤满了三轮车堆叠的小摊。有卖活禽的,卖肉卖蛋的。东西琳琅满目,各种青翠欲滴的蔬菜,红绿相间的辣椒,腥膻的鱼虾河鲜。   本就狭窄的街道被占得只剩了一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   摊贩们在高声吆喝着最后一拨生意,早点卖完,便可以伴着这落日一起回家。   梁时提着菜篮子,随着人群拥挤着往前走,时不时在某个摊子前停下,驻足挑半天。   鲜淳的瓜果气息,蒸腾的人间烟火,慢慢抚平着梁时的心。不仅涤荡掉一整天的风尘仆仆,还把她持续了太久的哀感伤怀搅得暂时不见了踪影。   她重新打起精神,正欲往下一个摊子逛去,却在洒满余晖的桥头,看见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陈琛站在那里,静静地朝她望过来。 第62章   黄昏收起了最后一丝明亮的弧线, 夜幕拢上水宁镇的河岸。初冬的河水失去了晚霞的投射,瞬间变得黑冷静谧,泛起朦胧的水雾。   热闹的集市仿佛瞬间就退散了, 只剩下三三两两的摊贩在整理最后一点余货。   河边的一处窄巷里, 陈琛靠着路边一根锈迹斑斑的电线杆站着。   夜晚的雾霭模糊了他的表情,梁时看不太清;但莫名觉得,他好像有些疲惫。   心里竟然控制不住的心疼。   梁时低下头, 不再看他。   陈琛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梁大小姐,你还挺难找。”   梁时垂头盯着脚下, 努力控制着声音里的波澜, “我不是说了, 别来找我了。”   陈琛看着她低垂的发顶,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说过了啊。”梁时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还有其他想做的事情,没法继续留在你身边了。”   陈琛蹙眉道:“你想做的事情, 就是跟着那个瞿沨去榕城拍广告?”   梁时有些惊讶,一脸被冒犯到的表情,“你监视我?”   “监视?”陈琛微微一笑, 那笑容带着点不屑, 更多的却是伤感。   他向前一步,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她:“如果我有意监视你, 你哪里也去不了。”   “陈总这是在威胁我?”梁时一副警铃大作的样子, 身体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让陈琛的脸色冷了一分。   “以陈总的手段, 当然做得到。毕竟你有权有势, 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出口的每个字都冰冷无情:“然后呢?打算怎么处置我?因为我不听话,找个地方把我关起来?像个乐子一样养在身边?”   陈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能有什么误会?只是在阐述可能性而已。”梁时在心里挑拣着扎心的句子,怎么难听怎么说,“毕竟,以我们两个人悬殊的身份,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没法反抗。”   她深吸了口气,眉梢眼角写满了厌倦:“陈琛,我当年是喜欢过你,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过了这么多年,我们都长大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我毕竟……”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琛一把揽进怀里。   梁时惊讶地睁大眼,一时忘了挣扎。   陈琛紧紧搂着她,脸颊靠在她的头发上,轻轻磨蹭着,好似有着无尽的思念和珍惜。   他在她耳边轻叹道:“别说那些话气我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梁时无法动弹了,她本能地难以抗拒陈琛身上的味道,只是一个劲儿的推开他,嘴里喃喃道:“我不能……”   陈琛忽然抬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的唇,将她的拒绝湮没。   这本是个极尽深情的吻,但陈琛努力压制着内心的颤栗,只是轻轻地啄吻着她的唇瓣。   他把额头贴上她的,循循善诱道:“你看,你并不讨厌我。”   梁时靠在他的怀里,扬起脖颈看着他。她何止不讨厌他,她根本无法拒绝他。   陈琛的眼神是那样真挚缱绻,仿佛盛满了最浓烈的爱意,让梁时没法继续说那些伤人的话。   他就这么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一个丝绒包裹的方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璀璨夺目的钻石发卡。   哪怕在如此昏暗的光线里,那枚发卡依然炫目华彩得令人窒息。   梁时盯着盒子里的东西,已然失语。   陈琛笑了笑:“本来还想再等一等,让事情更水到渠成一些的。只是没想到,我有耐心,你却会跑。”   他又捏了捏她的脸颊:“而且还很爱胡思乱想。”   他放开梁时,转头打量了一下这周遭的环境,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有启程之前,恰好收到这个小东西。本来只是一份普通的礼物,但今天,只好让它干点别的了。”   陈琛举着这枚华丽的发卡,在梁时震惊的目光中,单膝跪了下去。   梁时双手捂住嘴,不可置信地往后退。   陈琛抬眼,河风吹动着他的衣领,吹乱他的额发。   向来玉树临风的陈少爷,如今跪在这杂乱的河滩上,也莫名带上了一丝仓皇的狼狈。   夜色下,他的一双眼眸却如有星河。   “梁时,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在最美的梦里,梁时也不敢梦这个。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琛却纹丝不动,眼神直接而虔诚,执拗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梁时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心中满是痛惜。   她闭了闭眼睛:“……我不值得你这样。”   一边说着,一边又跌跌撞撞、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陈琛跪在原地没有动。梁时在他身前停下,也轻轻跪了下去,平视着他的脸。   “你不打算遵守和梁家的婚约了?你是陈家的继承人,怎么能娶我呢?陈琛,不要这样……”   陈琛顺势搂住她,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谁跟你说了什么?婚约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梁时只是极速地摇着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你不能娶我,陈琛。”   她把脸埋进陈琛的胸口,只是一jsg个劲地念叨着:“你不能娶我。”   陈琛抚着她的头发,不解地说:“告诉我原因。”   梁时露出一个悲哀的笑:“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狠绝:“你喜欢的只是十八岁以前的梁时,那个天真无邪的大小姐。可是陈琛,你喜欢的人早就死了,死在了东南亚五年的监狱里!你面前的人,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   梁时眼睛里的光碎成了齑粉,仿佛把一切都豁了出去,声音空洞而嘶哑。   “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分别的这几年是怎么过的。我现在就告诉你,当年,我被一个叫邵辉的男人绑去了马来西亚,后来……他们都说,我把他杀了!”   梁时的眼眸里一片绝望的麻木,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溢出了眼眶,湿了满脸。   “我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里面的时候,我翻来覆去地想,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实在太恨他了……太恨了……”她的眼睫上挂满了泪水,喃喃地道:“他让我在最有希望的时候,失去了一切希望……也失去了你。”   梁时的肩膀激烈耸动着,仿佛灵魂都在悲泣。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只想拉着他一块下地狱!”   陈琛紧紧抱着她,任她在自己的怀里崩溃嚎哭。   “从小你就说,我老是爱用无脑的方式解决问题。你看,我不仅无脑,还心狠手辣,不知悔改。”   梁时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明明在哭,却又露出一个狠戾的笑:“可是你知道吗,我最不后悔的事,就是让他死!”   那双素来顾盼生辉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着寒光,犹如一个掉落凡间的恶灵。   “陈琛,你现在认识真正的我了吗?”   *   梁时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惨白的房顶。   她慢慢坐起身,愣怔地看向周围,身上的薄被随着她的动作悄然滑落。   这里显然是一间无比简陋的旅店客房,墙壁上挂了一只集满灰尘的空调,正嗡嗡地工作着,试图喷出一丝热气。   梁时盯着这间房里的摆设,感觉到莫名的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恍然道——这不是当年和徐芃芃入住未遂的那家旅店?   这么多年了,这小店竟然还在,倒让梁时有点惊讶。   她呼出一口气,发现嗓子都是哑的。梁时无语地抱住脑袋——苍天啊,她还能更凄惨吗?   刚刚在河滩上,她抱着陈琛嚎啕大哭了二十分钟,哭到脑缺氧。加上快一天没吃东西,搞得有些低血糖,差点晕过去,被陈琛背着来了距离最近的这家小旅店。   再结合刚刚因为过于激动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梁时觉得,自己生理上虽然没死,但社会性上已然死亡。   都睡了一觉了,陈琛还没有回来。   梁时抱住膝盖,默默地想,不回来也好,免去了告别的尴尬。   她正要起身下床,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陈琛提着打包的晚饭走进来。看见她醒了,立刻走到她的床前蹲下,“头还晕吗?”   梁时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情绪又翻涌上来。她哽咽着问:“你怎么还没走?”   陈琛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脸,然后起身走进洗手间。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条热水打湿的毛巾走出来。   他用热毛巾轻轻擦着她的脸颊,莞尔一笑:“你光顾着哭了,还没答应我呢,我怎么能走。”   梁时目光黯然,抚上他的手背:“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见?”   陈琛将热毛巾摊开,整个敷在了梁时的眼睛上,然后将她重新搂进怀里。   丝丝缕缕的热气蒸腾着梁时哭肿的双眼。   “都是我不好。”陈琛的声音沉静而忧伤,像是穿透了时间,从久远的地方飘来,“这些年,是我没能及时找到你,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他紧紧抱着梁时,语带骄傲地说:“如果不是这些经历,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的大小姐这么坚强,这么勇敢。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   梁时在他的怀里轻轻颤抖,似有热泪洇进毛巾里。   他继续抱着她,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梁时,你相信我吗?”   梁时埋在他的怀里轻轻点头。   “接下来也继续相信我,可以吗?”   梁时抬起头,毛巾从她的脸庞上滑落。她看着他的眼睛,良久,又轻轻点了点头。   陈琛终于展开一个笑容。他捏着她的下巴问:“那你嫁不嫁?”   梁时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经历颠簸和苦难。也不会让你、让我自己陷入任何被动的局面。相信我。”   他强迫她看着自己,再次询问道:“答应我,好不好?”   梁时的眼瞳微微颤动,半晌,黯沉的眼睛里终于重新亮起光彩。她缓缓地破涕为笑,像小时候那样傲娇地嘟了嘟嘴,脆生生地答道:“好。”   陈少爷一挑眉,这才颇为满意地说:“追着问了一晚上,可算有个准话了。还有谁求婚比我更难的?”   梁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扑过去掐他的胳膊,被陈琛一把擒住,顺势吻了上来。   两个人滚进了单人床里。   梁时连肚子饿都顾不上了,此时此刻,她觉得陈琛才是世界上最美的珍馐,怎么都吃不厌。   而陈琛多年夙愿得偿,此刻紧紧搂着身下的人,再难压抑自己的念想。   吻逐渐变得失控。   陈琛抵着梁时哭得通红的眼角,嗓音低哑:“那晚,为什么没把我踹下去?”   梁时长发披散,躺在枕上,眼神已经有些迷离。   她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吻住了陈琛蛊惑似的笑容。   半夜,外面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珠叮叮当当地砸在玻璃窗上,和屋内吱嘎摇晃的声音交相呼应。小旅馆的床铺年久失修,那恼人的声音激得梁时面红耳赤。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了,觉得自己好像化成了水,和窗外的雨水一起,噼里啪啦,时涨时落,攀过高峰又跃至低谷,溅起高高的水花。   墙上那台灰扑扑的空调看似在嗡嗡作响,实则吹不出半丝热风,然而房间里却暖如春日。   梁时浑身都汗津津的,她抬起手,摸了摸陈琛湿漉漉的眼尾。   陈琛忽然咬住她的一根手指,将她恢复了片刻的清明又卷进了灭顶的旋涡中。 第63章   梁时在第二天早上回到了张雨绮的小院。   张雨绮正拿着一根锄头在小菜地里刨土, 看到她回来,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口气揶揄地说:“某些人出门买个菜, 买了一夜才回来, 啧啧,让我看看都买了些啥?”   梁时的菜篮子里只有寥寥几棵青菜。   张雨绮冷哼一声,接过菜篮子就进了厨房, “吃早饭没?”   梁时“哎呦”一声,往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一坐:“饿死我了!快给我下碗面。”   张雨绮看到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 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梁时, 当初我怎么说的来着?不能免费给老板睡!你看看你现在, 不仅免费给睡,睡完连一口饭也不给吃啊!”   梁时不好意思地捂住脸:“那他还要赶回去开年终会议嘛。”   张雨绮惊讶道:“回哪里?南城?”   梁时点点头。   “陈总怎么过来的?”   梁时支支吾吾地答道:“私人飞机。”   张雨绮嘴巴都合不上了,半天才说:“有钱就是好,坐着自己的飞机来睡女人。”被梁时捡起地上的蒜头扔了过去。   不一会儿,她从厨房端出一碗清汤面, 上面飘着几根青菜,正是梁时买回来的那些。   梁时抱着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张雨绮蹲下继续刨土,头也不回地问:“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梁时边吃边说:“陈琛说让我再等等, 我就等着呗。”   “你不打算回南城?”   梁时摇头:“我刚到这边工作, 给瞿沨当牛做马一个月,还没拍上好片子呢, 哪能现在就走?”   张雨绮惊道:“那个公司竟然不是骗子?”   梁时无语, 已经懒得解释了, 只能转移话题:“怎么没看见朵朵?”   “哦, 我给她找了个家教,她一早上课去了。”   梁时放下筷子。   她们一行回到家乡, 大人可以重新找工作,孩子却也跟着奔波折腾,现在连个像样的学校也定不下来。jsg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扔给张雨绮,然后继续吃面。   张雨绮问:“这是什么?”   梁时头也不抬:“这是我拍上个片子的顾问费,还剩不少呢,起码足够在县城付个首付。”   她慢条斯理地吸着面条,“听朵朵说你化妆的生意还挺好。水宁镇太小了,没多少客源,你要不要考虑搬去宁安县城,买个小房子,让朵朵也能去个好点的学校。”   “叔叔阿姨春节后就要回来了吧,你也没法在这里长久住下去不是?”   张雨绮沉默了一会儿,盯着菜地里的土坑道:“我有积蓄,不用你给钱。”   “我知道你有积蓄,这是我的,算入股,等你开了化妆工作室,我就是原始股东了!”她笑嘻嘻地说。   “呵,总裁的女朋友就是不一样,生意经立马升级了。”张雨绮坐在小马扎上,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叹了口气:“梁时,当年我费尽心思想逃离这里,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也不算回到原点吧。”梁时把嘴一抹,将碗筷端去水槽,稀里哗啦地刷起来。   “我现在觉得,人生是螺旋状的,不是直线上下的那种。你觉得回到了原点,其实是在旋转着往上走而已,而你当下可能看不清楚。”   张雨绮眨巴了下眼睛,又掂量着手里那张银行卡,展颜笑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梁股东!”   两人正互相开着玩笑呢,院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梁时回头,只见李小彤背着书包站在门外。   梁时的血压噌地就飚了上去。   “李小彤!你还知道回来!我今天要是不把你收拾服帖我就不是你姐!”   李小彤却直直地向她走过去,昂着下巴,一副无所畏惧的架势。   “那灭绝师……我是说,王老师,是不是把我的信都给你了?”   梁时叉着腰:“是又如何?”   “你看了吗?”   梁时不屑地一哼:“小屁孩的情书我才懒得看!”   李小彤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伸出手道:“那些不是情书。我是来要信的,还给我。”   梁时盯着她,露出一个坏笑:“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自打我回国以来,你不接电话,不回微信,连我打给你的学费都给退回来。想要信是吧?可以,求我啊!”   李小彤愤愤地瞪着她,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求你。”   梁时反倒愣了愣。   她和李小彤对视了几秒,看到小姑娘眼眸里倔强的小火苗,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去屋子里拿出一个纸袋。   “信都在这里了。你高三了,懂点事,别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李小彤拿过纸袋,夺门而出。   她出门就开始奔跑,一路跑到公交站才停下。气喘吁吁地打开那个纸袋,拿出捆得很完整的书信,竟然真的一封都没有拆。   纸袋下面还有东西。她翻了翻,竟然是用信封装好的三千块钱,还有一个崭新的最新型号的手机。   *   梁时只请了三天假,没法在水宁镇久留,便坐着公交回到了宁安县火车站。   她一边和陈琛聊微信,一边等车。   “所以你是刚刚回到南城,发现我不在,就跑出来找我了?”   “嗯,从看到你的字条到查清你在哪,花了两个小时。”   梁时惊了,亏她还以为自己能跑得掉!   她刚要接着打字,余光瞥到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前。梁时抬头,竟然是李小彤。   “你怎么来了?”梁时吓了一跳。   李小彤一屁股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懒洋洋地说:“来送送你。”   梁时才不信。   她皱着眉问:“到底怎么了?难道是你谈恋爱的事闹到年级主任那里去了?我不会要陪着你在全校大会上念检讨吧?”   李小彤无语地冲着她吼:“都说了没谈恋爱!”   “那你上次还跟我说,不想去南城,因为舍不得和男朋友分开?”   李小彤哑火了。她憋了半天,抿了抿嘴,手指缴着自己的衣角。   “我不想跟你去南城,你还要给奶奶治病,我不想当你的负担。”   梁时震惊地眨了眨眼。   李小彤垂着头,有些艰难地说:“那些信真不是写给男朋友的,只是我想象中的一个人而已。”   她说着,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   梁时看到那个盒子,一些久远的记忆霎那间呼啸而至。   “你刚失踪没几个月,奶奶每天去警察局守着,我独自在家。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人。”   李小彤缓缓地回忆着当年的情景。   “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带着几个看起来很专业的人,想要去你的房间看看。我当时不敢让他进门,他就在门缝里递给我一块巧克力,说是贿赂我。那个巧克力,和你当初行李箱里的那块一模一样。”   “所以我就让他进来了。他在你房间里看了一圈,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直到后来,他看到了这个盒子。”   梁时眼眸微颤,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静静地躺着那块蓝色的男士手表。   时隔多年,这块表微有些旧色,却仍然难掩光华。   “我看他盯着这块表,就问他,是不是想把这东西要走。他却说,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他把表还给我,说以后如果需要钱,就把它卖掉。还嘱咐我,要去市里找正规的店铺,别卖得太便宜。”   “他临走的时候,告诉我说,会有人负责我从现在到大学毕业的费用,让我不要担心。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只是替姐姐照顾我。”   李小彤从书包里拿出那捆信,将绳子解开,把那些信封摊在腿上。   每一封信纸的收件人都写着同样的名字——耳东。   梁时拿着盒子的手微微颤抖,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他的名字,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后来,真的有基金会联系了学校,这么多年,一直负责我的学杂费、住宿费甚至生活费,连我身边的朋友都看不出来我其实家境挺贫寒的。”   “我挺感谢他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联系他,这么多年,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我只是把自己的心事写在信里,开心的,不开心的,想象着有一个远方的好人可以倾诉而已。”   她终于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梁时:“最艰难的时候,奶奶都没舍得把这块表卖掉,因为这是你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梁时的脸上唰地流下两行清泪。   她一把抱住李小彤,喃喃地说:“对不起。”   李小彤挣扎着从她怀里出来,不耐烦地说:“少动不动抱我,肉麻死了!”   她飞快地擦了两下眼泪,瞪着梁时道:“我可都解释清楚了,没谈恋爱,你爱信不信!”然后指着那个盒子说:“这是你的东西,就物归原主吧。”   说完,她把书包重新背上,也没再看梁时一眼,撂下一句:“我回去上课了!”   梁时看着她飞奔出候车厅,消失在小广场的人流里。   她还在消化着刚刚的信息。   梁时垂下眼眸,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表盒。   她想起当年送出这份礼物时的期待,和礼物被退回时的黯然。想起高三那年,那个一直陪伴她的远方的少年。   一晃多年,时过境迁,她曾经以为一切早已经不同;可原来,她和陈琛之间,什么都没有改变。   梁时的唇角微微翘起:“所以,耳东是吗?”   这时候,广播里响起开始检票的通知。梁时把东西收好,一边排队检票,一边给陈琛发消息:“你今年回帝都过年吗?”   不一会儿,陈琛回复:“你要跟我回去?”   梁时笑起来,想得美!   她故意回道:“我要留在榕城过年,那就祝你新年快乐吧!” 第64章   大年三十这天, 梁时把公寓里的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就提着箱子直奔榕城机场。   她安排李小彤去张雨绮那里过年,正好给张朵朵补补课。自己则买了榕城飞往帝都的机票。   春节期间机票紧张, 已经没有直达的航班了, 梁时只好买了在桐城中转的班次,到帝都的时候估计会很晚。   她一点也不介意,只想在吃完年夜饭以后出现在陈家附近, 给陈琛一个惊喜。   自从上次一别,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见面了, 梁时有些心痒痒。   还说要继续留在榕城工作呢!这才几天就受不了了?虽然每天两人都会打电话, 但依然不解相思jsg之苦啊。   尤其他俩才刚刚捅破窗户纸, 正是甜蜜的时候,硬生生分离两地,凄凄惨惨戚戚。   梁时想,今年一定得拍出点好作品,要对得起自己受的这份分离之苦才行。   中午时分, 飞机降落在桐城机场,下一趟航班起飞的时间在一个小时以后。梁时拎着她的全部行李,一只小号登机箱, 在中转区吃了午饭。   吃午饭的时候, 落地窗外忽然飘起小朵的雪花,像棉絮一样, 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中落下来。   梁时看着, 觉得这小雪分外可爱, 下在年三十这天更是吉兆, 瑞雪兆丰年嘛!   谁成想,小雪越下越大, 不一会儿就从飘扬的棉絮变为硕大的鹅毛。风势也渐起,几乎卷着雪花呼啸而上。   梁时站在落地窗前,看到被风吹得打横摆的旗帜,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不一会儿,广播的声音响起,受暴风雪的影响,下午飞往帝都的航班宣布延误,起飞时间待定。   乘客们瞬间骚动起来,都是急着回家过年的旅人,谁也不想在年三十被滞留机场。有人急不可耐地冲到服务台理论,但天气如此,非人力所能影响。   两个小时后,风雪变得更大,机场的电视上开始播报暴雪新闻。似乎中部和南部地区都受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影响,交通大面积瘫痪。广播里不断传出越来越多的航班延误通知。   梁时也有点焦虑,照这个情形,今天怕是赶不到帝都了。她沮丧地拿起手机给陈琛打电话,陈琛那边却显示关机。   这时,广播里又有新通知,正式宣布飞往帝都的航班取消。   梁时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这趟新年惊喜之旅注定要宣告失败了。   她提着小箱子,在机场茫然地坐着,看着窗外呼啸的暴风雪。   停机坪上,不少航班受到暴雪影响,紧急降落在桐城机场。   梁时打量着满大厅回不了家的人,安慰自己:算了,大不了就自个儿在桐城过个年呗。   什么时候雪停了,什么时候再回榕城。   就是……好想陈琛啊。   这时候,手里的电话响了,是陈琛!   “喂……”虽然想通了,但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梁时的心里又委屈了起来,甚至连声音都带上了点鼻音。   陈琛那边有很多杂声,竟然还能听到机场广播。   “梁时,你在哪里?”   梁时闷闷地说:“我在桐城机场……本来想飞去帝都找你,给你一个惊喜的,结果被大雪困住,飞不了了。”   陈琛听见这话,竟然在电话里笑了,还笑得挺愉悦。   梁时恼道:“有你这么幸灾乐祸的嘛!”   “我本来想飞去榕城找你,半路给大雪迫降到桐城了。”陈琛的声音难掩兴奋,“梁时,我也在机场。”   梁时眼睛一亮,一个鲤鱼打挺蹦跶起来,提起行李就开始飞奔。她沿着人多的登机口一个一个地找过去,终于在几十米外的客流中,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陈琛穿了一件深色的连帽大衣,脖子上的羊绒围巾在走动中滑开了,松松垮垮地垂在两侧。几乎在梁时看到他的同时,他也抬起眼睛望了过来。   两人就这样隔着人群对视了数秒,陈琛刚要上前,却见梁时忽然把箱子一扔,尖叫着向他跑来,然后一个起跳直接蹦到了他身上。   陈琛吓了一跳,硬生生地接住她,被冲得后退了几步才堪堪停住。立刻本能地环住她的腰,防止她掉下去。   梁时双手搂上陈琛的脖子,冲着他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开心地说:“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陈琛无奈地笑了:“你也没告诉我啊。”   原来我们都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吗?没想到,被这场暴风雪横插一杠,惊喜才成了真,没有变成麦琪的礼物。   他俩的动静太大,引得周围的旅客张望了过来,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一个小姐姐在旁边感叹,谈恋爱真好,老娘也想恋爱了。被身边的朋友纠正说,那也得是跟这种级别的帅哥谈恋爱才行,一般人才不会让你有横穿机场跳上去亲的冲动。   几个人嬉笑着走远。陈琛把梁时放下,牵着她的手去捡被她丢掉的行李。   梁时搂着他的胳膊,兴奋地道:“你不回帝都过年吗?怎么会想着去榕城找我?”   陈琛边走边说:“因为你不跟我回帝都啊。”   梁时一手拉起自己的行李箱拉杆,闻言羞涩地道:“哪有……之前,就跟你回家的?”   “嗯?说什么?大声点。”   梁时把陈琛一推,也不管不顾了:“我还没嫁呢,怎么能跟你回家过年?”   陈琛听完,一脸的匪夷所思:“以前没事就往我家跑,恨不得住在我家的人是谁?”   结果被梁时在大厅里追着打了一路。   *   桐城市区某五星级酒店。   陈琛在前台办入住手续,梁时还在旁边叽里呱啦地讲话,像一只喋喋不休的鸽子。   “你这次怎么坐公共航班呀?”   陈琛无奈地看着她:“上次是紧急情况。而且春节了,员工不放假啊?”   “你今年不回帝都过年,家里人会不会不开心?”   “不会,嘉与会带朋友过去。”   “谁啊?”   “说是AOH的一个成员,家在国外。”   “哦!是Lucas吧?”   陈琛微眯着眼睛看她:“你倒是对那几个小子了解得很清楚。”   梁时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陈琛开了一个顶级套房。   服务生殷勤地将两人送至房门口,刷卡开门,然后才欠身道:“酒店有搭配好的除夕年夜饭套餐,请问先生太太需不需要?”   梁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抿唇笑了。   陈琛对服务生道:“可以,等晚餐时间再送来。”   这个套房面积宽敞,功能性相当于一套三居室的住宅。进入客厅,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据说可以俯瞰到两百四十度湖景,是整个酒店的王牌景观房。   可惜今天暴雪横行,此刻,整扇落地窗白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梁时站在窗前,略带遗憾地说:“不知道这雪多久才能停,白白浪费了窗前的好风景。”   一回头,陈琛还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他抬手按下“请勿打扰”的按钮,然后不疾不徐地向她走去,声音略显低哑:“也不算浪费。”   ……   宽敞的客厅里,梁时被陈琛压在落地窗上,密密麻麻地亲吻。   窗外银装素裹,高处的狂风卷着暴雪呼啸着拍打在玻璃上,像拍打着梁时紧密相贴的心脏。   视线里白茫茫一片,仿佛天地之间拉起一支白色的幕布,遮住了一切。   房间里暖风强劲,梁时浑身上下未着寸缕,只发间戴着一枚熠熠生辉的钻石发卡,美得像一只白皙精致的天鹅。   她趴在冰凉的玻璃上,眼中只有一片苍茫的视线,能看见雪,看见风,看见二者交缠着飞舞。   身后便是陈琛火热的身躯,她被夹在其间,想跑也跑不掉。   不似初次的温柔和缓,这回的陈琛急迫又强势。无须言语诉说,梁时已经身体力行地感受到了他浓烈的思念和沉迷。   等除夕大餐送到房间的时候,梁时窝在卫生间的豪华大浴缸里,已经没法出去直视那整面的落地窗了。   她强撑着从浴室里挪出来,看到陈琛正在餐桌边点蜡烛。   酒店服务人员看他们是情侣出行,很贴心地把除夕团圆饭搞成了烛光晚餐的氛围。暖黄色的烛火打在陈琛的侧脸上,显得他整个人隽雅又温柔。   一点也看不出刚刚霸道地压着自己在透明窗户上极尽无耻的样子,梁时无语地想。   陈琛看到梁时洗完了,扶着椅子,绅士地邀请她入座。   梁时便很给面子地款步走过去——这菜色,不愧是高档酒店,玉盘珍馐,精致旖旎。   陈琛开了瓶红酒,给梁时倒了半杯。梁时端起来品了品,赞叹道:“比孔珍珍那瓶带劲儿多了,这个多少钱?”   陈琛笑了:“多一个零。”   梁时立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麻利地将杯子往中间一放,吩咐道:“快,再给姐姐满上!”   陈琛的眉毛微微一挑,边倒酒边说:“以前倒是听闻,梁小姐还有个派对小公主的名声……”   没等他说完,梁时忽然从椅子里弹起来,装模作样地说:“哎呀,忘了件要紧的事情!”   然后便急匆匆地冲进了卧室。   陈琛:暂且放你一马。   过了一会儿,梁时神神秘秘地从卧室里出来,身后好像藏了什jsg么。   “我有个东西送给你,你闭上眼睛。”   陈琛从善如流地闭上眼。梁时从身后拿出那块蓝色的手表,轻轻地放在他手心里。   陈琛睁开眼睛,看到手里的东西,有片刻的愣怔。   梁时对他说:“我知道这块表有些过时了,风格也有点幼稚,没法和你衣帽间里的其他手表相比。但我还是想重新送你一次,希望你能够收下它,因为这是少女时期的梁时一个很重要的心愿。”   她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毕竟,当年的辅导费还没有结,就用它抵了吧,耳东老师。”   陈琛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他微微一笑:“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时没回答,而是问他:“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琛将她一搂,抱到自己腿上,贴着她的脸颊道:“让你知道老师这么帅,你还怎么好好学习?”   梁时不客气地捏着他的脸:“大言不惭!”   陈琛就这样环着她,将那块表系在手腕上。虽然早已经是自己的东西,但八年了,他还是第一次戴。   刚要放她下去吃饭,梁时却忽然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表情很认真地说:“虽然后来我也没有去成C大,似乎白白浪费了你的帮助。但是,在那一年里,幸亏有你,我才能在陌生的环境中抓住一根稻草,让自己常怀希望。陈琛,谢谢你。”   陈琛的眼波有片刻微颤,如溪水流淌在风中。   他轻轻摇了摇头,郑重地吻上梁时的前额:“傻丫头,你才是自己的那根稻草。”   ——也是我的稻草啊。 第65章   两个人一起吃了一顿甜蜜的烛光年夜饭。   今天的体力消耗太大, 梁时早早的就钻进了被窝。陈琛在客厅里打电话,似乎在和家人聊天拜年。   过了一会儿,他摸黑进来, 窸窸窣窣地掀开被角躺下。梁时瞬间翻了个身, 滚进他怀里。   她把头埋在他的睡衣里,声音闷闷的。   “你当年为什么要去水宁镇?”   黑暗中,陈琛的眸光闪了闪。   他只思考了一瞬, 就决定把事实告诉她。陈琛打开床头灯,扶着梁时坐起来。   “我当时有一个猜想, 去你的房间只是为了寻找证据。”   梁时不解地看着他。   “我带人提取了你的DNA, 检测了你和梁秋声的关系。”   梁时震惊地睁大眼睛, 过了半晌,才苦笑了一下道:“然后你发现,我其实是他的亲生女儿?”   陈琛有点惊讶:“你一直都知道?”   梁时点了点头,脑袋靠在陈琛的肩膀上,慢吞吞地说:“听绑架我的那个男人说的, 是真是假,我也没验证过。”   “为什么……”   “为什么后来不去帝都找他?”   梁时闻着陈琛身上的味道,感觉被浓浓的安全感包围着。她将头发上的钻石发卡取下, 拿在手心里轻轻摩挲。   “邵辉绑架了我以后, 让我给梁家打电话要五百万赎金,梁家没给。”   梁时的语气很平淡, 仿佛描述的并不是与自己性命攸关的事。   五百万对梁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梁时记不清了。   显然对陈琛来说, 还不及一份礼物的十分之一。   “后来我也想通了, 他们已经有梁昀了, 可能不再需要另一个女儿,尤其还是一个私生女。”   她抬起头, 看着陈琛道:“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陈琛的语气很认真。   “能不能帮我查一查李丽莹,就是我生母?我想找到她。”   陈琛点了点头:“好。”   *   李小彤大朋友带着张朵朵小朋友放了整晚的烟花,此时已经双双入梦。   张雨绮将一桌子的杯盘狼藉收拾好,躺在床上的时候,隔壁宅子还隐隐传出春晚的歌声。   她将一张年夜饭的照片发在朋友圈里,二十秒后刷新,收到一堆赞。有夜总会关系好的姐妹,还有之前的客户。   张雨绮打开好友列表,逐一筛选,将之前的客户全部拉黑。   她看着昏黄的天花板,想起一个月之前的遭遇。   那天在包厢里看到罗瀚的时候,张雨绮立刻就预见到这段感情要完蛋。   难过的同时,又有种靴子落地的实感——骗来的感情,终究不是真的。今天不暴露,未来的结果只会更加惨烈。   她给罗瀚打电话,并非是为了挽回,只是想向他道个歉。   毕竟是自己说谎在先,伤害了别人,挺过意不去。   没想到电话被拉黑了。   张雨绮换好衣服,走出富丽海KTV。   今天是她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   她的房子即将到期,东西已经打包好,张朵朵也办理了退学。一切离开这个城市的准备都就绪了,可此时,她却有点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好像哪里都可以去,也都无处可去。   先去和樾看看梁时吧,别放她一个人哭死了。   刚转过路口,一个黑影赫然堵在了她眼前——竟然是罗瀚。   罗瀚似乎喝了很多酒,盯着她的眼神寒意凌然。   张雨绮惊讶之下,拼命组织语言,想向他道个歉。罗瀚却忽然上前,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张雨绮狠狠栽倒在地,疼得直流眼泪。挎包脱手滚落,东西洒了一地,手机也弹飞了出去。   罗瀚紧紧皱着眉,眼神很是凶狠:“我看起来是冤大头?很好骗?”   张雨绮不停地摇头,露出祈求的神情。   罗瀚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别这么看我!休想让我再上你的当!”   他一把拽住张雨绮的衣领,目光阴狠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让我在同事面前丢了大脸!刚才那个孙子摸你哪儿了?啊?”   说着,竟然开始动手撕她的衣服。   张雨绮大声哭喊,被罗瀚捂住了口鼻。   他一边脱一边骂道:“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装什么清纯?说吧,给多少男人睡过了?我没碰你真他妈的亏大了!”   张雨绮痛哭流涕,却又发不出声音。正绝望时,远处忽然传来警笛的声音。   罗瀚被这个动静一吓,酒顿时醒了大半。什么都顾不上了,从她身上爬起来就跑。   张雨绮趴在地上,浑身疼得几乎散架。模糊的目光里,远处的手机屏幕正莹莹亮着。   她用尽全力爬过去,发现手机竟然在通话中。   刚才不小心碰到了通话键,电话打给了最近联系人——下午刚刚联系过的林秘书。   林秘书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张雨绮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张小姐?你没事吧?”   张雨绮低低“唔”了一声。   “不好意思,刚才误听到你们的对话,是我自作主张联系了富丽海附近的巡警,请张小姐别介意。”   张雨绮摸了摸自己鲜血直流的手肘,轻轻开口:“谢谢你。”   “没事,我之前就说过,如果遇到麻烦,随时可以联系我。需要我帮你报警或者叫救护车吗?”   张雨绮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倚在墙上,虚弱地道:“不用的,没有受伤。不好意思,耽误你跨年了。”   林秘书在电话那端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给你叫了一辆车,现在就停在富丽海的后门,张小姐快回家吧。”   *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情。张雨绮觉得自己应该报答一下林秘书。   最好的报恩是什么?当然是帮林秘书讨得他老板的欢心啊!   于是,她毫无底线地就把梁时来水宁镇的消息卖了。   此刻,张雨绮躺在床上,犹犹豫豫地想,大过年的,自己是不是应该给救命恩人发一条节日祝福?   她打开微信,看到点赞的人又多了几个,其中竟然还有林秘书。   “唉,林秘书林秘书的,你连人家的全名都不知道。”   张雨绮愣了片刻,忽的从床上坐起来,直奔客厅,在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   “林逸。”张雨绮喃喃地念道,“名字真好听。”   *   年初一,吴薇带着梁昀前来陈宅拜访。   时隔多年,吴薇再次登门,又端出了当年两家婚约未断时的亲热。   不同的是,这次她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把陈家上下每个成员都照顾到了。   下午茶时间,梁昀陪着两位妈妈在花园里散步。   话题自然是有关婚礼的筹备。   陈老爷子留下遗嘱,希望孙子不仅要娶梁家女儿,连婚礼也要在梁奶奶的诞辰日举办。   婚期距离现在不到半年,对两家来说,是一个过于紧张的安排。   许馨兰便提出,如果实在太仓促,等到明年再办也可以。诞辰日嘛,年年都有。   才说完,就被吴薇笑着推了回去——孩子们都大了,尤其陈琛工作繁忙,早些办完,可以让老爷子早些安jsg息,是孝心。   提到陈琛,吴薇便问起,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许馨兰一副刚刚才想起来的模样:“他今年没回来,说是有别的安排。什么安排也没跟我说,儿子大了,管不了喽!”   搞得吴薇有些没趣。这个陈琛,嘴上说要履行婚约,可是这么久了,一次也没有登过梁家的门。   甚至到现在,连梁昀的联系方式都没要过。两个孩子还处于点头之交的状态,这可怎么培养感情?   她当即提出,婚礼筹备的每一步,还是要两个孩子共同商议、一起决定才好。   许馨兰笑着替他应承了。心里想,那个不听话的臭小子,有人治一治他倒也不错。   梁昀心不在焉的,根本没有去听什么婚礼筹备的事,只是觉得百无聊赖。   自从搞定了和陈家的婚约,她整个人就像马拉松跑到了终点线,仿佛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对什么事情都兴味索然。   逛了一会儿,她没再继续当陪衬,随便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微信上,曼迪发来消息:“姐妹,MeU新来了几个小哥,个顶个的帅气,今晚组局不?开启咱们新一年的好运势!”   梁昀笑了笑,刚想发个OK的表情包过去,忽然被什么东西蹭到了腿。   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通体黑亮的大狗!   她分不清这是什么狗,只看到狗的耳朵很短,精神奕奕地立着,正一脸警惕地观察着她。   梁昀吓得尖叫一声,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往后退;而她越退,眼前的狗就越近地朝她逼来。   高跟鞋踩上半截断枝,梁昀一个踉跄就跌倒在地。   她小时候被隔壁孙奶奶家的大狼狗追过,一直有心理阴影,看见狗会立刻全身冷汗、呼吸不畅的程度。   面前的这条狗长得极为凶悍,看到她摔倒,立刻又往前走了几步,马上就要贴上来了。   梁昀扯着嗓子大喊救命。   “奥斯卡!回来!”   这时候,树丛后面突然钻出一个年轻男子,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   他个子很高,长得白白嫩嫩,一双大眼睛很是清澈。只是头上戴着一顶童趣的毛线帽,中和了俊美的气质,反而显得有些可爱。   男子手里拿着一根牵狗绳,看到梁昀,立刻跑过来,一把抓住狗子的项圈。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梁昀毫无血色的脸上这才有了一点反应,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堆枯枝上,大衣的下摆沾满了草叶。   “这是你的狗?”梁昀的声音依然在发抖。   “不是……”年轻人似乎有些犹豫,“这是朋友家的狗,我只是想带他出来散散步,没想到他忽然挣脱了绳子。”   他朝梁昀伸出手,梁昀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被他拉起来。   “你这样子很危险的知不知道?本来就不是你的狗,你都不了解他的脾气就敢带他出门,万一控制不了,伤到了人怎么办!”   梁昀越想越生气,“你看,他刚刚就差点咬到我!”   年轻人抱歉地笑笑:“是我考虑不周。不过听他的家人讲,奥斯卡虽然看起来凶,但不会伤人的。”   梁昀故意耍赖道:“可他刚刚就是在攻击我啊!你看,我的鞋跟崴了,大衣也弄脏了。本来晚上还有个聚会,就是因为你的疏忽,害我聚会也去不成了!”   对面的人傻了片刻,连忙掏出手机,“实在抱歉了小姐,这样吧,你加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任何身体问题都可以找我负责,你的衣服鞋子我也愿意赔偿。”   梁昀本来只是想吓吓对方,不过看他一副很有诚意的样子,就勉为其难地加了。   对方的头像是一只泰迪。   梁昀:真是令人讨厌的爱狗人士啊。   她撩起眼皮问:“你怎么称呼?”   “我中文名叫陆子屹,只是不太常用,你叫我Lucas就好。” 第66章   梁时本想等着雪停了, 就去逛一逛桐城,打卡几个网红景点。没想到这雪一下就是五天。   她和陈琛在酒店里待了整整五天。   大过年的,陈琛竟然还在工作, 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和美国那边开会。   梁时在酒店里到处转悠, 去健身房跳舞,去餐厅吃甜品,去视听室看电影。回来的时候, 偷瞄到陈琛已经开完会了,正在对着电脑写邮件。   她悄悄走过去, 从后面搂上陈琛的脖子, 软声呢喃道:“大过年的, 竟然还不给自己放假,果然资本家狠起来连自己都剥削。”   陈琛笑得肩膀发颤,手上噼里啪啦一阵,东西发出去,一把合上电脑。   他站起身, 猛地把梁时扛了起来,抬脚就朝卧室走。   “哎呀!放我下来!”   “不放,刚刚干吗去了?”   “你不陪我, 我就只能自己去酒吧喝酒了。还碰到一个超级帅的老外哦!人家还加我微信了。”   “……”   “诶, 你干吗去?”   “替你删人。”【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不要!把手机还给我哈哈哈哈!痒!痒!”   “删不删?”   “我加他是因为借给他一些零钱啦,要留着他还钱啊!”   ……   第六天, 雪终于停了, 酒店的湖上结了厚厚一层冰, 两旁的树枝上也积满了雪, 银装素裹,蔚为壮观。   梁时终于在落地窗前欣赏了一把湖上雪景。   她穿上羽绒服, 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拉着陈琛去逛桐城。   桐城是中部的重镇,有非常悠久的历史和极富特色的饮食文化。这几年,由于市政规划的倾斜,主要城市资源大批向河对岸的新城转移。于是,原本聚集在老城区的人口也渐渐收缩,跟着往新城区涌去。   他们一路坐车来到新城,这里高楼林立,街道干净漂亮,还建了很多有特色的文化街和博物馆。梁时把陈琛拉过来,说要让他放松放松,不要一心沉迷工作。   陈琛闻言,并不认同:“我沉迷工作?我沉迷的明明是你。”   梁时:“……”   大街上呢,禁止撩骚!   中午的时候,梁时拉着陈琛来到当地一家面馆。据说这家店很有名,有百年历史,分店遍布整个桐城。   他们简单地点了两碗面。   很快,面就端了上来。赤橘色的汤汁里漂浮着嫩黄的面条,旁边还点缀着大块褐色的卤牛肉和绿油油的青菜,热气腾腾,鲜香四溢。   陈琛拿起桌上的醋瓶开始往自己的碗里倒。   梁时盯着他的面碗,眼神直勾勾的,忽然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把你爱吃醋这一点给忘了!”   陈琛手腕一顿,不解地抬眼。   梁时的眼睛里闪着笑意:“上次孔珍珍问我你爱吃什么,我净想着怎么气她了,关键信息没给全啊。”   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回忆,她的眼睛弯起,装模作样地叹着气。   手里的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面条,梁时有些酸酸地说:“话说回来,她好像真的……特别喜欢你。”   陈琛的表情有点无奈,他拿起桌上的辣酱瓶给梁时递过去,装作感兴趣地问:“哦?怎么看出来的?”   梁时把一大勺辣酱加进面条,在汤水里拌了拌,吸溜了一口,露出很满意的神色。   她边吃边道:“第六感吧,能让我如此生气的女人不多。”   陈琛笑得更深了,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戏谑。   “心理学上有个说法,叫作虚假同感偏差。”   他拿起一块餐巾纸,给梁时擦掉唇边粘着的辣椒,“人怀着某些爱好或者情感时,就会不自觉地把自己的特性也赋予到别人身上,将其他人看成与自己是相似的。”   陈琛剪水般的双瞳看着她,笃定地说:“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才是那个特别喜欢我的人。”   梁时愣愣地听着,白皙无瑕的脸颊渐渐升起一抹红晕,拨面条的筷子都停住了。   ……可恶,总觉得被反撩了一把。   她嘟起嘴,捞起旁边的醋瓶就往他碗里倒:“谁特别喜欢你了!这么自恋,多喝点醋清醒一下!”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继续吃饭。   吃完饭,梁时想要消消食,和陈琛手牵着手在这附近逛悠。两个人聊着天,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片住宅区附近。   这明显是个在建中的小区,里面的几座住宅楼已经建好,从建筑墙体上看,还有一些未完的工序。   大过年的,小区大门紧锁,门口的石墩子上竟然被人挂上了白底黑字的条幅:无良开发商,工程无故停摆,还我房款!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袖手坐在路边,看着一个老大爷在大jsg门前徘徊,不停地往门缝里看。   梁时有点好奇,停下脚步打量了一阵,又疑惑地抬头看了看陈琛。   陈琛在她耳边悄声道:“这楼盘应该是烂尾了。”   这时,坐在路牙石上的老太太看到了陈琛和梁时,热情地询问道:“你们也是来打听这房子的?”   还没等梁时摇头否认,老太太就忍不住开始倒苦水:“这该死的开发商哦,收了我的钱,房子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停工了!本来说好春节后就交房的,可是你看,这大楼的漆都还没刷呢!”   老太太情绪很激动,对着陌生人倾诉也无所顾忌。   “就这么一直锁着,人也找不着,到哪儿说理去!可怜我们老两口花了一辈子积蓄,就想给儿子买套婚房,年后就打算结婚的,结果房子还没着落,我儿子的婚可怎么结呦!”   老太太越说越伤心,竟然开始呜呜地哭起来。梁时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   她一边安抚着老太太,一边试着出主意:“就没有有关部门可以管一管吗?”   老大爷从大门那边踱过来,没好气地说:“这怎么管,新城区这边好几个小区都是这样,据说还是个大开发商搞的呢!”   梁时抬头,看着小区大门上“丽苑芳华”几个字,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她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小区名,开发商一栏赫然是泰启。   梁时震惊得像一截呆愣的木头,直接杵在原地不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泰启发生了什么?竟然已经出现烂尾搁置的楼盘了?   她早就不是梁家的女儿了,梁家的财产境况按理说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梁时想起那个熟悉的家,眼中还是涌起一丝慌张,表情透露出担忧。   陈琛抬手抚上她的肩膀,“应该只是调整了内部资源分配,把钱用到了别处。”   梁时茫然地看向他,陈琛的眼神若有所思。   她疑惑地问:“是他……是泰启有了新的地方需要用钱吗?”   陈琛点了点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坦然地说:“是个长期项目,耗资巨大,泰启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一旦资金链断裂,或者出现意想不到的外部冲击,就会出现短期内的资产流动性危机。”   梁时还是木愣着:“那会怎么样?”   “他得想办法挺过难关,即便一时收不回本金,起码也要还得起银行利息才行。”   梁时担忧道:“如果还不起呢?”   陈琛转头盯着前方一片烂尾的楼盘,眉头微蹙,语气却很平淡:“那就要看梁叔叔融资的本事了。如果有人愿意出手相助,自然好说;如果没有,就会在债务危机里泥足深陷。”   ——严重的话,破产重组都有可能。   陈琛此刻也很无语,自己真是低估了梁秋声对沙远镇那个项目的野心。最近倒是听说他又对那边成倍追加了投资,只是没想到,他宁愿延期手里的其他项目,也要凑钱投过去。   这个丽苑芳华在泰启的产品线中只能算低端盘,被梁秋声无情地放弃了,甚至连毁掉泰启在行业内的声誉也在所不惜。   陈琛只思考了几瞬,就拿出手机给周沅齐发了条消息:“明天南城见,有事聊。”   周沅齐:“?”   他转头看到梁时呆滞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泰启还远没到那个程度,放心吧。梁叔叔那么聪明,一定会找到两全的办法,帮助自己度过难关的。”   梁时揪着他的袖子追问:“什么两全的办法?”   “比如说……”陈琛浓黑的眼珠一转,露出猎人般的狡黠,“他可以来找我啊。”   *   陈琛回南城的飞机在第二天上午。   两个人在机场依依惜别了很久。   这是梁时第二次在机场送他。和上一次不同,这回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抱住他不放,也不用再顾及秘书们的眼神。   她贴着他,仰起头说:“你要按时吃饭,拍照给我看。”   陈琛无奈地笑了,点了点头:“嗯。”   “露台上的植物要记得浇水。”   “嗯。”   “晚上加班的时候不许喝冰咖啡。”   “嗯。”   “最最重要的,要想我!”   “嗯。”   陈琛吻了吻她的头发:“我会抽空去看你的。梁导,好好拍摄。”   梁时惊讶地听着这个称呼,有点陌生,有点新鲜,尤其从陈琛的嘴里说出来,还有点浪漫。   她把头埋进他的大衣里,无声地笑了:“嗯!” 第67章   梁昀从昨夜的宿醉里醒来。   头昏昏涨涨, 眼皮半天也睁不开。   她闭着眼睛,手伸进枕头底下摸了摸——没找到手机。   遮光窗帘阻隔了一切,分不清是几时几刻。梁昀皱着眉头起身下床, 赤脚走到窗边, 哗啦一下拉开帘子。   白炽的阳光洒了她满身,梁昀被这强光刺到,皱了皱眉。   看这样子, 应该是中午了。   她回到床边,把被子枕头全部翻找了一遍, 终于在床下的羊毛地毯上捡到了摔落的手机。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梁昀随手从衣架上拿起一条羊毛披肩, 罩在丝质吊带睡衣的外面,开门下楼。   吴薇坐在客厅里,旁边围了一群人,面前的矮桌上摆满了设计图册和布料小样。   几个人正在热情交流着。   梁昀撩起眼皮瞅了一眼,装作没事人一样往餐厅走, 被吴薇叫住。   “昀昀,这几位老师都来自帝都有名的婚纱设计工作室,带来了最新款的产品图, 你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最近, 吴薇每天都会约不同的婚纱设计师上门。   梁昀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从冰箱里拿出大罐的牛奶, 对着瓶口就开始喝。   “你看你, 怎么能直接喝冰牛奶呢!”吴薇放下手里的册子, 起身走进厨房, “听说你昨天喝了酒,今天还是要喝点热乎的。王妈, 去把灶上温着的燕窝给小姐端来。”   佣人立刻端燕窝去了,梁昀这边牛奶也喝完了。   她抹了抹嘴,被吴薇拉着手腕走到客厅,拿起一张设计稿,“我觉得这款不错,你喜欢吗?”   梁昀看也没看,只是笑着说:“妈,你喜欢就行。”   “这是什么话?穿的人可是你。”吴薇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很受用,人又坐了回去,“那我再帮你多看几款,你也好有得挑。”   几个设计师见到梁昀,把她的身材气质夸了个遍,又陪着吴薇继续聊款式。   梁昀悄悄退出客厅,回房间洗了个澡。等她从浴室里出来,手机电量也充得差不多了,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冒出来。   几个昨晚新认识的人发来好友申请,梁昀直接跳过。   陈嘉涵发了几段语音,梁昀也没听,通通清空。   还有个顶着泰迪头像的人发过来几条文字。   “嗨,身体检查过了吗?”   “衣服和鞋子还没赔偿你呢。”   这人有病吧,梁昀心想,还有上赶着赔人钱的?   她也没回,吹了头发化好妆,穿上外衣出门。   在车库的时候,王妈急匆匆地赶来:“小姐,你的燕窝还没吃呢!”   梁昀降下车窗,太阳镜遮住大半张脸,微微一笑道:“送给王妈吃了。”   然后一脚油门就蹿了出去。   红灯的时候,泰迪头像又发来消息:“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梁昀咧嘴一笑,回道:“半小时后,原地方见。”   她在前面路口调了个头,朝另一个方向开去,很快就到达了陈宅附近。   路边果然有一个裹得像圆面包的家伙等着。远远看去,个高腿长,依然戴着那顶卡通毛线帽,脸上还多了一副口罩。   这是怕自己帅到别人吗,梁昀不屑地想。   她在对方身前停下车,开门下来,对Lucas说:“不是想赔偿我吗?我助理放假了,你来给我当一天助理吧。”   一边说着,一边绕到副驾坐好,系上安全带。   Lucas吃惊地眨了眨眼,什么也没说,乖乖上了驾驶座。   一个小时后,Lucas按照梁昀的指示,把车开进了郊外一片华丽的别墅区,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大门前停下。   他看着周边的景色,疑惑地问:“你不是去医院?”   梁昀对着化妆镜仔细涂了涂口红,“没那闲功夫。”   补完妆,她拎着手包下了车,头也不回地指了指后备箱。   后备箱里竟然是几只礼盒。Lucas看着梁昀走远的背影,只能提上东西跟过去。   门口,一位打扮奢华的长发女子带着管家迎客jsg,看见梁昀过来,满脸堆笑道:“小昀呀,可把你盼来啦!”   梁昀一改在车里的面无表情,脸上洋溢着热情的塑料假笑:“欣欣,路上有点堵车,我来晚了,抱歉哦!”   叫欣欣的女子豪爽地摆了摆手:“怎么会!里面还没开始呢,你来得刚刚好!”   梁昀笑着转头,示意Lucas把礼物提进去,交给管家。   欣欣瞥到他,眼前一亮,拉着梁昀道:“这个助理很可以啊!”   被梁昀笑着敷衍了过去。   Lucas看得出来,这应该一个私人举办的高级派对,举办者就是门口这位叫欣欣的女子。   走进大门,庭院里的空间别有洞天,像一座小型公园。嫩绿的草坪打理得规整又温馨,虽然是冬日,小径两旁却开满了鲜花。   已经来了很多客人,大部分是女客。各个打扮得要么端庄优雅,要么娇艳欲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偶尔传来咯咯的笑声。   梁昀一进去,大家纷纷往这边看来。除了主人家以外,在里间坐着的几个女孩子也主动起身,热情地过来和她打招呼。   Lucas发现,她似乎是这场派对的贵客。   梁昀显然很享受这种关注。她的姿态更为优雅,身上的套裙一丝褶皱都无,往前迈出的每一步都仿佛精确丈量过。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说话,梁昀热情地周旋着,耐心十足。大家聊来聊去,话题终于拐到那刚刚被陈家承认的婚约上。   有人打趣地问梁昀,陈总那种男人,私下里浪不浪漫?   梁昀面上在笑,内心却无声地吐槽,他私下里浪不浪漫我怎么知道?又不熟!   不过陈琛可以为心爱的女人亲自跑去定制珠宝,足见也是个有浪漫细胞的吧——只不过浪漫的对象不是她而已。   也不知道他和那个女人断了没有。   梁昀压下内心的思绪,一脸娇嗔、又语焉不详地说:“上次他去法国出差,没带助理,独自去的Gaumet,亲自定制了一款钻石珠宝呢。”   陈总那样忙的人,竟然会为未婚妻亲自准备礼物,还真是浪漫啊!   大家纷纷露出羡慕的神情——看来,两个人的婚约也并非单纯联姻而已,梁昀果然很受宠。   一个身穿黄裙的姑娘笑着捧场道:“陈总对我们阿昀真是用心!我听说,他对以前那位就没这么上心过,向来都是爱搭不理的!”   梁昀嘴边的笑容凝住——多少年了,怎么还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一茬。   面色刚刚冷下来,身后忽然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质问:“你听谁说的?”   这个声音……梁昀悚然一惊,回头看去。   不远处,徐芃芃似笑非笑地站着,对着刚刚那位姑娘高声道:“这位朋友,说话要讲证据的,你亲眼看见了?”   梁昀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   几年不见,徐芃芃瘦了一些,婴儿肥褪去了,娃娃脸也多了几分成熟妩媚。她一头黑长直的乌发绑在脑后,有种英姿勃发的飒爽。   徐芃芃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眼睛却一丝笑意也无,直直地盯着刚才说话的人,在等一个说法。   那姑娘只是捡了些道听途说的八卦来哄梁昀高兴,搁以前,根本凑不到梁时的身边,哪有什么证据?被徐芃芃一问,当即讪讪地闭了嘴,不再说话了。   主人家欣欣赶紧凑上前,亲切地挽起徐芃芃的胳膊:“亲爱的呦,你怎么才来!”余光瞥了瞥那位黄裙女,暗示对方快快走人。   这位,可不是能轻易开罪的人。   