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白兰地回甘 作者:归晏温   文案:   1   一场沙尘暴,她的剧组车直冲入军事基地,被季司原带人拦截。   风尘粗砺不掩美人清绝,他例行搜身,听见她手腕处叮呤的铃铛。   “我家猫爱听铃铛。”   她眸光清冷,面无表情地解释。   后来,吉隆坡的地下酒吧。   他正翻看监控排查嫌犯,眼前出现一抹熟悉的倩影。   她正与崔影帝攀谈下一部剧本,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铃铛声淹在喧嚣中,他挑着眉似笑非笑:“这位小姐,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2   梁启超言:“少年人如泼兰地酒。”故盛气、故烈性。   身似山河之骨,心是日月可昭,惟赴国忧,方不负少年头。   一句话简介:薄情的世间,深情地活着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制服情缘 甜文   主角:周如叶(周绥),季司原 ┃ 配角:吴选,季初雨,黄跃谦 ┃ 其它: =========== 第1章 一章黄沙百战   “……对抗训练结束!”   指挥员嘶着嗓子发令,他太久没喝水,声音带着浓重的颗粒感,就和战靴下踩着的黄砂一样,硌得人难受。   甘肃酒泉,一望无垠的戈壁滩,八月的高温酷暑下,某防化部队刚刚完成一场实战演练。   季司原跨步进入洗消区域,打开双臂,洗消队员迅速拿设备对他进行全身消毒。   他微微眯着眼,内眼角因汗渍蒸腾火辣辣地灼痛,头盔里的汗水,顺着他的眉骨、鼻梁不断下淌。   水枪在外部冲击他的身体,而密不透风的防化服内,同样已浸得透湿。   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五点,他们部队经历了整整十小时的连续作战,这还比平时训练少两个小时。   “司原,不错啊,这次训练的成绩又破了世界纪录。”   洗消结束后,副团王宇亮走过来进行总结:“我已经上报了名单,这次‘国际军事比赛’,你带队参加。”   说完,他就跨步朝其他连队走去。   “哥,太棒了!我就知道副团不会不给你这次机会!”   吴选光着膀子在洗澡车里冲洗,那得意的小表情像他摘了荣誉似的。   “离开部队怎么了?离开部队你就不能为国争光了?再说这军功早该是你的。”   季司原好笑地睨了吴选一眼,扒下他伸过来的手,走到一边拿毛巾擦身子。   “你最近状态过于亢奋了啊,用在训练上挺好,嘴皮子还是省点劲儿吧。”   “好嘞哥,我这不是看就咱俩嘛。”吴选关上水,脑袋甩了甩,直接把头发上的水甩干。   吴选这小子精力非一般的旺盛,直观体现在他的口没遮拦上,来部队的头一年,他没少因为话多挨罚。   季司原当然清楚他忿忿不平的原因。   季司原当了四年防化兵,前些日子他向团里打了报告,五年期满,他会申请转业。   防化兵这个兵种技术性极强,国家培养起来不容易,季司原既然确定要离开,团里商量后决定把他调到G市武警大队去。   原本以季司原的训练成绩,他当之无愧带队参加“国际军事比赛”,可现在他面临离队,人选自然有了争议。   对于这件事,季司原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态度——   他争不争军功都是其次,但他能保证为国家赢得荣誉。   为国争光,这是他当初决定入伍时那点年轻不驯的中二初衷。   “吴选,到时候你做我的替补。”季司原套上衣服下车。   “啊?可是二连那个王克,平均成绩比我好啊。”吴选闻言,急急忙忙穿好制服,跟着跳下车。   “他抗压能力不行,尤其是作为替补,对心理素质的要求更高。”季司原瞥了眼吴选,毫不掩饰地笑了笑,“你心大,我相信你不会受影响。”   言下之意就是,吴选这种没事傻乐的选手,最不容易有压力。   没走几步,广播喇叭突然响起——   最新气象观察报告,西北方向检测到突发性沙尘暴。   一听到消息,季司原立刻加快脚步,掏出通讯器让人加固帐篷,并提醒站哨的兄弟们多注意。   西部的天空一片浑浊,别人是海天一线,他们是地天一体,满目土黄。   季司原加入了固定帐篷的行列,他刚蹲下身,突然看到警戒组的张林慌慌张张往这边跑。   “怎么回事?”他一把拉住张林。   张林一见是季司原,平复呼吸,指了指训练场的西部:“连长,西边那块荒漠,有无关人员的车在朝我们训练场开过来,刚刚冲过了警戒封控。”   *   剧组的车歪歪斜斜在戈壁滩上打晃,周如叶抱着头,听到旁边的车玻璃被大风不断冲击。   啪嗒、啪嗒——   一块块手指头大小的砂石撞在车身上,让人害怕这车随时会报废。   “老鲁!你说不会有问题的呢?”副驾驶的万依澜冲着司机咆哮。   这老鲁是当地人,剧组进荒漠拍摄,人多车少,于是租用了他的车。   万依澜之前还得意,买一送一,找了这么个物美价廉的司机,现在她只想撞墙。   “丫头啊,莫挂喊!我也不知道会有沙尘暴啊!”老鲁手握方向盘,吼着半夹杂方言的普通话。   车里导航仪温柔的女声还在说:“直行、前方路口直行。”   “妈的!”老鲁烦躁地关了导航仪。   “呜——早知道就坐导演他们的车了。”女主演隋曼把头埋进膝盖,声音带着哭腔。   荒漠里的拍摄片段结束,剧组一群男人挤在一辆车里,唯三的女孩就坐了另一辆车,外加隋曼的小助理唐勤。   导演的车现在已经不见踪迹,那司机开得比老鲁快,大概早就上公路了。   “隋曼姐,别哭啊,沙尘暴很快会过去的。”唐勤这小男生才19岁,细胳膊细腿,现在也害怕,但还得安抚隋曼的情绪。   脆弱的车玻璃还在发出岌岌可危的呐喊,周如叶越发担心玻璃会碎。   她抬头看向左侧,还来不及发声,身子先扑了过去——   “小心!”   最左侧唐勤那边的车窗外有拳头大小的石子砸来,周如叶扑上前把隋曼和唐勤按到座椅下。   隋曼的惊呼声被破碎的玻璃声盖住,周如叶感觉到背后有细碎的玻璃片落在身上。   ……   她又开始担心,她身上这件白色纺纱裙,能不能坚强地避免被割开。   车猛地停下,老鲁回头看他们:“没事吧?”   周如叶跪在地上,缓缓直起身子,玻璃碎屑从她背后滑落。   她稍微顺了下长发,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事。”她顺口回了句。   “还说没事,你都流血了!”万依澜很是担忧,指指她的手臂。   周如叶穿的短袖,刚才左手臂去拉唐勤,正好被玻璃划破。   “一点小伤,真没事。”周如叶抿嘴,看了眼那条划痕。没流什么血,也不太疼,等回酒店处理一下就好。   隋曼被压在最底下,半天没动静,唐勤起身后去询问隋曼的情况,隋曼苦着脸抬头。   “我脚刚才扭到了。”   “啊?能动吗?”唐勤想去扶隋曼。   “有点疼。”隋曼动了动,左脚不太能用力。   破碎的车窗导致大风不断灌入,一粒粒石子直接打在他们身上。   周如叶掏出口罩和墨镜戴上,又递了一副给隋曼。“我们先下车,去车背风处趴着,等风小了再走。”   风是从唐勤那边刮过来的,周如叶从右侧打开车门,扶着隋曼下车。老鲁也熄了火,跨到副驾驶座下车。   黄砂的温度烤得人要融化,大家穿着夏季衣服,就这么直接接触地面,皮肤都要烫掉了。   “我去!我好像看到蜥蜴了。”万依澜缩在周如叶旁边,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慌,声色带点激动地颤抖。   “哪里?别吓我啊——”隋曼本就身心俱疲,现在又被这么一吓,闭着眼开始乱叫。   “……”   周如叶掀了眼帘看向前方,她也怕蜥蜴,但她没有一害怕就尖叫的习惯。   更何况她看那蜥蜴安安稳稳趴在远处的石头后面,根本懒得理她们。这大风天,小蜥蜴要是真爬过来,早被吹翻了。   周如叶侧头看向万依澜,墨镜和口罩遮住了她的面庞,看不清她狡黠的笑。   这姑娘,恐怕又是在故意吓唬隋曼了。   风声从呼啸再到呜咽,风力也从卷起石头减为卷起细沙,五个人就和“堆沙人”一样,站起来抖落一身的黄沙。   “老鲁,你这开到哪了啊?也没信号,你找得到方向吗?”万依澜坐回副驾驶,戳戳信号为零的手机屏幕,不敢再对老鲁抱有期待。   老鲁点了根烟,狠狠吸一口,“看到前头冒烟的地方没?”   “什么?”万依澜支起身子张望。   “那里是火箭军演练的地方,往那边开,他们能救我们。”   周如叶眼皮跳了跳,一字一顿问:“闯,军事重地?”   老鲁回头,喷了她一脸的烟气:“没办法,被抓起来也比在这里等死强啊!”   “还要被抓?!”隋曼已经要吓晕过去了。   ……   周如叶没再说话,偏过头散烟味。   现在这种情况,哪有人就往哪开,确实顾不了别的。 第2章 二章待得重见   老鲁驾着快散架的二手越野,憋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劲,义无反顾朝冒烟的地方冲去。   周如叶捏了捏喉咙,好容易才从刚才那股烟味中缓过神来。她灌了一瓶矿泉水,又从后座捞了一瓶塞包里。   她很讨厌烟味,极其讨厌。   “…什么味道?”唐勤吸吸鼻子,一股令人反胃的浓重焦油味侵入鼻腔。   “坏了!漏油了!”老鲁把烟扔出窗,着急忙慌地大喊。   “啥?”   饶是万依澜这样拥有强壮心脏的人,也受不住这么接二连三的倒霉事。   老鲁去踩刹车,车子没停,“突突”地响,响得周如叶头皮发麻。   她深吸一口气,问:“…刹车坏了?”   “好…好像是。”   老鲁没了刚才那股匪劲,捏方向盘的手都失了力,双手双脚无措地乱动,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把双闪打开,按喇叭,然后慢慢拉手刹。”   周如叶倾着身子,心里虽急,语速仍然保持平稳,一步步教老鲁行动。   她的声线略低,说话时尾音总带着气音,淡淡的,颇予人信服感。   她也不是不怕,但心里有更深的一层疑问悬着――   这个老鲁不仅是不熟悉路,对这车也很不熟悉,他的身份实在可疑。   老鲁依样照做,车速是慢了,却仍不见停。   “这是个下坡路,继续按喇叭,方向盘慢慢向左打!”周如叶语速加快,因为她看见前方灰蒙蒙的空气中,隐约有一条深陷的壕沟。   “完了完了,我们这样冲过去,会翻车的!”万依澜整个人贴着车门,急得随时想跳车。   “……”周如叶无力地靠回座椅。   现在只能祈祷,这里的驻地士兵,能快点来拦截她们,否则她们真的只能跳车了。   车厢内死一般的沉寂,心跳声大得能盖过引擎声,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固在那条壕沟上,计算着车身与它还有多少距离。   “砰――”   铁皮擦碰发出闷响,连带着车身猛地一震。   周如叶几人弹起又坐下,蓦然发觉她们的车从左侧撞上了一辆军用越野。   当然与其说撞上,不如说是那辆车自己开过来,主动承受住她们车子的冲击。   车中人俱是一脸的惊魂未定。   “这…算得救了吗?”万依澜瘫软在椅子上。   “得没得救不知道,撞了军用设备,我惨咯!”老鲁一手捂脸,一手在底下四处摸索,不知道找些什么。   周如叶抬头,见车窗外停着三辆军用越野,三名端着枪的士兵分别从车后座下来。   ……   她做编剧这几年,写了不少枪战戏码,还真是头一次碰上真枪实弹。   并且这枪口还真实地对准她。   季司原从驾驶室走出,他看了眼自己的车,完好无损,而那辆撞上来的车……   车头凹陷,车窗四处漏风,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敲了敲驾驶室的玻璃,示意里面人出来。   老鲁终于摸到口罩,偷摸着戴上,又扭头冲万依澜说:“丫头,你下去和他们解释,把我们说得惨点。”   “这怎么直接拿枪对着我们啊?我…我有点怕。”万依澜的手指扣在门把手上,迟迟不肯下车。   虽说她们是逃难,但擅闯军事重地,后果真的很严重啊!   万一被关上几天,记个档案什么的,她一世英名都要毁了。   季司原见驾驶室久没动静,走到后排,低头看那扇破碎的车窗。   于是唐勤就和季司原来了个四目相对。   ……   看着眼前这张脸,唐勤突然有些恍惚。   现在确定不是在片场拍戏吗?导演可不可以喊个“卡”啊,他有点尿急。   “嘶――”隋曼在后面微微吸一口冷气,眼神也不住地在季司原脸上打转。   作为“男神收割机”,她出道至今合作过太多容貌出众的男明星,可她一看见季司原,居然本能地脸红了。   这个男人…   她悄悄上下打量起他。   圆寸头最考验脸型,太窄显娘气,太方冒傻气,而放这个人身上,硬气。   他的五官挺括,眉骨高而眼眶深邃,两道剑眉横直上挑,还有那双眼,眼尾带钩,邪肆桃花。   啧。   俊且美,穿上那身迷彩制服,身高腿长、笔挺熨贴,扑面而来的荷尔蒙简直不能抵挡啊。   隋曼默默牵了牵领口,给自己的脸降降温。   季司原右手搭在车顶,手指轻轻扣动几下,等的有些不耐烦。   “你们…”他拧着眉头,打算强行开门。   车子另一侧,周如叶推门下车。   “抱歉长官,我们是附近剧组的工作人员,车子在沙尘暴中迷失了方向,实在无奈,才闯进来的。”   她五指攥紧,指甲深嵌入皮肤,看了眼季司原就低下目光。   “…哦,没事。”   季司原看对面女人垂着头,微卷的长发半搭在肩前,一副不敢接近他的样子,不禁轻笑,“你们别紧张,我们是例行检查,没问题会送你们回去的。”   隋曼看到季司原笑了,手在底下暗暗推唐勤:“走吧走吧,快下车。”   几人都下了车,唯独老鲁戴着口罩,时不时低咳几声。   这是咋了?   万依澜奇怪地看了眼老鲁。“你嗓子不舒服?”   老鲁猛点头。   “要帮你拿瓶水吗?”   老鲁又摇头。   周如叶冷眼看着,走到老鲁面前:“今天的事,你得负全责。”   “哎,你这丫头怎么不讲理,沙尘暴能怪我吗?”老鲁不爽,瞪了眼周如叶。   季司原正指挥人员检查这辆越野车,听到动静,转身看了眼。   老鲁微腆着啤酒肚,一副中年男子的标准身材,可季司原细细观察几秒,突然皱起眉,拔枪向他走去。   他几步停在周如叶身边,高大的身影兜头罩下,正好把她笼在阴影里。   “所有人,把身份证和身上的摄影设备拿出来,配合检查。”他声音不高,字正腔圆,正好让在场几人都听到。   “长官,我们都是良民啊,都是受了伤逃来的,你看我们也没闯进去,就别追究了吧?”老鲁转了态度,哈着腰,双手合十地乞求季司原。   季司原静静听他说完,向前逼近一步:“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以为戴个口罩我就认不出了?”   他话语里带着玩笑般的嘲讽,动作却异常迅猛,直接扯下老鲁的口罩,将他按倒在地。   ……   这变故来的太快,旁边周如叶和万依澜吓得退了两步。   “我说你们也是心大,这车早该扔垃圾回收厂循环利用一百遍了吧,居然还敢开到荒漠里…”   吴选的刺猬头还扎在越野车的车前盖里,他检查完,喋喋不休地抬起头,正看到老鲁被摔在地上。   “……”   他愣了半秒,一扔扳手,反应比季司原大多了。   “我去!怎么又是你?上次闯进来的时候,检查了你的背景,看你清清白白没有拘留你,这次又来?这才几天?间谍可没你这么低的智商,你不会是骗牢饭的吧?”   季司原本来要开口,见吴选冲过来,他又闭上嘴了。   得,带吴选出任务就是这么方便,前因后果、问话威慑,他一个人全包了。   “长官,对不住长官,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这次也是意外…意外啊!”老鲁趴在地上哀嚎。   “不是吧…我这是找了个什么人当司机,还有案底?”万依澜呢喃,瘫软在周如叶肩上。“这要不是碰上兵哥哥,我们是不是得交代在这儿啊?”   周如叶摇头:“别乱想了,我看他不像有那个胆的人。”   季司原示意旁边士兵来扣住老鲁,随后起身拍拍上衣,重新投入搜查。   其他几人都非常配合,尤其是隋曼,主动介绍了她们各自的身份,要不是这里没信号,她一定把她八百万粉丝的微博打开,证明给季司原看。   “这位是我们剧组的制作人,万依澜,这位是我们跟组编剧,周如叶。”   隋曼软着嗓子,眉眼带笑地看季司原。她本就属于美艳挂的长相,这么款款一望,媚得能掐出水来。   可惜季司原没分出眼神来看她,从头到尾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模样。   周如叶递出身份证,抬头让季司原比对照片。   他望向她的眼坦坦荡荡,可她却颤着眼睫,没有勇气回望他,只敢把眼神停在他悬直的鼻梁间。   她于季司原而言,确实是陌生人,可季司原于她却不是。   她见过他。   三次。   季司原看了眼手上的身份证――   周如叶,24岁,笛城人。   照片上的女孩梳着大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鹅蛋脸不着粉黛,也没有笑意。   微挑的眉峰,略阖的上眼睑,还有往尖里收的内眼角,整张脸惫懒又清冷,像是终年不化的雪山。   他抬眼看周如叶本人。   上了妆,人添了气色,浓黑发丝略有些杂乱地蜷曲在脸颊旁,微表情依然看起来很紧张。   “手机给我。”   季司原递回身份证,表面不动声色,眼神却又在她脸上打了个转。   他很凶吗?把人吓成这样?   周如叶左手掏出手机,放到季司原手上,伴随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他垂眼一看,Tiffany玫瑰金蔓枝手链。他曾经送过一串给他那个麻烦姐姐,做生日礼物。   不过眼前这串倒有些特别,上面多挂了颗铃铛。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可爱国庆快乐~ 第3章 三章忆往昔   “姐,你的脚…”   唐勤跟在后头,终于忍不住出声。   隋曼姐的脚踝都要肿成包子了,她怎么还能和兵哥哥谈笑风生呢?   季司原刚翻开周如叶的手机相册,闻言,瞥了眼隋曼的左腿。   “…隋小姐,你先上我的车坐着吧,你的脚现在不宜走动。”   隋曼听他叫自己,心又是一跳,娇柔地冲他笑道:“长官大人居然记得我的名字,长官大人你人真好!”   唐勤无语。   姐,咱好歹也是坐拥八百万粉丝的流量小花,至于因为被记住个名字就笑成朵花吗?   ……   周如叶扯了扯嘴角。   不得不说隋曼误会了。   季司原真不是特意记住她的名字,他就是对文字敏感,记忆力超群,记什么都特快,除了脸盲。   “哎,这都小意思。我哥就是对文字敏感,记忆力超群,你让他记什么都特快,除了脸盲!”   吴选清亮的声音正正好好道出了周如叶的心声,吓了她一跳。   “所以啊…”吴选一脸坏笑地蹲身看老鲁,“你戴不戴口罩都一样,反正我哥不是凭脸认人。”   “噗――”   旁边有士兵憋不住笑了。   “……”老鲁泪目。   他能怎么办,还不是怪自己倒霉。   “……”隋曼尴尬。   她错了,圆寸头不止配大方脸会冒傻气,还有人是自带傻气的。   “咳,”季司原抬手掩着上扬的唇角,“吴选,少说点。”   他回身,正对上周如叶的笑眼。   眉目微弯、神色温柔。   啧。   这一笑可是冰雪消融、春水惊澜了。   季司原翻了翻周如叶的相册,确定没什么问题,伸手递还给她。   “叮呤――”   铃铛随着她手腕的摆动又一次响起,季司原开口问:“为什么会在手链上挂个铃铛?”   “嗯?”周如叶有些奇怪,“这也需要被盘查?”   季司原坦荡地笑:“不是,有点好奇而已。”   短暂的沉默。   季司原以为周如叶不会回答他了。   “我家猫爱听铃铛。”   她眸光清冷,没甚表情地解释。   ……   这个解释还真有点出乎意料了。   怎么说呢。   清清冷冷一个美人,挂颗猫铃铛,总有种…   反差萌?   “伤口记得及时处理。”他顺着铃铛看了眼她左手臂的伤痕。   十几厘米,已经暗红结痂,不过因为她的皮肤嫩白,颜色一对比就显得触目惊心。   “嗯,谢谢。”周如叶点头准备上车。   她刚一转身,又被一股力给带了回去,直接逼得她背靠上越野车。   “怎…怎么了?”她生生咽下了惊呼,仍是惊疑不定地望着身前的季司原。   “咳,有外套吗?或者披肩?”   他松开手,视线扫了下前方几个士兵。   “……”   天呐。   周如叶反应过来,匆忙用右手去探自己后背。   果然,她背部的雪纺裙被玻璃割破了,星星点点露了些皮肤在外面。   刚才一路太惊险,她竟把这茬给忘了!   “车里好像有条披肩…”她有些窘迫,轻声说。   “嗯,我去拿。”季司原抬步要走,在她头顶又轻描淡写说了句,“没事儿,露得不多。”   周如叶:“……”   *   待一群人上了军用越野,季司原交代其他两辆车的士兵先回队,他则和吴选一起,护送伤员返回住处。   老鲁一个大老爷们,坐在副驾驶不停哆嗦。   “长官同志,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兄弟说拉人进戈壁滩转一圈就能赚钱,我看她们给那么多钱,就忍不住又……”   天知道他走什么狗屎运,一共拉了两次客,两次都“自投罗网”闯了军事基地。   万依澜不爽了,她已经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什么意思啊?给的钱多你就忽悠人?赖我啊?”   ……   老鲁缩缩脖子,不敢在季司原面前再顶嘴。   唐勤挨着吴选坐,偏头打量他。   这男孩看起来不大,棕色皮肤,一双眼黝黑圆亮,五官青涩还似少年,整个人如同他的刺猬头一样朝气蓬勃。   他又看看吴选的臂膀,体格还不算很健壮,不过像唐勤这种打死练不出肌肉的小身板,还是很羡慕。   唐勤:“我能问问,你多大吗?”   吴选一听有人和他搭话,又精神了。“我20,你呢?”   “…我19。”   唐勤想哭,只比他大一岁,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觉得自己好弱。   “你们都是大学来参军的吗?”万依澜也好奇。   “对,我和我哥都是T大的,我追随我哥脚步来这里的。”提到这事,吴选就有些小得意。   “我靠!T大?”   唐勤和万依澜异口同声。   这他们真没想到,T大可是全国顶尖学府,能考进去的全是学霸学神。   所以这俩放着T大前程不要,跑来祖国边疆抛洒热血?   ……   在最后排靠着的隋曼仰天叹息。   她又错了,T大的学神怎么能是傻气,那叫阳光单纯平易近人啊!   “你俩是兄弟?”唐勤又问。   吴选摇头。   季司原是三连连长,但他习惯叫季司原哥,又亲密又能显示他的迷弟身份。   “我哥当年可是我们学校两大传说之一,大二就在‘ManagementScience’上发表了论文,导师都说他是金融学天才。还有我们学校那个西部支教团,也是他创立的,投资、宣传全是他一手操办…”   吴选晃着脑袋,话里蹦出些专有名词,把唐勤、万依澜听得一愣一愣。   “…结果,我哥根本无所谓,大三说参军就参军,真男人就是这么帅气!”吴选说得热血沸腾。   车子轻微震了震,季司原无语地点了下刹车。“吴选,行了啊,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这个当事人都听不下去了。   吴选就是专拣好的说,事实上季司原这个所谓的传说,完全不是什么好榜样。   周如叶埋着头,轻轻笑了笑。   季家公子哥,浪得满京城皆知。这才是真正成为传说的原因吧。   “哦好吧…”吴选收敛了,朝唐勤眨眨眼,“反正我当初入学听了他的事迹,觉得超酷,这才是有意义的生活啊!后来我就直接递表格来部队了。”   呵呵。唐勤干笑。   学神的脑回路果然不是凡人能揣度的。   在T大才读半年就跑来当兵,还说那种生活没意义?全国多少莘莘学子得被吴选气死。   “那你们学校另一个传说呢?”万依澜努力八卦。   她觉得,这可能是她离学神最近的时候了。   “哦,另一个啊。”吴选回忆了一下,“是中文系的,和我哥一届,据说超美的女神,叫…”   他顿住。   “周绥。”   周如叶听到季司原沉声说出这个熟悉的名字,脊骨一阵酥麻,她稍抬起头,望了眼驾驶座的他。   “对对,就是周绥!”吴选一拍脑门,接着说,“我们学校剧社最著名的话剧剧本是她写的,但她挺神秘,听说不怎么和人打交道。”   说到此,吴选顿了顿,神色有些遗憾。   “后来,她因为抑郁症,大一没多久就退学了,再没人找到她…”   周如叶条件反射地拿手撑住太阳穴,她胃里一阵阵绞痛,耳畔也渐起轰鸣。   “哎,这个太难过了。”万依澜悲伤起来。   “哎――”前排老鲁也听入了迷,忘记害怕,跟着叹了口气。“有照片吗?”   “你想干嘛?”万依澜瞪他。   “不是,我就想见识见识有多美…”老鲁挠头,“能美过你们这些大明星?”   “……”   万依澜有自知之明,他说的不是自己,是隋曼和周如叶。   “没照片,我也没见过。”吴选老实人,倾身去问季司原:“哥,你认识周女神吗?”   季司原喉头动了动,眉拧了又松开。“不认识。”   当然不认识。   周如叶望向窗外。   他俩那时候都够特立独行的,又都不住校,能遇上就算奇迹了。   不过,周绥这个名字,对季司原来说一定是挺精彩的故事主角。   毕竟,季氏著名收购案,还是她一手促成的。 第4章 四章伤病药   车开上公路,有了信号,万依澜自觉掏出手机,想替季司原导航。   季司原清了清嗓子,声音微哑:“咳,不用导航了,你们还有车吗?得让人来接你们,我们的车不能开到市区。”   他没上高架,而是走了右侧辅路。   “哦哦,那我给司机打电话。”   万依澜关闭导航,翻出通讯录。   同时周如叶的手机震了震,她点开看,是万依澜的微信消息——   “啊啊啊,这声线犯规啊![抓狂][抓狂]”   周如叶好笑地瞥了她一眼。   万依澜这种在圈里长袖善舞的制作人,对帅哥基本有抗体了,但她是个资深声控,对配音演员总是特别慷慨。   周如叶将目光挪向季司原,她能听出,他的声音不太自然,明显发涩。   似乎是因为缺水,他削薄的嘴唇干燥泛白,视线下移,还能看到他下巴一层青灰胡茬。   要不是这张脸,她还有点恍惚,眼前人居然会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季家二少。   万依澜终于拨通司机电话。   整个剧组除了她们四人,全都回了酒店,她越解释越火大,真想暴打老鲁一顿。   “对,曼曼和如叶都受伤了,…导演问影不影响拍摄?”她扭头看隋曼,“曼曼,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隋曼飞速看了眼季司原,仍然捏着嗓子,柔柔弱弱地说:“还是很疼,不过没关系,你告诉导演,我能坚持。”   唐勤这时候脑瓜子特活泛,把隋曼工作室的微博文案都编辑好了,带病拍戏,又能上一波热搜。   “那可不…”   吴选大耿直又想说话,被唐勤直接捂住嘴。   “哎,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唐勤吓坏了,到底谁给他的胆去堵兵哥哥的嘴啊?   “没事没事。”吴选摇头,虽然不解,但没再继续说下去。   唐勤当助理一年多,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那是一流的。隋曼姐现在就是试探,看看那开车的人是否关心她。   哎,他可真佩服隋曼姐,国家的人都敢觊觎。   不过目前看来,季司原仍然是目视前方,无动于衷。   万依澜拿起手机继续通话。   “在哪碰面?你等等,我问下。”万依澜抬头问季司原:“长官,我们在哪碰面啊?”   “下高架有个军区医院,到那儿等吧,你们先处理下伤势。”   ……   此话一出,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沉默。   这次吴选没做“补充说明”。   他诧异地望了眼季司原,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唐勤咽了咽口水,看来隋曼姐的魅力是真大啊。   隋曼则轻抚领口,呼吸有些急促。   她就知道,没有男人能无视她,没有男人会不想疼惜她。   这样含蓄又直接的关心方式,她非常满意。   她开始放肆自己的眼神,毫不忌惮地黏在季司原身上,从他脖颈线条,滑到胸膛,再到扣着方向盘的手指。   十指修长,青筋微微突起,既有力又性感。   指腹一定磨出过硬茧,被这样一双手抚过她细嫩的皮肤……   她舔了舔下唇,眼中艳波流转。   周如叶靠着车窗闭目养神,没注意旁边几人的小心思,也没觉得季司原的话有什么问题。   她右手无意识摩挲左臂的伤疤,四年前的记忆纷纷扰扰,一股脑地倾匣而出。   当年的季司原,是个极其我行我素的人,就没他真正在意的事物。   考T大,像闹着玩玩,全年级他的旷课率永远高居榜首。   做投资,像闹着玩玩。支教团这种慈善事业他投,电竞队这种新兴产业他也投,这只手伸到影视剧里搅一搅,另只手又去古玩市场摸一摸,京城各个圈子他都要逛一逛。   包括那家著名的死贵又难吃的四合院素食馆,也是他投资失败的代表作,至今仍然差评无数,年年亏本,死不关门。   酒吧夜场有他,名流宴会有他,连时装大秀他也凑过热闹。   说他是纨绔子弟,他不能算,说他在努力经营家业,他也不是。   明明耀如朝阳,他的心却似居无定所的风。   也许这就是高配版本的“游戏人生”吧。   大家都这么想。   当听说他要参军时,大家以为又是公子哥体验生活,当两年义务兵就拍拍屁股走人。   结果,他像是扎根在西北的贫瘠土壤了,整整四年,杳无音信。   ……   周如叶其实明白这种感觉。   年轻时他们都在试图确证自己活着的意义。   对于所谓的富二代,这么说实在矫情,但心里的茫然,从来和物质无关。   能真正从心里给自己充实,这是很多人,包括她的父亲,穷尽一生不曾实现的。   所以,看到现在的季司原,她其实,为他高兴。   *   “到了,下车吧。”   季司原将车停稳,旁边就是军区医院的门诊部。   “姐,下车吧。”   唐勤跟在吴选身后,从左侧下了车,他回身想扶隋曼,隋曼却坐着没动。   “……”   唐勤了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驾驶室——   季司原正回头望过来。   “你们去要个冰袋敷一下,旁边有药房,需要什么药膏直接去买就行。”   随后他叫了吴选过去,让他看着老鲁。   这就…完了?   隋曼愣住。   他不是该扶她下车,然后带她进门诊看伤,顺便交流下其他感情吗?   “…姐,走吧。”唐勤又伸手去扶隋曼,看来人家兵哥哥根本没有别的心思嘛。   隋曼不甘心地下车,却看季司原绕到车右侧,拉开了车门。   他手撑着车沿,低头看周如叶:“走吧,你的伤口要处理一下。”   “啊?”周如叶微怔,“不用了吧,都已经结痂了。”   “背后。”他扬了扬下巴,看她身上的披肩。“玻璃碎屑和沙尘容易感染,去消个毒。”   “如叶,你背后也有伤?你怎么不说啊!”万依澜有些着急,想去看周如叶的后背。   周如叶讶异抬眉:“我没什么感觉啊…”   “行了,”季司原侧开身子,“走吧。”   隋曼看两人并肩离开,脸色更加难看。   进入门诊部,里面多是身着军装的军人,有几个看到季司原,还朝他打招呼。   “小季,带家属来看病呢?”   已经不止一个人跑来这么问了。   “不是,朋友。”他手插着兜,淡淡回答。   “哦…朋友啊。”来人意味深长地拍拍季司原的肩,又冲周如叶友好地笑笑,转身离开。   走到诊室门外,季司原顿住步子,无奈摊手:“抱歉,这情况我真没想到,没带家属看过病。”   “没事…我该谢谢你才对。”   周如叶脸微微发烫,卷着手里的病历,不敢直视季司原。   “嗯,女孩子嘛,多注意点,万一留了疤,不好看。”他说的理所当然。   ……   当兵之后连撩妹技能都修满点了吗?   周如叶进诊室时仍忍不住腹诽。   待清理完伤口,周如叶回到车内,万依澜已经和吴选谈笑风生了。   万依澜:“我从小就崇拜军人,要不是我近视,我真会去当女兵!”   周如叶扯扯嘴角,她怎么不知道万依澜近视。   万依澜交际手腕一流,恭维话张口就来,平时投资商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   那么精明的商人都被忽悠,更何况吴选这淳朴小青年。   吴选:“真的吗?你真的对军事这么感兴趣?那我推荐你8月10号去看‘国际军事比赛’啊!我和我哥都会参加的。”   我靠!   万依澜在心中尖叫。   她本来还可惜,这次一别就永别了,没想到还有比赛能看。   万依澜:“比赛在哪儿啊?”   吴选:“新疆库尔勒。”   万依澜:“……”   太远了,她怎么看。   周如叶点开手机,翻了翻自己的日程表。   8月10日——无日程。   吴选:“哈哈,有直播啦,我们的比赛项目叫‘安全环境和生化侦查车组比赛’,记住了吗?”   万依澜:“……”   什么和什么什么比赛?她没听懂。   等到剧组车来接她们,已是晚上八点。   隋曼第一个坐回了剧组车,赌气似的,再也不看季司原。   “我们一定会看比赛的,你们加油!今天非常感谢你们!”   万依澜和唐勤百度了解了“军事比赛”,现在就是一对迷妹迷弟,只差手里挥着荧光棒为两位军人打call。   周如叶是最后下车的,她从车里钻出,见季司原靠在车旁,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掏出矿泉水。   “我这儿有瓶矿泉水,还没开封的,听你嗓子好像不太舒服,拿去喝吧。今天谢谢你们了,再见。”   她一口气说完,把水塞到季司原手中,匆忙转身走了。   剧组车离开时,万依澜和唐勤还在不停回头。   周如叶也摇下窗,望见季司原灌下一口矿泉水,手腕一抹唇角的水渍,冲她笑着做了个口型:再见。   *   回酒店后,周如叶接到一通越洋视频。   周如叶将电脑放在桌上:“古医生,我母亲最近情况怎么样?”   那边是个中年女人,温柔斯文,坐在布置温馨的客厅内。   “她最近情绪都很稳定,生活也非常规律。”   周如叶微笑:“那就好。”   “你呢?最近情绪怎么样?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你母亲每天和我念叨,她不求你赚多少钱,只求你能平安快乐。”   古医生心疼地看着周如叶。   周如叶咬着下唇,垂眸沉默。   半晌,她看向屏幕,眼中似有微弱的光:“古医生,我又见到他了。” 第5章 五章落叶惊残梦(一)   古兰第一次见周绥,她正抱着轩尼诗X.O那精致的玻璃瓶,烂醉在米白色的地毯中央。   拨开她乱糟糟的长发,满脸的桃花红晕、斑驳泪痕,如此狼狈,却也如此娇俏。   这个女孩才19岁,该是天上的明珠,谁能想到她患有抑郁症,已经长达五年。   那时候,周绥父亲的丧事刚刚办完。   笛城人尽皆知,“画雨丝织”集团老总,拖欠工资、偷税漏税,加之产品质量问题频出,公司资不抵债、难以维系,竟纵身一跃,一了百了。   “画雨丝织”是老牌民族企业,创始人是周绥的外公,换句话说,周绥的父亲周褚强,实际上是入赘来的。   周褚强是农村出身,家境贫寒,但他成绩优异,更长了副好皮囊,大学里仍然博得不少女孩的芳心。   其中就包括周绥的母亲,万雨。   万雨是个骨子里浪漫的小女人,作为万家独女,她一直被宠成公主,性格也有些骄纵。   她不在乎物质,只追求纯粹的爱情,所以她认定了周褚强。   周绥外公还在世时,周褚强与万雨一直琴瑟和鸣,“画雨丝织”也自然而然交给周褚强打理。   周绥5岁时,外公去世,自此之后,天翻地覆。   8岁那年,她收到一个漂亮阿姨送的裙子,她高兴地穿给母亲看,被母亲发了疯似的撕得烂碎,高跟鞋狠狠抽在她身上。   她不懂,哭的昏天黑地。那天后,她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和母亲交流。   后来她懂了,有钱男人身边总不缺女人。   不知是金钱让人心变坏,还是人心本就贪婪,但在她的记忆里,万雨不止一次因女人和周褚强吵架,也不止一次被恼羞成怒的周褚强毒打。   如果仅止于此,周绥只要恨他就好,但那是她的亲生父亲,他爱她,是真真实实的。   每当她回想小时候父亲拿布娃娃逗她开心,回想父亲扔下工作陪她去游乐园,回想父亲开车接送她上下学,她的心里就充满痛苦。   甚至,万雨拿她撒气,周褚强还会护着她。   她爱父母,又不得不承认对他们的怨恨。   更可悲的是,万雨不擅长经营公司,周褚强同样不擅长。   他其实很努力,努力想证明自己不是入赘的小白脸,但这改变不了一年不如一年的财务报表,堵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自从公司资金链断裂,银行不断催债,周家的宅子里总是烟雾缭绕。   周褚强吸烟,万雨也吸,他们眼看着行业领头的“画雨丝织”,一点点毁在自己手里,却不知如何挽救。   周绥报考T大时,其实在金融系和中文系间犹豫,她虽然自小养成了不爱与父母交流的性子,但她想帮他们。   是周褚强让她遵从自己的本心。   “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和我一样,连追寻梦想的机会都没有。”他摸着周绥的脑袋,如是说道。   说到底,周褚强爱钱,胜过爱理想。   刚入T大时,周绥没有申请宿舍,而是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公寓。   她习惯一人独处,不擅长和人朝夕相处。   不过美女总是有特权,即使在女孩众多的中文系,她仍然出挑,被推举出来代表中文系参加迎新晚会。   她的表演项目是古筝独奏,被安排在第一个上场。   下午五点,露天的学校舞台,下面坐满了各年级的学生,只要想来围观的都能来凑热闹。   周绥没叫人帮忙,一个人搬古筝,从校门口往大草坪走。   她一身旗袍,踩着小高跟,提着几乎等身的古筝和两个筝架,摇摇晃晃,颇为狼狈,走两步得歇一下。   路过篮球场时,有个男孩正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扣篮。   他很高,肤色偏白,跃动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季司原,走啊,迎新晚会要开始了!”场边有人喊他。   “迎新晚会?不看。”他兴致缺缺,把篮球放回筐里,走到栏杆边。   “听说有美女啊!”那人契而不舍。   他抬抬眉头,嘴角微勾:“是么。”   语气淡淡,并不见有多少兴趣。   他从地上捏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冲朋友晃了晃铁罐:“喝酒去啊,我请客。”   “不去不去,我要去看妹子。”那人摆手。   “那我走了,回见。”   他将啤酒一饮而尽,易拉罐精准地投入垃圾桶,随后双肩包往右肩一甩,抬腿要走。   “诶等等,晚上还有班会呢!”   季司原背着身子后退,边走边挥手:“就说我有事儿。”   于是背后没长眼睛的季司原,就撞上了低头吃力搬古筝的周绥。   周绥本就走得蹒跚,被高高大大的季司原一撞,往后猛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咚――”   是古筝一头碰到地上的闷响。   “哎,抱歉,没看到人,”季司原转身,朝她伸手,“你没事吧?”   周绥没伸手,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事。”   他身着白T,灰色休闲裤松松垮垮,不过身高腿长,仍显得颇为有型。   刚运动完,他的鼻尖还冒着汗,几缕发丝搭在额前,略有些蓬乱。   那时他还挺白,下颌骨也没长开,脸型没那么坚毅。   但突出的五官,深邃的眉眼,还有唇角似有若无弯出的弧线,不会变。   “你是…参加迎新晚会?”季司原看了眼鼓鼓囊囊的古筝包。   “嗯。”   她低头去摸古筝,有些心疼。刚才那一撞,不知道有没有撞坏。   “你一个人搬?你们班男生呢?这种怜香惜玉的机会都不知道珍惜?”季司原扯着京腔,带些痞气,显然很不满她班里男生这种不绅士的行为。   周绥摇头:“不是,我一个人可以搬,不用麻烦他们。”   ……   季司原打量了一下筝架和那台古筝,叹口气,把双肩包背好。“你这样得走到什么时候?来吧,我帮你。”   他伸出手,直接提过古筝。   “不…”   周绥没来得及拒绝,他已经直接提起古筝往前走了。   “总得给我个赔罪的机会啊。”他回身,冲她笑。   一路无话。   他们没有互相自我介绍,也没有胡侃些有的没的,一直走到露天舞台,季司原帮她架好古筝,说了句“加油”,就转身离开了。   周绥那次表演的曲目是《将军令》。   激越昂扬的旋律,被美人纤手拨弄,撩拨得台下观众心曲荡漾。   中文系的周绥,从那时起,就成了全校议论的焦点。   一曲终了,周绥起身。   她匆匆鞠躬,眼神忍不住去扫台下的观众――   没有刚才那个男生,他没有听她的演奏。   意料之中,但她心里居然泛出一丝失望。   有志愿者来帮她把古筝搬下舞台,等周绥回到自己座位时,旁边一个短发女生热情地冲她打招呼。   “周绥,你弹得真好!不过…”她安慰似的拍拍周绥,“最后谢幕你怎么四处望呢?很紧张吗?”   “…谢谢。”周绥勉强笑笑,没做解释,强自压下心头那丝不明不白的情绪。   “哦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冯菲!”   ……   后来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孩,成了周绥在T大,唯一的朋友。   整场迎新晚会,周绥看得心不在焉,冯菲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她只能礼貌性鼓鼓掌。   最后散场,她和冯菲顺着人流,往教学楼走。   这次她想一个人搬古筝也不行了,周围男生都抢着要替她拿。   大草坪外的林荫小道上,一个人站在路灯下,拦住周绥。   “美女,我叫陈信然,金融1班的。”那人双手背在背后,泛棕的短发三七斜分,蜷曲而蓬松。   丹凤眼,高鼻梁,笑起来一口大白牙,干净清澈。   周绥认出了他,是刚刚和季司原一起打篮球的男生。   “我哥们要我把这花送你,他说很抱歉撞了你,这是赔礼。”陈信然从背后掏出一大捧玫瑰,塞到周绥怀中。   “哟――”有起哄声。   “这得多少钱啊?金融系的出手就是不一般啊!”   “怎么回事?周女神是我们中文系的,你金融系一边去!周女神,不要接他的花!”   ……   然而众目睽睽,周绥却红着脸接了。   她看到花上摆着卡片,上面遒劲有力的字体写着――   “《将军令》,很意外的曲目,不过很好听。再次致歉。”   他居然看了她的演出。   心跳得很快,一种奇异的惊喜感让她不知所措,过去18年,她好像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这是周绥第一次见季司原,那天古兰对她进行心理治疗,让她回忆一些开心的事,她脑子里兜兜转转,竟然只有季司原一个名字。   “后来呢?你和他……”古兰没说下去。这样王子与公主的浪漫童话故事,如果真修成了正果,恐怕周绥也不会如现在这样,失去求生意识。   “后来……”   周绥无力地靠在沙发椅上,抬头看治疗室内嫩绿温馨的墙壁。   墙上是巨大的涂鸦,太阳普照大地,一颗小树上,树叶向着阳光,繁盛升长。   “我承认,我喜欢他,至于他认不认识我,知不知道我,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玩家周绥完成【考入T大】主线任务。   请选择选项:【金融系】/【中文系】   选择:【金融系】   解锁成就:【与季司原相恋】,【“画雨丝织”得救】   本文完。   (周褚强:??? 第6章 六章落叶惊残梦(二)   不住校、不入社团、不参加班级活动,虽说学校不少人在打听周绥的联系方式,但真正和她搭上话的,没几个。   “诶,冯菲冯菲!周绥选修选了哪几门课啊?透露透露呗。”   清早的食堂,又有男生提着包子豆浆,坐到冯菲对面,试图“贿赂”她。   “又来?”冯菲哼笑。   她也习以为常了,拿起包子就吃,毫不客气。   “我说你们啊,要就主动点,直接到公共课上去拦,周绥人其实很好的,你当着她面儿,她绝对不会拒绝。”冯菲咽下包子,又拿起旁边的豆浆喝。   那男生挠挠头:“我是这么做了啊,可是…”   冯菲诧异地瞪大眼睛:“难道没给?”   “给了,给了我个小号…里面啥也没有。”   那男生哭丧着脸点开微信,周绥的头像是幅风景画,朋友圈一片空白。   “……”冯菲努力憋笑,锤了那男生一下。“谁跟你说这是小号了?她就是不发朋友圈啊,有什么问题吗?”   关于这件事,冯菲也问过周绥。   任谁长了她那么张脸,都会忍不住想自拍的吧?   可她别说自拍,他拍也没有。不光朋友圈空空如也,相册也极其乏味。   “没什么好发,我的生活很无聊的。”周绥是这么回答她的。   无聊吗?   冯菲也不知道周绥课余时间在干嘛,但她清清楚楚看到周绥那低调的黑色双肩包上,印着Burberry的logo。   她相信周绥不是那种爱慕虚荣买假货的人,所以关于周绥的生活,她也非常好奇。   周绥和她除了平时上下课,其他时间都不太联系,但周绥对她极好,好到她都觉得别扭。   三天两头,周绥会送进口零食给她。   冯菲生日,周绥更是直接送了她心水好久的韩国贵妇级护肤品。   还有一次,冯菲夸她的手链好看,没隔几天,就收到条一模一样的。   ……   经过冯菲理智的分析,她确信周绥不是喜欢她。   于是有一次,她忍不住开口问了。   “你不喜欢吗?”周绥有点紧张,秀丽的眉轻蹙着,“因为你把我当朋友啊,我很感谢你,也希望让你开心。”   啊?   冯菲震惊。   这位仙女可能对“朋友”的定义有什么误解吧。难道她从小到大没有朋友的吗?   一想到周绥那么小心翼翼对待她,她居然还有点心酸。   吃完早饭,冯菲骑车去了教学楼,周绥已经坐在教室第一排,为她占好了座。   “早啊,周绥!”冯菲扬起大大的笑容。“下午登山社有活动,记得一起去哦!”   冯菲看得出,周绥不是冷情,而是孤僻,所以她计划要陪着周绥,多出去和同学交流。   “嗯,谢谢你。”   周绥眉目柔和,不过嘴角总像是凝固着,无法如冯菲那样笑得璨然。   冯菲摆手:“哎,都说了不要老和我这么客气!”   午饭时,周绥同冯菲一起去了食堂,冯菲先打好饭去占座,然后周绥才去排队。   食堂内有一阵小小的骚动,冯菲盯着她的背影,突然听到旁边座椅上,周绥包内响起手机铃声。   她翻出手机,起身想叫周绥,但她已经淹没在人群中了。   来电被挂断,紧接着进来一条短信——   “他昨天确实又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发信人没有备注,但消息内容着实让冯菲怔了。   其实关于周绥的传言,并不都是那么好。   他们这届最特立独行的两个人,一个是季家二少季司原,另一个就是周绥。   季司原是开着跑车来上学,而周绥,有人看到她开的宝马。   季氏自不必说,地产大亨,经营范围囊括商业地产、高级酒店、文化旅游、网络科技,季司原就算开个直升机来学校大家都不稀奇。   那周绥呢?大家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   也许她只是装作清高,实际不知道被哪个有钱男人包养了呢?   一些阴暗的角落滋生着这样的言论。   周绥这种性格通常不太招女生待见,这年头,大家都是独生子女,凭什么非得捂你这块冰山呢?   “周绥,你刚才电话响了。”   冯菲见她回来,很快恢复笑容。   ……   周绥看了眼手机,脸色骤变,对冯菲说了声抱歉,就出门打电话了。   “嘟、嘟——”   周绥走出食堂,匆匆进了卫生间,那头电话终于接听。   “喂,李阿姨。”她开口。   “绥绥啊,抱歉,收到你的消息李阿姨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李阿姨长吁短叹,语气颇为尴尬,“你父亲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事,但我也确实看不下去了。”   周绥站在洗手池前,努力调整情绪。   母亲昨天又是大闹一场,周绥也是从母亲朋友那儿得知的。   周绥轻着嗓子:“李阿姨,谢谢你,可以把那个女人的资料给我吗?”   “…绥绥,你想干嘛?”李阿姨有些紧张,“这事你别管了,大人的事让他们处理吧,闹出去对公司影响也不好。”   周绥闭上眼,表情有些痛苦:“放心吧,我不会乱来。”   她顿了顿,声音艰涩:“我知道那个女人…怀孕了。”   那天下午,周绥还是没能和冯菲一起参加社团活动,她憔悴着脸,午饭也没吃,提上包就开车走了。   回到公寓,周绥给母亲打了通电话。   母女俩并不常通电话,更别提交心,但她这次真的不愿意再忍了。   周绥:“妈,那个女人的事,我听说了。”   万雨沉默,语气疲惫:“…绥绥,这事,你不要管,好好学习。”   周绥态度强硬:“妈,离婚吧。”   那边又是长久的沉默。   “呵,”万雨自嘲地笑笑,“离婚?公司怎么办?上了新闻,你让我脸往哪搁?”   “他周褚强把我的一辈子毁了,我也不会让他好过,他想把我甩了逍遥快活,我死也会拖他下地狱!”   万雨说得咬牙切齿,与平日出入高级酒会的贵妇形象截然不同。   “妈!”周绥带着哭腔哀求,“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啊?”   “绥绥,妈只求你,照顾好自己,别想这些事了。”   那头挂断电话。   ……   怎么可能不想?   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却总以为瞒着她、给她足够的钱,就能弥补一切。   周绥头痛欲裂,倒在床上昏睡一下午。   等她醒来,已是晚八点,家里酒喝光了,她洗了把脸,走去附近的“云季大厦”。   8楼酒吧,她没事会去那儿喝一杯。   酒吧名叫“FOREST”,非常特别,它是一家禁烟酒吧。   服务员告诉她,FOREST的老板之所以取这名,就是因为森林禁火,所以来酒吧的人,严禁吸烟。   很有趣的老板。   周绥这么想。   甚至FOREST的内部设计,也以原木色系作为整体色调。   木质的地板、黑色的皮椅和悬挂在吧台上的橙色矩形灯,流光四溢,带出一股暖意。   背景音以爵士纯音乐为主,舒缓而放松。   “老样子,一杯白兰地,加冰。”   周绥已是熟客,她习惯坐在酒廊区的角落,拿笔记本打字。   FOREST算是清吧,在这里办公也并不奇怪。   酒吧服务员都当周绥是附近写字楼的白领,倒不是她长得老,只是没人想到,18岁的女孩,会这般沉静,看不出一丝青春该有的朝气。   她打开文档,《禁闭三叹》,五幕话剧剧本,致敬萨特的经典戏剧《禁闭》。   T大一年一度的剧本大赛,老师们对周绥此次的表现寄予厚望。   这一晚的FOREST,并不如往日平静,周绥刚开始敲字,抬眼见一群朝气蓬勃的男孩女孩,笑闹着走进酒吧。   第二次,周绥见到了季司原。   他穿着白衬衫走在最后,似乎刚出席完什么正式场合,虽然在笑,却难掩疲倦。   “今天咱们老板请客,在场所有人免单!”   年轻的服务员笑嘻嘻地跑来通知周绥,末了还凑到她耳畔说:“美女,看你很喜欢白兰地,我建议你点一杯轩尼诗李察,我们老板私藏的,今天可是免费品尝哦!”   ……   轩尼诗李察,这服务员还真会坑老板。   周绥笑了笑,指指自己尚未喝完的酒杯,“等会儿吧,我这杯还没喝完。”   她看了眼吧台,又问:“你们老板是?”   “啊?你不知道吗?云季大厦是季氏的地产,我们店是季家小少爷开的。”   原来是季司原。   周绥的目光在吧台调酒区略作停顿,转而望向服务员:“谢谢了,你去忙吧。”   “来来来,大家举杯痛饮,咱们季大仙投资的电竞队,又输咯!”陈信然端着香槟杯,一脸的幸灾乐祸。   季司原靠在吧台旁,松了松领带,懒洋洋地说:“嗯,是该庆祝庆祝。”   旁边一人搂住季司原的脖子,“我说司原啊,你故意和你家里作对呢吧?投什么什么赔,是不是报复你爹给你改大学志愿的事啊?”   陈信然一杯香槟下肚,踢了踢季司原坐着的吧台凳,“叛逆少年,我都屈服于我家老头的淫威了,你还抵死不从呢?”   季司原冷哼,手指朝调酒师点了点:“你可以休息了,我来给陈信然调杯特制酒。”   “喂喂!还是不是兄弟了!”陈信然一哆嗦,立马表示抗议。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回忆两章就够了,居然还没写完……   有人还记得女主叫周如叶吗hhh 第7章 七章落叶惊残梦(三)   最下一层浓黑的咖啡力娇酒,中间一层奶白的爱尔兰甜酒,最上一层透明伏特加,季司原开始调酒时,神情一丝不苟,双手稳稳当当。   他放下手里的骷髅头酒瓶,摸出一个打火机,坏笑着在陈信然面前把玩:“准备好了?”   “说好这里禁火的呢?”陈信然咽了咽口水,起身想跑,被几个兄弟按回座位。   “这不是等着你英勇救火么?”   季司原按开打火机,在杯口绕了一圈预热,随后打火机探入杯内——   烈酒燃烧,蓝色火焰摇曳于杯口。   “B52轰炸机。”季司原抬眉,将酒杯推向陈信然。   “哇!”女孩们惊叫,“这怎么喝?”   “一口干了啊!”有人拍着陈信然的肩,不断怂恿他。   陈信然认怂,朝服务员招手:“那…那个,拿根吸管过来。”   “女人才用吸管,你不说你已经是成熟男人了吗?展现一下你男人的担当啊。”季司原环臂,一脸看好戏。   陈信然瞪他。   丫可真够睚眦必报。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整个店的人,老板亲自调酒,大家都围到吧台来看热闹。   陈信然一咬牙,拿起酒杯,连酒带火倒入口中。   他闭着嘴,感觉胸腔内一阵冰凉一阵滚烫,俊白的脸泛起红晕。   “帅诶!”女孩们捧场地鼓掌,让陈信然瞬间找到安慰。   “呼。”他吐出一口气,故作潇洒地挥挥手,“小意思,我…嗝,我去趟卫生间。”   他站起身,走出笔直的步伐,径自朝……   FOREST大门走去。   “卫生间在左边!”季司原无语。   他知道陈信然酒量不怎么样,一般只喝低度数香槟,但没想到这么差,一杯伏特加下肚就成二傻子了。   陈信然恍若未闻,感应玻璃门打开,他正撞上走入店内的女孩。   “咦?信然,这是专程来迎接我呢?”那女孩笑了笑。   陈信然吓了一跳,捂住眼睛:“这是女厕所啊?抱歉抱歉,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匆忙转身,被服务员搀扶着朝卫生间方向走去。   ……   女孩一脸莫名其妙,抬腿走向季司原。   “司原,他喝多了?”   “…”季司原目光在女孩身上打了个转,轻轻点头。   “你调的酒?”女孩拿手撩了撩黑色长发,手肘撑着吧台,凑近季司原:“你上次可答应过我,要为我调杯酒,是不是该兑现了?”   “是么?”   季司原皱眉回忆,随后轻笑着抬头:“行啊,蓝色珊瑚,适合女孩儿喝。”   周绥见那女孩和季司原低头耳语,关系似乎很是亲密。   今晚看来是没什么思路写剧本了,她收回目光,合上电脑准备走人。   “美女?你这是要走?酒不喝了?”   周绥走到吧台旁,被服务员拦下。   “嗯,不用…”   她回身,与调好酒、恰好抬头的季司原四目相对。   ……   周绥还在犹豫,是不是该礼貌地上前打个招呼,毕竟他送过她一捧花。   结果季司原的眼神平静无澜,淡淡从周绥身上移开。   看来没那个必要了。   周绥垂眼。   恐怕季司原根本不记得她了吧。   “给,雯静姐。”季司原将“蓝色珊瑚”递到女孩面前。   “什么?雯静姐?”女孩震惊。   “……”   季司原深吸一口气,眯着眼,表情不太自然,“咳,你不是?”   “我是彭婉心啊!”女孩有些生气,连带着音调都高了八度。   周绥站在原地,突然听到旁边服务员低声惊叹:“我靠!”   她疑惑地瞟了眼服务员,“怎么?”   “彭婉心,彭辉导演的女儿啊!本人比照片还好看。”   彭辉这名字,周绥倒是听说过。   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导演,作品大都叫好又叫座。   季司原叹息,他旁边的朋友,皆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哎。   他现在真的无比后悔把陈信然给灌醉了,要知道平时都是那货在旁边提醒他谁是谁的。   “咳,彭婉心,我记得你是粉紫色头发啊?”季司原对这名字印象还挺深,毕竟他认识的人中,就这么一个粉紫色头发。   彭婉心攥着酒杯,脸色没比季司原好看到哪去。   被男生认错,还是被季司原,她真的又气恼又难过。   “因…因为你说你喜欢黑头发的女生啊,我特意为你染回来的!”   ……   季司原头疼。   脸盲确实是病,但他通常都能想办法化解。   刚才彭婉心说他答应过要给她调酒,他印象里似乎是答应过他姐的好闺蜜方雯静。   再加上彭婉心正好聊到他姐,他就这么认定了。   “抱歉,我…”季司原拿舌头顶了顶后槽牙,不太情愿地承认,“我有点脸盲。”   “脸盲?哈哈哈,不是吧司原,你居然脸盲?难怪你没女朋友,走大街上你不得转个身就忘了女朋友是谁啊?”   果然,他那群损友反应奇大,捶胸顿足地笑。   …算了,随他们吧。   季司原自暴自弃地斟满酒,坐到一边喝去。   原来是脸盲。   周绥心里一松,看到季司原喝闷酒的样子,竟也有些想笑。   “美女,酒还喝吗?”   旁边服务员又一次询问周绥。   她笑着说:“下次吧。”   “你确定?下次可就不是免费的了!”服务员震惊,那可是四位数一杯的酒啊!   周绥点头,向门外走去。   陈信然终于摇摇晃晃从卫生间出来,他可不脸盲,见到周绥,脑子虽然不太清醒,嘴却异常利索:“周绥?我没看错吧,你怎么会在这?”   周绥?   季司原听到这个名字,抬头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   那天之后,周绥再也没能去FOREST,原本说下次再喝的轩尼诗李察,也成了永久的遗憾。   *   T大的剧本大赛如期举行,周绥的《禁闭三叹》摘了金奖,还被老师推荐去参加全国话剧剧本评比。   学校剧社开始为《禁闭三叹》招募演员,不知为什么,向来行踪无定的季司原,居然同意了参演这部剧的男主。   也有人猜测,是不是季司原最近投的一部电影,又是票房惨淡,他决定自己来演演戏,找下灵感。   “周绥,你能决定你剧本的演员选角吗?”冯菲上完课,找周绥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厅聊天。   “导演说会听取我的意见,但最终应该还是他来决定。”周绥抿了口美式,因为苦涩而微微眯眼,“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冯菲欲言又止,脸上难得浮现出娇羞的小女孩样子。   周绥看着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指甲攥进掌心,心跳有些急促。“你…是因为,季司原?”   “嗯!”冯菲手捂住脸,深深点头。“周绥,你能帮帮忙吗?”   ……   周绥确实听冯菲提过几次季司原,她选修了一门击剑课,季司原也在。虽然季司原没去几次,但她很幸运地被分到和季司原一组,上次受伤,是季司原把她送到了医务室。   “好啊,我帮你和导演说,你的形象也挺符合女主人公的。”   周绥杯里的美式见底,她刚才猛地喝了几大口,苦得她连开口都格外艰难。   冯菲顺利当选女主,正式排练时,作为编剧的周绥本来不用到场,但导演还是邀请她去提一些建议。   周绥到排练厅的时候已是中午,剧组人员基本都去吃午饭了,季司原躺在摇椅上小憩,冯菲干脆也留下来点外卖。   “司原,你为什么会同意来演男主呀?”冯菲拆开外卖包装,递了双筷子给季司原。   “不用,你吃吧,我不饿。”季司原摇头,把反扣在自己胸前的剧本又拿起来看了看,“我只是单纯喜欢这个剧本,尤其是周绥对男主人公心理状态的描写。”   周绥刚要进屋,听到季司原的话却是一愣,她靠在门外,有些想知道他对剧本的想法。   冯菲吃了口菜,表情很是惊讶:“男主还挺黑暗的啊,我以为你不会喜欢。”   季司原仍然盯着剧本,“他始终迷惘,是因为缺少勇气。”他抬头望向冯菲,“我听说周绥对人很冷?但看她的剧本,应该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啊。”   “是么…”冯菲没做回应,她下意识不想和季司原谈论周绥。   同为中文系学生,她不得不承认,周绥确实优秀,优秀得过分了。   《禁闭三叹》这个剧本,被老师称为天才之作,冯菲实在没想到,周绥还有这样的才华。   这部剧分三个阶段。   男主堕入地狱,撒旦给了他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   他又一次站在人生转折点,不断叩问自己,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心爱的人是个活泼美丽的少女,她的单纯善良,就如纯水,是男主肮脏灵魂中唯一的净土。   面对正义道德与世俗成功,面对亲情、爱情和友情,他做出了另两种抉择,结果在最后关头,他都选择了杀人来救女主。   回忆结束。   撒旦摘下面具,男主发现,眼前之人就是自甘堕入地狱追随他的女主。   最后一次选择,他刺穿了女主的灵魂。   所谓“他人即地狱”,走火入魔的他相信,没有女主,他的人生就会完满。   “那你最喜欢剧本哪一部分呢?”冯菲接着问。   季司原合上剧本,轻而易举背出了一段台词——   “你知道什么叫痛苦、迷惘和恐惧。曾经有过这么一段日子,你把自己看透了,弄得灰心丧气、寸步难行;过了一夜,你又变得没有了主意,变得不明白头天得到的启示究竟有什么意义。是啊,你熟悉痛苦的代价。”   他并没有带太多情感,但正经念起台词时,少了些痞气,嗓音低低地回荡在排练厅中。   周绥无声地笑了,她也喜欢这段话。   这是萨特《禁闭》的原话,她稍作了改动。   季司原:“如果有机会,我挺想和周绥讨论讨论,她对所谓‘痛苦’的理解。”   冯菲放下筷子,觉得味同嚼蜡。   她看得出来,季司原对周绥非常欣赏。   “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痛苦。”冯菲的声音冰冰冷冷,“她开豪车、买奢侈品,而且从来不住校,同学都在猜她是不是被包养了。上次我看到有人给她发短信,似乎是包养她的那个男人,又找了别的女人…”   什么?   周绥呼吸一窒。   冯菲在说些什么?   她沉着脸打算进门,突然,包里的手机铃响了。 第8章 八章军事比赛(一)   急促的铃声,让周如叶从梦中惊醒。   凌晨六点,谁这么早给她打电话?   “喂,小金,怎么了?”周如叶嗓子有些干哑。   小金是她编剧工作室的助理,平时行程安排都是她来负责。   “如叶姐,你之前写的历史剧,甲方那边突然又提了新要求。”小金语气挺急,也不管现在几点钟,风风火火就把甲方的要求复述了一遍――   “剧本没问题,但不匹配演员,甲方想捧旗下的小鲜肉,得把男主年龄和时间线改改。”   ……   周如叶被当头泼了桶冷水。   “你没跟他们说,这是历史正剧吗?男主年龄都有史料记载,哪能说改就改?”   小金:“我说了!但他们说,这个剧本不是大IP,没流量不赚钱。”   周如叶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意识还停留在刚才的梦里,她脑子有些迟钝,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对策。   “…我知道了,这事我来和甲方沟通,你辛苦了。”   电话挂断,周如叶使劲按了按太阳穴。   她已经很久没去想冯菲了,这次一见季司原,过去的一切都纷至沓来。   那次她进门前,正听到季司原打断冯菲。   “行了,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我就当没听你说过。”季司原将剧本盖在脸上,完全没兴趣听下去。   “是真…”冯菲感觉难堪,正要据理力争,门外手机铃声响起。   不待季司原回头,冯菲先看到了周绥,她坐在那儿,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而掏出手机接听的周绥,没有再踏入门内,她目眩神迷,扶着墙,一点点往外走。   电话是李阿姨打的,她说,周褚强不堪舆论压力,从“画雨丝织”的那幢大楼顶层,跳下去了。   排练厅内,季司原问冯菲,刚才谁来了。   “保洁阿姨,刚在走廊打扫卫生。”冯菲说。   周如叶又躺了会儿,发现确实睡不着,干脆洗漱完下去吃早饭。   剧组今天收工,下午飞机回上海,她在临行前给甲方负责这项目的张春海去了电话。   “我说如叶啊,只是改个时间节点,应该很容易吧?没有观众会去管你符不符合史实的。”   周如叶无语。   历史剧,你说没有观众会在意史实?别的也就算了,30岁的男主,硬改成20岁,过分了吧?   “我得对我的剧本质量负责,这和钱没关系。”周如叶说。   “你是不用管钱,我得管啊。你说说,没流量明星,谁来对收视率负责?”张春海顿了顿,玩笑似的开口,“或者你能找个有档期有热度的实力影帝,那我二话不说,直接把尾款打你,还给你多加30%,不,50%!”   “……”   周如叶咬着唇,当然不会把玩笑话当真。“如果要改剧本,很多剧情也要改,我们得见面聊。”   “行,这几天我出差,8月10日,你来北京总部。”   8月10日?   周如叶又是一声叹息。   “就这天不行。”   “嘶――如叶啊,之前你挺爽快一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事儿了呢?”张春海语气极不耐烦。“行吧,12号,没问题了吧?”   “好。”   周如叶忽视张春海令人不快的语气,这种势利眼,遇到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   8月10日这天,万依澜和唐勤约着一起看“国际军事比赛”的直播,本来想约周如叶,她却说自己有事。   八月的库尔勒,万里无云的天,五十摄氏度的高温,还有一望无垠的荒芜戈壁。   彼时周如叶已经站在库尔勒的军事赛场,可容纳上万人的观众席几乎坐满,虽然不少是游客,但不乏有军事迷千里迢迢赶来一睹风采。   “如叶,真没想到你还对军事有兴趣?”   董晋是军事频道的记者,已经连续报道了两年“国际军事比赛”。周如叶也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上熟人。   “嗯,一直都想写一部军旅题材的戏,来找找灵感。”周如叶随口诌了个理由,望望四周的摄像机,“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没事,我要等‘单人赛事’结束后,才去做赛后采访,先陪你看会儿比赛吧。”   董晋很热情,周如叶也不好再推拒,索性找了位置坐下。   前排是一群年轻人,一个男孩正高谈阔论他对军事武器的了解,几个女孩则一脸崇拜地仰着头听。   “主要看我们和俄罗斯队了,俄罗斯军事很强的,这你们都知道。”男孩最后一锤定音,因为比赛已经开始了。   赛场极其辽阔,所以现场采用了多个机位进行视频采集,大屏幕上都有转播,实时展示每个国家参赛选手的情况。   季司原所在的车组是第二个上场的,同他竞争的是俄罗斯、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三个国家的军人,可以说强劲的竞争对手都在他这队了。   他要进行的第一个比赛项目,是50米内对三个验毒点的未知毒剂进行精确判断,而这也是他屡破世界纪录的项目。   “中国加油!ChinaNo.1!”   打从中国军人上场那一刻起,观众席就有不少人开始摇着红旗狂吼,即使看不出各中门道,但国家荣誉感不能输。   “你们看俄罗斯的……”前排男孩想要显示自己的冷静客观,刚要解说,话音却顿住了。   四个国家的侦毒选手几乎同时跳出各自的越野车,俄罗斯驾驶员一马当先将车停在50米外的验毒区终点。   但车开得快没有用,要侦毒选手将全程的三个毒剂检测出具体名称后,才能继续比赛。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中国驾驶员车刚停稳,黄沙还被车轮席卷漫天飞舞时,一个身影就已经迅速跃入车内。   这样的转变不过在短短数十秒。   “结束了?什么情况…”   周围观众面面相觑,前面男孩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拍腿说了句“牛逼”,然后指指屏幕让同伴继续看比赛。   其他三国选手还停留在第一个侦毒点,中国车组却已经前往下一个比赛区域。   周如叶微信里,万依澜发了十几个感叹号,实时复述了比赛情况――   “这个兵哥哥太牛了!我就磕个瓜子的功夫,他就比完了!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上次遇到的,我估计八九不离十!优秀的人真的干什么都优秀!”   周如叶笑着回了个赞同的表情。   她虽然表面不显,心里却和旁边观众一样,为季司原感到骄傲。   董晋由于喧闹声,朝周如叶耳边靠了靠:“这个季司原我去年就听说过,他们副团很赏识他,本来去年就要代表中国参赛,但是因为赛前有个化工厂爆炸,他实施救援时负伤了,等到今年才参加。”   “严重吗?”周如叶忍不住问。   “听说躺了几天就照常训练了,啧,他们副团说,没见过这么拼的。”董晋感概。   模拟战场上炮火连天,交织着壕沟和低桩铁丝网,季司原的身影即使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依然矫健。   第一名已没什么悬念,战场上一秒钟都是另一番天地,何况他抢出来近两分钟的优势。   周如叶去看电子屏幕上显示的计时器,“毒剂侦检”项目,其他三国里最快的俄罗斯,耗时150秒,最慢的则用了542秒。   而中国军人,仅耗时32.93秒。   那里的名字显示着,CHINA―SiyuanJi.   “Этоневозможно!”   军事赛场的监控室内,鲍里斯少将在显示器后看到了比赛结果,起身冲身边的严祁少将喊。   “That’simpossible!”   外军领导们都通过翻译发出了异议,他们质疑比赛结果的真实性。   严祁少将神色不动,一边安抚外军,一边找来副团王宇亮询问情况。   “少将,这就是季司原他们平时训练的正常水平。”王宇亮听到外军说季司原作弊,立刻赶来向严祁少将汇报。   外军闻言,均发出嗤笑,他们有自己的演算公式,非常清楚这个项目用时的最短极限在哪。   三十多秒?简直是无稽之谈。   *   第一轮比赛结束,之后的比赛却没有如约进行,观众席右侧出现了些许躁动。   周如叶前排的女生凑过去问发生了什么,结果大家神神秘秘,一脸的讳莫如深。   等那女生打听了消息回来,神情也颇为尴尬。   “不是吧,这太丢人了!”几个女孩惊呼。“这样弄虚作假,被发现了是不是要坐牢啊?”   男孩也显得很犹豫:“这个,比赛结果确实太不合常理了,我觉得作弊是有可能的。”   “不可能!”   后排一个声音斩钉截铁,男孩被突然反驳,一脸不爽地回头,看到周如叶神情严肃,紧抿着红唇。   是个美女,男孩也不好意思再争论,声音放软了些。“美女,他们有人去打听过,外军已经发现是作弊了,你看现在比赛都停了,就是调查这事儿呢。”   董晋也有些诧异。   虽然他不太相信中国军人会在这种国际规模的比赛中作弊,但没有定论的事,他不会像周如叶那样冲动。   周如叶眼神划过那些骚乱的人群,放低了声音。“难道大家就这么不相信,中国军人有这样的实力吗?这种场合作假,不觉得很好笑吗?”   “有道理,但是奥运会不也有那么多人嗑药?这种比赛,出了风头就能提干,还有表彰和功勋,会不会为了这些作弊,谁也说不准啊。”男孩的见解也引来了旁边人的赞同。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此章中对于季司原比赛成绩的描述,有原型有参考,不过稍微做了模糊处理。 第9章 九章军事比赛(二)   会不会为那些虚名作假,周如叶了解季司原,知道他不会,也不屑。但眼下需要的是打到脸上的实证,多说无益。   军方显然也起了很大的争执,董晋接到同事电话,叫他赶紧过去跟进。   “我得先过去了,你要不和我一起走?”董晋不知这事闹到什么时候,周如叶情绪难得有些激动,他不太放心她,想带她一起去后面。   会议室内。   翻译不断转达外军技术团队的意见,交织各国语言的会议室前所未有的嘈杂。   “他们认为,目前世界最先进的国家军队,使用的侦毒管变色反应时间是3秒,而此次比赛的毒剂侦检结果有27种组合,运用器材排除法,至少要30秒才能完成1个点的侦检。”   “全程3个点的侦毒作业,加上50米的全身防护徒步机动,100秒是理论极限。”   器材排除法?   王宇亮听翻译说完,当即笑了,也不急于反驳,和严祁少将对视一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季司原收到消息后从休息室过来,他刚换下防护服,身上还笼罩着闷热。   董晋也已赶到现场,他一见着季司原,立刻让摄像大哥对准他猛拍。   虽说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军事频道,但颜值即正义,收视率即王道啊!   季司原同严祁少将简单了解了情况,随后走到鲍里斯少将面前。他面有笑意,就好像被各国军官认定作弊的人不是他。   “鲍里斯少将,你们的理论计算确实没有问题,但我用的是肉眼进行判断,再在侦毒器中选择对应的侦毒管验证,无需排除。”   换句话说,外军所谓的“器材排除法”,过时了。   “What?”   外军再度哗然。   开什么玩笑,每一种毒剂,在不同环境、不同时间形成的样式都是不同的,这样的记忆工程极其浩大,会比直接的器材检验花费更多精力,还容易记混。   “那我们有理由相信,你只记忆了这次比赛可能出现的毒剂样式。”鲍里斯少将予以反驳。   季司原见严祁少将和副团王宇亮都没有出声的打算,手一摊,“那么您可以请外军裁评人员随机抽取布毒方案,重新进行条件构设,我愿意再次比赛,并接受你们的全程监督。”   他并不担心会有失误,也不担心这样的方法能被外军轻易学过去,因为这靠的是纯粹记忆,靠的是无数次训练积累的经验。   王宇亮挑眉看了眼旁边的严祁少将。   看到没,这是我带出来的兵,有能力有个性,不错吧?   严祁少将也乐呵呵地回以一笑。   王宇亮得意完,心里不免还有点小失落,季司原在这儿待了四年,眼见的要走了,无论是技术上还是情感上,都让他很舍不得。   待在休息室的吴选,听说季司原的成绩终于震惊国际,高兴得就差在地上来套军体拳。   想想季司原能带着荣誉离队,吴选的小迷弟心理就特满足。他一点也不遗憾自己没能上场,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咧着大白牙正等看接下来的比赛,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吴选,队长叫你。”   外军同意中方军队重新比赛,可死活不愿意季司原上场。   他们要求其他防化兵进行演示,还小动作不断,悄悄去搅动染毒的土层,还破坏环境染毒征候,反正怎么捣乱怎么来,让中方军官哭笑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季司原选择了让替补队员吴选去,不得不说是对他的绝对信任。   这是把国家荣誉,完全交托给了这个只有20岁的小伙子。   *   外军消停后,季司原单独留下来接受了董晋的采访。   采访地点在露天的训练场,光秃秃的地表,不见一棵植被。   饶是董晋这样整天跑外景的记者,也受不了如此灼烈的阳光,他不断拿手背擦着汗,偏头一看——   哟呵。   季司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他是汗如雨下黑煤炭。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董晋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要和季司原同框,连忙示意摄像大哥等等再开机。   他对着反光的镜头理了理发型,实在不想被反衬得太过磕碜。   “别紧张哈,采访最多十分钟……”   董晋怕季司原等得不耐烦,开始没话找话讲。   其实傻子都看得出,季司原一点儿不紧张。在外军领导面前都谈笑自若,何况一个小小的镜头?   季司原点点头没搭话,他不笑时那不怒自威的模样,反倒弄得董晋紧张起来。   “哎,刚才我在观众席,还有不少群众真信了你作弊,等会儿必须得让鲍里斯少将亲自解释解释!”   董晋怎么拨弄自己的头发都不满意,又开始掏纸巾擦脸。   “不过我有个朋友,坚决说中国军人有那个实力,平时看着挺文静一女孩,那下子可刚了!我寻思着她是真热爱军事,想带她来后院坐坐,结果她又死活不肯。”   摄像大哥和董晋脸对脸,忍不住揶揄他。“怎么?暗恋对象?”   董晋拿脚踹他。“去去去,别瞎说,我可高攀不起。”   摄像大哥诧异:“你条件不差啊,还高攀?”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光一个包,抵我俩月工资。”董晋叹息。   摄像大哥秒懂:“哦!被那个了?”   “滚蛋!”董晋怒,“人家是大才女,一个剧本几十万!”   ……   这么一闲扯,董晋也不紧张了,他把擦完汗的纸往包里一揣,拿起话筒准备采访。   惯例是先介绍“国际军事比赛”的概况,以及季司原的个人资料。   阳光眩目,他扬着下巴,稍眯眼望向镜头。   深邃的面庞轮廓,五官凌厉而精致,即使在光线照彻与高分辨率镜头下,也找不出缺憾。   摄像大哥把镜头拉近,董晋直接被截出框。   “咳。”   董晋暗暗瞪摄影师。   ……   镜头不情不愿往他这边偏了点。   董晋:“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来当兵?”   这个问题有太多人问过季司原,从他的父母,到朋友,到救灾遇到的陌生人,人人都在好奇。   季司原垂眸,神情颇为无奈。   “其实没那么复杂,就是之前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董晋:“所以部队生活是你想要的?”   季司原:“来之前我不能确定,但来之后我确定了。我需要一个地方,能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去实现自我价值。”   董晋:“家人会担心吗?”   季司原:“他们和我约定了五年时间。说实话,当兵不光是磨练体力,更让人明白什么是‘责任’。对国家的责任、对人民的责任、对家人的责任。”   季司原说的掷地有声,董晋竟也听得热血沸腾。   董晋:“说得好!那……来部队四年,觉得最困难的事是什么?”   季司原:“没什么不能克服的。”   虽然回答的简短,但他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来部队,对脸盲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无法通过衣服、发型甚至肤色去记人,他最开始就因为无视团长,差点被当成刺儿头典型。   谁能想到,来了部队,他居然学会了画人像呢?   又问了几个训练方面的问题,采访宣布结束。   董晋收工准备走人。   “董记者。”   季司原叫住董晋。   “替我谢谢你那位朋友,感谢她,对中国军人的信任。”   这话被董晋原封不动转达给了周如叶,她笑得可真甜啊,莫名其妙的甜。   “如叶,你还是笑起来好看。”董晋挠挠头,笨拙地夸她。   然后周如叶就敛了笑。   ……   董晋风中凌乱。   女神心,海底针啊!   周如叶看完今天的比赛,连夜就得坐飞机去北京,董晋本想留她吃个晚饭,最后只能应了王宇亮的邀请,参加军营里的晚宴。   军营内,露天的大院儿,篝火燃亮黑夜。   与外军共进晚餐后,总会有一些新疆歌舞助兴。   部队里的将士们没什么文艺细胞,跳舞是肯定不行的,但唱歌,每个人都能嚎上几嗓子,无论调准不准,嗓门是一个比一个大。   不过在王宇亮接过话筒的时候,大家脸上都泛起一丝忧愁。   他们副团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唱《男儿当自强》了,什么歌都不会,就会这一首,就这一首的歌词能记全,偏偏调从来记不住。   于是,当熟悉的伴奏响起,王宇亮凑到话筒前一张嘴——   话筒没声了。   音响后面露出吴选半个刺猬脑袋。   “臭小子又给我捣乱。”王宇亮笑骂了一声,也没生气。   要平日里碰上这皮小子,必须俯卧撑伺候。但今天吴选可是大功臣,在外军的不断捣乱下,他顶住压力,以38.7秒的成绩证明了中国防化兵的真实实力,给中国军队争了大大的一口气。   “听说你爱听你们副团唱歌?”董晋拿着酒瓶撞了撞季司原,部队里的兵不喝酒,他只好一个人自娱自乐。   季司原扯了扯嘴角,自从他安安静静听完王宇亮唱的一整首《男儿当自强》后,他就背负了这样莫须有的罪名。   熟悉的酒精味儿从董晋手中窜到季司原的鼻尖,腹内久违的馋虫一点点被勾起。   他的眼神在董晋手中的酒瓶上扫了又扫:“咳,你如果要喝酒,最好别挨着我,我怕我忍不住。”   董晋闻言了然地笑笑,“算了算了,我一个人喝也没劲。”   他把酒瓶扔到一边,拉了板凳坐在季司原身旁。   偷溜回来的吴选邀功似的冲季司原傻笑,季司原伸出手和他来了个击掌。   “怎么了?”董晋问。   吴选笑嘻嘻地坐下:“我哥说他想听《男儿当自强》的伴奏,我立刻就领会了。”   “我去,够损啊兄弟!”董晋胳膊肘顶了下季司原。   “可别冤枉我,”季司原交叠着双腿,扔了颗花生米进嘴,“我是真想听伴奏。”   “为啥?”董晋好奇。   季司原:“古筝有个曲目,叫《将军令》,这首歌的编曲,是按那个改的。”   董晋:“佩服佩服!这么说我还品出点雅兴来了。”   季司原笑笑,望着天际遥夜那轮清冷的弦月。   他也是很多年前,听过唯一一遍《将军令》。   无尽的黑夜云层之上,周如叶靠在飞机舷窗边。   窗外,是触手可及的月。   现在已经很晚了,机舱里大多数人都睡了,但她睡不着。   她很少做这样堪称无脑的举动,飞到新疆,费劲波折到库尔勒,就为看一场比赛,看一个人。   她对季司原有说不出的执念,这么多年,她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一个所谓的纨绔子弟。   他和她从头到尾都不属于一个世界。   要怎么说呢?   这场一厢情愿的暗恋,在她死灰斑驳的回忆里,居然有彩虹的甜。   能亲眼见证季司原的成绩,周如叶自娱自乐地想,至少她眼光还是很好的。   至于以后,她应该终于可以放下执念了吧。   篝火晚会上,王宇亮还没唱尽兴,严祁少将突然把他喊到一边。   无人看见的阴影里,王宇亮的笑容慢慢被吞噬。   严祁少将告诉他,由于这次比赛的特殊性,军区决定,将一等功荣誉,授予吴选。   作者有话要说:  军事比赛部分会有点枯燥,但作为大伏笔一定要写。   我估计你们可能不爱看,小可爱们见谅见谅。   男女主就要相遇了! 第10章 十章阴差阳错   还有不到两周,季司原就要离开部队驻地前往G市武警大队了。   吴选和连队里几个兄弟合计着,这次军事比赛结束,季司原如此突出的成绩,肯定会有表彰,到时候可以为他办个庆功宴加送别宴。   连每个人炒什么菜他们都分配好了,结果真等到比赛结束后,吴选却逃了。   那天,队里几个成员都准备了自己的拿手菜,季司原到了之后,就剩吴选没来。   “不会还没开始送别,就躲哪个角落哭了吧?”大家都这么开玩笑。   只有季司原知道,吴选估计真躲角落哭去了,不过原因倒不是送别宴。   季司原在食堂后的老树下找到了吴选,小伙子蹲在那儿挠树皮,眼睛红红的。   季司原叹气,他这哪是当哥,他是当爹啊。   “吴选,菜都做好了,就差你,说好的露一手儿呢?”他插着口袋站在吴选背后。   吴选听到季司原的声音,背一僵,头埋得更低了。   见他不动,季司原干脆也蹲下。   他拍拍吴选的肩:“既然拿了一等功,就要高兴点,这是你应得的。”   “哥你知道啊?”吴选揉揉眼,终于开口。   副团确实在找了吴选之后,也找了季司原,个人一等功只能授予一个人,而集团军最后的决定是授予吴选。   一等功是什么概念?   吴选以为只存在于传说里,反正跟他无关。   季司原冒死救援也就得过一个二等功一个三等功,吴选不过是做了份内的事,在比赛上证明了中国军队的清白。   虽然拯救的是国际荣誉,可他就觉得自己当不起,震惊外军的明明是季司原。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季司原,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本属于季司原的荣誉。   当然,这都是吴选自己的小心思,季司原并不太在意。他来当兵争的是一口气,而不是一个军功章。   “你再哭,别人可都以为哥小心眼儿挤兑你了啊,多大点事儿?”   季司原拉吴选起身,一等功在他嘴里也就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我转业后回北京,以后回家探亲,记得来找我。当然,没点功绩就别来见我了。”   吴选弯着腰揉膝盖,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的,哥!”   想想还是怪他自己矫情,在部队,顶天的功勋,也比不上滚烫的战友情。   *   周如叶在北京的酒店里看了一天自己写的历史剧剧本,她觉得怎么改都不合适,新建的pages文档空空如也。   手机铃响,是万依澜的来电。   “如叶,你要的几个男演员的档期,已经发你邮箱了。怎么突然要这个?”   周如叶边听电话,边打开邮箱。   “哦,一个小编剧的垂死挣扎。”   邮箱里的名单全是国内知名演员,这份名单在粉丝粉头手里恐怕得价值连城。   崔时——8月-10月远行真人秀节目,影视剧暂无。   周如叶在笔记本上记下他的名字。   崔影帝近几年风头正劲,听说他推了几个大IP,在考虑接一个有挑战性的角色。   至于这个远行真人秀节目,她倒也熟,导演是她在戏剧学院就读时的同班同学,张连旭。   第二天与张春海会面时,周如叶拿到了金主指定小鲜肉的资料——   黄跃谦,22岁,极限运动爱好者,因跑酷视频爆红被签约做明星。   周如叶盯着资料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大男孩,竟然觉得很是眼熟。   张春海敲敲桌面:“大老板亲自打电话指定的,季氏砸了大价钱要捧他,你一万个不愿意也得改。”   季氏?   周如叶皱眉:“季氏近几年不是不涉足影视圈了吗?”   自从季司原当兵后,季氏也就和影视圈划清界限,彻底摘掉了“投资届的票房毒药”这一称号。   “咳,”张春海不自然地喝了口茶,“反正就那点事,你也别打听了,好好改剧本,钱只多不少。”   他说的隐晦,但周如叶也不是傻子。   她再度去看黄跃谦的照片,挺阳光一男孩,居然会接受潜规则?   “可我现在还没有头绪,黄跃谦的形象也偏小了,男主毕竟是一代枭雄…”   周如叶看到黄跃谦的形象,更不想做出让步了。不是科班出身,又如此年轻,怎么能担纲历史剧?   张春海不断看表,一副很忙的样子:“如叶,这项目可没多少时间了,你也知道,《半生物语》马上开机,你还得跟组,到时候又有的忙。”   “……”   周如叶深吸一口气,眼神不卑不亢,“海哥,至少一个月,我来想办法。”   “嗤…你来想办法?”张春海语带讥讽,但见周如叶态度坚决,撇撇嘴,“行吧,一个月后《半生物语》正好在印尼龙目岛开机,你要是想不出办法,等着付违约金吧。”   《半生物语》是周如叶工作室之前改编的青春偶像剧,制作人也是张春海。   老实说张春海确实有资本在她面前趾高气昂,她那小工作室,写出来的剧本只能仰赖大公司买单。   但很可惜,周如叶是个很倔的人,她不会妥协,哪怕因此封闭自我、哪怕因此头破血流。   回上海后,她直接去了工作室。   工作室的人没想到大老板会突然驾到,一个个歪七扭八地瘫在座椅上打字。没吃完的泡面盒、花瓶里干枯的鲜花、垃圾桶里堆满的纸屑……原本精致的工作室变得邋遢不已。   “快坐好快坐好!老板回来了!”面对大门坐着的员工开始低呼。   紧接着,扔垃圾的扔垃圾,整理发型的整理发型,见周如叶踩着细高跟款款走进来,他们恨不得把工作室里里外外翻新一遍。   意料之中,周如叶没什么表情地冲大家点点头,随即向办公室走去。   其实他们老板从不立规矩,待遇也好,但有一点…她太不亲民。   好像除了必要的开会,周如叶都不怎么和他们说话,员工们抓耳挠腮又不敢问,总像有股无形的压抑感,让他们战战兢兢。   办公室外坐着的小金还无知无觉地刷着微博,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内容,一个劲儿地傻笑。   “小金,看什么呢笑成这样?”周如叶轻拍了她一下。   小金先是被吓得一抖,回头看是周如叶,弯眼笑了:“如叶姐,你回来啦!”   小金可能是整个工作室最“缺心眼儿”的那个了,她是自来熟的性子,开朗活泼善于交际,对着周如叶也能喋喋不休自说自话。   这也是周如叶选她做助理的原因,她需要外向的人带动自己的情绪。   很可笑,小金和冯菲很像。   “如叶姐,你看微博热搜了吗?”小金晃了晃手机屏幕,“热搜第一的兵哥哥帅哭我!分分钟脑补十万字军旅剧本!”   周如叶弯身看了眼,热搜第一是刚结束的“国际军事比赛”。   她已经猜到小金说的是谁了。   季司原,他分别取得了单组赛、接力赛、射击赛、团体赛四个第一,被俄罗斯国防部评为“最佳侦察员”。而董晋对他的独家专访视频,更是引起轰动。   1L:我的妈!满足了我对军旅小说男主的所有幻想!!   2L:这脸不演戏是浪费公共财产啊!   3L:上面的够了啊,让兵哥哥进娱乐圈?   4L:这种才叫帅,男人脸上只能涂迷彩,涂什么眼线口红?   5L:评论怎么这么多杠精?不能学学我,只单纯地喊啊啊啊帅?   重点全都在脸,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季司原本身的功绩和付出。   周如叶目光平静地滑过手机屏。   外在光环太多的人,再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也会难上加难。   “小金,记一下我接下来的行程,下个月《半生物语》开机,前半个月我会在国内影视基地,20号前往印尼龙目岛,预计两周时间。”   “哦哦…好。”   小金见周如叶表情严肃,也迅速收敛了表情。   “那如叶姐,需要帮你订机票吗?印尼龙目岛的话…”小金掏出手机开始查看,“有直飞的,也有从吉隆坡转机的,如叶姐你看?”   周如叶考虑片刻。   “…买到吉隆坡的机票吧,到时候我自己买去龙目岛的。”   她的母亲正在吉隆坡疗养,她们母女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哈喽如叶~”   身后一个略显沙哑又饱含深情的男声突然传来。   小金心底暗笑,肯定又是那个张连旭。   “如叶,你好久没来工作室了,你看我上次送来的花都枯了。”   张连旭穿着大裤衩、夹着人字拖,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大剌剌地走进来。   他五官并不出众,脸上还留着许多痘坑,手里捻起小金办公桌上一朵凋谢的玫瑰,看不出风流之姿,反倒有些猥琐。   偏偏连小金都看不过眼的人,周如叶却少有地表现出惊喜:“连旭,我正打算去找你,你最近不是在拍节目?怎么有空过来?”   她打开办公室门,示意张连旭进去聊。   工作室里一众员工,伸长脖子望向老板办公室。   不怪他们八卦,实在是老板太美,却几年都没有男朋友,身边关系最好的异性朋友,长相还如此抱歉。虽说有那么点才华,可他们老板也太不挑了吧?   办公室内。   张连旭瘫在椅子上:“哎,别提了,我们节目有个投资商是G市的水果企业,最近他们总部发生了爆炸案,一个高管和几个工作人员被炸死了…我们节目组也跟着停工了。”   “爆炸案?”周如叶给他倒了杯水,“怎么回事?”   “不知道,反正我们行程延期了,得下个月飞马来西亚。”   这么巧?   周如叶心思转了转,“连旭,其实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崔时是不是在你们节目组?”   张连旭一听,顿时直起身子:“哎如叶,你跟我客气什么,你要我帮什么忙那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对如叶是真的心存感激,戏剧学院读书四年,他没少因为长相遭白眼,他这长相,简直拉低戏剧学院平均颜值,整个班里,基本只有周如叶和他说话。   稀奇了,戏文班的颜值巅峰和颜值低谷居然在艺术上能有共同语言,这是什么组合?《巴黎圣母院》里的吉普赛女郎和卡西莫多?还是《歌剧魅影》里的克莉丝汀和魅影?   但任谁都得承认,张连旭和周如叶,确实是系里最有才华的两个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艺术家必须是孤独的。”   *   G市武警大队。   姚先最近很不爽。   作为他们中队的副队长,他眼看着要升队长了,结果上面调来个人,直接空降到队长的位置。   哼,季司原。   姚先瞥了眼旁边正在进行射击训练的高大身影,真是冤家路窄。   前几天姚先放假,好容易回去和女朋友腻歪腻歪,他女朋友呢?竟然对着微博上穿军装的季司原疯狂花痴?   哼,不就是手长脚长了点?不就是鼻子挺点眼窝深点?就那一口京腔,谁知道是不是上头哪家的公子哥?   他最怕这种人了,一副桀骜不驯、妄自尊大的样子,关键还得罪不起,偏偏队里就派了他配合季司原办案。   “喂,那个…”姚先喊季司原,但是队长二字怎么也不愿意说,“公安部那边,爆炸案的调查结果出来了,通知我们去会议室。”   作者有话要说:  *注:吴选获一等功的事也有原型,不过小说需要稍微加工了,每位凭实力获得功勋的军人都值得尊敬,勿考证。   【即将开启吉隆坡副本。】   季司原:等我转业回家,先让人把张春海炒了,再给如叶工作室投个几亿。   周如叶:求放过,您投的剧本全扑街了。 第11章 十一长相见   会议室内门窗紧闭,投影仪一条条闪过涉案水果企业的相关资料。   “该水果企业是一家跨国公司,在马来西亚设有分公司。”公安厅发言人站在会议桌前,冲季司原点头示意,“季队,据我们初步判断,你们中队处理的爆炸案,很可能与这两年国内一个贩毒团伙有关,受害高管及三名员工系被毒贩灭口。”   季司原快速翻看了手头的资料。   如果这家公司真的暗地里做毒品运输买卖,那他们在马来西亚,一定有同伙勾结。   他的目光停留在资料上那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上——   朱佩益,马来西亚分公司的总经理,也是这起特大贩毒案的首要嫌疑人。   “公安部已经与中国驻马来西亚大使馆取得联系,即将成立工作组赴马展开调查,季队,也希望你们中队能带人合作侦查。”   发言人走到季司原面前,同他握了握手。   季司原再度看了眼朱佩益的照片,皱眉道:“抱歉,能否提供朱佩益的影像资料给我?”   “影像资料?”发言人愣住,“照片…不够清晰吗?”   一旁姚先也疑惑地看向季司原。   “咳,”季司原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嫌犯很可能会乔装改扮,我希望通过观察他的行为举止,更精准快速地找到他。”   “哦——还是季队想得周到!”   发言人不疑有他,颇为赞许地拍了拍季司原。   *   一周后,九月十五日。   周如叶抵达吉隆坡住处后,给张连旭拨了通电话。她并没有选择和节目组住一家酒店,而是找了家离母亲住所较近的酒店。   如果一切办妥,她想去看看母亲。   “如叶,今天机会难得,崔哥说想去酒吧放松放松,你晚上来酒吧,我帮你牵线!”   张连旭那边正在布置节目现场,环境十分嘈杂,他匆匆说了没两句,连声抱歉,然后挂了电话。   还真在酒吧啊…   周如叶叹息。   她早有耳闻,崔时这人是圈里出了名的爱玩还脾气臭,得知她要来和崔时谈项目,连万依澜都佩服她的勇气。   打开行李箱,周如叶找出几条连衣裙在穿衣镜前比对。   毕竟是去酒吧,她再不喜欢那样放浪声色的场所,也不能扫别人兴致。   她拿出CeciliaWoo的单肩抹胸连衣裙,纯白色,样式简洁大方,不会太暴露也不会让她显得格格不入。   吉隆坡警局内。   “季,今晚抓不到他,他可能就连夜逃出吉隆坡了,我们会失去目标。”警局局长正用英文与季司原交流。   “不会。”   季司原望着电子地图,笃定地指了指地下赌场的位置。   “中方这边得到消息,他在地下赌场还有巨额筹码,今晚不兑现就作废。即使他不出现,也一定会有他的同伙去兑现,我们顺着这条线查。”   局长看向那家赌场,面露难色。   季司原了然。   这一带不适合警方出面,灰色交易,他不是马来西亚人,无意戳破。   “放心,我和姚去。”   地下赌场隐匿于一座灯红酒绿的不夜城中,四周都是喧嚣的俱乐部,而在最外层则装点了一圈普通的饭店。   各色皮肤的年轻人拎着酒瓶来往穿梭,季司原和姚先尽量收敛气息,不显得自己太出格。   一家酒吧大门洞开,门边还站着几个妆容艳丽、穿着抹胸短裙的女人。   酒吧内,一群人兴奋地围着舞台,口哨声不断。舞台上,两名女郎紧贴钢管,绰约妖娆,裙摆随着双腿律动一寸寸卷起。   ……   姚先不太自在地咳了一声,因为他们要去的赌场就在这个酒吧的地下。   他悄悄看了眼季司原——   这人居然还在笑?   那立体的侧脸,带着霓虹灯的迷离感,倒映在了多少路过姑娘的眼神中唷。   啧啧,姚先更加怀疑季司原以前的生活经历了。   季司原察觉到姚先的眼神,唇角肆意的笑容未变,眼神却冷冷地看过来:“怎么着?到这种地方,您一副秉公执法的严肃表情,还想不想进赌场了?”   姚先长了张单纯老实的憨厚脸,不笑的时候特给人安全感,特适合做武警,也特不适合站在这儿看人跳钢管舞。   当然也不是说季司原就适合,但姚先眼看着季司原长腿跨进门时,旁边的女人眼珠都要挂在他身上了…   活脱脱就是风流公子哥来寻欢作乐啊。   不夜城里的酒吧倒也不全是这样香艳的场面。   譬如隔壁的酒吧,工业装潢、颇具设计感,门外头就能看到DJ在驻场表演,舞池里的人们随着不断变幻的光线尽情摆动。   顺着楼梯走到酒吧地下又是别有洞天。   舒缓的轻音乐,单独隔绝出来的卡座,很适合一群人喝酒聊天,比如张连旭节目组的人。   “如叶,快坐快坐!”张连旭正拉着周如叶坐到崔时旁边。“崔哥,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的周如叶,她手上有个剧本想跟你聊聊。”   