梁昀也来到徐芃芃跟前,一脸惊喜的模样:“老同学,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过年。”徐芃芃眼瞅着乱说话的人当着众人的面落荒而逃,这才稍稍满意。   语气放松下来,她抬手撩了撩马尾,笑意却不达眼底,“总得时不时回来震慑一下我那位后妈——我还活着呢,别妄想把什么都留给那个饭桶弟弟。”   梁昀点了点头,徐家的事她也略有耳闻。徐芃芃的母亲在她大一那年去世了,父亲迅速娶了新人,又生了儿子。   而当年的派对之王、地头蛇小公主,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忽然就从服装设计系转去了商学院,迅速地成长为家里的顶梁柱,如今竟然在管理徐家在欧洲的生意。   梁昀抬手招来侍应生,拿下一杯香槟递了过去:“听说你现在常驻德国了?难得回来一趟,打算待多久?”   “不好说。”徐芃芃接过杯子,慢条斯理地晃了晃冒着气泡的酒,“我有日子没回帝都,没想到,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都敢出来胡说八道了。”   梁昀听了这话,忽然翘起唇角,笑意嫣然地说:“毕竟,她们需要讨好的人不同了。”   徐芃芃手里的酒一顿,微眯着眼睛打量她:“你倒是变化很大。”   “嗯,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平安夜那天也有人这么说过。   梁昀笑得毫无瑕疵:“你要不要多留一阵子,我还想邀请老同学你参加我的婚礼呢!”   徐芃芃显然早就听说了婚约的事。她没什么反应,只是掀了掀嘴角:“你很得意?”   “嗯,特别得意。”   梁昀答得直截了当,脸上笑得甜蜜,只额角隐隐泄露出一丝紧绷:“忍不住快点和老同学分享,我和我的未婚夫是多么情投意合。”   意想不到的是,徐芃芃并没有被她嚣张的态度激怒。   她只是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笑,眼睛瞥向别处,淡淡地说:“你只不过趁梁时不在,抢了她的人而已。”   这并不是梁昀期待的反应。   她曾经真的想和徐芃芃成为朋友,却被人利用。这么些年了,她一直想在徐芃芃这里扳回一城。   “怎么是我抢?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梁昀继续浅笑着,“冒牌货……”   “梁昀。”徐芃芃忽然打断她,伸出一只手,郑重地揽了揽她的肩膀。   ——真的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梁昀愣住了,来不及反应,只能呆呆地任她揽着。   “我还是祝福你,毕竟你曾经帮我找到了梁时。”徐芃芃停顿了片刻,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   梁昀更加惊讶了——开什么玩笑,梁时不是好好的吗?她们两个月前还一起喝酒来着!   徐芃芃这个大忽悠,又编什么鬼话坑她呢?   她挥掉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脸色迅速冷了下来:“我不缺你假惺惺的祝福!”   徐芃芃被逗乐了,抱着两只胳膊,一脸戏谑地打量她:“这是今天唯一一句真心话吧?梁昀啊,你说你骨子里这么纯,就别硬跟那帮大尾巴狼玩了,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她说着,将包包往肩上一甩,作势要走。   离开之前,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冲着梁昀狡黠地眨了眨眼:“我等下给陈琛打个电话,问问他,那个钻石是给谁买的。”   “毕竟……”徐芃芃做了个鬼脸,“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啊!”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沿着鲜花烂漫的小径走远。 第68章   徐芃芃没无聊到真的打这个电话。   都这么多年了, 陈琛心里有了新的人,也再正常不过。当年大家都尽了力,依然没有找到梁时, 徐芃芃也不会期待陈琛能当一辈子和尚。   不过, 他竟然会答应和梁家的婚约,倒让徐芃芃有点惊讶。   以她对陈琛不多的了解,他并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人。   唯一的解释, 就是陈琛想用这个婚姻,去交换自己和那位新人的空间。   这种事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司空见惯, 家里娶着一个联姻的, 外头养着一个真爱的, 她老爸不就是典型代表么?   “看来这个新人有点本事啊。”徐芃芃自言自语着,看着远方的落日,轻轻叹了口气。   *   梁昀很快也从欣欣的派对上告辞了。   这种聚会几乎每天都有,话题也大同小异。   这些社交场上的白富美们,无非就是在酸她的好婚事, 或者想八卦陈家少爷对她是不是只有家族责任。   有几个是真的关心她?   反倒今天和徐芃芃聊了一会儿……梁昀晃了下脑袋,羞恼地想——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Lucas送完了礼盒,就回车上等着了。   他看到梁昀无精打采地回来, 一坐进车子, 整个人就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挂了整jsg场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缩进座椅里, 变回了低能量状态。   Lucas觉得十分好笑:“你这变脸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极。什么状态才是你的真实形态?”   “是吗?”   梁昀拿起扶手上的矿泉水, 润了润快要聊爆的嗓子, “现在就是啊。”   “在我面前吗?”   “嗯。”梁昀心不在焉地喝着水, “你这人傻乎乎的,不值得我伪装。”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   他发动了车子, “现在可以去医院了吧?”   梁昀正要回答,曼迪的微信进来了。她划着聊天记录,心想,那天就没去成MeU,今天无论如何要补上。   于是直接开了导航,“走,去这里!”   ……   黄昏时分,帝都的街道又变为了拥堵的长龙。Lucas只能走走停停,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梁昀已经在座位上睡着了。   他把车子熄火,也没有叫醒她,四处张望了一番,瞄到了MeU蓝黑相间的招牌。   Lucas是国外长大的华人,上大学的时候被星探挖去选秀,和陈嘉与他们一起成团出道。在国内发展才不到两年,一直住在南城,并不熟悉帝都这家有名的夜店。   梁昀睡着的时候眉头紧皱,嘴唇甚至抿成了一条线。   Lucas想,她好像很不快乐,以至于在梦里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想帮她把座椅放低,让她睡得更舒服些。谁知轻轻一碰,梁昀就惊醒了。   她只懵了几秒,就迅速清醒过来。拿出化妆包,补了补眼周和鼻影,再用卸妆湿巾把口红擦掉,换上一款更妖娆的颜色。   左右照照,感觉满意了不少。   梁昀打开车门,去到后座,没遮没掩就开始脱衣服,吓得Lucas赶紧从驾驶座上下来,背靠着车门不敢回头。   梁昀觑着Lucas羞涩的小模样,心里越发觉得他好玩。   再下车的时候,她就从下午那端庄的富家名媛,变成了热辣小短裙配高帮靴的性感尤物。   她拉起他的胳膊:“走,进去耍!”   曼迪和一群小姐妹已经占下了豪华大卡座,开了好几瓶酒了。   梁昀走进去,和众人挨个打招呼,把身后的Lucas摁在身边坐下。   曼迪看着这个打扮得和夜店格格不入的男孩子,惊讶地问:“这谁啊?”   “我助理。”梁昀随口应道。   “你又换助理了?”曼迪娇媚一笑,“这个看着不错,当助理可惜了。”   她端起桌上的酒,冲Lucas抛了个媚眼:“帅哥,怎么还戴着口罩呢,多见外啊。”   Lucas瞪直了眼,又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梁昀感觉到他的紧张,斜睨着他问:“第一次来夜店?”   “这里人多,怕被认出来。”   梁昀不解道:“怎么,怕遇到仇人啊?”   正说着,店长带了一排长相俊俏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站在卡座外,脸都快笑烂了:“这些都是本店新来的服务人员,年纪都不大,来陪各位美女喝点小酒。”   几个小帅哥都二十出头,长得身高腿长,阳光帅气。店长一声令下,他们便毫不见外地朝卡座里走去。   有一个眉眼深邃、扎了小辫子的男生走过来,拍了拍Lucas的肩,眼神示意他靠边一点。   在Lucas疑惑的目光中,小辫子哥硬挤到两个人中间,一屁股坐在梁昀的身侧。   “美女你好!我叫小楚。”   小楚颇为自信地对着梁昀发射着油腻的魅力,还伸出了手。   梁昀饶有兴致地瞧了对方一眼,也伸出手,被小楚轻轻地握住了指尖,许久没松开。   Lucas盯着这一幕,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小楚一边笑,一边打开桌上的酒瓶,为梁昀斟满一杯。   “美女怎么称呼啊?看着有点面生呢。”   “哦?”梁昀斜靠在沙发背上,懒洋洋地支着脑袋,“上次就该来的。”   她笑着睨了眼远处的Lucas,“都被他拖累了。”   小楚心想,旁边这位原来是同行。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兄弟,你在哪家做的?怎么可以惹美女不高兴呢?”   Lucas:???   “别管他,来,我们喝酒。”梁昀接过小楚手里的酒杯,和他轻轻一碰:“Cheers.”   Lucas一整个风中凌乱——God,请让他就地消失吧。   酒过几巡,小楚和梁昀热情地攀谈起来,时不时把她逗得咯咯直笑。酒不自觉地越喝越多,脑袋也渐渐有点迷糊。   今天这酒后劲很足啊。   梁昀不是第一次和夜店里的帅哥对饮,知道对方有意灌醉自己,便也顺水推舟地默许了,反正也不想保持清醒。   喝醉挺好的,醉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对方一个劲儿地给她喂酒,她照单全收。   小楚看她很给自己面子,以为自己得了这位女顾客的喜欢,于是大着胆子,伸出胳膊,往梁昀的肩膀上搂。   被旁边的Lucas一把拉住。   “你别碰她。”   小楚一脸的不耐烦,把他的胳膊甩开:“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客户!”   今天好不容易搭上个有钱貌美的富家小姐,要是能钓上钩,发展为长期关系,以后的钱岂不是源源不断,说来就来。   Lucas好看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他似乎再也难以忍受,猛地站起身,越过小楚的位置,扶起梁昀就要往外走。   小楚岂能愿意,上手就拉扯起来,嘴上开始骂骂咧咧。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   曼迪喝得微醺,见状还以为俩小帅哥在争风吃醋。也不管,就在一边看热闹。   小楚使劲扒拉着Lucas的胳膊,呵斥道:“想跟你楚爷爷抢客户,下辈子吧!”   见拉扯不过,他劈手就将Lucas脸上的口罩一把拽了下来。   Lucas心想,今天要是在这里打架的话,是不是得提前跟经纪人招呼一声,准备好压热搜。   谁知那小楚忽然就不动了。   他半眯着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帅脸,不确定地说:“你是……”   下一秒,他忽然一蹦三尺高,猛地上前抱住Lucas,兴奋地大叫道:“你是卡卡啊!!!”   卡卡是Lucas的粉丝对他的昵称。   Lucas:“……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众人:“……”   小楚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紧紧握着他的手:“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哥哥,我是你的唯粉啊!从AOH出道,我就只pick了你!”   他几乎喜极而泣,在身上左右摸了摸,啥也没摸着,立刻伸长脖子,冲柜台的方向吼道:“那个谁,给人家把包拿过来!”   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立刻送来一只缀满了亮片的背包。   小楚打开背包,摸出一只棒球,兴奋地说:“哥哥,你不是最爱棒球的吗?给我签个名好不好?就签在这儿!”他把棒球塞进Lucas的怀里,“为了等这一天,我每天都把球带在身上!”   在座的人全部看傻了,甚至连Lucas怀里的梁昀也悠悠转醒,酒都惊得醒了大半,无语地瞪视着这一幕。   她抬头对Lucas说:“原来你不是怕遇到仇人,而是怕遇到情人?”   Lucas:“……”   最终,Lucas以亲笔签名加十来张自拍合影的方式安抚了激动不已的小楚和周围一干围观群众。   MeU这种高级夜店,明星来的并不少,大家也都见怪不怪,围观了一下就散了。小楚还热心地招呼众人不要拍他好哥哥的照片,更不要外传,免得害他们家卡卡上热搜。   当晚离开的时候,曼迪痛心疾首地说:“这种地方的男的果然不靠谱,不是捞男就是gay!”   梁昀转头看Lucas。   Lucas急忙澄清:“我不是gay。”   梁昀:“……”   她掏出车钥匙,Lucas跟上去道:“你喝酒了,不能开车,我送你回家吧。”   梁昀眨巴了下眼睛,有一丝丝尴尬:“我不知道你是个明星……”   而且还是陈嘉与的队友,难怪会在陈宅附近碰到。这要是让未来小叔子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梁昀在心里直后悔,明天开始,还是老实在家里待着吧。   “艺人也是人,给别人造成了损失,理应赔偿。”Lucas和煦地笑笑,率先坐进了驾驶jsg座。   夜里已经不再堵车,车子很快开到了梁宅。   “你既然不想去医院,我也不勉强了,这就走了。”   Lucas将车钥匙还给她,正要离开,又被梁昀拦在身前:“这边不好打车,我叫人送你吧?”   他笑了笑,摇头说不用。   “你今天喝了不少,早点回去休息吧。”Lucas两手插在裤兜里,斟酌着道:“我上中文学校的时候,学过一首古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与其把自己喝死,不如找个人聊聊。”   他犹豫了一瞬,又接着说:“你今天见了这么多朋友,却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表达过不开心。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讲讲你的烦恼。毕竟,我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梁昀看着他,觉得这家伙虽然傻兮兮的,但一张脸的确生得俊俏,不愧是男团出身。   Lucas把毛线帽压得更严实了点,重新戴上口罩,挥着手走远了。   梁昀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月光洒满了他的去路。 第69章   春节假期一过, 梁时又连轴转地忙碌了起来。   大家惊讶地发现,过了一个年回来,梁时好像有了一些变化。   她更容易快乐了, 开心的时候犹如枝头上叽叽喳喳的鸟, 在一地鸡毛的琐碎日常里也能引吭高歌。   这股快乐的精神头强劲到,哪怕面对不配合的场工,刁难人的甲方, 甚至瞿沨的臭脸,梁时都有十足的耐心。   还有一个只有瞿沨注意到的变化——梁时买齐了锅碗瓢盆, 开始在她的小公寓里做饭了。   “粮食姐姐”的账号时隔几个月, 又恢复了更新, 令她的粉丝们非常惊喜。   从发布的晚餐小视频看,梁时的烹饪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网友们猜测,梁时断更又复更,是不是已经不再给之前的雇主做家政了?   这个猜测得到了梁时的肯定回复:目前已经换了新工作,也暂时离开了南城。   大部分粉丝都为梁时开始新生活送上祝福, 只有一小部分表达了遗憾。   至于为什么遗憾……   之前有一次,梁时想将自己学会的几种领带打法做成教学视频分享出来。   家里没有合适的架子,梁时便直接把陈琛拉过来当模特。镜头没有拍到陈琛的全脸, 只露出了一截白皙的下颌。   视频一上线, 评论区的留言就完全偏离了重点,没人看打领带了, 全看模特去了。   有人问:“这小哥哥是谁啊?”   梁时回道:“这是我雇主。”   了不得了, 这雇主看起来又高又白又年轻, 坐拥豪华大房子, 看来也是个有钱的,人设要素完美!   有人在评论里磕起了雇主x保姆的设定, 两人竟然还有了一小拨CP粉。   梁时:你们还挺有前瞻性。   而现在,CP粉们在评论区苦苦哀嚎:我的CP终究还是BE了!   梁时:……那倒也没有。   陈琛按照约定,每顿饭的内容都会拍照发给梁时检查。   奇特的是,梁时前一天发了肉丝面,第二天陈琛的桌上就会出现肉丝面;梁时刚拍了在外面吃火锅的视频,第二天陈琛的餐桌上就摆满了火锅外卖。   梁时撇了撇嘴,给他发微信:“怎么这么爱抄袭?”   陈琛回道:“抄袭?我以为是情趣:)”   梁时咂了咂嘴,心想,也不是不行……   为了让陈琛吃得营养均衡,梁时便很用心地设计自己的饮食,这样第二天,玩情趣的某个人就会照搬。   梁时发现,自己虽然不在南城,不当他的保姆了,依然还在安排着陈琛的一日三餐。   倒也真的不失为一种情趣。   *   张雨绮带着张朵朵搬到了宁安县城。   她在县城租了一套小公寓,虽然面积不大,胜在地段不错,走路就能步行到宁安县的中心小学。张朵朵也重新开始了校园生活。   她本人则应聘去了当地一家影楼,当了化妆师,平时没事的时候,也会在美容院打打零工,或者在网上接一些新娘妆的私活。   周末的时候,张雨绮还会做点好吃的东西,给宁安中学的李小彤以及她的班主任送过去。   班主任一开始还会板着脸拒绝,后来也不知怎么了,一来二去的,张雨绮凭着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在办公室给各位女老师轮流修了一遍眉毛,额外发展出一批客户。   直接结果就是——李小彤被叫到黑板前做题的次数越来越多。   周末的时候,梁时会从榕城搭动车到宁安县,和张雨绮、张朵朵还有自己那一脸别扭的表妹一块吃一顿饭。   饭桌上,张雨绮看着梁时饿得狼吞虎咽的模样,无语地问她:“你最近很累?”   “唔。”梁时边吃边点头,“我在拍一个片子。”   “你不是天天都在拍?”   “这个不一样。”梁时咽下满口米饭,神神秘秘地说:“这次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自从春节去了趟桐城,得知泰启开发的楼盘有烂尾的情况以后,梁时的心里就不太平静。   某天夜里睡不着,梁时翻身坐起,拿出手机开始查泰启在榕城的所有楼盘项目。   不出所料,作为和桐城级别相似的榕城,这里也有“丽苑芳华”这个系列。   梁时把地址保存在了手机里。   第二天下班后,她坐着公交车,晃晃悠悠地赶到这个地方。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区已经建成很多年了,入住率奇高,居民络绎不绝,街边的商铺也兴旺得很。   梁时想,大概是自己多虑了,桐城的情况应该只是个例。   心情一松,便散着步回到了公交站。   此时的天色已经有些晚,面前的主干道上早已堵得水泄不通。梁时站在街边,焦急地向后方张望,绵延的车流里,看不到一丝公交车的影子。   正琢磨着要不要多走几站路去坐地铁,路上一辆纹丝不动的出租车忽然降下了车窗。   一个圆乎乎的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正好停在她的面前。   “梁时?”   梁时被眼前这颗圆脑袋吓了一跳。   她谨慎地打量着对方——此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有些微胖,西装革履的,一口帝都腔。   应该是帝都的故人。   她努力回忆所有记忆中的脸孔,还是没能把这个人和任何名字联系起来。   “你不记得我了?”男子尴尬地挠了挠额角,“我是曾彭钰啊。”   “额……”梁时惭愧地看着对方,还是想不起来。   曾彭钰跟出租司机说了几句话,付了钱,直接下车了。   “小学四年级,秋游,咱俩打了一架。”曾彭钰提着电脑包,有点自暴自弃地说:“现在想起来了吧?”   *   晚上七点半,梁时坐在榕城一家颇有档次的日料店里,对面坐着刚刚相认的小学同学。   是她把人拉来的,无论如何都要请对方吃顿饭,以弥补年少无知时的荒唐举动。   曾彭钰倒是大大方方,看她一脸歉疚的样子,便从善如流了。   十几年过去,当年那个被她按在地上无力还手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比她高一个头了。体格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孱弱,甚至微有点啤酒肚。   为了缓和气氛,梁时率先开了个玩笑:“你和小时候变化很大啊。”   “那可不!自从被你当众打了,我就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太瘦弱了才会被女孩子欺负,于是就逼着自己吃成了个胖子。”   梁时:“……”   感觉气氛更尴尬了。   幸好,店员开始陆续上菜,梁时僵硬地笑着,招呼曾彭钰吃东西:“这个刺身很健康的,蛋白质丰富,脂肪含量低,正适合减肥!”   曾彭钰的筷子一顿:“我没打算减肥啊,我觉得自己现在正好,胖子是上大学时候的事。”   梁时眼睛都笑没了:……这人怎么说话说一半呢。   她只好另找话题:“你不是家在帝都吗?怎么跑到榕城来了?”   “嗐,接了客户的委托,在这边忙一桩案子。”曾彭钰笑着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是个律师,你如果有这方面的需求,可以联系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梁时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   “你是金融和房地产律师?”   “对,公司或者个人纠纷都可以找我。”   梁时顿时来了兴趣,立刻咨询道,“如果……一个楼盘烂尾了,业主可以找你起诉开发商吗?”   曾彭钰答道:“理论上可jsg以,不过具体问题还是要具体看。”   “那……如果对方是泰启呢?”   曾彭钰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还是建议业主给开发商一点时间,如果对方能筹措到资金,完成后续的工程,烂尾房就可以复活。毕竟,对业主来说,能复活才是最佳选择。”   梁时看着曾彭钰,对方竟然这么说,表示他一定听说了泰启的事。   既然聊到了泰启,曾彭钰犹豫了半晌,开口道:“关于你的传闻,我也知道一些。”   梁时笑笑:“你是指我被抱错的事?”   “嗯。”曾彭钰点了点头,“还有就是……我想向你道个歉。”   他拿起茶壶,给梁时的杯子添满。   “小时候说你妈妈的那些话,是我年幼无知,瞎编出来的鬼话,对不起。”   梁时早就把那事忘了,挥了挥手道:“小孩子之间随口乱说的话,我也没有当真。而且,当年毕竟还打了你一顿,就当扯平了。”   两人碰了个杯,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放下杯子,曾彭钰的表情还是有些歉疚:“当年的事其实是一场误会。你既然不在梁家了,我就跟你说开吧。”   梁时洗耳恭听。   “那段时间,我父母的关系有些紧张,恰好我又经常看到你妈妈……就是梁夫人……来找我爸爸,所以想当然得那样以为了。但其实,她只是我爸爸的客户而已。”   梁时不禁好奇:“请问叔叔的工作是?”   “我们家是法律世家,我爸在帝都也算有名的离婚律师。”   “什么?”梁时惊讶极了,“她去咨询离婚?”   “嗯。”曾彭钰点点头,“四年级的小孩已经懂很多事了。为了查清真相,我还摸进了我爸的书房,偷看了咨询记录。”   曾彭钰斟酌着道:“梁夫人偶然发现了梁先生名下的一处私产,然后顺藤摸瓜地挖出,那里曾经被梁先生用来……藏了一个女人。”   梁时震惊地捂住了嘴。   “她大为悲恸,接受不了全心爱恋的丈夫出轨。于是找到我爸,咨询离婚的事。”   当年梁家和吴家联姻的时候,梁秋声只是家里的二儿子,并不是直接继承人。后来,他娶了吴家的女儿,实力大增,在竞争中才打败了哥哥,夺得家产。   曾彭钰有些惋惜地说:“可惜吴家二老走得早,吴家的势力基本上都被梁先生吞并。梁夫人长期待在家中,不管公司的事,如果离婚,除了抚养费和微末的股份以外,也争取不到太多东西。梁夫人深思熟虑了很久,还是决定算了。”   他抬起眼睛,神色复杂地看向梁时:“我清楚记得,咨询记录上写着,梁夫人最终想开了,说她如果离婚,梁先生娶了别人,梁家的一切就会被他人坐享其成。所以……她决定留下来,把一切都争取给自己的女儿,包括吴家的财产,包括泰启,甚至和陈家联姻的机会。为了这些,她才没有走。”   梁时完全惊呆了,黑亮的眸子一动不动,拿筷子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曾彭钰看到她这幅呆滞的模样,赶紧又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道:“对不起,告诉你这些,让你为难了吧?”   梁时还处在震惊的余波中,只木愣着摇了摇头。   “没有,多亏了你,我才有机会知道这些事。”   曾彭钰认命似的地叹了口气:“嗐,我这也算泄露委托人的隐私了。但是咱们难得巧遇,我又对这件事的印象过于深刻,总觉得应该跟你说。” 第70章   和曾彭钰道别以后, 梁时像丢了魂一样,浑浑噩噩地站在街边等车。   她想起一些尘封多年的往事。   吴薇年轻的时候性格虽然温和,对她的教养却一直非常有原则, 张弛有度, 绝不惯着。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吴薇的风格开始慢慢改变,越来越溺爱她, 逐渐给她养出了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脾性。   梁时像翻书一般,把那些前尘往事一一翻开, 很多在当时无法理解的事, 如今回头看, 已然清晰明了。   一个对婚姻失望的女人,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将其视作自己的精神支柱和人生寄托。   她希望女儿顺风顺水,掌握财富,嫁得良人, 坐拥最好的人生。   可是有一天,这个女人发现,从小倾心疼爱的女儿竟然不是自己亲生的那一个, 而是父亲的情妇所生。情妇还把她的孩子送去偏远的小镇上养大, 害得好好的富家千金沦为了乡村野丫头。   其打击之大,说句痛彻心扉也不为过。   对这个抱错的孩子, 吴薇曾经有多么疼爱, 发现真相的时候就有多绝望、多仇恨。   梁时想, 妈妈当年为什么要把她赶走, 甚至还伙同邵辉一起绑架她,阻拦她去帝都上学, 不惜毁掉她的前途……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此时,晚高峰早已经褪去,大街上车流稀疏。   初春的夜晚寒意料峭,丝丝凉意渗进身体,梁时忍不住蜷缩起手臂,抱住了自己。   一辆公交车慢悠悠地行驶过来,在站牌前停下。她低着头,满腹心事地上了车。   车上没什么人,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脸颊贴在窗玻璃上。   路边的景色飞速地后退,灯光如水流一般在玻璃上划过,唯有天空中暗色的云静止不动。   梁时自嘲地想,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和最恨我的人是同一个人,这究竟是人生的不幸还是万幸?   这些年自己消失不见,妈妈是不是安心又满意?   如今她一定在为梁昀的婚事忙碌着,如果知道自己又跑出来横插一脚,会怎么样?   梁时无力地垂下头,揉了揉酸痛的双眼,静静揩掉眼角的薄泪。   她也很想问候下自己那位亲生母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顶替梁家小姐的位置?将来得以继承梁家的一切?   有胆子做却没胆子扛,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没回来看过她一眼。   就这么放心?   梁时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沮丧。她拿出手机,想给陈琛打个电话。   忽然想起陈琛去美国出差了。   现在是工作日的上午,他应该正在忙。   梁时搓了搓脸,清空满脑袋的思绪,盯着窗外的街景发呆。   ——奇怪,街上怎么越来越荒凉?   自己明明坐的是回市区的车,这车怎么往郊区开了?   一问司机,原来是方向坐反了。   梁时在下一站下了车。   四周空旷又安静,视线里看不到半个人影。光秃秃的公路两旁黑黢黢的,没有商铺,只有简陋的围墙。   唯有头顶上统一制式的路灯还亮着,洒下桔黄色的光,让梁时相信这里依然是在城里。   她放眼望去,路边泥沙遍地,好像是一片大型建筑工地。   马路对面,一排灰色的高楼在黑暗中静静矗立着。最外面的那栋楼里,竟然有星点的亮光透出来,像暗夜的萤火,在漆黑的底色上格外明显。   她盯着那处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朝着那道亮光寻了过去。   这是一片未完工的住宅区。   小区的大门上了锁。   她拿出手机,定位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地图上没有任何标注。   梁时抬起头,借手机的光观察了一番大门的样式,不出所料,是泰启一贯的风格。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梁时想。   一不做二不休,她把手机叼在嘴里,包斜跨在身上,披肩的长发用头绳利落地捆起。双手攀住铁门,开始往上爬。   大门并不高,梁时轻松落地的瞬间,心里想着,自己真是宝刀未老,小时候被陈琛带着爬树,学的那几下子依然好使。   刚咧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忽然听到周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梁时抬头望去,手机灯光照亮前方大片草丛。草木遮挡的深处,几只狼一般的动物正匍匐在地,紧紧盯着她。   梁时顿时吓软了腿,身子本能地退了一大步,紧贴在铁门上。   草丛里的动物似乎嗅到了她的胆怯,又往前挪动了些许。   ——假的吧?城市里怎么会有狼?   梁时哆哆嗦嗦地举着手机,仔细观察,发现那些不是狼,而是狗。   很多野狗,大概有十条?或者更多?就这么围了一圈,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梁时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这才想起来,自己这般贸然的行动好像还没跟任何人报备过,万一今天被野狗咬死在这儿,要多少天后才能被发现?   她的眼睛四处乱瞟,尽量不与狗子们对视,扯开嗓子冲它们高声喊话jsg:“别过来啊!我身上没吃的!”   “识相的就赶紧走开,我不跟你们计较,心情好的话,下次我再来,还可以带点火腿肠!”   喊完,狗子们依然没有散去的意思。   梁时的脑子一团乱,她跟人拼过命,跟狗却没拼过,也并不想尝试。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出现了星点亮光。梁时顿时来了精神——这是工地的保安来巡逻了?   她铆足了力气大喊道:“救命!这里有人被野狗包围了啊!”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那丝亮光的靠近,忽然从远处飞来几只点燃的爆竹,扔进狗群里就是一顿噼啪乱炸。   梁时被这动静吓得狠狠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野狗已经全部退散了,一束手电筒的灯光遥遥对着自己。   黑暗里,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   梁时觉得,今天真是一个神奇的日子,让她在榕城连遇两个多年未见的熟人。   尤其眼下这个,情况尤其特别。   一阵冷风顺着没有玻璃的窗户吹进来,卷起那草草挂起的棉布窗帘,畅通无阻地在室内回荡着。   风过,一抷碎砂土扑簌簌地落下,掉进女子的兜帽里。   她摸了摸后脖颈,捡出几粒石子,随意地一扔,似乎对这种简陋的环境习以为常。   “你怎么会在这里?”对坐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   “你竟然还记得我。”微弱的白炽灯光中,女子轻轻开口。   “我当然记得你,红雨。”梁时苦笑了一下,仰头看了看灰扑扑的天花板。   未粉刷的房顶犹如一块灰色的幕布,倒映着两个人的剪影。   “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可我们毕竟是……一起坐过牢的交情。”   对面叫红雨的女孩子看上去很年轻,一张瘦削的脸苍白羸弱,眼神却极有韧性,跳跃着茁然的小火苗。   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领子和袖口已经磨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她听到梁时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借着筒灯的光仔细打量着对方:“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前年冬天。”梁时回忆了片刻,“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只在里面呆了半年?”   “接近一年。”   红雨又指了指脑袋的位置,“她们都说你这儿有问题,现在看着……是好了?”   梁时犹豫了片刻,才微微点头:“好了。”   “那就好。”红雨终于露出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那种地方,没问题的都待出问题了。你能变好,也是奇迹。”   红雨是梁时在马来西亚同监区的狱友之一,梁时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在里面呆了一个月。   因为同是中国人,年纪也相仿,红雨当年对梁时非常好奇,经常和她坐在一块吃东西,对着梁时絮叨自己的事情。   梁时记得,红雨的老家就在本省的一个镇上。   她当年偷渡去马来西亚,在按摩店里打工,缴了费用给当地一个蛇头,委托蛇头帮她搞定身份。   后来才知道,那蛇头其实是个骗子,给她的身份证件都是假的。她的钱打了水漂,人还被警方逮住,送进了监狱。   红雨的刑期不算长,加上年龄小,心态也好,还没觉得前途一片绝望。认识梁时以后,偶尔会讲个笑话逗逗她。   可惜,那时候的梁时完全不回应她。   狱友们都在传,梁时是被人从那种地方捞出来的,还杀了人,受了刺激,脑筋不太正常。   红雨尝试了几次,发现梁时的确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觉得兴味索然,便放弃了。   几个月后,红雨要出狱了,走之前,还专门来跟梁时道了个别。不过看梁时的样子,大概连她是谁也没记住。   此刻,红雨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心里想着,要不是这些年练就了一套记人脸的本事,怎么也不会把对面这个漂亮姑娘和记忆中那个精神病狱友联系起来。   她好奇地望着梁时——虽然因为爬门弄得一身狼狈,但是她表情丰富,眼神莹亮。   最重要的,还会说话。   梁时忽然在冷风里打了个喷嚏。她摸了摸鼻子,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犹豫地问:“你就住在这里?”   “对啊。”红雨点点头,“回国之后,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我就把老家房子卖了,加上这几年存的钱,一起付了首付。本来应该是去年夏天交房,但开发商不知道搞什么,拖到现在还没建完。”   又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房梁上的砂尘落在了她的床铺上。她无所谓地随手一扫,“反正也是我的房子,就搬进来,凑合住一下呗。”   梁时的眼里闪过不忍,她哽着声音问:“你不怕那些野狗?”   “它们啊。”红雨露出胜券在握的神色,“开始的时候还组队过来咬我,后来我就找了些防身的东西。”   她指了指小桌上的打火机和鞭炮:“它们害怕这些,再也不敢靠近了。”   “可是……”梁时又看了看四周,“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女孩子实在太危险了。”   红雨好笑地嗤了一声:“总比睡天桥底下强。”   ……   梁时临走的时候,问红雨要不要跟自己回家。   红雨摇头拒绝了。   她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狱友,连朋友都算不上。况且,回国这些年,红雨也没少吃过朋友的亏。她深知,这天底下就没有无缘无故掉馅饼的好事。   自己已经在这里凑合了一段日子了。马上都要开春,日子只会更好过,犯不着欠别人人情。   *   梁时离开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这片未建成的高楼。   那扇窗户里的灯光已经熄灭,红雨应该是休息了。   冰凉的空气钻入梁时的肺腑,夹杂着刺鼻的水泥和建筑材料的味道。   心头犹如被巨石压住,不得喘息。   不知为何,在红雨的身上,梁时仿佛看到了自己。   ——另一个平行时空里,没有遇到陈琛,没有后来的一切,最终被高利贷和昂贵的治疗费逼到走投无路的自己。 第71章   【宵夜南城】在春节期间正式收官, 取得了行业内意料之中的成功。   而对广大观众来说,则是彻头彻尾令人惊喜的黑马。   除了收视率爆棚以外,广告投放也取得了相当好的转化效果。该节目最大的赞助商——南城柏樾温泉山庄, 成功地在全国打响了自己的名号, 顺便还带动了柏樾在全国的营销。   春节期间,不止南城,连总部帝都和榕城的分店都被抢订一空, 成了社交网络上的新年热门打卡地。   导演瞿沨一时之间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他甚至还吸引到了一批粉丝,各种考古, 连他以前拍的那些民生纪录片也给翻了出来。   网友们纷纷感叹南城电视台不做人, 大材小用, 令明珠蒙尘。   他的微博底下也涌进大批观众,分享自己对【宵夜南城】的评价,大赞这个节目的立意和审美。   瞿沨并没有揽功,他发了一条微博,表示节目的成功是整个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 还把团队的核心成员一一圈了出来。   “节目编导/助理导演”一栏,赫然是“粮食姐姐”这个ID。   网友们一整个震惊住——这不是在夜市上炒粿条惊艳众人、凭借东辰的广告扬名、后来又给人当保姆,结果当成视频博主的粮食姐姐吗?   她竟然再一次身份升级, 摇身一变, 成助理导演了?   这是什么催人泪下的当代女性励志故事?   一时间,粮食姐姐炒粿条的视频和当初的东辰广告又被网友翻了出来。   有才有貌的女孩子, 自己的微博账号却连一张照片也没有晒过, 视频里也没有露过全脸, 非常低调。   在网友们的热议下, “粮食姐姐”的词条竟然上了热搜。   这可让梁时的粉丝乐开了花,他们把梁时制作的视频铺满了广场。一时间, 东辰广告的点击量噌噌地涨,涌到梁时微博里的粉丝也越来越多。   孔珍珍坐在保姆车里,将吃到一半的沙拉摔出了车窗。   “这个可恶的女人!”她粉拳紧握,恨得咬牙切齿。   本以为能轻松毁掉那个破项目,孰料破项目竟然走了狗屎运,招来了投资商,害得自己被继父一通斥责。   离谱的是,自那件事之后,孔珍珍的事业忽然就开始走霉运。本来有意向的好几个电影项目,不知道怎么的就毫无消息了。直到人家都开机了,孔珍珍这边才得知,角色已经换了人。   锋哥大动肝火,觉察到这绝非是什么好苗头。他直接质问孔珍珍,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孔珍珍想了半天,无非就是欺负了一个小保jsg姆而已。可是一个小保姆能有多大能耐,还能毁掉她的电影之路不成?   她把圈子里所有有过节的人都滤了一遍,还是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无奈,只能接受锋哥的安排,暂时进组自家公司出品的电视剧,演了个女二号填档。   对于这个安排,粉丝几乎闹翻了天。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上升期偶像放着之前传的几个热门电影不演,跑去演什么狗血偶像剧?还是个女二号!   粉丝轰轰烈烈地撕了几个月,骂团队废物,骂经纪人不作为,矛头直指锋哥。   锋哥不想孔珍珍因为这件事情掉粉,但又不好公开解释整件事的原委,只得假意提拔了孔珍珍的执行经纪小川做经纪人,自己则暂避风头,转而带小艺人去了。   小川的职业发展之路犹如开了挂,半年不到的时间,就从助理升级成了执行经纪,如今又成了孔珍珍正儿八经的经纪人,在公司里一时风头无两。   除了艺人,再没有谁能压自己一头了。   小川也深知,这难得的机遇是怎么来的。她上忙着讨孔珍珍的欢心,下忙着和粉丝们联络感情,人设维系得相当美好,收获了很多认可。   孔珍珍还是依照锋哥的安排,进组去演那个女二号了,这笔账可算不到她小川头上。作为经纪人,她终于不用再跟着艺人忙前忙后地伺候,可以坐在办公室里享享清福了。   那个锋哥还是别回来得好,小川想。   所以,当孔珍珍因为一个热搜气得七窍生烟,打电话找她发泄时,她也只是顺着艺人的意思,并没有反对孔珍珍誓要“整治那个小贱人”的计划。   ……   看到这个热搜的,还有梁昀。   自从上回和Lucas的那次误打误撞,梁昀有意无意的,总是会想到这个人。   有时候她躺在床上,反复刷朋友圈,半天也刷不到一条对方的新动态。   梁昀皱了皱眉:“当明星的是不是都很忙,没功夫发朋友圈啊?”   于是,她便像个刚入坑的粉丝那样,开始听AOH的歌,关注AOH的超话,在网上搜索AOH的行程……然后很自然的,刷到了去年AOH给东辰拍摄的广告。   顺藤摸瓜的,梁昀发现,梁时不仅拍广告火了一把,竟然在夜市摆过摊,还给人当过保姆。   她回忆起上次见面的时候,梁时那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打扮。   好端端一个C大毕业生,怎么混成了这样?   梁昀微微蹙眉。   她把广告的截图发给了Lucas。   Lucas:“你在看我拍的广告啊?”   梁昀:“……这个女孩你认识吗?”   Lucas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拍广告的时候见过,小黄和她挺熟的。”   小黄,黄维明?   梁昀最近总算把AOH的几个成员都认清楚了。   她回道:“那你能不能帮个忙,找小黄打听一下这个女孩的联系方式?”   过了一会儿,Lucas回道:“小黄刚才当着我的面把门摔了……”   梁昀:?   她刚想继续回复,卧室外响起敲门声。梁昀扔下手机去开门,只见吴薇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怎么还没收拾好?今天是试婚纱的日子,咱们别迟到。”   梁昀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事,连忙回房准备。   吴薇几乎看遍了婚纱名家的设计,最后相中了一款偏中式的礼服裙。她约好了设计师的时间,并且特地托人将口信带去了陈家。   梁昀一边上妆一边想,吴薇今天这么重视,大概是因为陈琛会来。   当初许馨兰亲口答应了的,陈琛会配合婚礼准备的各项流程。   一想到这个陌生的未婚夫,梁昀轻轻吁出一口气——怎么有种做了亏心事的感觉,有点紧张。   她和吴薇驱车赶到了设计师工作室。推门进去,四下张望,并没有看到陈琛的身影。   偌大的会客厅里,只见一个打扮斯文、笑得异常灿烂的男青年迎上来,满面春风地对她们打招呼:“梁太太,梁小姐,我是陈总的贴身助理小方,来配合您进行婚礼各个环节的准备工作。”   吴薇一听,脸色立刻有些不好看:“陈琛人呢?试婚纱这种大事,为什么不亲自来?”   小方看起来无比诚恳:“陈总有些急事,临时出差去美国了。他走之前,特地让我来帝都,统管整个婚礼的筹备。您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吩咐,我一定全力安排!”   “你安排?你能安排什么?”吴薇显然动了怒,声音也拔高了几个调,“能替他妻子选婚纱吗!”   小方依然面带微笑,似乎已经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一切但凭梁小姐喜欢,陈家没有任何意见。”   梁昀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希望陈琛对所有和她有关的事情都是这个态度。没有他的干涉,她以后在陈家也会自由许多。   可是吴薇却不这么想。   两家虽然是联姻,陈琛对梁昀看上去也没什么感情,但做母亲的,还是希望女婿能够对自己的女儿上心些。   这无关爱情,只是吴薇清楚,如果女婿能够给予女儿足够的尊重,那即便将来他在外头有了别人,那些人也丝毫不会威胁到梁昀作为陈夫人的地位。   可眼下……吴薇看着小方谦恭的姿态,一时不太确定,这到底算尊重还是不尊重。   说尊重吧,陈琛本人没来,甚至连个招呼也没有提前打一声。   可是要说不尊重,谁都知道,眼前的方助理是陈琛身边的第一秘书,陈琛安排他来帝都负责婚礼的筹备,说明这场婚事对他必定是顶级重要的。   梁昀扶着吴薇小臂的手紧了紧,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吴薇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既然女儿不在意,自己又何必跟着掺和小两口的事情呢。   她拍了拍梁昀的手,示意自己不生气了。   小方眼观六路,眼神微微一动,一旁的设计师立刻会意,赶紧带着助理们迎上前来,开始服侍梁昀试礼服。   吴薇的心思也跟着转移,没空再计较其他的事情。   *   此时此刻,地球另一端的纽约,已经是凌晨时分。   白天车流熙攘的曼哈顿上东城,此时已然安静下来。笔直的街道灯火通明,橱窗里的景致依然绚丽夺目,被暖白色的照明衬托出独特的质感。   有人推开了一家高档餐厅的门,悠扬的小提琴声倾泻而出,依稀可以窥见里面富丽堂皇的置景和觥筹交错的人影。   一个醉醺醺的身影倚靠在门廊上,已经有点翻白眼。   在他将倒未倒之际,忽然被一只手提住后脖领子,拽着往门外走。   “Chen,你轻点!这可是新买的礼服!”Easton口齿不清地挣扎着。   陈琛瞥了他一眼,很是无语:“你见过哪个公司的合伙人能在投资人晚宴上醉成一坨烂泥?”   Easton不以为然道:“那是普通投资人吗?那是Lori,我女神!”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女神想喝酒,骑士当然要奉陪!”   陈琛仿佛听到了很有趣的话,他把双手一插,反问道:“你是怪我把你带出来醒酒?”   “总之,不劳你费心!”Easton像条八爪鱼一般,扒着墙往回走,被陈琛带着拐了个弯,朝相反方向走去。   “Lori的车早走了,你见不到你女神了。”   一辆黑色宾利在街口停下,司机下车,恭谨地打开车门。   Easton忽然挣脱陈琛的搀扶,朝空旷无人的大街上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喊着:“我要自由!”   陈琛捏了捏鼻梁……真不想搭理醉鬼。   折腾了好一会儿,Easton才被安抚着回到路边。   陈琛勉强答应他,可以不乘车,就这么在街上散着步回去——前提是,Easton不许再跑到马路中间发疯。   被夜晚的冷风一吹,Easton也清醒了不少,逐渐可以聊一些正常的话题。   他歪靠在陈琛身上,大着舌头问:“你今晚怎么喝这么少?”   “嗯。”陈琛大方承认,“醉酒容易误事。”   “哦?你误什么事了?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   陈琛笑得意味深长:“我怕喝多了,一时忍不住,把合伙人卖掉换投资。”   Easton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又开始了漫无边际的瞎扯。就在陈琛以为他已经醉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对方忽然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口齿不清地问:“Chen,我们认识多久了?”   陈琛jsg微一思索:“……六七年了吧。”   “七年零两个月。”Easton的手指挥舞着,浑浊的眼睛却逐渐变得清明,“兄弟,认识你这么久,在中国这大半年,你过得最开心!”   他抬起头,看向林立的高楼中间那一枚弯月,调笑道:“原来你这么不喜欢美国啊。”   陈琛也笑了,就着他的玩笑话继续道:“那你要不要回美国来管公司?让我在中国过几天舒服日子。”   Easton沉默了几秒钟,郑重地说:“就这么办吧!”   这下轮到陈琛惊讶了。他知道,Easton非常喜欢中国,在南城呆得不亦乐乎,竟然愿意回美国来挑大梁了?   Easton的目光依然朝着月亮,“因为我比谁都清楚,你之前的六年是怎么过的。”   陈琛前行的脚步忽然顿住。   醉鬼却又话锋一转,口齿不清地呓语道:“其实我是看你太忙了,怕你没时间陪女朋友,被人家甩!”   说完,还朝他比划了一颗爱心,“这下知道哥们儿多爱你了吧!”   陈琛眼里的笑容更深了,他目视前方,愉悦地说:“参加完婚礼再走吧。”   “嚯,你进度这么快?”   “当然。”陈少爷抱着手臂,一脸傲娇,“我婚都求完了。”   Easton惊喜地叫道:“你小子!藏得够紧啊!不管了,我必须是首席伴郎!”   “你要是敢在我婚礼上喝成这样……”   Easton忽然激动地一拍手:“我能在你婚礼上献唱一首吗?”   “不行。”   “就一首!看在我马上就要替你回美国做牛做马的份上。”   陈琛一脸无语:“搞清楚,这也是你的公司。”   “Chen……”   “不行。”   “那我去求梁时。”   “……” 第72章   原本籍籍无名的榕誉传媒公司, 随着瞿沨和梁时的加入,名声也跟着水涨船高。   尤其是春节后,越来越多的投资人慕名而来, 抢着合作。   只要他们愿意接, 价格好商量。   开组会的时候,瞿沨把一份项目介绍扔到梁时面前,“看看这个。”   梁时拿起来翻了翻, “怎么又是餐饮类的片子?”   瞿沨抱着一只老式保温杯,呷了一大口, 随口吐出一根茶叶梗。   “你拍成了一个, 自然有无数个同类型的找过来, 很正常。”   这已经是工作室收到的不知道多少个拍摄企划了,基本都是清一色的食品类纪录片,来自全国各地的甲方。   有些是地方想要推广宣传自己的旅游资源,有些则是商家的软广。类型不一,但主题大同小异, 都希望复制【宵夜南城】的成功。   “你要拍吗?”梁时很快看完了概述,抬头问道。   “我有我的事情。”   瞿沨放下保温杯,拿着手机悠闲地玩起了小游戏, 懒洋洋地说:“这个项目是给你的。”   梁时为难地皱了皱小脸。   瞿沨半天没听到动静, 眼神终于从手机屏上瞟过来。待看清她的模样,忽然笑了:“怎么, 不想拍点自己的东西?非跟着我?”   梁时默默翻了个白眼, “我是想拍自己的东西……只是, 不想再拍同样的题材了。”   瞿沨一愣, 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呦!翅膀硬了?才做了几天导演啊,就急着标新立异了?”   他一根手指戳了戳梁时面前的本子, “这个金主给的钱多,团队不错,绝对好拍。你就当拿钱练手,听师傅的。”   梁时抿了抿唇,没再接话。   午休的时候,梁时靠在走廊上,给陈琛发微信。   “你什么时候回国啊?”   “很快。想我吗?”   梁时苦着一张脸:“想。啊。”   陈琛却回道:“小骗子,明明忙得连微信都没空回。”   梁时无语,这家伙真是爱记仇,不就是昨天太忙,没及时回他消息嘛。   但是,气势上不能输!梁时决定先倒打一耙:“论忙呢,还是某个人更忙的,当初是谁说有空就来看我来着?”   想了一下,又追加一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过了一会儿,陈琛回复道:“给你带礼物?”   梁时简直要笑了,陈少爷果然逃不过富二代直男的通病,只知道送礼物打发女朋友开心,“我想你”这几个字是烫嘴还是咋的?   她发了个猫猫生气的表情过去,不理他了。   *   明天即将迎来三天小长假。   和瞿沨以及同事们开完组会,梁时提前请了假,坐着公交车又去了那片遇到红雨的建筑工地。   这次,她提着一些采购好的食品和日用品,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来到大门前。   门依然是锁着的。   梁时觉得奇怪,红雨每天都翻墙进出不成?   她围着小区转了一圈,终于在不远处的围墙上发现了一道坍塌的墙缝。墙缝不算宽,一个人出入倒也绰绰有余。   梁时走进小区,眼前的景象比夜晚的时候友好很多。院子里虽然堆积了很多建筑废料,但依稀能看出小区绿化的影子,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混乱狼藉。   她顺着楼梯爬了上去。   入户门上盖着一块木板,勉勉强强挡住门洞,木板上挂了一把U形锁。   梁时盯着那锁,看来是白跑一趟了。   她拍了拍脑门——那天怎么就忘记互换联系方式呢?   梁时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写上自己的电话,将字条塞进装满物品的塑料袋中,把袋子留在了摇摇欲坠的门口。   *   梁时想着心事,坐着公交车慢悠悠地回程,在小区门口下车。   节前的工作日下午,路上的行人和车辆还没有多起来。   梁时一眼看到,前方不远处,蹲着那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瞿大爷。   她叹了口气——这是又有什么吩咐?   走上前一看,瞿沨叼着一根烟,正蹲在草丛边喂猫。   还没来得及开口,瞿沨就若有所感地站起身,啥也没说,将手里的猫粮递给梁时,“去哪了?”   梁时莫名其妙地接过,“去看一个朋友。”   “嗯。”瞿沨清了清嗓子,又蹲下身,摸了摸正在吃食的猫咪,“之前跟你说的项目的事,你记得跟甲方联系一下。”   梁时咬了咬下唇,“可是我不想……”   “你还年轻,别逞强。”瞿沨忽然打断她的话,回过头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看不上那些商业性的东西,只想拍真正的艺术品,后来还不是吃了大亏。”   他的语气竟然破天荒的有些正经,带着为人师的语重心长:“商业性也不代表一定缺乏艺术性,这个项目你可以全权把控,想怎么拍都行。”   他掸了掸烟灰,继续道:“梁时,我只是不想你走我曾经的弯路,白白蹉跎了自己的才华。”   梁时静静听完,终于明白瞿沨在担心什么了。   她蹲下来,把手里的猫粮一股脑撒下去,才轻声开口:“你误会了,我并不是看不上商业性,也并非自恃才华。相反,我是知道自己没什么才华,也缺乏技巧,只能凭着一腔诚意去表达。所以,对一个作品没有诚意的话,我是拍不出来的。”   瞿沨微愣,半晌才说:“胡说什么,你是我徒弟,有几斤几两我最清楚,不比外面那些人差。”   好不容易得到这人一回夸奖,梁时有点得意,一时没忍住,默默弯了弯唇角,眼神里也绽放出亮莹莹的神采。   瞿沨被她这么看着,胸腔里忽然一阵酸软。他把手里的烟头扔了,终于妥协道:“什么题材?”   “还没确定。”梁时淡淡地说,“当事人还没同意。”   “哦,那有难度啊。”   “有点吧。我会和她好好谈的,实在不行也没办法。”   瞿沨又默默地叼上一根烟,起身伸了个懒腰,“行吧,谈好了说一声,我帮你看看。”   他摆了摆手,作势要离开。   刚走出几步,又回过头补充道:“最多一个月,不准耽误太久。我会给你另挑一个项目……找你喜欢的。拍完这个,乖乖回来拍我给你找的!”   梁时哭笑不得。   *   直到瞿沨的身影消失不见,梁时才转身,一路想着心事进了小区。   公寓楼下,林秘书竟然站在单元门口,默默等着她。   见到梁时,他立刻上前,态度恭敬地行了一礼:“梁小姐,您回来了。”   梁时的心忽然跳得极快,她左右张望了一番,并没有看到陈琛的身影。   一阵浓浓的失落漫上心头。   正沮丧着,还没来得及问林秘书此行的目的,只见对方从西装的内层拿出一样东西。   “这是替梁jsg小姐准备好的,请您随我走一趟。”   梁时犹豫地接过,竟然是自己的护照。   ……   下午的时候,梁时还蹲在榕城的小区门口,和瞿沨一块叼着烟,边投喂野猫、边聊拍摄计划。   十几个小时后,她竟然坐在一辆豪华轿车里,行驶在西五区拥堵的晚高峰中。   梁时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竟然被陈琛用私人飞机接到了纽约。   有钱人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入地表,天空只剩下一丝残余的亮光,把漫天的白云染上粉红的裙边。   梁时坐在车里,回想着上一次来纽约的情景。   有多久了?十年吗?   *   高二那年寒假。   陈琛来美国姑姑家过年,顺便把她也带了过来。   咳咳,真实的版本其实是,她死缠烂打着要跟来,陈琛不愿意,于是她跑到许馨兰跟前卖了好一通惨,成功骗到一张陈琛邻座的机票。   姑姑家在波士顿,春节前后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而纽约竟然晴空万里。   梁时在家里待不住了,早餐桌上,开始耍小姐脾气,缠着陈琛带她去纽约玩,还点名要去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这对浑身没有半点艺术细胞的陈琛来说,简直是双重折磨。   梁时在旁边软磨硬泡,陈琛始终不为所动,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   盘子里那枚蓝莓蜂蜜松饼仿佛一辈子也吃不完。   旁边啃油条的周沅齐看不下去了,幽幽开口道:“要不然,我带你去吧?那地方我熟啊,逛完艺术馆,再带你看歌舞剧去!上回你不是错过一个很火的剧,票贼难买的那个,又开巡演了。”   梁时很是心动,但她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只盯着陈琛。   “不过嘛……”   周沅齐叼着油条,一脸麻木地讲着最胆大包天的话,“这几天雪大,我架势技术不太行,等我打电话叫Jason开车……哦,就是上回见了你,非要跟你回中国的那哥们儿。”   陈琛忽然风卷残云般地干掉了盘子里的松饼,从椅子里站起来,满脸不爽地说:“快点吃,吃完走。”   梁时在心里欢呼了一把,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牛奶。   一边喝,一边冲周沅齐眨了眨眼,礼貌感谢。   周沅齐嘚瑟地扬了扬手里的油条,仿佛在说:小意思!   被陈琛用半块贝果打了脑袋。   最终,陈华瑛还是安排了司机全程接送。雪天路滑,司机开得并不快。到纽约的时候,梁时悠悠转醒,发现她竟然靠在陈琛的肩膀上睡了一路。   陈琛还破天荒地没有推开她。   梁时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怀里仿佛揣了一只兔子,怦怦怦跳个没完。她忍不住想,自己追了这么久,是不是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闭上眼,想继续装睡,趁机再靠一会儿,却听到陈琛冰冷无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醒了就起来。”   梁时嘟了嘟嘴,不情不愿地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不甘心地问:“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陈琛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你心跳得厉害,吵到我了。”   梁时:“……”   这个陈琛,真是从来不会给她台阶下!她气鼓鼓地坐直身体,还故意往旁边挪了挪。   两人第一站就去了大都会艺术馆,一直在里面逛到闭馆才出来。梁时又累又饿,彻底走不动了,叫嚣着要去外面大吃一顿补充体力。   不过,在看到礼品商店的招牌时,她的眼神又亮了,蹦蹦跳跳地跑了进去。   陈琛独自站在博物馆外的阶梯上等着。   场馆里太热,他宁愿出来吹吹风。   大冬天的,太阳落山很早,此时天已经擦黑,凛冽的寒风打着卷地吹起他柔软的头发。   远远看去,少年身姿如松,一双漂亮的眼睛极其明亮。年纪虽小,但那浑然天成的气质,已经能彰显出他不会被任何外物动摇的心绪。   梁时双手插在衣兜里,遥遥看了他一会儿,才静静走上前。   陈琛听到她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就要往前走,被梁时拉住了大衣袖口。   “给你买了个小礼物。”梁时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打开掌心,露出一枚小巧的磁吸贴。   陈琛垂眼,看到磁贴的正面是一幅画。   “刚刚在馆里,你盯着这幅画看了很久。”   梁时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你向来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会盯着一幅画看,说明是心境所动。既然有缘分,就买下它送给你啦!”   梁时把东西塞进陈琛手里。   陈琛眼眸微动,愣怔地看向手里的小玩意。   方寸大小的迷你画幅上,画着青白色卷曲的云朵,和大片起伏的黄金麦浪。一切仿佛被强风裹挟,在天地之间飞舞着、挣扎着。   “我看了这幅画的解析,说作者表达的是对命运的不甘和诘问。”   梁时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向陈琛:“可是我相信,无论命运的风往哪儿吹,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一阵凉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吹得陈琛的睫毛扑簌簌地抖动。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陈琛感到耳尖变得滚烫,浑身的血液都在升温。   他在心里惊讶于自己这不寻常的反应,精密运转的大脑骤然宕机,素来才思敏捷的陈少爷竟然傻在了原地。   梁时忽然在檐下伸出手,兴奋地喊道:“陈琛你看,下雪啦!纽约的初雪欸!”   她晃着陈琛的胳膊:“我追的韩剧里说,初雪和喜欢的人一起看,就会永远在一起哦!”   说完,也不顾陈琛什么反应,径直顺着台阶跑下去,在雪中开心地蹦哒起来。   陈琛看着她欢欣鼓舞的样子,并没有出言提醒她,波士顿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这应该不算是初雪了。   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小心点,滑倒了我可不背你。”   ……   此刻,车子恰好开上第五大道,在距离艺术博物馆不远的一处十字路口停下。   梁时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只记得当时自己诉完了衷肠,就傻不愣登地冲进雪里,完全不记得陈琛的反应了。   她只知道,陈琛收下了她送的磁吸贴,又在多年之后,把自己的那句话回赠给了她。   梁时在心里微微一笑——谁说直男不浪漫? 第73章   随着夜色的降临, 曼哈顿的天际线正在慢慢沉入地表五光十色的霓虹深处。   陈琛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实在推不掉的,便把Easton派出去当代言人,自己则早早地往酒店赶。   心里仿佛有一千只鸽子在扑腾着, 急欲破笼而出。陈琛靠在后座, 不想看车外的堵车长龙,便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内心里甜蜜的焦灼。   再睁眼的时候,车子竟然纹丝未动——陈少爷心里那点甜蜜的焦灼瞬间转化为苦涩的焦虑。   他松了松领带, 交代了司机几句话,便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里离酒店只有几个街区了, 陈琛想快点见到梁时, 迫不及待到宁可自己走回去。   华灯初上的傍晚, 林荫路上光影斑驳,一边是高楼矗立的繁华街区,另一边则是绿意盎然的中央公园。   酒店楼下紧挨着一片热闹的街心小广场。   广场上有圆环状的喷泉,灵动的水柱快活地喷射着,映照出四周高楼的灯光, 洒下多彩的水雾。   街头艺人隐在这水雾里,演奏着一曲浪漫慵懒的爵士乐。   陈琛看到有学生在摆摊卖花。   各种颜色的玫瑰娇嫩欲滴,茎叶上还挂着水珠, 插在简陋的塑料桶里也丝毫不影响它们的美感。   让陈琛莫名想到去年重遇梁时的时候, 他躲在夜市边上看她,一看就是好几天。   看着她在那个简陋的小摊子上忙忙碌碌, 带着温馨的笑容迎来送往, 一个人能干得就像一只小队。趁没人的时候, 见缝插针地洗菜、备料, 从夜幕初降忙到深夜,一刻也没有坐下来休息过。   开在枝头的富贵花, 一朝跌落进尘埃里,变得卑微弱小,却依然拥有着强大而柔韧的生机。   陈琛掏出钱夹,指着那桶粉色的玫瑰说:“我全要了。”   学生很惊喜,开心地说道:“先生,您眼光真好,这是最新鲜的一桶。顺便说一句,粉玫瑰的花语是初恋哦!”   *   梁时醒来的时候,视线里是紧闭的深色窗帘。偌大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盏小夜灯,周身笼罩着淡黄色的光晕。   她反应了半天才想jsg起来自己在哪儿。   窸窸窣窣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此刻是美东时间凌晨五点。   梁时揉了揉眼睛,自己怎么一觉睡到了现在?   傍晚的时候,林秘书把她送到酒店房间便离开了。她在飞机上睡不着,精神亢奋了十几个小时,想着一定要坚持等到陈琛回来再休息。结果实在支撑不住,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梁时摸了摸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忽然心有所感地转过头。   陈琛躺在她身边,正在熟睡。   房间里飘荡着一股馥郁的花香,梁时一嗅便知道,是玫瑰。   她忍不住翘起唇角,轻轻翻了个身,两只手叠在面颊下,静静地观察着陈琛近在咫尺的睡颜。   自从桐城一别,梁时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他了。   陈琛每天都给她打电话,微信也回得无比及时,营造出一种自己很空闲的假象。可是梁时知道,他一定非常非常忙,否则也不会一个月都没有来榕城看过她。   陈琛的呼吸非常平稳,他半边脸埋在枕头里,一缕头发耷拉下来,盖在眼睛上。   梁时想起在南城的时候,她打着给陈琛做早饭的旗号,每天早早起床,一出门就能看到他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那时候她觉得,已经是自己离他最近的时刻了。   没想到还可以更近。   对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梁时忍不住凑上去,吻了吻陈琛的嘴角。   刚打算悄悄撤身,一低头,那双眼睛居然睁开了一条缝隙。   看着她的时候,仿佛有雾气飘散出来,带着一丝还没有苏醒的迷离。   陈琛复又闭上双眼,一把将梁时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几秒钟之后,好像才彻底清醒了过来,那双眼眸重新睁开,雾气消散,只余皎皎。   头顶的声音有些喑哑:“醒了?”   梁时点头如拨浪鼓。   陈琛瞄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你睡了十一个小时,坐飞机很累?”   梁时趴在他怀里,装作很不满地说:“谁让你忽然就把我带到美国来。”   陈琛不以为然,反而懒洋洋地问:“今天不是放假?”   “是放假,可万一我有别的安排呢?”   陈琛一愣,斜斜地睨着她,“以前你拉着我去哪儿,也从来没问过我的安排啊。”   “那怎么能一样?”梁时将胳膊抽出来,大爷似的挑着陈琛的下巴,“你那时候不肯配合,我只能搞突然袭击,强买强卖啊。”   陈琛微微一笑,抓住她作乱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清凌凌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那我现在配合。”   “你……少偷换概念。”梁时心跳得有点快,感觉要演不下去了。   陈琛将她重新抱住,脸颊蹭在她的头发上,“梁小姐宽宏大度,别生我气?”   梁时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嘴角噙着笑:“嗯……我考虑考虑。”   “别考虑了。心跳这么大声,我都听到了。”   “陈!琛!”梁时一个翻身就去掐他的脖子,“嘴这么欠是怎么有女朋友的!”   陈琛边躲边笑:“糟糕,有人大清早家暴啊。”   两个人竟然在床上扭打了起来,准确来说,是陈琛单方面挨打。   在榕城的时候,梁时幻想过好多回两个人再见面的场景……总之和现在不太一样。   明明电影里不是这么演的!不是应该浪漫旖旎、你侬我侬、小别胜新婚吗?   她真的生气了,从起床开始,一直气到吃完早饭。   因为生气,胃口也不怎么好,早餐就只吃了一盘牛油果蛋饼、一份双层浆果巧克力华夫、两块炸薯饼和一整份班尼迪克培根蛋。   插了满瓶的粉色玫瑰都没能把她哄好。   吃完早饭,梁时不情不愿地被陈琛牵着手上了车,一路上都气哼哼的,懒得搭理他。   很快,车子在一间华丽的门店前停下。   梁时撅着嘴下车,待看到那豪华橱窗里摆放的东西时,彻底傻住不动了。   陈琛从身后推着她往前走,语带讨好地说:“大小姐给个面子,进去看看。”   几位店员早已等候在门口,殷勤地为梁时打开门。梁时呆愣着走进去,一位设计师助理热情地迎上来,“陈太太,陈先生,楼上请。”   这是一家全球顶级的婚纱设计师店,只接待预约客户。   梁时到了二楼,又是一大拨人候在那里,捧着时下最新潮的产品图册,等着和她探讨喜欢的款式。   她在沙发里坐下,一边听着设计师语速极快的介绍,一边透过楼梯的镂空扶手,看见陈琛正站在一搂的落地窗前讲电话。   窗外是一片水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照进来,把陈琛的耳郭衬出一小块粉嫩的透明。   他似有所感,忽然抬眼,和梁时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那如星般璀璨的眸子和微弯的唇角,让梁时心中的忐忑和慌乱渐渐平息。   她转过脸,对身旁兴奋的设计师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我们开始吧。”   *   “所以,你带我来纽约,就是来定婚纱的?”   陈琛从冰激凌店的窗口接过做好的甜筒,递了一只给她:“这个理由不充分?”   “也不是。”梁时接过甜筒,伸出舌尖舔了舔,“我只是……没想搞这么复杂。”   她边吃边说:“我觉得穿什么都一样,也不用大费周章地跑来美国做高定。这一身下来,价格不菲呢。”   陈琛点点头,很随意地说:“婚礼在陈家老宅举行,帝都圈子里你认识的几乎全在邀请之列。”   梁时一个趔趄,甜筒差点掉到地上,“你怎么不早说!”   她立刻在脑子里把刚才定下的每一个细节又过了一遍,确保整件婚纱足够时尚高级,足够彰显品味。   梁时暗暗懊悔,自己怎么没早点做功课,把这两年全球名媛穿过的款式都滤一遍?   万一有哪个细节逊色了,岂不是要让帝都那帮闲出屁的富家女们嚼三个月舌根?   陈琛这个直男,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嘛!   梁时又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陈琛:?   他感到不妙,打算换个话题:“刚才听到一个消息。你还记得我那个堂哥陈嘉涵吗?”   梁时木着脸点头:“记得啊,就是和孔珍珍传绯闻的那个。”   陈琛:……这个话题好像也不怎么安全。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媒体曝光,杨晓梅刚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啊?”梁时这下真的惊讶了,“是……财经频道那个主持人杨晓梅?”   被媒体曝光的?这是怎么回事?   梁时连甜筒也顾不上吃了,立刻打开手机,娱乐新闻的板块下已经爆了好几个热搜。   一开始是有人爆料,杨晓梅近日在美国一家私人诊所产下一名男婴。她是知名主持人,未婚生子,引得网友纷纷猜测孩子的父亲是谁。   结果没多久,就有人进一步爆料,说孩子的父亲是陈氏财团创始人的大孙子陈嘉涵。   这下可热闹了,网友纷纷表示震惊,那陈嘉涵不是和当红小花孔珍珍在谈恋爱么?怎么转头又去跟财经频道的女主持生了个儿子?   一时间,好几个相关人员的名字也上了热搜。   梁时摇摇头,看着旁边悠闲吃甜筒的某人,“这是你找人爆料的?”   陈琛笑了:“怎么会,我和他无冤无仇的。估计是沅齐吧。”   梁时:……你们豪门少爷之间的爱恨纠葛也挺狗血的。   “那恭喜你们哦,当叔叔了。”梁时转念一想,又有些不解,“可是周沅齐为什么要费力气去爆陈嘉涵的绯闻?”   “陈嘉涵上次找人把他绑了,这笔账他想讨回来。”   “……”   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陈琛并没有说。   杨晓梅的事一直被瞒得很紧,陈家的长辈都不知道。周沅齐这么一爆,就是在给陈迅之上眼药——你儿子搞出这种事情,作为社会名流,迫于舆情,也必须出来表个态。   果不其然。自从这事登上热搜,陈嘉涵就被家里禁足了。   陈迅之狠狠地抽了他三个耳光。   这个圈子里的公子哥,搞出私生子本来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他自己就是陈老爷子的情妇所生。   可是现在阵仗闹得这么大,对方是有知名度的主持人,还不知怎么的又牵扯到另一个女明星,豪门三角恋的标签一贴,成了广大吃瓜群众最爱跟风的那种热闹。   舆论风波让依然在生意场上活跃的陈迅之骑虎难下。   他气得浑身发抖——自己精挑细选了杨晓梅,是想让她接近陈琛,当颗棋子放在他身边jsg。   那晚的房间里本就动了手脚,一切顺利的话,就能携子逼婚上位,不仅可以让陈琛失去强有力的岳家,还能有一个接近陈氏核心的消息来源,关键时刻,势必能为自己助力。   这下倒好,本来给侄儿设计的剧本,竟然转头就演到了自己亲儿子头上!   陈迅之在陈家做小伏低几十年,一着不慎,竟然在这一步上赔了夫人又折兵。   要命的是,他的兄弟姐妹们,尤其是执掌财团大权的弟弟陈远之,也来过问这件事的进展。   陈迅之叹了口气,指着陈嘉涵被打肿的脸:“逆子!自己做的事自己扛,你明天跟我去向你小叔说明情况,答应娶杨晓梅进门。”   陈嘉涵不屑道:“谁爱娶谁娶!杨晓梅那种普通出身,凭什么嫁给我?”   陈迅之一脚踹上这个不肖子的胸口,“什么时候了还挑三拣四!我倒是想给你安排个门当户对的好婚事,可你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啊!还带累了陈家的名声,不处理好,他陈远之会放过你?”   陈嘉涵趴在地上,呸出一口唾沫,“他妈的周沅齐!上次就应该让丫死在仓库里!”   这话被陈迅之听到,大惊失色,又是一脚踹了过来。   教训完儿子,陈迅之才瘫坐在自己的红木太师椅里,心中感到十分无力。   陈嘉涵到现在都以为是周沅齐搞的鬼。   沅齐那臭小子敢做这种事,背后没有陈琛给他撑腰,他是不信的。   陈迅之想,陈琛即将与梁家联姻,而自己的儿子却要被迫娶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从此失去岳家助力的机会。   他紧锁双眉,很是不能咽下这口气。   “陈远之,别太得意,我也得送你个大礼才好。” 第74章   这几天, 帝都的豪门圈子里无人不知,陈家二爷陈迅之亲自带着陈嘉涵登了一家之主陈远之的门,承诺择日迎娶杨晓梅, 承担身为男人的责任, 不能放任陈氏子孙流落在外。   他试图用此举平息外界非议,避免让陈家陷入更深的舆论风波。   消息传到陈琛耳朵里的时候,他和梁时刚刚降落榕城。   定好了婚纱之后, 陈琛陪着梁时在纽约玩了两天,最后被她勒令将自己送回来, 因为“明天要上班”。   身为老板, 陈琛头一次觉得有人工作积极性太高也不全是好事。   他一手拉着一只行李箱, 将梁时送到公寓楼下。   梁时憋了一路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让林秘书或者司机帮忙提行李?”   陈琛愣了愣,“我是你男朋友啊,他们又不是。”   梁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男朋友怎么这么可爱!   她咬了咬下唇,忽然搂上陈琛的脖子, 嘟着嘴撒娇:“有点舍不得你走。”   “那我不走?”   “嗯?”梁时眨了眨眼,“可以这样的吗?”   陈琛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额头贴上梁时的, 像在说悄悄话:“我提前结束行程回来, 他们都不知道。”   “啊啊啊!”梁时恨不得尖叫着飞上天,“可以待多久?”   “一个星期。”陈琛捏了捏梁时的小脸, “我也该休个年假了。”   那还等什么?梁时立刻拉着陈琛, 陈琛拉着行李, 进入梁时在榕城的这间小公寓。   相比他们在纽约住的顶级套房, 这间公寓小到只有其中一个房间那么大。   但陈琛丝毫不以为意。几乎在进门的同时,他就不知道把箱子丢去了哪儿, 将梁时按在门上,急不可耐地吻了下来。   这两天在纽约,梁时白天玩得太嗨,到了晚上基本沾了枕头就睡。   陈琛边压着她亲,边贴着她的耳边蛊惑道:“想不想我?”   他们两人过去几天都在一起,陈琛却问出这个问题,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梁时的脑子已经一团浆糊。   她根本说不出话,只来得及轻轻哼了哼,就被陈琛带着,直接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恍惚中,梁时无奈地想,他们俩真是独辟蹊径,放着酒店套房的豪华大床不做,却窝在这单薄狭窄的双人沙发上,自虐还是怎么的?   就在她飘飘欲仙之时,陈琛忽然开口道:“你这里……有东西吗?”   梁时瞬间清醒了——这是一个好问题。   有是不可能有的,她一个人单独住的公寓,有才说明有问题吧?   她皱着小脸摇了摇头,“你身上没有?”   陈琛也摇头,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下。他缓缓吁出一口气,正要从她身上起来,被梁时轻轻揪住衣角,“要不然……别用了?”   陈琛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就这么僵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了她许久。然后,忽然把头埋进梁时的衣领,“不行。我舍不得。”   梁时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她抱住陈琛的脑袋,故意逗他:“你不是说要娶我的?还怕什么?”   陈琛任梁时搂着自己的脑袋,瓮声瓮气地回答:“你连纽约都不愿意多待,非要赶回来工作。你觉得你想这时候生孩子?”   梁时有点惊讶,反而认真地问道:“如果我愿意呢?”   “我不愿意。”陈琛从梁时的怀里抬起头,漆黑的双眸里依然残留着欲色,“你明明有更想做的事情。”   梁时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有点热。   两人就在黑暗中静静地抱着。   梁时看着天花板,忽然开口道:“陈琛,小的时候,我唯一的理想就是嫁给你,做陈太太。妈妈也总是告诉我,说我最重要的事业就是你。”   “后来经历了抱错那一遭,我拼命读书,也是为了改变命运,回帝都去找你。”她忽然心酸地一笑,“我是不是很恋爱脑?”   陈琛探身上前,亲了亲梁时的嘴角,“是我比较幸运。”   梁时抚上他的脸,继续道:“直到再回到你身边,我才真正有机会思考自己想做什么。”   她看着陈琛,眼神如水般温柔,盛满了脉脉温情,“我的确有很多想做的事,它们很重要。可是,你也同样重要。我知道身为陈家的继承人……”   陈琛忽然吻住了她的嘴唇,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全部封缄。   “别管那些义务。”陈琛结束一个亲吻,有些认真地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梁时,我一直希望自己有能力,让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不被任何外力束缚,这外力,也包括陈家。”   他的手指拂开黏在梁时脸颊上的头发,轻轻笑了:“你说你打小的理想就是嫁给我,我好像是知道的。”   梁时不爽地哼了一声:“你又要讲什么屁话?”   陈琛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把一脸不爽的梁时拥入怀中,“可是你大概不知道,我从小也把你当成了我的责任。”   梁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有一段时间,我其实有点分不清,对你到底是责任更多,还是喜欢更多。”   梁时有些震惊:“所以你以前……总是把我推开?”   陈琛平静地点了点头。   “那你……什么时候分清楚的?”   陈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梁时看不懂的难过,“直到你不再是我的责任了……”   他的语气满是怅然:“我才意识到,继承人的责任、婚约的责任,统统只是借口。我不是想要为这个婚约负责,我想担负的只有你。”   他低下头,轻轻蹭了蹭梁时的脸颊:“我要我爱的姑娘,无惧命运,不被束缚,过最自由的人生。”   ……   梁时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站在了梁家的花园里。   这一回的梦有些奇怪,她竟然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   十七岁的她蹲在一座小花棚里忙碌,将种下的紫罗兰在花开最盛的时候摘下,做成干花,装进一封信中。   梁时知道,那封信是准备送给陈琛的生日礼物。   那时候正流行“心愿券”这个东西,梁时把一个个心愿写在小纸条上,做成纸券的模样,陈琛可以在生日这天挑着用,指使梁时去做点什么。   内容非常少女心,净是一些比如“得到一个来自梁时的爱的抱抱”这种肉麻兮兮的东西。   梁时在梦里想,这到底是陈琛过生日还是我过生日?   她一把从十七岁的自己手里抢过这封花里胡哨的信,折了折收进口袋,然后重新拿出一张纸,郑重地写了起来。   她看到自己在写:“我们二十五岁再见。”   梁时猛地睁开眼睛。   手机闹钟正在叮铃铃地叫着,被她拿起来一把摁死。她从床上坐起,环顾四jsg周——这是自己的小公寓,自己的床,身边空空如也。   陈琛呢?   梁时掀开被子跳下床,鞋也没穿就冲进客厅,根本没有人。   他该不会……回南城了吧?   她心里一紧,披上大衣就往外跑,匆匆按下电梯的按键。   只听“叮”一声响,电梯门开了,陈琛提着一袋子早饭走了出来。   他身后的大婶还在滔滔不绝地叮嘱:“小伙子,豆浆一定要多滚几遍,煮得透透的,否则不好喝!”   电梯门关闭,大婶的嘱咐也听不到了。   梁时插着双手,白眼快翻上天了,“这大婶平时对谁都凶巴巴的,竟然这么热情地教你煮豆浆。啧啧,某个人的魅力还真大。”   陈琛浅笑着往里走:“嗯,她还要把女儿介绍给我认识。”   梁时一听就不干了,紧紧跟上:“她女儿一百八十斤,骂起人来比她还中气十足!”   陈琛回头:“你怎么知道?”   “那是因为……”梁时的声音越来越低,不说话了。   陈琛揶揄地瞅了她一眼:“她一百八十斤,你能打得过?”   梁时满脸的不可思议:“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野蛮到见人就打?”   陈琛但笑不语,一路进了厨房。   梁时像一只炸毛的孔雀,跟在他身后为自己的名声辩驳:“我真没打架,就是她女儿总是在楼上跳绳,我去找她理论来着。”   陈琛将豆浆倒进杯子里,直接递给她。   梁时尝了一口,“嗯?不是要多煮一会儿?”   “本来就是煮好的。你还要赶着上班,我怎么会买生豆浆。”   梁时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要上班。立刻把剩下的豆浆喝完,杯子往台面上一搁,闪身进洗手间洗漱——今天是工作日啊,她怎么给忘了?   美色果然误事!   她很快把自己拾掇好,出来的时候,看到陈琛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你也要出门啊?”   “嗯。”陈琛把一个香菇肉包塞进她嘴里,“去送女朋友上班。”   “……”   梁时嚼着包子,完全不敢想象早高峰带着陈少爷去挤公交车的情景。   陈琛却牵着她,一路不紧不慢地走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他径直走到在一辆纯白色的玛莎拉蒂SUV前,打开车门,冲她比划了一个请上车的手势。   梁时疑惑地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四下打量了一番:“你换车了?”   陈琛则坐进驾驶座,启动车子,轻描淡写地说:“给你的。”   梁时震惊:“可是我不会开车啊!”   此时,车子已经驶出了地库,汇入拥堵的早高峰车流。   陈琛一笑,转头瞄了她一眼,“那怎么办呢,给你配个司机?”   “知道了,我学还不行嘛……”梁时扁了扁嘴,过了一会儿,忽然又紧张地问:“你别告诉我,你还把我租的这个公寓买了吧?”   “那倒没有。”陈琛挑了挑眉,“我也不想要一个一百八十斤还在楼上跳绳的邻居。”   梁时:……算你还有点理智。   车子很快就到达榕誉传媒公司的楼下。   梁时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她歪着脑袋,打量驾驶座上的某人:“我发现……你好像从来不曾问过我任何地址,不论是我在南城的小院,在榕城的公寓,甚至是公司。”   她把脑袋凑过去,戏谑地盯着陈琛看:“跟得这么紧呀?怕我跑了?”   陈琛轻轻咳了一声,笑着没说话。   梁时也笑,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下车跑远。 第75章   梁时在公司忙了一上午, 交接了之前一个项目。   临近午休的时候,她才抽空看了眼手机,发现微信上有个新的好友申请。   梁时忽然想到, 离开榕城前, 曾给红雨留下了电话号码,难道是她联系自己了?   她连忙通过了申请。   对方的头像竟然是某大牌赠送给VIP客户的一款典藏小熊——很明显,这不是红雨。   小熊头像很快发来消息:“我是梁昀。”   梁时皱眉盯着这句话, 还没想好她的来意,对方又发来一条:“外婆的治疗费以后不用你管了。”   梁时:“?”   梁昀:“你生活困难的话可以找我, 我这人心善, 爱好扶贫。”   梁时:“你没事吧?大白天喝多了?”   梁昀:“不识好人心(微笑)”   梁时没再理她, 大概是富家小姐有钱没处花了吧。   她只是觉得,有必要再去一趟那片工地,找红雨当面聊聊。   *   “你说,这个题材会有可看性吗?”梁时咬着吸管,不确定地问。   陈琛正在拿着刀叉切牛排, 闻言,抬眸看了看她:“你是为了曝光泰启的烂尾房?”   “也不全是。”梁时放下西柚汁,脸上的神情略带惆怅, “我的确想为那些没拿到房的人们发声, 但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红雨的个人经历, 让我想要记录。”   她垂下眼睫, 目光里闪烁着一丝落寞, “我觉得, 她和我很像。”   “准确的说,我们曾经共享过一段人生。而她就像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的我, 在她身上,我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可能。”   梁时说得有些隐晦,但陈琛听明白了。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切完的牛排换到她面前,脸上的神色非常笃定,“没有那种可能性。”   “陈少爷就是自信啊。”梁时苦笑了一下,“可不得不说,当初如果不是你碰巧看到Easton的视频,今天我也不会坐在这家餐厅里,和你吃一顿人均四位数的西餐。”   陈琛听了这话,倒是若有所思。就在梁时以为他会认同这个假设的时候,陈琛忽然说:“那就让Easton在婚礼上唱首歌吧。”   梁时:?   这是什么别出心裁的感谢方式?   “总之,我只是想记录一种生活状态。这种状态并不罕见,也不遥远。”   梁时把下巴担在胳膊上,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一年前你捡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这种状态。”   陈琛怔了怔,然后不动声色地拿起叉子,叉了一块牛排,送到梁时嘴边。   梁时笑眯眯地咬住。   “你这个样子,和奥斯卡一模一样。”   “陈!琛!我在说正经事!”   梁时气呼呼地把餐巾打开,铺在腿上,端过切好的牛排不客气地吃起来。   陈琛眼睛里含着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她:“你需要投资吗?”   梁时大口嚼着牛排,摇了摇头:“需要的设备公司都有,我自己拍自己剪,也不用雇人,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陈琛的指尖在桌子上点了点,思考了片刻,接着问:“如果我想买这部片子的版权呢?”   梁时惊讶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要版权干什么?这种小成本独立纪录片又不赚钱。”   她又想,难道陈琛是在哄自己高兴?   ——不会的,这种富二代撩妹的伎俩,陈琛才不会用。   陈琛却闲闲地支着下巴,像个公子哥一般漫不经心地睨着她:“为了哄我女朋友高兴。”   梁时:“……”   吃完饭,两人驾车去了那片建筑工地。   梁时打开手机的光,带着陈琛从围墙的缝隙里进入。   陈琛蹙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很是抠字眼地问:“所以那天,你是大晚上,一个人,来的这种地方?”   梁时心想,幸亏没告诉他翻墙还被野狗包围的事。   她连忙转移话题:“待会儿我先一个人上去,问问她的意思,女孩子之间比较好沟通。”   今天运气不错,红雨果然在。   梁时在进去之前,还很客气地敲了敲那扇形同虚设的门,“红雨,是我。”   红雨正拿着一只暖水瓶往外倒热水,看到梁时,她灰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凉的笑容。   梁时也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讪讪地说:“我上周来找过你,你不在。”   红雨点点头,“白天我在外面工作。”   她又指了指桌上的塑料袋,“谢谢你送的东西。我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的。”   梁时想,她可能以为自己只是来道谢的。   斟酌了一下,梁时决定直接一些,说明自己的来意。她找到一只木板凳,吹了吹表面的砂土,搬到红雨身边坐下。   “红雨,我现在在一家导演工作室工作。”梁时开门见山地说:“那天遇到你之后,我觉得你的经历很独特,想问你愿不愿意让我跟拍一下你的生活?”   红雨听到这番话,直接愣住了。   “不会耽误你太久,一个星期就好。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照常生活。你可以把这当成一个采访,一种记录,或者展现自己的一种方式。”   梁时看着红雨惊愕的jsg表情,继续道:“成品会是一部人物记录短片,如果你想有更多了解,可以去网上搜索类似的片子看看,或者你加我的微信,我发给你。”   梁时指着那个装满食品的袋子,“我上次在里面留了电话。”   “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哪种。我在电视上看过一部片子,讲的是快要灭绝的鱼。”红雨皱了皱眉,疑惑地问:“可我又不是快灭绝的鱼,你为什么要拍我?”   梁时笑了,她想起那个在监狱里讲笑话的红雨。   “我希望通过这个片子,让更多的人关注到你的处境。你缴了房款,却拿不到房子,不得不住进毛坯房。通过你的故事,人们也许可以关注到楼房烂尾的问题。这样,你的房子也许会有更积极的进展。”   红雨依然皱着眉,没说同意,也没有拒绝。   梁时也不勉强,她留下了对方的手机号,说让她考虑考虑,回头再接着聊。   回程的路上,梁时的额头抵在车窗上,全然不像去的时候那般神采奕奕。   陈琛看得出来,这不像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我能理解她的犹豫。”梁时叹了口气,“毕竟,片子会被很多人看到,上面有真实的脸和姓名。谁会真的想展露自己的无助呢?”   梁时这种恹恹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回家。   陈琛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进了浴室,“别想了,先洗个澡放松放松。”   趁着梁时洗澡的功夫,陈琛拿起她的手机,很轻松就试对了密码,解了锁。   他找到红雨的电话,打了过去。   ……   半夜,天空的闲云逐渐散去,月亮悄悄地露出圆盘一般的脸。   小公寓的窗户上拢着淡淡的微光。   床头柜上,一枚粉红色的兔子音响被调转了方向,正对着白墙。   它原本是好好的向外摆放着,没有招惹任何人。可当它的主人被压在床上的时候,不经意间和兔子的眼睛悄然对视,顿时羞恼无比,干脆就让它面壁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好奇地拿起粉兔子,端详了一番。   “这音响真的能用?”   梁时把自己的脑袋蒙住,“嗯”了一声。   陈琛想到那一屋子被扔下的东西,忽然有些嫉妒起这只音响来。   他钻进被子,在身后搂住梁时的腰,“你走的时候,为什么只带了它?”   梁时还沉浸在刚才的余韵里,双颊泛着湿漉漉的潮红,被陈琛这么一抱,更加觉得浑身酸软,脑子也慢了半拍,不经意间就说了实话:“因为它便宜啊。”   话一出口,被子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梁时的脑子终于开始转了,她立刻翻了个身,面对着陈琛,“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乖巧地把头贴在陈琛的怀里,“你特意为我赢回来的东西,我当然要带走了!”   昏黄的灯光下,陈少爷的脸色很是难看,几乎是冷笑着说:“你连我都不要了,还带着这玩意儿走,竟然是因为它够廉价?梁时,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   梁时无语,忽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拿出秋后算账的架势:“那你先说,为什么要给我开一份月薪五万的合同?”   陈少爷枕着双臂,依旧臭着脸:“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结果被梁时揪住睡衣领子,一把拽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以为那是你给我的包养费!”   陈琛的大眼睛眨了又眨,脸上的表情可谓丰富多彩;不一会,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竟然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他思考了一瞬,“难怪你在河滩上会对我说那样一番话。”   梁时又羞又恼,拿起枕头就开始追着他打,陈少爷不得不在房间里东躲西藏。   闹了一会儿,陈琛也笑够了,轻而易举地把梁时禁锢在怀里,将她手里的枕头抽走,把人抱回床上。   他浓黑的眼眸里荡漾着残存的笑意,很正经地对她解释道:“那份合同,其实是一个鱼饵。”   梁时疑惑地听着。   “我想留住你。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喜欢我,只能威逼利诱。”   陈琛的眼神异常清澈,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伎俩被戳穿。   “先拿以工抵债威逼,再用一份触手可及的工作诱惑你留下。”他无奈地笑了笑,“是不是有点卑鄙?”   梁时彻底呆住了。   昏黄的灯光下,陈琛的神色有些淡淡的郑重:“我只是希望,你哪怕为了钱,也能给我一个机会。”   梁时很长时间都没有讲话。   那份令她日夜焦灼、自惭形秽的合同,背后竟然是这样的初心。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被陈琛抬手拂去。   “梁时。”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你是命运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不要低估了自己的身价。我的大小姐,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配得上最好的一切。”   梁时含着泪,使劲点点头。陈琛再也忍不住,急迫地吻上那双莹润的红唇。   那晚,梁时一直在哭,陈琛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却依旧不愿停下。   她的眼泪,越发让他情难自持。   不需要自持,陈琛对自己说,她是你的。   这个想法令他放任了自己,如同不知餍足的动物,抛却了所有理智,只知道不停地索取和占有。   梁时觉得自己好像在坐过山车,被抛起又落下,反反复复,那刺激的感觉一浪盖过一浪,此起彼伏。   她想起她的好朋友张雨绮曾说,男人在床上才最容易暴露本性。   泪眼朦胧中,梁时恍惚地想,难道她光风霁月的漂亮竹马,竟然是一头狼么?   粉色的兔子十分无辜地面壁了一整晚。后半夜,竟然被持续不断的晃动带到了地上,咕噜噜地滚远了。 第76章   梁时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来后恍惚了一瞬, 昏昏沉沉地拿过床头的手机。两秒钟后,梁时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打开卧室的门。   客厅里铺满了明亮的阳光, 窗户大开, 春日柔和的暖风轻轻吹拂着薄薄的纱帘。   害她起晚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厨房里打电话。   今天的班大概率上不成了,梁时也不着急了, 慢悠悠地踱到厨房边上。   陈琛穿着一件连帽的灰色卫衣,正在狭窄的厨房里忙碌着。   手机开着免提放在台面上, 周沅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那个二货月底结婚, 你参加吗?”   “当然。”陈琛好像在煮什么东西, 悠然回答道:“毕竟是陈家孙辈的婚礼,我如果不去,媒体会揣测。”   “梁秋声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要和你见面。我说陈小琛,明明你才是他女婿, 通过我约是怎么回事?不会连他女儿都没你电话吧?”   周沅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奇迹般的和梁秋声重修旧好了,仿佛完全忘记了对方背着自己独吞项目的事情。   周少爷一副看热闹的口吻:“看着吧, 他肯定会在婚礼上堵你。泰启现在的回款压力怕是大到睡不着觉了。”   陈琛的嘴角微翘, “没事,我还怕他不找我。”   周沅齐又问:“他个人负债那事是真的?”   陈琛打开碗柜, 开始找盘子, “余胜利的情报还算有点用, 他们早年厮混在一起, 干过不少荒唐事。要不是他,我也查不到泰启内部这一笔凭空消失的钱款去向。”   周沅齐忍不住感慨:“谁能想到, 梁秋声看着老实巴交的,竟然还搞这种小动作。好歹也是自己公司的钱,4亿美元诶!泰启现在空空如也,账面可再也藏不住喽!”   陈琛找到两只还算满意的盘子。   周沅齐好奇道:“你说,他要那么多现金干嘛?”   陈琛将手中的盘子放下,抬起头,目光有些冰冷。   “东南亚,地下赌场。”   梁时在厨房外震惊地捂住嘴巴。   “啧,玩得还挺大!”周沅齐痛心疾首地问:“你真要帮他堵这个窟窿?”   陈琛把锅里的东西往外捞,不置可否地笑笑:“这个要谈完了才知道。”   “要我说,你干脆趁机收购泰启得了,干嘛还拐着弯卖梁秋声这个面子?”   “你懂什么。”陈琛已经把锅里的东西捞完,“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下一步是什么?”   “……把料倒上就行。”   “真的?”陈琛拎起一包红色的东西左右打量,“不用加热吗?”   他正犹豫呢,厨房的门被推开,梁时站在客厅的阳光里看着他。   她看起来刚刚睡醒,长发披散,穿着半长的T恤,露出白花花的长腿。   陈琛定定地看着她,周沅齐在那边又说了些啥,他通通没听见,只是机械性地挂jsg断了电话。   梁时走过来,看了看盘子里的东西,问道:“意大利面?”   “嗯。”陈琛把手里的酱包举起来,“速食版。”   梁时一把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忍不住笑道:“不愧是陈少爷,煮个速食面还要请外援。”   说完就走到灶台边,拿起一只料锅,想要把酱料加热一下。   陈琛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像一只黏人的猫咪,“吵醒你了?”   “怎么没叫醒我?”梁时歪头,蹭了蹭他的脸,手上熟练地撕开酱包,倒进锅里。   “昨晚你说过,今天不用去公司。”   对啊,梁时忽然想起来,昨天结项的时候已经请好了假,打算今天再去跟红雨聊一聊。   她把酱料炒出香味,迅速起锅,淋在煮好的意大利面上。虽然是速食面,卖相看起来倒也不错。   陈琛把两只盘子端上餐桌,又端出热好的牛奶,放在梁时面前。   两人在餐桌边坐下。   陈琛拿起叉子,品尝了一口自己的作品,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全程没有任何被抓包的慌乱。   “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梁时犹豫了一瞬,才试探地开口道:“你想要泰启吗?”   陈琛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停下咀嚼的动作,仔细思考了一番,然后反问道:“你想要吗?”   梁时愣了愣,随即摇头:“泰启早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陈琛反而笑了,“泰启姓梁,你也姓梁。”   梁时并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埋头吃了几口面,“你刚刚说的地下赌场,是不是在马来西亚?”   陈琛看着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梁时想,看来一切并不是巧合。   她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只是认真地说:“你如果想做什么,不必顾虑我。”   陈琛笑着摸上了她的头,“别听沅齐胡说,你见过谁在结婚前把岳家收购了的?那样的话,你岂不是来和亲的了?”   梁时很想提醒他,自己已经不是梁家的女儿了,要和亲也轮不到她。她看着陈琛游刃有余的样子,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继续吃面。   她强迫自己把对梁家的好奇心降到最低。   如今,她只想找到李丽莹;对于梁秋声,或许他曾经在马来西亚豪赌,还很可能得罪了邵辉,间接导致自己被绑架——可那又怎么样呢?昨日之日不可追,难道她还能去找自己亲生父亲算这笔账不成?   梁时不愿意再花功夫多想这些事。   陈琛看着她沉思的模样,忽然开口:“你没醒的时候,手机上似乎有新消息,要不要看看?”   梁时回到卧室,在床头摸出手机,看到红雨发来一条短信:“跟拍那个事,我答应了。”   梁时瞪圆了眼睛,感到很是不可思议。红雨昨天看起来那么犹豫,她本来还打算厚着脸皮去找她再谈谈,真心劝说一番,实在不愿意的话,也不能勉强。   没想到,才过了一夜,她竟然就想通了?   梁时的心情顿时高昂起来,蹦蹦跳跳地冲到客厅,搂住陈琛的脖子:“太好了,红雨答应拍摄了!”   *   红雨没有父母,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她的老家在榕城西南方五百公里的一个村子里,几乎在两省的交界上。村子交通不便,人们活得很穷。年轻人很早就辍学出去打工,红雨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初中毕业后,跟着同乡去了深城那边的电子厂,在厂里一干就是两年。   电子厂的生活非常枯燥,每天从早到晚高强度的工作,中午只有半个小时休息时间,连饭都要大口吃才赶得及。   对于年龄偏小的她来说,过于呆板无趣,也学不到什么技能。红雨便辞了职,跑去了深城的市中心,找了一家按摩店当学徒。   她手艺学得好,人也勤快,很快便存下了一笔钱。那年,红雨的爷爷查出了绝症,需要动手术。   爷爷觉得治病太花钱,不想手术。红雨算了算手头的积蓄,还是不大够。她听说出国赚钱比较快,就通过朋友搭上了一个偷渡的蛇头,去了马来西亚。   国外也并不像蛇头描述得那样容易挣钱,红雨非但没赚到大钱,还被蛇头给骗了,进了监狱,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一年才被大使馆遣送回国。   回到村子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了,只剩下重病缠身的奶奶。   她重操旧业,去了榕城一家水疗馆做按摩。为了让奶奶享受先进的医疗,她把奶奶接到了榕城,将老家的房子卖了,又借了所有能借的钱,在榕城的郊区买了一套房子。   可惜房子一直没有拿到手。   红雨背着房贷和奶奶的医疗费,欠着所有亲戚的钱,几乎是赤贫的状态。好在,她上班的地方离这片楼盘不远,干脆提前住进了毛坯房,还能省些房租。   后来就遇到了梁时。   红雨答应拍摄以后,梁时当晚就赶了过去,事无巨细地跟她讲述拍摄的方式。   梁时会跟拍她一个星期的时间。这期间,她会留在这座四面透风的房子里,和红雨同吃同住。   梁时还提出,想白天也跟着她,去工作的地点拍摄。红雨倒是不介意,只是打工的地方可能需要沟通一下。   梁时点点头,她来负责和老板沟通,尽可能多拍一些镜头。   “同吃同睡”的拍摄方式困扰的不是红雨,而是从晚饭后就一直眉头紧锁的陈琛。   梁时讨好地跟在他身后:“现在天气暖和了,不会冻着的。那边就是条件差了一些而已,红雨能住,我也可以。再说,只有一个星期嘛,忍忍就过来了。”   陈琛回过头,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不安全。”   梁时立刻保证道:“放心吧,红雨对付野狗很有办法的!”   陈琛眉头皱得更深了:“还有野狗?”   ……糟糕,说多了。   总之,梁时已经下定了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陈琛只能妥协,但前提是,夜里他会安排人在那一带守着,保障她的人身安全。   这当然没什么问题。   梁时第二天便将一些简单的行李和拍摄要用的物品送了过去。   当晚,在她忙于拍摄周边环境的时候,红雨给她铺了一张还算舒服的床。床头用木板挡住,还把报纸糊在墙上,防止弄脏被褥。   灯一灭,眼前便尤其的黑,梁时能感觉到穿堂而过的风吹在自己脸上,就像睡在露天里。   马路上偶尔经过一辆车,轰隆隆的噪声一波波的传来,扰人安眠。   梁时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这地方是睡不好觉的。   第二天清晨,天空刚刚泛白,梁时就醒了。红雨已经起身,提着两只塑料桶下楼去打水。梁时一骨碌爬起来,拎起摄像机就跟了上去。   毛坯房没水没电,一切物资都要靠自己搬运。红雨每天步行去工地上的水龙头打干净的自来水,然后人力提回去。   为了保证最真实的拍摄效果,梁时全程都没有搭手。她像一个旁观者,默默地记录着这一切。   红雨用凉水简单洗漱后,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凉馒头当早餐。   房子里没有电,只有一个小型炉灶,连接着一只中型液化气罐。这个罐子也是红雨自己扛上来的,很费力气,所以她非常节省,只舍得用来烧水或者煮面条。   简单吃过早饭,红雨便动身去上班了。梁时也扛着摄像机,跟着红雨出了门。   她们在路口搭上一班公交车,慢慢悠悠地往城外驶去。   车上的人不算多,梁时抱着微型电影摄影机,外行人看起来,更像一只放大版的单反。   榕城是旅游城市,游客众多,这种装备挂在身上,并不会吸引太多眼球。   梁时知道红雨在一家水疗馆做按摩,但那地方具体在哪,她并没有打听过——看这个方向,好像不是去市区的?   公交车不一会儿便出了城区,驶上人烟稀少的国道。沿路青山白云,自然风光十分旖旎。   很快,红雨到站了,梁时跟着她下车,一眼就看到了“柏樾温泉山庄”的招牌。   梁时:“……” 第77章   梁时觉得, 自己似乎和柏樾有着奇妙的缘分,【宵夜南城】里出现了柏樾,自己这只独立纪录片里也即将会出现。   她想起陈琛那个要买版权的玩笑, 不禁莞尔——这回jsg不是他找她买版权, 而是她找他要授权了。   红雨带着她,坐着员工巴士,一路攀山而上, 到达位于酒店大堂附近的水疗会所。   柏樾榕城的面积在国内三家温泉山庄中最小,却极富地方特色。   气质虽然不如帝都那般恢弘大气, 也不像南城那样主打高端奢华, 却是很受本地以及外地游客喜爱的休闲放松之所。   入场费虽然便宜, 最终的人均消费却并不低。这里除了温泉、汗蒸、养生池以外,还有各种网红酒吧、咖啡厅、餐厅。此外,水疗美容康养健身等等一应俱全。   红雨工作的水疗SPA会所是柏樾内部较为高端的一处,她仰仗自己在东南亚的按摩经验,成了这里的泰式按摩师之一。反正马来西亚和泰国离得近, 很多人也分不太清。   会所内部的装潢极为精致,是典型的东南亚小木屋风格。所有技师都穿着统一的泰式制服,顾客则身着清一色的系带丝绸浴衣。   红雨在更衣室换了衣服后, 就带着梁时找到了自己的值班经理。   经理听说了梁时想要跟拍的需求, 有些为难。这里毕竟是一家会员制的高端SPA,顾客非富即贵, 万一冲撞了谁, 或者拍到什么不该拍的, 可怎么好。   梁时表示理解。她让红雨安心上班, 自己则出了会所,在周围转了转, 拍拍素材。   榕城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温度适宜,雨量丰沛。柏樾山庄背靠的青榕山,终年被常绿阔叶林覆盖,景色十分优美。   梁时一路走走拍拍,也看到很多游客端着手机或相机在留影。甚至还有一个中学生认出了自己手里的电影机,想上手摸摸,梁时也完全不介意。   她走累了,就在一家餐厅的露天雅座里休息,顺便给机器充电。   还未到午饭时间,餐厅还没开始营业,经理正在给服务员们训话。   他的嗓门不小,梁时听得一清二楚。   “下周就是榕城旅游节了,大家打起精神!尤其是开幕当天,很多社会名流会来参加开幕礼,游客量估计会爆。要请假的,这几天赶紧请,到时候不批假!”   一个服务员问道:“开幕礼就在柏樾办?”   经理瞥了瞥他:“没看到房间都订出去了嘛?”   梁时担忧地皱了皱眉——怎么净赶上人多热闹的时候来拍摄啊,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现实是,还真的没出什么岔子;不仅如此,一切还尤其的顺利。   第二天她再来的时候,会所的值班经理已经请示了顾客,特地批了一个会员包间给梁时拍摄。   据说那位顾客自己就是个视频博主,一听有镜头,开心得不得了。把梁时邀请进去各种唠嗑,还请教了半天拍摄和打光的手法。   红雨很仔细地给这位客人做了一套90分钟全身水疗,以答谢她的包容。   中午的时候,会所给所有员工提供盒饭,梁时已经和值班经理混熟了,也跟着蹭了一顿。   她明白红雨为什么喜欢这份工作了——环境好,领导和同事都很和善,客户大多是女性,没有安全问题。   最关键的,是红雨作为员工,可以在这里洗澡。   梁时明白,这个条件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很快就到了下班的时间,梁时跟着红雨,搭乘人不多的公交车回到毛坯房的工地。   红雨说,这条公交线周末最挤,工作日反而松闲,是典型的旅游线路车。   两人边走边聊,梁时全程开着摄像头,聊天的内容也会被记录下来。   回到工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梁时大老远的就看见等在路边的陈琛。   陈琛每天晚上都会等在这里,给梁时送换洗衣物和摄像机的备用电池。   梁时很大方地把他介绍给红雨,只说是自己的男朋友,并没有提及过陈琛的身份。   为了最大限度还原红雨的生活,梁时晚上都会和她吃一样的东西,通常是一些路上买的包子馒头,或者开火煮一锅清水面条,连方便面都很少吃。   红雨的解释是,方便面量少,价格也不便宜。吃多了嘴巴会渴,喝水也多。   晚上,毛坯房不能充电,红雨很少刷手机,也不看剧,最多会打着灯看看报纸,关注一下时事。   有梁时在,她也有了一个可以聊天的对象。梁时开着镜头,和红雨聊这些年的生活,聊山村里的日子,在深城打工的经历,还有马来西亚的偷渡岁月。   期间,红雨还请了半天假,带着梁时去探望了一下住院的奶奶。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   梁时的拍摄即将收尾,在跟拍的最后一天,为了感谢会所上下的照顾,她特地准备了一些小礼物,送给值班经理和其他技师们。   她并没有亲自去送这些礼物,而是委托红雨替自己转交。毕竟,她杀青以后就要离开了,而红雨还要在这里长久地工作下去,与人为善总是好的。   红雨特意挑了一个顾客少的时段,将礼物放在篮子里,在走廊上分给大家。   技师们大多出身普通,收到礼物都非常开心,围着红雨叽叽喳喳地问:“你那个朋友这几天在拍什么啊?”   红雨羞答答地说:“她说她在拍一个纪录片。”   “哇,她是导演吗?”   “是导演,她还拍过一个美食节目,叫【宵夜南城】,你们听说过吗?”   “好像知道,是讲夜市的对不对?我回去再仔细看看。”   几个人闲聊着走远。   走廊尽头,一扇VIP按摩室的门微微掩着,风一吹,又把门轻轻地带上了。   孔珍珍趴在按摩床上,正闭着眼睛享受水疗。   她嘴角微翘,对自己的技师说:“你去打听一下,刚刚她们说的那个导演,是不是叫梁时?”   *   梁时背着摄影机,正在逛柏樾内部的礼品店。   按照当初的约定,今晚她就要杀青了,不会再跟着红雨回到那处四面漏风的居所。   这次拍摄,红雨非常配合,还积极地帮助她创造条件、解决遇到的各种困难。梁时非常感激,想买件有意义的礼物送给她,聊表心意。   可惜这里的东西都太高端了,没什么实用的,红雨大概不需要。   梁时想,她应该去买一顶防风帐篷,起码能让红雨睡觉的时候不被风吹,也不被屋顶上掉下来的石头粒砸到。   问了一下,山庄里还真有一家户外用品店。梁时在林荫小道上绕来绕去,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摸到了地方。   进去一看,她忍不住冷笑,这个怕是最高端的户外品牌了,一顶帐篷赶上她几个月工资。   想到红雨的付出,梁时咬咬牙,买了!   她刚想转身叫店员,却忽然和身后的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还是个熟人。   *   黄维明戴着一副快要遮掉半张脸的墨镜,站在一步之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他刚刚从电梯里出来,经过这处回廊的时候,透过透明的橱窗,看到了正在挑帐篷的梁时。   几个月不见,她看起来气色很好。头发清爽得挽起,穿了一件干练的黑色防风外套,背着一只硕大的背包,整个人透着一股意气风发的飒爽,和当初那个穿着小裙子拍广告的甜妹又有些不同了。   黄维明愣愣地盯着橱窗里的她,想到上次不欢而散之后,自己那追悔莫及的心情。   他试图在微信上找梁时道歉,却发现自己被拉黑了,气得差点摔了第二个手机。   没想到她来了榕城。   黄维明二话不说,走进店里,悄悄地站在了梁时的身后。   直到梁时转身,用一种惊讶、却并不惊喜的表情看了他好几秒,然后就像不认识一般,掉头就走。   连帐篷都不买了。   这不是黄维明期待的反应。他立即跟上去,不远不近地缀着,酸酸地说:“没必要装不认识吧?”   梁时只是沉默地往前走,步子还加快了。   黄维明干脆小跑起来,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姐姐,别这样。”   他烦躁地把墨镜一摘,拉下脸道:“上次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我当时是太生气了,才会口不择言。”   梁时打量了他一眼,冷冷地开口:“你想怎么样?”   这不善的语气让黄维明皱了皱眉,“我……”   “没事的话,烦请让让,我还有事。”   梁时抬脚就要离开,被黄维明一把拉住。   “我都跟你道歉了!”黄维明的脸jsg上写满了明晃晃的委屈,“至于这样生气吗?再说了,明明你也有不对!”   听到这话,梁时倒是停下了步子,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黄维明讪讪地说:“明明是你男女关系混乱,随意跟别的男人……”   他斟酌着道:“总之,或许我的方式不对,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梁时的脸色更冷了,一把甩开他的胳膊,作势要走,“我不喜欢你。”   “别!”黄维明张开双臂,又要去拦,“我错了!姐姐,我真的喜欢你,想和你谈恋爱!”   梁时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浑话,她把胳膊一抱,唇角微弯,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这可怎么办呢?我宁可给人包养,也不想和你谈恋爱呢!”   说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朝反方向走了。   黄维明独自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悲伤和愠怒,拿眼镜的手攥得很紧,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   “你听清楚了?他们真是这层关系?”   “千真万确。”小川对孔珍珍道:“他俩站在走廊上说话,周围很安静。我躲在拐角处,没人看见。”   孔珍珍已经将按摩师打发出了包厢。她仰头坐在沙发里,两只眼睛闪耀着兴奋的神采。   “这个小贱人,还挺招男人喜欢。”   她五官精致的脸上绽放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转头对小川说:   “咱们既然知道了,就得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啊,你说对不对?” 第78章   下班时间, 郊区的公路上车水马龙,比起市中心也不遑多让。   陈琛坐在路边的车里,听小方汇报工作。   小方的热情快要从手机里溢出来了:“陈总, 婚礼的各项流程都在按照计划顺利筹备中, 老宅那边的准备已经就绪。宾客名单也已经发送到您邮箱,您确认后,财团会统一发送邀请。这次的宾客分布范围较广, 还有很多在国外,现在邀请的话, 距离婚礼还有两个月左右, 时间上正合适。”   陈琛拿着平板电脑, 正在浏览宾客名单。   他指尖飞速地滑动着列表,上面罗列着陈家和梁家的亲眷,两家公司的董事会成员和高管,与两家有生意及人情往来的家族和企业,四位长辈的人脉交往, 陈琛的朋友和同学,以及东辰的核心团队。   “再加两个人。”   小方洗耳恭听。   “梁时的好朋友张雨绮,以及她的妹妹, 一起安排。”   陈琛想了想, 在平板上把徐芃芃的名字圈了出来,“这位是伴娘。”   小方一边记录, 一边在心里暗自惊叹——他早就觉得这场婚礼有蹊跷, 果然, 这个节骨眼了, 新娘子竟然要换人!   幸亏他够机灵,梁昀给他的嘉宾名单, 他并没有加进这份列表里。   机灵的方助理又问,需不需要去邀请梁时小姐过往的朋友和同学?   “不用。”陈琛不假思索地说:“都在名单上了。”   小方微微惊讶。   挂了电话,陈琛合上平板,抬手看了眼腕表——不早了,梁时怎么还没回来?   正想着,余光刚好看到红雨从路口的公交车上下来。   陈琛下车走了过去,红雨看到他,张口就问:“梁时回来了没有?”   见陈琛摇头,红雨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今天她说要采访我的同事们,所以我俩吃完午饭就分开了。下班的时候,我怎么都找不到她,还以为她提前走了。”   她继续嘀咕道:“难道梁时还在柏樾等我吗?”   陈琛挑了挑眉:“你在柏樾工作?”   “嗯,我在柏樾山庄的水疗会所上班。”   陈琛点点头:“你先回去吧,我去把她接回来。”   他启动车子,汇入了出城的车流。   陈琛赶到柏樾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整个柏樾山庄却灯火通明,流光溢彩。   停车场满满当当,显然正在举行某个大型活动。陈琛找了半天,才捡漏了一个空车位。   下车之前,他给梁时打了两个电话,依旧无人接听——这个点了,难道还在忙吗?   陈琛穿过停车场,往柏樾的酒店大堂方向走。红雨刚才说,她上班的会所离大堂很近。   山道上,接驳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陈琛边走边继续打梁时的电话,这一次,电话居然关机了。   他的眉毛拧得更紧了,这是没电了?   这时,前方的山道上出现一辆商务车。   车子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处停下。车窗打开,有人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丢进了路边的树林里。   丢完东西,车子便急速离开了。   陈琛盯着那辆车看了好几眼,出于莫名的第六感,他快步走上前去,打开手机电筒。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这一带不是核心区域,路灯很少。陈琛站在外侧,根本看不清被丢下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闪进了那片树丛。   这是一片林木茂密的陡坡,陈琛举着手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果然,在几米之外的树杈上,发现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灯光一照,陈琛的瞳孔骤缩——竟然是梁时的背包!   他迅速滑下斜坡,够到那个背包,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梁时的摄影机。   背包的侧兜里还有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陈琛试着开机,发现还剩下百分之五十的电量——显然,这是被人为关机的。   他把背包背在身上,刚想顺着斜坡往上爬,却忽然闻到一股香甜的苹果味儿。   ——不对,不是苹果,是七氟烷!   陈琛曾经在国际公益组织做了很久的志愿者,在无数失踪人口的事故现场闻到过各式各样的麻醉药,这种气味,他并不陌生。   有人绑架了梁时,却丢掉了她价值几万块的摄影器材,显然,这个人不是图财。   要么图人,要么——就是熟人作案。   陈琛的大脑飞速思考着,人已经顺着斜坡爬出了树林。抬头的时候,恰好看到远处酒店的LED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孔珍珍为榕城旅游节录制的宣传视频。   他盯着屏幕上那张笑容甜美的脸,拿出手机联系林秘书,准确地报出一串车牌号。   “去查车主是谁。如果我没猜错,对方应该姓孔。”   *   明天即将是一年一度的榕城旅游文化节开幕式。   为了扩大宣传,提升知名度,进一步带动榕城的旅游经济,这几年,当地政府几乎把旅游文化节办成了年度盛典,不惜花大价钱,邀请娱乐圈最红的明星们前来镇场。   今年的开幕式就定在柏樾山庄举办。   陈琛边走边想,去年年底的时候,吕洪涛的确给他提交了一份预算说明,湮没在财团大大小小的企划书里,并没有得到他额外的眼神。   今晚,明星们都已经抵达榕城,入住柏樾山庄的顶级套房。   此时此刻,山庄最豪华的泳池边上,正在举行一场VIP欢迎派对。   孔珍珍身着一袭水蓝色束腰长裙,微卷的栗色大波浪披在肩上,发间隐有亮饰点缀。   她看起来清纯又高贵,款步漫行在地灯圈起的甬道上,像压轴登场的女神,瞬间吸引了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   一拨又一拨人热情地上前和她打招呼。她客套地微笑,娇嗔地说着话,举手投足间尽显甜美。   忽然,视线的余光中,看到派对入口处,保安似乎在盘问什么人。   她想,今天到场的明星众多,大概又是谁家的狂热粉丝吧——这些粉丝,甩都甩不掉,怪烦人的。   场外,保安刚刚拦下了一名年轻人。   这位保安在柏樾工作多年,经验丰富。今天负责欢迎派对的保全工作,迎来送往的全是名人,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老远就看到一个穿着卫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男子的肩膀上还背着一只双肩包。整个人完全不像来参加派对的,更像一个图书馆出来的学生。   于是二话不说就给拦了下来。   陈琛站在入口处,视线在派对上搜寻,很快就锁定了孔珍珍的身影。   他目光纹丝不动,只是拿出钱夹,将一张黑色的卡片递了过去。   保安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看——好家伙!这是柏樾帝都总部签发的黑金VIP至尊卡,享有国内三家山庄的最高级别待遇。通常只有陈氏财团招待的顶级贵宾才拥有,迄今为止的发放量不超过两位数。   保安一个激灵,迅速闪到一边,对着陈琛九十度鞠躬。   陈琛朝着派对中央的孔珍珍大jsg步走去。   孔珍珍正在和一位榕城当地的大老板聊天,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清冷的质问——“梁时在哪里?”   她转过身,待看清陈琛的面容,简直又惊又喜,整个人激动到话都说不出口了。   急急打发走那位老板,孔珍珍仰头看着陈琛,脸上的表情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画着华丽眼妆的眼眸几乎迸溅着快乐的火花。   她的声音激动到近乎哽咽:“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从上次电梯里匆匆一面,已经过去了一年。这一年来,她想尽了各种办法往陈琛身边凑,都没能见到他。   尤其是那桩绯闻后,她一直都想当面对陈琛解释,自己和他的堂哥真的毫无关系。   幸好,那个陈嘉涵马上就要娶一个什么主持人了,她终于可以摆脱那则绯闻带来的负面影响了。   孔珍珍怀着满心的喜悦,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到陈琛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梁时在哪里?”   她这才注意到,陈琛双眉紧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似乎蕴藏着盛怒。   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里,此刻却涤荡着刀锋般的寒光,竟然无端让她感觉到一丝杀意。   