周如叶坐下时,崔时正靠在沙发上,左手搭着沙发背,双腿交叠,慵懒地望向她。   他长了张禁欲脸,暗淡灯光下,苍白的面色如同一个俊美的吸血鬼。   不过他也确实是凭着反派连环杀手的角色吸引了无数迷妹,演的角色大都带些阴冷,和他看人的眼神一样。   周如叶和崔时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张连旭在一旁勾住崔时的肩,轻声说:“崔哥,兄弟面子得给啊。”   他使着眼色瞟周如叶,崔时也继续放肆地打量周如叶。   张连旭说这是他女神,女神开口求帮忙了,万一事儿办砸了,多没面子啊。   周如叶确实是个美人,可和崔时传绯闻的,个个都是娱乐圈有名的女神,他勾勾指头都有网红贴上来,像周如叶这样自视矜持冷着脸的,崔时最看不惯。   这种女人最会装。   崔时玩味地笑,向周如叶那边凑过去。   “周小姐,我们聊聊吧。”   崔时一凑近,周如叶就垂着头往旁边偏,她敏感地察觉到崔时并不友好的气场,让她不自觉想回避。   酒吧音乐嗡嗡地在她脑内回旋,太阳穴开始突突地疼,偏偏这崔时的眼光还如此没有礼貌。   她抓紧手包,努力深呼吸,尽量挤出一丝笑容。   “崔老师…”   “周小姐,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人。”崔时倒了些酒给周如叶。   周如叶没喝,她虽然酒量很好,但这时候胃里发酸,喝不进酒。   “崔老师,对不起冒昧打扰了。”她的声色浅淡,在嘈杂的环境中时隐时现。“因为我的剧本和甲方在选角上有些矛盾,听说您最近在挑剧本,才有这个想法希望您能考虑。”   她终于抬眸,这一眼,却看得崔时愣住了。   那种隐秘而压抑的神情,封闭着自我,也许旁人会以为是紧张所致。   但崔时不会。   他非常熟悉这个表情,在曾经无数次照镜子时。   “不妨说说看。”他坐直身子。   周如叶惊讶抬眉,眼神开始努力聚焦,希望从崔时的脸色中读出他是玩笑还是认真。   既然崔时来了兴趣听,她也不能再忸怩。   她直起身子:“这部剧的剧名叫《浮阳碎清池》,历史正剧,发生在北魏乱世,男主从……”   渐渐进入工作状态时,周如叶沉浸在自己创作的故事中,人也有了活力。怕崔时听得枯燥,她时不时还会停下与他讨论几句。   她对历史的考证非常严谨,其实男主硬朗的形象和崔时惯常演出的角色并不匹配,但她认为这不失为一个挑战,相信崔时也愿意出演有突破性的角色。   席间有服务生来收拾酒具,摆了些玫瑰到周如叶和崔时中间,两人的交流被打断。   “周小姐,你觉不觉得这里太吵了?我们不如到外面找个安静的地方聊。”   崔时看出来周如叶说话很费力,既要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又要让他能清晰听到每一个字,所以很绅士地建议。   周如叶犹豫了,这里虽然是马来西亚,但华人很多,依然可能碰到崔时的粉丝,到时候拍到她和崔时单独相处的照片就说不清了。   “我戴着这个。”崔时起身,从旁边取过棒球帽扣在头上,手撑着周如叶身侧的靠背,低头冲她眨眨眼。   ……   影帝都做到这份上,再犹豫就是矫情了,于是她跟着站起身,朝一旁的张连旭做了个手势,表示她出去了。   地下赌场内。   季司原和姚先虽然顺利进入赌场,并且用警方给的证明见到了赌场负责人,但在与负责人进行沟通时花了些功夫。   负责人不愿去检查筹码,坚称保护客户隐私,这里人并不吃警察那套,何况还是外国警察。   季司原环臂,看看不远处那群保安,一副随时要来“请”他出去的样子。   负责人是个黑瘦的小个子男人,和季司原对峙都要仰着头,但气势很足,有恃无恐。   他知道中国警方办案最讲规矩。   姚先被季司原安排去把守赌场大门,但他们毕竟不知道筹码还在不在,赌场里来来往往的人,谁都可能是逃犯的帮凶。   “不配合调查的话,我们有理由起诉你们涉嫌走私毒品,协助国际通缉犯潜逃。”季司原微微眯眼,语带威胁。   一听季司原提到毒品,那名负责人变了脸色。   这是他们和警方达成的底线,要是沾了毒,这赌场也别想开了。   等负责人打电话沟通了几句,季司原跟着他去检查筹码,结果一看,筹码早在半小时前就已经被人兑换走了。   “立刻调监控,我要看!”季司原一边掏出对讲机指示,一边对负责人说。   通缉犯自始自终没有进入过不夜城,姚先被季司原叫回,快进着看了半小时内筹码兑换区的监控,暂时没发现有走出赌场的人。   “这里是监控死角,那人可能没在这露脸。”季司原指了指筹码兑换区的角落,转头问负责人,“赌场还有其他出口吗?”   负责人挠挠头,思考了片刻。“哦,旁边酒吧装修,打通了地下,大堂的卫生间和他们是共用的。”   季司原和姚先对视一眼。   “我从卫生间那边过去。”姚先开口。   “好,我上去旁边酒吧看看。”   于是季司原就在那家酒吧门外看到了周如叶。 第12章 十二猎毒者(一)   站在酒吧门口的女人们一个个媚眼如丝,异性间搂搂抱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偏偏周如叶挺着腰杆,一股子冷清劲儿,甚是惹眼,过往的人总忍不住回头看她。   她和崔时保持着一定距离,双手背在背后,左手大拇指时不时在右手小臂上轻轻划动。   这是她的防备动作,害怕身前环臂会让人察觉,所以就藏到身后。   崔时在出来酒吧后,呼吸着清新空气,整个人似乎放松不少。   “周小姐,你知道我很久没接电视剧了。”他低着头,双眼隐在鸭舌帽后。   这是要拒绝?   周如叶呼吸一僵,大拇指的指甲深嵌入右手小臂。   “崔老师,历史正剧也许是您没有涉及过的领域,但这部剧的男主和您之前塑造的角色有非常大的区别,也许会是另一种戏路的尝试……”   “这个剧本你写了几年?”崔时突然问。   周如叶顿住,轻声道:“三年。”   崔时轻笑,“你很喜欢这个剧本?所以不忍心它被毁了,是么?”   “……是。”   崔时逼近一步,想看清她的表情:“这么信任我?”   “呵。”周如叶故作轻松地笑,把头往旁边偏了偏。“崔老师您说笑了,即便是二流剧本,只要您来演,都能成为一流的好作品。”   “是么?”   崔时盯着周如叶的脸看了几秒。   “你不适合拍马屁。”   他的吐息几乎贴在周如叶耳畔,过于暧昧的距离让她想立刻终止这次谈话。   她蹙起眉头,刚要说话,崔时却退后一步。   “我对你的剧本有点兴趣,这是我经纪人的联系方式,等回国后她会安排时间详谈。”崔时没再去逗周如叶,掏出手机把经纪人的微信推给她。   “真的吗?”周如叶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谢谢您,我会尽快整理出更详细的策划案。”   她一时间还有些恍惚,用手拢了拢头发,郑重地冲崔时鞠躬。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崔时注意到了,从周如叶背后走进酒吧的季司原也注意到了。   果然是她。   季司原暗自挑眉,脚步却没停,他需要立刻找到酒吧负责人,调查监控录像。   酒吧监控室内。   季司原和姚先快进着看完了半小时内卫生间门口的监控录像。   有个人很眼熟,带着鸭舌帽,是刚才站在周如叶对面的男人。   季司原皱眉,瞥了眼旁边的实时监控,周如叶正和那个男人从一层走到地下,坐回座位。   “几个华人面孔需要重点排查……”季司原话未说完,望向监控屏的眼神狠狠一沉。   没等姚先做出反应,季司原已经跨步走出监控室了。   “周小姐和我讲了那么久,都没喝水,口渴了吧?”崔时重新倒了杯酒,把酒杯推到周如叶面前。   正事谈完,周如叶心底石头落了地,觉得喝杯酒庆祝也无妨。   “谢谢。”   她指尖刚碰上酒杯,手腕突然被人从旁握住——   那只手的手指骨节分明、异常有力,周如叶一惊,慌忙想挣脱,却在望向来人时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   “你是谁?”崔时警惕地看着季司原,节目组其他人听到动静,也纷纷望向这边。   “喂,你干嘛呢!快松手!”张连旭走过来想把季司原的手掰开,季司原倒是先松了手。   他审视了一圈在座各位,又重新看向周如叶。   “别紧张,这位小姐,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季司原从容不迫,掌心摊开向周如叶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他嘴角勾着,似笑非笑,一副纨绔子弟的标准腔调。   “你看不到我们朋友聚会吗?她不喝,你可以走了!”张连旭虽然比季司原矮,但仍然挺着胸脯,极力维护周如叶。   “连旭。”   周如叶起身,反倒把手搭上季司原的手腕。   “没事,我们认识,他开玩笑呢。”   “啊?”张连旭愣住。   周如叶回头冲其他人抱歉地笑了笑,“你们接着玩,我先出去一下。”   周如叶和季司原并排出去了。   崔时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的背影,那男人恐怕与周如叶关系不一般,因为刚才周如叶和他走在一起时,总要刻意落后一点,而非与他并肩。   “连旭,你朋友认识军人啊?”孙方杰突然开口。   孙方杰也是这次节目的嘉宾,他是名歌手,连着上了几年春晚,原来在部队做文艺兵,家里也有红色背景。   “啊?您怎么知道是军人?”张连旭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气质一看就是军人,还有走路的姿势,没个三五年形成不了这种习惯。”   中国军人?在马来西亚?   崔时冷笑,端起刚才推到周如叶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老孙别乱说啊,军人如果出现在马来西亚,恐怕是有秘密任务吧?你可是泄露天机了。”   ……   周如叶随着季司原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她没有多问一个字,打从见到季司原起,她就猜到这里恐怕有什么重大案件,否则季司原不会贸然冲出来。   “抱歉,希望你还记得我,情况特殊,有点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季司原点了两杯酒放在桌上装样子,重新恢复成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   “你认得出我?”周如叶眨了眨眼。   “当然。”季司原不置可否,“你在这儿很特别。”   他前倾身子,双手交握抵在膝盖上。“刚才和你在一起的是谁?”   “嗯……和我坐一起的人叫崔时,是个演员,我也是今天才认识他的,在和他谈关于剧本合作的事。”周如叶解释,“还有后来出声的那个,是节目编导,也是我戏剧学院的同班同学。”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他们的资料在网上都能找到。”   “崔时?半小时前他去卫生间,你有注意到吗?”   “嗯,他让我在外面等他。”周如叶回忆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出来了,后来我们就一直站在酒吧门外。”   她虽不知道季司原询问的原因,但还是尽可能配合他。   “抱歉,刚才看到他给你递酒,怕有问题……”季司原仍然锁着眉头。   “没事。”周如叶笑笑,“他们都是公众人物,知根知底,我酒量也还不错。”   季司原摇头,没有说话。   监控屏幕并不清晰,但他非常熟悉倒酒的手法,那个崔时,刚才明显是为了掩盖手里的什么东西。   “还是不要随便喝陌生人递的酒。”他说。   周如叶失笑。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相遇。第一次见,季司原让她小心伤口别留疤,第二次见,季司原让她不要随便喝别人给的酒。   还真是解放军叔叔教育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啊。   “好了,没什么事了……”   季司原刚要起身,一墙之隔的卫生间内突然传出枪响,有几人尖叫着从里面跑出来。   枪响时,他条件反射地把身边人护住,周如叶来不及反应,已被他护在身下。   “别怕。”   季司原低声安抚周如叶,一手掏出对讲机询问情况。   “姚先,监控有没有什么异动?”   “保安去调查了,酒吧其他地方没有异常。”   姚先声音虽然严肃,但眼神不自觉地去瞟监控屏幕。从他的角度看,季司原和那个女人,姿势很暧昧啊……   “好,你盯着,我去卫生间里面看看。”   季司原收了对讲机,低头去看周如叶。   “我得进去查看情况,你一个人在这,可以吗?”   ……   她侧着脸,只轻轻点头,小心翼翼怕碰到季司原的胸膛。幸好这里灯光昏暗,看不清她逐渐泛红的脸颊。   季司原起身,周如叶身上一松,飞速瞥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扯扯他的衣角,“你……注意安全。”   “嗯。”   他没有笑,简单应了一声,神色和最开始那个纨绔子弟判若两人。   卫生间内已经空无一人,季司原同赶到的保安一道检查了现场,只有一个隔间内躺着一具尸体。   从尸体的姿势来看,是持枪自杀。   季司原蹲身看了眼死者的外貌特征,是个华人。   “姚先,立刻联系警方调查死者身份,把兑换筹码的人找来,看他见没见过。”   季司原紧握着对讲机,让保安保护好现场,这个案子也许比预想的更复杂。   卫生间外,周如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紧紧扣着沙发垫。   她的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烁张连旭的微信消息,显然刚才的枪响让酒吧内陷入了恐慌。   “她在这儿。”   正当周如叶想给张连旭回一通电话时,崔时先找到了她。   “如叶,你没事吧?”张连旭凑近,坐到周如叶身边。   “没事。”周如叶摇头。   崔时环视一圈,眼神在卫生间方向定了定,“看来这里不安全啊,今晚就到这儿吧,先回酒店。”   “哎如叶,我就说你应该和我们住一个酒店吧?这大晚上你一个女孩子回去,多不安全?”张连旭忍不住责备她,“我看你今晚就去我们酒店住吧,明天早上再回你那边。”   “不用了,”周如叶微笑,“我行李都还在酒店呢,没事的。”   “那我们先把你送回去。”崔时突然插话,语气不容反驳。   “……”   周如叶一愣,也觉得没什么理由再拒绝,可是……   “我送她回去就行。”   崔时身后,季司原的声音突然传来。   “我们还有点事要聊,正好顺路送她回去。”他手插着口袋,又是一脸玩世不恭的笑。   演技不错啊。   周如叶心里默默想着,季司原和影帝飙戏,这气势居然没输。   再三确认了季司原是周如叶的朋友后,张连旭仍是一脸不放心地离开了。   临走前,崔时又看了眼季司原,这个男人明显收敛着周身气息,若不是孙方杰那句话,他还真要被季司原这样子给骗了。   “那个……你如果还有工作,不用麻烦你送我回去的,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周如叶咬了咬下唇,很怕自己耽误季司原的正事。   “没事,等这里的警方来了,我就叫车送你回去。”   季司原拿食指骨节顶了顶眉心,显然还在为案子烦恼。   他坐回沙发,又掏出对讲机:“姚先,你确定刚才崔时把那杯酒喝了?”   “当然啊!”姚先很不满季司原对他的怀疑,“大哥,你到底是在怀疑崔时还是怕他抢你女人啊?你知不知道崔时多有名啊?”   季司原关了对讲机,没再说话。   难道真的是他看错了?   警方来后,季司原叫了辆出租送周如叶回酒店。   酒店离这儿不算太远,半小时不到的车程,季司原让司机在路边等一会儿,他把周如叶送进了酒店大堂。   “今天谢谢你,早点休息吧。”他无奈地笑笑,“其实是真的想请你喝杯酒,谢谢你上次的水,可惜……”   “只是瓶矿泉水而已,没关系的。”周如叶失笑,仰起头看他,“没想到会再次见到你,虽然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但还是希望你注意安全。”   “嗯,再见。”   季司原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周如叶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低头抿嘴笑了笑,待她回头,却看见了母亲和古医生。   “妈?你怎么在这?”   万雨神色莫测。   “刚才那是季司原?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第13章 十三猎毒者(二)   周如叶收拾好行李,跟着万雨回了公寓。这公寓还是她替母亲选的,市中心33层,整面墙的落地窗足可俯视吉隆坡的灯火辉煌,还有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双子塔,夜里灯光璀璨、耀如繁星。   公寓入口处的墙上挂着副黑底画,上面一朵白色幽莲,极具禅意。   古兰跟在后面,悄悄拉了拉周如叶:“如叶,真的抱歉啊,你母亲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了,说什么都要去酒店看你,我觉得这有助于你们母女关系缓和,就没阻拦…”   “没事。”周如叶勉强笑笑,她知道古医生是出于好意,谁能想到撞上季司原了呢?   古兰又去嘱咐万雨,声音虽小,但房间内本就安静,周如叶隐约还是能听到的。古兰让母亲别说太过激的话,以免刺激周如叶的神经,恶化她的病情。   “放心吧阿兰,你先回房休息,我和绥绥…”万雨顿了顿,改口,“和如叶聊聊。”   万雨靠在沙发上,静静看着落地窗外,房间内十二点的钟声准时敲响,随后双子塔灯光熄灭,黑夜重回静默。   客厅里没开灯,周如叶的身影隐在黑暗中,轻轻颤了颤。   啪——   万雨伸手打开落地灯,灯光昏黄而温暖,她的眼神也晕染着柔和。   “如叶,过来坐,那里黑。”   周如叶怕黑,这还是古兰告诉她这个当妈的。   “妈,对不起,我今天有点事,本来计划办完事来看您的。”周如叶松开行李箱,坐到万雨身边。   “妈不是责备你,妈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会和季司原在一起?”   万雨很执着地询问这个问题,她不知道周如叶曾经对季司原的情愫,这是古兰和周如叶约定好的,不告诉任何人。万雨对季司原的印象,完全因为季氏。   周如叶想了想,开口道:“我今天是和人谈剧本,碰巧季司原是投资商,刚才顺路他就送我回来了。”   万雨没说话。   周如叶补充:“他不知道我是周绥,只把我当陌生人。”   “……”   万雨脸上闪过很复杂的情绪,似愠恼,似松口气。   周如叶喃喃:“妈,对不起。”   她知道母亲对季氏的愠恼,但她从没后悔做那个决定。   当初“画雨丝织”濒临破产,有外企抛出橄榄枝,要收购她们公司。   公司股东分成两派,一派和母亲一样,是“画雨丝织”的老员工,对公司有很深的感情,宁愿“画雨丝织”烂在自己手里,也不愿意卖股权。另一派则是主张卖股权求生存,毕竟公司欠债上亿,没有其他回旋余地。   周绥是主张出售公司的,她觉得公司如果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生存,不在自己手里也无妨,但唯有一点,她不希望民族企业落入外企手中。   在经历了古兰数次的心理治疗后,周绥强迫自己振作,开始和董事会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在国内数家有能力收购她们公司的企业中,周绥更倾向和季氏谈判。   季氏旗下有商场和高级酒店,对丝织品、床上用品有一定需求,尤其是高级酒店业务,如果有专门的丝织生产商,可以打造其自己的品牌,这对于云季酒店来说,是极大的助力。   丝绸特色,更有利于他们打入国际市场。   得知周绥的想法,万雨直接扇了她一巴掌,让她跪在外公遗像前忏悔。   万雨总抱持着一股骄傲,认为卖了公司,就是丧失尊严。   最后周绥还是得到更多股东的支持,取得了和季氏谈判的资格。和她见面的是季司原的姐姐季初雨,斯坦福留学归来,刚开始接手季氏的酒店业务。   这个谈判过程很漫长也很憋屈,季氏拿捏着姿态,对“画雨丝织”上上下下不断做评估,季氏董事会对于是否收购甚至投出平票,最为关键的一票还是在季初雨手中。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季初雨最终同意了收购“画雨丝织”,但债务,需要她们自己偿还百分之三十。   周如叶记的很清楚,那天季初雨支着脑袋,问她这样一家负债累累、充满丑闻的公司,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是没资格,但丑闻和传统技艺无关,季氏不收购,我们只能无奈选择外企,他们的目标是打入中国市场,相信小季总不会权衡不清利弊。”   这话带着点威胁,不料季初雨不怒反笑,“你挺傲的。”   周绥不做声,季初雨和季司原一样,让人摸不清脾性。   季初雨:“但还是不够。”   周绥:“我们自愿偿还百分之五十债务。”   季初雨:“哟,有备而来啊。”   周绥:“……”   季初雨:“百分之五十就算了,我挺喜欢你的,百分之三十吧。”   巨额债务,被她们这一来一回,就和买菜讲价似的,成交了。   事实上这颗白菜卖的真不错,云季酒店近几年凭着独有的特色几乎垄断国内高级酒店市场,对海外业务的拓展也在不断加深。   “如叶,不要和季氏的人接触,别让季司原知道你就是周绥,他会看轻你。”万雨紧紧盯着周如叶。   周如叶抿嘴,略略点头。   “……”万雨叹息,“哎,你说你这四处奔波、天天熬夜,妈看你赚钱赚那么辛苦,心疼啊。”   周如叶无奈,回握住母亲的手:“没事的,妈,多少年轻人比我还辛苦呢,其实现在日子挺好挺充实,您也不用像原来那样守着公司,世界各处散散心,多好。”   万雨摸摸周如叶的脑袋,又晃晃她的手,“是挺好的,但是如叶啊,你也不小了,妈等着你给我带个女婿回来呢,我女儿这么美,肯定很多男孩追吧?你应该试着去接纳别人了。”   “妈…”周如叶略略低头,想要回避这个问题,“暂时还没遇上合适的。”   说话间,周如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亮,是崔时发来的消息,邀请她后天和节目组一起去马六甲。   “追求者?”万雨挤挤眼睛。   “哪里,就是普通合作关系。”周如叶淡笑,打开手机准备回绝崔时。   “崔时?那个演员?我很喜欢看他电影啊!”万雨都四十多了,还少女心不死,勾着周如叶的腰怂恿她,“答应人家啊,你不说你过几天才去龙目岛吗?正好去马六甲玩几天呀!”   *   季司原回到警局,赌场兑换筹码的人已经确认了,尸体就是那个为逃犯兑换钱款的人。但此人确实是自杀,钱款也不翼而飞,显然还有同伙。   “他的同伙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相貌?”姚先推测。   季司原点头,有这种可能。   他们把翻录的监控视频带回警局,彻夜未眠地将赌场内和酒吧内的监控进行交叉对比。   其中几个华人面孔被重点圈出,崔时虽在监控下有鸭舌帽遮挡,但因为周如叶提供的信息,季司原直接从网络上导入了崔时的照片。   “这个崔时…很有名?”季司原因为脸盲,能认出的明星屈指可数,近几年待在西部军区又不可能看电影,自然不认识崔时。   “可有名了,我妹特喜欢他,我昨天都想去要个签名了。”姚先颇感遗憾。   季司原敲敲桌子:“注意场合啊,武警找嫌犯要签名?想不想干了?”   姚先惊讶:“不会吧?你真打算把他列为怀疑目标?他是公众人物啊,更不缺钱,和那个经理八竿子打不着,替他藏赃款,图什么啊?”   季司原挠挠下巴,又看了眼崔时的照片。说不清为什么,这个男人的气场让他觉得不舒服。   一夜的排查,仍然没有结果。季司原上午睡了三个小时,一醒来就去和公安部的工作组对接。   工作组组长神情严峻,他们收到了金三角那边卧底的消息。   “这个经理和缅甸毒枭有来往,我们的卧底取得了来接头的机会,争取一网打尽。”他点开电子地图,“从缅甸到马来西亚走水路的话,要么是在槟城交易,要么是在马六甲海峡……”   季司原很快反应:“马六甲海峡可能性更大,我带人去那边。”   组长点头,他也这么认为。   那个经理一定要选择最容易逃脱的港口,马六甲海峡退可通四方,比槟城更合适。 第14章 十四猎毒者(三)   节目组在吉隆坡的拍摄结束,所有人动身前往马六甲。   “什么?”   张连旭坐在马六甲的旅店客厅里打电话,手里香蕉被他一激动给掰断了。   “果树园不让进了?那怎么办,我们节目还怎么录?”   “怎么了?”周如叶起得早,一下楼就见张连旭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哎,我之前不是说我们赞助商里有个水果企业?”张连旭挠着脑袋,跑到她身边大吐苦水。   周如叶倒了杯牛奶,轻抿一口,“嗯,那个发生爆炸案的?”   “对,他们在马来西亚有分公司,之前的行程计划是去参观他们的果树园。我来之前还确认过没问题的,结果一大早跟我打电话,说他们高层闹失踪,果树园被封锁了,你说搞笑不搞笑?”   张连旭气的脸都红了,做节目这么久,他还头一次遇上这么不靠谱的赞助商。   爆炸案,高层闹失踪。   周如叶捏了捏杯子,直觉这背后恐有大案。   她相信张连旭也有预感,不过他们只是平头百姓,明哲保身才是正道,其他事,能避则避。   “那你打算怎么补救?”   张连旭看了眼楼上,几个嘉宾都还没起床。“我先开个会吧,看能不能临时换个地方。”   幸好张连旭做节目严谨,来马六甲之前也评估过其他景点,最终决定把果树园的活动挪到著名的马六甲鸡场街。   鸡场街其实就是个Chinatown,整条街不长,游客却不少,尤其是中国游客,所以崔时没多久就被粉丝认出,遭到了围堵。   他也难得好脾气,在纸上给粉丝们多签了几句话。   “不愧是影帝,到这儿了还这么多粉丝。”   周如叶感觉这鸡场街和中国夜市没什么差别,兴致缺缺地摆弄摊铺上的手工艺品。   张连旭也任由崔时自己发挥,节目里塑造崔时对待粉丝的友好态度,这是签合同时提到过的。   “如叶,你怎么会答应崔哥来马六甲啊?”他略带试探地问。   “……”周如叶奇怪地看了眼他,“崔老师说是你让我来的。”   “这样啊!”   张连旭一喜,紧接着又问,“那等会节目录完了,一起去马六甲海峡看看?听说那里的落日很美。”   “好啊。”   鸡场街的录制持续了三个小时,嘉宾都准备随节目组的车回旅店,张连旭租了两辆自行车,打算和周如叶一路骑行到马六甲海峡。   “你们这是去哪?”崔时叫住周如叶。   “去马六甲海峡看日落。”张连旭抢着回答。   “哦……”   崔时了然地冲张连旭一笑,“那玩得开心,我今天累了,先回去休息。”   *   马六甲海峡正处于赤道无风带,海边平静无波,还有炽烈的阳光照射。   季司原和姚先带领小队便装在海峡附近蹲守,几个小时内,他们已经把每个店都排查了一遍,仍然没看到逃犯的踪影。   “你不热吗?干嘛偶像包袱这么重?”   姚先扯扯衣领,看旁边季司原身姿挺拔,完全没有想伸手出来扇扇风的举动。   “呵。”   季司原轻笑。   “我之前可是当了四年防化兵,这算什么?”   过去四年,他可是每天都罩在防护服里,经历五十多度的高温烘烤。   “好吧。”   姚先被说服。   他抬腿走进面前的饮品店,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进来巡视了,并且装作很渴的样子又买了杯水。   “你说,会不会是那个朱佩益怕有警力部署,不敢来了?”   “今天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不能上船,他就别想再出国了。”   季司原拿着从另一家店里买的果汁,弯腰送给了一个小男孩,冲他友善地微笑。   ……   姚先默默收回想把水扔进垃圾桶的手。   他们执行任务,不能喝太多水,这个小细节姚先还是认可季司原的。   那小男孩叽里呱啦说了一串鸟语,然后伸出小胖手要和季司原击掌,季司原和他击掌后,他满足地迈着小胖腿找妈妈去了。   小孩真可爱啊……   姚先决定效仿。   在巡视了第三个店后,他也找到一个小女孩,想把水送给她,小女孩“哇”一声哭了出来。   “呵。”身后季司原很不给面子地笑了。   行吧,姚先对这个看脸的世界没什么期待了。   小胖男孩咬着吸管,摇摇晃晃跑到海边的观景木栈道上,他妈咪正在前面的沙滩等他。   他远远看到妈咪冲他招手,肉嘟嘟的小脸漾起笑容,开始什么也不顾地撒丫子就跑。   啪嗒——   脚下一滑,男孩摔到地上,果汁直接脱手了。   揉揉膝盖,妈咪说要坚强,不能哭。结果站起来看到一个漂亮姐姐裙边全洒着果汁,旁边还有个哥哥恶狠狠地瞪他时,他哭了。   “连旭,这次剧本真的多谢你。”周如叶由于闷热,把长发直接盘起,抬眉冲张连旭微笑。   “小事情小事情,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张连旭故作镇定地把手插在大裤衩的口袋里,其实手心全是汗。   海滩漫步啊!多浪漫!张连旭觉得此情此景恰到好处,刚酝酿好情绪,这突然冒出来的小电灯泡怎么回事?   “Areyouok?”周如叶不太在意被弄脏的裙子,蹲下身看小男孩有没有受伤。   他哭得好伤心,一直指着周如叶的裙子说sorry。   “Itdoesn’tmatter.”周如叶听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哭,心都化了,拿手去给他拭泪。   男孩的父母也跑来向她道歉,周如叶连忙摆手,低头问小男孩要不要再去买杯水。   男孩瞪着大眼睛看父母,他父母当然不能让周如叶掏钱买水,干脆热情地邀她一起去饮品店。   周如叶伸出手,牵住小男孩的小手,张连旭一看,连忙也伸出手——   他怎么会错过和女神一人一只手牵孩子的机会呢?   结果小男孩拒绝了。   开玩笑,这个哥哥刚刚还瞪他,才不给他牵。他还是喜欢那个和他击掌的哥哥。   *   季司原和姚先仍然是假装游客,视线扫过每一个过路人的脸。   “所以这次任务完成后,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季司原在询问关于卧底的情况。   “对,老队长还在的时候,那边有过一次行动,毒枭已经怀疑上他了。哎,七年了,不容易啊。”   姚先有些感慨,揉了揉眼睛。   “我几年前跟着老队长去探望过他的家属,他去金三角那年,孩子刚满一岁,除了他老婆,谁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孩子特别恨他,觉得他这么多年不回家是抛弃他们母子。”   “连他那些亲戚,都劝他老婆改嫁……”   季司原沉着眉头,表情严肃。   “嗯,也好,这次行动结束,他就可以回去亲口告诉他儿子,父亲是一名堂堂正正的英雄。”   姚先点头,表情颇为欣慰:“他妻子也很不容易呢。”   “那边有接替的?”季司原又问。   “当然。”   季司原没说话了。   卧底的工作危险而孤独,但总要有人做。   他们每个人,只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而他这次顺利捉拿毒枭,就是对卧底警察、对国家、对人民最好的保障。 第15章 十五看不见天光   “队长,目标出现!”   季司原耳机内传来其他搜查队员的声音,他立刻按开对话键,询问朱佩益的位置。   “继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我和姚副队马上赶到。”   他和姚先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绕过人群,向码头跑去。   朱佩益想爬铁栅栏绕过监控拍摄,可惜被密集的警力部署发现。既然他已出现,来接头的毒枭也一定快到了。   “目标进入码头范围,立刻封锁区域,不要让游客闯入。”   季司原整个人隐在码头的集装箱后面,通过耳机与马来警方沟通。   中国武警在这里没有配枪,马来警方的目标又是缅甸毒枭,所以抓捕逃犯的行动,只能靠他们徒手完成。   *   周如叶和小男孩一家刚走进饮品店,立刻进来两名警察封锁店门,这异常的举动让不少游客开始坐立难安。   “我的天,马来西亚怎么哪哪都不太平啊?”张连旭靠着柜台,忍不住抱怨。   周如叶侧身挡住小男孩的视线,让男孩父亲先把小男孩抱到屋内。   有几个胆子大的,用英文问警察发生了什么,警察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说是海峡附近有海盗出没,等警戒解除就会放行。   “海盗?”周如叶皱眉。   “怎么了?”张连旭没反应过来。   “我来之前查过资料,马六甲海峡经过整顿,已经很久没有海盗出现了。”   周如叶站的位置正靠近窗边,她面有隐忧,悄悄瞥了眼窗外。   外面有几辆警车在不远处停着,除了几个穿制服的当地警方,再不见其他人。   *   警方拿海盗当幌子安抚游客,但没想到,平静的港口还真出现了海盗船只。   “海盗出现,海盗出现!”   季司原的耳机内再度传来声音。   “怎么会有海盗?”季司原同样感到疑惑,但视线未动,仍然牢牢锁定着朱佩益。   朱佩益此时正拎着公文包,疾步朝码头方向走,他抬手看表,海上突然传来炮火声——   海盗与一艘货船交火了。   “不对,两艘船都有问题!”   耳机内的马来警方迅速下令部署,他们安排了足够的警力,准备将毒枭一网打尽。   朱佩益一听到海面的动静,像得了指令一样亡命狂奔,货船已经近在咫尺,他很快就能逃出生天!   “再等等。”   季司原低声下令。   他们暂时还不能行动,毒枭异常狡猾,如果提前发现岸边的天罗地网,一定会立刻调转船头驶离港口。   他们这次行动的目的,不仅仅是抓捕朱佩益,更要配合马来方面擒获毒枭。   毒枭伪装的货船在海盗船的火力掩护下渐渐驶入,马来警方部署完毕后,立刻展开抓捕。   海上枪炮声不绝于耳,毒枭显然都配有武器,警方一现身,他们就开始掉转船头,拼命扫射。   与此同时,季司原身形一动,如豹一般迅速朝朱佩益扑去。   姚先原地待命,随时准备接应季司原,他抬头望向货船,却看到上面有人驾着M249班用机/枪,朝朱佩益方向一通连射。   “小心——”   他声音有些急,但此时季司原已经将朱佩益按倒。   朱佩益绝不能死,否则中国这边的贩毒线索就会被切断,显然毒枭也是怕朱佩益被捕后,法庭从他口中问出更多信息,所以干脆要杀他灭口。   季司原手臂牢牢固定住朱佩益,耳畔枪声轰鸣,他借着扑倒的惯性,略略向右侧滑开。   子弹无情地继续扫射,季司原直接提起朱佩益的后领,把他整个人扔向姚先那边。   砰——   他身形突然一个踉跄,背部传出剧烈的闷响。   防弹衣隔开了子弹,可强大的作用力,让他几乎跪倒在地。   “队长!”   姚先一看季司原受伤,急的眼睛通红,哪里还顾得上私人恩怨。   但任务为重,他必须先带着小队抓捕朱佩益。   背骨仿佛凹陷进去,一时间连呼吸都困难。季司原强撑着站起,咬牙向集装箱跑去。   毒枭杀红了眼,眼看自己要落网,恨不得把枪里的子弹全都打光。   又是一阵扫射,那边姚先护着朱佩益退到了集装箱后,而季司原刚靠近集装箱,右臂猛地一麻。   子弹擦过他的臂膀,一大片皮肤被灼伤,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红了他的白色T恤。   “快,止血!”   姚先按着朱佩益无暇□□,连忙指挥队员给季司原处理伤口。   “没有止血绷带!”   队员也急了,他们都是便装,哪里会带那些东西?   “等等。”   季司原反而是最不在乎自己伤口的。他高挺的鼻梁因疼痛布满虚汗,但双眼却紧盯着朱佩益。   他上前一步,左手狠狠卸下朱佩益的下巴。   果然,他没看错。   这朱佩益吓得面部都在抽搐,可嘴里还无意识地嚼着东西。   季司原扯出他嘴里的白色纸条,就剩一个角,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   姚先看着那个沾满唾沫的白色纸条,有些愣怔。   还有人通风报信。   季司原心一沉,这些毒枭的关系网究竟有多密?   由于早有警力部署,围捕还算顺利。   季司原靠在集装箱后,白色T恤已成血衣,马来警方撤退回来后,才拿来急救箱为他包扎。   原本他们还给季司原准备了担架,不过他摆手拒绝了。   这种伤,不至于连路都走不动。   “这次行动非常成功!”马来警方一个个眉开眼笑,他们一人未损,毒枭却是尽数活捉。   “报告!捕捞到一具尸体!”   有人跑来汇报。   尸体是亚裔面孔,穿着缅甸服装,应该是毒贩之一。   马来警方没太在意,只当是枪战误伤,可姚先看到尸体那死不瞑目的脸时,却手脚发凉。   “怎么了?”   季司原接受完包扎,察觉到了姚先的异常。   “……”   姚先愤怒抬头,瞪了眼季司原,“你问我怎么了?”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连刚才季司原遇险他也没有这么激动过。   季司原又看了眼被拖远的尸体,马来警方并不太尊重这具尸体,将他在地上拖来拖去,时不时还有人“不经意地”踩几脚。   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直觉袭上心头,他又看向姚先,哑着嗓子道:“抱歉,我对人脸的记忆有障碍,你是说刚才那个人,是…”   他顿住,等待姚先的回应。   姚先极其僵硬地点点头,然后将脸埋入双掌间。   ……   长久的沉默。   季司原站在原地,看警方将毒贩一个个押上车,尸体被塞进袋子、扔入后备箱,他却只能在旁边冷眼看着,装作一无所知。   那是祖国的英雄,而他们甚至不能伸手替他合上未曾瞑目的双眼。   “朱、佩、益。”   这三个字,一字一字从他齿间迸出,带着狠意。   最后一个被押上车的是朱佩益,他感觉到脑后一道凌厉的视线,哆嗦着回头望了眼——   他看到季司原那双狭长的眼,阴鸷骇人。   双腿一软,朱佩益直接瘫倒进车内,那个男人的气息太危险,他完全抑制不住恐惧的情绪。   “姚先。”   季司原看毒贩都被押送走,回头去叫姚先。   “冷静。”   也不知这两字是说给姚先还是说给他自己。   姚先点头,他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季司原走出集装箱后,开始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卧底会被杀,很可能是有人通风报信,让毒枭有所警觉。朱佩益嘴里的那张纸条,非常关键。”   他停在一个垃圾桶旁,按开耳机的通话键。“先不要撤销警戒,地毯式搜索,找找有没有被扔掉的通讯工具或者电话卡,极有可能是嫌犯丢弃的证物。”   姚先闻言,很快会意。   刚才朱佩益身上并没有搜到手机,但他和毒枭一定联络过,否则他不会知道准确的接头时间。   “找到一张一次性电话卡,需要带回去做进一步验证。”   有队员报告。   季司原停住步子,五指狠狠捏拢。   推测得到证实,他却完全没有觉得轻松。   就差一步。   如果他能提前截获朱佩益的同伙,也许就不会有人来通风报信,毒贩也不会那么警惕。   这次反倒是姚先冷静下来了。   他伸手想拍季司原的肩,看他满身是伤又缩回手。“队长,我们也该回警局了。”   季司原没动。   “我想再做一次交叉对比,筛查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附近的人。”他开口。   姚先叹息。   这样大动干戈的行为在国外是行不通的啊。   “任务已经完成了,马来警方不会再给我们提供任何帮助,这你很清楚。”   ……   季司原紧绷的身子微微一松,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时候。   他当然清楚,先不说这次筛查可能又是一次无用功,就算抓到了一名同伙,仍然会有更多漏网之鱼。   毒枭都被逮捕了,再把精力耗在那些小喽啰身上,不明智。   说白了,这只是季司原的私心,想替牺牲的卧底警察报仇。   “队长,你已经做的很出色了。”   姚先又一次叫他,这称呼倒是越喊越顺口了,姚先觉得季司原也确实担得起这声“队长”。   “回国后,国家会追加他三等功,他的家人会收到抚恤金。”   姚先不知这句话算不算宽慰,但这确实是国家能为那位无名英雄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季司原继续沉默着,往警车方向走。   这次行动无疑是成功的,回国后,他和姚先也必然会受到表彰。   可真正保障行动顺利施行的英雄呢?   他并不会有姓名。   他们甚至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和朱佩益一样,喝着祖国的血,仍然在逍遥度日。   季司原走到警车旁,再度回首看了眼海峡沿岸。   已是黄昏,太阳逐渐西沉,火红的余晖洒在天际,也洒在印度洋之上。   马六甲海峡的落日,美得人心悸。   可季司原欣赏不到美景,他只觉得马六甲海峡里一片阴沉,不见天光。   头顶是血染的红云,眼底是血色的波澜。   *   “如叶,你快看!”   饮品店内,张连旭挨在周如叶身边,指指窗外的天空。   “崔哥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这里看落日最浪漫,果然很美啊!”   周如叶却没去看天空,她从刚才就发现了警车在一辆辆开走。   只剩最后一辆车了,她远远看着,却迟迟不见那辆车离开。   “如叶?如叶?”   张连旭叫了两声,发现身边人没反应,扭头去看她——   周如叶一张脸煞白煞白,双眼几乎失焦地盯着前方。   张连旭被她这样子吓到,也顺着她目光看过去。那边警车方向站了个男人,很明显受了重伤,因为白色T恤被血染红了大片。   “如叶,别看!”   张连旭想去捂她的眼睛,没想到周如叶却非常固执,怎么也不肯移开视线。   张连旭急了:“如叶,那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过两天离开了就继续过寻常日子,你别怕!”   “……”   周如叶似是被他一句话唤醒,终于移开了眼。   “是…不关我们的事。”她轻声说。   她不会看错,那一定是季司原的背影,可她真的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看他出生入死、看他保家卫国。   作者有话要说:  *致敬每一位缉毒警察。 第16章 十六印尼龙目岛   周如叶前往龙目岛后,《半生物语》剧组其他人员也陆续抵达。   两周的拍摄时间绰绰有余,但剧组气氛极其压抑,原因就在制作人张春海身上。   《半生物语》的导演是个中年男人,不算有才,但憨厚随和,所以剧组里所有的事,几乎都听张春海安排。   没办法,谁管钱谁老大。   印尼龙目岛有着足可媲美巴厘岛的美景,只是没甚名气,旅游的人不多。   季氏的季初雨是个爱另辟蹊径的人,巴厘岛度假村扎堆,她就把云季度假村建在了龙目岛。   《半生物语》剧组,是第一批来体验云季度假村的。   “如叶,你过来一下。”   刚下榻旅店,张春海就把周如叶和导演叫到会议室讨论剧本。   “这个追求女主的男四,戏份再多加一点,能加多少加多少,而且要写的讨喜!”   张春海拿中性笔圈出剧本男四的名字,用命令的口吻冲周如叶说道。   “为什么?”   周如叶紧皱眉头,表情隐有不耐。   男四是个痴情配角,在龙目岛的戏份并不多,基本几个镜头就杀青,现在临拍摄的节骨眼儿让她加戏,简直等于重写剧本。   “让你加你就加,大不了多给你点钱,哪儿那么多废话?”张春海见周如叶态度不好,也来了脾气。   “龙目岛的剧情是男女主感情升温的关键部分,现在要增加男四的剧情,你至少得给我个理由。”   周如叶不卑不亢。   “哎呀,别吵别吵,如叶你别生气,听我说哈。”   导演见两人气氛剑拔弩张,赶紧出声调和。   “就是咱们顶头的老板,指名要多加点黄跃谦的戏份,我们也很无奈啊…”   顶头老板?   周如叶略一思考。   难道是季初雨?   她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黄跃谦居然和季初雨有关系?   周如叶苦笑,低头翻剧本。   “…行吧,那就边改边拍吧,我尽量不动男女主的戏,但是拍摄日程可能要延期,两周可能拍不完。”   “好好好,没问题!”导演再次做和事佬。   张春海对周如叶的态度确实是变本加厉的恶劣。   他知道周如叶和崔时谈了剧本,如果崔时真答应做那部历史剧的男主,他当然不可能再让黄跃谦去演,可黄跃谦不演,季初雨也不会再砸重金,他就没办法从中抽取利润了。   张春海这点心思,周如叶也看在眼里,但她不在乎他的态度,她只需要剧本能够完美地呈现。   *   在龙目岛拍摄的第三天,剧组租用了当地一个小学。   说是小学,其实根本不成规模,破旧的小砖房内,挤挤挨挨坐了不少孩子。   周如叶搬了折叠椅,坐在一旁拿笔记本修改剧本。   她正沉浸在剧情中,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望着她,她条件反射地扭头——   是一个小女孩。   她瘦瘦小小,留着齐耳短发,肤色比其他孩子更黑些。   此时她一个人站在角落,一见到周如叶回望过来,就如受惊的鹿般,羞涩跑开。   其他孩子玩得正起劲儿,有几个男孩飞奔着冲过操场,一下把小女孩撞倒。   周如叶见状赶紧起身,女孩跪在泥地里,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她听到身后有悦耳的铃铛声,回头一看,是那个穿着白色裙子的漂亮姐姐。   老实说,由于印尼排华的历史事件,周如叶对印尼人其实是略有抵触的。   但孩子无辜,尤其当小女孩睁着黝黑圆亮的清澈双眸,羞涩地冲她笑时,她心底一阵发软。   她蹲下身,替女孩整理略有些凌乱的衣服,随后又掏出纸巾,轻柔地替女孩擦拭脸颊。   女孩突然双手捂住脸,幸福地笑起来。   她轻轻碰了碰周如叶雪白的手臂,忸怩着开口:“you’rebeautiful.”   周如叶动作一顿,笑意更深:“Thankyou.”   女孩很乖巧,知道周如叶还要工作,一直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周如叶打字累了,抬头一看——   女孩居然还在。   这样的陪伴,让她禁不住想到自家的小猫。   “What’syourname?”周如叶低头询问。   小女孩伸出食指,一笔一画写出自己的名字。   她叫Akik。   “编剧编剧!”   不远处传来一个充满活力的男声,周如叶抬头,看到黄跃谦向她跑过来。   现在是拍摄间隙,不过演员大都在场边补妆,只有黄跃谦精力旺盛,满场子乱跑。   他跑到周如叶面前,蹲下身和Akik打招呼,而后眉飞色舞地抬头看她:“编剧,听说你和导演很欣赏我的演技,特意给我多加了戏份?”   周如叶无语,她哪有那么大权力。   季初雨净提些古怪的要求,她要给黄跃谦加戏,还不让他知道真相,非让导演和编剧夸黄跃谦演技好。   可他的演技...   只能说中规中矩,加上笑嘻嘻的一张俊脸,让人讨厌不起来。   “谢谢你啊编剧!但是吧…我有个请求…”黄跃谦眨巴眨巴眼睛,双手合十地望着周如叶。   “你说。”   “能少给我加点戏不?”   “啊?”   周如叶真的懵了,这黄跃谦和季初雨到底闹哪一出?   “是这样的。”黄跃谦挠挠头,仍然蹲在地上。“我想去徒步攀登林加尼火山,加太多戏我就没时间了。”   林加尼火山是龙目岛著名的活火山景点,每一个来到此地的游客基本都是冲它去的。   周如叶了然,她记起来了,黄跃谦原本是玩极限运动的,看来是不忘老本行啊。   不过戏份还是要加,她剧本改都改了,也不想再和张春海起冲突。   她想了想,问:“我记得…爬林加尼火山至少要3天2晚?”   “对啊,你也查过?你也打算去?”黄跃谦眼神亮亮的。   周如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是编剧,剧本没问题后,她基本就没事了,确实有计划去爬林加尼火山。   “你可以先去爬山,等回来后再拍你的戏份。”   “哎!编剧你真是个天才!”   黄跃谦兴奋地跳起来,把旁边Akik吓了一跳。   “编剧,咱俩既然这么有缘,不如一起去爬山啊?”   ……   这是哪门子缘分?   周如叶无奈,敲敲膝盖上摆着的笔记本电脑。“我得把剧本写完,而且海哥那边需要请假。”   “没关系,我等你嘛,海哥可好说话了,我去帮你请假!”黄跃谦异常热情,转身就去找张春海。   张春海好说话?   周如叶心底冷笑。   不过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罢了。   *   马来西亚对缅甸毒枭的审问已经持续了几天,这次中马联合办案,被国内媒体大肆报道,传为美谈。   朱佩益已经被中国警方先行押解回国,季司原带领的武警小队则留在马来西亚,整理缅甸毒枭被审问出的情报。   