孔珍珍顿时止住了笑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心虚地说:“我不知道。”   陈琛冷冷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只是拿出手机,翻出刚刚收到的信息,怼在她脸前。   屏幕上是一份租赁合同,合同显示,那辆商务车隶属榕城当地的租车公司,承租人是小川。   “这是你的经纪人吧?”陈琛把手机放下,用最后的耐心说:“告诉我梁时在哪儿,在我报警之前。”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孔珍珍不解地皱紧了眉头,脸上洋溢着悲伤的惶恐,“你难道喜欢她?和那个黄维明一样?”   这个名字让陈琛的脸色更冷了一分。   “你知不知道,她身为一个保姆,竟然对你……妄图……总之,非常不检点!被人包养了不说,还到处勾搭男人!和那个黄维明不清不楚!”   孔珍珍的声音几乎有点歇斯底里。   陈琛一双冷漠的眼睛毫无波动。   他抬起手机,戳中了110几个数字。   在按下通话键的前一秒,孔珍珍终于崩溃道:“她就在柏樾的套房里!”   “哪个房间?”陈琛的声音仿佛结了冰。   孔珍珍犹豫地答道:“1736。”   “房卡。”   “我没有房卡。”她紧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房卡在小川身上,这是真话。”   陈琛转身就走。   孔珍珍在他身后大喊:“来不及了!你不会想看到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陈琛忽然转过身,眼中弥漫着从未有过的滔天怒意。   那凌厉的目光如果有实质,此刻已经化作利刃,当场削断了对方的头颅。   “孔珍珍。”他一字一顿,声音仿佛是从地狱的业火里淬拔而出的冷剑,“如果梁时有事,你最好自求多福。”   “因为……”   他忽然靠近一步,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侧,看上去如同在轻柔地呢喃。   “我会让你身败名裂,痛不欲生。”   孔珍珍的瞳孔剧烈瑟缩了一下。   “而你会后悔,当年没有早些死在哀云山上。”   这冰冷的威胁像一把尖锥,霍然捅进了孔珍珍满怀爱恋的心。   陈琛收回步子,转身就走,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她。   留下孔珍珍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浑身颤抖不已,任由决堤的泪水将精致的妆容晕成一片模糊。 第79章   柏樾山庄高级套房。   黄维明背对着窗户,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梁时,仰头喝下一口冰镇伏特加。   助理推开门,伸进来一个脑袋, 恨铁不成钢地说:“小祖宗嘞, 都多长时间了,你怎么还犹豫上了?这丫头本来就是吃这行饭的,大不了事后咱们多给些零花钱。”   黄维明烦躁地把酒杯放下, 瞥了助理一眼:“没你的事,出去!”   助理对着空气撇了撇嘴, 关上卧室的门。   黄维明叉着腰, 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梁时安静地躺在床上, 没了白天那样锋利的爪牙,整个人温顺得仿佛任人采撷。   他想起下午碰到孔珍珍的场景。   她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说,要送自己一份大礼,然后递过来一只手机。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梁时的睡颜。   孔珍珍坐在沙发里, 翘着二郎腿,笑靥如花地说:“自从上回和梁时在电视台不打不相识,我们的关系就很好。如今竟然又在榕城遇见了, 便一起喝了杯小酒。谁知道她竟然喝多了, 醉到现在还没有醒!”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房卡,状似无辜地说:“我只能暂时找了一间客房安置她。可是呢, 她喝酒的时候, 就一直嚷嚷着想要男人。”   她戏谑地看向黄维明:“不知黄少今天有没有兴致?”   黄维明的心情顿时跌落谷底, “她想要谁?”   “想要黄少你啊!”孔珍珍的眼神无比真诚, “她说,今天对你说了一些重话, 十分后悔,喝酒的时候还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呢!”   黄维明有些不敢相信。   孔珍珍又推心置腹地道:“女人嘛,都是口是心非的。她说那些话,自己心里也是不认的。你看,这一喝醉,还不是酒后吐真言?”   她看着黄维明惊喜的脸,又状似遗憾地说:“但是呢我也知道,咱们身为艺人,都是爱惜羽毛的,哪能那么随便?如果黄少你没这个意思,我也只能去找别人满足我的好姐妹了……毕竟,她也不是很清醒,换成谁不是一样?”   她站起来,作势要走,手里的房卡却被黄维明一把夺了过去。   “不劳你费心!”   孔珍珍看着他拿着房卡火急火燎地走远,得意地笑了。   她听一个圈子里的小姐妹说,这个黄维明,也不是什么清纯小白花,背后玩得可开呢!   梁时交给他,她是放心的。   她冲着他的背影挥挥手:“祝你们有个甜蜜的夜晚哦!”   ……   黄维明看着梁时熟睡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嫩白的脸。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即便她人品如此不堪,男女关系混乱,他还是忍不住渴求她,想要离她更近一些。   可是……这样算趁人之危吗?   等她醒来,不会怪自己吧?   黄维明在这种拉扯中进退维谷。太没用了,一个女人而已,怎么就犹豫成了这样?   他不禁回想起梁时胸口上那枚新鲜的吻痕,身体迅速燥热了起来——反正按孔珍珍所说,梁时对他并非毫无感觉,只要自己主动一点,迈出这一步,从今往后,他们就有了更亲密的关系。到那时,他再全力追求她,让她抛弃掉其他男人,只和自己在一起,不就好了?   那些男人能给她的,他也能给。   黄维明不再犹豫,俯下身,动情地亲吻着梁时的脸颊,一边上手解开她胸前的扣子。   *   陈琛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柏樾的酒店大堂。   他扑向前台,对着工作人员喊道:“有人绑架了意识不清的女性,就在1736号套房,你们迅速过去开门!”   前台的女职员直接听懵了,事关重大,立刻唤来了大堂经理。   大堂经理是个中年胖子,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陈琛的模样,嗤笑了一声:“这是哪儿来的小子?净跑出来造谣。”   陈琛起伏的呼吸已经平缓,他盯着这名大堂经理的名牌,语带威压地说:“王经理,你可以查看该楼层的走廊监控,确认我说的是否是事实。”   大堂经理被陈琛这森寒的目光盯得脊背发麻。   此人看着也就二十五六岁,怎么眼神如此迫人?还有这说话的口气,是把柏樾当成自己家的了吧?   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自以为是,缺乏敲打。   1736那个房间他知道,住了一个男团的艺人。艺人的助理刚刚下来,给了自己一笔颇为丰厚的小费,说艺人喜静,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打扰。   王经理对着陈琛挥挥手,一副打发人的模样:“知道了,等会儿就去查监控。我们柏樾是高档酒店,安全问题不必你操心。”   陈琛皱了皱眉,把胳膊往前台上一搭,眯起眼睛看着他。   “王经理,你是没听懂?我让你现在,立刻,打开1736号房间。”   空气仿佛被冻住,不知道为什么,迎着这样凛然的目光,王经理的心竟然有点哆嗦。   凭自己多年应对客户的经验,面前的这小子绝对是个难缠的主。   他装模作样地去查监控,却偷偷拿起对讲机,对保安队长说:“前台jsg这边有人闹事,你们派人过来协助一下。”   陈琛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胸腔里顿时升腾起无边的怒火!好你个柏樾榕城,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然而,越是生气,面上越是冰封一样的冷峻。   前台的女职员已经被他慑人的威压惊得毛骨悚然。她忍不住想,要不然,自己就替这位先生跑一趟吧,太吓人了。   很快,两名保安就冲进了酒店大堂。   陈琛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没再出言争辩。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了一个快捷通话,打开免提,扔在了前台上。   一段音乐之后,一道女声礼貌接听:“您好,陈氏财团总裁办,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陈琛直视着王经理那张肥硕的脸,声音因为怒意而更显低沉:“我是陈琛。”   “陈总?您好!我是值班秘书小付,需要帮您转接方秘书吗?”   “不必。”陈琛的声音仿佛挂满了冰冷的寒霜,“以财团名义联系柏樾榕城的负责人,两分钟之内,如果我接不到他的电话,请他立刻让贤。”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周围的人俱都愣住,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这番话的意思,陈琛的手机便响了。   依然是免提接起,王经理听见自己上司的上司那恭敬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陈总您好!我是柏樾榕城的总经理廖凯。”   陈琛没回答,而是抬起眼睫,再次看向王经理因为慌乱而不停抖动的脸,“我现在,可以去1736号房间了吗?”   *   随着“叮咚”一声电梯响,十七楼到了。   陈琛率先迈步走出来。   林秘书此时也已经带人赶到,一同赶来的,还有正在泳池边出席派对的廖凯。   廖凯只在集团年会上远远地见过一次陈琛,听说太子爷突然莅临,很是激动不已。赶来的路上,又听说前台的王经理把人得罪了个彻底,甚至还叫了保安,霎时间惊得血液都冻住了。   他在电梯里赔罪了一路,简直说尽了好话。王经理站在他身后瑟瑟发抖,自始至终都没敢抬头。   陈琛却始终一言不发。   最终,廖凯未完成的长篇大论被林秘书悄无声息的一个手势止住——今天太子爷的心情十分不好,等闲人还是莫要往枪口上撞。   “滴哒”一声响,林秘书将1736的房门打开,陈琛立刻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宽敞的套房,此刻,客厅里空无一人,卧室的门却紧闭着。   陈琛上前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   他对林秘书使了个眼神,林秘书立刻屏退众人,客厅瞬间被清了场。   陈琛忽然飞起一脚,直接踹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内,黄维明正坐在床前发呆,看到踹门而入的陈琛,一下子黑了脸,正要上前质问,就被一个拳头打得人仰马翻。   陈琛忍着将他撕碎的冲动,转而奔向床边,将衣衫不整的梁时搂入怀中,轻轻地晃了晃她,“梁时?还清醒吗?”   怀里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陈琛的声音紧绷着,“救护车呢?”   林秘书回答:“马上到楼下。”   陈琛眼皮都没抬,对林秘书吩咐道:“搜屋子!”   林秘书立刻带着人开始对整间套房进行地毯式搜索。很快,就在客厅和卧室里分别搜出好几只针孔摄像头。   跌坐在地的黄维明已经被这个阵仗吓傻了。看着搜出来的摄像头,更是震惊得目瞪口呆,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轻信了孔珍珍的话,以为一切只不过是一场酒醉。没想到,竟然是黄雀在后的把戏?如果自己今晚真的……黄维明简直不敢想象那狼狈的后果。   这个孔珍珍,真是好毒的计策!   陈琛将梁时抱起来,跨步往外走。经过黄维明身边的时候,鄙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算你还有点脑子!”   他抱着人,沿着走廊一路向电梯行去,边走边沉声吩咐道:“通知财团法务部,立刻报警,起诉两个涉事的艺人及公司,我要追究刑事责任。”   “是。”   “让东辰发官方声明,立即解除和AOH的代言关系。艺人行为不端,毁坏我司商誉,让东辰法务即刻起诉对方违约。”   等电梯时,陈琛转头看向廖凯:“告诉吕洪涛,警方调查结束后,这件事情由柏樾出官方声明,就女性安全问题向大众道歉。”   廖凯冷汗都快下来了,试探着道:“陈总,您看,既然这位小姐平安无事,我们是不是可以息事宁……”   被陈琛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叫吕洪涛三天之内来榕城见我。带着起草好的声明,以及柏樾榕城的管理整顿方案。”   众人纷纷低头应下,走廊里一时鸦雀无声。   王经理在角落里汗流浃背——整顿案?整顿谁?   黄维明木愣地跟在人群后面。   前方的那个年轻人分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在几句话之间就决定了陈氏、东辰和柏樾下一步的法律举措和公关方向。   他越想越心惊,拨开人群,跑去电梯边追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和姐姐是什么关系?”   “姐姐?”   陈琛讥笑了一声,头都没回。   眼看他抱着梁时走进了电梯,黄维明情急之下,还想跟上去询问,被林秘书一把拦住。   林秘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这位不是黄先生能随意搭话的人。黄先生如果还有些自知之明,就请回吧。”   电梯遽然关闭。   黄维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演艺事业,怕是要完了。 第80章   梁时醒来的时候, 看到熟悉的天花板和灯光,已经完全不惊讶了——很好,自己这是什么虚弱体质, 竟然又进医院了。   她试图动一动, 发现左手正在输液。   梁时眨了眨眼,努力回忆这次进医院的过程。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只记得自己在柏樾的林荫道上拍松鼠。那松鼠好肥啊, 梁时想着,要拍回去给陈琛这个松鼠爱好者看一看。   后面就想不起来了, 好像突然有人捂住了自己的嘴……梁时一个激灵, 猛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又头晕脑胀地缓缓躺回去。   病房门开了,张雨绮从外面探进一个脑袋,看到梁时醒了,赶紧凑到床边。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怎么在这里?”梁时惊讶地问。   “林秘书连夜派车把我接来的榕城。陈总说了,你身边需要可靠的人照顾, 他这几天抽不开身。”   张雨绮看着她,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你都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什么?”梁时一脸呆滞。   “我听林秘书说,那个女明星孔珍珍, 让她的司机把你迷晕, 然后关在柏樾的房间里,还把房卡给了一个叫黄维明的男明星。”   梁时一头雾水:“为什么啊?”   “傻子, 怂恿那个男的欺负你呗!最绝的是, 她还在房间里藏了针孔摄像头, 想一箭双雕, 拿到你俩的把柄。”   梁时惊道:“那她成功了没?”   “当然没有!陈总及时赶到了啊。”   说到陈琛,张雨绮的话头立刻调转方向, 全力拍起马屁来。   听她的意思,之前还是有些惧怕陈总的。然而,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发现陈总待人温和有礼,没有一点架子,加上长得又帅,看着就令人心情很好。   梁时知道,在她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干脆躺下接着睡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梁时一动,发现陈琛正埋首趴在她的病床前。   他身上穿着西装,看起来很像下班之后直接赶过来的。梁时在心里嘀咕:陈琛不是来榕城休假的么,怎么还这副打扮?   她睡了很长的一觉,此刻没什么睡意。看到床头柜上放着自己的手机,就想起身去拿。   陈琛却忽然醒了。   看到清醒的梁时,他的眼眸里瞬间漾起温柔的情愫,急急地抓住她的手:“你感觉怎么样?”   梁时干脆在床上坐起来,伸出胳膊,将陈琛的脑袋抱进怀里。   “怎么不回家睡呀?在这儿凑合着,多难受。”   陈琛的头埋在她怀中,声音嗡嗡地说:“听说你醒了,我就立刻过来了。”   “你这是在榕城上起班了?”   陈琛点了点头:“嗯,在柏樾搞了一些小动作。”   梁时心想,陈琛口中的小动作,大概是把整个柏樾榕城从上到下撸了一遍。   柏樾人这几天的日子,怕是很不好过吧。   她忽然想到什么,惊讶地问:“不是说柏樾最近在办榕城旅游文化节吗?你现在搞这些,能行?”   “文化节?”陈琛不屑地嗤了一声,“日常管理都做不好,还揽什么jsg瓷器活。”   得,梁时进一步在心里认证了自己的想法。   她左右看了看,突然一愣:“我的摄影机呢?”   陈琛握住了她的手:“摄影机安然无恙,就在家里放着。你明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梁时又问道:“那红雨……”   “红雨也很好,她昨天还来医院看过你,也知道你平安无事了。”   “哦。”梁时彻底放心了,她瞟了眼陈琛,犹豫着要不要问问那俩艺人的事。   陈琛却率先开口:“警方已经调查过了,柏樾到处都是监控,孔珍珍这次插翅难逃。”   梁时唏嘘道:“真没想到,她会恨我恨到这种程度,不就是打了一架么!”   陈琛疑惑地挑了挑眉,梁时发现说漏了嘴,连忙转移话题:“那,那个黄维明他……”   “那家伙,倒是有些令人意外。”   陈琛支着下颌,没好气地说:“房间里安装了摄像头,所以姓黄的所作所为全部都被拍下来了。”   梁时一惊:“你看了?”   陈琛的眼睛微眯,露出极为不爽的神情:“没有,我只看了警方的调查结果。”   梁时投来好奇的目光。   陈琛在心底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扔给她,“自己看吧。”   梁时打开了电子版的调查报告。报告里详细地记录了她被绑架的全过程,包括昏倒的时间,还有黄维明进入房间的时间。   监控显示,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要……但是解开了自己的上衣后,却又突然停止了动作。   黄维明在口供里说自己半路良心发现,意识到这是不好的行为,所以停止了,没有更进一步。   但陈琛和梁时都清楚,这不是事实。   原因究竟是……   梁时忽然福至心灵,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招手把一脸不爽的陈琛叫了回来,“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她解开自己病号服的纽扣,陈琛惊讶地看到,在梁时的心口上,有一处崭新的纹身。   是一个硬币大小的花体字母C。   盯着这个字母,陈琛的眼眸微微颤动。   “那天下午,我去采访红雨的同事,其中就有人是纹身师,说可以免费送我一个。”   梁时微笑着道:“我就让她纹在这里了……我猜,黄维明是看到了这个纹身,才决定停下来的。”   崭新的纹身还包裹着保鲜膜,纹在心口,其含义不言而喻。   黄维明看到这个纹身的瞬间,就意识到,梁时的心中有一个喜欢的人。   她对这个人喜欢到,甚至愿意把他的首字母永久地纹在自己身上。   他想,姐姐,有了这么个纹身,你还怎么“处处留情”呢?为了一个男人,给自己上了一道枷锁吗?   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放弃呢?   好在他及时收了手,逃过一劫,也不必承担更重的刑责。   不过,他还要面临代言人解约的官司,以及来自舆论的全方位压力,已经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陈琛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那个纹身,“疼么?”   梁时摇摇头:“不疼,就是有点痒。”   然后被陈琛紧紧抱进了怀里。   他蹭着梁时的头发,声音里破天荒地流露出忐忑:“我这次真的好害怕,怕你受到伤害。”   梁时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对不起,竟然让你在柏樾出了这种事。无论站在哪个立场,我都难辞其咎。”   梁时摸了摸他的头,“又不是你的错。”   “梁时。”陈琛停顿了一瞬,语气有些犹豫,“你很喜欢榕城吗?”   梁时想了一会儿,“不算喜欢,也谈不上讨厌。我当时来这里,其实是因为误会了你,想要逃离南城而已。”   她的眼睛亮亮的,伸手楼上陈琛的脖子:“等我忙完手头这部片子,就去南城看你,好不好?”   陈琛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不过,终究还是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谢谢女朋友垂怜。”   *   出院回到家之后,梁时才知道这件事到底引发了多大的舆论风暴。   因为涉及到明星,社会传播度广,警方很快就发布了通告,公布了调查结果。   通告隐去了梁时的个人信息,只用代称描述了事件的全貌。   一夜之间,孔珍珍由上升期的顶流小花,沦为了法制咖艺人。   她本人,连同参与策划的经纪人小川,以及执行绑架的司机,都被警方拘捕,等候即将到来的刑事诉讼。   而黄维明,虽然在配合完警方的工作之后就离开了,但他的舆论形象也坍塌得不成样子。   东辰的解约声明字句铿锵,随后的律师函更是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几天,还有几个小号跳出来爆料他私生活混乱,据说和多位女性存在暧昧关系。一时间,黄维明又陷入了粉黑大战的旋涡中。   甚至把整个AOH男团一起拖下了水。   东辰当初的代言合同签下的是一整个组合,如今解约,也只能一块解。   团内其他成员的粉丝恨得咬牙切齿,将黄维明的黑料传播得风生水起,不放过任何落井下石的机会。   就在网上舆论大混战的当口,柏樾山庄发布官方声明,宣布对此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柏樾榕城愧对消费者,即刻停业整顿。   不知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网友又翻出了去年【宵夜南城】夜温泉的那一期,里面也偶然拍到了AOH的几个成员们——看来,这帮明星还挺爱去泡温泉的?   结果,柏樾榕城虽然停业了,但帝都和南城的订单却莫名其妙的爆增,也算蹭了一波热度。   对这阵子水深火热的吕洪涛来说,也算是一丝慰藉。   陈琛本来借着美国出差的名义,悄悄躲在榕城休年假,如今让这事一闹,整个财团都知道太子爷在哪了。   他不得不征用了廖凯的办公室,正儿八经恢复了工作模式,每天忙得飞起。   但异地办公终究不方便,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亲自回去处理。尤其是,陈嘉涵的婚礼即将举办,陈琛不得不为此事返回帝都。   临走的前一晚,梁时紧紧抱着他,心酸地想,真是尝够了异地恋的苦啊。   她恨不得收拾行李,跟着陈琛一起走。   可是片子还没有完成。这阵子,她在家一边休养,一边剪片子。粗剪版已经发给瞿沨看过,收到很多修改意见,成品依然任重而道远。   梁时想,还是先把这件事情做好吧。   *   第二天,陈琛在榕城机场起飞,直飞帝都。   他走之前,还真的给梁时请了一位司机。梁时保证,一定跟着司机好好学开车。   在机场送完陈琛,司机把梁时送回小区的停车场。   她一个人,怀着满腔相思之情,无精打采地上了电梯。   电梯门开,真是冤家路窄,偏偏遇见了楼上爱跳绳的胖姐。   胖姐见到她,竟然一改往日冷嘲热讽的姿态,特别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甚至还主动和梁时聊了起来,“哎呦,你听说了吗?城外那个温泉山庄里有个女的被人□□了!”   梁时:“……没有得逞吧。”   “这种新闻都是压着报导的,肯定是成了的!不会告诉你实话!”   梁时:“……”   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胖姐继续道:“你独自生活可要当心啊!万一遇到这种事,哭都没地方哭!”   梁时忍无可忍了,刚想要发作,就听到对方接着道:“不过,也不用担心啦,你男朋友人那么好,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男朋友人好?”   胖姐立刻挂上一脸殷勤的笑容:“这不是很明显吗?上回啊他在电梯里遇到我,听说我在减肥,特地送了我一张附近健身房的会员卡,还带着私教课呢,好贵的嘞!”   她指了指身后的包:“我现在都去健身房找教练减肥了,比自己跳绳管用多了!欸你看看我,是不是瘦多了?我跟你说啊……”   梁时怔怔地看着前方,什么都听不到了。   难怪这段时间在家剪片子,再没有听到楼上的任何声响。   很快,梁时的楼层到了,胖姐开心地和她挥手道别。   她站在公寓门前,手刚贴上门把,眼泪就洇湿了眼眶。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对自己这么好呢?   这几天,他每天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却还记挂着这种小事,不动声色地替自己解决生活中的每一个麻烦。   梁时啊,你真的……何德何能。   她擦干眼泪,走进家门,独自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很久。   没来由的,梁时又想起刚回国的那晚,陈琛在这个小沙发上抱着她,深情又克制的眼神。   梁时环视着这间小公寓,回想着来到榕城之后的种种,在心里默默地做了一个决定。 第81章   春末夏初的帝都, 真真是一jsg片生机勃勃。   既没有阳春三月的料峭寒意,也没有盛夏时节的炎热酷暑。适合结伴出行,踏青赏花;也适合邀亲唤友, 办一场婚礼。   最近, 帝都富人圈子里的新鲜事,当属陈家长孙陈嘉涵和主持人杨晓梅的婚事。   听说新娘子刚刚出月子,婚礼是典型的先上车后补票。这种事在圈子里倒也是司空见惯, 尤其女方刚生了个儿子,就更有说服力了。坊间纷纷传言, 杨晓梅要不是一举得子, 这婚能不能结得成, 还很难说。   梁昀坐在酒店的花园里,无意间听到几个女宾客在树丛后面聊八卦,悄悄翻了个白眼。   自从陈嘉涵传出婚讯,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版本的谣言了,翻来覆去还都是那几样, 没什么新意,梁昀都听腻了。   两人分道扬镳后,梁昀就再没有见过陈嘉涵。一切可能偶遇的场合, 都被她推掉了。   忽然听说他要结婚, 她的心中就像投进了小石子的湖面,除了荡起一圈细微的涟漪外, 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连梁昀自己都觉得惊讶。   那个曾经让她痛哭流涕, 甚至奔赴异国散心的人, 忽然间就从心上抹除得干干净净了。   除了大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接到过陈嘉涵的电话, 听到对方一番醉酒的胡言乱语,厌烦得立刻关机以外, 梁昀再也没有为这个男人生出过一丝烦恼。   女人说放下,才是真的放下。   今天,她可是以男方未来弟妹的身份,真诚地前来道喜的——顺便,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见自己的未婚夫一面。   此刻,她躲在这处游廊里,不是为偷听什么八卦,而是专门来围堵她那个传闻中的未婚夫,陈琛。   说起这个,梁昀也觉得不可思议。自从两家把婚约重新摆上明面,她竟然一次也没能再见到陈琛——哦,陈老爷子葬礼上间隔十来米的那次除外。   婚礼筹备的所有流程,陈琛好像参加了,又好像没参加。那种感觉很奇怪,她也说不清。   她自己倒没觉得如何,家族联姻嘛,彼此本来就没什么感情。陈琛那么忙,又不在帝都,等结婚以后,逢年过节的见上一面,也未尝不可。   就是她爸逼得紧,勒令她今天必须见到陈琛,把话带到。   她从别处听说,梁秋声最近投资了一个大项目,注压得很大,现在却有些力不从心。他似乎想借着和陈家的姻亲,让陈琛出手相助。   为了完成她爸的嘱托,梁昀好生贿赂了方秘书一番,才打听出一个陈琛有可能经过的路线。   她今天精心打扮,一早就在这里等着。   一边等,一边无聊地刷新了一下朋友圈。一分钟前,Lucas上传了在日本的旅游照。   梁昀会心一笑,给对方点了个赞。   Lucas发来消息:“嗨!第一个点赞的朋友。”   梁昀笑着回道:“没工作的人,怎么反倒挺开心?”   受解约风波影响,AOH所有的工作都暂停了。公司给成员们放了长假,先休养生息,等风头过了再谋后路。   Lucas直接跑出去周游列国了。   “我有发出邀请哦,被你拒绝了。”   梁昀的笑容顿时淡了。她还肩负着家族使命呢,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玩?   放下手机,梁昀举目远眺,自己所处的游廊之外,是一片望不到头的中式园林。   园林优雅别致,鸟语花香,栽种着大片金贵的植物,被酒店花大价钱精心养护着。   下个月,自己也要嫁人了,是不是也即将变成园子里的一棵树,从此远离自由自在的人生?   “只是看上去光鲜而已。”梁昀自言自语道。   “想看上去光鲜,也要下一番功夫。”   梁昀猛然回头,看向身后说话的人。   陈琛刚刚结束工作,赶来这所郊区的花园式酒店,经过回廊的时候,恰好听到梁昀在对景抒情。   他浅浅一笑:“梁小姐怎么不进去?”   梁昀压下惊讶,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陈琛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了一串工作人员,个个都是低眉敛目的样子。   她欲言又止地看向陈琛,而陈琛面带微笑,仿佛看不懂她的暗示,完全没有让他们回避的意思。   梁昀只得硬着头皮说:“我爸爸想见见你,是生意方面的事情,你……有没有时间?”   陈琛看起来并不惊讶,只是点点头道:“我会派人去请梁叔叔。”   他抬眼看了看前方礼堂的方向,转头对梁昀说:“婚礼快开始了,梁小姐要进去吗?”   梁昀连忙应下,跟着陈琛往礼堂的方向走。   时隔这么多年,这居然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回。梁昀忍不住侧头打量陈琛,他看起来一派闲适放松,见到自己也完全没有任何被逼成婚的不悦,仿佛要联姻的不是他一样。   果然是不同凡响的心理素质啊,梁昀想。   不过,陈琛这样厉害的人物,竟然真的被自己联合陈嘉涵轻松地拿下了?简直不要太顺利。   难道传闻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他原本就对自己有点意思,顺水推舟而已?   梁昀摇摇头,太离谱了,应该不会。   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问他。比如,为什么会答应婚约,打算如何安置那个心上人,等等。   就这么满怀心事的和陈琛一起步入了礼堂。   进来才发现,拜身边这位所赐,自己几乎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瞩目。梁昀精神一振,立刻收起了胡思乱想,本能地端上大小姐的范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社交笑容,手不自觉地挽上陈琛的小臂。   陈琛似乎略微有些吃惊,他侧头看向梁昀完美无瑕的笑容,只停顿了片刻,便很绅士地带着她进场。   这是一个非常常规的携带女伴入场的动作。   然而,在在场众人眼里,这俨然就是一对甜蜜的未婚夫妻在秀恩爱了。   梁昀的余光瞟到几个曾经和自己不睦的女孩子,她们那翻上天的白眼,让她觉得,苦等两个小时也挺值的。   分开入座的时候,她轻轻对陈琛说了句:“多谢。”   陈琛略一颔首,表示并不在意。   梁昀回到父母身边。   梁秋声和吴薇看着她和陈琛一同入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梁昀主动和梁秋声传达了陈琛的回复,梁秋声非常满意,慈爱地拍了拍梁昀的肩膀。   这时候,场内的灯光变暗,婚礼的仪式即将开始。   今天,陈迅之夫妻作为新郎的父母,自然坐在了主位上。距离他们不远的另一处位置绝佳的座位,则坐着陈远之和许馨兰夫妇。再旁边,才是陈家一众长辈。   他们身后,则是陈家第三代的位置。   陈琛和梁昀分开后,婉拒了很多上前来攀谈的各类人士,快走几步,来到弟弟陈嘉与身边入座。   陈嘉与一身骚气的白色西装,翘着二郎腿,凉凉地看着他:“某个人是不是领错嫂子了?”   陈琛斜睨了他一眼:“我听说,某个人最近很郁闷?”   “哈!我挚爱的亲哥终于想起来,他在这个世上还有个亲弟弟,而这个亲弟弟,恰好是被他的公司起诉的男团成员之一呢!”   陈琛完全没把他的阴阳怪气放在心上,“既然暂时没工作,怎么不出去走走?”   陈嘉与耷拉着眼皮:“没心情。”   他趴在桌面上,几乎是垂头丧气地说:“帮我跟梁时姐说一声,我对不起她。”   陈琛疑惑地挑了挑眉。   “我后来回想,黄维明那小子应该老早就动了歪心思了,而我竟然神经大条地没有察觉。”   陈嘉与唉声叹气道:“还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简直是羊入虎口!”   “不过,他回基地之后,我已经狠狠收拾过他了!”   说到这里,陈嘉与忽然转头,高深莫测地说:“但有件事很奇怪,那天第一个冲上去揍他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们团里向来斯文有礼的Lucas。”   他促狭地看向陈琛:“我们团可都是小鲜肉,你要有点危机感哦。”   被陈琛一巴掌拍上后脑勺。   陈嘉与愤愤地整理着被拍歪的发型:“哥!我现在是爱豆!到处都有粉丝的!”   这时候,新郎陈嘉涵已经登台。婚礼开始,新娘徐徐入场。   整个婚礼现场布置得富丽堂皇,优雅的帷幔搭配华美的灯光,一片鎏金炫彩。   就在新娘缓步行走在鲜花着锦的水晶台上时,林秘书悄然从礼堂的侧门进入,低调地穿过人群,沿着灯光照不到的暗处边缘,绕行到陈琛身后。   他俯下身,在陈琛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琛轻轻蹙眉,支着下颌思考了几秒钟,“视频里是什么?”   “暂时不可知。”jsg林秘书低声答道。   陈琛抬眼,望向台上容光焕发的新郎官,再扫了一眼眼含热泪的新郎父亲,忽然饶有兴致地翘起唇角,“是冲我来的。”   林秘书请示:“要制止吗?”   陈琛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意,摇头道:“让他们演。”   “我倒要看看,这父子俩能想出什么高明的手段。”   台上,新娘已经被父亲带着走完了全程,交到了新郎官的手里。   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都在如常进行。新人交换了戒指,马上就要亲吻的当口,礼堂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风姿艳丽的女士高调地走了进来,高跟鞋一迈,竟然当众踏上了新人的水晶台。   “陈嘉涵!”女人疯狂地嚎叫着:“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竟然转头就要娶别的女人!”   在场的宾客全部呆住了,纷纷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一切就在瞬息之间。   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们立刻追上舞台,将那名女子控制住。   女子一边挣扎,一边扯着嗓子高喊:“杨晓梅!你不要上他的当!你以为他是真心爱你吗?他的女人可不止你一个!”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礼堂的大屏幕上忽然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是一段车内的影像。   车后座上,一对男女正抱在一起亲吻。两人身上的衣服虽然都在,但看这姿势,明显就是在颠鸾倒凤。   视频里还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和清晰的说话声。   男人气息不匀地说:“这回真的要叫弟妹了。”   女人说:“陈琛既然当着那么多人表态,这个婚约就一定作数。”   她继续道:“我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好,以后我嫁进陈家,也会帮你争取利益。万一以后陈琛对付你,我也可以帮你转圜的。”   一阵急促的动作后,两人的身体终于分开。视频里清晰地呈现出梁昀面带红晕的脸,依偎在陈嘉涵起伏的胸口上。   霎时,礼堂里爆发出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   众人的目光先是投向梁家的位置,看了看呆立当场的梁昀,再纷纷转向坐在陈家正席的陈琛。 第82章   这几天, 梁家上下的佣人都过得战战兢兢。   上一次家里出现这种紧绷到令人窒息的气氛,还是多年前那个夏天,夫人发现小姐被抱错的时候。   这一回, 他们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先生太太和小姐参加完一场世交的婚礼后,家里就忽然变了天。   据说夫人在婚礼上当场晕了过去,被自家的车子送去了医院, 至今都没有回来。   而素来脾气温和的先生回到家里,竟然破天荒地当着众人的面, 将小姐一巴掌扇倒在地。   梁昀被打得撞上了斗柜的一角, 当即头破血流。   整个别墅的佣人都吓傻了, 迎着梁秋声的盛怒,谁也不敢上前去将梁昀搀扶起来。   而梁昀,竟然就这么趴在地上,任鲜血汩汩流下,染红了整张脸, 始终没有抬头。   暴怒的梁秋声指着趴伏在地的梁昀说:“干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荒唐事,我梁秋声没有你这种女儿!你从哪里来的,就给我滚回哪里去!梁家从此没你这个人!”   说完, 就疾步离开了客厅, 将自己关进了二楼的书房。   直到一阵遥远的摔门声响起,佣人这才颤巍巍地上前, 将地上的梁昀扶起来, 拿出医药箱给她包扎。   伤口血流不止, 可能需要缝针, 崔管家立刻叫司机出发去接私人医生。   安顿好了梁昀,她又带着人赶去了医院。   吴薇躺在单人病房里, 人虽然醒了,但那眼神却无丝毫生机,就像一瞬间老了十岁。   看到崔管家进来,吴薇再也忍不住,竟然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   梁秋声暴怒之下,把自己的书房砸了个彻底。   待他的情绪略微平息了一些,佣人才忐忑地敲门进来,说陈家少爷来了,就等在楼下,是来看小姐的。   梁秋声一惊:“哪个陈少爷?”   “是陈嘉涵少爷。”   顿时,滔天的怒火又在梁秋声的胸膛里疯狂叫嚣。他对佣人怒吼道:“让他滚!还有什么脸来我梁家!今天这一出,不正是他陈嘉涵的阴谋?立刻把他给我赶出去!”   佣人踉跄着退了出去。   梁秋声的额角暴起青筋,双手撑在桌子上,恍然大悟地想,当初陈嘉涵之所以找上自己投资,正是因为吃定了梁昀,才如此有恃无恐!   他梁秋声精明一世,竟然跌在了这个后生手里,赔上了女儿不说,还害得梁家声名狼藉,让泰启陷入资金链断裂的泥淖中,尤其是,还因为这桩荒唐的丑事而得罪了陈琛。   婚礼之前,陈琛的随行秘书主动过来,和自己的助理约定了稍后商谈的时间地点。   陈琛如此示好,必然是因着两家的姻亲关系。谁成想,婚礼上竟然演出了这么一场悖伦的闹剧。   视频结束的那一刻,陈远之就带着妻儿愤而离席,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所有宾客离场前,都被保镖检查了手机,确保不会有任何不雅内容流出。   然而,这场闹剧已经根植在宾客的心中,必会口口相传,令陈琛沦为整个圈子里的笑料。   这场联姻,怕是彻底保不住了。   梁秋声悲愤地想,泰启已经是强弩之末,若再得不到陈琛的助力,那些沉没在沙远镇的资本也无法及时回流,泰启不日就要面临破产的结局。   梁家大好的基业,自己终生的事业,就这么败了吗?   他几乎想要失声痛哭。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女儿明明是最养尊处优的公主,从小锦衣玉食,骄矜傲然,才不会随便被哪个男人骗了去!更不会和陈嘉涵这种陈家旁系的小子厮混在一起!   她的眼里明明只有陈琛,每天跟在陈琛身后叽叽喳喳……   梁秋声的心中,突然浮现起梁时的脸。   他的心怦怦直跳,扭曲的脸孔又因为绝处逢生的喜悦而涨得通红。   是啊,谁说我梁秋声只有一个女儿的?这个女儿不中用了,还有另一个呢!   ——都是我的亲女儿,是母亲的亲孙女,梁家血脉相连的女孩!陈老爷子白纸黑字的遗嘱在那里立着,由不得他陈家不认!   梁秋声立刻拿起电话,招来下属,仔细筹谋一番。   *   五光十色的霓虹中,伴随着紧急的刹车声响,一辆白色兰博基尼霸道地横在了一家停满豪车的会所门口。   陈嘉涵从车上下来,将钥匙随意扔给门口的泊车小弟,大步往里走。   他还穿着白天婚礼的礼服,满头发胶上甚至还粘着亮晶晶的粉末,一张脸却因为愤怒而变了形。眼睛里喷涌着无法遏制的怒火,仿佛一头即将扑向他人的野兽。   陈嘉涵将迎上前的侍者一把推开,冲到走廊的尽头,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房间里回响着优雅的小提琴曲,一张硕大的台球桌对面,周沅齐神态慵懒,一手端着威士忌,另一只手撑着球杆,正盯着桌面的球局琢磨。   他身上还粘着一位窈窕的美女,正在咯咯地对着他笑。   见到陈嘉涵闯进来,周沅齐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拧,一把推开身前的美女,猛地向后一仰。   脸前一阵劲风扫过,他堪堪躲过了陈嘉涵挥过来的拳头。   “陈嘉涵!你发什么疯!”   美女被这阵仗吓得连连尖叫,陈嘉涵却仿若癫狂的动物,直冲着周沅齐扑了过去,嘶声怒吼道:“那个视频,是不是你干的!”   碰撞中,周沅齐手里的杯子跌落在地,碎成一片。他被陈嘉涵拽住衣领,猛地抵到墙上。   “你有病啊!关我什么事!”   陈嘉涵怒不可遏地瞪视着周沅齐的脸:“不是你还能是谁?不就是抢了你的项目,你一直怀恨在心,竟然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他的胸廓剧烈起伏着,“你让梁昀怎么活!”   “你妈的陈嘉涵!”周沅齐也出离愤怒了,“你是疯狗吗,见人就咬!人不是你睡的?视频不是你录的?还有脸赖别人?本少爷才没你那么下作,干不出这种拖女人下水的事!”   陈嘉涵愣住了,真的不是周沅齐?   他愣神的功夫,突然被人从身后一脚踹了出去。脚下没站稳,一头撞进了旁边的沙发里,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回头一看,陈琛站在他身后,衬衣的领口微微敞着,袖子撸到一半,目光冷厉地注视着他。   周沅齐终于得以喘息,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jsg   “没错。”陈嘉涵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个呓语的疯子,“我的确和梁昀有过一段,视频也是我拍的,我是打算用它恶心你的,但没想在我自己的婚礼上当众放出来!”   “真是病得不轻啊。”周沅齐撇撇嘴,说着事不关己的风凉话。   陈嘉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视频在我自己的电脑上,怎么会被那个小贱人拿到手的?”   他又指着陈琛的鼻子道:“是不是你?你指使她这么干的?”   陈琛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陈嘉涵,你那脑子里都是空气吧?密度低成这样,没飘上天也是奇迹。”   陈嘉涵没理会这话里的冷嘲热讽,只是接着自己的逻辑推断道:“肯定是你。我睡了梁昀,让你颜面尽失,你为了报复我,就在我的婚礼上设计了这一出。”   他忽然冲陈琛吼道:“你竟然连自己未婚妻的声誉都不顾?陈琛,你果然是个虚伪的小人!”   陈琛的眼神彻底冷了,开口道:“林逸。”   林秘书开门走了进来。   “陈大少怕是得了失心疯,开始口不择言了。你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让他冷静几天。”   林秘书一挥手,门外立刻涌进来几个黑西装的保镖,几下就把陈嘉涵制服,拖着往外走。   “陈琛!你敢动我!你等着,我陈嘉涵和你势不两立!”   陈嘉涵就这么被拖了出去,叫喊声也逐渐消失不见了。   周沅齐这回算是受了池鱼之灾,忿忿地开了一瓶白兰地,给自己压压惊。   他边倒酒边说:“陈嘉涵这个花心大萝卜,竟然会为梁昀发疯,真是没想到。”   他又倒了一杯,递给陈琛:“喏,也安慰一下你。”   陈琛侧目:“安慰我什么?”   “安慰你好好的未婚妻成了他人的跳板,这下连婚约也泡汤了吧?”   陈琛接过酒杯,晃了晃里面淡黄色的酒液,“谁是谁的跳板,还不一定呢。”   周沅齐看着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佩服得无以复加。   “我说陈小琛,你还真不是一般男人!未婚妻给自己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竟然毫不在意。要换成是我,早恨不得把陈嘉涵碎尸万段了。”   陈琛浅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不在意地笑笑:“也就陈嘉涵那个傻子,被自己亲爹当了枪,还浑然不觉。”   “唉,怎么办啊?”周沅齐惋惜地看着他,“咱们英明一世的陈二少爷,被小人害得,名声尽毁啊!”   出乎周沅齐的意料,陈琛的眼眸里非但没有任何沮丧或者不甘,反而闪耀着一丝狡黠。   “名声这东西,我想让它好,自然有的是办法。但眼下,我还要借着这受害者的名声,给自己捞到点实惠才行。”   周沅齐听得似懂非懂。   陈琛想起刚刚收到的消息——不久前,梁秋声的亲信从帝都出发,飞去了榕城。   陈迅之这次意图毁掉两家的联姻,虽然打乱了自己原本的计划,但也算因祸得福——梁秋声这个行动的新方向,倒是令他拭目以待。 第83章   打发司机将周沅齐送回陈家老宅, 陈琛上了张叔的车,回了自己在帝都的家。   他并没有喝多少酒,脑子里一派清明。   这个点了, 也不知道梁时在做什么, 打电话过去的话,会不会有点晚。   迈着悠闲的步子进了客厅,陈琛冷不丁看到他爸、他妈、还有他弟, 齐齐坐在沙发里,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陈琛:“……”   看到他回来, 许馨兰立刻迎上来, 贴着他的身前一闻:“你去买醉了?”   “……买醉谈不上, 和沅齐喝了一杯。”   陈嘉与蹭到他身边,殷勤地递上一杯绿茶。   陈琛疑惑接过,刚准备喝,就听到陈嘉与关切地说:“哥,虽然今天这个不是亲嫂子, 但整个帝都都知道你被人戴了绿帽子。喝杯绿茶,清清心吧。”   陈琛:“……”   连他爸陈远之也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走上前来, 安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陈琛:……并没有被安慰到。   陈远之却端起了当爹的架子:“小琛, 你放心,这个公道, 爸爸一定给你讨回来!”   陈琛在心里哭笑不得, 对陈远之说:“爸, 我的确有件事情, 想和您商量。”   ……   陈家大少婚礼上的闹剧在几天之内光速传遍了整个帝都的豪门圈。   梁昀在那只视频里的动作和言语,更是被描述得绘声绘色, 甚至添油加醋得传成了好几个版本,成了白富美聚会上必聊的话题。   除去那些香艳的剧情,大家还是有些不懂——陈琛明明那么英俊潇洒,还是陈家板上钉钉的下一代主人,甚至,从婚礼上特意携美人入场的表现来看,也很把梁昀放在心上。这梁昀,怎么放着如此优质的准老公不要,偏偏和那个陈嘉涵搞到一起呢?   大概是富家小姐的日子过得太顺,要追求伦理剧的刺激吧。   而阔少们的圈子,则纷纷同情起陈琛来。   大家都知道,陈氏和泰启的联姻是陈老爷子的遗愿,甚至被写进了遗嘱。事到如今,这个棘手的联姻对象,陈琛到底是娶还是不娶呢?   娶的话,这份羞辱,试问哪个男人能忍得了?   可若是不娶的话,摆明是违抗了老爷子的遗愿啊。   最近,甚至还有一些流言蜚语传出来,说陈琛不娶梁昀就是不孝,公然违抗创始人的遗嘱,是继承人的失职,怎么还有脸坐陈氏总裁的位子?   据说,陈远之因为这个事情大动肝火,甚至在财团会议上,找由头当众训斥起儿子来。还把之前柏樾榕城管理不善的事情也算在了陈琛头上,让太子爷好一个下不来台。   大家纷纷感叹,向来风头无两的陈氏继承人,竟然被未婚妻出墙的丑闻牵扯进这种尴尬的局面。   一时间,帝都各大家族联姻的选择,都变得更为慎重了。   陈迅之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事情的发展简直远超他的预期。这一步棋,还真是走对了。   虽然有点对不起自家儿子,但是,能把陈琛推进这种坑里,已是再好不过。   他逗弄着孙子,丝毫不在乎陈嘉涵被陈琛关在郊外别院的事——既然惹了他,总要让那小子发泄一下嘛。都被绿成这样了,要是再不收拾收拾陈嘉涵,出出气,陈迅之还会觉得奇怪。   儿媳杨晓梅来到客厅,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陈迅之把孙子递给她,赞许地说:“这件事情你办得很好。”   杨晓梅得了夸奖,有些得意,又颔首道:“父亲,我也是为了咱们家好。如果嘉涵因为这个事情怪我……”   “你放心。”陈迅之摆了摆手,“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   此时,南方的榕城,已经率先迈入了盛夏时节。   梁时连公司也不去了,每天宅在家,起早贪黑地剪片子。偶尔会和瞿沨电话沟通一下进展,再埋首回到纪录片的世界。   小半个月过下来,梁时出门看到大街上的人流,都会有些恍惚。   这天下午,她终于赶出了片子的第五个版本,发送给了瞿沨,等他的意见。   等待的间隙,梁时伸了伸懒腰,发现家里没有咖啡了,便换了身衣服,出门去路口的便利店。   刚走到小区门口,梁时忽然被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堵住了去路。   对方的态度非常客气,“请问您是梁时小姐吗?”   有了之前的经历,梁时顿时警惕起来,“你是谁?”   对方冲她微一颔首,道:“小姐不必担心,我没有恶意。我家主人想见您一面。”   梁时更加疑惑了:“你家主人是?”   只见对方从衣服的夹层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梁时犹豫地接过,上面赫然是泰启的标志。   她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   这是一家私密性极强的高档茶室。   梁秋声负手站在房间里,看着窗外雅致的亭台楼榭,听着悦耳的丝竹和潺潺的水声,手心里却微微有些汗意。   自从梁时离开梁家,已经过去了整整九年。   九年来,因为一些自私的原因,他从来也没有打听过梁时的下落。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如今又过得好不好。   上周的灾难性事件,让他想起了这个被丢在西南一隅的女儿,便立刻着手下调查梁时的近况。   手下来报,梁时目前居住在榕城,在一家影视公司工作。未婚,独居,据说有一个异地恋的男朋友。   梁秋声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梁时还没有嫁人。有男朋友也没什么,花点钱,打发了就是了。   距离和陈家的婚事已经不足一个月jsg。刻不容缓,他立刻亲自动身,飞来榕城。   ……   梁时掀帘走进茶室,在梁秋声身后轻轻站定。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肩背看起来老了一些,不再如记忆中那般笔直挺拔。   梁秋声似有所感,缓缓回头,和梁时四目相接。   看着女儿那张熟悉的脸,梁秋声的心中骤然掀起一阵澎湃的激荡,瞬间就湿了眼眶。   他忽然意识到,血缘是多么神奇的东西。你以为不会想念的人,却被你的潜意识牢牢铭记着。你的心脏、血液和骨骼都在告诉你,这是你的孩子,是你永远的牵挂。   他伸开双臂,用颤抖的嗓音说:“小时,爸爸来看你了。”   而梁时,却仍旧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向前的动作。   梁秋声有些看不懂她的眼神,似乎承载了很沉重的情感——有时隔多年重逢的激动,又带着些茫然的难过和悲伤。   他主动走了过去,将梁时轻轻搂进怀里,“小时,是爸爸。”   梁时终于忍不住,闭了闭眼,任泪水滚落而下。头靠在梁秋声的肩膀上,软着嗓子喊了一声:“……爸爸。”   听到这声称呼,梁秋声顿时老泪纵横。他将女儿更紧地搂住,哽咽着道:“小时,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来看你了!”   一瞬间,十七年的岁月在梁秋声的脑海里呼啸而过。   他想起梁时不满周岁,自己抱着她在花园里遛弯;想到她读小学的时候,和男孩子打架,自己好言好语地跟人家赔礼道歉;想到她惹了吴薇生气,蹦蹦跳跳地躲在自己身后,吴薇怎么都抓不住她。   也想起她离开帝都时的黯然。   当时,梁秋声眼看着养育了十七年的亲生女儿离开,心里再也绷不住,回到车里已是泪眼潸然。   梁昀也是自己的女儿,但情感是不同的。有时候他看着梁昀,总是会回想起梁时小时候的一幕幕。   但是,他不能和她相认。   身为泰启的主人,著名企业家,地产界的巨擘,怎么能让世人知道自己还有个私生女?   当年的他,为了自己的名声,不得不放弃了梁时。   而此刻,为了拯救泰启,挽回和陈家的联姻,他只能厚着脸皮,再把女儿认回去。   梁时终于平复了情绪,看向梁秋声,“您怎么会来找我?”   梁秋声拉着她走到茶桌边坐下,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梁时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又笑着道:“我听说,你在影视公司工作,都拍了什么作品?爸爸也去观赏一下。”   梁时的心中愈加疑惑,只能敷衍道:“都是些不入流的纪录片,没什么好看的。”   梁秋声尴尬地笑笑,过了一会儿,才切入正题。   “小时,爸爸想接你回帝都生活,你愿不愿意?”   梁时惊讶地睁圆了眼睛,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为什么?”   “因为……”梁秋声蹙了蹙眉,决定搬出一个最为名正言顺的理由,“因为,你并不是被抱错的孩子,而是我梁秋声的亲生女儿。”   话一出口,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梁时的震惊和发问;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梁时的样子非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反应。   他刚想再多解释几句,却听梁时问道:“我是您亲生女儿这件事,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秋声驰骋商界多年,看梁时的反应,自然猜到,她早已经知晓真相。   眼前的女儿还像当年那般漂亮可爱,可观其气质,听其谈吐,梁秋声知道,梁时长大了,已经不是可以轻易糊弄过去的小孩子了。   他敛了笑容,在脑中做了一些决断。   “我一直都知道。”   梁时的瞳仁晃了晃:“……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却不是吴薇的孩子,而是丽莹的。”   梁秋声拿起桌上的茶壶,缓缓斟满面前的两只玉杯,递过一杯,放在梁时面前。   “我怎么会发现不了?小时,你长得简直和丽莹一模一样。” 第84章   梁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以为, 梁秋声忽然来榕城找自己,或许是偶然发现了什么线索或证据,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出于父爱, 才决定认回这个血脉相连的女儿。   可原来, 他什么都知道,而她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为什么?”梁时难以置信地追问。   这并不是一句完整的问题,可梁秋声却明白她的疑惑。   他看着眼前这个和当年的情人如此相像的女儿, 沉声开口道:“我和你生母之间……有一些纠葛。”   “当年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梁昀, 却留下了你。等我发现的时候, 为时已晚。”   梁秋声转头看向外面湛蓝的天空, 叹了口气,“那个时候,你已经快两岁了。如果我贸然把你们换回来,会被你妈妈发现。”   “我身为社会名流,自然想要安稳的婚姻, 并不愿再横生枝节。”梁秋声笑了笑,“你妈妈那么爱你,你也很爱她, 这样不就够了?谎言如果能一直持续, 就会变成真实。”   “可是谎言还是被戳破了。”梁时忿忿地说:“你欺骗了她整整十七年!”   “所以我也给了她欺骗我的机会。”梁秋声说着,沉下了脸色, “当初她伪造了你的亲子鉴定, 只想把梁昀接回来, 把你送走。而我也妥协了。”   梁时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荒唐的愤怒, 她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竟然如此寡廉鲜耻,残酷自私!   “你明知道我是你的亲女儿,还把我送走,丢去别处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梁时的眼睫因为愤怒和悲伤微微颤动着,“那现在,你又为什么要带我回去?”   梁秋声慢慢饮下一盅温热的茶水,直视着梁时的眼睛。   “小时,跟我回去,你就是泰启的小姐,会拥有最好的生活。不必像现在这样,辛苦地做一个普通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你已经做了这么多年普通人了,应该也尝尽了生活的辛酸,知道这个机会意味着什么。”   见她依旧不为所动,梁秋声终于亮出了最后的砝码,“你还记得陈琛吗?”   梁时猛然抬眼。   梁秋声很满意这个反应,他循循善诱道:“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会当众承认你的身份,让你嫁进陈家。”   梁时皱眉,好像抓到了一根缥缈的线索:“那梁昀呢?”   梁秋声沉沉地叹了口气,“昀昀因为自身的原因,没办法承担这个婚约了。小时,只要你回来,爸爸一定会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陈太太。”   “所以……你是想让我代替梁昀,去和陈家联姻?”   梁时一下子笑了出来,那笑容却有些凄凉。   “梁昀嫁不了,你慌了,害怕和陈家的婚约会黄掉,害你拿不到钱支撑泰启的投资——你必须找到一个替代品。”   梁时的目光含着尖锐的嘲讽,“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她忽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梁先生,这么多年了,大家相安无事就挺好。我们的父女情,当年早就清算干净了。我什么都不欠你,你也别来纠缠我。再见吧。”   她转身就要走,梁秋声却在身后说:“是因为你那个男朋友?”   梁时停下脚步。   “小时,我相信,以陈琛的品貌和身价,少有男人能够与之比肩。嫁给他,就是嫁给陈氏财团,这意味着什么,你从小耳濡目染,无需我多言。”   他音色和缓,看起来真的像一位谆谆教导女儿的慈父,“人的一生中,扭转命运的机会就那么几个,要懂得把握。你可以恨我,但千万不要因此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梁时听完这席话,头也没回,步伐急促地离开了。   梁秋声没再阻拦,他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梁时的身影消失在树影间。   下属推门进来,担忧地问:“梁总,这下可怎么办?”   却听见梁秋声用笃定的语气道:“她是我的女儿,她会想通的。”   *   梁时打了一辆车,飞奔回公寓,在抽屉里找到自己的身份证。然后打电话叫来司机,带着自己直奔机场。   几乎没带任何行李。   她买了最近一班飞南城的机票。   两个小时后,梁时降落南城。   此时还是下午,没到晚高峰时间,她在机场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去东辰科技。”   路上,梁时收到瞿沨的回复:“剪得不错,这一版jsg过了。”   此时此刻的她,完全没有任何大功告成的喜悦。她只想快点见到陈琛,有一些话想要问他。   车子很快到达南城科创园区。   梁时下车,一路飞奔进东辰的办公大楼,前台小姑娘认得她,并未阻拦。   电梯门开,梁时冲进东辰的办公区,一路上和各种熟人大眼瞪小眼。   来不及一一打招呼,她沿着走廊一路狂奔,一把推开陈琛办公室的门,里面却没有人。   Layla忽然从身后冒出来,惊喜地说:“梁时!你来找Chen?他今天不在啊。”   梁时呆愣地关上门,“他今天去陈氏吗?”   “听方秘书说,他今天好像是在南城建设……欸?”   Layla的话还没讲完,梁时就匆匆道了个谢,一溜烟跑了。   *   周沅齐吩咐秘书,把上次客户送的“品相超级好”的茶叶泡了,端到总经理办公室。   陈琛正坐在他的办公桌上看文件。对那杯茶,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最近喝不得绿的,有咖啡吗?”   “啧,事真多。”周沅齐又探头出去,吩咐秘书泡咖啡。   “陈总竟然还有心情来我这儿视察工作?”周沅齐把咖啡端上,一脸同情地道:“距离你那婚期没几天了,怎么样,决定了吗?”   “决定什么?”陈琛翻着文件,眼皮都没抬。   “当然是决定娶不娶啊!”周沅齐挠了挠额角,感觉自己比对面这位新郎更焦急。   “不过,看你到现在都没有取消婚礼,这是决定要娶了?”周沅齐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害啊陈总,能屈能伸!”   “我娶不娶,还要看梁秋声的表现。”   “哦?关他什么事?”周沅齐好奇地问。   “他要是行动力强,令我满意,我自然乐见其成。”陈琛微微笑道。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了。   他们俩震惊地转过头,只见梁时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紧追而来的前台小姐和保安。   陈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立即扔下文件跑过去,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而梁时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胸口微微起伏着,脸上的表情很淡,看不出开心还是不开心。   “出什么事了?”陈琛皱了皱眉,轻轻捧起她的脸。   而他身后的周沅齐,已经震惊得嘴巴圆张,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梁,梁时?”   他看看梁时,又看看陈琛自然而亲昵的举动,脑子里所有的线头瞬间被串起,忽然福至心灵地喊道:“我懂了!你对付梁秋声,想娶的并不是梁昀,而是梁时啊!”   此刻,梁时被陈琛捧着脸,直勾勾地看着他问:“你下个月要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陈琛愣了一下,刚要解释,梁时接着说:“梁秋声去榕城找我的事,你也清楚?”   “他去找过你了?”陈琛略一沉思,“聊了些什么?”   “你挖空心思对付泰启,就是为了让我去当这个婚约的替代品?”梁时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什么叫替代……”陈琛觉得她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梁时忽然一把将他推开,悲恸地喊道:“可是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被抛弃掉我的父母,像回收垃圾一样再捡回那个家!”   陈琛怔了怔,上前想要抱她,“梁时,不是的……”   梁时却忽然转身就跑。   “梁时!”陈琛大惊,立刻跟在后面追。   梁时一个闪身进了电梯,电梯门关闭,急速下降。陈琛无奈,只能拐去安全楼道。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一楼的时候,梁时早就不见了。   陈少爷茫然地站在南城建设的大门前,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真·未婚妻发脾气,才是最伤脑筋的。   他望着街上车来车往的人流,沮丧地叹了口气。   *   梁时在南城的晚高峰中茫然地走着。   手机上,陈琛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来,她一律不接。   她边走边质问自己:你急急飞来南城,到底是来干吗的?就是来冲陈琛发脾气的吗?   在内心深处,她也明白,自己刚刚有些不讲道理。   陈琛为了和她在一起,做了那么多努力,而自己竟然拿着梁秋声的所作所为去质问他,现在还不搭理他。   梁秋声对不起自己,是陈琛的错吗?   梁时啊,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还会恃宠而骄了。   可她还是觉得委屈又难过。   梁秋声劝她回梁家当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她可以硬气地拒绝;可是当他搬出陈琛的时候,那一瞬间,梁时知道,自己动摇了。   陈琛就是她最大的软肋。软肋被人拿捏,吊着她,让她不得不屈服,不得不为了和陈琛在一起而回到梁家,顶着梁小姐的帽子乖乖出嫁——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其实是最容易的那条路。   陈琛肯定也早就猜到了,才会默许梁秋声来找自己。   亲生父亲对她如此凉薄,她非但毫无还手之力,还只能上赶着配合。   想到这里,梁时气愤得忍不住蹲下了身,抱着自己的肩膀微微发抖。   好讨厌没骨气的自己啊。   可是那个软肋本人,还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让他自己呆着,晾一晚上好了!   ……   过了很久,梁时才站起身,揉了揉酸麻的小腿。   抬起头一看,自己竟然又来到了平安夜那晚和梁昀喝酒的酒吧。   她站在橱窗前,看了一会儿马路对面的霓虹,脑海里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得知陈琛的婚讯时,那绝望到恨不得立刻死掉的心情。   唉,忽然有点想他……   什么啊,生气不超过三分钟,现在还想人家想得厉害,梁时,你不要面子的?   她正出着神,忽然听到有人在敲玻璃。   梁时转头一看,Easton那张憨笑的大脸紧紧贴在橱窗上,正在冲她疯狂招手。 第85章   “你说, 咱们这是什么前世注定的缘分,为什么总是能这样命运般地邂逅呢?”   Easton招手叫来服务员,给梁时送来饮料和炸鸡。   梁时拎起一根鸡翅, 咬下酥脆的表皮, 大快朵颐道:“你最近在看什么偶像剧吗?讲话这么肉麻。”   “实不相瞒!我想多认识些汉字,提高写作水平,所以就去图书馆借了一套书。”   Easton从包里拿出一本《太子殿下与萌软娇妻的前世今生》, “管理员说,这本特别火, 平时都借不到。是我运气好, 刚刚赶上前一个人来还书。”   梁时边吃边问:“你一个搞研发的, 还要提高写作水平?写什么?”   Easton兴奋地说:“我是要写【吃遍大南城】的美食点评帖。身为组长,要多多产粮才行!”   梁时嚼着满口的鸡肉:“你还知道产粮,词汇量够用了。”   Easton得意地笑了笑,又挤眉弄眼地说:“这炸鸡是他家本周新出的特推,味道怎么样?吃完了以后, 要写点评发给我哦。”   梁时盯着手里的鸡:怎么吃了一半,才告诉我要付出代价呢。   Easton也拿起一只鸡腿,“对了, 你不是在榕城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回来吵架的。”梁时瓮声瓮气地说。   对方听了, 咀嚼的动作依旧丝滑,看上去完全没当回事。   “哦, 吵完架记得尽快和好, 别耽误了下个月的婚礼。我最近一直在练歌, 到时候一定用美妙的音乐为你们送上祝福!”   梁时惊了:“连你也知道我们下个月结婚?”   怎么全世界只有新娘本人不知道?   好你个陈琛!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刚刚在心间浮起的那点子想念之情瞬间被梁时绞了个粉碎。她决定, 今晚不醉不归!招手便叫来服务员,哐哐点了一桌啤酒。   Easton眼睁睁地看着她咚咚咚炫进去一整瓶, 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竖起大拇指道:“你喝起酒来,比Chen豪爽多了。”   听到这话,梁时倒是想起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往事。   她眯了眯眼,“砰”地把空瓶拍在桌上,咬着后槽牙说:“他是怕喝醉了之后不干人事吧!”   Easton笑了笑,也陷入了回忆。   “我第一次和Chen一起喝醉,还是在大学里。那时候我们刚刚创立东辰,完成了第一轮融资。庆祝会上,Chen喝了很多,醉得不省人事,被我带回了家。”   梁时有些疑惑:“他喝那么多jsg,是因为融资的过程不顺利吗?”   “恰恰相反。”Easton竖起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外界都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争相入资。那时候,他们其实并不清楚Chen的实力,只是想借机和陈氏的继承人结交而已。”   Easton忽然冲她眨了眨眼:“你知道Chen为什么会创立东辰吗?”   梁时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他小的时候,虽然是陈爷爷最疼爱的孙子,但因为是继承人,在陈家反而处处掣肘。”   她自嘲地一笑:“连一个婚约,也没法反抗。”   “但是长大以后,陈琛在陈家的处境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也想不出他为什么还要另起炉灶,创立东辰。”   听到这话,Easton居然笑了:“当年我和你有同样的疑问。你想啊,他爸那个时候已经是陈氏财团隐形的掌权人,只要他毕业回国,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哦不,家业。都不需要宫斗的,简直比我这本书里的太子还要顺利!”   他一副调侃的口吻继续道:“所以Chen一开始拉我合作的时候,连我也以为这就是一个来自中国的有钱公子哥在玩票。”   “可是后来,我知道不是的。他是我见过最认真、最执着的人。”   Easton转头看向梁时,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东辰的核心技术是什么吗?”   梁时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摇了摇头。   “是人体AI识别系统,就是用人工智能去识别人的基本特征。”   聊到自己的专业,Easton的语速也跟着快起来。   “简单来说,人的各项身体数据都可以被技术识别,包括面部五官、表情、年龄、身体组织,甚至是讲话的声音、行为习惯、走路的姿势等等。目前人类的技术水平还仅限一些基础识别,比如人脸识别,用在一些安防、自主服务或是信息安全系统里,刷脸解锁手机就是一个例子。”   他抿了一口啤酒,接着道:“东辰现阶段的产品也的确只能做到基础识别,但Chen的野心可远不止于此。他想不断推进这项技术的发展,最终用它来找人。”   梁时的瞳孔狠狠地震了一下。   “他创立东辰的愿景是,希望能够专注于这项技术的发展。终有一天,有能力打造出成熟的智能识别系统。”   “他想把这个系统推广给全世界的警方以及寻人机构,引入各地的人口数据库,建立立体的身份备案。从此以后,不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只要有摄像头的地方,就能辨识出想要寻找的人。”   Easton想起那个遥远的夜晚,二十岁的陈琛浑身酒气,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一条胳膊搭在眼睛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拼?”Easton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扔在他身上,“想要融资,找你爸不就好了?”   沙发上的人轻笑一声,胸口微微起伏着,慢条斯理地说:“我去年逃课那事,彻底把他气着了,哪还会出钱支持我创业。”   他扭开瓶盖,喝下一大口冰镇矿泉水,“我懒得等他想通,我要立刻开始。过去一年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你究竟想做什么?”Easton不解地问。   客厅的灯光下,陈琛那张素来白皙的脸庞因为醉酒而漫上红晕。   他的目光清醒又沉郁,身体虽然醉了,脑子却依然清晰。   “我有一个要找的人。”   陈琛的声音低缓,似乎在叙说一件略为艰难的事,“我跟着NGO在亚洲找了她一年,没有任何进展。这种人力搜索的法子太低效,我需要更强大的工具。”   他对Easton描述了自己的设想。   Easton仰躺在地毯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可是Chen,技术的开拓是艰难而缓慢的,你的想法,很可能要过很多很多年才能够实现。”   “我知道。”陈琛靠回沙发上,整个人透着一股理性到极致的慵懒,“那也没关系。”   “就算我这辈子都找不到她,至少也能留下点什么,给后来的人,让他们可以少走些弯路,花更短的时间,找到想找的人。”   “那样的话,我也不算白活。”陈琛倚在沙发上,轻轻笑了笑,“否则,一辈子可太长了。”   Easton诧异地望过来。   陈琛的样子很平和,带着异乎寻常的淡然,几乎看不出伤感。   可是Easton知道,那是因为他已经思考了太久,痛苦了太久,早已经抛却了所有犹疑和软弱,靠意志力在支撑着自己往前走。   “Chen,我会帮你的。”Easton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东辰一定会成为这个领域里技术革新的利刃。总有一天,我们会创造历史。”   ……   酒吧的灯光将满桌橙黄的酒液映成了琥珀色,一如Easton清澈的眼眸。   “不必等到东辰这把剑出鞘,他就找到了你。这种事对于我们科研从业者来说,简直就是神迹。”   他调皮地眨了眨眼:“命运有时候很任性,但也的确会送来礼物,你说对不对?”   *   陈琛到家的时候,和樾的客厅一片漆黑——梁时果然没有回来。   所有能找的地方都被他找了个遍,还是不见她的踪影。陈琛不禁猜想,难道梁时已经回榕城了?   他快步走进书房,在抽屉里拿出一个充电宝,插在几乎快要没电的手机上,然后匆匆返回客厅,想要出门。   却赫然在大门口看到静静站在那里的梁时。   看到她平安无事地回来,陈琛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解释:“你听我说,我并不知道梁秋声……”   梁时却忽然一把拽住他的领带,将他拉到自己跟前,踮起脚尖就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   ——迫切到,甚至撞到了陈琛的牙齿。   陈琛连忙将人抱住,在她缠绵的亲吻下试着挣脱出一丝缝隙,犹豫地问:“你喝酒了?”   “没喝醉。”梁时沉浸在这个吻里,趁陈琛说话的功夫,舌尖灵巧地探进去,紧紧地勾住他,轻轻一吮。   陈琛顿时半边身子都麻了。   梁时却还不满足似的,忽然一把将他推到墙上,双手扶在他的胸前,仰起头,动情地深吻着。   陈琛也追逐着她的唇热情回应,吻落在她的脸颊和耳垂,又顺着柔嫩的脖颈滑下。   梁时急促地呼吸着,忽然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在耳边低语道:“我想要你。”   ——瞬间燃尽了陈琛所有的理智。   地板上,两个人的衣服一路从玄关绵延到主卧,最后消失在将关未关的卧室门后。   门内,那动情的低吟和紊乱的喘息,直到后半夜都未曾停歇。   梁时仰面躺着,湿漉漉的双眸已然失了焦,浑身漫起暧昧的潮红,像跃上干涸陆面的鱼,只会本能地张着嘴渴求氧气。   却被陈琛贪婪地噙住,碾过每一寸空间,缠绵环绕,纠结往复,得寸进尺。   那一枚崭新的纹身,更是被嘬成了蜜粉色。   她反复被极致的欢愉裹挟着,抛起又落下,只能下意识地发出无法自控的轻哼。   迷离的意识甚至让她不由自主地扭动迎合,愈加引得陈琛亢奋得不能自已,在那片池水中震荡出更为激烈的浪花,却又把所有动情的莺吟全部封锁吞下。   零点时,床边的电子日历自动翻过了一页。   如痴如醉的两个人都未曾发觉,去年的这一天,是他们在夜市重逢的日子。 第86章   陈琛做了一个梦。   梦里, 他又回到了七年前,沙远镇。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贫穷的地方。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交通,从帝都起飞后, 要在省城搭绿皮火车, 再转乘最原始的长途大巴,在没有高速公路的普通国道上颠簸六七个小时,才能到达这片黄沙漫天的中部小镇。   陈琛最初加入这个公益组织, 是通过在线报名加面试的方式成功的。个人资料里没有填写任何具体的家庭信息,只报了学校。   审核的负责人发现他竟然是耶鲁大学的高材生, 兴奋得不得了, 当即就把他召了进去, 负责内部管理系统的重建工作。   这简直正中陈琛下怀,他得以深入这个组织的数据库,查看往年所有失踪人员的具体档案和找寻进展。   大量的照片和资料让陈琛不分白天黑夜地加班加点,有一天,他偶然在资料里看到一张照片。   照片有些年头, 是已经洗出的胶卷照片再扫描成jsg电子版的样子,原片本身已经枯黄泛旧,清晰度并不高。   之所以能引起陈琛的关注, 是因为照片上那张模糊不清的脸, 猛然看去,几乎和梁时一模一样。   失踪人姓名一栏, 写着“李丽莹”几个字。   陈琛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 然后拨了一个电话, 打给了宁安县公安局。   自从梁时失踪以后, 陈琛就和办案的民警搞起了深度合作。他缜密的思路、丰富的资源赢得了诸位干警的一致好感,双方一直保持着联系。   大家都知道, 这个身份神秘的少年,一直在寻找他失踪的女朋友。   经过对方确认,这个人的确就是梁时的生母。   据梁时的外婆表示,李丽莹把孩子送回老家后,就独自去了澳大利亚,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份失踪档案建立的时间非常早,甚至早于梁时出生的年份。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人在找她?   找寻范围是中国——对方不知道她在澳洲?   陈琛试图查看建档人的身份,发现只留有一串站内ID,看不到具体的个人信息。   资料上的亲属联系方式只有一个手机号,陈琛试着拨了过去,显示是空号。   他将这份档案发给机构的负责人看,负责人只说,过去信息化管理做得不好,很多档案都是纸质版再录入的,参考性不强。尤其那些年份久远的,很多都无迹可寻了。   不过,如果陈琛感兴趣,可以去问问机构内一位资深的前辈。这位前辈目前已经不再从事这方面的志愿工作,而跑去中国的山区支教了。   问清了地点,陈琛二话不说就赶了过去。   一路上几乎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才在沙远镇的镇中学办公室里,找到了这位前辈。   说是镇中学,其实就是几间矮旧的平房矗立在一个土坡上,后面连着空旷的平地,说是操场。   那位前辈名叫孙彦成,年纪不到六十,已是一头白发乱蓬蓬地立着,脸上戴一副圆形黑框眼镜,衣着朴素,远远看去,一点不像个来支教的帝都学者,更像个本地土生土长的乡民。   陈琛见到他,刚做完自我介绍,只见孙老师的镜片下寒光一闪:“你就是他们提到的那个耶鲁的学生?”   陈琛点点头。   孙老师二话不说,立刻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往办公桌底下一藏,然后拿起桌上的教材塞进他手里,拉着他往教室走,“来都来了,先上课吧。”   陈琛:?   “随便讲,讲什么都行!啊,能说点英语就最好了,给这帮孩子打打样。”   他打开教室门,一把就将陈琛推上了讲台。   一时间,和台下的几十双眼睛大眼瞪小眼。   陈少爷可不是一般人,纵然震惊,也立刻就进入了状况内。他大致浏览了一下孙老师的教学笔记,就有条不紊地接着上节课的地方,讲解起高中的知识点来。   学生们也很惊喜,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白净好看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好想上前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   下课的时候,一个小姑娘跑来对他说:“小老师,你讲得好清楚,原来函数也没有那么难的!”   陈琛一下子愣住了,记忆霎时间飘远,脑子里忽的闪过很多熟悉的对话。   下一秒,灭顶的钝痛轰然而至,毫无征兆地击穿了他的心,让陈琛几乎有些支撑不住。   他靠着教室里斑驳的土墙,用力闭了闭眼,才堪堪压制住心底里重新起伏的悲怆心潮,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教师办公室。   孙老师已经下班,回宿舍美美喝小酒了。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学校后面红砖垒成的平房。   陈琛走进去,孙老师正悠闲地倚在一把竹椅里,踮着脚觑他:“第一次来这么穷的地方?”   陈琛不在意地笑笑,在旁边的空板凳上坐下来,“课我也上了,前辈能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档案,“这个档案,您有没有印象?”   孙老师接过档案,粗粗扫了扫,“你为了这事来的?你在找这个李丽莹?”   “我要找的人和李丽莹有些关系。”陈琛的口吻很笃定,“她的失踪,和李丽莹的失踪,必然有关联。”   孙老师皱了皱眉,口气随意地说:“这个档案是我建的。”   陈琛的眼神定住了。   “我只是帮忙建了档,找她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一个年轻男人。”孙老师回忆道,“当然,那时候年轻,现在也必然不年轻了。毕竟都快二十年了。”   “您还记得对方叫什么名字吗?”陈琛焦急地问道。   “唔……”孙老师仔细回忆了半晌,“想不起来了。”   陈琛的脸上瞬间写满了失望,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要中断了。   “不过……”孙老师嬉笑着说,“我这个人最近有点健忘,你给我点时间,说不定我能想起来。”   为了这一丝希望,陈琛也留了下来,当起了沙远镇中学的代课老师,耐心等待孙老师“想起来”。   有了陈琛在,孙老师彻底成了甩手掌柜,日子轻松了不少,生活好不自在!   而陈琛则真的让学生们惊为天人。他的谈吐、见解、分析问题的思路、对知识体系化的呈现,都远胜常人。学生们发现,跟这样闪着光的内核相比,他优越的外表甚至不值一提。   而陈琛竟然只有十九岁,和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同龄。   学生们都很喜欢这位小老师。   沙远镇盛产葡萄,班上一位小林同学经常会把葡萄浸在井下的木桶里,冰得透心凉,打上来带到学校,送给小陈老师,还给他传授人工酿造葡萄酒的方法。   陈琛只是耐心地听着,完全不提自己在南法和加州的那些顶级酒庄。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一个月。   陈琛觉得,再待下去,可能孙老头也想不起来更多了。加上他还要赶回学校参加一个重要的考试。这次考试要是缺勤,盖勒博士大概会对着他现场表演发疯。   临行前的一晚,他敲了敲隔壁孙老师的房门,想要道个别。还没等他开口,孙老师就拉着他热情地说:“我这里有学生刚送来的水果,你快来尝尝!”   陈琛很是无奈,这阵子,他已经吃葡萄吃到吐了。可是进门一看,那简陋的桌子上竟然摆着一只榴莲。   “这是某个学生家长送的,说是一路从市里提回来的!”孙老师双眼放光,“这玩意儿我只见过,还没吃过呢。”   他把榴莲撬开,掰下一块,迎着熏天的臭气,不客气地尝了一口。   忽然,他咀嚼的动作一顿,眼波微动,“我想起来了!”   孙老师盯着手中的榴莲道:“当年找李丽莹的人是个水果商,专门贩卖东南亚的进口水果,他时不时还会提着水果来看我们,询问进展。”   “我记得,他们都叫他,阿辉。”   陈琛的心中蘧然一紧:“是叫邵辉吗?”   “应该是。”孙老师沉思道,“他很执着,找了很多年,说对方是他女朋友,忽然失踪了。但他好像不是中国人……具体是亚洲哪个国家,我不知道。”   陈琛忍不住推测:“东南亚的话,又会说中文,是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   孙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的确不清楚。不过,我很肯定,他不是中国国籍。”   陈琛双眉紧锁——看来梁时的确被绑去了国外。可是,跨国找人,难度如同大海捞针,得另寻办法才行。   他最终还是和孙老师道了别,准备第二天离开沙远镇。   临行的时候,学生们课也不上了,都跑去车站送他。   陈琛打量着这破败的乡镇车站,眺望着远处叠嶂的山峦和种满葡萄的盆地,不禁嘅叹:“这个地方倒是很不错,不应该穷成这样。”   孙老师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我这把年纪,能为孩子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但是你不一样。小陈,我这辈子阅人无数,你打眼一看,就绝非平庸之辈。”   他继续道:“身为名校学生,自然是天之骄子。可往往越是骄子,心中越容易只见皓月星辰,耐不住人生疾苦。”   “虽然不知道你在找谁,但那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我在机构jsg里服务了数十年,见过太多太多分离的人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很幸运;更多的人,穷其一生,都难以找到那个想找的对象。”   “有的时候,即便找到了,对方也已经面目全非。这带来的刺激是巨大的。”   “我知道你还是会很执着地往前走,这很好。只是前路注定艰难,甚至布满荆棘。假如,万一的万一,命运对你不够善良的话,也希望你能有一颗原谅这个世界的心。千万不要因为失去的伤痛而折磨自己、放弃自己,甚至放任自己的灵魂沉入地狱。”   陈琛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抬起胳膊,揽了揽孙老头的肩膀,与他道别:“孙老师,我会回来看您的。到那时候,您可以亲自把我的灵魂像剥榴莲一样剥开,检查一下成色。”   他最后又回看了一眼贫瘠的沙远镇,眼睛里漫过诸多思绪,然后登上了回程的车。   *   大梦一场,陈琛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窗帘紧闭,不漏一丝光。没关严的卧室门缝里倒是透进来几缕清晨微亮的天光。   他歪过头,看到梁时正埋在他的颈窝里,睡得香甜。   长发缠了他满身。   陈琛将梁时的一缕头发掂在手里——这个长度,已经要赶上当年了。   他轻轻翻了个身,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然后接着睡了过去。 第87章   仅仅是初夏, 宁安县的气温就已经攀到了三十多度。   张雨绮在梦中被热醒,摸过枕边的闹钟一看,离预定的起床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她索性躺回了床上, 脑子里开始盘算给张朵朵准备什么早饭。   说起来, 自己真不是个称职的妈妈。以前经营美发店的时候,她总是忙着操持生意,迎来送往, 朵朵不是扔给邻居,就是在店周围放养。后来梁时回国, 孩子就扔给了梁时。   直到离婚以后, 她才算正儿八经开始照顾起张朵朵的起居。   就这么挨到闹钟响, 张雨绮起身,把张朵朵唤醒,安排她去洗脸刷牙,自己进厨房准备了些简单的早饭。如今她的厨艺进步明显,连梁时都会夸她做得好。   张雨绮想, 还不是看着你的视频学的。   正忙着呢,大门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这谁啊,一大早就上门?   打开门一看, 门外站着一个表情不善的中年妇女。   女人个子不高, 体型匀称,常年的农活让她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   她一双眼睛细眯着, 紧紧地盯着张雨绮的脸。   张雨绮震惊到声音都变了调:“妈?”   她看着眼前的亲妈, 赶紧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设——上回写信的时候, 她分明说, 自己还在南城开店,刘小柱生意好得很, 张朵朵也很好,期末还拿了小红花。   “我菜地里那刨烂的根,一看就是你干的好事!幸亏你老妈子在县城还有些人脉,要不然可让你唬了去!”   张母十分不客气地进了家门,鞋也没换,就这么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一坐,“刘小柱呢?”   事到如今,张雨绮也懒得再隐瞒,“离了。”   张母一愣,忽然掌心四合,对着天花板一拜:“神佛在上,张家列祖列宗保佑,我那脑子有虫眼的闺女可算开了眼,看清了刘小柱那个小崽子,没白糟践我辛苦养大她的那些粮食!”   张雨绮:“……”   张母又指着张雨绮的鼻子骂道:“你个死丫头不学好,小小年纪就跟男人跑了,这么多年只有信不见人,你心里是根本没有我这个妈呀!”   “我知道自己眼瞎。”张雨绮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深深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淡漠又颓丧,手习惯性地伸进口袋,想摸烟。   “我看男人的眼光总是不行。当初跟刘小柱跑出去,混成了这个烂样,才更不想回来找你的。你养出我这种女儿,还不如没生过。”   这话一出口,就被张母一巴掌拍歪了脑袋。   “怎么,被一个男人坑了,天就塌了?你就算跟十个男人跑出去,还影响你回家咋的?”   张母一脸嫌弃地看着这个闺女,急急地喘着粗气,手伸进衣服摸出个破烂的布包来,打开,竟然是一沓钱。   张母把钱往桌子上一拍,“这是你之前寄回来的,我和你爸在镇上花不着,你先用着。”   她又戳着女儿的肩膀道:“咱家仨个娃,你最聪明,成绩最好。张雨绮,人在一张纸上写错了字,翻过来再接着写就行了,还能把纸撕了不成?”   她站起身,平复了一下呼吸,瞄了一眼手腕上那磨得看不清表盘的手表,“我那三轮车还停在路边上呢,别让人给推了去。你自己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觉得有脸回家了,就带着闺女一块回来。我……你爸他还挺想见见的。”   说完,拉开大门,一阵风似的走远了。   张朵朵这才从卫生间里悄悄探出头:“妈妈,刚刚那是谁?”   张雨绮赶紧背过身,用袖子把满脸的眼流囫囵擦掉,平静了一番,才转过头说:“快换衣服,上学要迟到了。”   *   阵阵微风吹动露台上的草木,明亮的日光洒满宽敞的客厅。   伴随着炉灶上的滋滋声响,和樾又迎来了女主人晨起做早饭的景象。   “你试着代入一下我的立场。下个月马上要结婚,男朋友居然什么都没说,是不是会气死?”   梁时叉着腰,手里拿着锅铲,气势汹汹地站在客厅中央,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气死倒是不至于。可能他觉得,事情还没有完全确定,等一切尘埃落定了……”陈琛觑着梁时的脸色,不敢往下说了。   “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不确定过!他想干的事,想整的人,什么时候落空过!”梁时嘴上在笑,眼睛里却在喷火。   陈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只抬手指了指炉灶的方向。   梁时立刻扑回去,把即将糊掉的松饼翻了个个儿。   陈琛翘起唇角,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轻轻贴上她的侧脸,“并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看你剪片子那么投入,不忍心拿这种事情打扰你。”   梁时愣了一下。   “而且,我以为婚都求完了,不论婚礼什么时候办,你都会答应的。我问过你的工作安排,那时候正好是空档。所以想等你安心把片子完成,再告诉你。”   梁时挥舞着锅铲,没好气地问:“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   “第三周的周日。”   梁时转过身:“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陈琛乖巧地点点头。   “那要是梁秋声不来找我,你打算怎么办?”   陈琛耸了耸肩:“不会的。现在最需要我的可能都不是你,而是他。”   梁时想起了刚刚听说的梁昀的遭遇,心中无比唏嘘。忽然又想起平安夜时两人的对话。   原来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如果没有发生梁昀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陈琛抿了一口冰咖啡,“直接谈,我手里的把柄不要太多。泰启的项目刚好走到关键的融资点,这本是个天时地利的时机。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梁时想,也不知道梁昀如何了,一会儿要不要微信问问?   她抬眼,一把夺过陈琛手里的咖啡,“说过多少遍了,吃早饭之前不准喝这东西!”   然后挥动锅铲,把松饼盛进盘子。   陈琛大气不敢出,乖乖从橱柜里找出枫糖浆和酸奶酪,两人一边忙活,一边继续聊天。   “可是时间真的很紧张!我要尽快赶回榕城去,要陪着李小彤高考,要完结手头的片子,做工作交接,离职……”   “什么?”陈琛忽然抬头,“你要什么?”   梁时翻了个白眼:“离职啊!我都要结婚了,难道还要和我老公分居两地不成?”   陈琛的眼眸里瞬间荡起一片绚烂的神采,一把搂住梁时的腰,“再叫一声?”   被梁时一脚踢在小腿上。   “其实主要原因是,我跟拍红雨的时候,真的很享受这种创作的过程……我想继续做这样的事情,而榕誉这类商业片公司很难给我类似的机会。”   她坚定地说:“所以我决定回到南城来,靠自己的力量继续拍摄。”   陈琛贴着她的额头:“好,期待梁导更多的作品。”   两人就这么磨磨唧唧地吃完了早饭,又一路腻腻歪歪着到了机场。   陈琛求梁时多待几天,被梁时果断拒绝了。榕城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呢,况且,她都要结婚了,不需要提jsg前美容美发、护肤保养的吗?   梁时觉得,自己糙了好几年,最近又渐渐把早年间那些大小姐的精致捡回来了。嗐,反正要杀回帝都去,早些习惯也好。   在机场候机时,梁时给梁秋声发了一条短信,答应了他的提议。   短短一夜,心境竟然有了如此大的转变,梁时先前的委屈和犹豫竟然全部消散了。   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并不是在被迫配合梁秋声的计划,她只是在主动地去爱陈琛而已。   那个家是什么样子,她早已不在意。从此以后,她的家人,是陈琛。   梁时想,这么多年来,陈琛一直是她的初心,也是她的坐标。她的确是被父母放弃的孤女,可同时,也是被陈琛苦苦寻觅的珍宝。   梁时曾经觉得,自己就像这万千世界当中的一粒浮尘,只会随着命运的劲风四散飘荡,没有归处。   最大的幸运就是曾经短暂地停留在陈琛的身边,而那之后的去路,仍是未知。   可是陈琛太爱她了,他的爱让她意识到,自己不是浮尘,而是一颗种子。虽然短暂地流浪过,但被那样一双眼睛永恒地注视着,自然而然的就想要在一个地方生根发芽,开出美丽的花。   她努力地工作,拼尽全力去做好每一件能做的事情,让自己的存在感高一点、再高一点。   总有一天,这片花园里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会在自己的人生里,重新画出浓墨重彩。   *   瞿沨收到梁时的辞呈时,眉毛快翘上了天。   他一口把嘴里的烟蒂吐了,十分诧异地问:“你认真的?”   梁时点点头——不能更认真了。   出乎梁时的意料,瞿沨并没有怒目圆睁,或是破口大骂。他只是皱着眉,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过了一会儿,忽然转头问她:“我想不到哪个方面让你不满意。我最近连外卖都没让你订。”   梁时笑起来,干脆承认道:“我要结婚了,婚后想搬回南城生活。”   瞿沨一时没能消化这话里的信息。   “你结婚?跟谁结?”   梁时愣了愣:“跟我男朋友啊……”   “你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   梁时:……怪我工作太努力,大家都看不出来是吧?   不过,正式确定关系好像也的确没多久。   她斟酌着答道:“具体什么时候的话……大概春节前吧。”   瞿沨一副快要被气岔的模样:“短短三个月,你就要跟人结婚?小姑娘,真是不识人间险恶啊!那是个什么男的,约出来让老子见见,看看他究竟是来骗财还是骗色的!”   梁时连连摆手:“那他应该只是骗色,骗财不至于。”   瞿沨:“……”   总之,这一场有关离职的谈话非常不顺利。而且看瞿沨那个模样,完全没有任何继续谈下去的可能。   梁时还想说点啥,被瞿沨抬手打断。   他点了一根烟,寻思了片刻,忽然回到书桌边,在那一堆文件里扒拉出一份意向书,递给梁时。   “这个,你看看。”   梁时接过,飞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脸上掩不住的惊愕。   “南城建设想购买你那部片子的版权。我真是奇了怪了,他们怎么知道你拍了这个片子的?而且,片子刚剪出来,意向书就到了。”   梁时好半天都没说话——陈琛当时不是在开玩笑?   “卖不卖你自行决定。这个合同你仔细看看,要是对报价不满意,我可以……”   “卖。”   梁时打断了他的话,在瞿沨惊诧的目光中,跳过中间几十页合同,看都没看,直接找到最后签字的一栏,飞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瞿沨:现在的小姑娘,都疯了!疯了! 第88章   最近, 帝都豪门圈子里的热闹真是一波接着一波。吃瓜群众啧啧称奇,如此多的谈资,竟然都出自同一家人。   先是梁家那位正统小姐在陈家大少的婚礼上, 当着未来婆家的面, 直接被曝出了不雅视频;最近,又有小道消息称,梁小姐承受不住这个剧烈的打击, 竟然离家出走了。   最离谱的是,梁小姐出走之后, 梁家并没有派人去寻找, 而是悄咪咪地带回了另一个姑娘。   据一个在梁家工作了很多年的帮佣说, 回来的这个恰恰是当初那位被抱错的假小姐。   此举顿时在圈子里引发了一波热议。   事情的走向变得越发扑朔迷离。有人开玩笑说,梁家丢了真小姐,不好对陈家交差,干脆找了个假的回来当替身。   一时间,围绕陈梁两家联姻的调侃又再度甚嚣尘上。   陈迅之抱着孙子在花园里散步。时节已进入初夏, 帝都的气温忽然像踩了油门一般,噌噌地往上蹿。才逛了没多久,大人和孩子就都热出了一身汗。   儿媳杨晓梅站在廊檐下, 等着抱儿子回去洗澡。   陈迅之把孙子递给她, 状似不经意地问:“梁家把假千金找回来的事,可是真的?”   杨晓梅逗弄着儿子, 脸上露出一个不在意的笑:“听说是真的。梁昀留书出走, 直接把梁太太气得一病不起, 梁先生没办法, 亲自去寻了当年那个抱错的假小姐。”   她偷偷瞧着公公的神色,“您说, 梁家这样明目张胆地偷梁换柱,陈琛他……”   陈迅之一个警告的眼神瞥过来,杨晓梅立刻止住了话头。   她心里明白,陈迅之当初可是安排了她去爬陈琛的床,虽然后来闹了个大乌龙吧……可是一开始,她接到这个委托的时候,并没有不愿意。这一点,公公应该也记得。   以后还是少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的好。   “你找机会去接触一下那个假千金,看看她到底什么来头。”陈迅之说。   杨晓梅喏喏应了,抱着孩子离开。   陈迅之则皱起了眉头。   他和梁秋声也算是旧识,对方不是傻子,在这样要紧的时刻,怎么会想到这么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这里面究竟包含了什么样的阴谋?   陈琛到底是知情,还是被蒙在鼓里?   如果是被蒙蔽,如今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陈琛怎么会不知道?陈梁两家的联姻必定不会有结果。   可如果他知情,则说明,陈琛和梁秋声已经协商一致,共同达成了某种妥协。   他的这个好侄儿,究竟会走哪条路呢?   真的会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坐稳继承人的位子,牺牲自己去娶一个偷梁换柱的假千金么?   陈迅之负手站在廊檐下。烈阳之下,满院子的绿植被暴晒着,看上去都在力不从心地强撑,像极了此刻的三弟一家。   他想,这件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这一个月来,陈远之似乎也对亲儿子的诸多决策颇有微词,陈琛在财团内的威信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他没想到,仅凭着一桩风流韵事,竟然可以离间那对父子俩至此,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这时候,远处的院门缓缓打开,陈嘉涵的车子开了进来,在别墅的侧门前停下。   司机下车,又唤来了另一名保安,两人打开后车门,一起把酩酊大醉的陈大少抬了下来。   陈迅之的血压“噌”的就登了顶,气得一阵头晕,不得不扶住旁边的镂空博古架缓了片刻。待到那波要气昏过去的冲动淡了,才抬脚跟上前方的两个人。   只见两个人费力地把陈嘉涵送进了他的房间,回头一看,陈迅之站在房门口,怒目瞪视着床上烂醉如泥的人。   “又是这个点才回来!”陈迅之气得声音都紧绷着,“这个逆子,天天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司机低垂着头,不敢应答。   陈迅之指着他道:“你说!少爷昨晚去了哪里?”   司机露出为难的神色,最后在大老板的威慑下,不得不乖乖开口:“少爷他……先去了市区的夜店,待到后半夜,然后又……又去梁家小姐的工作室里接着喝……喝到凌晨。”   听到这话,陈迅之气得整个胸脯都在抖,深深吸了口气,无力地闭上眼睛。   他这个向来四处留情的浪荡儿子,竟然会对一个女人这般执迷不悟,而这个棘手的女人竟然还是梁秋声的女儿,陈琛的未婚妻!   自己怎么会生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孽障!陈迅之刚要拂袖而去,脚步一顿,想到什么,心底里又浮起一丝难言的愧疚。   ……罢了。   他转头对着噤若寒蝉的司机说:“去告诉少夫人,说少爷喝多了,让她过来照顾一下。”   司机一溜烟跑了。   ……   自从杨晓梅嫁进来以后,陈嘉涵就jsg没拿好脸色对待过她。   婚礼当天,他这个新郎莫名其妙的就被陈琛关去了郊区的别院里,十来天才给放出来。刚回到家,听说梁昀离家出走了,又狠狠发了一通脾气。再之后,就天天出门喝得烂醉。   只要有现成的酒局,一准儿少不了他陈大少的影子,连和他无关的酒局也要赶过去硬蹭,完全一副伤心欲绝的失恋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戴了绿帽子的不是陈琛,而是他。   每天上午,司机都会把喝得不省人事的陈嘉涵送回来。一开始,杨晓梅还挺主动地过来照顾一下,可是陈嘉涵喝醉了之后嘟嘟囔囔的,念的全是梁昀的名字。   杨晓梅盯着昏睡的陈嘉涵,恨不得立刻把他掐死。   她之所以能发现那段视频,是有一回,偶然撞见陈嘉涵在书房,正在对着那段视频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   杨晓梅在门缝里偷偷窥视,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她一个现成的妻子就在这里,而丈夫却躲在书房,对着另一个女人的视频发情,灭顶的妒火立刻就烧上了她的心。   她想,梁昀马上就要嫁进陈家,成为他们名正言顺的堂弟妹,以后见面的机会只多不少。而陈嘉涵对她痴心不死,两个人势必还会继续纠缠,如果等到那时候再将事情捅破,陈家为了颜面,也只会选择息事宁人。梁昀这个勾引他丈夫的女人,不见得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与其放任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不如想办法绝了梁昀进陈家的路。   她得不到的东西,旁人也休想得到。杨晓梅想,那就干脆把那个女人毁掉。   她亲手在自己的婚礼上,安排了一通闹剧。   事到如今,听说梁昀已经只身离开了帝都,下落不明。   ——很好,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公公竟然还让她去梁家试探那个假千金的底细?呵,她巴不得那个假千金嫁进来!以后妯娌之间,她也不会因为出身平凡而矮人一等了,因为,有人比她更不配了。   杨晓梅又瞅了一眼床上的醉鬼老公,无奈地想,当初为了去美国生子,已经离职,如今在陈家做起了全职太太,所有的事业就全在这里了。这最后的战场,她可不能输掉。   她拿起一块软毛巾,忍着满心的不痛快,轻轻地擦拭起陈嘉涵的脸,“你以后要乖乖的,否则,别怪我收拾你!”   *   市郊的一处高档私立医院。   崔管家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就看见了站在走廊上沉思的梁秋声。   她立刻走上前去打招呼:“您过来了?大夫说了,太太的身体是过悲和过虑导致的,需要稳定心神静养才行。”   梁秋声看着窗外的天色,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问:“她还是不愿意见我?”   崔管家低垂着头,似乎很是为难。   梁秋声也不勉强,转过头和蔼地说:“崔管家,您在梁家多久了?”   “快三十年了吧。”崔管家想了想,笑着道:“太太没嫁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操持家里的事情,现在也是老太婆一个了。前阵子,我儿子还说要接我回去养老呢。”   梁秋声点点头,温和地道:“什么时候想回去含饴弄孙了,只管说一声,梁家给您养老。”   崔管家感激地笑了笑。   “但是,在那之前,请务必好好劝劝太太。小时,我已经接回来了。太太是我的妻子,是小时的妈妈,以前是,以后也会是,永远不会改变。”   崔管家叹了口气:“先生,小时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能回来,我当然高兴,只是太太似乎还是有些心结。加上梁昀小姐又离开了家,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她走之前留下了字条,警方也没法当成失踪案去查……”   “我会派人去寻梁昀的,让她不必担心。”   崔管家松了口气,却听梁秋声继续道:“在和陈家的婚礼之后。”   “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让任何因素破坏这桩婚事。”   梁秋声的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桩联姻对泰启有多重要,她心里清楚。婚事没落到自己亲女儿头上,也是你我都没法预料的事。小时是她养大的,和亲生女儿又有什么区别?怎么可以在这种关键时刻计较?”   他回过头,面对着走廊尽头那间病房的门:“我会对外宣布,小时本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当年抱错的事情是被有心人误导,纯属子虚乌有。”   “让太太好好调养,女儿出嫁,当母亲的怎么可以不在!”梁秋声说罢,毫不犹疑地转身走了。   崔管家默默地立在原处,直到梁秋声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走回那扇虚掩的房门。   门后,吴薇长发披散,本来惨白的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指甲将墙上的墙皮抠出好几条细缝。   “他竟然妄想让那个人的女儿,彻底顶替我女儿的位置?”   崔管家并没有应声,只是上前去搀扶住摇摇欲坠的人。   吴薇却将她的胳膊一甩,“他做梦!”   “我女儿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吴薇高声嘶吼着,泪水夺眶而出,溢满了脸颊,“梁时,你以为梁昀不在,你就能得到这一切吗?你错了!”   她瞪视着虚空,嘴角浮起一个气恨的笑。   “我会让你知道,你和你那个生母一样,根本就没有那个命!” 第89章   首都机场到达口。   梁时背着双肩包, 手里拉着一只简单的登机箱,从出口走了出来。   时隔九年,她又再度踏上了帝都的土地。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梁时抬头, 看着机场大厅里炫亮的灯光, 恍然回忆起当年离开的那天,也是在这片灯光下,她的爸爸妈妈前来送行。妈妈的眼泪, 看起来是那样真诚而不舍。   那个时候,她还天真地以为, 很快会有机会回来看看。   谁知一别就是多年, 再回来的时候, 自己竟然又变回了梁家的小姐。   真是莫大的讽刺。   梁家的司机在出口等她,还是当年那个接送她上下学的司机。对方见到她,忽然眼角泛红地说:“小姐,别来无恙。”   一句话差点让她破功。   车子很快驶上机场高速,梁时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真实地感觉到九年光阴如箭,这个城市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曾经的空地已经高楼林立,新修的立交纵横交错, 地铁线似乎也多了那么几条。   水宁镇的发展只是单纯的让她感觉到欣喜;而帝都的变化, 则深深地勾起了梁时从未体验过的故土情怀。她竟然产生了一种模糊的近乡情怯之感。   梁时迈进梁家别墅的时候,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看到一张久违的全家福。   照片上, 十七岁的女孩子披着一头微卷长发, 穿着英伦格子的小西装, 站在梁秋声和吴薇的身后,巧笑嫣然。   她愣愣地盯着这张照片——这东西显然是近期才被找出来重新挂回去的。梁秋声为了迎接她回家, 还真是花了心思。   这时候,梁秋声听见佣人的通报,已经从楼上的书房里下来。他步伐轻快地迎来玄关,给了梁时一个热情的拥抱,“小时,欢迎回家!”   梁时抬了抬嘴角,敷衍地笑笑。   她环视整个客厅,比记忆里稍显陈旧了些许,装饰和家具的摆设也发生了变化。   身旁的佣人是自己从小就亲近的姐姐,正红着眼睛看着她。梁时对她笑了笑,心里猜想,梁秋声为了帮她重建归属感,肯定把她不认识的人全部调去别处了。   梁时沿着楼梯,来到自己原来的房间。   轻轻推开门,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房顶上悬挂着奢华的水晶吊灯,粉嫩的公主床外侧,是被自己砸烂了又重新定做的梳妆台,旁边连通着法国设计师特制的U形衣帽间……   一切还是当初的样子,一丝变化也没有,仿若一场被封进了琥珀中的十七岁,没有受到岁月的无情侵蚀,还是那么光鲜亮丽,恣意生动。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无忧无虑的脸孔——面目纯真的高中生少女睁着一双杏眼,好奇地望过来。   梁时的眼眶忽然有些热。   隔着经年光阴,她看着少女时期的自己,却不忍心问一句:你是否做好了准备,迎接一颗历经了九年飘零、早已经风尘仆仆的心?   佣人姐姐站在几步外,看着自家失而复得的小姐就这么静立在曾经的闺房外,眸光闪烁,一语不发。   她赶紧上前jsg解释道:“先生和太太一直维持着这间屋子的原样,什么也没有动过。梁昀小姐也只是偶尔进来看看,不曾碰过任何物品。”   梁时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转头问道:“梁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昀小姐被先生打伤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后来先生出远门,她就趁夜离开了家,再没有任何消息。”   梁时蹙起眉,正想继续打听梁昀的事,忽然听见楼下大门处响起一阵喧哗声。   那喧哗是如此耳熟,让她几乎是习惯性的,转身小跑着下了楼。   玄关的大门洞开着,门口站着一路奔跑而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徐芃芃。   *   徐芃芃原本在德国忙得昏天黑地,早就把陈家和梁家联姻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两个月前,她忽然接到陈氏财团发来的婚礼邀请函,很是疑惑了几秒,心说陈琛这是什么意思,专门请自己回去见证他和梁昀的好事?   想都别想!她立刻回复了拒绝。   一个月前,徐芃芃再次接到陈氏的邀请。这一次,是陈琛的秘书亲自打来电话,邀请自己去当伴娘。   徐芃芃:……陈琛这胆子,还挺肥。   然而,内心深处那颗平和了许久的小心脏又开始躁动了。   徐芃芃想,陈家这场婚礼声势浩大,圈子里几乎无人不知,当天肯定有不少媒体去蹲点。在这种宣传力度下,梁时如果得知婚礼的事,会不会也想要去看上一眼?   鬼使神差的,她应下了伴娘的邀约,搭乘飞机回国。   此刻,徐芃芃站在梁家的门厅中央,和呆立在楼梯上的梁时四目相对——像极了无数次假期里或者放学后,徐芃芃跑来梁家找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进来,一路叫嚷着最新鲜的校园八卦。   梁时惊讶得不知所措,急忙往楼梯下走。   徐芃芃却忽然蹲在地上,双手捂住眼睛,开始放声大哭。   边哭边大骂姓陈的狼心狗肺卑鄙无耻有难不同当有福却独享。什么难听说什么,三百个脏字轮流上阵不带重样的。   (正在开会的陈琛:阿嚏——)   骂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一双泪眼,委屈巴巴地看向梁时:“我腿麻了,快让人搬凳子来!”   ……   当天下午,陈琛给梁时打来电话的时候,被徐芃芃一把夺过,毫不客气地按了挂断。   陈琛:?   *   “所以这些年,你先是在东南亚关了五年,又在南城漂了两年,最后被陈琛捉回家使唤了一年?”   徐芃芃抱臂坐在梁时的公主床上,眉头紧锁。   “……你这么总结,也不是不行。”   “唔。”徐芃芃依旧臭着脸,十分不解的样子,“我还有一个疑问。”   梁时想,你该不会想问,我回国以后为什么没有联系你吧。   徐芃芃却盯着她道:“陈琛是不是送了你一款钻石珠宝?”   梁时惊讶地点点头:“是有这么个事,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罢了。”徐芃芃卸了力,仰躺在身后的被褥上,放松地呼出一口气:“有情人也该终成眷属了,姓陈的这些年也不容易。”   过了一会儿,又喃喃道:“你更不容易。”   梁时在她身边躺下,柔声开口:“你怎么不问问我,回国以后为什么不联系你?”   徐芃芃却翘起脑袋,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那又如何?你联不联系我,你我都是一辈子的铁瓷,早晚会有相见的一天。”   梁时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慢吞吞地说:“我给你打过一个电话。”   “欸?”徐芃芃惊讶地瞪大了眼。   “我释放之后,借大使馆的电话打的。”梁时慢慢回忆着,当年的情景又浮上心头。   “那天正好是除夕,使馆的工作人员懒得管我,我就蹭了一个越洋电话,打去了德国。”   “可是你在那边喝醉了,对我哭着喊妈妈。”梁时顿了顿,语气有些沉重,“我才知道,阿姨已经去世了。”   “所以你就假扮我妈陪我聊了一晚上闲话?”徐芃芃忽然坐了起来,“我就说!我妈怎么会知道我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的,表白失败后还当场把那哥们儿骂哭的事?”   梁时斜睨着她:“那件事在学校里也算无人不知了,阿姨能听说也不奇怪的。”   聊到少时的糗事,徐芃芃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些许,“难得有打电话的机会,被你浪费在我这儿了。不过,你为什么不给姓陈的打电话?”   接着又说:“这么多年,他的电话和微信可都没变过。”   梁时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一个疯狂的念头忽然在脑海里游走。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跑去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   梁时仔细地回想着一组久远的账号和密码,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成功登陆了高中时用过的微信。   自从离开帝都以后,这个账号便被主人停用了,再也没有打开过。和她身处的这个房间一样,永远的留在了十七岁。   微信上开始噼里啪啦地疯狂弹出消息,很多都是那个暑假里来关心她身世的朋友和同学。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信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陈琛。   最新一条的时间是去年春天。未读信息数:489。   梁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陈琛那枚眼熟的头像,和头像右上角的红色角标。   手机好像忽然变得滚烫,让她有些拿不住。   徐芃芃的脑袋从后方探过来,“天嘞,这可有得你读的。”   她拿起自己的包往肩上一搭,“刚想起来,我来的时候心情有点激荡,车头好像怼到你家大门上了,我得去看看!”   梁时连忙安排佣人陪着她一块去处理车子的事,回来的时候,手机还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未读消息。   四百多条信息像画卷一般在梁时的面前徐徐展开——是失联的这些年里,陈琛的人生。   最早一条,是九年前,陈琛从姑姑家回国的当天。   陈琛:【我刚下飞机,你现在在哪儿?】   【给你带了礼物,想要的话,地址给我。】   一个月后:   【在那边还好吗?】   中间过了很久都没有新消息,直到一年后:   【梁时,我回来找你了。】   【你在东南亚对不对?是哪个国家,能不能给我一点提示?】   【一个人是不是很害怕?】   【我不知道你究竟遭遇了什么事,但无论如何……求你活下去,活下去等着我,好不好?】   梁时失踪的第二年:   【大小姐,生日快乐,今天你满20岁了。】   【校园里开了大朵的玉兰花,和你当初种的那株很像。】   【我开始规律地上课,盖勒博士终于能够放心了。只是,有时候难以让自己停下来。】   【今天被Easton以命相逼去看了医生,结论是突发失去产生的PTSD……是不是很可笑?】   【我平安无事,而你身陷囹圄,我哪来的资格生病。】   梁时失踪的第三年:   【你喜欢的那个设计师来美东巡展,我有去看。当年在香港陪你看的时候,只觉得一片杂乱,毫无逻辑,如今竟然也能看出一丝意趣了。】   【公司开始步入正轨,我给它取名东辰,寓意是给东方的土地带来辰光。希望有一天,它能照亮你回家的路。】   【三年了。我也不知道还要多久。你是不是等着急了?】   【今天被Easton赶回家睡觉,他说老板不回家,员工也没法走,要去劳工处举报我。】   第四年:   【回国的时候恰好路过C大后门的小吃街,规模还不错。你说过的,要请我从头吃到尾。】   【我有想过,赶回来陪你拍毕业照。】   第五年:   【机构的负责人来美国出差,我们相约喝了一杯。聊到最近一起失联者获救的案例,据说家人等了他十几年。梁时,十几年以后,我也快四十岁了。】   【如果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找你,那我祈祷自己活得久一些。】   第六年:   【最近梦到很多小时候的事。自从有记忆起,我的身边就有你,原来我们共享了这么多人生。】   【没有我参与的人生,你是怎么度过的?我有时会想,有没有可能,你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幸福地生活,身边也有了别人。】   【只要你全须全尾地活着,怎样都好。】   【我在南法买了一座庄园,就在你喜欢的湖边,可以俯瞰整片湖景jsg。想你的时候,就从美国飞过来,在这里坐一天。】   【这种时候,你似乎离我特别近,仿佛触手可及。】   【呵,难怪医生说,这些年,我只是在和我的记忆一起生活。】   第七年:   【东辰发展得很好,每年都有新的进展。】   【我回到了南城,这个房子里有一片宽敞的露台,它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讨你的喜欢。】   【设计师原本的方案是做一个露天泳池,被我否了。我总是会想,当年如果没有把手机掉进泳池里,是不是就可以赶回来再见你一面。】   ……   【梁时,这么多年了,你是否还记得我?】   *   太阳由东向西,缓缓下沉的时候,梁时才把所有的消息一一读完。   屋子里没有开灯,她呆坐在地毯上,看着橙红色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水晶吊灯上映出深浅不一的红和紫。   手机的屏幕彻底暗了下去,伴随着陈琛的最后一条微信,消失在了梁时的眼瞳里。   几百条信息中,没有一句直白的情话,只是简单的只言片语,在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中,轻飘飘地述说着最深沉的想念。   合在一起,却是一封跨越漫长岁月的情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情意;每一句话,都读作【我爱你】。   一颗接一颗晶亮的泪珠擦着梁时的脸颊滚落,将软糯的棉质T恤浸湿了一片。   良久,她颤颤巍巍地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学着陈琛当初的手法,将热毛巾拧干,敷了敷自己通红的眼角。   梁时开门下楼,熟练地招来佣人。   “叫管家备车,我要出门。” 第90章   昏黄的天色中, 帝都的街头刚刚开始晚高峰的喧嚣。   此时,MeU那极具辨识度的蓝色招牌荧光乍亮,工作人员还在做着营业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陈嘉涵的兰博基尼就已经停在了门口。   前台经理看到这位财神, 立刻快步赶来,将他一路迎至里间最豪华的顶级包厢。不到半个月,陈大少已经在这里消费了七位数的酒水。   陈嘉涵每天傍晚就至, 凌晨打烊的时候才归,把自己喝得烂泥一样, 这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最近这些日子, 也有不少胆大的小姑娘前来寻偶遇。   偶尔, 陈嘉涵离开的时候,也会搂着个别面孔新鲜的嫩模一起,消失在帝都凌晨的夜里。   今晚,他又顶着尚未清醒的头颅,躺倒在包厢的豪华软座中, 等着酒友们到来。   意识模糊中,包厢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陈嘉涵闭着眼,鼻尖闻到清新的女士香水味。他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出去!本少爷今天没心情。”   “我说陈少。”曼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该不会真以为, 做出这副后悔的样子,梁昀就会回来了吧?”   陈嘉涵猛地睁眼, 皱着眉头从沙发里坐起来, “怎么是你?”   曼迪看着他的模样, 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我来替人传个话,有人想见你。”   MeU的后巷, 此时停了一辆异常低调的豪华轿车,车子前面站着一位打扮得十分职业的女助理。   陈嘉涵没穿外套,衬衣半敞着,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十足的纨绔样。   一般人可难以令陈大少移步这么远,可偏偏是曼迪来传话,说此人的来意和梁昀有关。   他盯着那辆车看了很久,四下张望了一番,半信半疑地走到车前。女助理看到他,走到车门前恭敬地说了句什么。车窗降下,露出吴薇面无表情的脸。   陈嘉涵愣了愣。   吴薇一身阔太装扮,耳上的钻石吊坠在夕阳下反射着若隐若现的微光,脸上厚重的底妆掩盖了病后的气色不足。   她眼神轻蔑地瞥了眼车窗外的男人,把他由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在心中默默地打了个负分。   至今想不通,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放着陈琛那种人材不要,会跟这种纨绔厮混在一起。   她倨傲地开口:“你就是陈家大公子?”   陈嘉涵没见过吴薇,但从她和梁昀相似的五官,以及这居高临下的气场,已经判断出眼前的人是谁。   “梁太太。”陈嘉涵微一点头,露出惯常油腻的笑容,“叫小侄嘉涵就好。”   吴薇勉强抬了抬嘴角,很给面子地接受了这个称呼,“不知嘉涵你有没有时间,我有些事情想与你商议。”   *   柏樾温泉山庄总部坐落于帝都城西的温泉山上,四周环山抱水,清雅宜人。此地远离市井的喧嚣,是忙碌的都市人度假休闲的好去处。   而云烟缭绕的酒店后山上,则另有一番风景。   今天,这后山地界迎来了一位主人家的贵客。   侍者恭敬地上前,打开汽车的后车门,梁秋声面容沉肃地从车里下来。   侍者引领着梁秋声和他的随行人员步行了须臾,沿着一段蜿蜒的林中幽径,穿过圆拱形的月亮门,来到一处古色古香的院落。   院门上挂着一只牌匾,上书“辰苑”二字。   大门看着中规中矩,可方一进入,便感到柳暗花明,别有洞天。院子里飞檐青瓦,画栋雕梁,荷风送香,处处彰显着低调的奢华。   小径的两旁分布有假山奇石,梁秋声看到其中一块巨石上刻有某位书法名家的墨宝——“偶得幽闲境,遂忘尘俗心。”   他在心中默默感慨,陈家在帝都竟然有这样一座私密的园林,真不失为惬意的避世之所。也不知设计者是哪位大师,相比之下,泰启旗下那几个高端的私人庄园系列,就有点不够看了。   