毒枭承认,确实是朱佩益在电话中告诉他们,中国和马来西亚警方正在联合办案,如果他们接头的位置被洞悉,一定是有卧底。   击杀那个最有可能是卧底的人,不要留后患。   这是纸条上的内容。   但朱佩益也不知道纸条是谁写的,他说他在路上被人撞了一下,然后手里就被塞了张纸条。   纸条被吞,没办法验证指纹,这个通风报信的人行事极为谨慎,根本无从查起。   9月25日。   季司原处理完马来西亚的事务,准备带领小队归国,他的专用通讯设备突然接到国内的指示——   据印尼火山和地质灾害减灾中心相关观测数据显示,巴厘岛的阿贡火山和龙目岛的林加尼火山活跃程度上升。   中国驻登巴萨总领馆发布提醒,称火山未来存在喷发可能,并将旅游安全提醒升为“暂勿前往”级别。   由于季司原所在小队距印尼较近,将先行前往巴厘岛和龙目岛,以劝导当地中国游客快速离开为主,并观察后续火山活动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想我家猫了...   感觉我的读者都不太爱留评   难道是之前剧情太沉重大家都没心情评论嘛? 第17章 十七人心险于山(一)   有黄跃谦在,张春海果然“好说话”,周如叶两天内改完剧本,黄跃谦已经替她租好了登山装备。   “周妹子,我们从Senaru上山?”   黄跃谦站在旅店大堂,低头翻看周如叶做的登山攻略。   他背着硕大的绿色登山包,手臂上搭着亮橙色冲锋衣,脚上是棕色防滑登山鞋。   这跳跃的配色,加上他健壮的体格,周如叶简直难以想象他们走在路上的回头率。   她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粉色外套、粉色登山鞋、粉色背包,甚至粉色登山杖…   天呐,她讨厌粉色。   当然,她不会责怪黄跃谦,人家好心替她租了,她感谢还来不及。   “周妹子,你穿粉色挺好看啊,女孩子还是应该穿粉色嘛。”黄跃谦抬头,笑眯眯地夸她。   …周妹子?   周如叶头疼,她可还比黄跃谦大两岁。   “叫我名字就行,我比你大。”   “啊?”黄跃谦嘴角一垮,“周妹子不好吗?多活泼,女孩子就要可爱点。”   ……他到底对女孩有什么误解。   周如叶非常怀疑他和季初雨的关系。   让季初雨那个女魔头一身粉扮可爱?   ……   她嘴角抽了抽,心里竟然还有点佩服黄跃谦。   “跃谦,你这是要去哪啊?”   天刚亮,剧组的人都是才起床,女主演杨婉琪难得素颜见人,她的助理跟在后面,为她端着早餐盘。   杨婉琪的声色和她的长相一样甜美,用她粉丝的话说,她一开口就让人浑身酥软。   “爬山。”黄跃谦倒是回的简洁,不像平时那么热情。   “哟,如叶姐也去啊。”   杨婉琪像是刚看到周如叶,一副很惊讶的表情。她特地在“姐”字上顿了顿,嗓音虽然还是那么甜,但听着让人不太舒服。   周如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她根本懒得搭理杨婉琪那莫名其妙的敌意。   张春海也从楼梯下来,见着周如叶和黄跃谦,强迫自己扯出一丝假笑。“这就走了?”   “是啊海哥!我们叫的车到了,先走啦,后天见!”   黄跃谦一看司机给自己打电话,拉上周如叶就往外冲。   杨婉琪撅了撅嘴,走到张春海身边。   “海哥,跃谦怎么和如叶姐一起去爬山啊?剧组拍摄期间跑出去玩,不合规矩吧?”   “哼,别管那个小白脸,爬火山,也不怕死在上面。”张春海忿忿地诅咒了一句。   他最讨厌剧组里不守规矩的演员,偏偏还管不住。   *   “季队,已经和领事馆取得联系,初步清点岛上中国公民374人,其中有253人为游客。”   季司原刚登上龙目岛,中国驻登巴萨总领馆就替他们联系了龙目岛当地警方,姚先则带领另一小队人前往巴厘岛。   巴厘岛的阿贡火山经过两日观察,活跃程度有所下降,但龙目岛的林加尼火山,于今日上午毫无征兆地喷发了。   较为幸运的是,龙目岛旅游景点的开发集中在西部海岸,中国游客基本住在附近,季司原小队很顺利地进行了人数清点。   “还剩27名中国游客没有登记,有3人是一个家庭,目前不清楚去向,另外24人,资料显示属于同一剧组,在云季度假村。”   听到队员汇报,季司原有些恍惚。   他好像与世隔绝的太久了,自家度假村什么时候建到印尼来了?   车停在度假村的旅店门口,里面正在进行拍摄,几个剧组工作人员拦住了季司原。   “中国武警。”季司原出示证件,“把你们负责人找来,我们需要核对人数。”   张春海一听中国武警,急匆匆赶过来。   “呃…武警同志?”   他看到季司原,略有些迟疑。   季司原并没有穿制服,只是简单的黑衣黑裤,偏偏这样还被他穿出几分高级感。   以张春海职业制作人的眼光来看,这条件,不演戏简直可惜了,不过那双桃花眼,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你们剧组的人都在这里吗?”季司原出声询问。   “嗯…哦,不是!”张春海刚要点头,又赶紧摇头。“有两个人昨天去爬林加尼火山了,要明天才回。”   “什么?”   季司原脸色一沉。   “他们跟你联系了吗?林加尼火山早上发生小规模喷发,有不少游客被困在上面。”   “啊?”   张春海听到火山喷发,也有些慌,他掏出手机给黄跃谦打电话,但是那边没有信号。   “行了,我来处理。”季司原拍拍张春海的肩,“他们名字?”   “黄跃谦、周如叶。”   *   林加尼火山山脚下的居民习以为常地看着火山口冒出的蒸汽,攀登至山麓的人们还在流连于俯仰山河的空灵景色。   这是周如叶在林加尼火山的第二天,昨天她和黄跃谦一口气爬了两千多米,在海拔2641米的SenaruRim露营。   黄跃谦很兴奋,他爬了一天却完全不累,和他相比,周如叶就显得比较悲惨。   她双手拄着登山杖,面色惨白、双腿微颤,单薄的身体几乎摇摇欲坠。   “周妹子,要不我们回去吧?你看上去很虚弱,你是恐高吗?”黄跃谦很担心,两道浓眉拧得死死的。   周如叶轻轻摇头,说话也有气无力。“没关系,我陪你爬上去吧,好不容易来了,不到山顶多可惜。”   她确实不是恐高,而是…   大姨妈来得很是时候。   黄跃谦没办法,想伸手去搀她,但周如叶依然婉拒了。   这个举动多少暧昧了,何况她尚不清楚黄跃谦和季初雨的关系。   “没事,我就是有点累,还没有虚弱到走不动路。”周如叶深吸一口气,努力微笑,反过来安慰黄跃谦。   山顶突然有人开始急匆匆往下走,是上面的向导看到了随风扬起的火山灰——   这是火山喷发的前兆。   “都戴上口罩!”   所有向导开始嘱咐游客。   黄跃谦接过向导递来的口罩,面对这种情况居然还笑了:“周妹子,看来老天都想让你回去休息啊。”   周如叶也没太恐慌,开玩笑自嘲道:“老天真的是费尽心思不让我登顶呢。”   无缘见到林加尼火山最瑰丽的火山湖,她多少还是有点遗憾的。   人群慢慢往下挪动,依然有不少游客停住脚步,举着相机拍摄头顶天空的灰烟。   啪——   巨大的爆炸声在头顶响彻,有熔岩从火山口喷出。   爆炸声之激烈,让周如叶的耳朵在那一瞬间,甚至短暂地失聪了。   这一声终于扰乱了平静的游客,惊叫声此起彼伏。   陡峭的山坡上,高大的外国游客推推搡搡,周如叶被夹在中间,步履艰难。   几分钟后。   炽热的熔岩点燃了火山口周边的植被,而他们所在的地域非常不利,正迎着风向,山顶火势随时会蔓延到这里。   人群更加混乱,身后有人高声呐喊:“别挤!我们这儿有孩子,让孩子先走!”   略带些口音的英文,周如叶寻声望过去,是一对中国夫妻,带着他们十几岁的孩子。   现在这种情况其实不能高喊,否则人体会吸入大量浓烟和一氧化碳,但周如叶估计这对夫妻是真的心焦。   他们的孩子已经走不动路,只能让父亲背着,可他的父亲也上了年纪,此时脚步颤颤巍巍、胸腔剧烈起伏。   “跃谦…”   周如叶刚一开口,黄跃谦已经直接扒开人群跑过去了。   周如叶转身,让挑夫把所有矿泉水拿出来,她找出披肩和毛巾,用矿泉水全部打湿,而后走到那对夫妻面前。   黄跃谦一把背起男孩,周如叶把打湿的披肩盖在男孩身上,又把仅有的两条毛巾递给男孩父母。   “谢谢!真的谢谢!果然还是中国同胞靠得住!”   两夫妻连声道谢,周如叶摇摇头:“没关系,别说话了。”   山脚下的救援队接到通知后迅速就位,灭火队员已全副武装上山救火。   下坡路是一段山脊,这里碎石明显松散,脚踩下去,一深一浅,行动异常艰难。   好在没有植被,火势暂时没有蔓延过来,但前面有人走的急了,摔在地上,正好挡住通道。   “快走啊!快啊!”不断有人呼喊。   直到救援队背着设备赶到,扭伤脚的游客被救援队员直接背起,快速往山下走去。   “我们这儿有孩子,先救我们!”   周如叶旁边的男孩母亲撕扯着喉咙尖叫,她焦急地推着黄跃谦,让他赶紧跑到前面去。   “你小心,别…”周如叶正站在男孩母亲的右手边,旁边是陡峭的斜坡,稍不留神很容易踩空掉下去。   她见男孩母亲脚下一扭,伸手想扶她,没想到男孩母亲反手借力,一用力,将她推下了斜坡。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和基友保证,今天男女主肯定相遇…   我去面壁思过了… 第18章 十八人心险于山(二)   下坠的瞬间,周如叶甚至来不及惊叫。   脑内如同被电流击中,死亡带来的恐惧和麻痹,陌生又熟悉。   父亲离开人世前,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心脏剧烈收缩,她本就没有力气,现在更谈不上求生欲。无论山上的人对她如何叫喊,或是多少双手想要拉她,她都没有抬起手臂的欲望。   可老天不收她。   她的背部狠狠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幸好有背包缓冲,不至于直接撞碎她的脊骨。   这个距离,她既爬不上去,上面的人也很难下来。   周如叶偏头看了眼身下,一阵眩晕。   下面虽然有一些不算茂密的树木,但近千米的深渊,她这样直挺挺地掉下去,肯定没有活路。   救援队在山脊上开始寻找岩石固定点,准备安装救援设备。   可他们来之前并没想到会有人掉下山崖,准备的器械不太完备,这样贸然下去救人,危险系数非常高。   “没有安全带,没办法下去。”   救援队员面面相觑,准备派人回山下取设备。   他们说的是当地语言,周围游客都听不懂,只能干着急。   “我有徒手攀岩的经验!你们是不是没有安全带?让我去!我去救!”   黄跃谦英文表达不算太好,只能不断做手势试图让救援队员明白。   可惜他被无情拒绝了,救援队不可能让游客冒险。   季司原一路不带喘地跑上山,沿路有不少游客在往山下赶,包括那一家三口的中国人。   “您好,是熊宝珍女士吗?”季司原拦下男孩母亲,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山下有中国武警在安置点等待,麻烦三位下山后去做个登记,我们需要保证每位中国公民的安全。”   熊宝珍脸色不太好,点了点头,护着孩子就要离开。   可季司原又拦下了他们。   “抱歉,你们有见到另外两个中国人吗?一男一女,二十来岁。”   熊宝珍吓得一抖,面有哀色,“不是我啊武警同志,不关我的事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女士,冷静。”   季司原看熊宝珍情绪激动,尽量语气缓和地询问原因。   最后还是男孩父亲告诉了他,那个中国女孩,失足踩空,掉下山崖了。   救援队要返回山下拿设备时,季司原终于赶到现场。   他往下看了眼。   周如叶蜷缩在山崖边,头低低地埋着,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状况如何。   “你们去疏散人群,不要浪费时间,这个女人我来救。”   季司原用英文和救援队沟通了几句,半弯膝盖开始挑选地上的绳索。   救援队虽知他是中国武警,有过专业训练,但仍然很犹豫。   他半跪在地上,双眼定定地望向救援队员:“她是中国人,我能安抚她的情绪。”   “…好吧。”   救援队被这个理由说服。   绳索的一端被救援队员牵着,固定在岩缝间,另一端被季司原直接抛下去。   他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徒手抓着崖壁凸出的岩石,稳稳当当地向下爬。   原本黄跃谦还冲着底下喊“周妹子”,看季司原下去,没敢再吭声,生怕自己声音一大,把季司原给震下去…   “周如叶,护住头部!”   周如叶贴在崖壁边沿,隐约听到上面有人喊她,她脑内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照做。   有几块碎石从上面滚落,啪嗒砸在她身上,不太疼,她也没有伸手拨开。   她反反复复想着刚才一瞬的失重感,人在那时候仿佛失去了一切的依靠,什么也不剩下。   她想起父亲坠楼前,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绥绥,无论如何,爸爸永远爱你。”   她是怎么回复的?   “那个女人怀孕了,能不能不要再折磨我和妈妈?”   后来她知道了,那个女人被强制打胎,父亲背着一身的骂名,临死前也没有感受到最后一丝温暖。   “周如叶,能站起来吗?”   季司原一脚踏上岩石,这石头并不大,勉勉强强能站下两个人。   周如叶茫然地抬头,眸中还闪着泪光。   她看向季司原,表情呆呆的,唇色脸色都毫无血色,和平日里那副清冷的样子截然不同。   是在做梦吗?   为什么她有危险的时候,季司原总会出现?   季司原高大的身影,把刺眼的阳光挡在身后,他缓缓靠过来,手扶住她的肩头。   “周如叶?”   他见她没有反应,又轻声叫她。   “……”   周如叶还是没动,双眼没有聚焦。   “…周如叶?如叶?”   季司原无奈,左手揽在她的腰后,一用力,强行让她站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周如叶站起来后,小腹一阵坠痛,双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啊…”   背部、腹部、头部,浑身上下的酸痛让她几欲晕厥,她忍不住痛苦地低吟。   “对不起,我…我没有力气。”   她声色惶恐,又不敢去拽季司原,害怕连累他也失去平衡。   “没事,有没有哪里受伤?”   季司原圈着她腰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撑着崖壁,将她护在安全范围内。   周如叶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好,你先把背包取下来给我,现在没有安全带,只能用绳索把你拉上去。”   周如叶抬起手,想要卸下背包,可她连提包的力气都没有,手臂一抬,背后肌肉就撕裂般疼痛。   “我…对不起,我…”   她尝试了几次都没能脱下背包,急得眼圈通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没事,调整呼吸,你可能是背后有淤青,不要紧张,我会帮你。”   季司原看她情绪很不稳定,连忙出声安慰她。   周如叶僵着身子,任由季司原把她的背包取下。   他把包背到自己身上,伸手拉住绳索准备把周如叶吊上去。   “可能有点疼,你忍忍。”   季司原用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绳索,这样系在周如叶身上,即使隔着衣物,恐怕也会把她的皮肤勒出血痕。   周如叶咬着牙摇头,表示她能忍。   季司原动作娴熟地打好结,用力扯了扯绳索,握住周如叶的手让她搭在绳索上。   “如叶,用点劲,身体绷直,注意头部,不要撞到岩石上。”   他抬头冲上面喊了一声,上面救援队立刻开始拽绳索。   周如叶原本以为她没关系,可双脚刚一离地,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尖叫。   恐惧、疼痛,如兜头而来的巨浪,让她心里充满了绝望。   绳索由于她的抗拒和颤抖,开始大幅度晃动,上面救援队不知道下面的情况,还在拼命拽绳索。   “停!放一点绳索!”   季司原高喊,伸手把周如叶接下。   “对不起,我…我真的很没用,你别管我了,你先上去吧…”   周如叶终于崩溃,她知道自己在浪费时间,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生理的疼痛让她额头上布满虚汗,抓着绳索的掌心因为过于用力,已经被磨破了皮。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她感觉到季司原在用指腹替她轻轻拭泪。   “如叶。”   他开口。   “看着我的眼睛。”   周如叶抬眼,望进他墨色的瞳孔。   季司原锁着眉头,原本上挑的眼尾,如今因为担忧,微微垂下。   是的,周如叶看到了他眼底浓郁的担忧。   “不要怕,我会在下面保护你。” 第19章 十九人心险于山(三)   周如叶不知睡了多久,意识昏昏沉沉,似有梦魇压身。   等她惊醒时,发现自己躺在旅店的房间内。   “如叶,你醒了?”   周如叶趴在床上,略略偏头,看向坐在旁边的人——   是剧组的女二,戴茗。   “你…”   她刚想说话,胃里泛起一阵恶心,让她不住地干呕。   “哎,如叶,你先喝点水,应该不烫了。”   戴茗端过桌上的水杯,放了块红糖,将吸管插在杯子里递给周如叶。   “送你回来的兵哥哥说,你背部受到撞击,加上生理期,还有心理受到刺激,醒来后会非常难受,所以我一直守着你。”   什么?   季司原知道她生理期?   周如叶感觉耳根有些发烫,尤其现在清醒了,回忆起之前在季司原面前狼狈大哭的情景……   天…   她狠狠咬了下吸管,真是有够丢人的。   “谢谢你啊戴茗,黄跃谦呢?他有没有事?”   周如叶喝了红糖水,胃里稍有暖意。   “呃…跃谦…”戴茗欲言又止,脸上还带了些后怕,“如叶,海哥看你们回来后,发了顿脾气,说要整顿剧组风气,跃谦估计还被训呢…”   整顿剧组风气?   周如叶右手撑着额头,食指用力按压眉心。   这回算是让张春海找着由头整她和黄跃谦了。   她和黄跃谦不受张春海控制,已经让张春海觉得很没面子了,现在他肯定得趁着机会,好好树立威信。   “哎呀如叶,你别起来啊,多躺会儿嘛!”   戴茗见周如叶撑起身子下床,连忙过来扶她。   “没事,我已经好很多了。”   周如叶活动了一下关节,身上的疼痛尚可以忍受。   她不想让黄跃谦独自面对张春海的怒火,况且张春海最想骂的,肯定是她。   走到穿衣镜前,周如叶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痕。   手腕处有绳索勒过的血痕,铃铛手链被摘下来放到了桌上。   背部和腰部估计也有不同程度的淤青,腿上倒是完好无损。   “如叶,你真的不再休息会儿吗?你这样子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戴茗这姑娘胆子本就不大,光是听说周如叶的经历都害怕得不行。周如叶倒好,一醒来就急着去讨骂,这要换做戴茗自己,肯定得崩溃。   从楼梯下到旅店大堂,看着玻璃门外黑漆漆的天空,周如叶才意识到现在已是夜里九点。   “季哥季哥!你记一下我联系方式呗?等你休假咱俩一起去攀岩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黄跃谦那中气十足的兴奋劲儿,倒是不像被骂过的状态。   季司原刚结束工作赶来度假村,本是想问问周如叶的状况,结果被黄跃谦撞上,十分自来熟地和他聊起天来。   不过季司原也没觉得反感,黄跃谦的样子,让他莫名想起了吴选。尤其是那热情洋溢的笑容,整整齐齐八颗大白牙,简直一模一样。   好在黄跃谦头发比吴选长点,皮肤也白,季司原不至于认错。   “季哥,你觉得我这肌肉要怎么再练练?哎,我觉得我就该是当兵的料,我三姑她儿子,自从当了兵,上次休假回来,那气势那体格,到健身房去都比不过他了!”   黄跃谦咂舌,颇有些羡慕。   “当然,比你还是差远了!”   ……   不仅是笑容,这夸张的捧人手法,也是一模一样。   季司原觉得有趣,正要说话,抬眼看见周如叶被一姑娘扶着过来。   黄跃谦也看见了周如叶,朝她快步走过去。“周妹子,你终于醒了?好点没?”   周如叶点头,瞥了眼他身后的季司原。   “哦,这是季哥,季司原,就是他救的你,你应该有印象吧?”黄跃谦往后侧了侧身子,向她介绍季司原。   周如叶一撞上季司原的眼神,条件反射地低下头。   早知道季司原在这儿,她肯定不下来,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黄跃谦见周如叶没反应,以为她睡迷糊了,很自觉地开口帮她回忆——   “周妹子,你不记得了吗?你当时被拉上来之后,说什么都不肯走,非等着季哥上来才放心晕过去。哎,那梨花带雨的样子,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虐心…”   ……   周如叶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真的是她人生第一次,这么想让一个人闭嘴。   “呵…”   季司原低低地笑了,他拍拍黄跃谦的肩,示意他别再说了。   周如叶盯着脚下的大理石地板,眼睁睁看季司原那双黑色军靴,一步一步朝她逼近,最后站定在她身前。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戴茗已经松开周如叶的手,悄悄往黄跃谦那边挪了挪。   “红糖水喝了吗?”   季司原扫了眼周如叶的手腕,没带手链,但那醒目的勒痕,却是他亲手造成的。   红糖居然是他买的?   周如叶抿着嘴,鼓起勇气抬头:“那个…真的很感谢你,实在对不起…”   季司原略一皱眉,打断道:“你打算对我说多少次对不起?”   “我…”   周如叶一愣,又自责地低下头,她实在不知道要对季司原说什么。   季司原叹息。   他微微弯下身,软下态度问:“还有没有不舒服?”   他是指...哪方面不舒服?   周如叶有些窘迫,连忙摇头。“没有了,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嗯。”   季司原点头,又轻轻执起周如叶的右手,仔细看了看。   “当时情况特殊,很抱歉让你受伤了,现在手腕能用力吗?”   他坦然地松开手,重新看向周如叶。   “可以,没关系的。”   周如叶冲季司原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明显带了些苦涩。   季司原站直身子,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并不擅长安慰人,但看着周如叶闪烁的眼神,他的心脏仿佛被针轻轻刺了一下。   临走前,他终于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如叶,我救过很多人。”   “在那种情况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必要自责。”   周如叶也不知是第几次望着季司原离开的背影,原本平复的心情因为他最后那句话,又掀起波澜。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不要自责。   黄跃谦挠挠头,他怎么感觉季哥和周妹子之间有种说不清的气氛呢?   “周妹子,刚海哥骂我骂累了,已经上去睡觉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出去看电影了,更新有点晚,抱歉。 第20章 二十人心险于山(四)   那天过后,全剧组的气氛更加压抑,黄跃谦也不再活跃气氛,老老实实进行他那部分的戏份拍摄。   这次的火山喷发类型是较温和的“斯特朗博利型”,熔岩流较少,游客均被安全疏散。   在253名中国游客中,86人自愿购买机票即刻回国,更多的人则抱着侥幸心理选择留下来。   一连两天,龙目岛风平浪静,躁动的游客受到安抚,重新享受度假时光,可平静没两天,不稳定的林加尼火山却再度喷发了。   火山灰被扬起1500米,直接影响到机场起降的能见度,龙目国际机场宣布暂时停止运营,大量游客滞留。   “如叶,我们这还继续拍戏,真的没事吗?”   戴茗刚上好妆,坐在海滩边的遮阳篷下,时不时刷手机看看国内对龙目岛的新闻报道。   其实第一次火山喷发时,她就很想走了,但剧组没人提,她也不好意思说。今天上午已经是第二次喷发了,这真的让她非常恐慌。   周如叶抿着嘴没说话。   她摘下墨镜,低头翻了翻手里的拍摄通告单。   目前还有至少一周的拍摄任务,但以龙目岛现在的情形来看,随时有潜在危险,所以她在考虑压缩剧情,尽快结束拍摄。   “戴茗?戴茗!”   到女二的戏份,导演叫了戴茗好几声,这姑娘今天很不在状态,两次都没接上台词。   “卡!”   好脾气的导演终于也受不了这不断的NG,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颠颠地跑过来。   “演员都休息一下,戴茗,你今天怎么回事?”   戴茗心里也很着急,可她越急就越出错,现在被导演当众点名,她直接吓哭出来。   “呜…导演,我错了,我就是…我就是害怕!”   这怎么还哭上了呢?   导演摸摸额头,求助地看向杨婉琪:“那个,婉琪啊,你扶戴茗过去坐会儿,她今天好像有点不舒服。”   周如叶也起身,把椅子让给戴茗坐。   “怎么回事?”   张春海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呜…我刚才看新闻,说机场现在都滞留了,我有点害怕,想回家…”   戴茗接过周如叶递来的纸巾,轻轻蘸干眼泪,虽然在哭,但妆还不能花。   “所以你现在在这儿哭?耽误整个剧组的进度?”张春海板着脸,毫不客气地指责。   “可…万一真的有危险,你负的了责吗?”   戴茗被这么一凶,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怼回去,就是底气不太足,声音明显发虚。   “……”   张春海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右手直接扬了起来。   黄跃谦见状,连忙拦下张春海的手。“哎呀,海哥,戴茗就是胆子有点小,别气别气。”   “哼。”张春海甩开黄跃谦,气得鼻孔都有些张大。“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不敬业的,一个两个都不想在圈里混了!”   这话一出,戴茗身子微微抖了抖,没再敢出声。   她出道三年,一直不温不火,万一真得罪张春海把她给封杀了,她就彻底完了。   “海哥,你别生气嘛。”   杨婉琪笑容甜美,上前握住戴茗的手。   “戴茗姐,你不是科班出身可能不知道,我们本科的时候老师就说过,‘戏比天大’。”   “火山在最北部,这喷发两次都没造成什么危害,只要不作死去爬火山,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说啊,多红的演员都得遵守这一条,可不能还没红先学会耍大牌了。”   啧,这话可真够损的。   周如叶在旁边冷眼看着。   杨婉琪这是又贬低戴茗的出身,又暗讽她耍大牌,顺带还把黄跃谦和她爬火山的事也一起讽刺一遍。   “导演,”周如叶开口,“我刚才重新看了下剧本,如果做一下删减,应该可以把进度压缩在四天内完成。”   “删谁的戏?”杨婉琪敏感地问。   “我的!”黄跃谦抢答。   周如叶不置可否地挑眉。   其实她有两个方案,一个是删黄跃谦,一个是删戴茗,但昨晚黄跃谦就和她讨论过,说要删他的戏。   “不行,删她的,她不是想早点走么。”张春海食指点了点戴茗,面色仍是铁青。   *   龙目国际机场在停止运营24小时后宣布恢复运营,季司原接到通知,中国方面将派出客机,接送仍在龙目岛的中国旅客归国。   这次大家很顺从,全都自愿离开,季司原最后抵达云季度假村的海滩,通知张春海剧组今晚离岛。   “武警同志,这恐怕不行,我们剧组都是有计划的,最少还有三天内容,等拍完我们就走。”张春海拒绝了他。   “这不是闹着玩的,火山喷发很可能只是先兆,无法预计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季司原耐着性子解释。   他无权强制他们登机,但他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安全。   “哎,武警同志,我理解你的工作,但也请你理解理解我?我们已经把行程缩减到最短了,你总不能让我带着个烂尾的戏回国交差吧?到时候损失谁来赔?”   张春海面对季司原,态度倒是没敢太强硬,毕竟这武警同志能一拳把他打趴。   季司原皱眉,“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就三天,没事的。”张春海摆摆手,觉得季司原有些小题大做。   “海哥。”   周如叶带着戴茗过来。   “戴茗已经杀青了,让她先走吧。”   “哼…”张春海冷哼,不太情愿地说:“行啊,走啊,我们剧组招待不了你这尊大佛。”   “算…算了吧如叶,我不走了。”戴茗牵了牵周如叶的衣角,轻声说。   “如果没有必要的工作,建议及时离开。”   季司原很反感张春海无所谓的态度,语气强硬地问:“剧组24个人,一个都不能走?”   “你…”张春海一时语塞,又不敢发脾气。“你别问我啊,你问他们,你看他们走不走。”   结果到最后,没一个人走,连戴茗都选择留下来。   “你也不能走?”季司原有些头疼,把周如叶拉到棕榈树下。   “嗯,对不…”   周如叶背靠树干,下意识又要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季司原发觉她的小动作,嘴角翘了翘。“别靠着,你背上还有伤。”   “哦。”周如叶往他这边挪了半步,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你呢?你会回去吗?”   “等你们安全离开后。”   *   夜戏拍完,剧组人员全都回到旅店。   戴茗眼泪汪汪地点开新闻,中国客机已经成功接走了在龙目岛的中国旅客。   杨婉琪这时候倒去安慰她了。   “别哭了,就剩几天,坚持坚持,等回去让你的团队给你发通稿,夸你敬业!”   戴茗点头,仍然不住地抽噎。   杨婉琪挽住她的手,接着说:“即使真有事,只要我们在这,中国军人一定会来救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原来是存了这种心思?   周如叶走在前面,听到这话,转身盯着杨婉琪。“如果不是有你们在,他们早就走了,凭什么让他们,为你们这种人犯下的错承担代价?”   她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声线虽冷,但明显夹杂着情绪。   杨婉琪有些诧异。   周如叶这是怎么了?平时都一副不理人的样子,今儿这是吃火/药了?   “不是,什么就我这种人了?你怕死你先走啊。”   杨婉琪说的有恃无恐,反正周如叶没办法走。   “我不是怕死,我是不愿意那些来救我们的军人,白白牺牲。”   周如叶一字一顿地说完,转身离开。   身后杨婉琪还不满地嘟囔:“不愿意牺牲?说那么严重唬谁呢!再说…当兵不就是为了保护我们老百姓吗?我交那么多税让国家养着他们,吃干饭啊?”   作者有话要说:  林加尼火山哭着打电话告状:大哥,有人小瞧我!   ps.   明天有点事,请假一天,后天恢复更新~ 第21章 二一山雨欲来(一)   拍摄最后一天,杨婉琪戏份杀青。   她翘着腿坐在旅店楼顶的露台,一边涂指甲油,一边哼着自己的单曲。   “婉琪,看这边。”   戴茗凑到杨婉琪旁边,举起手机自拍。   阳光正好,两个女孩笑靥如花,看起来关系格外亲密。   “你觉得这张怎么样?”戴茗挑出几张满意的给杨婉琪看。   “嗯,你发我助理让她修图吧,等你晚上发微博,我转发你。”杨婉琪低头继续涂指甲油,想想又嘱咐一句,“九点前发啊,九点的热搜。”   “好!”   戴茗抿着嘴笑,她终于要上热搜头条了。   她心里暗自庆幸,幸好前几天没走。现在不仅什么事都没有,海哥和婉琪还答应给她介绍资源,剧组也会发博感谢她牺牲自己的戏份让大家早日归国,一次性赚足路人缘。   “戴茗、杨婉琪!海哥说今晚六点下面海滩BBQ,问你们有什么想吃的。”   黄跃谦和周如叶顺着楼梯上到顶层,两人手里端着香槟,心情都很不错。   “只要是海鲜都可以!”戴茗兴奋地朝他们挥手。   杨婉琪嘟起嘴,微嗔道:“大晚上BBQ?太罪恶了吧?我喝椰汁就够了。”   “哦好。”   黄跃谦跑到露台的栏杆旁,冲着底下吼:“她们没要求!”   周如叶走到玻璃桌前,拿起桌上的香槟往杯子里倒了些,杨婉琪正坐在桌后,掀起眼帘挑衅地看向她:“如叶姐,心情不错?难得见你笑啊。”   “嗯,安全回国,我想大家应该都很高兴。”周如叶礼貌地点点头,把酒瓶放回原位。   杨婉琪看她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感觉心里的争胜欲没得到满足,又撇了撇嘴:“所以我说嘛,能出什么事,有什么必要大惊小怪。说不定那些军人还巴不得多待几天呢,权当休假。”   “是吧?戴茗?”她故意扭头去问戴茗。   戴茗尴尬点头,局促地躲过周如叶的眼神。   她感觉自己有点像叛徒,但这次杨婉琪确实是对的,何况杨婉琪是当红小花,和她打好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   黄跃谦见杨婉琪又在那儿不依不饶,刚要过来解围,突然看见周如叶扬着下巴,冷冷扯了下嘴角。   “呵……”   周如叶早料到杨婉琪会有这么一出,她站直身子,垂眼看着杨婉琪。   “小妹妹,不是什么事都要争个胜负的,我宁愿你是对的。”   “……”   杨婉琪呼吸一紧。   她没想到周如叶还会反击。   尤其周如叶这个姿势看着她,居然有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杨婉琪攥了攥手心,不服气想反驳,却词穷地不知如何开口。   好帅啊……   戴茗在旁边默默看着,颇有些羡慕周如叶。   她一直觉得如叶活的很潇洒,想不理谁就不理谁,现在也是,只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把婉琪堵的无话可说。   明明她俩同岁,可周如叶身上却有股同龄人都难企及的超脱气质。   不媚俗,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不是谁都敢这么做的。   等到周如叶坐回黄跃谦旁边,他还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你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周如叶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颊。   黄跃谦咽了咽口水,不太自在地端着酒杯:“周妹子,我还以为你很温柔的。”   “抱歉,吓到你了?”周如叶轻笑,靠在椅背上品尝香槟。   “不是不是!”黄跃谦摆手解释,“就是你……刚才的气场,让我想起一个人。”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游离开去,很有些反常。   “是么。”   周如叶看他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也没再追问。   黄跃谦十有八九说的是季初雨,这些天相处下来,她看得出黄跃谦绝不是甘愿吃软饭的小白脸,恐怕他俩的关系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跃谦,你为什么会转行当演员?”   周如叶还真挺好奇。   黄跃谦明显热爱极限运动,反倒对演员事业不怎么上心,不然这么好的外貌条件,又如此有综艺感,不至于一直不温不火。   “赚钱啊。”   黄跃谦回答的一本正经、极其坦然。   “我家里条件一般,从小就皮,不像我三姑家那臭小子,明明每天一起玩泥巴,结果我玩出个普通一本,人家倒好,玩着玩着考上了T大。”   黄跃谦想想就来气,恨不得立刻拎起他那个臭表弟狠狠揍一顿。   不过现在谁揍谁还真不一定……   又是T大?   周如叶也有些不自在了,她调整一下坐姿,转移话题:“那你爸妈知道你玩极限运动吗?不担心你?”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都是大姑把我带大的。”   黄跃谦语气轻描淡写,左手有一下没一下拨弄桌上摆着的凤仙花。   “抱歉。”周如叶连忙道歉。   她是真没想到,黄跃谦这么个乐观的大男孩,居然从小就无父无母。   “没事。”   黄跃谦抬头冲她笑,笑意澄澈,没有一丝阴翳。   “所以啊,我也没什么大追求,就想多赚点钱孝敬我大姑。”   周如叶被他的笑容感染,也温柔地微笑:“嗯,你大姑……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可以让你一直保持这么乐观。   后半句她没说出来,因为觉得不太妥当。   她真有些羡慕黄跃谦,羡慕他发自内心的快乐。   一时间他们都没再说话,周如叶望着远处的银色海滩,浪涛重重拍打在岸边,再往远还能眺望一衣带水的巴厘岛。   虽说这一片度假村已经是龙目岛经过开发后的景点,但商业气息并不浓厚,仍然保持着天然古朴、宁静惬意。   热带雨林植被茂密,细细嗅一嗅,有咸湿的海风夹杂鸡蛋花的清香。   “婉琪,我帮你涂右手吧。”   戴茗见杨婉琪涂好左手指甲,正一脸为难地看着右手,立刻殷勤地去拿桌上的指甲油。   “哦好,谢谢你啊。”   杨婉琪舒舒服服地靠回藤椅,姿态如同倨傲的大小姐。   戴茗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轻轻旋开指甲油的瓶盖,蹲到杨婉琪身边。   “哎呀!”   宁静的气氛突然被打破,杨婉琪尖叫一声,反手就推倒了戴茗。   “你怎么回事,泼我一身!”   戴茗也不知为什么,蹲下去时一个踉跄,手没拿稳,整瓶指甲油泼到杨婉琪身上。   一股浓重的油漆味弥漫开来——   “对不起啊婉……”   戴茗还没说完,刚想起身,又被一股力震回地上。   周如叶和黄跃谦对视一眼,看到桌上的花瓶、酒瓶全都开始剧烈颤动,碰撞在玻璃桌上,发出哀鸣。 第22章 二二山雨欲来(二)   “是地震!”   黄跃谦一跃而起,但因震感过强无法站稳,只能趴伏在地上冲着戴茗喊:“小心玻璃,爬到承重墙那边去!”   香槟瓶砸在米色地砖上,淡金色的液体顺着地砖纹理蜿蜒到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为了避开满地的玻璃碎渣,他们只能从这条鹅卵石路爬过去。   “呜…好痛。”   杨婉琪在最前面,她娇贵惯了,从来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现在手肘和大腿硬生生地按压在鹅卵石上,疼得她眉毛眼睛都皱到一块。   黄跃谦落在最后保护她们,不过因为他的体重,压在鹅卵石上的力气更大,实际爬起来也并不轻松。   “呼…”黄跃谦一屁股坐下,背抵着承重墙舒了口气。“老爱搞这些花里胡哨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说她安全意识薄弱还不听!”   他的语气像个闹别扭的小孩,悄悄地埋怨,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忧心。   周如叶现下倒是没心情去分析他这话里的含义,她双手环住膝盖,左边挨着戴茗,右边挤着黄跃谦,将脸深深埋进臂弯。   现世报来的太快,她担忧的还是应验了。   她无法不自责,就因为她们剧组的拖延,才导致季司原和那些中国军人无法及时归国,甚至现在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们。   旅店外有人在大叫,听不清说了什么。旅店里一片漆黑,电力系统已被损毁。   一名服务生跌跌撞撞爬到五楼顶楼,本是想来露台避难,可在经过走廊时,墙上挂画猝不及防地砸下,他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铁质画框砸中后脑,顶着满头的鲜血晕厥过去。   黄跃谦透过已被震碎的玻璃门,清楚看到服务生倒下的身影。   “他在那很危险,屋顶随时会坍塌,我得把他救过来。”   “别去了吧,你小心出事。”戴茗怯怯地说。   周如叶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眼:“你一个人抬不了的,我帮你。”   “……”   戴茗闭上嘴,愣怔地看着她。   “我可以,你待着别动。”   黄跃谦单膝跪地,正准备爬过去,左手被周如叶拉住。   “你一个人太慢了,地震不等人,要么就不救,要么就用最快的方式救。”   她的语气相当冷静,让黄跃谦找不出理由反驳。   “…好吧。”他勉强答应。   这服务生是当地人,体型略胖,黄跃谦和周如叶因为房屋晃动无法找准平衡,只能蹲在地上一点点把服务生推到露台。   黄跃谦架着服务生的双臂,用力把他拉到墙边,周如叶却因蹲姿维持得过久,脑供血不足,腿脚发麻、眼前发黑。   “如叶,你没事吧?”   黄跃谦看她紧闭双眼,急切地询问她。   他双手正按压着服务生的后脑替他止血,没法腾出手帮周如叶。   “没事。”   周如叶抱膝蹲地,靠在墙角,整个人缩成一团。   她右手悄悄按压小腿肚,刚才推那名服务生时用力过度,右腿有些抽筋。   震感稍弱时,季司原带着小队冲进了云季度假村。   旅店的部分墙壁已经开裂,好在剧组大部分人都在外面海滩,没有受伤。   季司原走上顶楼,用手移开东倒西歪的木板,冲露台所有人高声道:“有没有人受伤?能活动的立刻往旅店外面的空地跑。”   “季哥,这里!”黄跃谦招了招手,指指仍处于晕厥状态的服务生。   “把有伤的带下去。”季司原话音一落,立刻有队员把服务生背下楼。   “赶紧下去。”   季司原又催促了一遍。   戴茗和杨婉琪已经自觉地往下跑,她们敏感地察觉到季司原异常冷硬的态度,看到他板着脸就心里发虚。   黄跃谦拉了拉身边的周如叶,却看她猛地站起后又弯腰僵住,右手还不断揉捏小腿。   “快点,怎么回事?”   季司原检查了一圈,发现黄跃谦和周如叶还在原地。他皱着眉头,语气隐有不耐。   “她…”   黄跃谦还没来得及解释,被季司原打断。   “你先下去。”   他冲黄跃谦说完,上前一步,直接把周如叶抱了起来。   张春海正在清点人数,看到最后一个周如叶被季司原抱出来后,舒了口气。   他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面对季司原,而且季司原现在的脸色极其难看,让他莫名感到害怕。   其实不止张春海,全剧组都没人敢和季司原说话,他们于心有愧。   季司原弯身把周如叶放下,动作虽然温柔,但脸色丝毫没有缓和,甚至看都没看周如叶一眼,转身就掏出通讯设备询问情况。   ……   他是生气了?   周如叶见他这个态度,有些慌神。   季司原讲了几句后,看向不远处的海岸。   “印尼方面发布了海啸预警,这里不安全,先上山。”   所有人都非常听话,紧跟武警队员的步伐,周如叶也拖着步子想跟上大家,却身子一轻,又被季司原抱了起来。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能走!”她压着声音低低地说。   季司原没理她。   周如叶咬了咬下唇,决定换一种方式沟通。“你这样抱着我很累,要不你背我吧,我不乱动!”   “背你?是想当盾牌吗?”季司原冷冷地讽刺。   “……”   周如叶被他这么一讽刺,偏过头不再讲话。 第23章 二三山雨欲来(三)   山路陡峭,走在最前面的武警队员虽然已经控制速度,但剧组人员仍然走得颇为吃力。   天光渐暗,山林静谧无声,只有张春海和几个中年男人从鼻腔发出的沉闷喘息。   周如叶一直侧着头,微卷的长发盖住右脸,从季司原的角度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右手垂在季司原腰侧,轻轻拽着他的T恤衣摆,就是不肯回搂住他的肩。   季司原目不斜视看向前方,任由她维持着这别扭的姿势。   他不想解释,他等着周如叶自己想明白。   这个时间随时会有余震,两旁的山壁上很可能有岩石砸下,若是背着周如叶,那她就是个人形盾牌。   “放我下来吧,我腿已经好了,不抽筋了。”周如叶动了动身子,扯了下季司原的衣摆。   “想明白了?”   季司原没照做,抱着她的手反而又紧了紧,让她不得不靠向他的肩。   ……   周如叶的视线顺着他有力的脖颈线条一寸寸上移,悄悄观察他的表情。   嘴角线条若有若无地上扬,态度看起来似乎是缓和了。   “我刚才救人心切,没想到会腿抽筋。”她在他耳边轻声解释。   “救人可以,但首先要保障自己的行动无碍。那种时候蹲着,是嫌腿不够麻还是头不够晕啊?”   季司原又恢复了他吊儿郎当的腔调,周如叶听他这么说话,心里倒松了口气。   她还是比较适应这样的季司原。   “季长官,我跟你一样大。”   “是啊。”季司原莫名其妙地瞥了眼怀里的人。   “可我觉得你老把我当小孩,我爸妈都…”周如叶突然顿住。   她本来想说,她爸妈都没这么操心过她,就是句玩笑话,可刚要说出口心里突然一堵,泛起酸涩。   “…谢谢你。”她凑得更近些,呼吸喷洒在他耳后。“我知道错啦,可以放我下来了吗?你这样一直抱着我很累的。”   她第一次这样软下嗓子说话,又轻又柔,还带着不自知的娇嗔,像一片羽毛不断扫在心间。   这近乎撒娇的口吻,引得季司原脖颈肌肉一紧。   他朝周如叶那边偏了偏头,沉声道:“你不把手搭在我肩上,我才更累。”   “你…”   周如叶有些羞赧,刚想说话,已经被季司原放回地上。   她脑袋一重,是季司原把警局配发给他的头盔解下来,戴在了她头上。   “看路。”   季司原帮周如叶把头盔戴好,见她一脸纠结,曲着手指弹了下头盔。   啧啧。   走在队伍中间的黄跃谦憋笑憋的非常辛苦,周如叶和季司原走在队伍末尾,两人的对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有那么几句他还是听清了的。   周妹子这么冷清一人,居然对着季哥撒娇?   季哥这么酷一人,居然像老父亲一样操心周妹子?   这cp他吃定了!这俩要是没一腿,就让老天惩罚他回国立刻见到季初雨!   当然也不是谁都像黄跃谦这么会自娱自乐,杨婉琪正好走在季司原前头,她现在满身指甲油,心里本就不爽,一路上又听到周如叶和兵哥哥调情,心里气简直不打一处来。   “喂,你们能不能注意场合啊?现在…啊!”   杨婉琪越想越气,转身就想数落周如叶,可季司原突然跨步向前,右臂高高扬起——   她下意识闭上眼,感觉脑袋被结实的臂膀撞了一下,小腿因粗粝的石块剐蹭,一阵火辣辣的疼。   杨婉琪本以为季司原要打她,等她惨叫着睁开眼,正看到脚边一颗碗大的石块。   方才右侧石壁松动,但杨婉琪光顾着生气,浑然未觉。   几名队员立刻过来查看季司原和杨婉琪的情况。   “不要停,赶紧上山顶!”   季司原身形依旧挺拔,只是脚步加快,拉上周如叶迅速前进。   余震又起,停在这里就是找死。   一名队员立刻抱起杨婉琪跟上。   周如叶惊得一身冷汗,解下头盔要给季司原戴,季司原却伸手挡住。“我不需要,戴回去。”   “我又不会去飞身救人,明明你比较需要!”周如叶语气不善。   “我比你们反应更快。”   ……   这的确是事实,刚才周如叶也没察觉右侧的落石,她无话可说。   终于抵达山顶稍微开阔的地方,所有人靠坐在一起,找回一丝踏实感。   周如叶站在季司原身后,仔细打量他受伤的右肩。   “季司原。”她开口叫他。   “嗯?”   季司原正在观察周围地形,脸色如常,完全不像被落石狠狠砸过的样子。   “你之前是不是背上有伤?你现在到底要不要紧?”   周如叶忆起半个月前的马六甲,季司原那染血的背影。心里担忧不断扩散,也顾不上遮掩,直接就问了。   “…你怎么知道我背上有伤?”季司原诧异转身,把周如叶带到树后,小声问她。   “我…我刚刚闻到的,有血腥味。”   周如叶信口胡诌,也不知是因为撒谎还是爬山路太累,脸上染着薄薄一层红晕。   “呵,狗鼻子啊,这么灵?”季司原笑,左手拍了拍周如叶的头盔,“我没事,刚才刻意避开了伤口,最多有些青紫。”   他俯下身,强迫周如叶抬头看他。   “你不也挺操心我的?”   他的声音传进头盔内,带着低沉的回响。   周如叶看着他满带笑意的眼,脸红得可以和天尽头的晚霞媲美。   季司原左手撑着周如叶头顶的树干,以这个姿势同她对视了几秒,终于笑着直起身子,暂时先放过她。   他重新走到剧组人员之中,环视一圈,“我会联系大使馆,尽快送你们去机场附近的酒店。等机场恢复运营,立刻回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没有问题了吧?”   剧组几人脸上都有些热,含糊着说没有问题。   “那个……”张春海的声音不太有底气,但他必须得说。   “我们剧组的设备都还在旅店里,得回去拿。”   沉默。   张春海这是什么意思?让武警军官再冒着生命危险去替他拿设备?   就算他说要一个人去,武警们也一定会护送他。   可剧组没有人反对,毕竟那里有他们忙碌了十几天的成果。   作者有话要说:  黄跃谦:这俩要是没一腿,就让老天惩罚我回国立刻见到(再见不到)季初雨!   老天:哦。   *   各位小天使,下一章将于11.6入v。   第一本能顺v真的感谢大家的喜欢和陪伴,希望大家之后还能继续支持正版。   入v当天会爆更,当天所有评论发红包,再次感谢。 第24章 二四众生相   浓黑的夜幕,一轮孤月,寥寥两颗星子缀着。   旁边的人都睡下了,周如叶仰躺在海绵垫上,不肯闭眼。   她听得到不远处窸窣的声音,是季司原换班守夜了。   张春海那时提出要求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观察着季司原的反应。   张春海自己则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季司原要打他他也认,都做到这一步了,一切都是拼了命换来的,绝不能放弃。   “一旦海啸警报解除,确认没有危险,会带你们回去。”   季司原语气毫无波澜,根本没有预想中的暴怒。他甚至没有多看张春海一眼,径自坐到一棵树干下休息。   这个张春海……周如叶也不知说他什么好。   虽然有些时候看不惯他,但他要做的也就是拼死维护自己的事业,利益至上,能用简单的对错衡量吗?   好在两小时之后,海啸警报解除,余震暂时平息。   他们一行人回到度假村清理包裹,把床垫全部拖到外面空地,打算露天睡一宿。   周如叶顺着窸窣声,轻着脚步向亮光处靠近。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处理一下伤口。”   季司原坐在最外围的床垫上,听到背后动静,扭头去看,“你还没睡?”   “等会睡。”周如叶跪在床垫边缘,态度坚决:“旅店有急救箱,服务生和杨婉琪都包扎了,你还有旧伤,至少换个绷带上点药。”   “……”季司原看了她一会儿,右手拍拍身边的床垫,“坐过来吧,跪那儿干嘛?拜早年呢。”   这人…   周如叶抿了抿嘴。   一提他的伤就开始不着调。   她还是听话地坐过去,隔着季司原两拳的距离,再度开口:“所以你之前是在骗我对吗?其实伤的很严重?”   “嘶…”季司原略略吸了口气,撑着床垫凑近她,“你这小妞儿,怎么这么固执呢?”   我是挺固执的。   周如叶没动,眼神示意他。   “哎。”季司原妥协。“我是枪伤,灼烧皮肤,这里急救箱不好处理,等明天去了机场附近,我会带几个伤员一起去医院检查。”   他说的是服务生和杨婉琪。服务生虽然后脑伤口处理及时,但现在仍处于半昏迷状态,得送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杨婉琪因为被岩石划破小腿,需要打破伤风。   “灼烧?”周如叶终于变了脸色,“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你让我看看。”   “别看了,怕吓着你。放心吧,真的算小伤,抱你都还绰绰有余。”季司原玩味地笑,“要让我证明一下吗?”   ……   周如叶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现在已经能够不动如山地面对季司原的各种调侃了。   “你瞧你,真不经逗。”   季司原扯了扯领口,身子往后退了稍许。   “你要睡不着,不如陪我聊会儿天啊?我守夜两个小时,等你聊累了再去睡。”   周如叶相信季司原对自己的伤重程度有分寸,听他说了实话,她心里也就踏实了。   她屈起腿抱住膝盖,转念一想,还真有个问题要问季司原。   “我看到国内新闻,说有家水果企业驻马来西亚的公司经理,涉嫌走私、贩卖、运输大量毒品,被判了死刑。你当时是执行的那个任务吗?”   “是。”   任务顺利结束,季司原也不再遮掩。   周如叶颇为唏嘘:“那还真挺巧的,我同学那个节目的赞助商就有这家水果企业,难怪听他说公司高层都闹失踪。”   “节目赞助商?”   季司原神色一凛,追问道:“崔时参加的那个节目?”   “是啊,就是你当时在地下酒吧看到的那群人。”   “后来呢?这个节目后来去了哪里录制?”他语速加快,紧紧盯着周如叶。   “…马六甲。”   周如叶愣愣回答,看到季司原黝黑的双眸一刹那似乎比黑夜更黑。   季司原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感到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甚至难得情绪激动地握住周如叶的肩。   “崔时去过马六甲海峡吗?”   周如叶摇头。“没有,他录完节目说累了,要先回酒店休息。”   什么?   季司原的双手倏然松开。   他还是想错了?   “他在马六甲去过哪里?”他仍不死心。   周如叶配合他的问询,努力回忆了一会儿。“他除了在旅店,就是去鸡场街录节目,全程都有摄像跟着,还有粉丝围着,没有单独行动过。”   “……”   季司原闭了闭双眼,右手捏拳抵在额头,逼迫自己平复情绪。   公众人物,作案动机和作案手法都不成立,他的定论确实下的过于草率了。   “季司原,你对崔时?”周如叶有些在意他突然反常的情绪,可她确实想不出崔时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没事。”   季司原摇头,一时却没了闲聊下去的心情。   周如叶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也不再询问。她看了眼手机,已近凌晨一点。   “那我先回去…”   她起身准备离开,手机屏突然闪了闪,是母亲的来电。   这么晚打电话?   周如叶疑惑,按下接听。   “如叶啊,妈妈已经在你楼下了,你这周末24岁生日,妈妈回来陪你一起过生日了!”   天呐…   周如叶彻底僵住。   十月十三,周如叶的生日。   之前龙目岛火山喷发时,母亲给她来过电话,她骗母亲说她已经回国了,让她不用担心。   为什么母亲现在这么热爱制造惊喜呢?   之前就来这么一出,结果碰上季司原,现在又来这么一出…   周如叶欲哭无泪。   “我…我…”   饶是她编了再多剧本,现在也大脑当机。   凌晨一点,母亲就在家楼下,要怎么解释她这个点还不在家呢?   “怎么了?”   原本一直低着头的季司原,听到周如叶不知所措的声音,站起身问她。   “啊!怎么会有男声?哎呀,都怪妈妈来得不是时候,对不起啊如叶,妈妈先去住酒店!”   万雨听到季司原模糊的声音,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语气极其意味深长。   “不过…容妈妈问一句,是崔时吗?哎我懂的,大明星不能随意曝光恋情对吧?我不会说的。”万雨甚是激动,根本不容周如叶插一句嘴。   听筒声音略大,季司原听力尚佳,每个字都听的一清二楚。   嘟——嘟——   电话挂断。   周如叶拿下手机,静静望着季司原。   “你和崔时?”   季司原没什么大的反应,可在那一瞬间周如叶却觉得,他明明还是在看她,却又像重新审视另一个陌生人。   “季司原,我妈以为我已经回国了,所以我现在没办法和她解释,怕她担心。”   周如叶坦荡地回望季司原,眼神毫无保留。   “我和崔时除了工作关系,完全没有其他联系。”   ……   这已经是他们数不清第几次的对视了,可看着彼此,却觉得疏离。   季司原双眸晦暗,他不能说自己怀疑周如叶,却也不能承诺给她绝对信任。   “如叶,我不会容忍自己错过万分之一的可能,我能相信的只有实证。”   “呼…”周如叶舒了口气,微微笑了笑,“谢谢你愿意对我说实话,不管你信不信我,崔时之后会和我有合作,我愿意配合你做任何调查。”   *   翌日。   度假村离机场很远,一大早就有五辆车来接剧组的人。   季司原的武警小队在最前面一辆车,周如叶和剧组所有女性在最后两辆车。   剧组其他男性都在中间两辆车,除了黄跃谦。他见前面一辆车还有个空位,非常自觉地挤到了季司原身边。   “季哥,你是说你这次回国,有半个月休假?”黄跃谦兴奋地摩拳擦掌,“你家住哪?我去找你玩啊。”   “北京。”   “……”   黄跃谦突然沉默。   “季哥,要不你来上海吧,北京和我天生犯冲,我去一次倒霉一次。”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季司原。   季司原笑,“怎么?你对雾霾过敏?”   要是雾霾怕好了,我是对“雨”过敏…   黄跃谦暗自腹诽。   他看向季司原,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季哥,你来上海吧,周妹子也在上海哦!你可以见她,顺便见一下我,我不介意我是附带的。”   武警队几名队员都正经地别过脸,假装看窗外“风景”,实际一个个都在冲着窗户傻笑。   季司原摸了摸下巴。   这小子真是和吴选一模一样,到哪都是开心果。   “行啊,到时候我跟你联系吧。”   他没有解释和周如叶的关系,而是直接答应了黄跃谦的话。   杨婉琪一路都在拍照,拍自己的伤腿,拍沿路的废墟,最后再来一张我见犹怜的自拍。   她之前其实还想拍季司原的,那男人的五官绝对上相,她是想做好事帮他宣传一下。   结果季司原板着脸拒绝了她。   “切,有什么了不起,长再好看这么凶也没姑娘会喜欢,拽什么拽。”杨婉琪难以忍受被异性这么无视,她感到非常难堪,频频在背后吐槽。   周如叶强忍着动手打她的冲动。   这白眼狼是不是忘了谁救了她的命?她到底知不知道那块石头很可能砸破她的头?   杨婉琪打开手机摄像功能,对准窗外坍塌的矮房、断裂的树木。   他们现在经过的地方,是这次地震的重灾区,无家可归的难民们穿着塑料拖鞋,试图用手扒开废墟。   他们每个人眼中,都充斥着绝望。   “这些孩子好可怜哦,瘦成这样,我们中国会给他们援助的吧?兵哥哥不是在这儿吗?不去帮他们?”杨婉琪关了摄像,回头问车内的人。   周如叶神色复杂地看着窗外,“中国红十字会应该会来援助他们。”   “好心疼啊,据说已经死了近百人了,印尼人真可怜,又是火山又是地震还有海啸。”戴茗抹了抹眼泪。   “心疼?”周如叶瞥了眼戴茗,“你知道98年印尼屠华事件么?”   “屠华事件?”戴茗光听这几个字,身子就忍不住抖了抖。但凡识字的人都能明白这四个字代表的含义。   “哎?没网,搜不了。”杨婉琪已经准备百度,可惜地震把这块地区的信号全部切断了。   “别搜,如果你不想做噩梦的话。”   周如叶靠回座椅靠背,没再去看车外的灾民。   她是个过分理智的人,理智地分配感情,理智地约束自己,甚至理智地面对天灾人祸。   对于印尼受灾,她既无法苟同网络上喊着“大快人心”的极端主义者,视生命为无物,以仇恨践踏仇恨;但她也做不到毫无芥蒂地去救助这个族群,历史的创伤即使愈合,也仍需有人来铭记那份隐痛。   周如叶心头涌起一股寒意,随即自嘲地笑笑。   她实在太矛盾,冷漠时偏又放不下仁慈,反复寻求着一种别扭的平衡。   季司原所在的车突然停下,紧接着后面四辆车也依次停靠在路边。   杨婉琪坐在窗边,探出脑袋张望,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前方是一个小型超市,里里外外围满了当地居民。   残缺的路面上充斥喇叭声和黑烟尾气,还有源源不断的人骑着摩托车聚集到超市门前。   超市的门窗玻璃全部被击碎,当地居民提着塑料垃圾袋和篮子,里面塞满各类饼干、薯片、尿布、卫生纸等日用品,把超市洗劫一空。   周如叶则转头看向街对面,那里站着几名当地警官,看他们的表情,似乎是不情愿去维护这混乱的秩序。   “不要砸了!不要再砸了!”超市老板用当地语言声嘶力竭地呼喊,但混乱的人群哪里肯听他的话。   这人是黄皮肤,和当地人长相有一定区别,季司原下车后,径直朝他走去。   “兵哥哥这是要干嘛?这些人好可怕,他会不会被打?”杨婉琪紧紧抱着双臂,整个人缩在车窗后面,生怕自己不小心也会被哪个失去理智的难民抢劫。   “那应该是个华人,中国武警去问他需不需要帮助。”周如叶也替季司原捏了把汗,眼神紧紧跟随他的身影。   骚动的人群中,季司原避过难民们的冲撞,大步走到超市老板面前。   “你好,中国武警。我们的资料显示,这家超市的老板是中国公民,请问是您吗?”   “是我!是我啊!老天啊,中国武警来救我了,谢谢你!谢谢!”   超市老板有些语无伦次,听到季司原说出熟悉的中文时,他就已经憋不住眼泪了。   他现在是真后悔,后悔当初没有跟着祖国飞机一起回国,只把自己的妻子女儿送走了。   “您先不要激动,我们现在人员有限,您只能先随我们的车去机场酒店,之后再做打算。”季司原并不想久留,说话语速很快,伸手准备带超市老板上车。   超市老板正要走,转身看见一个妇人手里拿的白凉鞋。   “不行!你们怎么翻出来的?那个不能拿!那是我给我孩子准备的!”   他猛地从季司原身边跑开,拦住那对当地夫妻。   这对夫妻头上包着黄色头巾,男人又黑又瘦,紫色短袖松松垮垮。他双手抱着个空篮子,显然是什么也没抢到。   妇人略富态,身着长袖亮黄色上衣,两边袖子挽起,右手拎了双崭新精致的白凉鞋。鞋的尺码很小,鞋面上还缀着大蝴蝶结。   超市老板拽住那妇人的衣袖,两人推来扯去,互相嘴里骂骂咧咧。   “武警同志,你帮我抢过来啊!那鞋是我给我女儿买的,可贵了!”   超市老板两只手被俩夫妻占着,整个人呈滑稽的“大”字形,急得他扭过头去找季司原。   “……”   季司原尴尬地收回刚刚伸出的手,叹了口气。   他看了眼街对面的当地警察,对方认出了他,几双眼睛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季司原没有参与这场滑稽的混战,等到超市老板被妇人推倒在地,俩夫妻飞速逃跑时,他才上前去拉超市老板起来。   “你为什么不帮我!”超市老板愤怒指责。   “我不能对当地居民动手,如果你想因为一双凉鞋引发国际纷争的话。”季司原转身就走,再不给超市老板耽误时间的机会。   终于抵达机场附近酒店,季司原来不及休息,又驱车带杨婉琪和服务生前往医院。   机场附近的电力系统得到修复,周如叶简单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物后,也赶去医院。   医院里聚集了大量灾民,但中国面孔实在特殊,周如叶问了几个医护人员,很快找到季司原。   他的伤势已得到处理,检查没有大碍后,他自己就可以完成包扎。   不过要打破伤风的灾民实在太多,杨婉琪还需要排队。   周如叶陪季司原等在医院走廊外,拿出手机刷了刷微博。   #印尼地震#果然在热搜榜第一。   点开热搜的第一条,是杨婉琪的微博。她倒是迅速,有信号后第一时间发了微博。   标准的九图和一长段描述,把自己说得比真正经历过的还要惨。   周如叶划开评论,前几条都在心疼杨婉琪、夸她敬业,还有一些大骂印尼的偏激言论,因为杨婉琪录下了印尼灾民抢砸华人超市的视频。   手指顿在屏幕上,周如叶搁在膝盖上的左手骤然捏紧,克制地颤抖着。   一条评论问:国家明明派了军人去援救,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两名中国公民在印尼受伤,国内新闻却还在粉饰太平,宣扬祖国强盛、安全护送游客回国的假象,这之中到底谁在搞鬼?   在这条点赞逾千的评论底下,更多阴谋论者倾向于相信,问题出在救援队身上。   如果这条评论被删,一定是政/府心虚,他们自以为是地说。   “在看什么?”季司原见周如叶肩膀一颤一颤,低头想去看她的手机。   “没什么。”   周如叶按灭手机屏,不想让季司原知道微博舆论。   她抬起头,看着季司原因几天没修理,已冒出青灰胡茬的下巴,心疼地蹙起眉,“我找杨婉琪有点事,你在这等我,好好休息。”   杨婉琪刚换好绷带,扶着墙要出门的时候,被周如叶堵在原地。   她示意杨婉琪把手机拿出来,让她看热评。   其实那条评论杨婉琪早看过了,但她想假装没看到。“怎…怎么了?”   “我希望你能发条澄清微博。”   澄清微博?这不是打她自己的脸吗?而且在这里发生的事太有损形象,杨婉琪绝对不干。   “这个…粉丝也是关心我嘛,都是好心,别这么严肃啦。”   她试图蒙混过去。   周如叶眯起眼:“所以,你不准备发咯?”   两人凑得很近,周如叶压低眉头,眼带狠意,杨婉琪被她盯得头皮发麻。   “你…你想干嘛?”   “哼。”   周如叶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冷笑,“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照片,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嘴。隐瞒实情,间接诋毁中国军人,微博点击、浏览次数达到5000次以上,即便论不了你的罪,我手里也有足够的证据让你名声扫地!”   杨婉琪背后冒着冷汗,脑子里飞速盘算如何息事宁人。   但周如叶不打算和她干耗着。“我的耐心有限,你是想和我比打字速度,还是想和我比文字煽动能力?”   “另外,警告你,删微博没用,刚才的对话我录音了。”   ……   四周病患还在来回走动,杨婉琪一个人攥着手机,蜷缩着靠在墙边。   周如叶那咄咄逼人的架势,让她半天缓不过神来。   周如叶离开后,没有直接回去找季司原,而是去了洗手间。   掬着凉水拍在脸上,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努力平复灼烧肺腑的情绪。   她觉得寒心,为季司原和他的队员感到寒心。   他们不图回报的救援,换不来这群人一句感谢,甚至还要遭受无端非议。   天灾之下的众生相,人性的弱点暴露无遗。   自私与贪婪,软弱与逃避。   当生命受到威胁、自身都难保时,谁还能想着别人?她一路走来只觉得越来越麻木,甚至就要冲动地去告诉季司原,这一切根本不值得。   身后有响动,一个瘦小的女孩从厕所隔间走出,踮着脚在一旁洗手。   周如叶自镜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   是Akik。   她低头,看到Akik脚上穿了一双崭新、偏大的白凉鞋,鞋面缀着漂亮的大蝴蝶结。   作者有话要说:  1#龙目岛地震参考历年印尼地震相关新闻。   2#打劫超市事件参考18年印尼海啸新闻。   【文中所有事件皆为合理虚构,请勿对照现实过度考据。】   3#98年印尼屠华事件。(图片比较血腥,谨慎百度)   介于评论对这一情节设定有争议,我修改了部分措辞。   话题偏敏感,这里再解释一下:我尽量在以客观视角去叙述印尼发生的事件,最后的落脚点绝不是挑起愤怒,而是灾难疾苦下保有的温情。   如果有看到这一章有所质疑的读者,建议往后再看两章,有转折与后续处理。   最后,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能记住这个历史事件。 第25章 二五要常常喜乐   Akik抬头也看见了周如叶,她由难以置信到欣喜若狂,双眼晶亮地看着周如叶,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待她走近,周如叶才注意到她背后缠着的绷带。   周如叶一惊,想询问她的伤势,可Akik只是比划着手势,表情又期待又焦虑,示意周如叶跟她走。   不明就里地被Akik拉到病房,病房不大,可里面挤着不少病患,还有一对很眼熟的夫妻,包裹着黄色头巾。   周如叶又仔细扫视了一圈病房内的人,房间角落堆着几个空篮子,看来她没记错,这些人都是之前去抢超市的。   而那对夫妻,居然就是Akik的父母。   Akik向父母介绍了周如叶,用的是当地语言,周如叶听不懂,出于礼貌还是向他们致以微笑。   她看到Akik从床底取出自己的书包,掏出一个用作业练习本折的小口袋。   因为背上有伤,Akik不能弯腰,只能直挺挺地蹲下再站起。周如叶想帮她拿,偏偏还被拒绝了。   这是什么?   周如叶疑惑,看着Akik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把那个纸质小口袋小心翼翼地递到周如叶面前。   她晃着小脑袋,示意周如叶拆开。   口袋拆开,里面有一条手链,手工串的,很粗糙,珠子也并不精细,只是普通的塑料。   纸折的口袋内侧还写着To:Zhouruye,以及一段歪歪扭扭的英文,大意是讲很感谢周如叶的友好。   落款日期,是周如叶和黄跃谦去爬火山的那天。   周如叶瞬间明白了。   那天去爬火山,是剧组在小学拍摄的最后一天,周如叶离开时没来得及和Akik打一声招呼。   原本她打算之后抽空再回趟小学,可接二连三的事故,让她把这事忘的干干净净。   是的,忘了。   周如叶站在病房之中,承受着Akik和她父母感激的目光,只觉得羞愧不已。   Akik一定是每天把礼物揣在身上,每天都盼望着周如叶能再回去看她。   如果不是今天这场意外,周如叶根本不会遇到Akik,往后的往后,周如叶都不会再来。   那Akik得多失望?   想到这样的结果,周如叶居然一阵后怕。   Akik拿出手链,想替周如叶戴上。   手链是莹莹的蓝,同龙目岛沿岸幽深的海水一样。   周如叶伸出左手,那里已经有一串Tiffany的手链,可它现在却因一串塑料珠子黯然失色。   周如叶手微垂着,形成优美的弧线。   她的手腕纤细,但并不干瘦,纤秾合度,白润如玉。   戴上手链,胜雪的肤色衬得手链愈发夺目,一颗颗塑料珠子仿似真正的宝石,闪着光泽。   Akik发出夸张的惊叹,她幸福到快晕倒了。   “谢谢。”   周如叶蹲下身子,轻轻抱住身前的女孩,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去感谢她。   礼物不论贵重,而在那颗牵挂的心。   也许这就是老天给她的回答,给她看看这人世还能有多温暖。   周如叶的下巴蹭了蹭Akik瘦削的肩,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Akik感受到脖颈处的凉意,焦急地退后一步。   她手忙脚乱地替周如叶抹泪,又怕自己手脏会抹黑周如叶的脸颊,只能傻傻地拿手去接滚落的泪滴,嘴里不断呢喃周如叶听不懂的语句。   连Akik的父母都略显焦急地询问着,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病房外有护士来检查,周如叶用手背擦干泪水,走到一边以免妨碍护士工作。   护士走到Akik母亲身边,那位略显富态的妇人,几下子卸了黄色头巾,露出光秃秃的脑袋。   她的头发被剃光了,一道从额头延伸到后脑勺的伤疤,触目惊心。   “……”   周如叶再次失语。   她看到,Akik紧紧握住她母亲的手,而她的父亲,不断亲吻自己的妻子,用戴同样头巾的方式,无言宣告自己对妻子的陪伴。   周如叶又看向Akik脚上穿着的那双凉鞋。   人的感情太过复杂,我爱你,但我同时也可能会伤害别人。   终于还是要分别了,茫茫人海,隔着国界,隔着今生。   周如叶虽然客套地说着“欢迎你以后来中国”,可Akik在那一瞬间,眼中的光暗淡了。   她知道,Akik不会来。   而她也不会再来。   周如叶走出病房,找了一处空位坐下,翻看手机里的相册。   手机里是刚才和Akik的合影,Akik母亲手机中也有一张。   这是唯一的确证,证明她们曾是彼此生命中留下痕迹的过客。   季司原找到周如叶时,她正垂头看手机,眉目柔和,嘴角弯出温柔的弧度。   “怎么坐在这里?”他走到她面前。   周如叶回过神,“对不起啊,我刚才情绪不太稳定,所以想一个人静静。”   她站起身,歪头看看季司原身后,没看到人。   “就你一个人?杨婉琪呢?”   “我让她先坐车回去了。”   季司原刚才在门廊久等不见周如叶出来,进去就见杨婉琪在打电话,看到他还一副很警惕的样子。   “一个人坐车?不安全吧。”周如叶皱眉。   “你刚才不也一个人坐车来的。”   “她不腿上还有伤吗?”   季司原笑。“你的意思是,让我背她回去?”   ……   周如叶不说话,就静静看着季司原。   季司原耸了耸肩,“好吧,是我的队员来了,他送杨婉琪回去的。”   没意思。   周如叶这是越来越不经逗了,现在干脆懒得回应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瞧。   果然。   周如叶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他再不满,也不可能把中国公民的生命安全当儿戏,更何况他也根本不会在意网上那些小打小闹。   *   回酒店已是晚八点,周如叶和戴茗一间房,一进门就看到戴茗抱着手机,莫名兴奋地望过来。   “如叶,跃谦好帅啊。”   周如叶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周如叶反应和预想中不同,戴茗惊讶,“不是吧如叶,你没看微博?”   微博?   难道是杨婉琪发声明了?   她连忙掏出手机,一登进微博,消息就不断跳跃,屏幕直接卡死,过了几分钟才重回灵敏。   她没急着点开消息,而是先去看热搜榜——   #黄跃谦呛声杨婉琪#   #黄跃谦周如叶#   怎么连她也上热搜了?   点开标题,赫然是黄跃谦发的微博。   @黄跃谦V:@杨婉琪V没意思,真没意思。你自己说,还是我们帮你说?@周如叶V   哟,这么公开怼人,不愧是季司原小迷弟啊。   周如叶笑着点赞。   热搜里有人在科普周如叶是谁,有人在猜测黄跃谦让杨婉琪说什么,而点开杨婉琪的微博,毫无动静。   真是好定力呢。   周如叶又去看私信,基本都是问她怎么还不发博的。   “如叶,你说这次事情要怎么收场?”戴茗不断滑动屏幕,嘴角翘了翘。   周如叶感觉到她过于激动的情绪,看来杨婉琪这次热搜没带戴茗,让她心有芥蒂,存了落井下石的心。   娱乐圈盛产塑料姐妹情,周如叶无意深究,也不想被牵扯。   “戴茗,我有事出去一下。”   周如叶思考了一会如何发微博,她目的其实不在杨婉琪是否低头道歉,而在季司原他们的行为,理应受到感激,被大众知晓。   她走到季司原房间外,踌躇着迟迟没有敲门。   犹豫再三,她终于敲响房门,是一名武警队员开的门。   “额,季司原在吗?”周如叶有点尴尬。   “队长在洗澡,我还有事我先出去,你们慢慢聊!”   那名武警执行力惊人,一脸“我什么都懂”的表情,拎着外套就跨出门了。   “不是,我说几句就走,你别走啊!”周如叶更尴尬了。   “没事没事,慢慢说。”武警队员附赠了她一个憨厚友好的笑容。   周如叶眼睁睁看着那武警敲响对面房间的门,进了队友的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她都要怀疑这武警是不是总遇到这种事了。   “怎么站在门口?”   季司原拉开洗手间的门,穿着浴袍站在里面。   周如叶反手关上门,心里长舒口气。   幸好是穿着衣服。   “进去坐吧。”季司原拿毛巾擦着头上的水滴,他身上有伤,不能冲澡,只能用毛巾沾水擦拭,顺便洗个头。   房间不大,但非常整洁,尤其是并排的两张床上,两个整齐的“豆腐块”。   周如叶莞尔,军人的习惯实在可爱。   “不坐吗?”   季司原坐到床沿,抬头看站着的周如叶。   “我没换衣服,刚在医院里坐了板凳,怕弄脏你们的床。”周如叶站在这充斥男性荷尔蒙气息的房间,显得有些拘谨。   季司原起身,去洗手间拿了条浴巾。“垫着吧。”   他把浴巾摆在自己旁边。   ……   周如叶的笑僵在脸上,季司原还一脸坦然地望着她。   好吧,周如叶妥协,坐到季司原旁边。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拍一下你的伤口,可以吗?不用解绷带,就解释一下是你替杨婉琪挡的石头。”   季司原挑眉,擦头发的手顿住,毛巾搭在后颈上。   他们坐得很近,季司原浴袍微敞着,未擦干的水滴顺着脖颈滑落,隐入浴袍内。   “……”周如叶视线刚扫过去,脸突然有些热。   她一下子站起来,眼神不敢再看季司原。   季司原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怎么拍?”   当然是你脱了然后拍…明知故问。   周如叶无奈,绕到床角,“你侧一点身,把受伤的肩膀露出来。”   她尽量保持自己的客观冷静、心无杂念,打算拍完照片赶紧走人。   结果季司原却开始磨磨蹭蹭。   “灼伤挺吓人,你确定要看?”季司原两手扯着搭在颈上的毛巾,认真地问周如叶。   虽然那块烧伤有绷带挡着,但是难免有些裸/露在外的皮肤,夹杂着被岩石砸中的青紫,讲真,挺狰狞的。   “没事。如果很吓人,我会把伤口照片做处理的。”   周如叶误解了季司原的意思,以为他怕照片流出去引起观看者不适。   “……”   季司原深深看她一眼,取下毛巾,直接拉开浴袍领口。   他袒露着精壮的胸膛,紧实的古铜色腰腹肌肉,本可以引得所有看到的女生脸红不已。   但周如叶没心情去看了,她被季司原背后一直延伸到右臂的伤势惊得说不出话。   他背后有淡淡的乌紫,右肩直至右臂,几乎就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哪怕是露在绷带外的皮肤,看着也像腐烂了一般,还带着焦黑。   不过他确实没骗她,岩石落下时,他没有傻到拿伤口直接去挡,而是换了个角度。于是他的右臂…就真真正正没有一处完好了。   “你…”周如叶说不出话,声音哽塞在嗓子眼儿。   季司原抬眼去看,还好,她不至于因为这就哭。   虽然周如叶没哭,但她心里却堵得慌。   军人的伤口大概比军功章更能代表他的经历,而这些伤势,从来都被掩饰在军装之下,不为人知、不足为外人道。   “是不是挺物尽其用的?”季司原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吊儿郎当地逗周如叶。   “……”   周如叶嗔他一眼,真是又好气又心疼,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她避过灼伤的伤口,拿手机对准季司原右臂的大片青紫拍了几张。   她伸手,指尖悬在他的伤口之上,顿了顿,才轻轻替他把浴袍领口拉上。“好了。”   任务完成,她打算离开,结果季司原长腿一伸,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挡住她的去路。   “不多坐会儿?反正我队员今晚不会回来了。”   他回不回关我什么事?   周如叶皱着鼻子,脸又开始不争气的发烫。“我还要回去发微博呢。”   “不听当事人说说感想?你这样怎么能有说服力?”季司原说的字正腔圆、冠冕堂皇。   ……   她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被他的歪理说服,她重新坐回床沿。   “好吧,长官大人,请问您有什么感想?”   她坐下时,长发蹭到季司原的手臂,他忍不住拿手碰了碰她的发梢。   乌黑的长发柔软如绸缎,因为带着微卷,打着旋儿。   季司原觉得有趣,手指摩挲她的发尾,不断把玩。   ……   周如叶决定睁只眼闭只眼,任他玩去。   “我们每次任务,都承担着巨大的风险,相应的,需要援助的人也很多。”季司原语气平淡,坐在周如叶旁边,仿佛朋友间在闲聊耳语。   “对于那些人,我们彼此都是不知姓名、不知长相的。他们是什么身世、什么性格、什么心理,我们都不关心,我们唯一关心的只有能否成功救下他们。因为守卫国家、保护人民,才是我们首要的责任。”   这话说完,周如叶重又凝视着季司原。   他似乎不是在说感想,而是在…开导她。   “对于这次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第一,我们没必要计较无知的言论,没有意义;第二,绝大部分被营救的人,都是心怀感恩的,他们想要报答我们,最好的方式就是爱我们的祖国,做一个善良的人。至于我们个人,从来都不是为图回报。”   “何况对于那些被我救过的人,即便共过生死,但只要任务结束,就是永别。”   听到“永别”二字,周如叶心颤了颤。   她也不过是被季司原救过的很多人之一,眼见的马上回国,离开龙目岛,他们又将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么想想,老天可真残酷,每次在她下决心放下季司原后,他们就又会重逢,如此往复,除了徒增不舍,什么也留不住。   “…所以,回国见。”   周如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耳畔一阵酥酥麻麻,季司原不知说到什么,突然伸手将周如叶的碎发别到耳后,凑近告诉她,回国见。   作者有话要说:  Akik的原型,是我在国外做义工遇到的一个小天使。   *   一个迟来的三更...传说中的“半夜三更”   最近集训压力很大,任务多到吐血,一想到鸽了我的小天使我就难受... 第26章 二六烟火二三事(一)   龙目国际机场在停运48小时后,紧急恢复了部分航班,周如叶等人也终于坐上回国的飞机。   临走前,周如叶和张春海商量,把剧组剩余的食物和日用品留给医院灾民,张春海一口答应。   他们难得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对于张春海突发善心捐赠物资的行为,周如叶还挺惊讶,毕竟张春海做事基本只考虑是否得利,不会感情用事。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反正这些东西回国后又不缺,以中国的名义捐给印尼灾区,也算做点微薄贡献了,还积德…”   张春海双手环胸,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结果这事被黄跃谦无情拆穿。   他悄悄告诉周如叶,张春海本来是想对季司原小队一路的护送表达感谢,并且还慷慨表示愿意支付季司原一笔可观的费用作为报答,被季司原果断拒绝。   “你要真想感谢我,以后对身边人好点儿。”季司原如是说。   黄跃谦在旁边听着,琢磨了半天“身边人”是个什么意思。   张春海则很自然地理解成了多做善事。   周如叶突然还有点同情张春海。   如果他知道自己打算拿钱感谢的,其实是投资商爸爸,不知道作何感想?   回到上海的工作室后,万依澜和张连旭分别前来慰问了周如叶,他们还是从微博热搜上得知,周如叶居然不怕死地在龙目岛待了两周多。   “如叶,我问句题外话啊。”万依澜安慰归安慰,八卦也还是要八卦的。“你微博照的那个兵哥哥,是自己照的吗?人家脱衣服给你照啊?”   她挤挤眼睛,一脸兴味地看着周如叶。   周如叶面不改色地扯谎道:“当然是黄跃谦照的。”   因为印尼地震热搜,周如叶受到大量关注,再加上她发布的微博,为中国军人发声,直接引发了微博上致敬中国军人的话题热潮。   杨婉琪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很多人开始质疑她不懂感恩,认为她为了博取同情和话题度,故意不提救她的中国军人。   眼见事态失控,杨婉琪的公司为她拟了声明,感谢中国军人对杨婉琪的一路相护,并说明杨婉琪对自身所面临的危险没有清晰认知,实属不知情。   虽然这声明避重就轻没有直接道歉,但周如叶也估计到了这个结果,并不打算不依不饶。   要说《半生物语》这电视剧,确实也是多灾多难。好容易从龙目岛回国,女主演却又名声受损,幸好黄跃谦的行为博得了更多路人的好感,他的话题度不断激增,不少片方打电话来表示希望与他合作。   面对铺天盖地的好资源,黄跃谦的经纪人却一筹莫展。   他就不该征求他家二傻子艺人的意见,当初问他有没有什么想挑的剧本,这货大手一挥,说什么都可以,只有一点:不要季氏投资的!   “年少无知”的经纪人答应了,结果开始接洽剧本时,所有制片人没过两天就兴奋地打电话来,告诉他季氏看上这项目,决定投资。   ……   经纪人在放弃第六个项目后,暴躁地想摔桌。   黄跃谦这逗逼是老天派来整他的吧?   “阿嚏——”   全副武装躲在虹桥火车站的黄跃谦突然打了个喷嚏,他隔着口罩揉揉鼻子,继续缩在角落看着出站口。   他是在《半生物语》拍摄完进行后期制作时,才得知这电视剧是季初雨投资拍摄的。   那女人又瞒着他中途入股!   黄跃谦气坏了,但是他不能给季初雨打电话,打了就是正中她下怀,她就是逼他去找她!   黄跃谦还自己脑补了一出,周如叶身不由己、被逼为他改剧本加台词的场景,他赶紧给周如叶打了通电话,要请她出来吃饭,以弥补她受伤的心灵。   “不接受反驳!今晚外滩见!”   黄跃谦直接挂断电话。   “……”   周如叶无语地望着屏幕。   虽说被强行要求改剧本她是有点不开心,甚至不认识黄跃谦时,她还对他存有偏见,但这一路下来,黄跃谦的人品有目共睹,她就算心灵受伤,跟黄跃谦本人也没半毛钱关系。   黄跃谦终于等到了他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人,他举起双臂使劲朝出站口挥舞,季司原立刻看到了他。   十月的上海还不算太冷,季司原穿着短夹克,只拎了个双肩背包,朝黄跃谦走过来。   “季哥,走吧,先去我家。我这几天空窗期,时间全是你的哟!”黄跃谦拉开口罩的一条缝,笑嘻嘻地说。   “…空窗期?”季司原脚步顿住,神色怪异地打量黄跃谦。   “阿呸,空档期啦!因为没有一部戏能接。”黄跃谦拍拍自己的嘴,连忙改口。   “没有一部戏能接?不至于吧。”   “哎,得罪了大佬,现在只能在夹缝中瑟瑟发抖。”黄跃谦双手插着口袋,郁闷地弓着背走路。   没有工作就是没有收入来源,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季司原想了想,拍拍黄跃谦的肩。“手机借我用下,打个电话。”   他按下一串熟悉的数字,归属地显示北京。   “季哥,你在这站会儿,我去把车开过来。”   走到马路边,黄跃谦一溜小跑着去了停车位。   这边季司原的电话被接通,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已经抢先开口。   “你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   慵懒的女声,但听得出她很惊喜。   季司原奇怪地看了眼手机,确实是黄跃谦的没错啊。   “老姐,你在我身上安监控器了?”   “我靠!”   季初雨听出来季司原的声音,一句脏话没憋住。   “老弟,你哪儿捡的手机啊?我的天,不会是遇难者遗物吧?”   “……”   季司原突然觉得上海的风挺冷的,老姐的冷笑话功底真是越发纯熟了。   “我休假,找朋友借的手机,有件事想找你帮忙,我这朋友叫黄跃…”   “朋友?你别告诉我你朋友叫黄跃谦啊?”   季初雨突然插话。   ……   姐弟俩都陷入了沉默。   “所以,你和黄跃谦是朋友,并且他现在在你旁边?”季初雨率先开口,“你不是在祖国边远地区自生自灭着吗?怎么会认识黄跃谦?”   季司原被调到G市的事,他还没来得及和家里说,所以季初雨以为季司原还待在西北部队里。   “这个等我回家慢慢和你说。”季司原见黄跃谦的车已经开过来,决定长话短说。“既然你认识黄跃谦,帮个忙,他说他最近没资源,你随便找个好点的导演,帮黄跃谦引荐一下。”   那头的季初雨沉默了。   没戏可拍?忽悠鬼呢。   “你现在在哪儿?给个具体住址。”季初雨说。   “干嘛?”季司原手已经搭在了黄跃谦的车门上。   季初雨笑吟吟道:“亲自过来送资源啊。”   “还有,不许告诉黄跃谦。”   季初雨挂了电话,转身冲着围坐会议桌一圈的公司下属晃了晃手机:“今晚不加班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她朝助理招了招手,“订最近一班飞机,飞上海的。”   *   周如叶从工作室下班,直接开车去了外滩。   黄跃谦订的是外滩边一家自助餐厅,十多层的高楼之上,观景效果极佳。   当然他订自助餐厅还有另一层考量,就上海那些小碟小菜,连他都不够吃,更何况季司原这种当兵的,还是自助餐厅的分量够实在。   进入自助餐厅后,周如叶被服务生领着走到靠窗的位置,那里已经坐了个人,但并不是黄跃谦。   “你…”周如叶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黄跃谦叫你来的?”   季司原微笑起身,直到周如叶落座才坐回座位。   “严格来说,不是。”   “那是?”周如叶不解。   “是我自己要来的。”季司原斟了一杯红酒,放到周如叶面前。   ……   周如叶没敢轻易揣测他的言外之意,偏头去看窗外的黄浦江夜景。“黄跃谦呢?怎么还不来?”   “恐怕来不了了。”季司原摇着酒杯里的酒,表情意味深长。   “他故意的?”周如叶立刻追问。   “啧,这你还真误会他了。”季司原好笑地摇头,“怎么?这么不想和我单独吃饭?”   “不是,我…”   周如叶局促地捏拢五指,正不知如何解释,突然被人打断。   “如叶!你怎么在这?”   是董晋。   “这…季司原?我没看错吧?”董晋使劲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认错人。   他的眼神在周如叶和季司原之间来回扫视,嘴巴张得大大的。   周如叶尴尬地点点头。   她倒是忘了,董晋是这家自助餐厅的忠实粉丝,她就是被董晋推荐,才知道的这家餐厅。   “嗯,我和如叶是朋友,怎么?你们认识?”季司原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董晋坐下聊。   董晋坐下,解释道:“哎,就是上次在库尔勒!那个说绝对信任你的,就是她呀。”   ……   什么叫绝对信任季司原啊…你一个记者说话能不能严谨一点?明明是对中国军人绝对信任!   周如叶苦着脸,紧攥住自己的包,开始思考她现在转身就跑会不会比较不尴尬。   “是么…”   季司原回忆了一会儿,而后玩味地笑了。他看向对面,周如叶的脑袋已经恨不得要埋进桌子了。“这么巧?”   “可不是,你俩居然认识?如叶,你上次在库尔勒怎么不说啊?”董晋仔细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周如叶仍然不说话,她想假装自己不存在。   “她那时候,可能没认出我吧,那之前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是后来才认识的。”季司原出声解释。   “哦哦,我说呢!那可真是太巧了。”董晋点点头,认同了这个解释。“不过…你怎么会在上海?你在休假?”   “嗯,刚执行完任务,队里准了半个月假。”   休假这么宝贵的时间,一般都是见最重要的人。   董晋转了转眼珠,瞥到周如叶那羞窘的表情,突然福至心灵。   还别说,这俩人真挺配的…   嗯,他一点儿不羡慕、一点儿不心塞。   董晋搓了搓手,试图驱赶自己内心那小小的难过。“嘿嘿,恭喜恭喜啊,看来我还有牵红线的体质啊?这么想想,你俩是真挺配的,你不是爱听古筝曲吗?如叶古筝弹的可好了。”   ……   这回季司原也不接话了。   “爱听古筝曲?”   周如叶呢喃,困惑地抬头。“爱听古筝曲?”她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我还是因为司原兄,才知道《男儿当自强》的旋律居然出自《将军令》的呢!是不是瞬间觉得这歌更高大上了?”董晋对这事儿倒是津津乐道。   季司原抿了口红酒,“我也只是偶尔听到过一次,印象比较深刻而已。”   周如叶感觉喉头发紧。   《将军令》。   这个特殊的曲子,是属于周绥的,而不是属于周如叶。   呃……   董晋看看失魂落魄的周如叶,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季司原,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的有点多了。   “那个…你们慢慢聊哈,我朋友还在那边等我,我先走了,以后有缘再聚。”   董晋讷讷起身,一步一步迅速逃离了。   ……   自助餐厅内,所有人的桌上都摆满了餐盘,除了季司原和周如叶。   周如叶低头看着地板,季司原抬头看着她。   “饿了么?你先去拿点吃的吧。”季司原打破了沉默。   “嗯。”周如叶起身。   两人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周如叶端着盘子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没有什么胃口,感觉思绪一团乱。   母亲还在家里等她,她又回想起在吉隆坡时,母亲再三的警告——   不要和季氏的人接触,不要让季司原知道她是周绥。   季司原记得《将军令》,是因为周绥。   他对周绥到底是怎样的看法?以至于现在还念念不忘?   周如叶自己也想不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情绪。   难道…自己在吃自己的醋?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差点盘子都没拿稳。   季司原坐在座位上,对面周如叶放在桌上的手机正在疯狂震动。   来电显示和微信消息全都出自黄跃谦,他不停地发求救信号,让周如叶赶紧去救他。   “救命啊周妹子!”   “周妹子我被人碰瓷了!快让季哥过来带我走!”   “周妹子你看我一眼啊!不要被季哥迷住了就把我给忘了啊!”   “周妹子你再不来只能给我收尸了!”   ……   几分钟之后,求救短信消停了。   季司原捏了捏鼻梁,叹了口气。   他老姐还是厉害啊,几分钟就把人给制服了。   不过…相差6岁,如果季初雨是认真的,恐怕家里老头儿的肺又要被气炸了吧。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周如叶的背影。   刚才听到她去了库尔勒看比赛,他着实是有些吃惊,这姑娘还真是次次都出乎他的意料。   他觉得周如叶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坚韧、倔强,又疏离,让人想去探究。   手中的红酒见底,季司原没有再喝。   多年不碰酒,一接触酒精,熟悉感很快萦绕在心底,就是这样的熟悉感,让人一遍遍想回味,又不知道从何寻起。   *   黄跃谦坐在驾驶室,看着车头前面那个大冷天还穿丝袜的女人,满头雾水。   季初雨怎么知道他在这的?   他自认为自己的藏匿水平和反侦察能力超一流啊?   黄跃谦按了几声喇叭,季初雨无动于衷。   无奈,他戴上口罩、墨镜,摇下车窗冲前面嚷嚷:“喂喂,注意素质、素质!想死换一辆车好吗?我今天刚洗的车。”   季初雨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款款走到黄跃谦窗边。   黄跃谦见她靠近,吓了一跳,赶紧摇车窗。结果季初雨伸进来一只手,轻飘飘地说:“你要想把我的手夹断,就继续。”   靠!   黄跃谦不争气地停住手。   “你干嘛啊?我很忙的,不要耽误我时间。”黄跃谦别过头,后脑勺对着季初雨,没好气地说。   “晚上七点,你忙着干嘛?”   季初雨的手探进车窗,直接把车门打开。   “我忙着吃饭啊!喂,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黄跃谦自顾自说话,突然感觉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萦绕身侧,头一偏,嘴唇差点蹭上季初雨的脸。   “呵呵,对付你,按套路能行吗?”季初雨红唇轻扬,吐气如兰,话音刚落,直接吻上了黄跃谦。 第27章 二七烟火二三事(二)   “哇季初雨,你能不能矜持点啊!”   黄跃谦滋哇乱叫,拼命往后躲。墨镜被碰到地上,他也没空理,两只手死死捂住嘴巴。   季初雨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好容易发胶固定住的发型弄得凌乱又蓬松。   “跃谦,咱们别闹了行么?”   “……”黄跃谦噤声。   他看了看车外,停车场附近人不算多,但他的车子正好停在风口,穿堂风吹过,惹得皮肤一阵颤栗。   “你先上车吧,外面很冷。”他又瞥了眼她风衣下那双大长腿。   季初雨从车头绕到副驾驶座,端端正正地坐下,车厢内恢复平静。   她靠着椅背,目视前方,手里还攥着从黄跃谦脸上扯下来的口罩。   旁边黄跃谦突然把外套扔到她腿上。   ……   季初雨垂下眼,手指轻轻摩挲盖在腿上的衣服。   黄跃谦用手指梳了下头发,晃晃脑袋,“你住哪儿?我把你送回去。”   “……”   季初雨手下一顿,定定地看向他,“黄跃谦,你别跟我装傻。当初追我那劲儿去哪了?你是跟我谈恋爱,又不是跟我爸!”   黄跃谦不语,伸手发动车子。   他觉得季初雨绝对是故意的,故意说那句话。   当初黄跃谦追她的时候,她就说:“黄跃谦,咱们别闹了行么?”   现在季初雨回来追黄跃谦,又说:“跃谦,咱们别闹了行么?”   