在一处待客的廊檐下,梁秋声见到了一身休闲打扮的陈琛。   陈琛穿着质地柔软的浅灰色T恤,同色系的棉布裤子,柔顺的头发微微翘着,整个人明显是刚刚午睡起来。   配合他脸上明亮的笑容,真真显得青春洋溢,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庞大财团的继承人,倒更像一只温和无害的邻家小辈。   “梁叔叔,快请坐。”陈琛站起身,客气地招呼远道而来的梁秋声。   自那天婚礼上的波澜之后,梁秋声一直试图约陈琛面谈,以弥补梁昀那件事情造成的两家之间的隔阂。   其实按辈分来说,梁秋声只需要约见陈远之便好;可莫名的,他总觉得,亲自和陈琛本人谈才是最稳妥的。   可惜陈琛一直不在帝都。如今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来,梁秋声第一时间便发出了邀请。为了方便说话,陈琛便把地点定在了陈家的这处私宅。   “小琛。”梁秋声一脸谦和的笑意,整个人散发着温厚的亲和力,“梁昀的事情,叔叔代表梁家,也代表梁昀本人,真诚地向你道歉。”   他看上去怀着十足的诚意:“是叔叔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女儿,令她行差踏错,给你的名誉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陈琛微微笑着,闭口不言。   “那件事之后,我跟你父亲也一起深入地聊过,还是决定不取消婚约。”   梁秋声说着,打开了手里的文件袋,拿出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放在桌面上,推到了陈琛面前。   “两家的婚约不会取消,只是梁家这边,会换一个女儿。”   陈琛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拿起桌上的鉴定报告,仔细翻阅了起来。   眼神在最后的鉴定结果上停留了片刻。   他蓦地想起八年前,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结论的时候,那如鲠在喉的心情。   面上还是作惊讶状:“冒昧问一句,梁时的生母是?”   “她叫李丽莹,是水宁镇人。”梁秋声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我与她在异国相识相恋,后来她随我回到了帝都,生下了梁时。只可惜,我们的关系最终还是没能善终,她在生下孩子以后便离开了我,至今音讯全无。”   讲到这里,梁秋声的脸上浮起一个凉薄的笑容:“巧的是,她几乎和你吴阿姨同时有孕。为了方便,我便安排她们两人在同一家医院待产。没想到,丽莹离开的时候,竟然调换了孩子,送了我一个大惊喜。”   岳父的这段露水情缘,陈琛自然不便多打听。   他只是想起一些别的事。   在桐城过年的时候,梁时曾经拜托他派jsg人去澳洲查找李丽莹的线索。其实,在更早之前,早在他发现李丽莹和邵辉不为人知的关系以后,就曾经派人去了澳洲。可惜这么多年,一直一无所获。   陈琛不禁思索,李丽莹真的在澳洲吗?   他瞥了眼对面的梁秋声,对方似乎还沉浸在对往事的感怀中,不像是知道更多内情的样子。   陈琛微微蹙眉,一把将手里的鉴定报告扔在了桌子上,“梁叔叔凭什么觉得,陈家会愿意要一个私生女?”   看到这意料之中的反应,梁秋声不慌不忙,反而笑得更加殷勤:“我知道,这件事情最委屈的就是小琛你了。叔叔也觉得很对不起你。但这次换的不是别人,是小时啊!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直很好的,不是吗?”   陈琛不置可否,抬手斟了一杯茶水,“您见过梁时了?”   “在榕城见的,小时对这桩婚事接受得非常爽快,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喜欢你的!”   梁秋声特意强调了梁时的态度,顿了顿,又道:“你放心,人我已经带回帝都了,走得干净利落。任何潜在的不安定因素,叔叔都帮你解决掉了。”   陈琛浅浅一笑,想起手下的汇报,梁秋声似乎格外介意梁时那个异地恋男朋友,生怕他前来攀附,特意花功夫把梁时搬来帝都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梁叔叔打算如何承认梁时的身份?”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已经与你吴阿姨商量过了,对外就宣称小时本就是我们的亲女儿,当年抱错的事情是个乌龙。”   为了抚平陈琛的顾虑,他继续道:“绝对不会有一星半点私生女的说法传出去,陈家可以放心!”   陈琛只是静静听着,嘴边挂着一丝略带荒唐的笑意。   半晌,他撩起眼皮,闲闲地看向梁秋声,眼角眉梢却写满了不屑,“只是这样而已吗?”   梁秋声觑着他的神色,心目中邻家乖后辈的形象隐隐有了一丝裂缝。   他不确定地补充道:“过几天,梁家会为小时举办欢迎宴,正式向外界宣布这个消息。”   陈琛抚了抚手中的杯沿,指尖微微湿润,一簇茶叶末在茶水中起起伏伏。   “否定抱错这个说法未免牵强了点,有谁会真的相信呢?”他一手支着桌沿,懒懒地说:“而且,单顶着一个梁家千金的名号,似乎并不足以让我陈琛来娶。”   梁秋声的笑容略一僵硬,面上却依旧从容不迫,好脾气地继续试探道:“哦?那小琛想如何?”   陈琛扬起下颌,一派坦然地看向这位未来岳父,眼睛里的精光一闪而过,“单凭一个空壳子千金,很难令人信服梁时的身份。可是,若再加上泰启的股份,那可就不同了。”   梁秋声脸上的笑容消散了。   “梁叔叔,要陈家的继承人娶一个替换的千金,诚意还是要有的。”   “也不必多,就百分之十吧。”陈琛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是无奈,被之前的事情连累,现如今被我爸在财团里打压得厉害,只能借这个婚约稍微拉一拉董事们的好感。否则,就算有再多股份,这种事,我也不会点头的。”   梁秋声没有应声,眉头紧锁,脑中在飞速地思考。   陈琛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这样看来,我们也算是互相帮助。联姻的意义,不正在于此吗?”   梁秋声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心知他已经放弃了温和的伪装,露出了冷厉的尖牙。   心底忽然蹿起滔天怒火——陈琛这个臭小子,竟然妄想拿联姻来勒索他!百分之十这么个庞大的数目,若是给了梁时,梁时再嫁去陈家,那和直接拱手送给陈琛又有什么分别?   “真不愧是陈总。”梁秋声几乎想要站起来给他鼓掌,“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连自己的婚姻都计算得如此清楚。呵,后生可畏啊。”   陈琛笑容不变:“比起梁叔叔,还是差得远。”   梁秋声闭了闭眼,在心底默默地权衡着。   泰启在沙远镇的投资无法回收,迫切需要助力,而现在有意愿、并且有能力伸出橄榄枝的,只有陈家。前阵子,他和周沅齐就一系列合作事宜俱已谈好,就等着联姻一成,一切板上钉钉,他便可以将泰启从这恼人的泥坑里彻底拉出来。   没想到,临门一脚了,陈琛竟然狮子大开口,想要更多。   罢了,梁秋声想,梁时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泰启的股份,理应有她的一份。哪怕多给一些,就当是弥补这些年对她的疏忽罢。   “好。我答应这个要求。”梁秋声回应道。 第91章   太阳已经彻底西沉, 山风带着凉意,吹冷了廊下的清茶。   陈琛端起茶盏,扬手泼进了脚边的草丛中。   梁秋声已经带着人离开了。临走之前, 还和陈琛聊起了沙远镇的项目, 这也是梁秋声最为关心的。   泰启如今已是泥足深陷,这个项目别说利润了,一时半会儿连资金流都难以回收。   可见, 即便是地产界的泰斗级人物,在面对庞大利益的诱惑时, 也难以维持住自己的初心, 急功近利, 越陷越深。   联姻之后,南城建设会正式入资,拯救泰启于水火之中。到时候,外界便会知道,梁秋声是如何卖掉一个女儿, 换回一片河山。   陈琛迎着山风,脸上的表情略显冰冷。若不是看在他是梁时亲生父亲的份上……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许馨兰。   “喂, 妈。我今天不回……”   “你在哪儿呢?”许馨兰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小时来了,等了你好长时间。小琛, 把女孩子晾着, 可是不礼貌的哦!”   *   时隔九年, 梁时再次踏进了陈家的大门。   许馨兰见到她尤为惊喜, 张开双臂,几乎是哽咽着道:“小时!快过来!”   梁时也瞬间红了眼眶, 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许姨……好久不见。”   许馨兰摸着她的头,眼角涌起泪花:“好孩子,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泪水涟涟,张妈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许馨兰拉着梁时聊了很久,问及她生活里的点滴细节。梁时惊讶地发现,许姨竟然很清楚自己的生活轨迹,包括曾经以保姆的身份住在和樾,以及后来搬走,独自去榕城的事。   她好奇道:“是陈琛告诉您的吗?”   许馨兰笑了笑,那笑容竟然有些清苦。   她拍着梁时的手,柔声地说:“是我不放心他,才会格外关注些。小琛这些年……其实一直不是太好。”   梁时瞬间就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谁也不说。但我是他的妈妈,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许馨兰转头,透过客厅的窗户,看向庭院里随风自在拂动的枝叶,脸上浮现起真实的笑容:“过去一年,他真的开心了许多。”   “别人或许会说,在那个位置上,就应该曲高和寡,将家族利益放在首位,私人的情感并不重要。可是我和他爸爸并不这么想。”   她看着梁时,眼眸里闪过艰难的情绪,“小琛从小就极为懂事,承担了很多不属于自己年龄的责任,看起来就像一个成熟的大人……直到你出事。”   许馨兰回忆起当年的情景。   大一那年夏天,本应该在美国读书的陈琛,却在一次志愿行动里意外受伤。直到警方的电话打来,陈远之夫妇俩才得知,他们向来懂事的大儿子,堂堂的财团继承人,竟然瞒着父母,旷课近一年,跑去东南亚的穷乡僻壤里找人。   盛怒之下,陈远之亲自飞去了那个偏僻的不毛之地,把陈琛拎了回来。   陈琛回到家便高烧不退。陈家请了全帝都最权威的专家连夜会诊,直到三天后,陈琛才转醒。   他醒来之后,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嚷着要回学校继续上课。   差点被陈远之请了家法。   而陈远之之所以没动家法,是因为陈琛在那起事故中不慎扭伤了左手。经过复健,正常生活无碍,钢琴却是再也弹不了了。   听到这里,梁时的心陡然跳空了一拍。   许馨兰接着道:“得知这个结果后,小琛独自在琴房里坐了一整夜。第二天,竟然叫人来把钢琴抬走了。还将整间屋子重新打理了一番,买来最jsg好的音响设备,做成了一个封闭的视听室,送给了嘉与。”   她无奈地笑道:“嘉与特别喜欢,天天待在里边玩音乐。要不是那间屋子,这小子后来也不会轻轻松松就能在选秀中崭露头角。”   讲到这里,许馨兰的眼睛弯了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放弃找你。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但他一定会朝着目标坚定地走下去。”   *   聊了一会儿,管家有事找来,许馨兰便安排张妈带着梁时四处逛逛。   张妈引着梁时穿过庭院,絮絮叨叨地跟她讲述院子里的一些变化,“时小姐,这棵玉兰树是你走以后,少爷亲手种的。你看,都长得这么高了。”   梁时抬头,眼前是一株高耸的玉兰,虽然过了花期,但枝干粗壮,绿叶繁茂,一看就照顾得极好。   她不禁莞尔:“没想到啊,陈琛最讨厌这些花花草草了,竟然还会种树。”   梁时随着张妈继续往前走,几步之后,却又忽然顿住了脚步。   她猛地回头盯着这棵玉兰,急急走了回来,在张妈惊讶的目光中,翻过草坪的围栏,直接钻到了树下。   夕阳将浅褐色的树干镀上了一层金色。梁时绕着这棵树转了一圈,俯身摸索,在稍低一些的位置,找到了当年用刀刻下去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梁时和陈琛种】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抚摸着自己幼时刻上去的文字。脑海里在想,陈琛啊,你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呢?   梁时撩起裙摆,竟然一屁股在玉兰树下坐了下来。   此处微风轻荡,绿荫如盖。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影,依稀能看到远处的窗棂。   望着那盏熟悉的窗户,梁时想起小时候那些伴着悠扬琴声酣然入梦的午后,忽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疼。   她双手捂住眼睛,努力忍耐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意。   却感到自己的手背上一阵湿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舔自己?   梁时抬起头,和草坪上散步的奥斯卡四目相对。   还不待她有所反应,奥斯卡突然一个急冲,猛地把梁时扑倒在了草地上。   张妈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想把梁时扶起来。   梁时摆摆手表示不要紧,一边努力起身,一边疯狂地躲避着奥斯卡的舌头:“好啦!我知道你在欢迎我!”   奥斯卡已经是条老狗了,身体状况却维持得相当不错,看起来仍然活力十足,是这一带说一不二的狗中霸王。   它疯狂地在梁时的脸上又亲又舔,直到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凛然的呵断:“奥斯卡!”   刚刚还百般威风的狗中霸王,瞬间便停止了舔人的动作,乖巧地抿下一双狗耳,朝着远处的主人疾奔而去。   陈琛接过佣人手里的绳子,重新给它栓好,撸了几下光溜溜的狗头。   然后几步踏进草坪,将地上的梁时拉了起来,挑眉笑道:“听说你在等我?”   梁时看到他,终于不再忍耐,不顾周围还在打量的佣人们,竟然一把将陈琛紧紧搂住,头埋在他胸口,呜咽着不说话了。   以张妈为首的大家纷纷低头,嘴边噙着笑意,赶紧各自散开。   梁时的脸颊紧紧贴在陈琛的胸口上,眼泪似是怎么也流不完,很快就把他的T恤前襟沾湿了一大片。   陈琛拍着她的背,茫然地问:“在梁家受委屈了?”   梁时摇头,仰起脖颈,只是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的狗扑人好疼!”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C大后门的小吃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热辣的烧烤摊上冒着袅袅青烟,香气四溢的甜品店和奶茶铺比肩接踵。   大大小小的铺位上摆满了各种风味的美食,五颜六色的灯牌将整条街映衬得热情似火,让这夏夜更为燥热喧嚣。   整条街都是C大的学生,梁时牵着陈琛的手,在年轻的人潮里走走停停。   陈琛还是下午那身休闲打扮,此刻看起来很像是从前面的男生宿舍里直接出来的。   从踏上这条小吃街起,陈琛就一直很沉默。他没有问梁时为什么到这里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很自然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在每个摊子前驻足张望,发出颇为内行的点评。   “这家烤串一看就好吃,你看,老板的食材多新鲜。想要味道好,不能仅靠酱料,食材的品质才是根本。”   “那家的炒粉应该也可以,老板看上去那么凶,排队的人还那么多,足以说明味道佳。”   梁时愉悦地回过头,看向陈琛:“有没有想吃的?今天我请客!”   陈琛凝视着她的双眸——这双眼睛湿漉漉的,因为哭得太久,还有些微的红肿。灯光下,隐隐还能看见浅浅的泪痕。   他答非所问道:“今天为什么哭?”   梁时摇摇头,走过来轻轻抱住他。   “答应了请你从头吃到尾,就必须要做到。”   梁时抬眼,脸上的表情非常认真,“虽然时间隔得有些久,但是陈琛,我想让你知道,你所有的等待都没有付诸东流。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便一定会用尽全力回应你。”   陈琛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深沉。   周围的人潮仿佛已经褪去,世界变得空旷而安静,只余眼前的人。   他抬起手,不太轻柔地捏住梁时的下巴,不顾周遭的熙攘,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炙热的亲吻。   从浅浅的轻啄,到深深的吮吻,陈琛抬起双臂,用力箍着她,霸道地掠夺着她的每一丝呼吸。   梁时的心似乎也被这温热的唇舌所覆盖,脑海中一片浮浮沉沉,几乎放弃了思考。只能沉醉在陈琛如海浪般汹涌又浑厚的情愫里,紧紧地追逐着他,回应着他,似是要沉进他的心里去,随着他这些年走过的路,将那些受伤的过往一一抚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梁时四肢绵软、马上就要站不稳的时候,陈琛才放开她。   他抬起手指,在她被吻得殷红的唇上轻轻一擦,抹去一缕晶莹的银丝。   梁时手脚虚软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脸颊潮热。目光随意一瞥,发现一旁的摊主已经红着脸,盯着他们看了许久。   “……”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就站在人家的摊子前,和陈琛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难言的尴尬瞬间袭上梁时的心头,将脑海中旖旎的情愫全部搅合得七零八落。   她羞红着脸,刚要拉着陈琛遁走,只见摊主忽然递过来一份热气腾腾的章鱼小丸子。   “姑娘,我也不能白看,这个送给你们吧,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哦!”   “……”   最终,梁时和陈琛就像这条街上的大部分学生情侣那样,一边散着步,一边分享着同一份吃食。   他们沿着这条小吃街,一路逛进了C大校园。   马上就到考试周了,C大不像平时那般热闹。此刻的教学楼里灯火通明,图书馆也坐得满满当当。不时有自行车呼啸而过,携手夜游的小情侣们抓紧最后的时间腻腻歪歪,偶尔一只篮球飞来,在小道上弹了又弹,滚出老远。   夜风吹动着梁时的长发,头顶的枝叶在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细影。   一切都温柔得恰到好处。   梁时轻声呢喃道:“你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老师曾经出过一道辩题:从未得到过,和得到又失去,哪个更令人难以接受?”   陈琛的目光有些不忍,轻轻地落在她的发顶。   “一个是遗憾,一个是痛苦。”   “是啊。”梁时抬起眼眸,目光掠过C大的校园——这个她曾经一步之遥,最终又相距千里的地方。   她的声音听上去坚定而坦然:“好在,遗憾和痛苦,终会有尽头。”   梁时转过身,对着陈琛微微一笑:“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我拥有人生中最好的一切。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她的目光在校园里巡睃一圈,最终又落回到陈琛的身上。灵动的眸子在月色下盈润如水,带着无限的爱意和珍惜。   伴随这爱意的,是最开朗豁达的笑容:“我现在,依然这么认为。” 第92章   杨晓梅惊讶地发现, 陈嘉涵昨晚上竟然没有喝得醉醺醺,而是头脑清醒着,自己走进家门的。   她心中有一丝高兴, 这是终于从梁昀那事的打击里恢复过来了?   于是抱着儿子, 兴冲冲地赶去陈嘉涵的书房,想趁着他在家,赶紧增进一下父子感情。自从儿子出生, 陈嘉涵还没怎么好好抱过他。   此时,陈嘉涵正倚靠在书桌边, 桌子上散落着一堆照片和资料。   助理站在桌子对jsg面, 一脸立了大功的兴奋表情。   陈嘉涵的手里捏着一张照片。照片上, 是夜色下人来人往的小吃街,一对热恋的男女正抱在一起忘情地亲吻。   照片拍摄的角度过于刁钻,根本看不清两个人的脸。可那个男人的背影,就算是化成灰,也能被陈嘉涵一眼认出来——是陈琛。   其余的照片显然是对两人的持续偷拍。只见他们手牵着手, 一路从小吃街逛进了C大。   校园里人少,不太好遮掩,跟拍就没能继续。但是这些照片, 已经足够让陈嘉涵抓住一个了不得的线索。   “梁时。”陈嘉涵默默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把玩着手中的照片,“原来我那个好堂弟也不是石头做的, 竟然真有喜欢的女人。”   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很多事实就如顺藤摸瓜一样, 浮出了水面。   他的手下刚刚从榕城回来, 在看守所里见到了一个据说是得罪了陈琛的人。这个人还是那个女明星孔珍珍的经纪人,因为涉嫌绑架罪, 至今还在里头关着,等着开庭。   那女人也是个蠢的,稍微一钓,就开了口。   原来过去一年,梁时一直在给陈琛当保姆,就住在他南城的家里。   哼,什么保姆,明明就是养在家里的玩物。陈嘉涵不屑地想,都是男人,陈琛在玩什么花样他真是再清楚不过。   但是现在,这个玩物竟然登堂入室,摇身一变,顶替了梁昀,成了梁家的小姐!   他忽然明白吴薇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这时候,门上响起敲门声,杨晓梅抱着儿子,在外面殷切地道:“嘉涵,我和宝宝来看看你。”   助理连忙把满桌的照片和资料收进袋子。打开门,微一鞠躬,带着东西离开了。   陈嘉涵心里烦得要死,面上还是敷衍地笑了笑:“我还有事情忙,就不陪你们了。”   说着,竟然直接离开了书房,与抱着孩子的杨晓梅擦肩而过,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怀里的孩子。   杨晓梅愣愣地看着陈嘉涵离开的背影,精心修剪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回过头,视线在书房里打量了一圈,忽然在前方桌角下,瞥到一张散落的照片。   捡起来一看,照片上是梁时的单人特写,正在对身旁的什么人开心地笑着,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危险的处境。   *   天光乍亮的时候,梁时就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唤醒。意识还有些朦胧,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南城还是榕城。   她努力清醒了片刻,才恍然想起来,这是帝都,梁宅。   一座熟悉的房子,却不是自己的家。   回到这里已经有好多天了,梁时翻了个身,拿起手机,默默的在心里倒数计时着。   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佣人们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梁时想起来,今天是梁秋声为她举行欢迎宴会的日子。   这场宴会不仅仅是为了欢迎她回来,梁秋声还要借着这个场合,向外界隆重宣布一项决定:他即将转让给梁时百分之十的泰启股份,彻底坐实她帝都梁家小姐的位置。   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梁时震惊得目瞪口呆,一把攥紧了陈琛的手,“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陈琛一脸理所当然,“本来就该是你的。”   “可是我不想要。”梁时皱着一张小脸,有些不情不愿,“我和梁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这次回来,也只是为了你,不是来继承他梁秋声的钱的。”   陈琛将她揽进怀里,歪头蹭着她的头发,“我明白。可是,你知道这百分之十的股份可以帮你做什么吗?”   梁时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不是一直惦记着那些烂尾楼盘吗?就不想靠自己的力量帮他们改变现状?”   “你是说……”梁时沉思了片刻,不确定道:“百分之十的话,我就成了泰启排得上号的大股东?能参加董事会的那种?”   陈琛点了点头,“嗯,你的投票,能直接左右泰启未来的发展。”   他抬起手,将梁时脸颊上的一绺头发捋至耳后,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这也是梁秋声欠你的。”   梁时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件事情带给她的影响,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按照泰启的规模,她岂不是一夜之间成了身家亿万的女富豪?   此时,她一大早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鱼贯而入的造型师团队捧着好几套风格各异的高定礼服和名品女鞋,满脸堆笑地等着她一件一件试过去;再根据她定下的衣服,来搭配妆容和发型。   梁时这才有了一点自己真的很有钱的“实感”。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佣人进来,说门口来了一个女子,坚持要见梁时。   梁时将面膜摘下,疑惑道:“是徐芃芃吗?”   “不是的。”佣人犹豫地说,“好像是那个明星……孔珍珍。”   *   孔珍珍站在梁宅的客厅里,愣怔地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张全家福。   照片里,少女一头迷人的栗色卷发,笑得神采飞扬。   她的记忆忽然回溯到九年前的那个夜晚,夜风柔软,陈琛的眼神清凉如水。拒绝她的时候,目光似扫过她微卷的长发,在上面停顿了一秒。   那一秒,好像带着无法言说的怀念和怅惘。   只那一个眼神,便让她九年不曾换过发型。   连她的造型师都劝她,每年时兴的发型大不相同,别的女明星恨不得三个月一换。她倒好,简直把这一头卷发焊在了身上。连她的黑粉也会时不时的拎出这点说事,嘲笑她不懂得与时俱进。   此刻,墙上的照片就如同一面照妖镜,顷刻间就把她打回了原形。她所有的坚持和幻想,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白日梦。   两行热泪顺着她素面朝天的脸颊滚落到下颌,孔珍珍捂住双眼,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凉的哀嚎。   忽然,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孔珍珍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到站在她身前的梁时。   梁时的头发上挂着几只发卷,用发带拢在一起。脸上白嫩嫩的,还没有上妆。她穿着一件丝滑的衬衫裙,下摆轻柔地垂落着,露出一双白皙温润的小腿。   这样随意的打扮,站在这栋豪宅里,竟然丝毫不觉得违和。   她周身散发着太过浓烈的主人家气场,那浑然天成的公主劲儿,是只有从小在这样的宅子里长大,才能沉淀下来的坦然。   孔珍珍就这样愣愣地盯着梁时,而梁时蹙眉看了看她,忽然抬手,递过来一张纸巾。   纸巾打破了僵持的气氛,孔珍珍讪讪地接过,终于开了口:“我是来获得你的谅解的。”   梁时疑惑地轻抬眉梢。   “我的前经纪人,锋哥,刚把我保释出来。他们都说……我这个案子,如果能得到被害人的谅解,或许可以有新的出路。”   孔珍珍脸色苍白,柔弱地看着她,“本来起诉方是陈氏的律师,我应该去找陈琛的……但是,我怎么都见不到他,所以只能来找你了。”   梁时无语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要得到被害人的谅解……那请问,被害人是陈琛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被害人是我,你却还是一意孤行去找陈琛?你连被害人是谁都没搞清楚,就这还想取得谅解?”   在梁时不解的目光里,孔珍珍低垂着眼眸,紧紧咬住下唇,没有吭声。   梁时心想,女明星果然傲气,第一次见这样求人的。   “你说得对……”孔珍珍轻声道。   她抬起眼睛,正视着梁时的脸,嘴唇都在轻轻颤抖:“我……我太讨厌你了,可能打心眼里就逃避来见你。”   “我一直以为,这些年来和他几次相遇,一定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孔珍珍的语气带着无限失落,“可是,你却半路杀了出来,还是以那等卑微的身份,却能让他为了你……这么讨厌我。”   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哽咽着说出口的。   孔珍珍抬起头,重新看向墙上的照片,“我今天才明白,那只是我单方面的命中注定而已。他和我的每一次相遇,心里期待的,都是你。”   “而我,却傻呵呵的,装扮着你当初的模样,自以为是地去讨他的喜欢!”   说到这里,孔珍珍眼睛里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如果我知道,你在他心里如此重要,我也不会……那样做,去招惹他的厌恶。”   梁时静静地听完孔珍珍的自白,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叹了jsg口气。   “你到现在,难过的都是陈琛对你的无情。对我,似乎并没有什么歉意。”   梁时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奈,“你有没有想过,你那样的做法,如果得逞,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她环视了一圈梁家的客厅,“这个家里的另一位女儿,就是被不雅视频所累,离家出走,至今都没有回来。”   “我问你,如果今天我不是梁家的小姐,只是一个普通的保姆,你还会亲自登门来讨这个原谅吗?”   梁时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表情有些黯然,“会不会仅仅派你的经纪人上门,给我甩出一张大额支票,换取一个法庭上的和解?”   她遗憾地说:“孔珍珍,成年人做了选择,就要有勇气承担后果。你当初既然选择了那样做,那现在,就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吧。抱歉,我不能原谅你。” 第93章   梁时回到楼上的房间, 继续刚才没有完成的造型。   试到第三套裙子的时候,佣人送进来一张字条。梁时打开看了一眼,神色一喜, 立即转头道:“就定刚才那条裙子吧, 后面的就不试穿了,我现在要出个门。”   *   孔珍珍心不在焉地走出梁家的大门。   今天是个好天气,上午的阳光将清晨的薄雾驱散, 照在路边的银杏树上,给每片叶子镀上一层亮边。   她呆愣地盯着头顶的树枝, 脑子里还在回想刚刚梁时的话。她承认, 之所以会亲自登门求取谅解, 的确是因为梁时特殊的身份。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保姆,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帝都梁家的名媛。   锋哥把她保释出来以后,给她科普了梁家和陈家的渊源。这两个在帝都赫赫有名的家族, 竟然是儿女亲家。   孔珍珍的心中一阵怅然。   手里是刚刚梁时递给自己的纸巾。她盯着这纸巾看了片刻,沮丧地想,自己到底在执拗些什么?事已至此, 前方别无他路, 给这个女人诚恳地道个歉,又能怎么样呢?   何况, 这是他喜欢的人啊。   她痛定思痛了片刻, 立即转身, 想要回去再试试。   却透过梁宅的花墙, 看到刚刚还严词拒绝了自己的梁时,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 从前厅出来,往后院走去。   正好,拦下她,再聊聊!孔珍珍绕着花墙的外缘,跟了过去。   梁时一直走到梁家的后门,在一辆豪车前驻足。有人下车,殷勤地为她打开车门。   梁时轻轻地坐了进去。   孔珍珍看着那个开车门的人,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   车子很快启动,扬长而去。   她这才想起来——此人不正是陈嘉涵的助理吗!   这个陈嘉涵,难道又在到处勾搭女人?   孔珍珍半眯着眼睛,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忽然被人在身后拍了拍肩膀。   *   梁时坐进车里的时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手里还捏着刚刚的纸条,上面是陈琛的笔迹:【宝贝,好想你,车子在后门,快来见我。】   梁时不禁咬了咬嘴唇——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陈琛哪辈子会这样讲话?   都怪她这阵子太忙,已经三天没有见到他的人了,实在想得厉害。仓促间接到字条,以为他真的派人来接自己,头脑一热就独自跑了出来。   梁时悄悄打量着前方两张陌生的面孔。   这二人虽然都身着陈氏的制服,但的确从来没在陈琛的身边出现过。   她咽了口唾沫,悄悄摸进挎包,去拿自己的手机。   前方的男子却忽然回过头,冲着她幽幽一笑,笑容里隐含着威胁:“梁小姐,还请不要擅自行动,我家主人只是想邀您见面一叙。”   车子一路往城外开去。   梁时靠在后座上,盯着前方两张严肃的面孔,主动起了好几个话头想聊会儿天,可惜没人接话。   就在她一边尬聊,一边悄悄在裙摆下编辑短信的时候,车子忽然停在了路边。   只见前方的男子下车,手里拿着一根细绳和一只黑色布条,竟然来到后座,强行把她捆了起来,还蒙住了她的双眼。   梁时:“……”   说好的只是想见面一叙的呢!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自己这是什么运道,又碰上了这等倒霉事——在成为亿万女富豪的第一天!   车子继续行驶了几十分钟,终于到达目的地。前方的男子打开车门,拉着梁时下车。   梁时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人往前走。   她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接着又是一段长长的路,路面似乎铺设了地砖,踩上去有点滑。   轻风吹在梁时的脸上,带着草木的清香。这里似乎空气很好,不像是在帝都的市区内。   走了将近十几分钟,前面的人才停下脚步。   只听“吱呀”一声,有人打开了一扇门。梁时被扶着跨过门槛,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进入室内。   她被安排着,坐进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里。   梁时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有好闻的木脂香,却又带着一缕淡淡的潮湿的味道。这里大概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这时候,远处响起开门的声音。随着空气流动,梁时闻到扑鼻的男士古龙水香。   有人一步步靠近了自己。   对方在她面前停下,似是打量了一小会儿。冰凉的指尖倏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是个尤物。”男人调侃的声音近在咫尺。   梁时歪了歪脑袋,从男人的手指间挣脱,微微抬起脸庞,眼神仿佛穿透黑色的布条,看了过来。   “陈嘉涵?”   陈嘉涵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抬起手腕,一把扯下梁时脸上的布条。   眼前骤然恢复了光亮,梁时闭眼适应了片刻;再睁开眼,才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居然是一间富丽堂皇的茶室。   茶室的尽头有一扇长条形的天窗,透过天花板上的窗户,能看到外面湛蓝的天空。   这里应该是一栋大宅的半地下室。   虽然照进来的自然光有限,但房间里的亮度却丝毫不弱。布局精妙的射灯将整个房间衬托得温馨雅致,对面是一整墙的黑胡桃书柜,其上罗列着满满的书籍和奇珍古玩。   梁时的目光从书架上扫过,落在眼前这张奢华却稍显陈旧的书案上。   整个房间装修华丽,家具虽略带旧色,但款式和质地皆不落俗套,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陈嘉涵的宅子吗?   可风格为什么如此眼熟?   梁时琢磨了一下,忽然醍醐灌顶!她重新抬起头,慎重地观察起房间里的一切。   陈嘉涵转身,在酒柜旁的沙发里坐下,语气有些不耐:“看够了吗?”   梁时这才把眼神转向他。   “怎么猜到是我的?”陈嘉涵有些好奇。   一阵悄无声息的对视后,梁时沉声开口:“能模仿到陈琛笔迹的人,不太可能是毫不相干的外人。”   “而且,说来也巧。”梁时微微一笑,“我在梁昀那儿闻到过你身上的古龙水香。”   原来如此。   那就没什么可遮掩的了,陈嘉涵微一耸肩,道:“机智如梁小姐,能猜到今天为什么会请你来吗?”   梁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不理解,“你以为,替吴薇对付我,就能获得梁昀的原谅?”   陈嘉涵蓦地定住,张了张嘴,心里很是惊讶。   她什么都没问,短短时间内,竟然已经将前因后果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忽然明白陈琛为什么会喜欢她了。长得漂亮,还有头脑,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心思顿时变得浮动,陈嘉涵的目光沿着梁时的脸庞游走,又贴着她的身段一路滑下。   她今天穿了一条鹅黄色的束腰连衣裙,将白瓷般的肌肤衬得更加水嫩细腻。整个人打扮得精致又俏丽,简直就是一位出门约会的小公主。   陈嘉涵的心开始发痒……她的滋味,一定很不错。   不知道和梁昀比,又有什么不同。   想到梁昀,陈嘉涵的心中骤然一涩,痛苦的感觉再次袭来。刹那间,什么花花心思全都飞了。   他不爽地哼了一声,立即拉下了脸:“梁小姐似乎并不害怕?”   他看得出来,梁时从被挟持起,状态就一直很放松,完全不像个被迫的样子。   听到这话,梁时竟然无奈地笑了:“实不相瞒,我遇到这种事的次数有点多,习惯了。”   陈嘉涵撇了撇嘴,也没放在心上。   “行吧,既然你都猜到了,那就配合点。”   他起身,松开梁时手腕上的绳子,拿出两份文件,摆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签jsg字吧,再按上手印。”   梁时翻了翻眼前的文件,一份是股权转让协议,承诺将获得的泰启股份全部无偿转移到梁昀的名下;另一份则是自愿放弃遗产继承权的声明。   她在心里微微叹气——妈妈,你果然不会放过我。   陈嘉涵又将一张机票摆在文件的旁边,“签好之后,会立即送你出国,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条件是,这辈子都不许回来。”   梁时的眸光从机票上抬起,原本略带惆怅的眼神渐渐冷却下来。   “如果我不签呢?”   “不签的话……”陈嘉涵咂了咂嘴,“你看看这座房子,多么像一个精心打造的牢笼。”   他看着对面的美人微微一笑:“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别想再离开了!”   *   杨晓梅抱着儿子,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来踱去。   刚刚那张照片上的人她虽然不认识,但大致能猜得出来是谁。看来,自己那个不省心的老公还是跑去为旧情人出头了。   杨晓梅顿时有些头大。   梁家已经放出风声,说这位不是假千金,而是真小姐。   这话也就骗骗外人罢了,杨晓梅是不信的。   她忽然想起,当初陈迅之派自己勾搭陈琛,也是被陈嘉涵捷足先登。那晚灯光昏暗,自己为了怀孕又服了些助兴的药物,稀里糊涂得认错了人。等到第二天醒来,就直接被媒体曝光了出去,一切都晚了。   她这个便宜老公,该不会想故技重施吧?   梁家好不容易找来一个替身接替梁昀的位置,搞定和陈家的联姻。这个紧要关头,如果再被陈嘉涵横插一脚,联姻黄了,损失最大的必定是梁家。   但若是直接把这个消息告诉梁秋声,万一对方转头对付陈嘉涵,也会闹得不可收拾。   杨晓梅焦急地想,和这事有些关联、又有能力摆平、同时还能保持中立的人,也只有陈琛莫属了。   她让保姆把孩子抱出去,关上房门,打了一通电话。   ……   陈氏财团总裁办接到了一通神秘来电,要求陈总亲自接听。陈总当然是不会接听的,接听的人是方助理。   小方挂了电话,兀自嘀咕道:“奇了怪了,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通电话,找上门说梁小姐被陈嘉涵盯上的事了。”   *   “我刚才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能不能也回答我的?”梁时盯着桌上的机票,冷冷地问道。   陈嘉涵没好气地说:“别白费力气了,还是快些签字的好。”   “不愿意自己动手,只知道借他人之力,还真是吴薇的风格。”梁时抬起眼睫,看向对面的人,目光里带着真诚的疑惑,“我只是不明白,吴薇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陈大少甘愿听命于一个外人,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陈嘉涵却并不上当,只是油腻地一笑:“还能是什么好处?你若是长远的留在这里,可不就便宜了我?”   他慢腾腾地踱到梁时跟前,俯下身,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近距离地打量她。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想嫁给陈琛。”陈嘉涵翘着嘴角,眼神却毫无温度,“有些人生来就受到命运的优待,我那个好堂弟尤其是。”   他抬起手,缓缓地抚上了梁时的下颌。指腹有些粗糙,蹭得梁时的皮肤有点疼。   “从小,老头子最疼的就是他。我们同为嘉字辈,偏他有一天跑去老头的书房,撒个娇,说嘉字难写,能不能从名字里去了?你猜怎么着,老头子竟然同意了。”   “只给他搞特殊,名字是,婚姻也是。”陈嘉涵的眼眸里泛起冰冷的怒意,“从小就给他定下一门好姻缘,这亲家也挺厉害,一个女儿的名声毁了,还有第二个顶上。”   “那件事并不是陈琛的错。”梁时靠在椅子里,直直地回视着他,“毁了梁昀的人是你。”   这句话就像一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陈嘉涵的心。他忽然暴起,一脚把梁时的椅子踹翻在地。   梁时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摔了出去,脑袋撞到坚硬的地砖,一时只觉得头昏眼花。   陈嘉涵一把拽住梁时的手腕,“看来你并不想签字。也好,那就乖乖留在这里,一辈子陪着我罢!”   他面容狰狞,笑得极为阴险,“你知道陈琛在梁家周围布置了多少人吗?他对你还真是如珠似宝啊!”   “这次要不是你自己走出来,岂能让我轻松得手?”陈嘉涵将梁时的手腕拉到鼻端,深深吸了一口,表情里满溢着病态的迷恋。   “这回,可真的是陈琛的女人啊。”   梁时疼得嘴唇都在发抖,面上却毫不露怯。她一把将胳膊抽回,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屑:“留在这里陪你?陈嘉涵,别再唬人了,这里并不是你的地方!”   陈嘉涵脸上的笑容淡了。   “这房子是梁秋声的别苑吧?”梁时半躺在地上,强忍着头上的阵阵痛意,继续试探道:“吴薇让你把我绑来,其实是一种震慑。她是在警告我,如果不听话,就会被长久地关在这里。”   梁时的声音带着起伏的震颤:“就像我生母当年那样。” 第94章   从梁时睁开眼, 看到这间茶室起,她就感觉非常熟悉——这桌案的材质,物品的摆放顺序, 还有书架上书籍的排列习惯, 简直和梁秋声在梁家的书房如出一辙。   联系到小学同学曾彭钰讲过的故事,一切似乎并不难猜。   至于李丽莹的经历,则是梁时大胆的揣测。   她被蒙着眼睛一路带来此地, 坐在这张松软的扶手椅上,什么都看不见, 手自然习惯性地在身后摸索。   ——然后就摸到了冰冷的金属链条。   黑布拿下后, 她扫视着这间宽敞的房间, 处处都能看到固定链条的圆环。   和整间茶室的精致华美格格不入,却在一瞬间,几乎扎穿了梁时的心。   她曾经在心中多次质问自己的生母,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宁愿舍下自己的亲生骨肉, 也要做出掉包孩子的举动?   可若是她对一个男人怀着彻骨的仇恨呢?   憎恨到,连带着恨自己的孩子,恨不得把她当做一颗定时炸弹, 埋在他的家里, 让他往后的人生不得安宁。   梁时表面上和陈嘉涵周旋着,内心已然崩溃得无法言喻。她感到无限的哀伤, 却又不晓得这份悲哀是为生母, 还是为自己。   对面的陈嘉涵没想到还能听到这种隐秘, 惊讶过后, 一把放开了梁时的手腕。   他走到开阔处,给自己点了根烟, “你说得对,这的确不是我的地方。但你若是不签字,吴薇也不会放你走。”   *   帝都的梁家,此时已是一片混乱。   造型师团队连下午茶都喝完了,还是没有等到大小姐回来。带队的老师有些焦急,催促道:“再不开始做造型,就要赶不及晚宴了啊!”   佣人们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几乎把梁家的宅院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不见小姐的影子。   梁时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梁秋声那里。   梁秋声大为震怒——这个节骨眼上,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他连会也不开了,急急忙忙从公司往家赶。到家一看,整座宅邸秩序井然,佣人们忙中有序,一切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梁秋声沉下了脸色,将满腹狐疑压下,走进家门。   吴薇款款地站在客厅的中央。   虽微有病容,但她姿态优雅,身着一身亮黑色的定制礼服裙,气质矜贵端庄,一颦一笑都带着豪门大户的气场。   只要一眼,毋须介绍,来人便会知道,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梁秋声冷眼看着这位秀雅的发妻,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拜访吴家的时候,那个提着裙摆缓缓下楼的女孩。   岁月不居,一转眼,竟然已经过了三十年。   这是自梁昀离家出走以后,二人第一次正式会面。   梁秋声不再绕弯子,直入主题道:“梁时在哪里?”   吴薇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只关心梁时的下落,何曾想过,我们的昀昀在哪里?”   “小薇,梁时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七年,她也是你的女儿啊!”梁秋声的耐心已然告罄,“为什么你要如此防备她?”   “我的女儿?”吴薇觉得面前的男人大概疯了,竟然会说出如此荒谬的论调。   “你和别的女人生下的野种,还好意思来冒充我的女儿?”   梁秋声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她多作纠缠,试图退让一步:“只要你把梁时平安送回来,我们什么都可以谈。”   吴薇淡淡地瞥了他一jsg眼,“什么都可以谈?你还真是大方。”   梁秋声皱着眉,手紧攥成拳,强行把满腹升腾的怒火按下,“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要她消失。”吴薇语调微扬,带着胜券在握的笃定,“我要你当众宣布,梁时只是一个抱错的孩子而已,和梁家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这下,梁秋声连敷衍的耐心也没了,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绪,横眉竖目地盯住自己的妻子,眼神里透出彻骨的冰冷:“小薇,我们是夫妻,本是一体。你这样和我对着干,不会有任何好处。”   吴薇的唇边漾起一个夸张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绝伦的蠢话。   “任凭那个女人的孩子登堂入室,我才真的不会有任何好处!”   她不想再和他纠缠,提着裙子,优雅地往外走。   “我要出去招待客人了,你考虑一下我刚刚的提议。毕竟,再晚一些的话,可就见不到你的好女儿了。”   *   梁时还陷在翻倒的椅子里,气息有些虚弱。   “陈嘉涵,我们小时候也算点头之交。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   陈嘉涵手插裤兜,对着墙壁沉默地抽着烟,没有说话。   梁时想,还得再推一把。   她语调酸楚地说:“吴薇是不是说,我就是梁昀最大的威胁?她告诉你,我回帝都就是为了夺走梁昀的一切,霸占她梁家小姐的位置,抢她的未婚夫,还要侵吞属于她的财产?”   陈嘉涵终于斜过眼眸,看了看她,挤出一个轻蔑的笑:“难道不是么?”   他低声道:“在梁昀回来之前,我会替她守好她的东西。”   梁时闻言,竟然有点惊讶。   她忍不住叹道:“没想到,素来风流的陈大少,竟然会认真喜欢一个人。”   陈嘉涵冷哼了一声。   梁时狼狈地趴在地上,“陈嘉涵,你该不会真的相信,能把我一直关在这里吧?”她话锋一转,“有人一定会找到我的。”   陈嘉涵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掸了掸裤子上的烟灰,回身道:“你说陈琛?放心吧,你上车的地儿刚好是个监控死角,他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找不到这个地方!”   正说着,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地下室的天窗竟然应声而裂!   大块的碎玻璃从天而降,砸到地上,炸裂出一片零星的碎末。   一个身影破窗而入,从天花板上敏捷地落地,手里还拎着一根酷炫的限量版高尔夫球棍。   “你还真是爱打高尔夫,连后备箱里都装着这等趁手的工具。”陈琛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玻璃屑,漫不经心地说。   还在喷云吐雾的陈嘉涵:“……”   陈琛的目光从呆愣的陈嘉涵身上移开,瞥到他身后倒地的梁时,眼神瞬间冷了。   他大步跑过来,无视陈嘉涵震惊的目光,将倒地的梁时连带着座椅扶起,“你怎么样?”   看到椅子上的鞋印,和梁时摔得通红的额角,陈琛的声音骤然降至冰点:“他踢的?”   下一秒,陈琛猝然转身,手中握着那根高尔夫球棍,冲着朝陈嘉涵就挥了过去!   陈嘉涵大惊,手里的烟头被劲风掀掉,整个人连连后退,堪堪避过这当头的一击。却在下一秒,身体被一个捅戳,高尔夫球棍狠狠地顶上了他的腹部。   这一记的力道极大,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本能地想要弯腰护住身体。   紧接着,肩上又是一记重戳,球棍顶着他的肩膀将他推了出去,力度大到直接将人掀翻在地。   梁时看着陈琛的动作,忽然想起,他高中的时候可是击剑社的主力。虽然多年没练,仍旧宝刀未老,连陈嘉涵的衣角都没沾,已经将人打得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陈琛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痛苦不堪的堂哥,也没再管他,回身来到梁时身边,给她解手里的绳子。   梁时先前还一直在强撑,只因她心中笃信,陈琛一定会找到自己。可真的看到他的这一刻,所有的脆弱瞬间便袭上心头,眼泪决了堤一般往下涌,呜呜咽咽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崔管家给我打的电话。”陈琛抹掉她满脸的泪珠,又轻轻碰了碰她额头上的伤,很是心疼——想立刻转身,继续痛揍陈嘉涵这个畜生。   几个小时前,孔珍珍在梁宅的后门目睹了梁时上车的全程,直觉此事不同寻常,转身便遇到了梁宅的崔管家。   她犹豫了半晌,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崔管家领着这个落魄的女明星回到自己的房间,思来想去,给陈琛拨了一通电话。   “陈少爷,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你这件事。夫人最近和陈大少爷有所往来,我担心……”她几乎哽咽着说:“八年前,小姐被绑架那次,我什么忙也没有帮上,心里一直十分愧疚。我都这把年纪了,马上就要退休回老家,也没什么心愿了,只希望我们小姐平安就好。”   崔管家边说边呜呜地开始哭:“求你看在从小和小姐一起长大的份上,帮帮她吧!”   孔珍珍在旁边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车牌号。   陈琛立刻派人开始追踪。   彼时,车子已经出了城,失去了踪迹。从方向上看,似乎在往城南燕象山的方向走。   崔管家老泪纵横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燕象山的话……说不定是那里!”   她报上了一个地址,正是梁时所处的这栋房子。   “这是我家先生年轻时置办的宅院,在夫人进门之前就有了,一直瞒着家里其他人。”   崔管家努力回忆着:“我也不太清楚这座宅子的作用。直到十几年前,夫人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一度很是崩溃,甚至对着我哭诉了一场。我猜,这宅子应该和梁时小姐的生母有关。”   挂了电话,崔管家颓丧地坐在原地,哀婉地叹道:“我对不起夫人啊……”   孔珍珍则庆幸地想,今天幸亏赶上了这一出,捞到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梁时平安归来,她就一定能讨得一封谅解书。   两个人坐立不安地继续等待着。   *   梁时伏在陈琛的怀里,心口并没有因为获救而彻底松缓下来,内心依然极度悲恸,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地滚落。   陈琛感受到梁时的绝望,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别怕,外面都是我带来的人。陈嘉涵跑不了,我会好好收拾他。”   “不是陈嘉涵……”梁时呜咽着,“不是因为陈嘉涵。”   陈琛蹙着眉,抬眼扫了一遍这华丽的空间,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眉头皱得更深。   这时候,只听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动,陈嘉涵竟然硬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陈琛。”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从衣服的内兜里摸出一把闪亮的瑞士军刀,“今天这个局面,是你逼我的!”   陈琛一脸麻木,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某些堂哥怎么这么死乞白赖。   他放开梁时,回身面对着陈嘉涵,“爷爷临走之前,特意嘱咐我,让我照看你。”   他神色疏冷,眼神里带着不耐,“你是陈家的子孙,我可以包容你一次两次的无知,但并不等于说,我有无尽的耐心。”   陈嘉涵听到这话,气得脸色涨红,额角的青筋都在跳:“照看你妈!你踏马的是在羞辱我吧!你安插了那个杨晓梅到我身边,就是为了监视我的行动,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忽然眯起眼,声音里带着诡异的颤栗:“出门之前,杨晓梅就在我书房外边偷听,是不是她联系的你,你才能赶过来的?”   陈琛目光森冷,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恼意:“蠢货。她如果联系我,也是为了你。”   “这种话,你还是留着骗鬼去吧!”陈嘉涵挥着刀子直逼着陈琛,寸步不让。   这时,天花板上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陈琛带来的人已经从正门破门而入,将整座房子搜查了一遍。最后才来到这间底层的地下室,听动静,马上就要进来了。   陈嘉涵眼见着事情即将败落,心中焦急,忽然就豁了出去。   他后退一步,胳膊肘直接怼向墙上的开关,整间屋子的灯光霎时熄灭。   偌大的地下室顷刻间变得漆黑一片,只有镂空的天窗底下洒进一柱阳光,在地上的碎玻璃渣上反射着晶莹的光点。   五步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随着一声巨响,地下室的门被霍然撞开。一队训练有素的保镖冲了进jsg来,领头的人摸索着打开了墙上的开关。   屋子里瞬间恢复光亮,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们吃了一惊——只见陈嘉涵挟持着梁时,站在扶手椅后面,冰冷的刀尖已经顶上了她的脖子。   陈琛站在扶手椅的外侧,近在咫尺,却一动不动,看上去似乎是晚了一步。   “都后退!”陈嘉涵冲着人群大声呵斥着。   保镖们集体退后,陈琛的脸上覆了一层冰霜,看向陈嘉涵的目光犹如看一个死人。   陈嘉涵不满意,刻意紧了紧手中那匕首的刀锋。陈琛眸光微闪,无声地后退了一步。   “都让开!”陈嘉涵就这么揽着梁时,磕磕绊绊地向外走去。   为首的保镖有些犹豫,无声地看了陈琛一眼。陈琛一个眼神,堵在门口的人群立刻散开,陈嘉涵挟持着人,倒退着来到出口。   梁时不得不随着陈嘉涵移动,她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陈琛灰冷的眼睛,默默地摇了摇头——别担心,我没事的。   “陈琛,害怕吗?担心吗?你这个伪君子,也有今天啊!”   陈嘉涵爆发出狰狞的狂笑,“你从小就占尽了好事,明明我才是陈家的长孙,却要事事给你让路!”   冰冷的刀刃已经贴上了梁时的肌肤。   “你骗得了梁秋声,骗得了所有人,但是骗不了我!你为了这个女人,不惜把柏樾掀了个底朝天,什么被迫联姻,什么无奈之举,都是你的障眼法!”   “如今,你的心上人就在我手里。”陈嘉涵的表情已经有些疯狂,“亲眼看着最爱的人毁灭,这滋味,我真是等不及也让你尝尝!”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蛇蝎般的怨毒:“你要记住,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她!”   陈嘉涵疯狂地嚎叫着,情绪激动不已,眼看就要带着梁时出了大门。   就在他的视线转向出口的瞬间,陈琛忽然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白色的高尔夫球。   拿球的手臂在空中迅猛一挥,一个漂亮的蓄力,毫不犹豫地投了出去。   是一个动作明快、凌厉万钧的直球。   小球带着破空的力度,呼啸着疾冲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闪电般的直线,稳准狠地正中陈嘉涵的脑门。   只听“咚”一声巨响,伴随着小球落地的声音,陈嘉涵应声而倒,整个人顺着墙壁滑下,仰躺在地上,鲜血汩汩直流,彻底没了意识。   保镖们立刻冲过去,俯身查看陈嘉涵的状况。   陈琛也快步上前,一把将呆愣的梁时揽进怀里,对着倒地不醒的陈嘉涵说:“忘了提醒你,我念书的时候不光玩击剑,棒球也还凑合。”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梁时,只见她目光空洞,整个人犹如吓傻了一般,毫无反应。   “梁时?”陈琛轻轻晃了晃怀里的人,“吓到了吗?”   梁时半睁着眼,额头上的伤口一阵抽痛。那疼痛犹如一柄利剑,猛地插进了意识深处,将混乱的记忆搅和得颠来倒去。   刚刚那枚白色的小球仿佛一颗拖着尾翼的陨石,擦着梁时的耳旁飞过,激起的气浪凶悍地撞进了她的脑海,在深深覆盖的陈年记忆上砸下一个深坑,掀起一片滔天巨浪。   刹那间,潮热的夜晚,滴答的钟表,掐在自己脖颈上的五指,窒息到即将死去的瞬间……   梁时浑身发抖,瞳孔剧烈震颤着。   她比任何时候都明白,真相就如抵在脑门上的钢钉,被这脑震荡一般的剧痛刺激得堪堪现出了原形。   下一刻,钢钉毫不犹豫地敲进了她的识海。   一串陌生的记忆扑面而来。   梁时“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保镖们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还被美女吐了一身的陈嘉涵,谁都没敢说话。   梁时被记忆震荡得久久不能回神,就在陈琛以为她受惊过度,急急地唤人请医生时,梁时抬手,不顾形象地抹了一把唇边的呕吐物。   她转头看向陈琛,脸上飞扬着解脱般的惊喜: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梁时的声音掩不住的激动,因着情绪过于起伏,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   “当年杀死邵辉的,是一个少年!” 第95章   南城郊外的疗养院里, 正在进行定期的工具大清洁,整个院区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活氧水的气味。   护工们忙了一个下午,把清洁工具通通浸泡、消毒之后, 再依次晾干收起。   一个阿姨模样的人擦了擦帽子下的细汗, 对着身边的年轻女子道:“这种时候最忙了,幸亏有你们这些志愿者在,要不然的话, 今天肯定是做不完的。”   女子没说话,只眼睫微微一弯, 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 看不到表情。   忙完手里的活计, 大家纷纷散开去休息。女子也从消毒室的后门离开,在炎热的楼梯间里摘下口罩和帽子,拿出纸巾,擦了擦满脸的汗水。   人顺着楼梯往下走,来到一楼大厅, 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瓶汽水。   大厅里冷气充足,偶尔有人进入,自动门开开合合, 带来一阵闷热的气流。   “咕咚”一声, 汽水滚了下来。女子弯腰去拿,没注意到悄声靠近的人。   “梁昀?”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梁昀拿着汽水起身, 回过头, 眼前出现的是Lucas那张俊朗的脸。   *   午后的疗养院里没什么人, 大厅里更是安安静静。   梁昀歪着脑袋, 视线穿过透明的落地窗,看向院子里晒得蔫头耷脑的植物。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Lucas的声音轻飘飘的, 带着一丝怅然,“你一直不回信息,我还以为你要跟我绝交呢。”   梁昀没接话,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Lucas的视线在空旷的大厅里平淡地扫过。   “我有一位亲人住在这里,来看看。”   “哦。看完了吗?”   “还没有,她应该在午睡。”   Lucas转头看向梁昀,发现她似乎在回避与自己对视。   一阵长久的沉默。   Lucas的视线往下,看到梁昀的手指正在无意识地抠动饮料的瓶盖。   他忽然开口道:“梁昀,我们玩个游戏吧?交换彼此最大的秘密。”   “秘密吗?”梁昀苦笑了一下,“我的秘密早已经不是秘密,而是人尽皆知的丑闻了。”   “说来听听?”   梁昀依旧看着窗外,表情有些惨淡。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秘密就是,看似光鲜的我,实则是一团败絮。”   她继续呢喃道:“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吃了命运的亏。”   “现在呢?觉得命运无法决定一切吗?”   “现在只觉得,命运就是大爷。”梁昀晃了晃脑袋,“去他大爷的。”   Lucas默默听着,莞尔一笑。   梁昀也跟着笑了笑。   她这才缓缓转过眼睛,看向身旁的人。   自从躲来了这里,心情一直平静又伤感。今天见到故人,竟然在几句话之间,情绪就变好了一些,真是神奇。   Lucas凝视着梁昀的眼睛,感到她的心情有所回暖,便试探着道:“在帝都的时候,我说过,如果你不嫌弃,可以跟我说一说你的困扰。虽然我帮不上忙,倒也算个合格的听众。说出来了,也许心里会轻松一些。”   梁昀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才沮丧地叹了口气:“你这种单纯的好人,不会理解我们坏人的烦恼的。”   “单纯的好人?”Lucas的表情有点惊讶,“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   梁昀点了点头,默认了。   Lucas轻轻吁出一口气,沉声开口道:“那不如,我先把我的秘密分享给你。”   “在分享秘密之前,请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他的嗓音干净又清澈,不愧是爱豆,讲起话来十分动听。   “从前,有一个小镇姑娘,从小漂亮又能干。她不甘心在小镇上埋没一生,于是托了朋友的关系,偷偷跑去异国打工。在那里,认识了一个男人,迅速坠入爱河。”   梁昀承认,“小镇”两个字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便津津有味地听了下去。   “她工作的地方是一家赌场,赌场里常年出入各种有钱的权贵。有一天,她被一个来自中国的富商看中了。”   “富商很喜欢她,不懈地追求她,可是她的心里只有男友。于是,富商只能强迫她。”   听到这里,梁昀的眉头微皱,似乎能猜到故事接下来的走向。   “富商把她强行带回了中国的家,关在一栋屋子里。直到几年后,她生下了女儿,jsg才找到机会脱身。姑娘带着孩子回到家乡,因为长期离家,还未婚生女,和自己的母亲闹得不欢而散,于是又远渡澳洲,寻找新的生活。”   “她在澳洲认识了后来的丈夫,两个人结婚,生活得很幸福。一年后,又生了一个孩子。”   故事在这里似乎能算一个美好的结局,可是梁昀莫名觉得,它还没有完结,便着急地催促道:“后来呢?”   “后来……”   讲到这里,Lucas的声音变得略为低哑:“后来,有一天,她当年的男朋友在澳洲找到了她。彼时,两个人已经十多年不曾见过了。”   “十多年?”梁昀震惊了,“也就是说,这十几年来,这位男友一直都在找她?”   Lucas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他并不知道她在澳洲,所以过去漫长的时间里,一直在中国搜寻着她的踪迹。”   “真是痴情的人……”梁昀默默感慨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可是这位姑娘已经结婚了啊,有了新的家庭,没办法和昔日的男朋友在一起了。”   “是啊。”Lucas露出一个哀戚的笑,“男友找到她之后,发现她安然无恙,生活得很好,还有了新的爱人,早已把和自己的感情放下了,一时没办法接受。”   梁昀的声音有些忐忑:“他做了什么?”   Lucas的眼眸微敛,努力掩藏住一股锋利的痛意,“你知道,人性可以有多黑暗吗?”   “一个人能那样执着地去寻找另一个人,甚至还设想过最坏的结局。可是,当他真正找到她的时候,却发现情况和自己想象的不同。她生活得很幸福,反观自己,因为把全部的时间与金钱都花在了找人这件事上,活得一塌糊涂。”   他转过目光,静静地看着她,“换成你,你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梁昀喃喃地说:“明明是最爱的人。”   Lucas却摇了摇头:“曾经有多爱,后来就可以有多恨。”   梁昀顿时愣住。不知是大厅里的冷气太足,还是这个故事太过凄婉,竟然让她无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忽然不敢往下问了,于是故意转移话题:“那你的秘密,又是什么?”   Lucas低垂下眼眸,柔柔地一笑:“这个故事里的姑娘,就是我妈妈。”   梁昀已经彻底震惊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护工在楼梯间冲着这边大喊:“小梁,快来,这里需要你帮忙!”   梁昀愣愣地站起身,刚迈出几步,忽然回身道:“你先别走,等我回来!”   Lucas在原地安静地目送她走远,然后起身,乘着电梯上楼。   午休并没有结束,病房里一派安静。   他在一张病床边驻足,目光静静地扫过周围的摆设。床品非常干净,生活物品齐全,床头柜上,还摆着一张很耐摔的相框。   他拿起相框端详起来。   照片上,十八岁的梁时搂着老太太的脖子,笑得一脸开怀;旁边还站着一个表情别扭的小女孩,被梁时一只胳膊搭着,强行拉进取景框。   他唇角微翘,放下相框,又看向床铺上熟睡的人。   “外婆,我是子屹,来看看您。”   *   梁昀手里忙活着,脑中还在回想刚刚Lucas所讲的故事。   莫名的,她觉得这个故事很是不同寻常。   龙头里的水哗啦啦地往外流淌,很快在水槽里漫涨上来。梁昀戴着塑胶手套,心不在焉地冲洗着不锈钢工具。看着水面上浮起又破碎的泡沫,记忆逐渐飘远,猛地回想起小时候,自己洗碗时不小心挤多了洗洁精,而被外婆数落的画面。   想到外婆,梁昀的脑子里开始出现更多细节:外婆时常背对着她,偷偷唉声叹气;夜里趁她睡着,总是偷偷打开相册,摩挲着女儿的旧照;每天守在国际频道前,关注着所有澳洲的新闻和天气……   她又想起好多好多年前,邵辉忽然出现在水宁中学的门口,温和地对她说:“这么多年,你妈妈一次也没有回来看望过你,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想不想离开这个小镇,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叔叔可以帮你。”   “等你去了帝都,认了亲生父母之后,一定记得,要把那个假女儿赶走。让她回到这个小镇来,这里才是她该待的地方。她的降生本就不受期待,得承担属于自己的命运才行。”   吃饭的时候,邵辉还打开钱夹,给她看自己“妻子”的照片——澳洲的沙滩上,年轻的李丽莹搂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正在对着镜头笑。   梁昀猛然抬头,手里的不锈钢罐子“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纷乱的碎片刹那间被串起,仿佛在她的脑海里刮起一阵飓风。梁昀想起吴薇极力隐藏的痛苦和焦虑,对梁时的忌惮,以及这么多年来对亲生女儿恨铁不成钢的怨气。   她几乎是抖着手,堪堪脱下橡胶手套,拼了命地往外飞奔。   Lucas早已不在大厅里,她沉思了片刻,连电梯也来不及等,顺着安全楼梯跑上楼,冲去外婆的病房。   他果然正站在外婆的病床前,眼神温和地注视着昏睡的老人。   梁昀压下剧烈的心跳,悄声走上前,握住了Lucas的手。   Lucas回身,看清她的样子,惊讶地问:“你怎么哭了?”   梁昀已是泪流满面。   她的手指紧紧地箍住Lucas的手臂,嗓音轻颤:“你妈妈当年离开帝都的时候,是不是……带走了我?” 第96章   午后的走廊上阳光灿烂, 寂静无声。   梁昀站在阴凉的楼梯间内,视线随着Lucas移动,看着他去外面匆忙拿了些纸巾过来, “抱歉, 只有这个了。”   梁昀无所谓地接过,囫囵擦了擦脸上快要风干的眼泪。   Lucas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没有掩饰自己的讶异, “你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   “李丽莹的事情,几乎是我从小到大的阴影。”梁昀靠在墙上, 表情有些自嘲。   “她虽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但从小到大, 所有人都在说,我妈把我扔给外婆不要了。在那种闭塞的小镇上,我没少因为这件事情被人非议。个中委屈,梁时远没有我感触得深。”   说到这个,她忽然问道:“你见过梁时了?”   Lucas点了点头, 眉宇间有些温柔的惆怅。   “见过一面。她……长得和妈妈很像。”   “为什么不和她相认?”梁昀好奇地问。   Lucas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向窗外。   就在梁昀以为这个问题不会再有答案的时候,却听他冷不丁开口道:“刚才的秘密, 我只讲了一半, 你愿意听完另一半吗?”   *   Lucas出生在墨尔本一个亚裔中产家庭。   父亲陆铭祖籍台湾,很早就随着家人迁居澳洲。在读研究所期间, 因为论文总是被卡, 一气之下, 跑去郊外的农场打短工, 靠干农活放松被科研折磨的大脑。   就在那里认识了同样打工的李丽莹。   李丽莹年纪不大,长得漂亮, 为人却很低调沉默,充满了神秘感,几乎瞬间就俘获了这个理工男的心。他当即展开了狂热的追求,不久便抱得美人归。   婚后第二年,李丽莹生下了儿子,却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   在Lucas从小到大的印象里,妈妈一直在看医生。   不仅如此,她还随着父亲,成了一名虔诚的基督徒,每天都要在窗前祷告很久。   除此之外,她真的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母亲。   作为一名全职太太,李丽莹几乎是全社区的楷模。   她做得一手地道的中国菜,西餐也驾轻就熟。擅长艺术,插花、剪纸、缝纫,连刺绣都能学一学便轻松上手。Lucas记得,从小到大,家里到处都摆着妈妈亲手制作的布艺。   她把全家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操持着社区里大大小小的事物,从未缺席过Lucas学校的任何一项亲子活动。   空余的时间,还会带着儿子出门做义工。   她做了很多力所能及的善事,出钱出力帮助各种有困难的人,整个社区都传扬着陆太太的善举。   Lucas和所有幸福的小朋友一样,无忧无虑地成长着。直到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却再没有等到妈妈回来。   李丽莹死了。   尸体在海边被人发现。警方结合她长久以来的心理治疗纪录,判定是自杀。   这个结论震惊了所有jsg人。   对于警方的调查结果,Lucas和父亲都难以接受。   他的妈妈虽然一直有情绪上的问题,但非常爱她的家人,就算是自杀,也绝对不会选择他最喜欢的那片海滩去死——难道是为了给儿子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吗?   Lucas开始偷偷调查妈妈的死因。   他翻看她的日记,打探她所有的社会关系,去心理诊所偷看她的诊疗记录,到她的教堂走访……   他用收集到的细枝末节,逐渐拼凑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属于她的过去。   ——原来,李丽莹之所以患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是因为她过去的一段人生经历。   她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却亲手放弃了她。   李丽莹在日记里记录了自己人生的至暗时刻。   逃离医院前的那个深夜,她默默地盯着眼前熟睡的婴孩,鬼使神差的,收回了伸向亲生女儿的手;转而抱起了另一个孩子。   她在日记里写道: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   你的身边,大概没有吧。   否则,为什么你的恶行还没有受到惩罚?   我的力量太微弱了,拼尽了全力,也只得到一个苟且逃离的机会。   又哪来的力气去毁掉你呢?   于是,我做了一个绝望的决定。   我带走了你的女儿,留下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就是你恶行的罪证。她会被你养在身边,在阳光下平安长大。直到有一天,像炸弹一样,将你冠冕堂皇的假面炸成粉末,让世人看清你丑恶的嘴脸。   就由我代替神,审判你吧。】   *   “她的目的达到了。”梁昀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的确是颗炸弹,把我们全部炸上了天。”   Lucas单手撑在窗棂上,遥望着疗养院后方那片植被苍翠的山丘,叹了口气。   “她在后来的日记里,承认自己当年太过年轻,因为一时意气做出了这种荒唐又自私的举动,非常自责。”   他转头看向梁昀,目光里流露出哀婉的歉意:“所以,一直到她离世,都没能逃离心魔。”   梁昀沉默了片刻,犹豫地问道:“她是……怎么离开的?”   “所有人都说她是自杀,可是我不相信。”   Lucas的脸上带着决然的凛冽,“我复盘了妈妈生前的行动轨迹,发现她那段时间一直在和一个男人见面。”   “那个男人……是邵辉?”梁昀的声音有些发紧。   Lucas点了点头。   “我查到这个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他早已经离开了澳洲。在租车公司的记录上,他留的是一个马来西亚的地址。我试图联系那个地址,一直都没有人。后来我查到,在这个地址的隔壁,有一家民宿。”   “于是我就联系上了民宿的老板,出钱请他帮我盯梢。后来,终于有一天,老板联系我,说邵辉回来了。”   梁昀猜测道:“你去了马来西亚?”   “嗯。”Lucas点了点头,“那时候,我恰好跟着学校的棒球队去新加坡参加比赛。便趁着休息日,偷偷溜了过去。那是一个海岛,游客很多。我就住在他家隔壁的民宿里,一直观察着屋子里的动静。”   “后来呢?”   Lucas的眼神逐渐飘远,声音却是紧绷的:“后来……我终于见到了那个追踪了好几年的男人。可是,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女孩。”   *   热带的海岛上潮湿黏腻,蚊蝇丛生。往常还算风凉的夜晚,如今竟然憋闷得厉害,没有一丝风。   一个少年蹲在民宿的屋顶上,白皙的脸庞被白日的紫外线烤得通红,头发给汗水打得透湿,一缕缕的粘在脸颊边。   而他仿若未觉,拿起棒球帽扣在头上,端着当地出售的游客望远镜,紧盯着隔壁的屋子。   白天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一个女孩。   大多数时间窗帘紧闭,他看不清女孩的脸,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   夜色中,邵辉提着打包的烧烤,出现在了小路的尽头。   Lucas克制住手上的颤栗,在望远镜里第一次看清楚了这张脸——黝黑,消瘦,比资料上的照片沧桑很多。   随着一阵叽哩哐啷开锁的声音,邵辉打开门,走了进去。   Lucas立即起身,将望远镜往背包里一塞,顺着锈迹斑斑的旋梯爬下了屋顶。   如一只潜伏的猎豹,沿着墙角,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唯一的那扇窗户。   白天的时候,屋子里的女孩开了窗,一直都没有关。   他刚刚蹲下,客厅里便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接着响起家具碰撞的摩擦声。   骂骂咧咧的声音在房子里响起,一阵喧嚣后,邵辉似乎坐回了沙发上,看着球赛渐渐入睡。   Lucas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蹲在窗下,屏声敛气。心脏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剧烈地跳动。   他抬起头,望着灰淡的夜空里那枚银亮的皓月。   这里的月光和澳洲的一样,莹白又皎洁,似流水一般洒在人世间。   温柔得如同李丽莹每晚哄他入梦的软语清甜。   想到妈妈,Lucas的心中一阵酸涩。   他默默祈祷——妈妈,求你保佑我,查清真相吧。   一切又回归了寂静。   漆黑的夜色中,Lucas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犹豫着要不要等天亮再来继续。   却忽然听到室内一阵酒瓶翻倒的碰撞声。   紧接着,微弱的灯光亮起,那个女孩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而邵辉,却匍匐在地上抽搐着,看上去很是痛苦。   周围非常安静,Lucas可以清晰地听到墙上钟表的声音——滴答,滴答。   就在女孩试图夺路而逃的时候,邵辉却忽然蓄力,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毫不犹豫地将人拉至身前。   “你以为,给我下点药就能逃脱了?”邵辉的声音打着颤,随着满地的酒精味道飘出窗来。   Lucas皱了皱眉。   “蠢丫头,你就算走出这间屋子,也走不出这个岛!敢动这种心思,哼,我现在就可以宰了你……”   邵辉喘着粗气,脸上因着疼痛和恨意而现出癫狂之色,“就像我杀掉李丽莹那个贱人一样!”   此话一出,他身下的女孩,和窗外的Lucas,同时呆住了。   *   “你竟然……杀了她?”   梁时低哑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邵辉已经掐上了她的脖子,丧心病狂地笑道:“谁能想到,我只是轻轻一推,她就咻——的,掉了下去!”   他脸色涨红,眼神里忽然流露出痛苦的哀伤,“我是那么爱她……那么爱……可是她呢?先跟着中国的富豪跑了,又去给澳洲人当阔太太,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只有我这个傻子,辛辛苦苦等了她那么多年!”   他手上猛地发力,梁时瞬间感到绝望的窒息。   “背叛的人,必须受到惩罚!”   邵辉忽然俯下身,紧贴着梁时的侧脸。   “听人说,你在中国已经订了婚,还有一个小男友?”   他伏在梁时的耳边,露出魔鬼一样瘆人的笑容:“你猜,如果你也消失不见了,他会不会到处找你?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有一天,把自己变成下一个我?”   想到那一幕,邵辉目眦欲裂,爆发出疯狂的、恶毒的笑声。   梁时痛苦地拍打着擒住自己的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瞪视着对方:“他不会……就算我死了……他也永远不会是你……你……根本不配和他相比!”   邵辉的狂笑忽然停滞,随即被巨大的愤怒湮没。手上一个使力,掐得梁时的脖子咯咯直响。   梁时感到肺里的氧气已经耗尽,即将坠入死亡的深渊。她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满心的不甘,还有对这个世界无限的留恋。   在即将崩溃的前一秒,梁时的眼前忽然闪过陈琛的脸,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同时,又庆幸地想,幸亏陈琛不喜欢她,不会为了她的死而伤心难过。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就在梁时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时,突然,有什么东西带着劲风从窗户的方向猛地飞来!   泪眼模糊中,梁时看到一颗白色的棒球,以强劲十足的力道,正中邵辉的眉心,将他直直地击打出去。   在这全力一击之下,邵辉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彻底告罄,身体像崩塌的山石,“哐当”一声栽倒在地,终于不动了。   而那颗救她了一命的棒球,在敲碎了邵辉的脑壳之后,竟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反弹到了天花板上,卡进了锈迹斑斑的风扇灯箱里,消失不见了。   梁时躺在地板上,大口呼吸着jsg,抚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地仰起头。   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少年在窗外一闪而过。   失去意识前的瞬间,梁时冲着少年的背影,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第97章   梁家的花园里, 即将举行一场风格活泼的花园式晚宴。   因为主题是欢迎梁小姐归家,风格不宜过于沉重,策划人便将宴会主题定为【仲夏夜的童话】, 主打俏皮的浪漫意境。   此时, 花园里早已经张灯结彩。修剪规整的树冠上皆已挂满了亮莹莹的水晶灯球,和剔透的地灯交相呼应着,仿佛满天璀璨的星星点缀在夏日傍晚里, 明光铮亮,玲珑有致。   木栈道两侧布满了娇嫩欲滴的鲜花, 尽头的餐台上也早已陈列好米其林餐厅的冷盘与甜品。   打着小领结的侍者在宾客中穿行着, 给每一位客人送上法国勃艮第空运而来的名品藏酒。   徐芃芃端着一杯红酒, 第N遍质问旁边的佣人:“你们家小姐怎么还不下来?”   佣人冷汗涔涔,也不敢多言。徐芃芃觑着她的样子,眉头微皱,似乎嗅到了搞事情的前奏。   只听前方“叮”的一声清响,端庄优雅的梁太太轻击玻璃杯, 站在花团锦簇的园区中央,微笑着欢迎前来参加派对的宾客。   说起这场派对的主题,吴薇浅笑着道:“这些天, 大家也都听说了, 梁时来帝都了。自从被抱错以后,她离开我们回到自己的家, 吃了很多苦。我们夫妻很可怜她, 打算做一桩善事, 送她去国外生活。”   此话一出, 宾客中顿时一阵哗然。   所有人都很震惊,之前听到的说法明明是【失散多年的亲女】, 怎么几天功夫,又变回了抱错的女儿?抱错就抱错吧,还要给人送走,这是什么操作?   最重要的是,梁家还能和陈家联姻吗?   许馨兰坐在上首的圆桌边,周围围满了帝都的豪门太太们。一时间,大家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捕捉到蛛丝马迹。   可惜,许女士八风不动地坐着,一派言笑晏晏。仿佛风口浪尖上的这位不是她的未来儿媳,而是什么不相干的人。   吴薇端着大方得体的笑容,静静等待着众人的热议平息,然后才继续道:“今天的派对,就是为梁时办一场欢送宴会。”   这时候,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声高喊:“你说谎!梁时明明就是梁叔叔的亲生女儿!”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看到徐芃芃那张愤怒的小脸。   吴薇的笑容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僵硬。   这下子可热闹了,八卦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每个人都在想,管他真相是什么,亲不亲生的其实也无所谓,重要的是——这拨居然吃到了现场瓜啊!   已经有不少人拿出手机,开始第一手的播报。   热议的浪潮远没有褪去,席间一片嗡嗡的交谈声。这时,粉紫色的夕阳里,崔管家出现在了花园尽头的木栈道上,身后还引着一位女子。   女子袅袅婷婷地走来,那身形,那眉眼……赫然是梁时啊!   在场有不少帝都的世家小姐,之前和梁时也颇为熟悉,这种情况下看到她,也都狠狠吃了一惊。   梁时的样子实在不像个赴宴的人。   她长发随意地披散着,没有做发型,额头上竟然还鼓着一个肿包。身上的裙子也皱巴巴的,仿佛在地上滚了几轮。上半身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看不太清,被身上披着的男士西装外套盖住。   周身如此狼狈,面上却毫无畏怯的表情。梁时迎着众人的目光,一路走进宴会的核心区,停在了吴薇的身前。   吴薇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几乎冻住。   梁时微微一笑,脆声开口:“妈妈,好久不见。”   *   梁家的这场欢迎派对,足足被帝都的豪门圈子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大家纷纷传言,当晚,梁家的那位假千金一身褴褛,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走到了梁太太跟前。她在吴薇惊诧的目光中,转身面对宾客,朗声开口道:“感谢今晚来参加这场派对的朋友们,我梁时不胜荣幸。”   “非常抱歉,今天我又又被梁太太找人掳了去,所以来得迟了点。”   梁时低头看了看自己糟糕的装扮,“刚从贼窝里逃出来,也没来得及梳洗打扮,请大家见谅。”   底下早已鸦雀无声,众人都被这一番说辞惊得傻在当场,不能反应。   梁时仿佛看不到宾客们震惊的脸孔,继续面带笑容道:“说来说去,都是梁家内部的恩怨。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也不想在这里当众吐槽,怪丢人的。”   众人:……这家丑被你扬得不少了。   “既然是欢迎我的派对,我本人还是要到场的。但是呢,都这个点了,我就长话短说,别耽误了大家吃晚饭。”   梁时挥挥手,招来一旁等候的律师,手里捧着的赫然是泰启的股权转让书。   梁时拿起笔,洋洋洒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签下大名的一页亮给了在座的宾客,“大家做个见证,这份股权我领了。从今天起,我梁时就是泰启的股东之一。在座各位如果想要买房置业,可以找我打折。”   她把文件还给律师,又想到了什么,“啊对了,下周我结婚,欢迎大家来陈家老宅捧场啊。”   底下一位宾客抖机灵道:“没接到请帖的怎么办?”   “这样吗?”梁时微微露出为难的神色,“请帖的事不归我管欸。”   她扬起下颌,目光越过众人,直直看向远处的一抹树荫,似是在询问什么人:“我说了算吗?”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齐齐回头。   只见一株花影重重的紫藤下,陈琛抱臂站在那里,姿态闲适地围观着这场盛会。   他只穿着衬衣,有眼尖的人立刻注意到,同色系的西装外套,此刻正披在梁小姐的肩上。   只见这位素来清雅的陈家继承人弯了弯唇角,微一抬手,身旁的方助理立刻穿过花园的雅座,走到刚刚说话的那位宾客身前,恭敬地递上一张请帖。   梁时满意地点了点头:“挺好,看来我说了算的!”   她收回目光,嘴边噙着笑,眼眸里亮晶晶的。发型和衣着明明狼狈得很,人看上去却比这花园里所有的水晶灯都要光华夺目。   “今天的菜单是我拟的,选的是我超爱的厨子,希望大家喜欢。”梁时轻打一个响指,服务生们这才端着丰盛的菜品入场。   她站在花园的中心,遥遥举起一杯红酒,“祝在座各位都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   初夏的晚风穿林而过,涤荡掉傍晚的喧嚣,徒留下夜的冷寂。   灯光稀疏的花园里,梁时蹲在一块花田的边沿,轻轻摩挲着一盏亮盈盈的夜灯。   这夜灯的款式是她亲自选的——这么些年过去,原本的灯早已经损坏,可是园丁依然会替换上同样款式的灯。   乍一看,还以为什么都没变。   其实早已不是当年的灯火。   欢乐的派对结束,宾客们酒足饭饱,皆已乘兴而去。   陈琛被梁秋声请去了前厅喝茶。后花园里,只剩下梁时,以及久久站立在她身后的吴薇。   自从梁时骤然出现在宴会上,吴薇就知道,陈嘉涵那边失败了。   此刻,她明明应该为猪队友的失利而懊恼,或者是亲自动手,将这个企图和自己亲生女儿争夺家产的孩子扫地出门。   可是,当她时隔九年,再一次见到梁时的瞬间,就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知道,自己要败了——不是输给任何人,只是输给自己罢了。   吴薇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人。   梁时看上去变化很大,似乎长高了一点点。五官更加明艳漂亮,已经出落成绝顶的美人。   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太一样了,不再莽撞任性,骄横恣意;变得疏朗开阔,落落大方。   就像一位真正的名门淑媛——是她曾经天天谆谆教导、殷殷期望她成为的样子。   吴薇忽然被一股强烈的荒谬感裹挟住,内心有片刻的黯然。   只见梁时终于从花圃前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有件事,我一直非常好奇。”   “什么?”吴薇的声音有些不易觉察的颤抖。   “你是一个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的人。种花,烘焙,很多事,都不喜欢假手他人。”梁时终于转过身,面对吴薇站着,声音沉稳镇静,不辨喜怒。   “为什么……每次对付我的时候,都要委托别人呢?”   吴薇愣了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这种要紧事,派自己的人才更加稳妥,不是么?”   吴薇喟然而叹:“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梁时提着裙角,jsg缓缓走近。   木栈道上,伸展的草叶探出头,拂过她的裙摆,发出“沙沙”的声音。   “自己的手下起码能够准确执行命令。不会为了私怨,把人擅自拐到东南亚;也不会因为嫉妒,就威胁要别人的命。”   吴薇妆容精致的脸上升起一丝疑惑,又在梁时平静的目光里,沉寂下去。   “有些话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的确从始至终,都不想真的伤害你。”她叹了一口气,“哪怕到现在,我还是很难对你下手。”   “我相信。”出乎意料的,梁时回答得很干脆。   她看着着花色缤纷的周遭,有些顾左右而言他道:“过去这些年,我时常会想起这片园子。”   “你记不记得,当年你在这里手把手地教我种花、上肥、剪枝……我后来还运营了一个账号,分享了很多做园艺的视频,吸引到不少同好。”   说起这个,梁时的声音里有一瞬间高兴的情绪。   吴薇似也陷入回忆:“你小时候太顽皮,没什么耐心,难得对花草还有些兴致。”   梁时笑了笑,那笑容有些浅,也有些远。   “当年在机场,我曾经问你,恨不恨我。这个问题,我独自琢磨了很多年。”   吴薇的脸上漫过一抹嘲讽:“琢磨出答案了?”   “之前是没有。”梁时的表情带着温静的淡然,有一丝事不关己的陌生,“重新回到这里,我才想明白,你与其说是在恨我,不如说,是在恨那些年自己错付的爱。”   吴薇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不清楚真相,以为自己就是个抱错的孩子,和梁家早已划清了界限。我拼尽全力考来帝都,想靠读书改变命运。可是你连这个机会也不愿意给我,亲手毁掉了我的前程。”   梁时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她闭了闭眼,艰难地继续道:“你也许不知道,拜你所赐,我后来的人生……成了怎样一片荒凉的不毛之地。”   “如今,你又来针对我。”梁时的眼睛里泛起湿意,水盈盈地看向吴薇,“就这么不甘心吗?一定要把【那个女人】的孩子踩死,才算出了这口气吗?”   吴薇昂着脖颈,咬住剧烈颤抖的唇,一滴热泪顺着微有纹路的眼角滑落。   “李丽莹那个蛇蝎女人,勾引我的丈夫,换了我的女儿。到头来,还想让你重回梁家,意欲架空我!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忽然上前几步,一把抓住梁时的胳膊,“小时,我并不想针对你,我也没有办法!你为什么要回来?走得远远的不好吗?妈妈有钱,妈妈送你去美国好不好?或者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送你去。求求你,别再出现了,把一切还给昀昀,还给我们母女吧?嗯?”   梁时的胳膊冰凉,目光毫无温度,眼眶里满满的泪水却在打转,像碎钻一般。   “我不会走的。”她轻轻地说。   “这些本来也不是你的!”吴薇终于忍无可忍,将优雅和矜持的面具撕得粉碎,失声咆哮道:“你只是一个私生女!一个婚外情的产物!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妄想染指梁家的钱?”   吴薇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又重新攥住梁时的手臂,喃喃道:“你果然和那个狐狸精生母一样吗?寡廉鲜耻,贪得无厌,为了钱,什么都不顾了?”   有眼泪顺着梁时的脸颊滑落。   吴薇怒火中烧,脸上的线条都在狰狞地扭曲,“你以为陈琛喜欢你?他当年就对你不理不睬,如今又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只是觉得新鲜罢了。男人啊,等过段时间玩腻了,厌倦了,没有了家族的支持,哪里还有你的地位?”   “所以,我要获得家族的支持啊。”梁时迎着她喷涌的怒火,忽然笑了,“你看,我已经拿到泰启的股份了。据我所知,比你手里的还多呢。”   她抬起手,将吴薇紧扣的手指拂开。   那处酸酸麻麻的,依稀可见几个浅浅的指印。   “你嫁进梁家一辈子,为了梁家劳心劳力,到头来,股权还被一个私生女压一头。说真的,我都替你感到不值。”   梁时利索地揩掉眼角的泪水,脸上的笑容更明艳了,刚刚片刻的脆弱仿佛从不存在,“这么恨李丽莹……你还没有见过她吧?”   她忽然凑过来,贴近吴薇的耳边,“实话告诉你,我也没见过。”   吴薇怔了怔。   梁时盯着她,眼神有些悲悯:“把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女人,当了一辈子的假想敌。而你连她长什么样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妈妈,你真的从始至终,都没搞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   吴薇不禁眯了眯眼:“小时,别太猖狂。”   “我能这么猖狂,是拜谁所赐?”梁时的眼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是你那位好老公,我的好爸爸啊!”   “当年强行掳走李丽莹的人是谁?蒙骗了你又不愿悔改的人是谁?赶走了梁昀的人是谁?给我股权、哄着我嫁去陈家以巩固泰启的人是谁?”   吴薇猛地一哆嗦,喉咙有些紧绷:“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揪着我不放?”梁时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妈妈,睁开眼睛看一看吧,别再骗自己了。”   “从一开始,你就搞错了复仇的对象!”梁时收敛了全部的笑容,恢复了淡漠的神色,“但是没关系,如果你坚持,我会奉陪到底。”   她退后一步,与吴薇拉开些距离,“就让这个花园做个见证,从今天起,你我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你对我的所有养育之情,所有的恶意与伤害,都抵消了吧。   吴薇神色凄惶地看着她,刚想上前,却又听梁时说:“梁太太,警方的人已经在外面等很久了。今天的事,您还是配合调查得好。”   院门口的方向响起脚步声,警方果然到了。   对这个结果,吴薇早已经预料到。有人上前出示了逮捕令,请她配合走一趟。   她离开前,终是忍不住回头问道:“你刚刚说,从未见过李丽莹,是什么意思?”   梁时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哀伤,“李丽莹早在很多年以前就不在了,邵辉就是杀害她的凶手。他当年带着秘密找到你,只是想利用你,报复我和梁秋声而已。”   吴薇震惊得无以复加,脚下踉跄了一步,不可置信地问:“那你当年考来帝都,不是受她指使,要重回梁家?”   梁时咧嘴,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拜你所赐,我现在是了。”   *   梁时迎着月色,独自穿过静谧的花园,往别墅走去。   陈琛站在花园的入口。   月色在他的肩头洒下一层薄薄的银霜。   梁时远远看到他,立刻加快了脚步,甚至开始小跑起来,终于一头扑进他的怀中,肩上披着的西装外套抖落在地。   陈琛稳稳地抱住她。   梁时埋在他的胸口,什么也没说。陈琛感觉到那处冰冰凉,似有泪水将衬衣洇透。   怀里响起闷闷的嗓音:“她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陈琛轻抚着梁时的头发,将她搂得更紧,“当然。”   所有受过的委屈,桩桩件件,当然都要讨回来。 第98章   吴薇抬眸, 观察着这间冰冷的审讯室。   对面的位置上空空如也。不知为何,自从她被带到这里,就一直没有人来询问过任何问题。   她的手肘支在台面上, 虚弱地撑着额头, 感觉到自灵魂深处涌起来的浓浓倦意。   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梁时在花园里的言语,和最后看向自己时那带着水汽的眼神。   吴薇自嘲地笑了——她做妻子、做妈妈,都一败涂地。   这时, 门上响起开锁的声音。吴薇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走了进来,似乎是一位律师。   而律师的身后, 竟然是陈琛。   吴薇愣怔地盯着来人, 一时没法反应。   陈琛在对方惊诧的目光里从容地坐下, 非常直接地跳过所有寒暄,递过来一份文件。   “梁太太,我这里有些东西,想请您过目。”   吴薇将震惊压下,强行恢复了淡定的模样, 接过文件看了起来。   片刻后,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梁秋声在商场上的把戏,你倒是很清楚。”   陈琛谦虚地笑了笑:“我相信, 您手里掌握的, 只会比这些更多。”   吴薇不屑地一哂:“你又如何得知?”   “梁先生的那栋别苑,我仔细搜查过了, 想找到一些当年事情的证据, 却发现——”陈琛清凉的目光扫了过来, 话头却止住了。   吴薇脸上的浅笑慢慢消散了。   陈琛双手微微交jsg叠, 耐心十足地说:“之前您与梁先生夫妻一体,即便拿到证据, 也只会为了自保,不会轻易示人。可如今……”   他静静环视着这间森冷的审讯室,“这么久了,梁家的律师可曾来过?”   吴薇的目光这才移开,挪向前方灰淡的天花板。   她被带走的那一刻,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已经成了梁家的弃子。   她的丈夫不会对她伸出援手。明天,她也许会等来梁家的律师,却不是来帮她的,而是来送离婚协议。   今晚,梁时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她恨错了人。   吴薇自嘲地想,她何尝不知道呢?   可是身在其中,总是会忍不住自欺欺人啊。   这些年,恨着一个远方的女人,似乎已经成了一剂安全无害的心药,可以帮她消解掉内心深处所有的不甘和屈辱,平和地与她的丈夫生活下去。   饮鸩止渴,终会自取灭亡。   吴薇沉默地坐着。   而陈琛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并不催促。   少顷,她终于抬起眼睫,有气无力地说:“我可以按你说的做,但有两个条件。”   陈琛颔首,示意她继续。   “第一,我要你保障梁昀在泰启的利益。”想起女儿,吴薇黯淡的脸色又亮起一丝微光,“该是她的,谁也不能夺走。”   陈琛不置可否,“第二呢?”   “第二……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答应这个婚约。”吴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飘,似乎在强打着精神,“我想不出陈家为什么会愿意接受一个替换的女儿。”   陈琛的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玩味地说:“您是担心我会把泰启吞掉?”   吴薇沉默,并没有否认。   陈琛的面上一片坦然,似乎毫不介意对方对自己的揣测,“我可以向您保证,泰启永远不会姓陈。”   得到这句承诺,吴薇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在陈琛即将起身离开的时候,吴薇忽然想通了什么,惊讶道:“你这样做,难道是为了梁时?”   看着陈琛沉默的背影,她释然地一笑:“原来如此啊……我早该想到的。毕竟,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她犹豫了片刻,才轻声开口道:“虽然我已经没资格说这些了,但还是拜托你……多多善待她。梁时她……承受了我们所有人的过错。”   陈琛转过身,“我还以为,在我走之前,梁太太会想为自己争取减刑。”   吴薇哀婉地笑笑,摇了摇头:“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一个两个的,都亏欠了太多。”   她似乎终于放松下来,兀自慨叹道:“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不会嫁给梁秋声。”   *   梁太太在梁家的欢迎派对后被警方逮捕,消息不胫而走。人们纷纷感叹,原来梁小姐那日并没有夸大其词,梁家内部的确是家丑颇多啊!   这个八卦沸沸扬扬地传播了好几天,却并没有发酵为更大的谈资,毕竟,顶级的热闹接踵而至——转眼就到了陈梁两家举办婚礼的日子。   这个日子是陈老爷子亲口定下的,两家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了,各方面工作已然到位。   然而,直到婚礼前一天,不少人还在观望着陈家的反应。   梁家的欢迎宴那样一波三折,梁时的身份也成了许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位小姐生在帝都,长在众人瞩目的视线里,从小就是圈子里有名的刁蛮千金。   一直被视为陈家的准媳妇,却在十七岁这一年横生波折,一朝流落异乡,不知所踪。   再回来的时候,竟然掀起了更大的波澜,夺下泰启的股权不说,还把不知是生母还是养母的梁太太牵扯进刑事调查。   这怎么看,也不是省油的灯。   不知道陈家那边会不会甘心娶这样一个媳妇进门——毕竟,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不好说。   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坚定地认为,婚礼会如期举行。   那天晚上,太多人亲眼见到陈家公子对这位梁小姐的态度,绝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不冷不热”;相反,简直是打心眼里的纵容。   瞅着两人那眉眼间的默契,一颦一笑下的心融神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对深爱许久的小情侣。   热闹的仪式从婚礼的前一天就已经开始。   根据陈老爷子的遗言,正式的婚礼将于陈家老宅举行。届时,受邀者将覆盖关系亲近的家族以及社会各界人士,富豪扎堆,名流齐聚,甚至还会有媒体到场——与其说是婚礼,现场会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发布会。   所以陈琛和梁时决定,于婚礼的前一晚举办前宴,只邀请二人亲近的朋友,提前庆祝。   既然是朋友间的聚会,也不必搞得过于隆重。梁时选址的时候,想找环境好且私密性强的地方。最近几天,她出门就会遇到记者,被围堵怕了。   陈琛想了想,说,如果不愿被人打扰,就去柏樾后山的辰苑吧。   梁时还是第一次来到辰苑,逛了一圈,觉得颇为喜欢,便把她和陈琛的“前宴”定在了这里。   华灯初上的时候,辰苑里已是一派深邃浓郁的暗红色调,仔细看去,竟是密密层层的红玫瑰,搭配在古铜金色的帷幔之下,在这座中式庭院里绵延铺展而去。   雕梁画栋,复古优雅。   小宴会的风格浪漫喜悦,又加入了中式风的稳重,更加雕琢出这院子的华贵古典之美,让到访的客人纷纷眼前一亮。   张雨绮站在辰苑的门前,呆呆地望着其上繁复的镂空花纹。视线所及之处,柔美的灯光与精致华丽的鲜花花艺交相辉映,更衬得这空间光彩溢目,堂皇富丽。   这地方太美、太高级了,是那种只能在电视上窥得一眼的场景,美好得令她自惭形秽。   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某宝爆款礼服裙。   这条裙子是她专门为了参加梁时的婚礼买的。款式很大方,是描边某大牌的设计,优雅的杏色,带着柔软的蕾丝边。   明明出发前还好好的,此刻,这裙子却不知怎么了,蕾丝有点卷边,接缝处也有线头露了出来,充分暴露了它廉价的本质。   她静静盯着那处线头,忽然觉得,这里并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   张雨绮转身要走,却忽然与引领宾客前来的林秘书四目相对。   她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   柔软的山风拂过张雨绮耳旁的碎发,也拨动着裙角轻盈的蕾丝。   刚刚还卷着边的布料,此刻欢快地抖动着,像是在她性感的曲线上翩翩起舞。   张雨绮靠在辰苑偏门的墙上,两只手拧巴在一起,把小巧的手包揉出更多褶痕。   “林逸。”她打破沉默,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对面的男子抬起头,脸上还是那副疏淡的神色。不过张雨绮知道,他应该是在等自己说话。   自从她按照梁时的建议,搬去了宁安县城,和林秘书的交集反而多了起来。   陈琛人虽不在榕城,却并没有放着女朋友不管。他把林秘书派过去出长差,负责西南区域的事宜,实则也是为照看梁时的生活。   不过,张雨绮觉得,林秘书对梁时的照看有限,对她倒是帮助得蛮多。   她搬到宁安县城后,靠做化妆师积累了一些客户人脉,后来又租了一处铺面,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生意还挺不错。   但是,一个女子独自在小县城做生意,难免遇到各种地头蛇的刁难。不是哪个同行上门纠缠,就是恶意投诉她手续违规,甚至还有小黄毛组队来收“安全管理费”的……各种行径让张雨绮很是瞠目结舌。   这些困难,张雨绮并没有对梁时开过口。只是有一次,林秘书替梁时送东西过去的时候,恰好碰到街头人员到店里闹事,这才洞察到张雨绮生活里的困扰,便很自然地出手化解了。   一来二去,两个人越来越熟。   此时此刻,张雨绮在这样陌生的地方,对着熟悉的朋友,忽然起了谈兴。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不是看出来了,我刚刚是想走的。”   “为什么?张小姐是夫人特意邀请的人。”   张雨绮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烟,左右找不到火,又讪讪地放下。   “我跟你们这些出身好的人不一样。我就是小镇上长大的,没上过什么学,也没什么见识。之前是梁时落难,阴差阳错才和我成了朋友,要不然,以她的身份,永远也不会认识我这样的jsg人。”   她望着辰苑门前停驻的一排豪车,“今天是亲友宴,那样的人才该是她的亲友。”   林秘书静默了一瞬,才缓声答道:“你刚刚说的话,并不准确。”   “嗯?”   “【你们这些出身好的人】里并不包括我。”   林秘书平淡地说:“张小姐可能不清楚,我其实是陈总资助的孩子。”   张雨绮手里的烟都惊掉了,她看着眼前风度翩翩、斯文俊雅的男子,难以置信地问:“你……你不是帝都长大的?”   林秘书摇了摇头。   “我的家乡叫沙远镇,非常贫穷。有一年,陈总来镇上支教,而我恰好是班上的学生。”   “后来呢?”张雨绮忍不住好奇。   “后来,我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了。有一天,陈总忽然出现,在葡萄地里坐了一下午,就看着我干活。”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过来问我,要不要跟他离开这里,去外面读书。”   回忆起往事,林秘书有些感慨,“我从小没有父母,那个时候,年迈的爷爷刚刚去世,我成了孤儿。当时……其实并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你就跟着他走了?”   “嗯。”林秘书点了点头,“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陈总不仅资助我在美国完成学业,毕业的时候又给了我选择的机会。是我坚持跟着他,一直担任秘书的工作。”   林秘书素来冷淡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掺假的诚恳,“这些年,我和小方常伴他左右,算是他最信任的人。陈总将财团的一应事项交予我,从未介意过我的出身。”   “人以群分,夫人也必定不是欺贫爱富之辈。张小姐,这一点,你不清楚吗?”   张雨绮愣愣地听着这番话,脑海里忽的闪过那些年,她和梁时挤在南城的小院子里,艰难度日的画面。   这时,侧门“吱呀”一声打开,梁时妆容精致,穿着一条设计师款抹胸礼服裙,从门缝里探出脑袋。   “雨绮,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   她又看到角落里的林秘书,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哎呦,这是在聊天吗?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哦。”   被张雨绮匆匆打断:“你怎么跑来这儿了?”   “好朋友一直没到,我不得到处找找?”梁时又打趣地看向林秘书,“原来是被你藏起来了啊。”   林秘书向梁时恭敬地行了一礼,才对张雨绮说:“我还有工作,失陪。”   梁时看着林秘书远去的背影,冲张雨绮挤了挤眼:“你俩什么情况?”   张雨绮看着她贼头贼脑的模样,忽然笑了。   她想,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人,本不应该陪在梁时这样一位豪门太太身边。   可是既然梁时愿意,那么她能做的,就是守住这份友谊的初心,继续做她最忠实的朋友。   以前是,以后也是,永远不改变。   张雨绮开心地笑起来,拉过梁时的手,嘚瑟地问道:“你看我这条裙子如何?为了你的婚礼特意买的!”   梁时支着下巴,很认真地评价道:“你还是穿黑色好看,这么温柔的杏色不适合你。”   “说什么呢,老娘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梁时无奈:“是是是,恋爱中的女人,说啥都对。”   “少来……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   “他是谁?我可谁都没提。”   “……”   两个人相携着,往辰苑的深处走去。 第99章   “叮叮叮——”   徐芃芃轻轻敲响水晶杯, 在众人安静的目光中,端起一杯冒着气泡的香槟。   “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大家欢聚在这里, 共同庆祝我们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梁时和陈琛的婚礼……”   “什么从小到大?”王宇轩在旁边嘀咕道,“你认识他们俩的时候都高一了。”   “高一怎么了?”徐芃芃不干了,“高一我才15, 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小仙女呢!”   王宇轩撇了撇嘴:“是,追了人家高二学长三个月, 表白没成还把人骂哭, 是【15岁没长大的小仙女】会干的事。”   “王宇轩你活腻了吧!”徐芃芃勃然大怒, 一杯香槟直接泼了过去,“多年没挨揍我看你是皮痒了!”   说话间,也不顾身上还穿着淑女风的小裙子,徐芃芃直接跳到对方身上,两人打作一团。   众人:“……”   梁时支着额头:……真是没眼看。   Easton趁机接过了发言的位置:“咳咳, Chen和梁时走过了多年风风雨雨、分分合合,如今终于喜结连理……”   “还有分分合合?”   周沅齐抱着胳膊,咬牙切齿地笑道:“就我什么都不知道对吧?敢情跟着陈总打白工, 把老丈人都玩进去了, 到头来被蒙蔽的只有我!”   陈琛的额角都在跳,无语地看向Easton, “话不可以乱说, 哪来的分分合合?”   “梁时把你甩了, 独自跑去榕城不算分分合合吗?”Easton想了想, 忽然茅塞顿开,“还是说, 你那时候其实连人都没追到?所以不算分?”   陈琛:“……”   Layla在一旁自斟自酌,一瓶香槟早已见了底,此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参加Chen的婚礼。”   她抱着空酒瓶,语气夸张地抱怨道:“我还以为他对女人没兴趣呢!看来,Chen也只是对我一个人冷酷无情罢了!”   张雨绮的雷达立刻响了,凑过去道:“听起来有故事啊,展开说说?”   那厢,徐芃芃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裙摆,闻言立刻道:“好啊陈琛,你除了梁昀之外,还招惹了多少人?”   “梁昀是谁?”Layla打了个酒嗝,“不是只有孔珍珍吗?”   “孔珍珍怎么能作数?”张雨绮连忙澄清道:“又没有在一起过。起码也得像高志垒对我们家梁时那样,好歹算半个男友。”   梁时:“……”   陈琛:“……高志垒又是谁?”   徐芃芃有些疑惑,转头冲着梁时喊:“不对啊,你不是说那男的叫黄维明吗?”   说着,拿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陈嘉与,“就你们团的小鲜肉,和你搞队友恋那个。”   陈嘉与一口香槟喷上屋顶:“……什么玩意?”   这都是一帮什么狐朋狗友!陈少爷捏着鼻梁,很是后悔,就不该答应办什么“亲友宴”!   他转头看着梁时,一脸麻木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都醉得不轻。”   梁时:……还没开始喝呢!   她无奈地站起身,想要挽回一下局面。然而局面是,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地交换着彼此掌握的八卦,罔顾八卦主角就在现场的事实。   梁时扶了扶额,忽然灵机一动,宣布道:“这样吧,我们跳过祝酒的环节,直接玩游戏好不好?”   一说游戏,大家纷纷来了精神,愉快的交流也暂时停止。   游戏的项目自然是损友们说了算,第一个开场的便是被人玩烂了的“转瓶子”游戏。   王宇轩拿着一只空酒瓶,“滴溜溜”的一转,瓶口打着晃,直直地朝着陈琛的方向停下。   陈琛冷笑:我真是一点也不惊讶。   “要么回答问题,要么喝酒!”王宇轩兴奋地搓了搓手,“来吧兄弟们,大家想知道点什么?”   立刻有人高喊道:“初吻是几岁?”   陈少爷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提问的那人,慢腾腾地举起桌上的酒杯,显然想要靠喝酒糊弄过去。   却被王宇轩一把拦住:“我们换个玩法,新婚夫妇惩奖一体,新郎的惩罚要由新娘来喝!”   他转头问在座的人:“大家同意吗?”   全场鼓掌,还夹杂着吹口哨的起哄声。   陈琛瞥了好哥们一眼,一脸要当场砍人的表情。   旁边的梁时却豪爽地端起酒瓶:“行,就这么玩吧!”   陈琛挑了挑眉,梁时在他耳旁悄声说:“今天就让这帮祖宗们尽兴吧,我们要尽好地主之谊啊!”   说着,端起酒瓶就要往嘴边送。   被陈琛一把拦下。   “十五岁。”陈琛的目光从梁时的瓶子上移开,挑衅地看向自己的哥们,语带傲娇,“没什么不能说的,是你做梦都羡慕的年纪。”   在座众人:!!!   绝了,这是套出了什么惊天大八卦!   全场起哄中,梁时的脸颊却悄悄红了。   陈嘉与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哥:“……我要回家告诉妈妈!”   “看不出来啊,小陈同学!”王宇轩一脸兴奋,“没想jsg到你小小年纪,初吻就不在了,枉我以为你是一朵清纯小白花来着,还同情你被梁时这只蜜蜂叮了好几年。”   “说谁是蜜蜂呢!”徐芃芃翻了个白眼,一脸不爽,“还是给你好哥们报个男德班,补补课吧!”   只有周沅齐似笑非笑地转着杯子:“你们都不好奇跟谁吗?”   “哦,那是下一个问题了。”梁时正襟危坐,赶紧招呼着众人回到游戏里,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玻璃酒瓶重新转了起来。   仿佛故意整蛊似的,瓶口这次稳稳地对准了新娘子。   “咳咳!”王宇轩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装模作样地说:“公平起见,你也是同样的问题吧!”   梁时咬了咬下唇,有些难为情。   当初自己年幼无知,一时冲动,还没表白就把人给亲了。本以为就是她和陈琛之间的小秘密,谁成想,会被人在这么个场合提溜出来。   陈琛凑到她耳边悄声说:“没关系,不想回答的话,我可以替酒。”   梁时转头看着他,耳朵慢慢变红。两人就这样对视了数秒,桌上已经爆发出雷鸣般起哄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熟悉,让梁时的思绪一下子飘回了16岁的学校礼堂。   *   礼堂里观众满满,座无虚席。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献曲一首,当场对着陈琛表白。   而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在后台干着急。   升入高中之后,她和陈琛分在了同一个班,物理距离近了,情感距离却莫名其妙地陷入冰河期。   梁时各种围追堵截,陈琛却一直东躲西藏。这种拉锯,让她很是恼火。   自从爱桥上的一吻后,梁大小姐独自琢磨了一整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琛可能是在拒绝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她先是觉得不可置信,然后又陷入浓浓的沮丧。   前一天晚上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可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在班上看到陈琛的身影,又心软地想,还是再追一追好了。   吴薇觉察到女儿的不快,问清原因后,便出谋划策道:“不是马上就到小琛生日了?趁此机会,用心准备一件礼物吧。”   梁时在奢侈品店里消磨了一整天,才选中了一块蓝色的手表。   此刻,她站在后台,听着台上那姑娘文艺又浪漫的告白,内心焦急不已——怕那姑娘捷足先登,真的得到了陈琛的应允。   明明自己的礼物早早就塞进了他的书包里。   明明,她早就认识他,早就喜欢他,却要在这个新学校里,和他像普通同学那样相处;连追人,都要和其他那些不相干的女孩子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想到这些,梁时很不争气地有点想哭。   *   时隔多年,在如此热闹的场合,梁时竟然又回忆起当初那份心慌到落泪的心情。   陈琛漂亮的眉眼近在咫尺,眼睛里含着笑,静静看着她;还背着众人,在桌子底下悄悄地牵住了她的手。   梁时凝然片刻,忽然勾了勾唇。   她目光不转地看着陈琛,当着一帮损友的面,高声回答道:“好巧,我也是十五岁。”   她在心底,对当年那个焦灼的自己说:不要着急,他最终,会走向你。   梁时转头望向愣怔的众人,方才的羞涩已经尽数褪去。   她一把勾住陈琛的脖子,仿佛一个宣示主权的登徒子,“其实,在你们都不知道的时候,陈琛早就被我捷足先登了呀!”   陈琛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眼睛却亮亮的,略带惊讶地望着她。愣怔了片刻,忽然甜蜜地笑了起来。   那笑意在他的眼角眉梢晕染开去,像清亮的月光洒满大地。   一瞬间,仿佛有蝴蝶飞进了梁时的心里。   周围已然炸开了锅。   大伙儿乐不可支,拼命敲打着桌面,扯起嗓子高声呼喊,响亮的口哨声此起彼伏。   “芜湖!梁时,真有你的!”   “可以啊陈琛,高中时还一副不情不愿的小样,实际上早就点了头了!哥们儿被你骗得好惨!”   “这都能忍住不亲?陈琛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怎么吃了一嘴狗粮啊,救命!”   ……   一群人从傍晚一直嗨到大半夜,游戏玩了一轮又一轮,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辰苑的草地上滚满了喝光的空酒瓶。   第二天还有婚礼,是极其耗费体力的大事,陈琛便做主叫停了这场聚会,把喝高了的众人一一安排进辰苑的客房。   梁时靠在他身上,也觉得有点累。   陈琛摸了摸她的脸,“今天喝了不少,抱你去洗澡?”   梁时哼唧唧地“嗯”了一声。   陈琛弯腰,刚要把人打横抱起,林秘书穿过门廊来到院中,恭敬地行了一礼。   “陈总,门外有人想要见夫人。”   陈琛皱了皱眉:“这么晚?是谁?”   “是……梁昀小姐。” 第100章   梁时出来的时候, 看到梁昀正蹲在辰苑的门前,盯着一丛野花出神。   她看起来和上次很不一样了,打扮得简单素净, 不再是连头发丝都精致的大小姐——让梁时想起初见她的时候, 那个水灵却青涩的小镇女孩。   梁时几步走了过去,在梁昀身前停下,叹了口气:“你这阵子去哪里了?”   “怎么, 好奇我的去向?”梁昀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我不在, 岂不是更好?”   她指了指辰苑的大门:“没人和你抢, 你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嫁进陈家去了。”   梁时没有生气,只是紧盯着梁昀的脸——还好,她看起来并不是一副绝望到要死要活的样子。   梁时把胳膊一抱,坦荡地说:“你在,我照样可以安安稳稳地嫁进陈家。”   “大言不惭。”梁昀无所谓地笑笑, 这才站起身,“随便吧,你爱嫁就嫁好了。”   “毕竟……”她的目光飘远, 意有所指地道:“梁家总要有人干这份差事的, 不是这个女儿,就是那个。”   梁时有些惊讶:“你都知道了?”   梁昀没什么表情地一点头, 半晌, 又犹豫地问道:“我听崔管家说……你今天在这里办亲友宴?”   梁时疑惑地看着她, 不动声色。   “别误会, 我没有说你一定得邀请我的意思……”   梁时突然出声打断道:“如果我知道你在哪儿,会邀请你的。”   这下, 轮到梁昀惊讶了。   “虽然我们不曾彼此喜欢,但起码,还不算彼此厌恶。”梁时耸了耸肩,露出一个笑,“这个世界上,我也没几个亲人了。”   梁昀的眼神有些怔怔的,很长时间都没有讲话。   梁时也沉默着。   过了很久,梁昀才如梦初醒般,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她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姿态,口吻有些认真地说:“既然是亲友宴,有个人,你必须要见见。”   *   李小彤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帝都,第一次住在柏樾山庄这么高级的温泉度假酒店里。   泡完一个巨舒服的温泉,她迎着夏夜的暖风,独自徘徊在山间小径上。   脑子里想起高考结束的那天,她走出考场,一眼就在黑压压的家长堆里锁定了笑眯眯的梁时。   那天天气很热,梁时把长发盘成一个揪,露出修长的脖颈。   硕大的太阳镜架在她的头顶上,身上穿一条宽松的长裙,整个人打扮得很休闲,却透着一股气定神闲的慵懒,在人群里漂亮得扎眼。   