他才没闹,从头到尾都是认认真真的。   “我们只能这样了?”季初雨拦下他的手,强迫黄跃谦看着她。   “嗯。”黄跃谦不情不愿地哼哼。   “我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放手的道理。”季初雨冰凉的指尖搭在他手腕,吸附着他身上的暖意。   黄跃谦不乐意了:“你才是东西!”   季初雨被他逗笑,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而黄跃谦再度避过她的目光,一点点把季初雨握着他的手掰开。“我送你回去,明天你该干嘛干嘛去。”   *   周五的夜晚,外滩一如既往的游人如织。   季司原和周如叶都喝了酒,没法开车,幸好周如叶的公寓离外滩不远,可以直接走回去。   “你等会儿回去,问问跃谦到底怎么了?”   周如叶刚刚回拨了黄跃谦的电话,察觉到他异常低落的情绪。   “嗯,放心吧。”   季司原本来是想把今晚的时间让给他老姐,没想到这两人似乎另有纠葛,黄跃谦现在居然一个人待在家里。   他们顺着熙攘的步行街缓缓向前走,昏黄路灯将人影拉的很长,周如叶走在季司原身边,双手有些局促地交握在背后:“你……”   季司原正好低头。“你……”   周如叶失笑:“你先说吧。”   “嗯,你周末有空吗?上次听到你打电话,后天是你生日?”季司原语气随意,问话却直截了当。   周如叶停住,紧抿的唇微微翘了翘,“其实我刚才想问的是,你明天有没有空。”   “嗯?”季司原也笑了,静静注视着她等她解释原因。   “我明天和崔时还有他的经纪人签合同,你要不要来看看?”   周如叶刚回国就接到了崔时经纪人的电话,他们那边仔细审核剧本后,同意了让崔时参演男主。   “……好啊。”这倒有些出乎季司原的意料,他没想到周如叶对他这么毫无保留。   “那明天怎么联系你?给跃谦打电话吗?”   “不用。”季司原抬眼看到前面南京东路的苹果零售店,左手伸进夹克口袋摸出一张卡,“我去买个手机。”   “……”   周如叶默默点头。   在龙目岛看季司原节俭惯了,差点忘了他是个买iPhone就和买富士苹果一样轻松的人。   待季司原回到黄跃谦的公寓,那小子已经洗完澡趴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唔……季哥,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回了呢。”黄跃谦为季司原打开门,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   “电话里听你情绪不对,我不得回来看看?”季司原换上拖鞋,回身打量了一下黄跃谦。   嗯,至少没有哭鼻子。   “啊?”黄跃谦的脸瞬间垮下,“是我打断你们了吗?季哥我不是故意的啊!”   季司原:“……”   这都什么跟什么。   “所以你现在什么情况?”   “我好着呢,刚接了部清朝戏,明天就去剃大光头!”黄跃谦竖起大拇指。   “嗯,恭喜。那你继续睡吧,珍惜和头发共度的最后时光。”   季司原看着黄跃谦耷拉到下巴的嘴角,没去戳穿他的佯装。   他走到阳台上,掏出手机,周如叶掐着点发来了消息,询问他是否到家,黄跃谦情况如何。   -他没事,已经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短信发送后,季司原接着打了通电话。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断。   季司原无奈,又编辑了条短信。   -是我,你弟。   短信发送过去三秒后,季初雨主动回拨过来。   “喂,什么事儿?”   季司原敏锐地听到她那边有机场广播的声音,他拧起眉头,“你在机场?回北京?”   “对啊。”   “你和黄跃谦怎么回事?”   “能怎样,好聚好散再也不碰他的资源了呗。”季初雨说的轻松。   “……”   季司原靠着阳台的玻璃门,面无表情地说:“黄跃谦已经睡了,而且我没有告诉他你是我姐。可以说实话了吧?”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季初雨换了语气。   “哼,这叫欲擒故纵,懂不懂?算了,你还是别懂太多套路,省得你出去忽悠无知少女。”   季司原挑眉,他就知道。   季初雨根本就是个不懂“放弃”二字怎么写的人。   “所以你是故意给他留了个清朝戏的资源?”   季初雨:“……”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季、司、原!我觉得你应该反思一下,你姐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呵呵,”季司原愉悦地笑了,“你哪次分手不是大闹一通?”   “你说那些渣男?”   季初雨疲惫地靠在沙发椅上。“他不一样。”   “等你遇到真爱了就明白,这个人太特别了,根本舍不得放手。”   *   周如叶是被猫咪的爪子扒拉醒的。   她睁开眼,正对上白兰地那双惑人的猫眼,一只蓝眼一只金瞳。   “喵——”   白兰地撒娇地叫了一声,看向房门。周如叶立刻会意,起身开门,让她自己去找猫砂盆。   八点不到,周如叶看了眼手机,有一条季司原发来的短信。   -早安。   发送时间显示早上六点。   “哎呀,别过来别过来!”   万雨在厨房做早餐,转身看见小猫蹲在身后,她赶紧绕到一边,拿盖子把面碗盖上。   “如叶,起来啦?干什么呢?大早上盯着手机笑。”   她走进书房,周如叶正靠在墙边看手机。   “哦,没什么。”   周如叶快速回了条“早安”,抬头冲万雨笑笑。   “妈,你清一下行李,我今天去签合同,明天我们一起去乌镇。”   说话间,白兰地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万雨,周如叶立刻弯腰把她抱起来。   “我等会儿送猫咪去洗澡,这两天还是把她寄养在宠物店。”   万雨对猫毛过敏,这次回国周如叶实在想猫,才忍不住把她带回家住几天。   崔时把签约地点定在他的公寓,出于保护艺人隐私,周如叶同意了。   因为崔时公寓在城郊,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周如叶给季司原去了电话,打算先开车去找他。   车开到黄跃谦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周如叶降下车窗等季司原下来。   他今天穿了件海军呢短大衣,周如叶还是头一次看他穿如此英伦风的衣服,里面配了件白色薄衫,脚下黑色短靴,优雅又不失硬朗。   “这个外套……不会是黄跃谦的吧?”周如叶透过摇下的车窗,抬头冲季司原笑。   “还真是。”季司原无奈地摇摇头。   他来上海就待几天,只有一件夹克外套,结果黄跃谦一听他是和周如叶出去,说什么都要他换件外套。   “要保持新鲜感!”   黄跃谦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季司原打开副驾驶的门,上面摆了个猫笼子。   “这是?”他低下身子,看到笼子里缩成一团的白色“毛球”。   “来,和叔叔打个招呼。”   周如叶左手在笼子上方晃了晃,铃铛响起,笼子里的猫咪立刻有了反应,抬起脑袋四处张望。   “我要先把猫送去宠物店,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崔时那边。”周如叶提起笼子,示意季司原上车。“你进来吧,得麻烦你帮我拿着笼子。”   季司原坐进车内,接过笼子,表情微有些诧异,“这猫居然是异瞳?”   “对啊,好看吧?她还是我捡来的,从小奶猫的时候就被主人遗弃了。”周如叶就着季司原的手,又把食指伸进笼子逗了逗猫。   “为什么会被遗弃?”   季司原看着她手腕的铃铛,又回忆起酒泉那次见面。   其实也没隔几个月,倒像是已经过去了很久。   周如叶摇摇头,侧身靠着椅背,“异瞳猫虽然美,但往往蓝眼的那一侧,耳朵听力会有缺陷。”   “所以我带铃铛,锻炼锻炼她的听力。”她朝他晃了晃左手。   “原来如此。”季司原点头,见怀里的猫在看他,也伸手碰了碰她雪白的脑袋,“这猫叫什么名字?”   “白兰地。” 第28章 二八烟火二三事(三)   “你是说,你的猫叫白兰地?”季司原挑起眉头,讶异地看着她。   周如叶肯定地点点头:“对呀,我的猫叫白兰地。”   她已经习惯了,所有人在知道她给猫取这名时,反应都挺微妙的。   之前万依澜来她家还吐槽,这猫纯白,白兰地除了姓“白”,根本就不是白色的,该取名白酒!   周如叶:……   笼子里的白兰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季司原的手指,季司原低下眼笑,也不知是对白兰地笑,还是对周如叶笑。   他重新看向周如叶,笑容颇为玩味:“好巧,我入伍前养了只狗,叫伏特加。”   他那双斜上挑的桃花眼,笑起来情绪半真半假,周如叶只当他又是在逗自己,也不在意地开玩笑:“白兰地和伏特加?这恐怕不是很好的一对组合,太烈了。”   “确实。你喜欢白兰地?女孩儿很少有喝烈酒的。”季司原眼神中带了些探究。   “嗯,排解压力的方式吧,喝多了就习惯了。”周如叶敛了笑,伸手发动车子。   *   宠物店在长宁区,因为离周如叶的工作室很近,开车接送白兰地也很方便。   她已经是宠物店的常客,刚一走进店内,柜台站着的老板娘就热情地冲她打招呼。   “如叶啊,今天怎么过来了?”   老板娘看向周如叶身后,季司原正提着猫笼子进来。店门的门框上端挂着风铃,季司原因为高,虽然稍低下身子,仍然碰得风铃叮当响。   “喵——”   白兰地听到铃铛声,不安分地在笼子里挠门,细细的嗓子嗷嗷乱叫。   周如叶连忙回身,让季司原打开猫笼,把白兰地抱出来。   “哦,这是和男朋友一起来了?男朋友真帅啊。”   老板娘从柜台走出来,看周如叶抱着白兰地,季司原则低头顺了顺白兰地的毛,这两人一猫的温馨画面,还真挺养眼。   “啊?不是,就……”周如叶抬头解释,眼神飞速瞟了眼季司原:“是朋友。”   白兰地又开始在周如叶怀里扭来扭去,她已经是成年体型,体重还是不容小觑的,周如叶被她这么一折腾,差点都要抱不住她。   老板娘满面笑容,装作没听见,根本不把周如叶那无力的否认当回事。   “今天是带猫来洗澡?还是又要寄养在这儿?”   “嗯,我明天有事要出去,家里没人,还是先寄养在这儿,等我回来拿的那天再给她洗澡好了。”   周如叶把白兰地抱给老板娘,老板娘手法娴熟,随意摸了摸白兰地,就让她享受地闭上眼一动不动了。   “我跟你说啊,之前有顾客来我们店,都看上了你这只猫,觉得好看,还有问愿不愿意配种的。”   老板娘询问地看着周如叶。   白兰地只是普通的中华田园猫,但品相确实好,尤其那双眼睛,就像大海与星辰,可以把人吸进去。   她今年已经三岁,按理来说可以配种生小猫了,所以老板娘一直惦记着这事儿。   周如叶摇头,“不了,我没有给她配种的打算。”   “哦,好吧……”老板娘有些可惜地点点头,又朝季司原努努嘴,“帅哥,我们店有粘毛器,你们衣服上都是猫毛,处理一下吧。”   周如叶穿的褐色风衣,面料不易粘毛,但季司原正好穿了身最易粘毛的呢短大衣,虽然没怎么抱白兰地,仍然粘了些白色绒毛。   周如叶见状不禁莞尔:“我帮你吧,不好意思,白兰地就是特别爱掉毛。”   她拿过粘毛器,抱歉地看向季司原。   季司原扯扯衣领,低头看了看,“看来以后抱她还得挑衣服。”   周如叶左手捏着季司原的大衣衣领,右手用粘毛器顺着衣服前襟一路滑下,她的左手手背虽隔着季司原内里的薄衫,仍然能感受到他身上传出的温热。   “你明天要出去?”季司原一动不动地看着周如叶,任由她替他整理衣服。   “嗯,陪我妈去乌镇转转。”周如叶抬头,抿了抿嘴,轻声说:“对不起啊,你昨天是想问我明天有没有空?”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季司原无所谓地笑笑,“只不过我从G市给你带了点礼物,一些小玩意儿,本来打算明天给你的。而且黄跃谦那小子,还打算明天帮你庆生。”   周如叶拿粘毛器的手顿住了,感觉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礼物?”   她用力捏了捏粘毛器,眼睫轻轻颤了颤。   “要不,今晚去跃谦家?”她仰头看他,“我不介意提前过生日。”   “好。”季司原点头,双眼的笑意醉人。   ……   周如叶感觉脸又发烫起来,她避过他的目光,继续低头为他清理大衣。   等清理完绒毛,她轻轻拍了拍季司原的大衣前襟,又踮起脚将他翻起的衣领抚平。   “好了。”   “谢谢。”季司原低声说。   周如叶不自在地转过身子,朝里屋喊了一声,“咳,那老板娘,我们先走了,这个月的钱还是月底统一付。”   “好,慢走!”老板娘闻声从里屋出来,仍然笑意满满地朝周如叶挥了挥手。   走出宠物店,周如叶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季司原偏头看她:“你昨晚是不是没老实听话早点休息?”   “……”周如叶心虚地点点头。   她昨天从工作室带了剧本回家审核,一直看到凌晨才睡下。   “车钥匙给我。”季司原伸手。   “啊?”周如叶愣住。   “我来开车,你睡会儿。”季司原轻笑,“怎么那副表情,我车技挺好的,你不是见识过么?”   周如叶知道他说的是那次酒泉沙尘暴,他用车身拦截下他们的剧组车。   “没,我还以为季长官是要没收我的车钥匙,惩罚我疲劳驾驶。”   周如叶感觉自己被季司原教育得有了后遗症,笑着掏出车钥匙,放到季司原掌心。   *   接近两小时的车程,季司原根据导航,将车开到崔时的别墅小区外。   “到了么?”周如叶睡的浅,感受到车子突然停下,人也从睡梦中惊醒。   “嗯,保安在联系崔时,确认之后才放行。”季司原侧过头,伸手拨了拨周如叶额前的碎发,“等会儿上去,你准备怎么向崔时介绍我?”   “……”   周如叶苦恼地皱眉,她居然忘了这茬。   她是和崔时的经纪人提前打过招呼,要再带一个人来。可崔时在马来西亚见过季司原,那时候周如叶说他是她朋友。   来签合约,有必要带普通朋友来吗?   周如叶咬着唇,一脸为难。   难道要对崔时介绍,季司原是她男朋友?   “或者,你还有别的方案吗?”季司原看穿她的想法,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我……”周如叶张了张嘴,双手莫名紧张地交握。   “哎,你说不出口就我来说喽。”季司原看向窗外,保安已经升上门禁直杆,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结果周如叶纠结一路,心脏都快爆掉,不断思考如何自然地介绍季司原的身份,等真正进了崔时公寓,却发现白紧张了。   “周小姐是么?请进。”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考究的旗袍,举止优雅。   周如叶知道,她是崔时的经纪人,姚瞿。   姚瞿这么多年以来,手下就崔时一名艺人。   她曾经也和崔时一样籍籍无名,但她凭借自己的毒辣眼光和非凡手段,既帮助崔时登上了影帝之位,又让自己成为经纪人中的传奇。   姚瞿昂着头,神色淡淡地同周如叶打招呼。   周如叶也随意地点头回应,她现在心思全在季司原身上,完全顾不上其他。   等周如叶进屋,姚瞿望向季司原,表情却陡然变了,不复刚才那副淡然的样子。   “这位是……季少?”   她声音有些激动,季司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实在对她的脸没印象。   “季少,您好,我是姚瞿。”   姚瞿主动上前与季司原握手,周如叶直接被晾在一边。   “你是?”季司原皱眉,没有立刻伸手。   “您不记得我也正常,当年您投过一部电视剧,我求您给了我们一个角色,就因为那个角色,我们崔时才有今天的成绩。”   姚瞿不在意地放下手,仍然感激地望着季司原。   周如叶听她这话,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知道崔时是靠哪部电视剧走红的。那部电视剧虽然收视极低,男女主极没有观众缘,但却成功让饰演反派的崔时脱颖而出,走入观众视野。   那部电视剧居然也是季司原投资的?   周如叶抿着嘴闷笑。   季司原还真不是一般的收视毒-药啊。   “哦,年少无知干的错事儿?”   季司原看着姚瞿背后偷笑的周如叶,也跟着笑了笑,突然他想到什么,疑惑地皱起眉。   周如叶这个反应,难道是知道他的身份?   “哎,怎么会是错事呢?呵呵,善事,是善事。”姚瞿也不好意思夸季司原的投资眼光,尴尬地讪笑两声。   “姚瞿,是周小姐来了么?”崔时从二楼走下,拖鞋一下一下慵懒地趿拉在地板上。   他眼神扫过周如叶,最后定在季司原身上。   这个男人?   崔时眯起眼,眸色中闪过一丝阴郁。 第29章 二九抉择   “崔时,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季司原,季氏的独子,我们五年前那部电视剧,就是他投拍的。”姚瞿引着季司原和周如叶坐到客厅沙发,又替他们倒了些茶水。   周如叶已经意识到,季司原在她面前只应该是个普通军人,但她实在假装不出惊讶的样子,只能小心翼翼地坐在季司原旁边,一语不发。   崔时倚在沙发上,没有掩饰自己阴郁的气场。   他看着季司原即使坐在沙发里,依然挺直腰杆,气宇轩昂,不禁从心底挤出一声冷哼。   “原来是季少啊,上次在马来西亚没认出来,实在是失礼了。”   崔时的声色喑哑。   “不过…周小姐,你既然认识季少,又何必费心思再来说服我?季少一开口,什么样的演员没有?”   崔时的语气带了些自嘲,他倾身端起茶杯,杯里热气蒸腾,遮掩着他眼中化不开的情绪。   “对啊,周小姐,你和季少是…”姚瞿略带探究地打量周如叶。   “她是我女朋友。”   季司原极其自然地将手覆在周如叶的手背上。   “不过她这人吧…太轴,不愿意我插手帮她,我当然得遵从她的意愿。”   他的手掌宽大,足以包裹住她的手。周如叶手背细嫩的皮肤,还可以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粗粝的硬茧。   这可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应有的手。   周如叶垂下眼,盯着季司原修长的手指发愣。   她才注意到,他的右手虎口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这个合同…季少您还要再过目吗?”姚瞿犹豫着开口。   她之前哪里知道周如叶是季司原的女朋友,当然是怎么保证崔时的利益怎么来。   这万一季司原觉得他们的条款欺负他女朋友,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哦,我今儿就是给我女朋友当个司机,你们该谈事儿谈事儿,不用管我。”季司原语气随意,也让姚瞿松了口气。   “那…”   姚瞿看了眼崔时,显然让他留下来招待季司原是不可能的。   “那我留下来招待您吧,让崔时和周小姐去书房谈合同。”   季司原覆在周如叶手背上的手突然紧了紧。   周如叶知道他的顾虑,抽出手安抚地拍拍他。“那我和崔老师上去了,你在这儿等我。”   季司原仍然紧盯着她,周如叶无奈,牵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又朝他眨眨眼。   来之前季司原就嘱咐过她,不许喝任何崔时给的东西,碰都别让崔时碰一下。   周如叶连声答应。   让崔时粉丝知道他们对崔时这么警惕,估计得气疯,多少人想让崔时看一眼都难。   周如叶随崔时去了二楼书房,季司原站起身,让姚瞿引着在房子里四处转转。   书房内。   崔时坐在电脑桌前,把打印好的合同推到周如叶面前。   “这部戏的后续宣传我不会参加,女主演和我之前有一些不实报道,我的团队希望避嫌。”   《浮阳碎清池》的女主演定了潘霖,29岁却还是不温不火,近几年演正剧居多,演技倒是有目共睹。   周如叶知道崔时不爱炒绯闻,这也是圈内不成文的规矩,至于为什么…   众说纷纭,有褒有贬。   她从笔筒里取过钢笔,眼神突然停在笔筒旁的白色药瓶上。   拿笔的手不受控地抖了抖,她抬眼,看向崔时。   崔时的双眼如一潭死水,罩着浓黑的乌云。   周如叶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很意外吗?”   “也…没有。”周如叶艰难地开口。   那是抗抑郁药物,她当然熟悉,她的床头柜里还摆着瓶一模一样的。   “我一见到你,就觉得我们是同类,我能懂你。”崔时撑着额头,双眼逼视着周如叶。   “……”   周如叶突然感觉书房内的空气如此稀薄,窗帘紧闭没有阳光透进来,她此刻甚至无法正常呼吸。   “我们都知道,”崔时拿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心,“不知所谓的悲观,是个什么滋味。”   他又是一声冷笑,“你肯定听说过关于我的那些事,我现在不妨告诉你,那些都是真的。”   周如叶静静听着,突然有些难过。   刚才在下面,姚瞿奋力介绍季司原时,崔时的情绪并不好。   周如叶现在明白了。   姚瞿当年是怎么和季司原说上话,甚至能求到一个戏份颇多的反派角色的?   崔时又是怎么能自那以后就一路饰演男主角,多家媒体一起捧他?   娱乐八卦早就揣测过崔时的性向,大家一致认为,他一定屈从于某种肮脏的交易。   “你知道前些年,网上那些人是怎么骂我的么?”   崔时冷着嗓子,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那些人啊,跟我杀了他们全家似的,不止骂我,还去攻击我父母。我搬了好几次家,什么诡异的礼物都收到过,把我的脸P到什么猪狗畜牲、遗照墓碑上的都有。”   “我明明知道那就是些现实里的败类,到网上找存在感,我还是做不到视而不见,你说…都是人,怎么他们心这么狠?”   崔时的语调明明没带任何情绪,可周如叶却被负面的情绪侵袭,陷入了极度的悲伤。   “…崔时,”她斟酌着开口,“都过去了,你现在有很好的口碑,有很多粉丝喜欢你。”   “那我也依然被人看不起,不是么?”崔时反问。   “什么?”周如叶困惑地蹙眉。   “我明明是靠自己获得今天的地位,可季司原,你的男朋友呢?他从出生就拥有别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一切,现在还高高在上,试图审判我?”   崔时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厌恶。   “他们这种人根本不明白抑郁症有多痛苦,用着他们自以为的正义道德衡量所有人,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我…”周如叶哑口无言。   她甚至不得不承认崔时说的是对的,当初她确诊抑郁症时,母亲的反应就非常激烈。   “家里缺你什么了?你给我得这种病?”万雨带着哭腔质问她。   “他知道你有抑郁症么?”崔时一点点逼问她。   周如叶摇头。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更何况季司原。   “你们就是天生的地位不对等,你现在哪怕试图保持你的自尊,不去动用他的关系,以后呢?你自己心里都觉得自己低他一等,不是么?”   “等你发病的时候怎么办?他根本理解不了你的情绪,你每一次都得避开他,自己去排解,不是么?”   连连的逼问,让周如叶彻底喘不过气来。   崔时太懂她的情绪,每一个问题都是周如叶不断试图逃避的。   甚至他还稍微乐观些,因为他不知道,周如叶现在和季司原根本不是男女朋友。   崔时只不过是把她打回现实。   她坐在座位上,久久没有回答。   ……   崔时起身,去饮水机处打了杯水放在周如叶面前。   “谢谢,我不渴。”周如叶勉强笑笑。   崔时无所谓地耸耸肩,重新坐下。   他胳膊肘撑在办公桌上,十指交叉抵住下巴,看着周如叶微微笑了。   “你不必提防我,我只是想交你这个朋友。”   “因为我知道,这个病如果没人能理解,只会更痛苦。”   周如叶摇摇头。“我习惯了。”   “……”   这回轮到崔时说不出话了。   他没想到周如叶如此顽固,怎么都不肯打开心扉。   “好吧,话就说这么多,很抱歉影响了你的心情。”他伸手拿起那个白色药瓶,轻轻摇了摇。“吃颗药再下去吧,效果很好。”   *   季司原把别墅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这里肯定只是崔时众多房产的一处,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他坐回沙发,打开电视不断拿遥控器转换频道,其实他很想停在军事频道,但姚瞿在旁边看着,他最后还是停在了财经频道。   他把电视机的声音调的很小,因为不知道楼上什么情况,他得随时注意楼上的动静。   “季少,你们来的时候吃午饭了吗?现在都过了午饭的点了,要不要留下来吃点东西再走?”姚瞿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用,我和我女朋友赶着回去。”   季司原抬手看了眼表,已经下午一点。   周如叶终于随崔时走下楼梯,她双手插着风衣口袋,脸色略有些苍白。   季司原立刻起身,直接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怎么了?”   “没事。”周如叶偎在他怀里,抬头浅笑。“合同签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崔时站在楼梯上,也难得地笑了。“那么之后合作愉快,周小姐。”   走出别墅,周如叶仍然双手插在兜里,与季司原并肩走向停车库。   “有什么事儿么?”季司原皱眉,总觉得周如叶不太对劲。   周如叶深深呼吸着室外清新的空气,别墅区花草芬芳,秋日阳光隔着淡薄的云层,和煦温柔。   “季司原,你是怎么看崔时的?”她轻声问。   “这个人过于阴沉,总让我觉得不太舒服。”季司原沉声解释,“当然我也不会因为这种莫须有的感觉就怀疑他,所以需要调查。怎么了?”   周如叶摇摇头,右边口袋里的手攥紧又松开。   她摩挲着掌心那颗药丸,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季司原。 第30章 三十烟火人间   车开上高架,意外遇上了道路拥堵,一步一挪的行车速度,让人昏昏欲睡。   周如叶一直侧头看着窗外,季司原偶尔瞥向她,只能看到她乌黑长发间露出的雪白脖颈,   “如叶。”   季司原手搭着方向盘,前面车流几不可见地挪了挪,他脚下也又一次踩下刹车。   周如叶终于有了动静,转过头看向他。   阳光从挡车玻璃直直照射进来,她半阖着眼睫,眼眶处投下一片阴影。   她圆翘的下巴微微抬着,嘴角垂下,神色因为堵车反复的走走停停而显得昏倦。   季司原眼神停留在她的嘴唇上,那里唇色比来时浅了些许,褪成淡淡的粉色。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季司原收回眼神看向前方,语气不见什么波澜。   周如叶侧脸贴着椅背,看他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明显是压抑着情绪。   她知道瞒不过季司原,她只是没想到合适的方法告诉他。   比如她是怎么知道季司原是季氏独子的?   她又怎么解释崔时给她这颗抗抑郁药丸的原因?这不是直接承认她有抑郁症吗?   “季司原,你满足我一个生日愿望,好不好?”她轻声问。   这么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倒让季司原措手不及。   “哎。”他叹息,没去看她,“什么愿望。”   “如果我不说,你就不问,好不好?我不想对你撒谎。”   虽然从第一次见面,她就隐瞒了自己是周绥的事实。   周如叶暗自想着。   “……”   季司原沉默,直到前面车流又一次挪动后停下,他转过头盯着周如叶,神色严肃。   “如叶,其他的我都可以不问,但有一点,刚才在崔时家,你喝了他给你的水,对不对?   周如叶愣了,“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上车前把沾着口红的纸巾扔到垃圾桶里。你有这个习惯,每次喝完水,都会拿纸巾擦嘴。”   季司原又看了看她的嘴唇,那里刚刚被她狠狠咬过,已经泛白。   他居然观察得这么仔细?   周如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季司原轻轻牵了牵嘴角,解释道:“个人习惯,因为脸盲,所以会刻意地记住一些动作细节。”   “哦……”周如叶点头。   她揣在口袋里的右手动了动,终于深吸一口气,将右手掏出来,“刚才崔时给了我一粒药,我在他面前装作吃下去了,所以喝了几口水。”   她摊开右手,那粒白色药片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他是从抗抑郁药物的药瓶里取出来的,你拿回去化验一下,看看成分吧。”周如叶把药片换到左手,伸到季司原面前。   季司原垂眼观察药片。   周如叶说的轻描淡写,但他看得见她左手细微的颤动。   他从旁边抽出几张纸,将药片包裹起来放进口袋,没有再多问。   崔时为什么会让周如叶吃这颗抗抑郁药片,如果不是他疯了,那原因就不言自明。   周如叶收回手,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就这样承认自己的病,让她异常难堪。   她闭上眼,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车里,“季司原,你……”   话没说完,季司原突然伸手,握了握她冰凉的手。   “饿了吧?我给黄跃谦打过电话,他说他剃完头回家了,正好也没吃饭。我们去买些菜,到他家做饭,好么?”   他的语气如常,温声征求她的意见。   “……”   周如叶倏然睁眼。   车流绕过两辆追尾的轿车,道路重新恢复畅通。   车速一上来,耳畔的风声四起。   季司原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听到旁边周如叶用气音轻声说了句“好”。   之后一路无话,季司原直接把车开到了黄跃谦家附近的菜市场。   车停稳后,周如叶匆忙想开门下车,结果听到落锁的声音——   车门打不开了。   她无语转身,对上季司原似笑非笑的眼。   “你说你啊,怎么又想着逃?”   “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总得给我个道谢的机会啊。”   季司原见她一副苦恼的样子,嘴紧紧抿着,下巴都皱出核桃纹了。   他倾身捏捏她的下巴。   “你不说我就不问,因为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生日愿望不是这么许的,我还欠你一个愿望。”   *   进了菜市场,季大少爷从容不再,他手插着兜,左望望右看看,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你不是说你会做菜吗?”周如叶站在卖鱼的摊贩前,好笑地看季司原。   她来菜市场已是驾轻就熟,T大念大一时她就在外独居,从那时起就开始自己学着做菜。   “呃……”季司原抽出手,指指正在剁鱼头的小贩,“部队里有人统一采购,我们最多只学学做菜。”   “好吧。”   周如叶难得看他做不擅长的事,感觉这样的他反而显得真实。   “我做白斩鸡和手撕包菜,你做剁椒鱼头和麻婆豆腐?黄跃谦打算贡献什么菜?”   “他贡献一双筷子吧。”季司原笑笑。“还有蛋糕,听说是他指使他经纪人,排两小时队买的什么网红蛋糕。”   说曹操曹操到,黄跃谦催促的短信又来了。   -季哥季哥,你和周妹子是把我忘了吗?我还在家等着投喂呢!再不来蛋糕都要化了!   季司原按了几下手机,回复他“马上到”,又抬头看周如叶:“我们快点吧,确实也不早了。”   周如叶点头,指指旁边的摊贩:“好,那你去买豆腐和卷心菜吧,在那边。”   “您的鱼头称好了。”   小贩叫了声周如叶,她回头付钱,看到刚走远的季司原又折返回来。   “怎么了?是没零钱吗?可以支付宝付钱。”周如叶说。   “不是。”季司原拿食指蹭了蹭额头,表情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咳,那个豆腐称几斤?”   “什么?”周如叶微讶,竟忍不住“噗嗤”一声。   “对不起,我……”她空着的手捂住嘴,冲他抱歉地眨眨眼。   季司原无奈挑眉,任由她笑。   “买两块就好了,去吧。”   周如叶被他这么盯着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一声,推了推季司原。   季司原从善如流,转身走到豆腐摊,周如叶等在卖鸡肉的摊贩前,忍不住回头看他。   不远处季司原已经买好豆腐,弯身去挑拣卷心菜。   四周都是大妈大爷,他高高大大,穿着那身优雅的海军呢短大衣,和这里格格不入。   古龙有句话,“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心一窄想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   意志消沉的那段日子周如叶还真试过,当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她这边接过鸡肉,顺手打了个电话给母亲,告诉她晚上会晚点回家。   菜市场有些吵闹,母亲叮嘱她注意安全,她柔声回应,看到季司原已经提着菜走回来。   “走吧,再买点辣椒和葱姜蒜就可以回去了。”周如叶挂上电话,对他笑道。   她现在有点认同古龙那句话了。   每个沾染了烟火气息的人,包括她,包括季司原,都会变得真实而平凡。   管他们经历过什么硝烟战场、生死别离,又做过怎样伟大的事,他们也只是需要洗手作羹汤的普通人。   菜市场的烟火人间,在这一刻,让她生出了无限的留恋。   *   “季哥、周妹子!你们终于舍得回啦?”   黄跃谦一听到门铃响,戴上帽子迅速从沙发上跃起,跑过来开门。   家里灯光被他调成暗调的紫色,尘封的音箱也终于派上了用场,配上舒缓的音乐和双层蛋糕,倒真有生日宴会的气氛。   季司原和周如叶刚脱下外套,就被他推着进了厨房。   “锅碗瓢盆我都准备好啦!酱油醋盐也全是现买的!”   他非常自觉地比了个OK的手势。   “那我就老实等你们的菜出锅啦,不要分心哦,记得还有一个我在外面等你们。”   黄跃谦笑嘻嘻地冲他们挤眼睛,然后拉上厨房门,哼着歌去布置蛋糕。   ……   “那我们开始吧?”   季司原忽略掉黄跃谦的调侃,把手上的袋子放上料理台,又看到旁边摆着的两条崭新围裙。   嗯,情侣围裙。   他扯扯嘴角,看着一蓝一粉两个围裙,上面分别画着两个Q版小人。   这幼稚的画风,穿在他和周如叶身上,实在有些滑稽。   “我先把三黄鸡焖上,这个时间比较久。”   周如叶自然地带上围裙,走到洗手池前清洗刀具。   她已经对黄跃谦的审美不抱期待了。   季司原非常自觉地在旁边切葱姜蒜,周如叶将鸡洗净,待锅里水沸腾后,把鸡放入锅内。   这个时间需要等,周如叶听到旁边菜刀不断切在砧板上的声音,偏过头去看季司原。   “你会做菜还真不是吹的啊。”她有些惊讶。   季司原正熟练地剖开鱼头,拿了盐、料酒和胡椒粉去腥,他切的葱姜蒜,刀工比她的还好。   “呵呵,小瞧我了吧?”季司原扬眉,这下终于找回场子,没了刚才在菜市场的尴尬。   周如叶也笑,她放下手里洗好的卷心菜,把手在旁边干净的洗碗布上擦了擦,走到他身侧。   “你等会儿,我帮你把袖子再挽一下。”   她指指季司原的右手,长袖已经掉到他的胳膊肘下方。   季司原停下手,站直身子让她卷袖子。   她动作轻柔,一点点把袖子卷上他的大臂,将折痕熨帖平整,随后退了一步,仰头看他:“好了。”   “……”季司原喉头动了动,“谢谢。”   他见她鬓边有发丝垂下,指尖微动,想抬手替她将碎发拢到耳后。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客气了?”   周如叶没在意,顺手将长发挽到脑后,转身接着洗菜。   ……   季司原动作一空,看着自己的掌心,暗自勾了勾唇。   是啊,他怎么也变得这么客气了?   刚才一瞬间,微渺而轻柔,大概是雨露斜风吹过磐石,却莫名有一处簌簌坍塌。 第31章 三一逆向玫瑰   半小时后,三黄鸡出锅,鱼头也腌制好了。   鱼头蒸上,周如叶把刚撕好的卷心菜过水,季司原重新热好锅,撒上蒜末、干辣椒和花椒粒,很快香味就在厨房内弥漫开来。   她将菜叶递过去,他开了大火炒,动作行云流水,配合自然。   排气扇呼呼地转,锅中油噼啪地响,周如叶一时无所事事,只能干站在旁边看着。   “我好久没在厨房这么闲过了。”周如叶说。   “什么?”季司原听不清她说什么,油锅内翻炒的声响完全盖住了她的音量。   “我说…”周如叶稍提高了声调,“我好久没在厨房这么闲过了,两个人做菜比一个人轻松很多!”   “哦,”季司原终于听清,他点点头,把火关小些。“你一个人住还好点,就做一个人的饭,家里人多的话还是挺累的。”   周如叶眨眨眼,突然又想到母亲。   “画雨丝织”入不敷出的那段日子,家里把保姆都辞退了,那时候她高三学业紧张,母亲只能自己亲自下厨。   周褚强偶尔会回家吃饭,万雨就逼着他一起去厨房做饭,明明周褚强在外应酬已经很累了,她还是不依不饶一定要他在厨房待着,哪怕什么都不做递个酱油瓶子也行。   万雨说,他们年轻的时候,周褚强是很有耐心为她做饭的,她也不奢望周褚强现在还为这个家辛苦做餐饭,但好歹帮帮她,让她没那么累。   这话落到周褚强耳朵里,被他理解成万雨抱怨做饭累,所以他再不回家吃饭。   这话落到周如叶耳朵里,她以为是自己帮不上万雨反而拖累她,所以一鼓作气考出笛城从此独立生活。   ……   周如叶靠着厨房的瓷砖墙,心里不住叹气。   她情商有时候真是有够低的。   顺了顺呼吸,空气里的辣子猛地堵在嗓子眼儿,她连忙转过身,捂着嘴咳了两声,直呛得双眼溢出泪花。   “怎么了?烟熏到眼睛了?”   菜出锅,季司原转头看到周如叶眼眶微红。   “没事,我先把做好的菜端出去。”周如叶摇头,上前去端盘子。   “这个挺烫。”季司原皱眉,没来得及阻止,周如叶已经端起盘子。   ……   季司原看了眼周如叶,她摇摇头表示她不觉得烫,然后咬着牙端了出去。   盘子一放上桌,她就暗自捏了捏拳头。其实哪里不烫?指尖都烧的疼了。   餐厅里,黄跃谦已经坐的端端正正,双层蛋糕摆在正中央,上面插着数字“18”的蜡烛。   “周妹子,你们做了什么菜啊这么香?”黄跃谦见她出来,使劲揉了揉乱叫的肚子。   周如叶摆好菜,又摆好餐具,“有鱼肉鸡肉豆腐包菜,你饿了先吃吧。”   “哎,不行不行,先得等你吹蜡烛!”黄跃谦掏出打火机,把蜡烛点燃,“等季哥出来,我就去关灯。”   周如叶这才转头看到那个“18”字样的蜡烛,哭笑不得:“…好吧,谢谢你的蛋糕。”   等季司原坐到周如叶旁边,黄跃谦“啪”地关上所有灯,餐厅内只有微弱的烛光映在周如叶脸上。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年年十八,祝你越来越美!”   黄跃谦扯着嗓子高歌。   “好了好了,周妹子你快许愿吧!”黄跃谦的乌黑瞳仁中倒映出明亮的烛火。   “……”   周如叶犹豫了一下,不忍黄跃谦失望,还是双手合十做了个样子。   她从不许愿,因为小时候许的愿没有一个灵的。   比如,父母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周如叶起身吹灭蜡烛,三人终于可以放开胃去吃了。   “啧,你还是把这帽儿取了吧,头发剃都剃了还怕人看?”   季司原拿筷子敲敲瓷盘,他对面的黄跃谦正和尖顶毛线帽作着激烈斗争。   黄跃谦一低头扒饭,尖顶毛线帽也跟着“低头”,顶端的毛线球就快掉到他碗里了。   季司原觉得黄跃谦这人特逗,季初雨给他留了那么多好资源,他非挑个要剃头的。   这算什么?女孩儿失恋剪短发告别过去,黄跃谦失恋也要来个剃头仪式?   “唔…”黄跃谦妥协,摘了毛线帽,光溜溜的脑袋一接触空气,冷得他抖了三抖。   “呵呵,挺好看的。”季司原极不走心地安慰他,顺便给他满上酒。   “嗯,挺好看的。”周如叶闷声笑了笑,也跟着不走心地安慰他。   黄跃谦撇撇嘴,两手抱着脑袋摸了摸,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瞧我这200瓦电灯泡,是不是特应景?”   “……”   周如叶被黄跃谦反将一军,不再讲话,偏过头夹菜。   “季哥,吃唔…啊,你唔…盯着唔干嘛?”黄跃谦的嘴里被周如叶塞了个大鸡腿,说话含糊不清。   季司原摇头,侧头碰了碰周如叶:“你觉不觉得,他这样儿挺眼熟?”   “有吗?”周如叶皱眉打量黄跃谦,又了然地笑笑,低声回答:“你是因为脸盲,黄跃谦换了发型,你一时间认混了吧?”   “是吗?”季司原迟疑着拿手背蹭了蹭下巴,又看了眼黄跃谦。   刚才黄跃谦抱着脑袋的一刹那,季司原突然感觉看到了吴选。   当年吴选那个小皮猴儿把副团气得不行,副团伸手就弹了他脑门儿一记爆栗,然后吴选就抱着脑袋傻呵呵笑。   ……   “哥,快吃啊!再不吃我都吃光了啊!”   一听着这话,季司原又是条件反射地抬头。   不过对面坐着的确实不是吴选,而是黄跃谦。   黄跃谦的嘴巴忙中偷闲,见季司原久久不动筷子,抽空提醒了他一声。   季司原点头:“嗯,你多吃点。”   *   饭后,黄跃谦坐在客厅地板上,低头在电脑里找电影资源。   他挑了部几年前的贺岁喜剧,接上电视接口,抬头看向从房间走出来的季司原:“季哥!快让我看看你给周妹子带了什么好东西!”   季司原手里拿了个大尺寸的礼品袋,轻笑着走向沙发,“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没什么新意,就挑了些小玩意儿。”   “是什么啊?”黄跃谦好奇得不行,匆匆按下电影播放键,跟在季司原后头坐到沙发上。   季司原坐到周如叶身旁,礼品袋放在膝盖上。“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听队里人说,很多女孩儿喜欢,你看看?”   “…谢谢。”周如叶抿着嘴笑了笑。   她还真怕季司原出手就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呢,她可要不起。   周如叶伸手接过礼品袋,轻轻撕开封口,看到里面熟悉的画作。   “这是…Mucha画展的笔记本?”周如叶有些惊讶。   她拿出包装盒,上面流畅精致的植物花纹、华美优雅的女性形象,确实是Mucha的经典作品。   “嗯,”季司原不置可否地挑眉,“还有别的,我瞧着都挺好看,就全都买了一套。”   一旁的黄跃谦摸摸脑门。   这华丽的画风,他估计季初雨也会喜欢。   “我是听说前几天G市博物馆开办了Mucha画展,不过我没时间去。你这是…”周如叶一点点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忍不住笑了。“你这是把博物馆里有的全买了吗?买这么多?”   她数了数手里的东西,手包、书签、发带、笔记本,还有一副塔罗牌。   “哎,你喜欢就好。”季司原往后靠了靠,颇感如释重负。   他除了给他老妈老姐挑礼物,这还是今生头一次给女孩儿送礼。   “嗯,我很喜欢,我家里还有Mucha的画集呢。”周如叶微笑低头,翻了翻笔记本。   她的长发垂下,正好遮住半张脸。   看来是不好意思了。   季司原瞧着她笑,舒展了一下长腿。   “我说…”左边的黄跃谦举手,“季哥,你不会是自己去买的吧?”   季司原点头。   “这么少女心的东西,你买这么多,服务员得怎么看你啊?”黄跃谦挤眉弄眼地看着季司原。   “你说呢?”季司原觉得手痒,终于伸手弹了弹黄跃谦的脑瓜。   黄跃谦抱着脑袋笑嘻嘻地躲开,男生去买这些东西当然只有一个理由,送女朋友啊!   他往周如叶那边凑了凑头,一眼看中周如叶手里的塔罗牌。“咦?还有塔罗牌呢。我们来测一盘如何?”   周如叶茫然抬头:“你会玩么?”   “当然啊,我高中玩过,还挺准。”黄跃谦蹲到她旁边,兴致勃勃地拿出那叠塔罗牌。“反正就玩玩嘛,娱乐一下,周妹子我给你测啊?”   周如叶摇头:“不用了吧,我不信这个。”   而且她本能地抗拒被人窥视所谓的隐私和命运。   当然她不忍黄跃谦扫兴,指指旁边的季司原:“你给你季哥测啊,你不好奇他吗?”   “对啊!季哥,来吧。”黄跃谦拍拍季司原的大腿。   “……”   季司原一脸无奈地看向周如叶。   周如叶双手合十,略带歉意地朝他笑笑,然后往后退了退,给黄跃谦腾出位置。   “季哥,测啥?测姻缘不?”黄跃谦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手下不停地洗牌。   “……”季司原没说话,但冷漠的表情回应了黄跃谦。   “呃,好吧。”黄跃谦会意,“那测未来命运吧!”   他将洗好的一摞牌倒扣在沙发上,让季司原从中抽五张。   ……   季司原非常随意地选了前五张。   黄跃谦不满了:“季哥,你太随便了。”   季司原依然没说话,扬了扬下巴示意黄跃谦继续。   “…好吧,那我们来看看你的未来运势。”   黄跃谦翻开所有牌,又低头看了眼手机百度。   “这个位置代表未来,是…”他食指指向一张牌,玫瑰10。   那是个带着水晶皇冠的女人,她一袭长袍,慵懒地靠坐在软榻上,右手撑着脑袋,左手举着一个由骷髅组成的水晶圆环。   这张牌面向黄跃谦,就证明是季司原的逆向。   “呃…”黄跃谦又摸摸脑袋。   他知道通常逆向不是什么好兆头,迟疑着开口,“周妹子,逆向玫瑰10,你那儿解读写的什么?”   周如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册子:“过多的责任负担;意想不到的好运,一次长途旅行,但也可能会失去一个亲密朋友。”   ……   过多的责任负担,黄跃谦觉得季司原作为军人,确实是。   那失去一个亲密朋友?   “哎呀,假的假的,不玩了不玩了。”黄跃谦摆摆手,突然听到对面电视机里传出——   “当然是真的!”   “我靠!”黄跃谦瞪了眼电视机,手下已经开始收牌,“季哥、周妹子,咱不信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没意思。”   电视机里又传出——   “你不信算了!”   黄跃谦:……   黄跃谦一沉默,空气突然就陷入了凝滞。   他一脸内疚,像是不小心诅咒了季司原似的,季司原倒无所谓,伸手拍拍他的肩。“怎么?你觉得我会信这个?”   黄跃谦机械而缓慢地摇摇头。   季司原捡起黄跃谦不小心掉到地上的一张牌,轻描淡写地丢到黄跃谦手心。“我们这种人,命都是自己挣的,我们的信仰里可没有神。”   作者有话要说:  玫瑰10就是普通塔罗牌里的权杖10。 第32章 三二一波似平   离家四年的季家二少终于舍得回家了。   季司原下了飞机,收到季初雨的留言短信。   -老弟,我临时有点事,让陈信然来接你。   接机大厅里,一个高瘦的男人,穿着黑色长大衣,正靠在栏杆旁与两个高挑美女调笑。   季司原走到出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人的背影,灯光照射下,他亚麻色的蓬松短发泛着金色光泽。   “你们从香港来的?现在不好打车,要不坐我的车啊?”陈信然左手搭着栏杆,右手从大衣口袋掏出兰博基尼的车钥匙,串在食指上轻轻晃了晃。   左边的美女挽着朋友的手,捂嘴笑了,刚要回答,抬头看见陈信然身后的男人。   ……   她愣了愣,突然挺直腰杆,略有些忸怩地抚弄起颈项间挂着的吊坠。   陈信然见这女人眼神游离,初还以为她是害羞,但再一看…不对劲啊!   他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对上季司原似笑非笑的眼。   “季…季司原?”   陈信然怔了半秒,努力把眼前这个古铜皮肤、一身正气的男人,和记忆里那个吊儿郎当、事事都无所谓的季司原联系起来。   季司原单手提着包,朝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真的是你?你终于舍得回来了?”陈信然激动地张开双臂,上前狠狠搂住季司原,“兄弟,我可想死你了!”   他这一嗓子嚎的,半个接机大厅的人都望过来了。   “得了。”季司原嫌弃地推开他,下巴指指他手里的车钥匙,“怎么着?您这是打算表演跑车坐四个人的街头奇观啊?”   “…呵呵,这不是聊天么,我当然是专程来接你的啊。”陈信然干笑,赶紧把车钥匙塞回口袋。   刚才得意忘形了,光想着撩妹,忘了他今天开的是兰博基尼。   “那个…两位美女,我今天和朋友还有点事儿,先不聊了哈,咱们有缘再见。”陈信然也是毫不留恋,勾着季司原的肩转身就走。   “啧,你倒是一点儿没变。”季司原边走边扒开陈信然的手,意有所指地瞥他。   “那必须的!听说你要回来,我立刻把我的黑发重新染回黄毛,就怕你认不出我。”陈信然假装没听懂季司原的话外之音,拿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   “呵呵,那你对自己也是够没信心的。”   陈信然:……   行吧,他果然还是说不过季司原。   他立刻转移话题,又拍拍季司原,“FOREST走起啊?大家听说你回来,都等着你呢。”   季司原脚步一顿,颇感头疼地拿手按了按额头。   他实在和城市生活脱轨太久,一回来就让他去酒吧,还真不习惯。   “要不今儿…”季司原想拒绝。   “不准!”陈信然打断他。“至少你也得露个面,不然兄弟我多没面子。”   季司原牵牵嘴角:“…好吧。”   下午七点,正赶上晚高峰,陈信然拉风的跑车憋屈地跑出了龟速。   等到了FOREST已经将近九点,季司原踏出跑车,看到旁边两辆车也刚停稳,一群人摇下车窗同他打招呼。   “哇真的是季少,你终于回了?”   “司原你这去部队晒得也够黑的,黑夜里差点儿看不清你了!”   “司原今晚咱好好喝一杯啊!”   ……   “……”季司原无语,冲那群人随意挥了挥手,随即把手搭在一旁的陈信然肩上,“你小子时间倒是掐得挺准啊?都在等我?”   感觉肩上一沉,陈信然连忙打马虎眼儿,“哎,司原,来都来了,喝一杯嘛。”   季司原站直身子,打量了一下陈信然。   这小子微表情明显心虚,肯定有什么事瞒着他。   “说吧,怎么回事儿?”   进了FOREST,一群人去吧台开酒,季司原靠着卡座沙发,眼睛没看旁边的陈信然,话却是在问他。   “呃…”   陈信然抓抓耳朵,看了眼FOREST大门,彭婉心还没来。   季司原瞥他。“不说我走了啊?”   “别啊。”陈信然只好招了,“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彭婉心,你还记得吧?她找过我好多次,问你回来没。”   季司原面无表情,也没搭话。   陈信然看他这无动于衷的样子,拿胳膊肘撞了撞他。   “我说你啊,别这么无情好吗?人家彭婉心现在好歹也是影后,这么年轻就拿影后的你放眼大陆能有几个?又是大导演的女儿,长得又漂亮,条件那么好还对你这么痴情,你可长点儿心吧。”   季司原拿眼睨他,“陈家现在开拓相亲业务了?”   “啊呸,兄弟我这是为你考虑!”陈信然凑过头来,低声说,“你都做了24年的单身狗了,这是严重浪费资源啊。”   季司原无所谓地摊手,另一边FOREST大门突然打开,一个女人戴着墨镜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地走进来。   “来了来了。”陈信然塞给季司原一张东西,站起身冲他眨眼睛,“把握机会啊兄弟。”   ……   季司原低头,看着手里云季酒店的房卡,再度无语。   “司原,好久不见。”   很动听的女声,清脆甘甜,这是世俗所认定的女孩该有的完美声线,而不是周如叶那样总是有些冷、有些低的嗓音。   季司原抬头。   彭婉心已经摘下帽子、口罩和墨镜,柔柔地冲季司原笑。   “我是彭婉心,希望你还记得我的长相。”   她的黑发笔直到腰,大衣下穿着加厚的连衣裙,但纤腰看起来仍是不盈一握。   这个打扮和气质,加上FOREST橘色的灯光,季司原觉得有些熟悉。   他偏头又看了眼FOREST大门方向,他曾经在那里,看到过同样一个黑长发的纤细背影。   “嗯,坐吧。”   季司原靠回沙发,让服务员倒两杯酒过来,示意彭婉心坐下说。   ……   彭婉心从进门后,眼神就没有离开过季司原,她眼波含情,细细观察着眼前的男人。   自从16岁那年在酒会上撞到了季司原,她这么多年就再也忘不掉他。   如今她在娱乐圈也经历了数载,可她交过的男朋友,全都有他的影子。   无论是眉眼像他,还是唇角像他,还是身高与他一样,到头来她甚至分不清对他究竟是执念还是喜欢了。   她曾经很多次通过初雨姐想接近季司原,可季司原每次都把她当作陌生人,有礼而疏离。   直到后来,她一点点知道季司原的喜好,按着他的喜好改变自己,他对她的态度才稍有缓和。   八年。   她从刁蛮少女变成影视巨星,她觉得自己足以配得上他,既然他身边始终有一个空位,那她势在必得。   “司原,你去部队后变了好多,不过…更好看了!”彭婉心接过季司原递来的香槟杯,终于开口。   季司原手指轻轻摩挲酒杯,礼貌颔首:“谢谢。”   彭婉心暗自嘟了嘟嘴。   他果然不会因为久别重逢就对她态度热情,甚至比四年前更疏离了。   “司原,听说你这次回来会待两周?后天是我的新电影首映,你愿意来看吗?”彭婉心稍往季司原那边靠了靠,有些羞涩地邀请他。   “恐怕没空。”季司原不走心地回绝。   估摸着这样太让人家姑娘难堪,他抿了口酒,接了句:“刚听信然说你已经是影后了,恭喜啊。”   彭婉心压下心底的失望,仍然温柔地笑道:“谢谢,其实那戏主要还是靠我爸和崔老师的帮忙,我自己还有很多不足。”   “崔老师?”季司原突然坐直身子,“崔时?”   “是啊,你认识他?”彭婉心敏感地察觉到季司原提起了兴趣,立刻把话题往崔时身上引。   “哦,认识,但不算熟。”季司原轻笑,语气尽量显得轻描淡写,“崔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和他聊天,觉得他挺神秘。”   他掏出手机,按亮屏幕看了眼,还没来消息。   昨天他把那颗药片送到了警局的朋友那儿,但化验结果到现在还没出来。   “崔老师啊…他人还挺好。”彭婉心欲言又止,神色还透露出一丝不忍。   “嗯?”季司原挑眉看她。   崔时人挺好?这话稀奇了,周如叶可是说,崔时是圈里出了名的脾气古怪。   “哎,崔老师很敬业,演戏上给了我很多帮助,至于私下里,他和我父亲关系很好,所以我知道他这人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冷淡的,都是有原因的。”   彭婉心说的挺真诚,不像有假。   “什么原因?”季司原把手机反扣在腿上,接着问。   “就是…”彭婉心离季司原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小。她谨慎地看了看周围,把嘴凑到季司原耳畔,女性香水立刻充斥季司原的鼻腔。   他皱眉,但并没有动,耐着性子想听彭婉心说完。   彭婉心的心脏越跳越快,她第一次离季司原这么近,几乎要靠到他身上了。   “就是…”   彭婉心再度开口,季司原的手机却在此时响起。   “抱歉,接个电话。”   季司原拿起手机,来电显示刘哥。   他立刻起身,走到一边去接听。   “喂,刘哥,结果出来了吗?”   “司原啊,这就是个普通的抗抑郁药丸,不含毒品。”那头是个中年男声。   季司原没有过多惊讶,只稍沉默了片刻。“…好的,谢谢了。”   电话挂断,他没有直接回卡座,而是站在原地整理思绪。   其实他也并不相信那颗药片会是毒品,就算崔时真的有问题,但在没有绝对信任周如叶的情况下给她喂毒品,实在过于草率。   事到如今,季司原宁愿相信崔时是清白的,至少他不会去祸害更多的人。   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嘟声刚响,那边很快接听。   “喂?是结果出来了吗?”   是周如叶的声音。   “嗯。”季司原顿了顿,“结果显示,那只是普通抗抑郁药丸。”   “这样啊…”周如叶也没有太惊讶,“那崔时的嫌疑就减轻了?”   季司原无奈,“如叶,这也不能代表什么,我还是希望你和他少接触。”   “我知道分寸的,放心吧。”   但季司原并不放心,他总觉得周如叶有时候过于勇敢。   “千万不要为了我去试探他,知道了么?”   “知道啦,季长官。”周如叶拖长语气,有些不满地回他。   听这语气,周如叶是又嫌他教育她了。   季司原微笑,每当这时候,周如叶总是带了些平日没有的娇俏。   周如叶听季司原没了动静,背景似乎有熟悉的爵士乐,忍不住开口问他:“你在哪儿呢?”   “FOREST,我的一家酒吧,朋友聚会。”   果然是FOREST。   周如叶有些恍惚,上一次听到这名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有空带你来坐坐,白兰地管够。”季司原笑着说。   “干嘛说的我好像酒鬼似的。”   周如叶也笑了,电话那头突然有人叫她,她匆忙捂着手机轻声回应。   ……   “季司原,我先不说了,我妈找我有事。”周如叶重新拿起手机,说话声音变得极轻。   “好,再见。”   “晚安。”   周如叶挂了电话,无力地垂下手。   其实刚才母亲就是临睡前叫她早点休息,但她顺势就找了个理由结束通话。   当季司原提起FOREST时,她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步步重新接触他的生活,只要回到北京,她根本隐瞒不了她是周绥的事实。   她该不该向季司原坦白?   她又如何向母亲解释她和季司原的关系?   心绪一乱,她只能再次选择逃避季司原。   周如叶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其实还是她太贪心,本来只是萍水相逢,偏偏牵绊越来越多,她假装忽视的问题,最后总归要面对。   季司原终于坐回卡座,彭婉心在沙发上已经喝了两杯酒,眼神稍显迷离地看着他。   “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呀?笑得好开心。”   彭婉心在看到季司原笑的一刹那,脑袋嗡地一声,陷入恐慌。   仅凭女人的直觉,她能猜到电话那头的人对季司原一定很重要。   “没什么,朋友。”季司原随口回答,他还记着刚才彭婉心没说完的话。“你刚才想说什么,接着说吧。”   “……”彭婉心咬着唇,刚才好容易制造的暧昧气氛都被那通电话打断了。   “说吧。”季司原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彭婉心舔舔嘴唇,重新靠向季司原。“就是崔老师,他有抑郁症。”   毫无意外的答案。   季司原点头,没有流露什么惊讶的表情。   彭婉心反而惊讶了,“你怎么这么淡定?”   “从他的外在表现来看,抑郁症的可能性很大。”   季司原垂眼,周如叶隐忍痛苦的表情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样啊。”彭婉心表示赞同,不过又很快解释,“但我爸说,他人很好的!因为他有抑郁症,所以总是帮助圈里其他也有心理疾病的人,他希望大家都能获得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卡文,头疼。 第33章 三三浮阳碎清池   十月末,万雨返回马来西亚,周如叶的历史剧剧本《浮阳碎清池》也在筹备建组,张春海打电话来通知她进组时间。   “抱歉海哥,我可能不太有空,要不我派我的助理去?”周如叶坐在办公桌前,随手翻了翻一片空白的行程表。   其实她很想去现场看看剧本的拍摄情况,毕竟这是第一部完全由她独立创作的剧本。   但因为答应了季司原少和崔时接触,加上她确实感受到崔时带给她的压迫感,所以她还是尽量采取能避就避的原则。   “没空?”张春海愣了,“你这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就是…”   周如叶话没说完,被张春海打断。“如叶啊,我知道龙目岛那事儿你对我有点意见,这个我愿意道歉,你这次的剧本酬劳我也给你翻了倍,咱们换了剧组就相当于翻了篇,没必要一直这么计较吧?”   周如叶头疼地按按太阳穴。“海哥,你误会了,跟你没关系。”   “崔老师是你联系来的对吧?他指名道姓说要你来,觉得和编剧沟通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你突然说不来,这不太好吧?”张春海倒是不像之前那么蛮横不讲理,现在这话句句在理,但也句句让周如叶无法反驳。   “……”周如叶叹气。   她确实理亏,崔时是她请来的,她没有理由不去。“好吧,你把时间发我。”   她想了想打算给季司原去个电话,可那边提示关机。   半个月的休假时间还没到,恐怕季司原是被紧急召回队里了。   周如叶打开季司原的微信聊天框,犹豫着要不要和他说一声。   可是进剧组这么小的事,给他留言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   “如叶姐!”小金在外面敲门。   “进来吧。”周如叶出声,手机已经退出微信。   “如叶姐,刚才有人送来这个,说是给你的。”小金把一个木质方盒摆在周如叶的桌上,盒盖刻有精美的logo。   “谁送的?”周如叶讶异,没有立刻打开。   小金摇头。“没说。”   同时周如叶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她点开一看,是崔时。   -抱歉,刚得知13号是你的生日,补上一份薄礼,望笑纳。生日快乐。   ……   “如叶姐?”小金看周如叶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忍不住叫她。   “哦,小金你帮我倒杯水吧。”周如叶抬头笑了笑,随后将木盒打开。   是九个小巧的手工糕点,巧了,和黄跃谦订的一家。   周如叶轻笑。   她对甜品实在没兴趣,上次在黄跃谦家吃的甜品大概比她之前一年吃的还多。   “如叶姐,你的水。”小金把瓷杯放到桌上,眼珠子在木盒里的糕点上打转。   她听说过这家的甜品,可贵了!还每天限量供应。   “嗯,谢谢。小金,你把这盒糕点拿出去分给大家吃吧,我不爱吃甜的。”周如叶盖上盒盖,将木盒往前推了推。   “啊?如叶姐,你真的给我们吃啊?”小金咽咽口水。   “当然。”周如叶好笑地点头,顺手点开微信给崔时回了句“谢谢”。   抑郁症患者大多心思是很细腻的,如果撇开上次崔时故意给她的压迫感,其实他人似乎并不坏。   这么想着,她又在“谢谢”后面加了个笑脸。   *   十一月十日,《浮阳碎清池》剧组在西安开机。   北魏太和十一年,析勃海、章武二郡地设浮阳郡,浮阳县为郡治。隋开皇十八年,浮阳县改称清池县。   故事发生在北魏与隋的更迭之间,所以取名《浮阳碎清池》。   本来剧名也是要改的,太文艺,没有市场。   不过有了崔时的加盟,他的名字就是收视保障,张春海又觉得这名字挺有深意了。   这部剧前期是大量外景戏,后期则是权谋戏。   男主在乱世中丧父丧兄,深陷阴谋与暴权中心。   当王把匕首扔到他面前,逼他表忠心,在保自己兄长和保上万将士间抉择时,他拾起匕首,知道自己终会走一条复仇夺权的不归路。   出则为将入则为相,他凭的一杆枪圈地为王,蛰伏数年得报弑兄之仇。   然奸臣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迎天子与奸臣分庭抗礼,自己又何尝清白?   为巩固权势,他求娶公主,并非无爱,但终究利益为先。   他是个明主,偏只能躲在逼仄阴晦的角落,发誓终生不夺帝位。   与公主数十年伉俪情深,在他意气风发举兵南征时,却得知自己的爱人被最信任的人毒害。他虽开疆辟壤,回首此生,却是再没有一个亲近之人伴他终老。   近几天的西安气候阴沉,正适合拍战火颓垣的外景戏,周如叶现场看到崔时和潘霖的造型,服装设计师对北魏服饰的细节确实极其考究。   崔时和潘霖倒真是避嫌,两人的化妆间一头一尾,基本没有碰面的可能。   《浮阳碎清池》这个剧本也没有任何吻戏,周如叶估计这两人除了必要的对戏,一句话也不会多讲。   崔时上妆快,已经坐在场边看剧本了,其他几个资格老些的演员也都三两聚在一起对戏。   这一场是重头戏,男主和兄长被俘,男主面临两难选择,究竟是救兄长舍弃万千将士,还是保万千将士,亲手弑兄。   事实上也不存在什么两难选择,男主如果选择救兄长,王会直接杀了他们两个。   这样的内心煎熬非常考验演技,周如叶坐在导演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监视器里镜头对崔时的面部特写。   匕首被王扔在大殿冰凉的地上,现场鸦雀无声,可以清晰听见匕首撞在地上的声音。   所有人屏息,看着这场崔时和兄长的对手戏。   长久的静默,兄长开口问崔时如何做选择。   崔时双眼赤红,直直回视着兄长。   仍然没说话,他用尽全力别开眼,一步、两步、三步,他走向匕首。   “我知道你的选择了。”兄长再度开口,却是如释重负。“你我都知这是唯一的选择,弟弟,我只怕你往后会狠不下心,如今,我反倒可以放心了。”   兄长打算接过匕首自我了断,崔时不肯,他握着匕首,用力地给了兄长一个拥抱。   匕首从兄长的背后穿透而过,衣服内藏好的血浆瞬间溅了崔时满身满脸。   ……   镜头拉近,看到崔时颤抖的双手。   他满眼血丝,扶着兄长的尸体缓缓跪下。   “我,要永久背负这个罪孽。”   “卡!非常好!非常好!”导演连连夸赞,“和影帝拍戏就是轻松啊。”   场上的崔时没有过多表情,反而朝周如叶这边看了眼,周如叶起身朝他点了点头,他才下场去换装。   请崔时来真是非常正确的决定啊。   周如叶欣慰地笑了,能看到自己的剧本得到这样完美的诠释,她非常感动。   连着几天崔时都没有再主动来找周如叶,只是偶尔碰上,两人会礼貌地冲对方笑笑,周如叶也松了口气,对崔时不再像之前那样警惕。   事实上剧本中除了公主这一角色是男主的发妻,还有一名戏份不多但非常重要的女配。   她是绝色舞女,身份低微但温柔体贴,因而做了男主的妾室。她仅诞下一名男婴,可这名男婴性格才略却是最像男主的,并且最后也是他成为了王朝又一代霸主。   关于女配人选,周如叶给的建议是容貌一定要惊艳,演技反倒在其次,反正戏份不多。   但这个角色毕竟是“第三者插足”,很容易引起观众反感,剧本对于她的定位是“贤”,这个度非常难把握,所以角色人选换了几个,一直没定下来。   宫殿的内景戏基本拍摄完毕,只剩舞女的部分,这次张春海专程带人开车去接女配的扮演者,可见来者咖位不低。   “彭婉心?”周如叶听导演说起这个名字,蹙眉回忆了片刻。   这个人她没有合作过,但圈里人多少都了解,彭婉心22岁即获得影后,星途一片大好。   最重要的是,她是彭辉导演的女儿,而这一点,是周如叶当年在FOREST知道的。   “是看了崔时的面子来友情出演的。啧啧,如叶啊,你运气真不是一般好,这剧到时候播了,你身价绝对要翻一番啊。”导演笑眯眯地说。   “……”周如叶眨眨眼,勉强笑了笑。   崔时把彭婉心找来的?   他知道彭婉心和季司原的关系吗?   她站起身,避开剧组其他人,一个人坐到角落。   她和彭婉心只有一面之缘,但彭婉心追季司原的事迹,她之后却是如雷贯耳。   当然这些事迹到季司原入伍后就消停了,之后彭婉心也是一心投入演艺事业,大众并不知道国民女神曾经有这么个明恋对象。   周如叶闭上眼,长叹口气。   她还算幸运,彭婉心并不知道周绥的长相,绝不可能认出她。   至于崔时,他误会她和季司原是男女朋友,如今又故意请来彭婉心,究竟是无心还是有心?   周如叶真是对崔时无话可说。   这个人就像雾里看花,好容易觉得看清了他,他又能节外生枝。 第34章 三四风雨侵白骨(一)   彭婉心进组后,张春海立刻包了酒楼请剧组吃大餐,感谢彭婉心这次的友情加盟。   一整个剧组几十号人围了好几桌。周如叶到时,导演热情地叫她过去,她不好推辞,坐到了化妆师乔悦的身边。   张春海和崔时、彭婉心是最后到的,崔时站在桌前看了一圈,走到周如叶右手边的空位旁。   “这儿有人吗?”他在问周如叶。   “…没有。”周如叶摇头,没去抬头看他。   她突然发现自己失策了,她选了离导演最远的位置,按理崔时肯定会坐导演旁边,可导演右边还坐着女主演潘霖,崔时选一个离潘霖最远的位置,实在情理之中。   崔时顺势坐下,彭婉心也挨着他落座,视线顺着崔时就看向了周如叶。   周如叶此时低着头,彭婉心只能看到她的侧脸,鼻梁高挺,唇角微垂,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这位…也是剧组演员?”彭婉心出声询问。   “不是哈,”导演大着嗓门解释,“这位是我们的编剧,周如叶,大才女啊。”   周如叶出于礼貌,抬头冲彭婉心笑笑。   “哦是吗?”彭婉心听到周如叶的名字,嘴角抽了抽,勉强算是笑了,“很漂亮呢。”   现实中演员和普通人差距有多大,他们圈内人最清楚,她当然不会随便把一个美女认成是剧组演员,她得承认周如叶确实够美。   比美并没有什么,现在变美是件非常容易的事。美人通常更在意的是,那个人不仅美,还比自己有才。   彭婉心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的体会了,毕竟名导之女,影后加持,通稿里才女人设都被写烂了。   ……   一桌子人全都沉默,导演和张春海有些不太习惯,毕竟他们的主场,他们不能冷场啊。   “呃,那个…难怪我见着如叶觉得眼熟呢,和婉心两个人很像啊,都是大才女,哈哈。”导演干笑。   他毕竟还是更想巴结彭婉心她爹,当然要竭尽所能吹捧彭婉心。   “……”周如叶眼睫翕动,礼貌性笑笑,无动于衷。   大部分人听到别人说自己像谁时,都会心理上排斥,这话的言下之意是自己低了一个档次,自己是个模仿者。   不过,被说成像彭婉心,如果是普通人的话,都会高兴吧?   周如叶决定安安静静做个普通人。   “还真是,都是黑发及腰,气质也沉静,又都有才,连年纪也一样大,都是喝一捧露水长大的仙女吧?”周如叶旁边的乔悦也及时开口称赞。   她声音软软糯糯,虽是夸张的褒扬,但语气真诚,不致使人反感。   彭婉心不太自在地又瞥了眼周如叶,看她仍然不动声色,又把眼神转向崔时。   “好了,快吃饭吧,菜都凉了。”崔时接收到彭婉心的眼神,立刻会意。   席上大家都以茶代酒,毕竟明天还要开工,宿醉影响状态。   张春海与彭婉心碰了碰杯,开玩笑问:“婉心啊,怎么想到来客串这么个角色呢?这可是卖我们剧组天大的面子啊,难道崔时威胁你了?哈哈。”   “怎么会?”彭婉心摇摇手,“我对这段历史挺感兴趣,崔老师跟我提起,说有这么个角色合适我,我就来了。其实也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崔老师教戏非常认真呢。”   周如叶在旁边小口咀嚼着菜叶,她也听不出彭婉心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反正能避则避。   晚饭过后,周如叶先行回酒店房间休息,彭婉心和崔时、导演在房间内沟通了一些明天拍戏的细节。   “好了,那就这样,期待明天影帝影后飙戏哦。”导演打了个哈欠,基本事宜商讨完后,就起身告辞。   崔时没有立刻走,他坐在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着强装镇定的彭婉心。   “婉心,怎么样?”   彭婉心不复刚才的冷静,她当然知道崔时在问什么,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崔时告诉她,季司原有女朋友了,叫周如叶。   这个周如叶的相貌气质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这就是季司原喜欢的样子,这就是她努力变成的样子。   可周如叶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替代品?彭婉心压着心里的气,这个女人居然趁着她不在季司原身边的空档,把季司原抢走了?   崔时看彭婉心气鼓鼓的脸,只轻轻笑了。“早点休息,晚安。”   *   崔时和彭婉心的对手戏果然抢眼,彭婉心从小学舞蹈,异域舞也是手到擒来。她在男主最彷徨时闯入他的视线,用羞怯而崇拜的眼神望着他,仿佛他就是她的天。   几场戏拍摄都非常顺利,明天彭婉心再拍一个舞女病逝的离别戏,基本就可以宣告杀青。   演员都在拍戏,化妆师乔悦也没什么事干,走来和周如叶攀谈。   “你和崔时是朋友吗?听说他演电视剧是你拉来的?”乔悦有些好奇地问。   周如叶蹙眉反问:“你怎么知道?”   崔时为什么接这个戏,自有一套官方的说辞,当然不会说为了她才接这部戏。   乔悦睁大眼睛,“全剧组都知道啊,崔时没有刻意隐瞒。”   “我和崔老师…不算朋友,只是朋友的朋友。”周如叶解释。   乔悦“哦”了一声,脑袋凑过来,“那崔时对你是真的好,据我所知,崔时可不止推掉了一线导演的资源,还有好莱坞那边的邀约哦。”   周如叶一愣,乔悦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悦冲她眨眨眼睛,一副了然的表情。   ……   难道乔悦是以为,崔时和她有什么关系?还是觉得崔时在…追求她?   周如叶被自己的想法雷到。   就崔时上次承认的事情来看,崔时的性向基本是个谜,他会喜欢自己?周如叶哭笑不得又不知怎么解释。   “如叶。”   崔时走过来,而乔悦在看到崔时走过来时,已经迅速溜走。   “崔老师?”周如叶瞥了眼乔悦的背影,无奈叹息。   “后面这场戏,我和导演讨论过,男主对妻子和妾室的情感,是不是应该再斟酌一下?”崔时很认真地拿着剧本和她讨论。   “嗯,你们觉得哪里有问题?”周如叶也很快投入工作状态。   她确实很愿意听取崔时的意见,他揣测人心的能力很强,尤其他和导演作为男性的角度,更能体会男主面对妻子和妾室的复杂情感。   和崔时又顺了一遍男主的情感脉络,周如叶很快改好剧本,整个剧组的工作效率都因为崔时而明显提高。   周如叶不得不承认,崔时真的是个天生的演员,他对演戏已经精益求精到几乎苛刻的地步,他是绝对的戏痴。   彭婉心因为剧本的改动多在剧组留了几天,她倒完全不介意,也没有耍大牌,作为演员,周如叶实在很欣赏她和崔时。   但全身心投入的结果就是,崔时病倒了。   西安拍摄两周,几乎每场都有他的戏份,他日戏夜戏连轴转,还帮周如叶一起分析剧本,帮其他演员入戏,最终因过度劳累不得不请假两天。   周如叶今天刚到剧组,得知崔时生病的消息,立刻给他打了个电话。   “崔老师,你身体还好吗?”周如叶有些担忧。   “唔…就是太累了,咳咳。”崔时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还夹杂断续的咳嗽。“怎么,要来慰问一下老弱病残吗?”   周如叶还在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崔时,他倒自己先开口了。   “……”周如叶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   “咳,我剧组有几个朋友说一起来看我,你可以坐他们的车来。”崔时笑着又咳嗽两声,“婉心也来。”   “嗯,那好吧。”周如叶答应。   收拾了东西,几个工作人员来找周如叶,彭婉心坐在SUV的最后排,戴着墨镜口罩,崔时拍不了戏,就等于她也不用拍戏。   周如叶坐到她身边,彭婉心摘了墨镜,朝她点点头。“如叶,你也去看崔老师?”   “嗯。”周如叶笑笑。   彭婉心看了会周如叶,又笑着问:“如叶,你是哪儿人啊?”   “…笛城人。”   “笛城?”彭婉心语气中有一丝惊讶,她轻声喃喃,“你也是笛城人?”   周如叶抬眼看她,一时也琢磨不透她。   “听崔老师说,你和张连旭是同班同学?”彭婉心又问。   “嗯。”   “不对啊,上次乔悦不是说你和我一样大吗?张连旭才刚毕业一年,你难道是退学重读的戏剧学院?”   “……”周如叶再度沉默,静静地看着彭婉心。   见周如叶没有解释的意思,彭婉心瞪大眼睛,声音越压越低。   “不会吧…”   “难道你就是…周绥?”   SUV前面坐的四个人自顾自讲话,没人注意后面。   周如叶皱了皱眉,她不明白彭婉心怎么会知道周绥。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她冷声回答。   “我读过你的《禁闭三叹》,我可是个演员,每个编剧的剧本风格,都是不一样的。”彭婉心根本不理会周如叶,她已经非常确定自己的猜想。   周如叶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一字一顿地说:“彭婉心,我是周如叶。”   “季司原知道你是周绥吗?”彭婉心突然问。   “……”   “呵,也对,你不敢告诉季司原你是周绥的,你就这么骗他成了他女朋友?能瞒到什么时候?”彭婉心异常执着,死死盯着周如叶。   周如叶头疼地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周绥,你的事我可是都知道的,你准备装你的高冷女神装到什么时候?就算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你们那届也有不少人知道吧?你退学根本不是因为抑郁症,而是打了你朋友。”   周如叶条件反射地攥紧手指。   为什么?为什么彭婉心连这个都知道?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一个电影学院的,我怎么会知道?”   彭婉心看到周如叶的反应,笑了。   “我是从季司原的姐姐,季初雨那儿知道的。不要紧张,初雨姐还夸你有趣呢,不过我可从来没觉得你有趣,我就觉得你是个疯子。”   周如叶见彭婉心什么都知道,也懒得再瞒。   她没有理会彭婉心话里带刺的人身攻击,淡淡开口。“我没有打人,我只是推了她一下。”   彭婉心所说的被“打”的女生,就是冯菲。 第35章 三五风雨侵白骨(二)   “推一下至于破相吗?”彭婉心当然知道内情,也没有纠结于此,“哎,我只是想说,周绥,你这个病是治不好的吧?你怎么还敢接近季司原啊?就算他喜欢你,你这样是在拖累他啊!”   “…这是我们俩的事,与你无关。”周如叶不想过多纠缠,这让她感到非常疲惫。   “你…”彭婉心被一句话堵回去,一时还真有些气短。   她阴沉着脸,周绥越淡定她反而越恼。   以前初雨姐就说这个女人是不屑虚与委蛇的,她若存心把自己封闭起来什么都不交流,彭婉心想撬开她的嘴也只是徒劳。   崔时因为生病,昨天和助理连夜回了他在西安的度假别墅修养,剧组到其住处的车程要两个多小时,抵达已是午饭时间。   崔时的几个朋友倒都很健谈,一桌子热热闹闹地吃完了午饭,周如叶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等所有人吃完后才静静离席。   她话本来就不多,大家也没觉得她有什么反常。彭婉心则相反,转个脸便能与人谈笑风生,心里即使藏着事,脸上也演惯了若无其事。   周如叶坐在靠阳台的椅子上,低头翻手机。她反复点开季司原的微信对话框,又反复退出。   “咳咳。”   身后有咳嗽声,周如叶回头去看。   “如叶,他们几个说要去周围转转,这附近风景不错,你要一起去吗?”崔时穿的居家服,脸上架着金丝框眼镜,一派斯文病弱的书生气质。   周如叶站起身:“不了,崔老师你不用管我,好好休息吧。”   “哦,二楼书房有电脑,也留有一些藏书,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去看看。”崔时因为生病,凌厉的气息减弱,周如叶没再感觉到与他相处的压迫感。   “嗯,谢谢。”   周如叶跟着他上楼,崔时进了卧室,她则去了书房。   走进书房就闻到一股说不清的腐朽味,似灰尘、似腐木,或是焦黄的书页。   周如叶用指腹蹭了蹭书柜门,一层厚厚的灰,崔时应该很久没回来住过了。她后退一步,打量书柜里的藏书,最顶层与最下层已被搬空,只有中间一层,塞满了日本文学和心理学的书。   为什么留下这些书?   她打开柜门,“啪嗒——”一声,手边一本书砸落在地。她惊得蹲下身,捡起那本卷了边儿、已快散架的书。   是《挪威的森林》。   这本书是她中学时代读过的,虽然具体内容记不大清了,但那份孤独的意象,她忘不掉。   她见此书边缘被摩挲得起了毛边,大概曾被翻阅过很多次。果然,随手一翻,不少墨蓝色笔迹勾划的横线,扉页上写着购书日期,是十年前买的。   咦?   周如叶站起身,本想将书摆回原位,却发现书的最后几页有被撕过的痕迹。   她心头一跳,联想到崔时极不稳定的心理状况,犹豫着是否要窥探他内心的深渊。   《挪威的森林》里,窒息的情.欲、死亡挥之不去的阴霾,而崔时自己呢?他这些年究竟陷入了什么样的情爱怪圈?   若是平时,周如叶绝没有那份好奇,可对于崔时,她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在某些方面,他们太过相像,就比如——   周如叶抬头看着书柜里其他的日本文学,东野圭吾、渡边淳一、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太宰治……   没错,是她熟悉的书与作者,她甚至明白崔时独独将它们弃置于黑暗角落的原因。   她翻开《挪威的森林》书尾,第十章末,“玲子的书信”被撕毁,有一句话甚至被墨迹恨恨涂抹过。   “…有时候你太急于将人生纳入自己的轨道。假如你不想进精神病院,就要心胸豁达地委身于生活的河流。就连我这样孱弱而不健全的女人,有时都觉得人生是多么美好。真的!所以,你也务必加倍追求幸福,为追求幸福而努力。”   ……   崔时涂抹了所有的劝解,心底浓黑反噬着每一寸光明,透过凌乱的笔迹,周如叶毫无防备地与深渊中困囿多年的他,对视了。   他想拉她一把。   周如叶的手有些颤抖,她合上书,不再看下去。   不是书的内容,而是她承受不住与崔时的共情。这个人所有的压抑与消极,排山倒海般倒灌入她的耳鼻,她将书归于原位,狼狈地从书房离开。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们明明这般相象,却让她更觉崔时陌生得可怕。   ***   下午六点,彭婉心等人回到住所,崔时睡醒步出房门,精神明显见好。   “崔时,你这么多好酒,今晚必须开几瓶啊!”几个人看了一圈崔时的酒柜,非常不厚道地抽出一瓶红酒。   “行啊,随便喝。”崔时换了套衣服,懒懒倚着楼梯往下走。   周如叶站在近旁,忍不住出声提醒:“你一个病人,还是别喝了吧?”   “嗯,我不喝。”他心情不错地扬眉。   晚饭仍然是崔时助理做的,他做完饭就离开了,几个人杯子里都满上了红酒,除了崔时和周如叶。   “周…”彭婉心看着周如叶,顿了顿,改了称呼,“如叶不喝点红酒?”   周如叶摇头:“我不喝了吧,都喝酒谁来开车?”   “今晚你们就住我这儿吧,我房间多,没关系。”崔时坐在周如叶旁边,顺手给她夹了点菜,“你中午就没吃,晚上还是多吃点吧。”   什么?   周如叶手一顿,见这些人似乎都没有异议,看来早商量好要住这儿了。   “放心,换洗用品都有新的,你晚上早点睡就好。”   崔时伸手拍拍周如叶,她肩膀一缩,轻扯嘴角:“嗯,谢谢。”   饭后。   那群人凑到一起打麻将,每人点了根烟,客厅里烟雾缭绕。周如叶完全透不过气,让崔时给她安排了房间,上楼休息。   “你就住这个房间吧,洗手间在隔壁,你可以先洗澡。”崔时打开房门,内里干干净净,与书房完全不同,显然定期有人打扫。   “谢谢。”周如叶进屋,把包放到床头柜上,果然没有一丝尘屑。   为什么其他房间都有人定期打扫?如果崔时不愿意旁人进入书房,为什么特意引她进去?   “你今天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带药了吗?”崔时靠在门口,看着周如叶。   她清理床铺的动作一滞。“…没事,我可能是没睡好,早点睡就行。”   ……   崔时回到客厅,彭婉心也已起身回房休息,客厅里四个男人叼着烟,麻将声音还噼啪地响。   一缕火光燃起,崔时按开打火机,缓缓叼起一根烟。   “最近来了批新货。”   旁边两个男人警惕地看了眼楼上,凑到他旁边,“崔时,彭婉心也就算了,周如叶真的没关系吗?不怕被她发现?”   “呵…没事,我给了她安眠药,她晚上不会出来的。”崔时眯了眯眼,“慢慢来,不着急,迟早她会和我们一样。”   ……   夜里,周如叶翻来覆去囫囵着睡了两个小时。   崔时这宅子简直和她命里犯冲,她梦魇不断,冯菲、彭婉心还有父亲母亲的脸反复出现,她一会儿是周绥,一会儿是周如叶,最后冯菲满脸鲜血,冲着她尖叫……   周如叶从床上坐起,屋内一片漆黑。   她房间里的灯不知何时被熄灭,估计是崔时看她睡下就替她关了。她赶紧伸手扭开床头灯,橘黄的灯光重新晕染出暖意。   床头柜上有一盒安眠药,之前周如叶当着崔时的面打开了,但没吃,拿纸巾裹着药丸藏进包里。   她现在倒也没再怀疑崔时,可毕竟睡在陌生的地方,吃安眠药毫无知觉会让她没有安全感。   杯子里已经没有水了,周如叶起身,准备去楼下打点热水。   她轻着脚步下楼,敏锐地察觉到楼下一间房内正有人哼歌,还有断续的说话声。   起初她没在意,拿着杯子往厨房走,突然房间内又传出一句愉悦的低吼——   “这个真特么的爽!操!”   她僵在原地,机械地把杯子放在餐厅桌上。   虽然喉咙更加发涩,但她已没有心情喝水了。   “崔时,你上哪搞来的货?不是说马来西亚那条线断了吗?现在查很严啊!”   周如叶靠在墙边,屏着呼吸,感觉双腿发麻,一点力气也没有。   为什么…崔时居然还是有问题……   她用指甲掐着掌心,逼迫自己冷静。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刻报警,还有告诉季司原,崔时和马来西亚的案子有关。   她摸出睡裤口袋里的手机,直接点开季司原的微信,想用语音录音给他。   “不行,我要出去撒泡尿。”里面有拖鞋趿拉的声音。   周如叶吓了一跳,语音中断。   她赶紧往楼上跑,刚走到二楼,一楼的房间门打开了——   走出来的人没看到周如叶,房间里眯着眼正享受的崔时,看到了。   ……   周如叶此时出奇冷静,她转身往房间跑,只来得及给季司原发“崔时”二字,然后立刻拨了110。   楼梯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周如叶知道锁门无用,只能跑到阳台上争取时间。   “操!这个婆娘!”   房门被粗鲁地推开,一个男人直接冲向周如叶,要去抢她的手机。   完了。   周如叶听着电话里的“嘟”声,抬腿往那男人两腿之间踹。   电话同时被接通,可她没来得及说话,右脸被人使劲扇了一巴掌,半边脸几乎失去知觉,手机也从阳台掉了下去。   几个男人都在朝她逼近,崔时阴冷地站在最后。   周如叶一咬牙,就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她双手撑着阳台边沿,决绝地跳了下去。   “操!”   “这他妈是个狠角色啊!”离阳台最近的男人见状,一下子懵了。   “喊阿轩去拦她。”崔时扔下这句话,转身往楼下跑。   阳台边的男人看了眼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往外跑的周如叶,回头大声朝一楼喊:“阿轩!别他妈撒尿了,赶紧把那个婆娘抓回来!”   黑夜里,周如叶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攥着手机,死死按住开机键,可手机完全没动静。   身后有人追出来,而她连拖鞋也没有,赤着脚踩在石子路上,强忍剧痛想往对面住人的别墅跑。   “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后面的阿轩追得很快,一脚踹在周如叶的膝盖窝上,她一弯膝盖,重重跪在细碎粗砺的石子堆上。   剧痛刺激了她的泪腺,眼眶一阵滚烫。   阿轩弯下腰,一手捂住周如叶的嘴,一手狠狠扯她的头发。吸毒时强烈的快感被人打断,他现在烦躁至极,恨不得把所有不快发泄在这女人身上。   “唔……”   周如叶闭着眼跪在地上,阿轩的脚正踩着她右腿的小腿骨,几乎要把她的腿给碾碎。   “你给我住手,你要掐死她?”   崔时跑过来,他很聪明,拿围巾把脸裹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他是谁。   阿轩的大手往死里掐着周如叶的颈项,她本就被捂着口鼻无法呼吸,加上全身难耐的疼痛,让她不断地剧烈颤抖,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听到崔时的话,阿轩才后知后觉松开她的脖子。   他看着周如叶单薄如纸的身子倏然倒地,背部微微抽搐,已临近死亡边缘。那一段雪白的颈项上是清晰而乌黑的手指印,他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得一个激灵。   “我…我…这……”阿轩指指自己,又指指周如叶,求助地看向崔时。   “带回去。”   崔时转身离开。   周如叶被带回别墅,整个人被扔到客厅的瓷砖上。   刚才从二楼跳下去后,她浑身的骨头就像裂开了一样,因为睡觉只穿了白色轻薄的睡衣睡裤,她身上完全没有缓冲,被撞的青一块紫一块。   裤腿卷起的地方直接被刮蹭掉一层皮,皮粘着肉,还不断渗出血滴。   白色的睡衣沾满了泥土,她的长发也纠结在一起,因为刚才被阿轩狠狠拽过,现在乱七八糟像一蓬乱草。   彭婉心早就被屋外巨大的动静惊醒,她魂不守舍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周如叶,被这阵势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去塞点钱,把外面那个监控录像办了。”崔时冷冷看了会儿周如叶,偏过头和另一个男人说话。   等那男人拿了包离开,崔时上前一脚把阿轩踹倒:“你做事不会动脑子?带回来就是带回来,你在监控底下打她?你要杀人要坐牢老子不陪你!”   “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没缓过来!”阿轩脑子彻底清醒过来了,一个劲地哈腰道歉。   “带到房间里去。”崔时下巴指指周如叶,便转身向一楼他们刚才待过的房间走去。   经过彭婉心时,崔时脚步略顿,语气有种诡异的温柔:“婉心…一起来吧?反正你爸做这种事做的也不少,你总会见识到的……”   “我爸?你…你在说什么?”彭婉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但崔时没有继续解释,努了努嘴示意她进屋。   周如叶被粗暴地拖进屋,双手反绑,颓靡窝在椅子上。   她垂着头,努力思考对策。   周围全是吸毒的工具,她猜到了崔时接下来要干嘛,现在必须想办法阻止他。   “如叶——”   崔时轻轻抚摸周如叶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我本来没想这么快的,这个过程应该是愉悦的,不该这么粗鲁……”   他声音很轻,是演戏时惯常用的魅惑声线,却勾得周如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记得吗?我说我想交你这个朋友,我是认真的。”崔时拖了凳子坐到她身前,眼神温柔,“我看到你因为抑郁症而痛苦,很可怜,真让人心疼。”   他冰凉的指尖触着周如叶的脖颈,一点一点似要把她身上的乌青抹掉,可惜按压只会让她的疼痛更甚。   周如叶偏了偏头,想甩掉崔时的触碰,这人就像吐信子的蛇,一圈一圈缠绕着她,最后一用力,将她绞死。   “如叶,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会害你的。”   崔时见她眼神抗拒,笑了笑。   “你就不想试试吗?体会一下真正的快乐,忘掉所有烦恼。”   他似乎眼有怜惜,像救世主一般俯视周如叶——   “抑郁症永远不会懂什么叫快乐,这是多么悲哀啊。”   屋子里几个人都盯着周如叶,彭婉心抓着椅子扶手,内心无比矛盾。   她不知道是希望周如叶妥协,还是希望周如叶不妥协。   如果周如叶真的吸毒,季司原肯定会离开她的吧?   但季司原…也会异常痛苦吧?   彭婉心神色复杂地盯着周如叶。   原谅她吧,原谅她不能做任何事,听崔时话里的意思,她父亲也不干净,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检举自己的父亲啊!   “怎么样?试试看?”崔时又问。   周如叶咬着牙,没有犹豫地摇头。   “崔时,你不会打算就这样劝她吧?这要劝到什么时候?”阿轩暴脾气又上来了,不爽地叉着腰嚷嚷,“我看还是打到她服!反正吸一次就有第二次,等她上瘾了还怕她不来找我们?”   周如叶又看向崔时。   她在赌,赌崔时的偏执。   他是真的把毒品当作拯救抑郁症的良药,他一定希望从周如叶这里找到认同,所以周如叶必须是自愿吸毒。   “如叶,我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吗?”崔时笑容更深,嘴角夸张的扯开,近趋狰狞。“明明是件很愉快的事,只要你跟我们一起,谁也不会知道……”   “…崔时,我不会…说,你…放…我走…”   周如叶努力发出声音,随后喉头涌上一股血腥味,她的声带因为刚才被阿轩掐过,严重受损。   “我可以放你走,你吸一口,吸一口我就当你不会说。”崔时翘起二郎腿,食指挑起桌上一小袋白/粉把玩。   周如叶用气音,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说:“崔时,告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的剧本…全靠你…才能到今天这步,我…不可能让警察…抓你!”   “操!那你他妈的刚才打电话是梦游呢?”阿轩又想给周如叶两耳光。   “阿轩。”崔时皱眉。   “……”阿轩翻了个白眼,靠在墙边瞪她。   “别跟我装傻,如叶,你男朋友可是季司原,马来西亚我们可是见过的,你当我不知道你想干嘛?”崔时终于不复温柔,眼神带着阴鸷。   ……   周如叶一听到季司原的名字,牙齿狠咬舌尖,逼迫自己集中精神。   “崔时,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也应该明白,如果你伤害我,你必然…也是死路一条,但如果…我…平安回去,季司原…根本不会…多想。”   “哼,权宜之计。”崔时冷笑,“你尽可以和我磨时间,剧组拍摄的时间还很长,我帮你请几个月的假,没人会发现。”   他凑到周如叶耳边,吐息喷在她的脸上,夹杂浓重的烟草味和古怪的甜。   “另外,我再强调一遍,不要拿季司原来威胁我,他算个什么东西?”   “挥霍着家里给他的一切,就以为可以高人一等了?我呸!他们这种人,懂个屁!”   周如叶从崔时的语气中,听出了对季司原极度扭曲的情绪。   她疑惑地蹙起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嫉妒么?   他重新站起身,把玩着手里周如叶的手机。   “你在这儿好好想想吧。放心…你手机里的消息,我会帮你回。”   崔时走了,几个男人也都跟着离开。临走前,他看了眼彭婉心,又状似无意地瞥了眼桌上的白/粉。   呵,他不亲自动手,有人愿意亲自动手。   ***   11月24日,晚,G市武警大队。   整个大队刚进行了两周的极限训练,季司原小队不负众望获得最佳。   所有人回到大院,终于可以拿回手机。   “队长。”   季司原坐在桌前,手机才刚开机,门外姚先就喊他出去。   “怎么了?”季司原抬头,示意他进屋说。   “刚公安部那边得到消息,马来西亚那条线居然没断!”姚先一屁股坐到季司原对面,兴奋地说:“境内毒贩又开始活跃了,并且在西安发现了毒品交易的线索。”   “队长,这次看来有望抓到马来西亚的漏网之鱼啊!”   本来这案子已经不归他们管了,但姚先也和季司原一样,对马六甲海峡的事耿耿于怀。他回国后,就让公安部有任何动向都及时通知他。   季司原点头,也觉得是个好消息,他立刻起身:“我们去向上面申请,协助西安警方,毕竟这个人很可能只有我们见过。”   他拿起手机准备揣兜里,屏幕上周如叶的名字一闪而过。   季司原的脚步停住。   微信消息框跳出来,周如叶的微信是置顶的,一条未听语音,一条未读消息——   “崔时”   没有前因后果,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季司原却意识到了什么。   他之前听周如叶提起过,十一月,《浮阳碎清池》剧组会去西安取景。   点开语音,里面一片杂乱,是个男人的声音,但没听清他说什么就很快结束,显然是被匆匆按掉了。   “快,现在就去申请!”季司原一边拨通周如叶的电话,一边大步朝门外走。   嘟声没响多久,那边提示关机。   季司原以最快速度联系上西安警方,他拿着听筒,语速非常快。   “你好,请即刻调查电视剧《浮阳碎清池》这个剧组的位置,稍后会把剧组信息发给你们。”   “初步怀疑涉案嫌犯是剧组工作人员,请确认崔时和周如叶二人的行踪。”末了他补上一句,“嫌犯手里有人质,暂时不要出动警力,暗中调查,不要打草惊蛇。”   姚先在一旁听到崔时的名字,大脑一片空白。   季司原都已经直接联系警方了,这绝不可能是瞎猜,姚先回忆起在马来西亚,他信誓旦旦保证崔时不会是嫌犯,伸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怎么了?”季司原挂上电话,听到身后清脆的巴掌声。   “对不起,我当时不该怀疑你的判断。”姚先打自己用了蛮力,现在半边脸通红,还一脸严肃低头认错。   “……”   季司原走上前,拍拍他的肩,“和你没关系,是我的错。