李小彤恍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亲表姐时,对方也是这副女明星一般的模样,和整个小镇的气质格格不入。   梁时看到她,老远就挥起了手:“小混蛋,这里!”   周围的家长们瞬间看了过来。   李小彤恼怒地低下头,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没走多远,被梁时一把扯住书包带。   “抱歉哈,在家喊习惯了,忘记这是公共场合。”   “你来干什么?”李小彤不悦地盯着她。   “来庆贺你考完试啊!”梁时拿出纸巾扇了扇汗湿的脸,调笑道:“考得怎么样?有学上吗?”   “反正比你强!”   话一出口,李小彤忽然顿住,迅速找补道:“我……我不是……”   却被梁时一把勾住了脖子。   “比我强才是天经地义。走,回去收拾行李!给你买了机票,明早飞帝都。”   “去帝都干吗?”   “抱歉,之前忘了跟你说。”梁时的样子看起来毫无歉意,“你姐姐我要结婚了,接你去帝都参加婚礼。”   李小彤吓了一跳:“你要结婚?”   她眨巴了下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冲着梁时大喊道:“不行!”   梁时好笑地皱了皱眉jsg:“小混蛋,跟姐姐说话客气点。还有,这个【不行】,你最好解释一下。”   李小彤满脸不知所措,一把攥住梁时的手腕:“你……你不等等耳东了?”   梁时:?   “你怎么可以结婚呢?你这样对得起我的资助人吗?”李小彤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他可是为了你才照顾我这么久的!”   梁时惊讶地看着表妹气呼呼的小脸,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还真是……”   李小彤屏息凝神,期待地等着她的答复。   梁时却“噗嗤”一声乐了,一把捏住她粉嫩嫩的脸颊:“你还真是我的cp粉啊!”   李小彤:“……”   什么鬼,就知道这个表姐一点也不靠谱!   她来帝都的一路上都气哼哼的,虽然依着梁时的安排住进了柏樾,却一直在赌气,连亲友宴也没去参加。   李小彤承认,她在内心深处,有些抗拒见到那位未来姐夫。   此刻,她独自漫步在柏樾的山径上,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忽然和迎面走来的人四目相对。   Lucas正在沉沉想着心事,抬头看到前方的小姑娘,几乎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道:“李小彤?”   李小彤盯着来人,彻底傻了。   ——请问,当红男团成员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这种事说出去有人信?   还来不及做何反应,旁边的岔路上又响起一道惊讶的呼声:“你是……李小彤?”   李小彤转头,看到那位多年未见的假表姐梁昀,手里拉着自己的真表姐梁时,一齐怔怔地望过来。   李小彤在几个人惊讶的目光中,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挺疼的,看来不是做梦。   *   轻柔的夜风丝丝缕缕地吹着,在柏樾山庄的密林间穿行,扬起树上的枝杈。   山间小道上,几个人诧异地相对,还未言说半个字,已经感到被浓浓的宿命感包围。   Lucas穿着简单的白T,手里提着打包的宵夜,看起来像是从餐厅一路散步回房间。   他并没有预见到这场偶遇。   梁昀率先开了口:“是我自作主张,把梁时带来的。”   她抿了抿唇,拉住梁时的那只手也紧了紧,似是豁出去一般,对着Lucas道:“我和梁时的人生本来就有很多遗憾,我不想这些遗憾里,再多一个你。”   梁时听到这话,怔怔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对面的人。   男孩清澈的眼眸终于抬起,目光像一捧柔净的池水,缓缓扫过梁时的心。   *   Lucas第一次见到梁时,是在东辰广告的拍摄现场。   他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子;对方望过来的时候,却又慌张地避开,在众人的热闹中,沉默地垂下眼眸。   一年多前,民宿的主人忽然联系他,说有人专门来打听当年邵辉的事。那人问完话之后,还去了当地的监狱。   Lucas这才得知,当年那个被困的女孩,竟然因为邵辉的死被牵连入刑。   他几乎立刻就赶去了岛上。   当他看到卷宗上梁时的照片时,震惊得无以复加——那是一张和李丽莹太过相似的脸。   来调查的人,据说来自中国的陈氏财团。   后来,陈嘉与把梁时介绍给大伙儿,称呼她是自己的亲姐。   黄维明也天天缠着她,口口声声叫她姐姐。   Lucas有点羡慕他的队友们。   别人轻轻松松就出口的两个字,对他来说,却是最奢侈的禁忌,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触碰。   她看起来生活得很不错,并不需要认识他——这个给她带来牢狱之灾的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在这夜半的山间小道上,Lucas迎着梁时打量的目光,内心忽然一阵慌乱。   想极力组织语言,大脑却空白一片。   余光里,只见梁时轻蹙着眉,几步走过来,在他身前停下。   她仔细盯着他的脸,有些不确定地问:“我见过你……对不对?”   嗓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不是在摄影棚,而是更早之前。”   ——她果然记得,Lucas在心里默默地想。   没有了任何继续遮掩的必要,Lucas在心底轻叹一声,压下满心的酸楚,从裤兜里掏出钱夹,拿出一张照片,递到梁时面前。   照片上,澳洲的天空晴朗无云,一碧万顷,洁白的浪花轻拂着金黄的细沙。李丽莹站在海滩上笑得温柔,她的怀里,揽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   梁时紧紧捏着照片,良久,抬起头,目光与眼前的人重新交汇。   “对不起。”   Lucas嗓音轻颤,眼底漫过清莹的水光,“这句话,我一直很想替妈妈……对你说。”   四周变得安静。树林的深处忽然扬起一阵急风,带着温柔的湿意兜头而来,润湿了所有人的发丝和面颊。   梁时抬手,拂掉夺眶而出的眼泪,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对我道歉。”她柔柔一笑,“当年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死在了邵辉手里。”   Lucas想起那个海岛上的夜晚,神色有些悲哀。   梁时的目光放空,沉声呢喃道:“我在想,冥冥之中,可能是她在保佑我,在那样的时刻,派你来救我一命。”   Lucas没想到她会这么想。他还以为,她很讨厌提起那个人。   “一定是的。”他的语气带着忐忑,斟酌着道:“妈妈活着的时候,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梁时只是沉默地盯着照片,并没有回答。   Lucas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苦涩的自嘲。   他面上轻轻笑了一下,解释道:“我知道你恨她,也不会想要见到我。你放心,如今AOH因为官司的事情面临解散,我马上就要回澳洲了,不会再……”   梁时却忽然拉起他的手,把那张照片重新放回他的掌心。   Lucas震惊地呆住,未竟的话被打断。   “这个东西还给你。保管得这么好,它一定对你很重要。”   只见梁时微仰着脑袋,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眉眼,半晌,自言自语道:“怎么感觉和我不像啊?”   旁边的梁昀和李小彤:“……”   梁时弯了弯眼睛,忽然踮起脚尖,摸了摸Lucas的头发。   柔软的发丝被揉乱。   梁时的语调十分轻松,听上去没有一丝介怀:“谢谢你当年救了我,也谢谢你来找我。能认识你,我很开心。”   *   李小彤跟着梁时回到辰苑的时候,疯狂跳动的小心脏才堪堪平静下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大明星的亲表妹!   这个发现犹如一枚天降大饼,把她砸得晕晕乎乎,一遍遍盯着微信上Lucas的头像,和相册里新存下的几十张合影,等不及赶紧回去和追星群里的姐妹们大聊特聊一番。   一抬头,人已经走进了辰苑的大门。前方,陈琛一身休闲家居服,正坐在凉亭里跟自己下棋。   而自己那位表姐,立刻欢快地飞奔过去,拉着他的胳膊开心地欢呼:“陈琛,我有弟弟!我竟然有个弟弟啊!”   然后叽里呱啦的把刚才的际遇讲述了一遍。   身后,李小彤呆呆地盯着陈琛的脸,连手机上Lucas发来的消息都顾不得回了。   陈琛靠在石桌上,笑吟吟地听着梁时兴奋的描述,似乎并不惊讶。   目光随意一瞥,看到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的李小彤。   李小彤眼睁睁地看着陈琛背着手,走过来和自己打招呼。他笑得温和如风,与当年那个在门缝中递来巧克力的人渐渐重合。   语气听上去十分熟稔,仿佛一个时隔多年重又相逢的故人:“又见面了啊,小朋友。”   李小彤觉得,这座山可真是一处福地,见证着所有的分离迎来相聚,梦境走进现实。   仿佛人生中所有未竟的遗憾,都会被这黏湿柔软的山风所消融,随着它飘然飞远,不知所踪。   命运真的很神奇啊,李小彤想。 第101章   天刚蒙蒙亮, 陈家老宅里就已经人流如织。家里的佣人,陈氏的亲眷,各路媒体以及公关人员竞相奔忙, 熙来攘往。   这座寂静已久的宅子, 在举世瞩目下,终于迎来了孙辈继承人的婚礼。   时候还早,老宅周边的道路上就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镂花的墙体外停满了媒体的车辆。   虽然并不是每家媒体都被邀请入内观礼,但记者们还是早早到来, 占据有利的位置。   自从陈家三代的这位嫡孙担任财团总裁以来, 为人非常低调, 极少在媒体上公开露面,连专访也只接文字版,外界至今不知道他是何模样。   有段时间,倒是因着和孔珍珍的绯闻,被八卦媒体跟拍了一段日子。然而媒体也是倒霉, 总是拍不到正脸,顶多逮jsg着个背影,还是模模糊糊的画面。   而今天, 这位神秘的财团继承人即将大婚, 迎娶的人还是自小联姻的泰启梁家的女儿。   谁要是能拍到这对新人的高清照片,那就是掌握了未来一个月的流量密码!哪怕拍不到, 今天到访的社会名流众多, 随便拍到点嘉宾们的边角料, 都能拿回去报导一番。   记者们耐心地蹲守着。   *   陈家这栋占地近百亩的帝都名宅, 出自近代名家设计。格局旷阔有致,层峦叠翠;鸟鸣听风, 名门礼序。   此刻,挑高的豪华试衣间内,梁时一身婚纱,站在环绕式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纯白的纱体上遍布着细密的蕾丝暗绣,膨起的下摆剪裁出考究的褶皱。轻纱漫覆,宛若披上了一层柔软的薄雾。   自肩头而下,镶嵌着一枝蜿蜒的花藤,腾上点缀着朵朵精致细巧的玫瑰。   玫瑰元素是陈琛亲自加的,立时给这曼妙典雅的设计增添了一丝鲜活的灵动。   试衣助理在旁边惊叹道:“好美啊!夫人看着就像一位漫步云间的公主!”   梁时甜甜地笑了,目光又转回镜子里。   感觉少了点什么。   她提着裙摆来到首饰柜前,在里面拿出一枚精心保管的钻石发卡,戴在了头上。   *   前厅里,方助理正在着急上火。   几个月来,他兢兢业业,扎根帝都,将陈家大宅从里到外打理一新,每个环节都亲自把关,誓要做到一切完美。   可是,注定就是有一些不和谐分子跳出来,破坏掉他完美的布局。   比如说,仪式眼看就要开始了,原定的伴郎却并没有到位。原因很离谱,竟然是前一天晚上,王宇轩和Easton因为谁该做首席伴郎这件事吵得轰轰烈烈,拼酒拼了一整夜,导致现在双双起不来——于是伴郎的位置被周沅齐美美捡漏。   小方合理怀疑,那俩人怕是被周少爷给耍了。   伴娘这边,徐芃芃一袭俏丽的粉白色仙女裙,一边在房子里转悠,一边拉人就问:“你们谁看到梁时了?”   佣人一听,这才急匆匆地推开试衣间的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   “谁能想到,堂堂新郎官竟然在仪式开始之前潜进新娘的休息室,把人拐出来?”   梁时一手提着裙摆,满脸调笑地打趣前方的人。   陈琛淡笑不语,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沿着一条无人的小径,往宅子的后院走。   今天,他一身挺括俊美的纯黑色礼服,脖子上打着一枚雅致的绅士领结。   袖口处,一只稍显旧色的蔚蓝手表在阳光的照射下反耀着鲜活的光辉,和通身矜贵的装扮稍有一丝格格不入,带着点少年人的活泼。   表盘不时与价值连城的钻石袖扣轻轻碰撞着,发出悦耳的脆响。   像是碰在了梁时的心弦上。   “带你去个地方。”陈琛笑容明亮,神神秘秘地说。   他一路牵着梁时,穿过宅子的主院,来到最北端的一处池塘边。   梁时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仿佛踏进了一片小型的世外桃源。   眼前绿茵环绕,静谧安宁,一株高耸的橡树伸展着宽阔的树冠,在翡翠般鲜亮的草坪上投下铺天盖地的荫凉。   树荫的尽头,是一片清澈的池塘;而池塘的边上,赫然立着一座等身高的塑像。   塑像虽有些年头了,周身依然泛着柔亮的光泽,面部表情雕刻得惟妙惟肖,似乎丝毫未受到风雨的侵蚀,让梁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她惊呼道:“奶奶?”   陈琛环顾四周,点了点头:“这里是爷爷生前用来缅怀梁家奶奶的地方。”   梁时提着裙摆,走到雕像跟前,仿佛隔着光阴,与奶奶静静地对视。   奶奶走得很早,在梁时有记忆的时候,她就已经重病垂危。但直到离世之前,都十分疼爱她这个孙女。   梁时抬起手,拂去雕像身上的落叶,轻声开口道:“奶奶,好久不见啊。”   “我带你到这里来,是想当面向梁家奶奶表示感谢。”陈琛的目光落在这具雕塑上,“算起来,奶奶才是我们俩的媒人。”   梁时诧异地望过来,“婚约不是爷爷定下的吗?”   陈琛摇了摇头:“一开始我也以为是爷爷。他去世以后,我翻阅他留下的东西,看到了他年轻时与梁奶奶的一封信。”   年轻的陈孝和在得知青梅嫁人之后,曾经一度萎靡不振,郁郁寡欢,甚至萌生死志。梁奶奶接到消息,便手书一封,鼓励陈孝和活下去,并且约定,要一直活到孙辈出生,自此定下秦晋之约。而那个时候,陈孝和连儿子都没有。   梁时噗嗤一笑:“怎么感觉奶奶是为了鼓励他活下去,随口乱找的借口啊。”   “却被爷爷当了真,成了活下去的信条。”陈琛笑着叹了口气,“可怜爷爷相思一世,最后反倒便宜了我。”   梁时抬起一双笑眼,揶揄道:“那你打算怎么谢奶奶?”   陈琛挑眉一笑:“这不就来认亲了嘛。”   梁时疑惑地眨了眨眼。   “待会儿回去,会有敬茶改口的环节。我觉得,在你改口之前,我应该先来。”   陈琛上前一步,对着奶奶的塑像,虔诚地鞠了一躬。   “奶奶,我是陈琛,从今天开始,就是您的孙女婿了。”陈琛的声音清越有力,“谢谢您,把梁时带进了我的人生。”   梁时静静聆听着,也悄然走上前,在陈琛的身旁站定,微微躬身。   “奶奶,谢谢您给孙女创造的机缘,让我甫一降生,便认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说到这儿,梁时却话锋一转,坏笑着道:“如果陈琛以后对不起我,也请您在天有灵,不必客气,把他当作亲孙子一样教训哦!”   本以为陈琛会吃瘪,不想,他却转过脸,清凌凌地看着她:“老婆,我怎么敢?”   梁时一愣,“唰”的一下红了脸庞。   陈琛这家伙,怎么这么犯规!   她提起裙摆就开始追着他打闹,两个人在这片幽静的天地里你追我赶,最终梁时脚下一滑,被陈琛一把捞进怀里。   目光相接,眼波流转,梁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陈琛吻住了唇瓣。   太阳仿佛瞬间升起,四周被日光照得明亮,草叶上的露水还没有彻底散净,被阳光一照,泛着点点亮泽。   陈琛吻得深入而缠绵,越发情难自抑,将梁时抵在橡树的树干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腰,重重地往怀里揉。   梁时闭着眼睛,只觉得清风拂面,鸟语清香。   微微睁眼,模糊的视线里,是陈琛纤长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紧紧贴着自己,眉眼轻阖,仿佛是要沉浸到她心里。   有树叶飘扬而下,落在洁白的婚纱裙摆上。那蜿蜒的玫瑰藤仿佛沾染了活气,越发栩栩如生。   过了很久,陈琛才结束这个动情的吻,紧贴着梁时的耳侧,嗓音带着诱人的低哑:“陈太太,结婚快乐。”   梁时歪靠在他身上,笑得甜蜜。   就在两人耳鬓厮磨的时候,前方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哎呦——!”   梁时从陈琛怀里抬起头,看到旁边褚褐色的院墙上,好像掉下来一个什么人!   还未待她看清,那人便吱吱歪歪的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梁时震惊地瞪圆了眼,那好像是……朱小雅?   *   “直播间的朋友们,经过第五次挑战,我终于成功翻进陈宅的院墙了!不得不说,果真是高门大户啊,这保安工作做得也忒好了,我转了这么多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偏僻的突破口!”   朱小雅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举着手机支架,还不忘和直播间里的网友们互动。   自从【宵夜南城】结束以后,梁时就再也没见过这位昔日同事。前阵子倒是听杜盛杰说,朱小雅已经从南城电视台离职,回归老本行,重新投身娱乐圈了。   ——成了某八卦自媒体的野生狗仔。   此刻,这位前同事兼现狗仔,正堂而皇之地翻墙而入,手里还举着一个正在直播的手机。   待朱小雅拍完身上的土,扶了扶眼镜,才重新关注起直播间里的弹幕。   “哈?你们说什么?刚刚看到树下有一男一女抱在一起?”   她这才抬起头,看到十步之外,站着一对身着盛装的新人。而那位新娘子,竟然很像自己的前同事兼好搭档,梁时。   不对,那就是梁时啊!   “梁时?这么巧?”朱小雅兴奋地打起了jsg招呼。她瞅着梁时这身打扮,惊喜地问:“你今天结婚啊?”   而梁时对这顿操作已然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朱小雅又看向她身旁的男子。   不得不说,此人……帅得颇有几分眼熟。   此刻,直播间已经炸了。   【主播的脑子是摔坏了吗?快想想你是为什么来的?就问,还有谁能在陈家的宅子里结婚!还有谁!】   【恭喜主播,你要火了。】   【我去,帅哥美女啊!有钱人都长这样的吗?】   【等下,这新娘子不是东辰广告的女主角吗?】   【啊啊啊啊是粮食姐姐!!!】   【新郎真是陈家的孙子?也太帅了吧,这不公平!】   【我刚刚目睹了什么……这俩真是联姻?我不信。】   弹幕飞快地在屏幕上冲刷着,目不暇接。而朱小雅仿佛一只掉进瓜田里的猹,被这通惊喜砸得头晕目眩,只知道呆愣地举着手机,任由直播间的网友们将陈琛和梁时一通打量。   原本糊得不行的直播间,顷刻间便涌进了大量观众。   当一众正规媒体还被堵在门外的时候,陈家继承人夫妇的高清同框,以及两人在树下如胶似漆的甜蜜画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了热搜。 第102章   要说最近有谁最是春风得意, 那必然要属【娱乐嗨不停】八卦号的运营者,朱小雅。   虽然没有拿到正规媒体才有的“采访证”,但她硬是凭着一己之力, 成功翻进陈家院墙, 曝光了陈氏夫妇在小树林里幽会的画面,且事后非但没被陈家问责,还一屁股坐进了宾客席, 围观了婚礼的全程。   光是这样一桩壮举,便足以让她扬名狗仔界。   同行们纷纷觉得, 此人是个有本事的——也就不再嫉妒她的账号飘在热搜榜上一个礼拜居高不下这件事了。   原本没几个粉丝的八卦号, 如今已经成了全网最火的娱乐大V。   而朱小雅最近每天上班的工作内容, 就是进直播间直播。   “没错,新娘就是粮食姐姐,【宵夜南城】看过的吧?她本来是节目顾问,后来成了节目编导。”   “为什么?因为那个节目创意就是她的呀。”   “对,她很有才华的!人也超级努力, 我跟她一块写稿的时候,完全赶不上她的进度。当然,质量也被吊打。”   “真人真的美, 素颜超好看。”   “不是啦, 她之前的确是在夜市摆摊的,不是作秀。”   朱小雅又开始讲那个翻来覆去讲了二十多遍的故事。   一周前, 知名网红“粮食姐姐”竟然是泰启梁家的千金小姐, 且和陈氏财团第三代继承人喜结连理的消息, 迅速占据了各大头版头条。   网友们惊呆了——这是那个凭借东辰广告成名、经营视频号分享家政心得、然后又跑去做了助理导演的粮食姐姐?   这回的身份升级有点厉害, 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泰启的小姐、陈氏财团的少夫人了?   一时间, 网上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一种说法是,粮食姐姐原本是一个底层心机女,凭借着美色一步步上位,最终嫁入豪门,实现了阶级跨越。   这个说法得到了一定的佐证,据某马甲号爆料,说粮食姐姐就住在自己家楼下,是陈家公子养在外地的小情儿,三天两头来相聚,没想到最后竟然能上位,可见陈公子果真是情深义重。   还有另一种说法,说粮食姐姐本来就是千金小姐,不是什么“草根”出身,当初在夜市摆摊只是为了体验生活,后来的一系列家政视频都是炒作。   这个说法的证据,则是有人放出了梁时高中时期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梁时穿着国际学校的校服,站在一群人的中心,笑得明媚;而陈琛就站在她的身后,穿着同样系列的校服,俊俏的眉眼丝毫未变,让人一眼便知,这是同一个人。   这样看来,两个人竟然是青梅竹马?那粮食姐姐是千金小姐的说法实锤了啊。   吃瓜群众看完这边看那边,两拨人吵得不可开交。   当然,还有另外一拨人并不好奇粮食姐姐的身世,只是对着无意间爆出来的视频画面,磕起了CP——网友们经过对比,发现这位新郎就是那个曾经在粮食姐姐的视频里露出过半张脸的“雇主”。   了不得了!我磕过的CP竟然是真的!   帅哥x美女,竹马x青梅,雇主x保姆,拜托,磕点不要太满!   竟然还有人给这对豪门夫妇建了个超话,超话一建好,热度火速登顶。点进去一看,置顶的动图便是在小树林里抱在一起的婚纱小情侣。   这沸腾的舆论,远比孔珍珍炒作那次要热闹得多得多。   网上的各种声浪,最终被【吃遍大南城】的管理员发布的一则澄清贴收了尾——粮食姐姐的确是梁家如假包换的亲女儿,也的确在夜市上摆过摊,还做过家政。这一切经历,都是真实的。   可这样矛盾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梁家上一代人的一笔烂账罢了。   顿时,舆论的风向又变了。网友们的关注瞬间集中到了泰启的现任主人、著名地产大亨——梁秋声的身上。   就在大家津津乐道着富人们的桃色新闻时,另一起事件则彻底将泰启的危机带入了公众的视野。   在陈家继承人大婚之后的半个月,南城建设的官方账号上,发布了一只短片。   片子并不长,只有四十分钟,名字叫作【家】。   短片开头,是一片已经停工很久的建筑工地。灰茫茫的视野里,一道清甜的女声响起:   “这是我的家,一个位于榕城市郊的停工小区。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已经一百九十二天了。”   镜头调转,一位清秀的年轻姑娘出现在了画面中。她穿着旧得磨了边的羽绒服,提着一只硕大的白色塑料桶,在清晨的浓雾中缓缓走着。   “再往前差不多二里地,就能打到水。”红雨指了指被雾气掩盖的远方,“就快到了。”   她边走边介绍:“我也不是每天都打水,现在是冬天,用水量没有那么多。”   很快到了打水的地方,其实就只是一根拔地而起的水龙头,接着一根简易的塑料管,连个像样的水槽都没有。   红雨把桶放下,拧开龙头,淡黄色的水液混着泥沙汩汩流出。水很快漫起,黄澄澄的水面和白色的筒壁形成鲜明对比。   “这水就是泥沙多了点,要沉淀一下才能用。”红雨轻声解释道。   她单薄的身躯提着半人高的塑料桶,一路踉跄着回家。   镜头跟着她,穿过寂静无声的工地,爬上灰暗的楼梯,移开门框上的木板,进入简陋的“室内”。   观众也随着她的视角,一起参观她四壁空空的家,一起煮清水面,一起挤公交上班。在华丽的水疗馆里工作一天,接待着会员费五位数的VIP顾客。最后,从精致豪华的世界里下班,回到四面漏风的毛坯房。   影片快结束的时候,红雨倚靠着报纸糊住的床头,对着镜头展示自己和家人的合影。   合影包在一只塑料相框中,廉价的相框已经蹭掉了色,却仍被红雨当成宝贝。   她指着照片上那个笑呵呵的老头说:“这是最爱我的爷爷。”   又指着旁边的老太太,“这是最爱我的奶奶。”   “有爷爷和奶奶的地方,就是家。”   只听话外音问道:“那这里呢?”   红雨摇摇头,放下了相框,“爷爷不在了,奶奶也病得厉害,这里只有我了。”   “他们都说,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没有家人的就只是房子而已。”   她环顾四周,忽然自嘲地一笑:“可是你看,我好像有家,又好像没有;好像有房子,也好像没有。”   “我的人生,怎么就这样卡在了中间,不清不楚呢?”   ……   影片虽然短,但取景考究,节奏舒缓,情感十分细腻。没有什么大开大合的冲突,只是记录了一个普通人真实的一天。   作为一只人物纪录片,非常生动感人。看完的人,无不为之泪洒当场。   在影片的最后,画面暗下,主创的名字浮现出来。   导演一栏只有一个名字:梁时。   *   南城建设发布的这只短片,被陈氏财团的官方账号转发,迅速引爆了舆论。   很快有人发现,这只影片里拍摄的“未完工的小区”,开发商正是泰启。   一夜之间,大量媒体开始爆出泰启旗下存在多处烂尾楼盘的新闻,众多业主也现身说法,jsg讲述自己的亲身遭遇。人们这才发现,表面上一片繁荣、卖力宣传着【葡萄酒小镇】这个世纪项目的地产界巨擘,竟然要大厦将倾了?   梁秋声在办公室里,一把砸碎了手里的琉璃茶盏。   他愤怒地咆哮道:“好你个陈琛!竟然搞这种把戏!”   他十分不能理解,梁家和陈家刚刚联姻,自己这杯岳父茶才下肚,怎么女婿转身就干出这种落井下石的勾当?   况且,陈氏作为【葡萄酒小镇】的共同投资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陈琛为什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有令他更为震惊的——那条短片,竟然是梁时拍的?   可真是他的好女儿!   拿了他的股份,转头就开始对付亲生父亲。这养不熟的白眼狼,真不愧是李丽莹那个女人生出来的野种!   梁秋声揣着滔天的怒火,强撑着叫来秘书,吩咐备车。他要走一趟陈家,亲自去会会那位自作聪明的好女婿。   然而,人还没走出泰启的大楼,就被警方堵在了门口。   第二天,泰启董事长梁秋声被警方拘捕的消息轰动全网。   据传,梁秋声的夫人吴薇本来因一桩绑架案接受调查,但是在讯问的过程中,竟然话锋一转,亲自指证起梁秋声来。   她声称,自己的丈夫多次利用职务之便,涉嫌侵占公司资产,损害股东利益,擅自挪用巨额公款去海外豪赌。不仅如此,还曾经将一名女子非法挟持入境,囚在自己的私宅长达数年。以上桩桩件件,皆提供了非常详实可靠的证据链。   铁证如山,梁秋声连一丝翻盘的余地都没有,只能面临数罪并罚的结局。   这一套惊世骇俗的大义灭亲直接叫世人惊掉了下巴——泰启的掌权人和掌权人夫人,竟然双双进去了?   那泰启可怎么办?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仅梁秋声被捕三天之后,泰启就发布了官方声明,宣布了一项重要的战略调整——泰启将停止对【葡萄酒小镇】的继续注资,仅保留目前最低投资份额,撤出的资金将全部用于恢复现有烂尾楼盘的建设。   这一决策同时也意味着,随着梁秋声夫妻俩锒铛入狱,泰启的经营大权实际已经旁落到了两位梁家千金的身上。   而这项紧急调整,显然就是两位千金的手笔。   就在大家还没有消化完泰启这则掷地有声的声明,陈氏财团也迎来了大动作。   南城建设宣布,将正式更名为陈氏地产,并公布了下一步公司发展的重心。   人们这才注意到,自半年之前,陈氏就已经开始与地方政府深度合作,启动了大量安居项目的建设。   未来三年中,但凡持有泰启购房合同、且未能按时得房的业主,皆可免费入住安居项目的房屋,直到泰启的楼盘竣工。   此外,陈氏地产将全面接管【葡萄酒小镇】项目。   据业内人士分析,陈氏调整了泰启“高投入、快产出”的投资模式,反而推行了一套全新的盈利规划。   新的规划在现有的布局上开创了更多助力本地自主发展的契机,彻底摆脱了传统房地产企业靠炒高房价赚热钱的套路。   这个模式下,发展周期会更久,但盈利风险也相应降低。而且,企业和当地的民众会在这个过程中相辅相成,同扛风险,共享红利,互为唇齿。   专家分析,陈氏的决策者,这是要不计得失,做一项利民的善举啊。   如此年轻,掌握着如此多的资源和财富,却怀着如此深重笃厚的社会责任感,以及高屋建瓴的独到眼光。   所谓“小成凭智,大成在德”,一时之间,大家对陈氏第三代这位年轻的继承人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自陈孝和去世之后,那些质疑陈氏财团发展前景的声音,也逐渐销声匿迹。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陈梁两家的联姻都一直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相得益彰的典型。   世人纷纷感叹,所谓世家联姻、两姓之好,大抵便是如此罢。   而泰启那边,在船头急调之后,两位千金出乎世人的意料,竟然谁都没有接手公司的经营,而是聘请了职业经理人进行专业的日常管理。   梁秋声万万没想到,自己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心血结晶,两个女儿,哪个都不想要。 第103章   帝都市郊一处陈氏下属的私立医院。   杨晓梅搀扶着颤颤巍巍的陈迅之, 从病房里走出来。   短短几个月,陈迅之仿佛老了十岁,从一位精神矍铄的精明商人, 沦落成连走路都需要人帮扶的虚弱老人。对待杨晓梅, 也再没有了往日的颐指气使,反而有种托付余生的信赖之感。   ——毕竟,自己的亲儿子, 如今正躺在病房里,大概率不会清醒了。   那天, 陈嘉涵被抬出燕象山的别墅之后, 直接被送来了这里。   起初意识还很清醒, 吵吵嚷嚷着要找陈琛算总账;一夜之后,却不知为何,开始有些癔症之相;再然后,整个人就越发迷糊,某次睡着之后, 竟然再也没有醒来过。   医生的诊断是,陈大少长期饮酒过量,伤了根本, 加上外力的冲击, 脑部受损,之后怕是很难恢复正常了。   这个噩耗让陈迅之一夜之间鬓发尽白。   他痛哭流涕地跑去陈远之身前哭诉。陈远之很是同情他的遭遇, 宽慰道, 虽然儿子折了, 但他还有孙子啊。不如把心思放在孙子身上, 好好教养,免得重蹈陈嘉涵的覆辙。   此话一处, 陈迅之惊恐得连连后退,立刻赶回家,抱紧亲孙儿不撒手了。从此之后就有些神经兮兮,时刻怀疑有人会对自己的亲孙子不利。   将垂老的公公扶上车,杨晓梅对司机交代了几句,又折回病房,想要拿回上次带来的保温盒。   却在病房里看到了静立良久的林秘书。   她连忙上前,对林秘书友好地一笑,打量到四下无人,才轻声开口道:“请您替我谢过陈总。”   林秘书瞥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夫人考虑清楚了,真的不想让他醒过来吗?”   杨晓梅淡淡一笑,摇了摇头,“相比一个不听话的大活人,到处拈花惹草,给我徒增烦恼,我宁愿要一个躺在床上、永远乖巧的吉祥物。”   林秘书略一点头:“我明白了。夫人请放心,小少爷的将来,陈总不会为难。”   杨晓梅恭敬地目送着林秘书离开,看到他在医院的侧门处,上了一辆低调的豪车。   她认得出来,那是陈琛的车。   杨晓梅忽然想起上个月,她带着儿子去陈家大宅参加陈远之的生日宴,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了那个嫁进陈家不久的梁家千金。   她本来以为,那个顶替梁昀嫁过来的假千金,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在陈家处处小心谨慎、安分守己,生怕一个行差踏错,被丈夫和公婆嫌弃。却完全没想到,梁时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她竟然给陈远之策划了一场生日派对。   陈远之被安排着戴上了夸张的寿星帽,坐在Happy Birthday的气球底下,抱着胳膊听完了一整场由表演嘉宾——前AOH男团成员——倾情举办的小型演唱会。   AOH的官司尘埃落定之后,黄维明背负着巨额违约金出走,剩下的几个成员也很难再以团体的形式活动。   陈嘉与便生出了商业上的心思,想干脆自己来创办一家娱乐公司,把他的好朋友们签进来。   为了实践这个想法,他三天两头的往南城跑,像条癞皮狗一样蹲在和樾的书房门口不走,誓要讹到他亲哥的投资。   在亲哥那边碰壁之后,不知和嫂子达成了什么默契,又把主意打到了亲爹身上。   结果,生日宴上一场耍宝式的演出,真的成功撬来了第一桶金。   杨晓梅隔着几桌酒席,看着表演结束以后,梁时兴奋地冲上前去,和陈嘉与、还有另一位叫Lucas的男团成员一一击掌,几个人围在一起开心地庆贺,看起来就像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笑得那样轻松恣意,一点也没有新媳妇初来乍到的拘束,在陈家从容自若得仿佛已经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很久、而在场的人真的是她的家人一般。   杨晓梅忽然打心底里有些羡慕。   晚宴进行到后半程的时候,陈琛才风尘仆仆地赶到。   听到管家说少爷刚刚下飞机,车已经到大宅前的路口了。梁时忽然将两个帅弟弟一丢,提起裙角就迎jsg了出去。主座上的陈远之夫妻俩竟然相视一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鬼使神差的,杨晓梅也起身,悄悄跟了上去。   和陈琛一起下车的还有周沅齐。他隔着老远就看到飞奔而来的梁时,忍不住打趣道:“啧,某人一回家就有人迎接,真羡慕啊!”   陈琛看到远处的人,嘴边噙着笑,把手里的东西往表弟怀里一塞,“电灯泡还是去别处羡慕吧。”   周沅齐不得不拎着陈少爷的外套和文件,边走边凄凉地嚷道:“舅舅,单身狗外甥来给您祝寿啦!”   和奔跑的梁时擦肩而过时,还吹了个口哨。   梁时一头扑进陈琛怀里,“你迟到了!我们的演唱会都结束啦!”   陈琛笑着接住她,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飞机晚点,我错了。”   “那你要不要接受惩罚?”   陈琛疑惑地眨了眨眼:“还有惩罚?”   梁时坏笑着点头道:“嗯!罚你今晚加班,看完嘉与的经纪公司策划书,并且要给出非常靠谱的建议!”   陈琛无奈一笑:“为夫刚下飞机,夫人就开始剥削我加班?”   梁时忽然踮起脚,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加不加班?”   “加。”陈琛满意了,笑着牵起她的手,往庭院中走去。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时还像小孩子一样打闹一番,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走了老远,还能听到梁时绘声绘色地描述刚刚演出的细节。   陈琛饶有兴致地听着,紧紧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两人渐渐消失在花园深处。   杨晓梅躲在墙角,默默地站了很久。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采访陈琛时,为了博眼球,想在采访提纲里加一些个人情感方面的问题,得到的答复却是,陈总从不回应感情方面的问题。   他和孔珍珍传绯闻时,相关词条分分钟被撤下,紧接着就曝出了陈嘉涵的事情转移舆论视线。   那样的一个人,如今自己的婚纱照在网上疯传,还上了热搜,和粮食姐姐的名字挂在一起,热度居高不下,而陈氏竟然一点公关手段都没有使用。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因是什么。   同时也意识到,梁时这位陈氏财团的少夫人绝不只是一个名号、或者一个联姻的替代品;相反,她在陈家,将是举足轻重的人,就连娘家泰启的危机也丝毫无法撼动她的地位。   杨晓梅想,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将来,以后妯娌间一定要好好相处才行。   *   陈嘉与最终将经济公司的地点选在了南城。   原因无他,离他哥和嫂子都近。   他还很不客气地强行拉Lucas入股。Lucas正在看剧本,被他一通闹腾,表情无奈地说:“可是我对经营公司没兴趣啊。”   “我不管!”陈嘉与一把夺过他的剧本,忿忿地说:“自从上次你那个策划书得到了我哥的赞许,在他眼里,你就比我更像他亲弟弟了。有你在,公司起码不会赔钱!”   连具体的地址,甚至都选在了梁时的个人工作室隔壁。还美其名曰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旗下艺人出梁导的通告,一律免费。   梁时无奈地想,我拍的东西,还真不是你家艺人们那个路线的。   梁时结婚以后,就将事业的重心搬回了南城。   之前在榕城提离职的时候,瞿沨还死活不肯放人。直到梁时大婚的消息冲上热搜,瞿沨眼睁睁看着每天给自己订外卖的徒弟摇身一变,成了搅弄风云的豪门千金。而那只被买走的短片,竟然以那样的方式横空出世,先把徒弟自家的公司打击得体无完肤,再将徒弟的亲爹送进了监狱。   瞿沨顿时不敢在离职这件事上多加阻拦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自己的徒弟给整顿了。   不过,他和梁时还是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两人甚至还有颇多合作,都是后话。   梁时成立个人工作室后,组建了一只团队,专注于拍摄独立纪录片,记录社会上小人物的生活百态。   她拍过张雨绮夜总会的同事们,拍过水宁镇上辍学打工的年轻小伙儿,也拍过因为失业而改送外卖的办公室白领。   “粮食姐姐”的账号一直在稳定更新,只不过,更新的内容不再是梁时自己的日常,更多是她眼中的世界——各行各业辛勤忙碌的打工人,挣扎在社会边缘的少数群体,还有那些迫切需要帮助的个体们。   因为这份工作的特殊性,梁时大部分时间都需要无缝跟拍,从早到晚的和当事人在一起,记录下每一个真实的瞬间。   ——常常让陈琛有种独守空房的错觉。   自从Easton回美国负责东辰在北美的业务,陈琛的工作量便得到了极大缓解,具体的表现是,终于能够正常双休了。   然而,他回到家的时候,却经常发现家里没人。   这天,刚刚出差归来、兴奋地赶回和樾的陈少爷再一次扑空,“小别胜新婚“的美梦破碎,陈琛站在自家客厅的玄关里,无奈地捏了捏鼻梁,笑得一筹莫展。   他把东西放下,扫了一眼摊在柜子上的各类邮件。   目光在其中一封信上定住。   片刻后,陈琛肩膀夹着手机,一手捏着信封来回打量,另一只手缓缓松着领带,给老婆打电话。   “你出差回来啦?”梁时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旷,伴随着渺远的风声,“猜猜我在哪儿?”   陈琛把领带抽出,扔在床上,语气听上去有些委屈巴巴:“又跑去哪个犄角旮旯拍东西了?”   梁时笑得很愉快,也没再继续卖关子,“陈琛,我在沙远镇!”   陈琛愣了愣。   “泰启在这里投了那么多钱,我早就想过来看看了。而且,之前听林秘书讲了你们的过往,更加觉得要来一趟啊。”   挂了电话,陈琛坐在卧室的地毯上,目光瞟过那只信封,沉思了片刻,拨通了小方的手机。   “替我订明天的机票,去沙远镇。”   *   距离陈琛上一次来沙远镇,其实只有月余。   自从陈氏地产全面入资,他和周沅齐隔三差五便要亲自过来,不是出席开工仪式,就是进行项目验收。   沙远镇的变化非常大,几年前还封闭落后的中部小城,如今已经有了现代城镇的雏形。   从机场出发,车子驶上平坦开阔的高速公路,很快就能抵达镇中心。不必再像陈琛当年那样,在崎岖的国道上颠簸七八个小时。   陈琛走进酒店房间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   梁时的箱子横在地板上,鼓鼓囊囊地支棱着,一看就是刚被主人匆忙翻过。梳妆台上摆着零星的护肤品,书桌上堆放着各种摄影器材和电脑。一条浅粉色的丝质睡裙被主人换下,随意地搭在床尾。   陈琛看着这些东西,眼前仿佛闪过梁时这些天在房间里忙碌的画面。   他抿唇笑了笑,把行李放在角落,走出房间的时候,林秘书已经等在电梯口。   “带我去夫人那儿。”   *   陈琛没想到,见到梁时的地方,竟然是在沙远镇中学。   不同于镇上的其他项目,镇中学由陈氏地产全资捐助,早已搬离了破败不堪的校舍,住进了新址。   如今,陈琛站在这片宁静的校园里,看着整齐的教学楼、簇新的塑胶跑道、绿意盎然的小花园,恍然回想起好多年前,自己在这里生活的那段时光。   他勾起唇角,回头冲身后的林秘书道:“有点怀念井水镇的葡萄了。”   林秘书愣了片刻,也笑了:“您要是想吃,我可以再准备。虽然没有水井了,还有个东西叫冰箱。”   ……   陈琛到达教师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梁时正扛着机器,专注地对着孙彦成老师,拍摄他的日常。   孙老师如今已经六十多岁,满头白发还是如当年那般乱蓬蓬地立着。虽然早已过了退休的年纪,但是他闲不住,不愿意在家安享晚年,又被学校返聘了回来,继续在这里代课。   只见他一边改着卷子,嘴上还絮絮叨叨的,对着镜头和梁时唠家常。   陈琛没有贸然进入,只是站在办公室的窗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孙老师刚刚结束一番长篇大论,起身给自己添水,忽然看到了窗户外的陈琛。   “你是……小陈?”   孙老师大喜,兴冲冲地跑过来,一把将陈琛揽进怀里,“可算把你盼来了呦!”   他放开陈琛,像欢迎亲儿子一般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当年我就说,你一看就不是平庸之辈,真是给我料中了!我代表学校和孩子们,谢谢你捐助的教学楼!”   他转过身,对着梁时介绍道:“梁导,这位就是我提到的,当年被我收入麾下的得意门生!”   陈琛jsg:“……”   梁时看到陈琛,一脸惊喜,眼神亮亮的,用口型比划道:你怎么来啦?   陈琛冲她眨了眨眼,对着兴奋的孙老头说:“孙老师,您还记得我当年在找的人吗?”   孙彦成回忆了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件事有进展吗?”   陈琛跨进教室,来到梁时身边,笑着牵起她的手,“我已经找到她了。”   “正式给您介绍一下——我太太,梁时。”陈琛的眼中含着丝丝笑意,“孙老师,承蒙您多关照。” 第104章   夜深宁静, 月光如流水一般洒落在沙远镇的栋栋屋脊上。   酒店的飘窗里,一抹柔纱垂落下来,随风轻拂。   安静的卧室内, 伴随着一阵交错的呼吸声, 粉红色的丝质睡裙被人从被子里扔了出来,掉落在地毯上无人问津。   梁时趴在床上,长发撇到一侧, 露出白皙光滑的脊背。   陈琛的气息贴着她的耳骨和后颈游走,然后一路向下, 滑进被子里。   梁时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难耐地轻哼着, 头脑也跟着混沌,只能无力地趴在身下,任他温热的掌心与自己的身体紧密贴合。   唇齿在各处恣意游走,无所顾忌地煽风点火,凭她如何左右扭摆, 也难以逃离那挠心的折磨。   直到她神思恍惚,彻底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   静谧的夜里, 梁时的脸颊摩擦在床单上, 情动的红晕被纯白色的床单衬得越发妖娆。   等到陈琛终于尽了兴,抱她去洗澡的时候, 梁时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只能弱弱地伏在他怀里, 累得眼皮都睁不开。   但还是勉强抬起胳膊, 不服气地捶了他一把,“你怎么这么能折腾……”   陈琛勾唇而笑, 在她的眼睛上落下一吻,声音带着满意的餍足:“刚才是有点没收住。”   梁时迷迷糊糊地躺在浴缸里,任由温水继续消弭着自己的意志。在睡着之前,终于强打着精神问道:“你还没说完呢,怎么突然到沙远镇来了?”   明明才说到一半,话就被陈琛吞了,只顾着身体力行。   陈琛将梁时擦干,重新抱回床上,这才折回行李架,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拿出一只信封。   “你这阵子不在家,连邮件都顾不上看。”   梁时实在没力气,只是撩了撩眼皮,模糊间,看到信封上印着一堆英文。   “这是什么?”   陈琛将信封塞进她手中,嘴唇贴着梁时的耳侧,气音仿佛带着钩子:“电影节的邀请函。”   梁时倏地睁眼。   她顿时不困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下来,捡起粉红色的睡裙套在身上。然后拿着信封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一目十行地看完,梁时不可置信地捂住嘴——这竟然是圣尼翁国际纪录片电影节的入围通知。   入围作品,就是梁时的那部【家】。   她震惊地转过头:“这是怎么回事……我并没有报名啊!”   陈琛靠在床头,笑得高深莫测:“自然是影片的版权方替你报的名。”   梁时忽然尖叫着冲过来,一个箭步跳上床,整个扑倒在陈琛身上,搂着他的脖子道:“你怎么不早说!”   陈琛笑着环住她的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恭喜老婆大人,成功入围!”   梁时欢喜地在陈琛的唇上亲了一口,眼角眉梢都在笑,又重新看了一遍手里的邀请函,兴奋地说:“时间好紧,我要快点订机票!”   说着,又折腾着从陈琛的身上爬下来,满屋子找手机,打给自己的助理。   “通知工作室的小伙伴,全员放假,跟我去电影节见世面去!”   *   三天后,梁时和她的团队由帝都出发,前往瑞士日内瓦。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忽然接到了梁昀的电话。   对方非常不客气,上来就质问道:“你又跑哪儿去了?”   听到这口气,梁时翻了个白眼,瞬间也没了好脾气。   “我还没问你呢,从非洲回来就不见人影,泰启的季度会议也不参加,你这是要当甩手掌柜把事情都丢给我是吧?”   梁昀那边也毫不示弱:“不是你说对我西非的项目感兴趣,年底要过去拍摄的吗?我加点班怎么了!”   “行叭。”梁时撩了撩头发,“找我什么事?”   梁昀听着气呼呼的:“你那好表妹在学校里到处惹事,辅导员为什么会找到我这儿?”   梁时一脸理所当然:“我急着出差,没空,你替我走一趟。”   梁昀无语:“麻烦搞清楚,你才是她亲表姐,我是假的!”   “哦。”梁时面无表情地说:“既然如此,我只能打电话给她亲表哥,把他从行程紧密的大导剧组里拽出来,替我走一趟南城大学咯。”   梁昀:“……”   “算了。”梁昀的口气木木的,“……还是我去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   梁时心情甚好地登了机,一路飞抵日内瓦。   作为一个国际大都市,日内瓦坐落于阿尔卑斯山山脚,河湖纵横,包罗万象,是一个历史悠久、又朝气蓬勃的活力之城。   梁时从落地的那一刻起,就被铺天盖地的人文氛围包裹着。   车子一路行驶,随处可见星罗棋布的湖岸,历史悠久的建筑群,还有各种风格典雅的商铺和藏馆。   最近正值电影节开幕,大街小巷里都悬挂着招摇的宣传旗帜和海报。看得梁时一颗心怦怦直跳,有种接近理想殿堂的敬畏之感。   圣尼翁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作为世界性的老牌电影节之一,一直是各种类型的实验纪录片、新闻纪录片甚至艺术电影的交流胜地,囊括了全世界最先锋、最洞察、最真实的代表之作;同时,也更加侧重女性的思考与表达,是个非常多元而包容的艺术盛典。   梁时入围的单元叫作“国际中短片竞赛单元”,只接受60分钟以内的中短题材。所有入围作品都会在电影节期间进行展映,梁时也很快能够和世界各地的观众一起,在异国的影院里再次欣赏到自己的作品。   刚刚得知自己入围的时候,梁时的心态宛如穷人乍富般惊喜,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摸到这种世界级殿堂的门槛。   而当她亲身飞抵此地,沉浸在行业盛会的浓郁氛围中,和众多同行的导演交流,看到那么多优秀的作品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紧张。   得失心这个东西,只会从无到有,越养越大啊。   评奖夜的前一晚,梁时放团队出去嗨,自己趴在酒店的阳台上,跟陈琛打电话。   “怎么办……”梁时的脑门抵着阳台上的花柱,“我好像有点紧张。”   陈琛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是谁出发之前,说自己就是来凑个热闹,完全没什么野心的?”   梁时噘了噘嘴:“这谁能保证呢!”   “不过……”梁时真心实意地说:“看到同行那么多优秀的作品,我真心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太多东西需要学习,这种怀揣着压力的感觉,好像也不赖。”   “梁时。”陈琛的声音顿了顿,语气有些认真,“要相信自己的作品。艺术上的造诣不必多说;在现实性上,你替红雨解决了人生的难题,还推动了泰启的变革。这种影响力,只会让你的作品更加闪闪发光。我相信,评委们慧眼如炬,一定会看到你的。”   梁时怔怔地听完,那些沉甸甸的压力和紧张,好像瞬间不翼而飞了。   让全世界都喜欢,有时候,也未必及得上心上人的一句夸赞啊。   她不好意思地咬住下唇,脸上洋溢着淡淡的温馨,手指绞了绞花坛里的叶子,檀口轻启:“陈琛……我好想你。”   *   公布结果的当天,斜风轻送,细雨濛濛,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淡薄的水烟之中。   梁时身着一身低调极简、又精致到每一处细节的小黑裙,撑着华伞走上电影节的红毯时,围观的记者们还以为这是哪位明星来给导演撑场子的,纷纷抬起镜头,冲着梁时一通猛拍。   直到翻开入围名单的小册子,众人才惊觉,这位风姿卓约的年轻女士,竟然是一位入围导演。   现场人头攒动,中型的殿堂里早已坐得满满当当。梁时一眼认出,嘉宾席上的其中一位,是Heddy Ivens,美国著名纪录片导演。   她曾经在两天前的论坛里和这位导演有过一面之缘。   那天,作为单元入围者,梁时应邀参加展映论坛,畅聊自己的创作思路。   Ivens导演是受邀而来的采访嘉宾,会逐一和每一位入围的候选人深入交流。轮到梁时的时候,现场却忽然出了岔子,好好的同传机器竟然罢了工。   主办方jsg紧急出去找翻译,而梁时淡定得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摘下耳机,顺着自己刚才的思路,和对方改用英文继续往下聊。   对方很惊喜也很开心,两个人相谈甚欢,还约好等颁奖结束后一起出去喝一杯。   梁时没想到,今天竟然又碰面了。   很快,现场的灯光暗了下来,评委们开始宣读本届电影节的评选结果。   梁时团队的小伙伴们屏息凝神,摩拳擦掌,暗暗为她祈祷。   梁时看着他们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胸腔里那份膨胀的得失心有些褪却了。此刻,她已经拥有了太多。   手机上,红雨发来微信:   【梁时,恭喜你入围!也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谢谢你一直这么努力。】   梁时愣了愣。   这时候,台上公布了最佳国际中短片奖的获得者。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获奖作品——阴霾的榕城天空下,红雨提着装满水的白色塑料桶,艰难地行走在空荡荡的水泥楼宇之间。   直到殿堂里的灯光亮起,大屏幕上打出自己的片名,梁时还是有些恍惚,难以置信地呆坐在位置上。   团队的伙伴们已经围了过来,将梁时紧紧地拥在中间,雀跃的欢呼声响彻她的耳畔。   在全场雷动的掌声中,梁时缓缓起身,沿着台阶,愣怔地朝台上走去。   颁奖的小礼堂并不算大,可梁时莫名觉得,这台阶是那么长,仿佛通向她从未涉足过的人生的另一端。   而她自己则犹如一个在干涸的戈壁滩上低头行走了太久的人,猝然抬眸,竟然窥得前方碧波万顷、鸟语花香。   一切都美好得仿若幻觉一般。   直到站在麦克风前,梁时看着台下殷殷期待的目光,才从自己恍惚的心神里苏醒过来。   她稳了稳思绪,以一口流畅的英文开口道:“说来惭愧,我拍这个片子的初衷,其实是为了拍自己。”   “实不相瞒,这个片子里的主角红雨,是我在马来西亚的监狱伙伴。”   听到这个说法,台下顿时响起一阵难以置信的唏嘘。   台上的女孩子年轻貌美,才华横溢,一看就像温室里长大的娇花,竟然有过这样不寻常的经历?   梁时扶着麦克风,不在意地笑了笑:“没错,我曾经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身陷囹圄,丧失了读书的机会,与家人和爱人失联,在异国流落了很多年。那几年,是在地狱中徘徊的几年。”   “我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陷入永暗,再无辰光。就像红雨那样,生活在没有光亮、没有水源的家里,用一个看不到盼头的奢望吊着自己,苟且活着,直到死去。”   “我相信,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像我当初那样,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但是,我想用自己的故事告诉你,请你坚持一下,再尝试一次。绝处会逢生,坚持会改变,努力会看到曙光。”   梁时摩挲着手中的奖杯,用最为坚定的口吻继续道:“今天,我站在日内瓦的领奖台上,特别想引用一位本地哲学家卢梭的话——大雨可以延迟我们到达的时间,但不能阻止我们前进的脚步。”   “祝福所有苦难中的人——希望你们的人生早日迎来晴空。”   台下安静数秒,紧接着,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如雷般轰鸣的掌声。那掌声回荡在殿堂的穹顶,经久不息,延绵不止。   场馆外,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细雨,也渐渐停歇了。   *   颁奖典礼散场的时候,梁时被团队的小伙伴们围在中间,各种兴奋地合影。   Ivens导演竟然停在一边,默默地围观着这一幕。   梁时看到她,连忙从人群里挤过来,欣喜地打招呼。   导演人到中年,看起来仍然像个小姑娘般灵动活泼。她首先恭喜梁时获奖,接着又提到,自己今年受邀去南加州大学电影学院任教,想问梁时,有没有兴趣来当她的学生?   梁时被这个邀请惊呆了。   Ivens导演继续道:“虽然你刚刚获奖,但作为一名年轻导演,专业的创作道路依然很长。将来,想要拍摄更长、更复杂的系列纪录片,便需要更多、更专业的技巧。我有信心,可以帮助你走得更远。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获得你这样一位优秀的学生?”   梁时惊喜得眼睫都在轻颤,过了一会儿,忽然忐忑地说:“可是我没有本科学历啊……”   Ivens导演忽然放声大笑:“傻姑娘,作品就是最好的敲门砖!我的硕士项目,会给你留一个位置。”   末了,又补充道:“当然,研究生院的语言考试还是要过的。申请季马上就要来了,不许偷懒哦!”   梁时尖叫一声,扑上去拥抱住这位未来的老师。   *   “恭喜梁导!!!”   鼓点声震天的热闹酒吧里,盛满金黄色酒液的杯盏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脆鸣,在每个团队成员的心中掀起炽热的浪潮。   大家的脸上写满了开心和激动,洋溢着心潮澎湃的笑容。   梁时被叽叽喳喳的小伙伴们围在中间,硬灌了好几轮啤酒,才被勉强放行。   她是从颁奖典礼上直接出来的,衣服也没顾上换,就被激动的大伙儿拉来了酒吧,说是先紧急庆祝一波。   这会儿,身上还穿着领奖时优雅的小黑裙,梁时斜着身子靠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有些熏熏然。   漫天的音乐声蒸腾着醉意,梁时觉得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   可是,真的好开心啊,开心到,必须第一时间和某个人分享才行!   梁时模糊着视线,去摸自己的手包。脚上的漆皮复古细高跟滑了下来,随着曲线优美的脚背轻轻摇晃着。   “啪嗒”一声,鞋子掉了。   她迟钝地晃了晃脑袋,也没顾上去捡,兀自摸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手机。   亮起的屏幕上干干净净,一条信息也没有。   梁时失望地嘟了嘟嘴。   这时候,酒吧里又进来一群人,高声谈论着一些提名的作品和情节,显然是刚参加完电影节的宾客。   他们中的一个年轻男人忽然脱离了队伍,穿过酒吧里密密麻麻的人,朝着吧台边的梁时走了过来。   他在梁时身前停下,竟然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高跟鞋。   “梁小姐,你刚刚的发言真的很棒。我能有这个荣幸,请你喝一杯吗?”   饶是梁时现在醉眼朦胧,也大概能猜到,自己这是被人搭讪了。   她努力掀了掀眼皮,想看清面前这人的模样,可实在醉得头晕眼花,视线分辨不清。   她还没组织好拒绝的词,就听到男子的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这个荣幸你恐怕没有。”   陈琛穿着休闲的薄外套,臂弯里搭着一条黑色披肩。他紧蹙着眉,嫌弃地将前方的男子拨拉开。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不忘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高跟鞋。   他看了不甚清醒的梁时一眼,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很自然地蹲下身,给她穿鞋。   男子吃了一惊,转头对梁时道:“梁导演,这人是你朋友吗?”   梁时醉得什么都看不清,但还是大着舌头回道:“不是朋友!”   男子一喜,正欲再说什么,只听她用足以盖过酒吧音乐的分贝高喊道:“是我老公!”   这一嗓子嚎出去,分散在各个角落的小伙伴们才注意到陈琛来了,赶紧态度恭敬地前来打招呼。   陈琛对梁时的助理交代了几句,嘱咐他们继续玩,自己先带着她回去。   *   陈琛独自背着醉哼哼的梁时出了酒吧。   虽然已是凌晨,但日内瓦的大街小巷里依然人头攒动。酒吧街上尤其笙歌鼎沸,热闹程度更甚白天。   陈琛背着人,在夜色中缓缓地走着。   梁时趴在他背上,裹着那条柔软的披肩,哼哼唧唧地说:“你怎么来了啊?”   “你说想我,我就来了。”陈琛的嗓音在夜色里有些缱绻,“刚刚都醉成那样了,怎么知道是我的?”   “就是知道……”梁时拖着尾音,带着浓浓的醉意,“我永远都会认出你啊!”   陈琛的脚步悄然一顿,片刻后,唇边扬起一个甜蜜的笑容。   他歪了歪脑袋,脸颊轻轻磨蹭着梁时的头发,语声轻柔:“还没恭喜我太太获奖呢,我与有荣焉。”   梁时在他背上高兴地“嗯!”了一声,紧搂着陈琛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旁说:“为了庆祝我获奖,你要陪我去一个地方!”   *   从日内瓦到安纳西湖,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   陈琛握着方向盘,不jsg时转头,看一眼窝在副驾驶座上的梁时。   她盖着他的外套,睡得很熟。   梁时想一出是一出,刚刚硬是不回酒店,吵着闹着要去湖上吹风——在这大半夜里。   陈琛只得对醉鬼妥协,打发司机先回去,自己带着太太驱车前往。   安纳西小镇已经在夜色中陷入安眠。   温暖的灯光映照在镇中心的河面上,成群的光点在水中起起伏伏,反复破碎融合,随着静谧的河水流向深处。   陈琛沿着熟悉的道路行驶着,车子盘山而上,穿过林间整齐的柏油路,最终在一栋恢弘的欧式宅院前停下。   宅院里灯火通明,一点也不像久无人居的样子。   管家带着几名佣人立在大门前。   陈琛无奈地皱了皱眉——他明明交代过,自己只是来小住一晚,不必兴师动众。这大半夜的,他并不想扰人安眠。   管家却解释道,毕竟是夫人第一次来,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而他口中的夫人,此刻正在车子里呼呼大睡,完全没有接收到来自管家的美意。   陈琛抱着人走进大门。   这是一座颇有些历史感的法式庄园。院子的中轴线上,是一块长方形的大型池塘,园艺灯光下,有喷泉欢快地吞吐着,在两侧的铜艺雕塑上溅起活泼的水花。   池塘的两侧则是平直的窄道,横穿过修剪规整的大型草坪,延伸进布满几何形园艺的花园,一路通向别墅的前厅。   陈琛将梁时放在主卧的床上,刚要起身,忽然被她抓住了袖口。   梁时半睁着眼睛,声音有些懵:“这是哪里啊?”   “一栋湖边小屋。”   陈琛摸了摸她微红的侧脸,“有你想看的湖景,明天可以起来看。”   听到这话,梁时顿时来了精神,硬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好奇地打量起周围。她干脆下床,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被独具特色的卧室深深吸引,挨个观摩了一遍之后,终于推开门,走上与主卧连通的露台。   饱满的水汽扑面而来,湿润了梁时的眼睫。   露台宽阔,缀着精致的吊灯,种满了她爱的花花草草。梁时轻轻一嗅,闻到花香馥郁,沁人心脾。   宽敞的露台外,此刻,视线里黑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但梁时知道,那是整片的安纳西湖。   如果白天来看,一定是最绝世无双的美丽风景。   身后,陈琛走过来,拿着她的羊绒披肩,重新将梁时裹进怀里。   “风大,小心着凉。”   梁时倚在他怀中,轻声呢喃:“我们明天去划船好不好?”   “好。”   “我现在会游泳了,你如果掉进湖里,我可以救你的。”   陈琛低笑:“好。”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我觉得,我一定会非常喜欢这座房子。”   “哦?为什么?”   “因为……”梁时转过身,摸了摸陈琛的脸颊,“这是时光的物证。”   陈琛眼眸沉静,带着笑意望着她。   “时光过去了那么久,而我们心里,还是只有彼此啊。”   她抱着陈琛,满足地喟叹:“我好幸福啊。”   “对了,还有一件幸福的事!”梁时忽然想到了什么,“Ivens导演邀请我去美国读书啦。”   陈琛的眼睛先是亮了亮,接着又漫过一丝苦涩。他望着黑洞洞的夜空,无奈地笑道:“……看来,你以后不止在国内的犄角旮旯里拍摄,还会跑去世界上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   梁时嘿嘿笑了。   陈琛说得没错,这个世界很大,而她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   路上的风、途中的风景、同路人的真情……她希望将看到、遇到、感受到的一切,用自己的镜头去描绘、去记录。   不过……她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结婚以后,某个人好像逐渐暴露出了一丢丢黏人的属性。   她眼带笑意,口气十分讨好地说:“我保证,以后一定按时回微信!绝不主动挂电话!吵架的时候,也绝对……尽量……保持手机畅通!”   陈琛的笑容更深了,毫不客气地将人搂得更紧。   湿润的湖风拂过,将他的额发吹得纷乱。   “没关系,整个世界都在等着你。”陈琛的语气恬淡轻柔,像清风溶于水波之中,“我的世界也是。”   愿你向这个世界大胆地出发,天高路远,不留遗憾。   所至之处,皆是心之所向,意之所往。   我爱的姑娘,希望你看遍这人生最美的风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