收拾收拾,明早飞西安。”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腰杆依然笔直。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最需要保持冷静,及时分析局势,安抚手下情绪,但没人看到他握着手机的左手手背,已经暴出青筋。   ***   彭婉心和周如叶谁都没说话,周如叶已经脱力,大脑严重供氧不足。   她现在真的后悔了,一天没怎么吃饭,根本没力气抗争。加上她现在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被绑在椅子上,肌肉酸胀不已,胳膊已经抽筋到没有知觉。   “周绥,其实你就听崔时的话,老老实实吸一口走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啊。”   彭婉心坐到周如叶身边,凉凉地开口。   ……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你难道还想赖在季司原身边不走?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彭婉心又气又委屈,踢了一脚周如叶坐着的椅子。   “季司原到底喜欢你什么啊?我听初雨姐说的时候,还当是个多么传奇的人物,弄了半天就是你这样的?我到底哪里不如你?”   周如叶累得不行,偏偏彭婉心还在她耳边尖着嗓子哭诉。   “你不是很勇敢吗?顶着巨大压力,一个人去季氏谈收购案。季司原不就是欣赏你的勇敢吗?”   “你再勇敢一个啊!不就是吸毒吗?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根本就是个胆小鬼!”   ……   她在说什么?   周如叶无力地想着,完全跟不上彭婉心的思路。   “我做了那么多努力,还不如一个他连脸都没记住的女人!”彭婉心忿忿说完,眼神落到那一堆被崔时留下的吸毒工具上。   “你说话啊!在我面前又开始装高冷了?”   一个人的独角戏也唱累了,彭婉心拿起桌上的白/粉,在周如叶面前晃了晃。   “行啊,你不说算了!崔时不愿意强迫你吸毒,我来!你都不用张嘴,我帮你注射就行!” 第36章 三六风雨侵白骨(三)   周如叶拿指甲不断掐着掌心,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彭婉心已趋近疯狂,绝不能再刺激她。   周如叶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彭婉心。”   彭婉心拿注射器的手抖了抖。   其实她面对这些工具时已经害怕了,但她不想让周如叶看出来。   “到现在为止,你我都是…咳…都是受害者,警察会判定你是无辜的,崔时和你父亲无论做了什么,都和你无关…”   周如叶吐息不匀,嗓音越来越沙哑,就像砂纸的磨擦声那样难听。   她每说一个字,口腔内的血腥味就愈加浓重,引得她不停干呕,偏偏胸口还随着每一次呼吸发出沙粒流逝般的闷响,她一干呕,胸口的疼痛就会加剧。   “但如果你多做一步,你…不只是毁了我,更会毁了你…自己。”   好容易说完,周如叶停下来轻轻喘气,调整呼吸。   彭婉心跪在地上,看着桌上摊开的白/粉,冷冷笑了。   “哼,我现在就算什么都不做,如果媒体真曝光了我爸的丑闻,你以为不会有脏水泼到我身上?到时候,圈里那些人巴不得多来踩几脚,墙倒众人推可是她们最擅长的。”   她盯着周如叶,眼神冰冷,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可最后舆论也会摧毁我。既然结局都一样,我何不拉一个人来陪我?”   “不是这样的。”周如叶眯着眼,微微蹙眉,“强迫他人吸毒…是要坐牢的。彭婉心,崔时他…是在利用你,你不要被…被他蒙蔽了。”   “强迫?呵呵…”   彭婉心尖声笑了。   “周绥,你怎么这么天真?等你染上毒瘾,谁能证明你是被强迫的?”   她站起身,拍了拍周如叶的脸。   “要怪就怪你正好出现在马来西亚,到时候警方一调查,你可就成了那个没落网的毒枭了!”   什么?   周如叶感觉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难道那个时候,崔时就已经在计划把她当替罪羊了?   “呵呵,不然你以为,崔时为什么要接你这个剧本?又为什么让张连旭带你去马六甲海峡?”   看着周如叶失神的样子,彭婉心笑得愈发灿烂。   “你还是祈祷,警方永远不会调查这事儿吧,不然…”彭婉心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说实话,我还有点期待看到季司原对你失望的样子呢。你居然利用他对你的喜欢,在他眼皮子底下吸毒贩毒,啧啧啧,真了不起。”   ……   周如叶全身发麻,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主动钻进了崔时的圈套,甚至她还主动向季司原证明了崔时的清白…   彭婉心看着周如叶逐渐松弛的身体,知道她的意志力在不断被摧毁。   “周绥,你想想,季司原要是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在帮崔时骗他,他会是什么心情?他会从骨子里厌恶你吧?”   “……”周如叶想起龙目岛那晚,季司原误会她和崔时关系时,眼神一瞬的冰冷。   季司原从来没向她保证过,他会对她绝对信任,她也完全理解季司原的严谨态度。   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季司原会选择相信她吗?   周如叶根本没那个自信。   “所以离开他是你最好的选择,崔时和我都能给你最好的资源,你难道不想自己的剧本让更多有演技有实力的人来演?你难道不想对你的剧本拥有更多话语权?”   彭婉心基本已经胜券在握,她双手环胸看着周如叶,等着她主动点头。   周如叶闭上眼,几不可见地笑了笑。   这还真是不赔本的买卖啊,她从来也没和季司原在一起过,不是么?   *   凌晨四点,季司原醒来。   他和姚先将乘最早一班飞机飞往西安,而西安警方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   他起身坐在床沿,拿起桌上的手机再次拨通周如叶的电话。   打了一晚上都提示关机,他并不再报希望。   嘟——嘟——   出乎意料,这次电话接通了。   季司原神色一凛,直接开门往外走。   “喂…”   是周如叶的声音。   季司原打开一间宿舍门,拍醒床上的人,并示意那人不要说话,跟他出去。   “如叶,你在哪?手机怎么一直关机?”   G市已经降温,被叫醒的那人匆忙穿上外套跟在季司原身后,而季司原只穿了短袖,逆着风往旁边大楼走。   “唔…晚上手机没电了,我没充电。”周如叶声音很低,没什么气力。   “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季司原皱眉,脚步没停。   “哦…我有点感冒。”   周如叶靠着椅背,双手仍然被反绑,崔时拿着手机,开着免提,举在她嘴边。   崔时做了个口型,让周如叶解释。   “司原。”   周如叶看了眼崔时,轻声叫季司原。   “我昨天在崔老师家,好像是得了流感,剧组好几个人都病了,在崔老师的别墅里休息几天。”   季司原突然加快脚步,走到一间房外,掏出钥匙开门。   “你怎么这么早打电话啊?我都被你吵醒了。”周如叶翘了翘唇角,略带埋怨地接着说。   进到房间内,季司原让那人迅速接通设备,查询信号位置。   “昨天刚拿回手机,看你给我发了消息,回你电话你没接,很担心你。”   他这话一说完,正接通设备的人突然抬头,瞪大眼睛看了眼季司原。   季司原面无表情,示意那人接着做事。   “这样啊…”周如叶微笑。“我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你呢?有没有受伤啊?”   崔时拧起眉,无声开口,让周如叶赶紧结束对话。   “呵,我没事儿,放心吧。”   季司原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甚至还隐有笑意。   可惜只有他旁边的人看到,他不仅没笑,神色还冷的可怕。   “那就好…”   周如叶垂眼,突然偏过头远离手机。   她身子颤了颤,忍耐着喉头的不适。   另一边,彭婉心把矿泉水凑到她唇边,给她灌了几口水。   周如叶稍稍缓了缓,又笑着看向手机:“司原。”   “嗯?”   “司原,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   季司原单手撑在桌上,眼睛死死盯着电子屏幕,上面已经显示了具体地址。   “那我先挂了,我再睡会儿。”周如叶说完,无力地靠回椅背。   “嗯,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电话挂掉。   ……   周如叶背在背后的双手全是冷汗,她故意说的这么亲密,就是为了让季司原听出她的异常。   崔时满意地收起手机。“好了婉心,你带她去洗澡吧,换件干净衣服。”   他连夜让人修好了周如叶的手机,并且看到了周如叶给季司原发的消息。   见周如叶这么配合地消除了季司原的怀疑,他心情大好,决定先暂时放过周如叶,不把她逼得太紧。   彭婉心全程听着周如叶和季司原的对话,嫉妒得快疯了。   她从来没见季司原这么温柔过。   “…好。”彭婉心一步步走向周如叶,“你们把她抱到浴室吧,我来帮她洗。”   *   季司原把崔时的别墅地址发给西安警方,那边也同时回复他消息,《浮阳碎清池》的剧组人员都证明,崔时确实病了,几个工作人员也确实都住在他的别墅。   “好的,麻烦注意一下崔时别墅里的人员动向。”   季司原挂了电话,上交手机。   目前仍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崔时有罪,可他知道,周如叶已经被崔时软禁。   那通电话是她演给崔时看的,只有崔时会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   飞机上。   “…队长。”姚先找空乘要了杯咖啡递给季司原,他看季司原满眼的红血丝,知道他肯定没睡好。“照你的意思,你朋友现在被胁迫,很有可能是崔时早就布好的局?”   “嗯。”季司原几口喝完咖啡,完全不加糖的黑咖啡,他眯了眯眼,将纸杯放下。   “从马来西亚就在盘算着利用你朋友,这心思也太重了吧…”   姚先到现在还觉得不太真实,真照季司原猜想的那样,崔时这脑子干演员这行简直是浪费啊。   他后怕地搓搓胳膊。“队长,这还幸亏是你朋友啊!”   “什么?”季司原侧头看他。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哈!”姚先摆手,“我是说,如果这姑娘不认识你,她现在可能真的没救了啊!哎…我也不是那意思,我…”   姚先嘴笨,怕季司原以为他在咒周如叶,一时不知怎么表达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季司原沉默。   是啊,如果他们没有相遇,周如叶该怎么办?现在谁能发现她?   “确实值得庆幸。”   沉默了好久,姚先突然听到旁边的季司原没头没尾来了这么句话。   *   周如叶被扔到浴缸里,手脚仍然被绑着,彭婉心拿着剪刀要剪开她的睡衣。   “我可以自己洗,我不可能再逃。”周如叶抗拒地往后躲了躲。   “谁知道你会不会又跳窗。”彭婉心撇嘴,故意放慢手下的动作,一寸一寸剪开周如叶的睡衣。   “……”周如叶抿着嘴,感觉异常屈辱。   肩头遮挡的布料滑落,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冷意侵袭,一阵颤栗。   周如叶侧身,想避开彭婉心的视线,可她双手被反绑,光裸的胸部根本遮不住。   彭婉心把衣服扔到一边,歪着头看周如叶。“周绥,你干嘛那副表情,我可是好心帮你洗澡。”   周如叶低着头,牙齿死死咬着下唇。“…我可以不洗,你给我换套干净衣服就行。”   “那可不行。”彭婉心嫌弃地看着她,“你这么脏,会弄脏我的衣服。”   她蹲下身子,开始剪周如叶的睡裤。   ……   周如叶闭上眼。   被打时没哭,现在这样的羞辱,却让她眼睛泛酸。 第37章 三七贪生   阿轩把周如叶的包里里外外翻了一遍,看到那颗被纸巾包着的药丸。   “啐,够警惕的啊。”他把药丸推到崔时面前。   崔时靠着沙发,不在意地笑笑,吸了口手里燃尽半截的烟。“换成白/粉放里面,还有她上海的家里,找人把东西放进去。”   阿轩咂咂嘴,“你可真够狠的。”   “狠?”崔时皱眉,双眸阴鸷,抬头看了眼关着门的卫生间。“我是在帮她,就像彭辉当年‘帮’我一样。”   他咬字非常用力,“帮”字说得很重,阿轩缩缩脖子,感觉气氛有些阴冷。   至今阿轩也不知道崔时对彭辉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彭辉包养崔时那事,明摆着崔时也得了不少好处,但崔时现在故意把彭婉心搅进来,难保不是为了报复彭辉。   别墅门被打开,一个人夹着包匆匆往里跑。   “崔时!崔时!”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到崔时旁边,随便拿起水杯喝了几口。   “事情办了?”崔时问。   “办了,但是…”那人喘了几下粗气,仍是惊魂未定。“我前脚刚销毁监控,后脚就有便衣警察来了!”   “什么?”阿轩慌忙站起身,“警察怎么会来?难道彭婉心通风报信了?”   “她不敢。”崔时冷哼。   “去把房间里那些东西清一下,准备走。”崔时指指摆着吸毒工具的那间房,而后快步走向卫生间。他用力拍了拍门,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   “立刻穿好衣服出来,不要磨蹭!”他沉着脸催促。   ……   彭婉心拎着花洒,不明所以地关上水。   她其实也就随便拿水给周如叶冲了冲,把她身上沾的污泥清洗一下。周如叶现在一副毫无反应的死样,让她觉得也挺没劲。   彭婉心蹲下身,扯掉周如叶手上绑着的麻绳,被这么粗鲁地一拽,周如叶左手的手链也被扯断,藤蔓设计的手链顺着她的手背刮出几道血痕,铃铛砸在陶瓷地砖上,发出清脆回响。   “行了,自己穿吧。”彭婉心把浴巾扔到周如叶身上,弯腰去捡手链。   刚才被绳子遮着,她没仔细看,这条Tiffany手链,她记得初雨姐也很喜欢戴。   因为是季司原入伍前那年送季初雨的生日礼物。   “这条手链…是季司原送你的?”彭婉心晃晃手链,铃铛叮铃作响。   “不是。”周如叶忍着痛意,低头擦干身子。   左边小腿那一大块伤口,由于被水泡过已经微微泛白,恐怕是要感染了。   “……”   彭婉心放下手链,抬头去看周如叶。   她的蝴蝶骨很美,但背上的青紫深深浅浅,也不知刚才直接跳下楼得多疼。   彭婉心别开眼,静静等周如叶穿好衣服。   周绥这个名字,是她这么多年来的心病,这是季司原唯一亲口夸过的女孩,她在T大是传奇,在季初雨和陈信然口中也是传奇,彭婉心虽然有意模仿她,却同样也恨着周绥的存在。   她可笑地把周绥当成假想敌,等这个人真正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把所有情绪发泄在她身上,毫无理智的愤怒,也不知是对周绥愤怒,还是对自己这么多年来毫无意义的付出而愤怒。   “好了没?”崔时又在外面拍门。   周如叶穿好上衣,站起来想套上阔腿裤,身子一歪又坐回板凳。   她从小腿到膝盖骨完全没有着力点,只要一站起来腿骨就像被压碎一样难以忍受。   彭婉心默不作声地拿过裤子,替周如叶套上。   冷静下来再去看周如叶,彭婉心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这样摧残一个活生生的人。   绝不能让周绥报警。   彭婉心在心里暗暗想着。   她突然意识到,那些杀人灭口的杀人犯们都是什么心态,而她也再一次被自己的心理吓得双手发颤。   “这就是…崔时希望看到的。”周如叶近乎呢喃地说了一句话,语气毫无温度,双眼也没有聚焦。   浴室内热气蒸腾,她唇色泛白,脸颊却有不正常的红晕,彭婉心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崔时,周…周如叶她…”彭婉心看周如叶穿好衣服,开门想告诉崔时她发烧了。   “赶紧走,警察来了。”崔时打断彭婉心,直接走进卫生间把周如叶一把提起来。   周如叶没有挣扎,她顺从地被崔时抱起,没有任何反应。   车库里的SUV被开到别墅门口,崔时抱着周如叶上车,让她坐在自己身上。   彭婉心坐在崔时旁边,从听到“警察”两个字时,她就感觉天都快塌了。   “东西都带着了?”崔时问。   “都清干净了,等会警察随便搜。”驾驶座的人挥挥手,直接发动车子。   崔时点头,“好,去片场。”   他左手紧紧固定住周如叶,右手在车座下面摸索了一会儿。   “嘶——”彭婉心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想离崔时远点。   黑暗的车厢内,匕首被弹开,森冷刀尖泛着白光。   “如叶,记住你说的话,碰到警察不要乱叫,听到了么?”崔时拿刀背从周如叶的脸颊划到她的脖颈,寒气逼人,哪怕只是擦过皮肤都有生疼的触感。   周如叶垂着眼轻轻点头。   “这样才乖。”   崔时压着嗓音,拿下巴蹭了蹭周如叶的侧脸,举止亲昵地仿佛一对热恋的情侣。   ……   周如叶掐着掌心,仍然没动。   车开到小区门口,果然被保安拦下。   几个便衣看了眼车内,见崔时和一个女人动作亲密,尴尬地咳了一声。   他们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没有理由扣留崔时,只能旁敲侧击地盘问一下。   “咳,你们这是去哪啊?”保安大哥问。   “去片场,赶着拍戏呢。”阿轩笑着回答,表情随和。   “哦,别墅还有人吗?”   “没了,我们一群朋友在这玩了一天,崔哥病刚好点就催着回片场,我们拦都拦不住。”   车里几人都没什么异常,警察看过周如叶的身份证照,见她除了和崔时靠得很近以外也没有别的异常,摆摆手让保安放行。   “后面好像一直有车跟着我们啊。”车开上公路不久,开车的人感觉到有辆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照常开,等会下车把东西扔湖里销毁了。”   崔时说完,掐着周如叶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你和季司原那个电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警察这么快找过来?”   “没有。”周如叶面无表情地摇头。   “是么?”崔时仔细观察着周如叶,敲敲前面阿轩的椅背。“把东西拿过来。”   阿轩回头:“什么?”   “不用销毁了,给她吃了。”崔时恶意地笑笑,成功看到周如叶脸色变了。   周如叶咳嗽几声,开口道:“崔时,咳…我们相安无事地回去,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回去之后,你直接报警怎么办?”崔时无动于衷,取出所剩不多的白/粉。   彭婉心在一旁屏住呼吸,她觉得周绥这次真的完了,但她没有觉得开心,她感到后怕。   *   季司原抵达西安已是九点,一辆警车在机场外等着他们。   “现在什么情况?”   季司原和姚先坐上车,车上还有一名司机和一名警察。   “我们在崔时车必经的道路上设卡,准备搜查他们的车,但之前正好遇上早高峰,堵车严重,他们的车还没有到关卡。”   那名警察回头向季司原解释。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六点多。”   季司原皱眉。   这么久了还没到关卡?   “周如叶呢?在车上吗?”   “嗯,那边负责的便衣说,周如叶暂时安全,而且…”那警察顿了顿,“周如叶和崔时的关系看起来很亲密。”   不对劲。   季司原手撑着膝盖,没再说话。   周如叶一定是受了胁迫,但具体崔时对她做了什么,季司原不敢想。尤其以周如叶的性子,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保不准她会和崔时鱼死网破。   警车走的快速通道,没有遇上交通堵塞,很快就到达关卡。   两只缉毒犬由警方牵着,一左一右坐姿威风,随时准备战斗。   崔时的车还没到,季司原看着眼前的道路,车辆越来越少,心中的疑虑也在不断扩大。   “老陈,你再打电话问问跟着他们车的那队人,看看他们现在在哪。”季司原拍拍旁边的警察。   “好。”老陈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什么?一直停在那不动?现在走了?好,继续盯着。”   老陈几句话交代完,挂了电话。   “司原,他们的车停了一段时间,我们的人没有发现异常,现在正往这边来。”   *   周如叶看着近在眼前的毒品,头脑却超乎想象的冷静。   她抬眼看着崔时,轻轻摇了摇头。“崔时,你现在…咳,销毁毒品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警察就算搜查…也查不出什么。如果你喂给我,我不能保证…吸毒后会是什么反应,让警察看见了,我们都会被带去尿检。”   用力说完这一段话,她呼吸的幅度稍大,靠在崔时身上喘息。   ……   彭婉心真的有点佩服周如叶了。   她说的确实有道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理性的思考,不愧当年19岁就一个人去和季氏谈收购案。   “反之,如果你…现在销毁了毒品,我们回片场,你继续把我关起来…也无所谓,不是么?”周如叶在崔时的耳畔说完,双眼和崔时直直地对视。   她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情感,仿佛她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而不是那个受害者。   “……”崔时沉默良久,最后点头。   他们把车停在一处湖边,把所有工具和毒品全都扔到了湖里。   崔时几人下车后,只剩彭婉心和周如叶两人坐在车内。   她看着周如叶,咬着嘴唇开口问道:“周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在帮崔时逃罪吗?”   “咳咳…我还有别的选择?”周如叶歪着头,虚弱地靠着车门。   “我还以为…”彭婉心舔舔嘴唇,没继续说。   “你以为…我会和他同归于尽,对吧?”周如叶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   “……”   彭婉心不敢再看周如叶。   刚才崔时拿出匕首的那一刻,她确实在想周绥会不会拿匕首和崔时拼命。   “生不如死”和“死”,她觉得周绥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死”。   周如叶转动眼珠,望着车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   她不怕死,但现在,她有一些贪生了。   警察来的这么快,季司原一定有所行动,她能做的只有尽量拖时间,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季司原身上,她相信他。   崔时几人抽了根烟,手插着口袋坐回车内。   车里没了毒品,几个人都轻松不少,一路哼着歌往片场开。   道路不再拥堵,开车的人突然一踩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阿轩被这突然的刹车吓了一跳,整个人撞到前面椅背。“操!你特么在干嘛?会不会开车?”   “崔时…”开车的人捏着方向盘,手心里渗出汗来。“前面好像有警察设卡,我看到警犬了。”   “慌什么。”崔时将匕首揣进兜里。“车里什么都没有,让他们随便搜。”   SUV重新启动,缓缓驶向关卡。   周如叶紧紧盯着前面几名制服警察,在他们旁边还站着两个便衣。其中一个男人身形高大,衣服很眼熟,黑色夹克外套,正是那晚季司原和她一起吃自助餐时穿的。   周如叶屏着呼吸,看季司原的身影越来越近,他的侧脸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停车,例行检查。”前方警察做手势示意他们停车。   两只缉毒犬吐着舌头乖乖跟在主人后面,崔时几人很配合地打开门。   季司原在他们停车后就背过身走到后面,他暂时不能被崔时看到,否则容易引起崔时的警惕。   缉毒犬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出,又跑回主人腿边蹲着。   “没有问题。”警方点头,崔时几人准备上车。   全程崔时都揽着周如叶的腰,周如叶没什么力气,也只能靠在他身上。   “等等!”   几人刚上车,还没来得及舒口气,警方又拦住车。   “最近查得严,还要麻烦各位进行一下尿检。”   开车的人一听,什么都不顾了,一踩油门就要冲出去。   季司原埋伏在旁边,拿过一旁刑警的警棍,直接砸向崔时旁边的车窗玻璃,另一边也有刑警同时砸开了驾驶室车玻璃,将司机一把拖出。   “不准动!”几名刑警迅速包抄了SUV。   崔时下意识拿手挡了下车玻璃,然后一把将周如叶扯到身前。   季司原的枪口已经笔直指向崔时的脑门,但崔时的刀,也横在了周如叶的脖颈上。 第38章 三八风雨难催折(一)   人质被劫持,警方被迫暂停行动,观察崔时的动向。   崔时把周如叶抱在身前,要害部位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没对季司原说一句话,甚至黑洞洞的枪口顶着脑门,他还隐秘地笑了笑。   这把匕首太锋利,崔时只需要轻轻碰一下周如叶的脖颈,周如叶甚至感觉不到刀刃的接触,血珠子就开始一颗颗往外渗了。   季司原毫不犹豫地举起双手,将胸口、头部、颈部所有要害部位直接暴露在崔时面前。   “崔时,不要动如叶。”季司原哑声道。   他垂眼去看周如叶,她的双眼布满红血丝,紧抿着嘴回望他。   “你不是说你和季司原打的那通电话没问题?嗯?”   崔时禁锢着周如叶,用足力气恨不得把她碾碎了。   他还是被周如叶给骗了,这个女人,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实话。   除了司机被刑警抓获,其他人都还坐在车内。   “阿轩,去开车。”崔时说。   阿轩抱着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崔时:“你说什么?”   “开车。”崔时没动,仍然看着季司原。   阿轩哆嗦着爬到驾驶室,刑警就站在窗外,他伸手去转车钥匙,一下、两下、三下…车仍然没发动。   “废物!”崔时啐了一口。   周如叶极低地发出一声冷笑,“咳…有意义么?”   “你特么给我闭嘴,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崔时情绪已经崩到极点,被周如叶这么一讽刺,突然就爆发了。   “崔时,冷静!”季司原出声。   周如叶单薄的身子被崔时随便晃一晃就快摇摇欲坠,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还敢去挑衅崔时。   季司原站在原地,拧着眉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崔时的背后,老陈他们已经在联系狙击手,人质的性命是第一位,季司原绝不可能让崔时在他面前伤害如叶。   “彭婉心,去开车。”崔时再度开口。   彭婉心一直缩在崔时身后,不敢让季司原看到她的正脸,她基本已经丧失了抵抗的欲望,反正这次一定是身败名裂。   “彭、婉、心。”崔时听身后没有动静,咬着牙又叫了一遍。   “……”彭婉心动了动,头发遮着她整张脸。   “崔时,我可以帮你开车,但你要给我保证,如果真的进去了,和他们说我也是被挟持的。”   崔时没有答话。   彭婉心往他那边靠了靠,双手握拳抵着座垫。“崔时,你总得留一个人在外面帮你善后。”   “…你倒是算盘打得精。”崔时贴在周如叶的颈窝,低声说,“好,我答应你。”   彭婉心立刻手脚并用往前排爬,事已至此,她只能想办法保全自己。   阿轩让到一边,彭婉心迅速拧开钥匙,SUV被启动。   季司原的耳机内,老陈指挥所有人让开:“必须保证人质安全!”   不行。   季司原权衡了一下,以崔时现在的精神状况,一旦脱离警方控制,周如叶不再有利用价值,很可能会被他折磨至死。   周如叶的身体状况明显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他只能放手一搏。   他不断打量崔时和周如叶之间的空隙,希望寻找到突破口击伤崔时的手臂。   周如叶看到季司原的眼神,轻轻动了动肩膀想为他制造机会。   “再动我立刻割破你的喉咙。”崔时阴恻恻地说。   他调整坐姿,仍然缩在周如叶身后,警惕地看向车外。   彭婉心拉动手刹,踩下油门。   “拦车!”季司原对着耳机说。   车中人因为惯性,身子都略往前倾,周如叶背部僵直,感觉到身后崔时极小幅度地偏了偏身子。   砰——   一声枪响。   周如叶来不及反应,只本能地撞开崔时拿匕首的手,伸手去开车门。   崔时右肩关节受到强力冲击,瞬间瘫痪,但他一见周如叶推开车门要逃,匕首换到左手,直接朝周如叶的后背刺去。   第二声枪响。   子弹击穿崔时的左肋骨,他痛苦地大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地蜷缩倒地。   周如叶双脚刚踏出车门,季司原上前单手将她抱起,用身子隔开了她和崔时。   ……   姚先在季司原后面,被刚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季司原仅凭着那一秒的错位,在车子加速移动的情况下,精准射中崔时的右肩关节。   车门刚被打开,季司原又立刻朝崔时的左肋骨补了一枪。随后他两步上前,揽过周如叶,侧身时脚底“正好”踩上崔时的左手背,让他再拿不起匕首。   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哪怕稍有差池,现在躺在血泊里的都可能是周如叶。   当然最让姚先吃惊的还不是季司原,毕竟他的枪法平时训练里已经见识过了,最让姚先吃惊的是周如叶,居然能那么恰好地打开车门。   要知道无论季司原枪法多精准,只要周如叶迟疑一步,崔时的匕首都照样能刺中她。   人质被救,公安干警一拥而上,将崔时等人逮捕。   季司原低头去看周如叶,她靠着他,神志已经不甚清明,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季司原身上。   “没事了。”   季司原将枪插回后腰皮带,伸手碰了碰周如叶的脸颊。   “怎么这么烫?”他脸色骤变,把周如叶拦腰抱起,抬头去叫姚先,“姚先!开车,去医院。”   周如叶拽了拽他的衣服。   “等等。”   “怎么了?”季司原贴近她。   “录…口供。”她小声说。   季司原无奈,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录口供。“不急,先去检查一下再带你去警局。”   彭婉心在车内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和衣服,警察拉她出来时,她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满面泪痕。   她顺从地让警察铐住她的双手,坐上警车前,她最后看了眼季司原的背影。   季司原确实没看见彭婉心,他从看到周如叶起,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   彭婉心收回视线,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她做了件傻事,现在没人能救她,只有自救。   “警察同志,谢…谢谢你们,”彭婉心带着哭腔,“我…我要举报,崔时把我抓来,是因为我爸爸,他是在报复我爸,整件事和我没有关系。”   *   周如叶被季司原抱进车内,她动了动身子,想离季司原远一点,结果季司原长臂一伸,又把她捞回来靠在他肩上。   “别动。”   季司原拿手轻轻梳理她的发丝,数不清被扯了多少次,周如叶本来优雅的长发现在揉作一团。   “对不起,我现在肯定…很糟糕。”   周如叶脸贴在季司原的肩窝,不敢抬头看他。   她浑身发冷,偏偏额头发烫,尽管季司原敞开夹克将她搂在怀里,她仍然止不住地发抖。   “不会。”季司原摸摸她的脑袋,沉声安慰她。“不要和我说对不起。”   “不…咳咳,是我没听你的,我…不该来剧组。”   周如叶闷声咳嗽,现在精神放松下来,她才发觉身上哪里都疼,极其难受。   季司原摇头,他闭上眼,庆幸地舒了口气。“你做的很好了,如叶。因为你我们才能顺利找到崔时,谢谢你。”   “你又救了我,我一直在给你找麻烦。”   周如叶听不进去季司原任何的安慰,她陷在了自己的情绪里,内疚、自责,从被崔时拘禁之后积压的所有负面情绪,瞬间淹没了她。   前面开车的姚先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   就季司原这态度,他可不信周如叶和他是普通朋友,但他怎么有点听不懂周如叶的逻辑?按一般女生的套路,不都该抱着救自己的人大哭一场倾诉自己有多害怕吗?   季司原睁眼,看向姚先:“好好开车。”   “哦…”姚先识趣地收回视线。   季司原没再说话,只轻轻抚着周如叶的背,让她靠着他休息。   其实和周如叶接触的越多,越会发现,她身上是没有乐观情绪的。她习惯说对不起,习惯不去麻烦别人,甚至负面情绪堆积到一定程度,她还会爆发、会失控。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了。   抑郁症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他见过自杀自残的,也见过崔时这样自我堕落的,对于周如叶,永久的逃避只会带来永久的痛苦。   “睡一觉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季司原轻声说完,感觉到颈侧周如叶微微点了点头。   一小时后,车停在医院门口,姚先下车替季司原开门。   从车子熄火时,周如叶就敏感地醒了过来,她坐直身子,任由季司原把她抱出去。   走进医院,季司原扬了扬下巴,示意姚先去挂号。   他垂眼看周如叶还是毫无精神,抱她的手紧了紧。“你有没有发现…”   “嗯?”周如叶疑惑地抬起头。   “我们这是轮着上医院呢?看来下次,得麻烦你送我去医院了。”季司原挑眉,开玩笑道。   没想到周如叶反应却有些激动,她支起身子打了他一下,“你别胡说!咳…咳咳…”   “好好,我的错我的错,你打我吧。”季司原虽在道歉,嘴上却噙着笑。   “你…”周如叶见季司原这副表情,知道他又在逗她,气得又打了他一下。   远处姚先拿着病历,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这俩这么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他现在上去打断会不会不太好?   好在季司原知道分寸,看周如叶心情转好了,他立刻抱着她去做检查。   医生在看到周如叶撩开裤腿的时候,狠狠皱了皱眉。“怎么感染这么厉害?不知道伤口不能见水吗?家属…”   他抬头想教训站在后面的季司原,结果季司原脸比他还黑,看着季司原那精壮的身材,他咽了咽口水,没继续说下去。   “说一下是怎么受伤的,这里疼吗?”   医生弯腰按了按周如叶的小腿骨,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周如叶偏头看了眼季司原,抿了抿唇,“我从二楼阳台跳下去,背部着地的,右腿被人踩过,骨头有点疼,站不稳。”   医生一听,直接拍桌,“姑娘,是家暴吗?报警了吗?你不要怕,医院会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到陈羽凡吸毒被捕的消息...无论什么理由,对吸毒艺人零容忍:) 第39章 三九风雨难催折(二)   “你误会了…”   周如叶哭笑不得,开口想解释季司原的身份,季司原却突然上前,揽过她的肩。   他嘴角牵动,眼底无甚笑意,随意地扯着一口京腔:“这您可误会了,我怎么舍得打她?那几个混账已经在局子里蹲着了。”   ……   周如叶愣了愣,但她熟悉季司原这副腔调,很快也反应过来。   季司原身份能不说还是不说,一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二是崔时的案子牵扯复杂,目前警方仍处于高度保密状态。   她轻轻勾了勾季司原的手,看向医生:“嗯,还是谢谢您。”   “这样啊…”医生点点头,也没为他刚才的激动行径感到尴尬,只是低头填写病历,“去里面把衣服脱了,检查一下背部。”   想了想,他又抬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季司原,“男朋友要一起进来吗?”   “咳…不用!”周如叶面色潮红,脑子晕晕乎乎,直接站起来想往里间走,可才刚站起来,脚一崴又坐下了。   “你这怎么走?你的腿骨有可能是骨裂,不要使劲,检查完去照CT。”医生撩起里间的帘子,指指季司原,一脸习以为常。“不用不好意思,男朋友抱进来吧。”   ……   周如叶闻言,僵着背不敢动了,季司原也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他低头,见周如叶鬓边发丝有些乱,耳尖都透着红,伸出手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碰了碰她的耳后根。   “慢点。”季司原弯身,手臂环在周如叶背后。   他抱得很有技巧,不会触碰到周如叶的背骨,让她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整个人正面爬伏在他胸前。   周如叶被放到里间的床上,季司原退后两步,视线避开,不再看她。   “骨头没有问题,主要是淤青有点严重,你这里怎么还有旧伤?”   医生等周如叶脱下衣服后,戴着手套仔细检查了她的背部。那里淤紫严重,并且新伤之下,还有一些浅青的淤痕。   “那个是…之前爬山不小心撞的。”周如叶轻声回答。   季司原虽然偏着头,但他不用看也知道,周如叶的旧伤是当时林加尼火山上撞的。   这么一数,周如叶三次受伤,三次都伤到了背,她背部的皮肤再这样折腾,迟早会留疤。   他拧着眉思考,听到医生也是十分担忧的语气:“哎,姑娘家要多小心啊,这么好的皮肤,留疤可就难看了,自己不方便擦药就让男朋友帮忙擦嘛。”   季司原下意识回头,周如叶已经默不作声地低头系衣服扣子,医生看着季司原,显然是等他的回应。   “嗯,我会注意的,谢谢。”季司原严肃地朝医生点点头。   周如叶穿好上衣,医生又让她抬头,摸了摸她颈部的掐痕。   “这下手也忒狠了吧?姑娘你一定要去申请伤情鉴定啊!狠狠治他们的罪!”   医生看着柔柔弱弱一个女孩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伤,忿忿不平地嘱咐周如叶。   “还发烧了…哎,先去照CT吧,我给你开退烧药。你这情况得住院观察几天。”医生叹息,脱下手套,坐回办公桌前接着填单子。   周如叶手撑着床板准备下来,季司原已经自觉地过来抱起她,走出检查室。   “要轮椅…吗?”医生迟疑着看向季司原,他从头到尾抱着周如叶都没撒手过,似乎挺轻松的样子。   “不用。”季司原扬了扬下巴,周如叶会意地伸手去接病历单。   他抱着周如叶走向CT室,姚先任劳任怨默默无闻地跟在后面做小跟班,一路上享尽了曾经从没有过的回头率,当然他知道这注目礼不是给他的。   姚先挠挠头,看着前面季司原的背影。   周如叶脸一直贴着他的颈窝,姿态亲密而依赖,可从头到尾她一句抱怨的话都没和季司原说,季司原也一点暴怒的情绪都没表现出来。   这两人可真够克制的。   姚先不知怎么,竟然有点心酸,就好像静水流深,平静的情绪下往往有波涛暗涌,但这两人却都不愿意把自己负面的情绪宣泄给对方。   CT结果出来,周如叶确实是骨裂,季司原想为周如叶办住院手续,被她制止。   “咳…我们先去录口供吧。”她被季司原直接抱到VIP病房,但仍然坚持要去警局。   “不行,你还发着烧,烧退了再说。”   季司原把卡递给姚先,让他去办手续,转头试了试水杯杯壁的温度。   “把药吃了。”   周如叶看着季司原伸到面前的水杯,乖乖吞药。   季司原拿回水杯,静静看着周如叶。“如叶,你的腿,不是摔伤吧?”   周如叶忆起夜里那可怕的一幕,狠狠咬了咬下唇,“嗯…被踩的。”   季司原眉头跳了跳,眼底氤氲着怒气。   “谁?”   “好像叫…阿轩?”   周如叶说完,看到季司原捏了捏拳。   …他不会要去打人吧?   周如叶眨了眨眼。   武警私自打犯罪嫌疑人算违纪吗?印象里季司原似乎比她还冷静,从不轻易动怒的。   季司原松开掌心,右手捏了捏周如叶的下巴。“别咬了,嘴唇都咬出血了。”   周如叶被他这么一捏,嘴唇略微张开了些。   她的双眸似有涟漪,愣怔地看向季司原,表情颇为无辜。   ……   季司原没有立刻松开她的下巴,晦暗的瞳孔盯着她的下唇看了几秒。   周如叶缩了缩下巴,离开他手的控制。“…你别看了,肯定破皮了吧。”   季司原的手悬在空中,又去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也不知怎么,就是想碰碰她,确证她还完好无损地坐在他面前。   “…好了,你躺下休息吧,先睡一觉。”季司原扶着她躺下,低头替她掖了掖被子。   “你要走?”周如叶脱口而出。   刚说完她就觉得不妥,抿了抿嘴解释道:“你如果忙的话就先回去吧,我休息好了再去警局也可以的。”   “……”季司原手撑在床沿边,垂着头看她,没有答话。   周如叶被他不加掩饰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可他整个人俯视她,身子压的很低,完全把她罩在怀里,她连躲也没处躲。   季司原看她眼神飘忽,似有若无地笑了。“我不会走,我说了会陪着你。”   “队长!你们饿…”姚先边推开病房门边大声问道,话没说完,他立刻噤声。   “呃…你们继续!继续!”姚先尴尬地后退。   季司原已经直起身:“回来。”   “啊?”姚先顿住。   “抱歉,忘了你没吃饭,喝点粥再睡吧?”季司原低头问周如叶。   “我好像...不太有胃口。”周如叶皱眉。   她不仅没胃口,她甚至还反胃。   “吃几口再睡,乖。”   季司原又摸摸她的头。   他这态度已经不是解放军叔叔教育涉世未深少女了,这是老父亲哄孩子呢。   姚先在门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执行任务时看惯了季司原狠厉不要命的样子,现在陡然看到他这么温柔的一面,怪别扭的。   这一觉周如叶睡的莫名很踏实,她头一次什么梦都没做,有人守着她、保护她,就像漂泊的叶终于有了避风港一般,让她异常心安。   季司原一直坐在床边的板凳上,矮脚桌上摆了些报纸杂志,他也不挑,一本本耐心地翻看。   病房门又被打开,姚先做口型让他出去。   “怎么了?”季司原带上房门,走到走廊。   “这个…”姚先拿出一个密封袋,从袋子里传出一阵铃铛的闷响。“是弟妹的吧?警方搜查崔时别墅浴室找到的。”   季司原拿过密封袋,眼角瞥着姚先。“她叫周如叶。”   姚先不在意地摆摆手,“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叫她名字。”季司原扬起密封袋对着阳光看了看,手链断裂,看切口是被暴力扯开的。   “哎,行吧行吧,”姚先有点不以为然,“人那么好一姑娘,你要是不给人家名分就别多纠缠,伤人家心。”   季司原无动于衷,把手链取出来捏在掌心。   “不是不给名分,你能给你女朋友什么?你是能保证每天陪着还是能保证她有危险随叫随到?”   “呃…”姚先哑口无言,这是他们所有军人的痛点。当然,起初姚先以为季司原这种活得潇洒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行了,我进去了,省得她一会儿醒了找不到我。”季司原转身回病房。   ……瞧瞧这腻歪劲儿。   姚先搓搓胳膊给季司原做了个鬼脸,但在季司原毫不留情地关上门后,他又悄悄笑了。   “季司原…”   季司原刚关上门,听到病床上周如叶发出微弱的呢喃。   他怔了怔,跨步走到床边。“怎么了?我就出去一会儿你就醒了?”   “嗯…”   周如叶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季司原伸手去扶,给她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我有点睡不踏实。”   “嗯?”季司原皱眉,但仍然坐下,凑近周如叶,让她讲话不用那么费力。   “我还是想…先去录口供,我怕…时间久了,我会忘记细节。”周如叶扯扯季司原的袖口,低声央求。   季司原叹息,他真是被周如叶的倔强打败了,但他明白周如叶心里有多希望治崔时几人的罪,不仅仅是个人恩怨,他们玩弄了整个社会,残害了无数普通人。   *   审讯室内。   周如叶被安排到另一间房录口供,季司原正好到审讯崔时的房间协助审问马来西亚的案子。   崔时萎靡地坐着,双手双脚都牢牢铐在椅子上,他的身上仍然是名贵的衣物,可整个人仿佛散发着腐朽的气味,一团死气,全然没有了影帝该有的样子。   季司原进门时,崔时抬眼看他。   他的头没动,眼白多于眼黑,神情如丧尸般可怖。他的眼神黏着季司原,其中包含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连季司原一时都不能完全看透。   “他一直不肯说,除了尿检结果显示他确实吸毒,其他的一律不承认。”负责审讯的警方站起身,低声和季司原交流。   “嗯,我来吧。”季司原点头,坐到位置上。   “崔时,好久不见。”季司原没有直奔主题,反倒随意地摆弄桌上的水性笔,也没正眼瞧崔时。   “呵呵…这不是季少?”崔时开口,语气嘲讽。   “崔时,亲手毁了自己好不容易拼来的一切,什么滋味儿?”季司原眯着眼,后仰靠在椅背上。   “……”崔时搭在两旁的手突然握紧又松开,随后陷入沉默。   季司原也不在意他是否回答,举着他的资料翻了翻。   “抑郁症,这就是你丧失做人底线的原因?嗯,为自己的懦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   他的语气没什么特别,但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样子,让崔时感到极其羞辱。   “季司原,你羞辱我?”崔时目眦欲裂,恨不得活活把季司原生剐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只会靠父母的废物!”   季司原挑眉,丝毫不为所动。“嗯,劳您对我父母挂心了。”   崔时被季司原这么四两拨千斤,加上毒瘾一点点撕咬心口,逐渐有了抓狂的迹象。“啊——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懂什么?你他妈被骂过吗?你根本理解不了!”   季司原眼神依旧冰冷,看玻璃里面的崔时,就像看一场动物表演。   “他们网络暴力你,所以你要用贩毒的方式,报复这个社会?” 第40章 四十现世报   “……”   原本接近崩溃边缘的崔时突然陷入沉默,他盯着季司原瞧了瞧,瘦削的脸颊因疲惫脱水愈发显得棱角分明。   他平静地开口:“贩毒?季少在说什么?”   季司原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动,没有接话。   他确实想直接摧毁崔时的防线,让他自己承认贩毒,但很可惜,崔时非常警惕。   季司原与崔时对视了数秒。   崔时坐在审讯室阴暗的监牢后,季司原坐在一窗之隔的审讯台前,墙上的小窗有阳光倾洒,暖洋洋地罩在季司原身上。   一黑一白,两种极致。   “崔时,调查清楚你干的那些事儿,只是时间问题。”季司原悠悠开口。   他手底下压着的绝密档案中,还有马六甲海峡牺牲的卧底警察资料,现在只要顺着崔时这条线查清整个贩毒网络,崔时必然是死刑。   “那你们就查吧。”崔时靠回椅背,习惯性想伸腿,但脚踝被牢牢锁住,无法动弹。   房门被敲响,彭婉心的口供被送来。   季司原快速扫了一遍,上面没什么内容,彭婉心表示对一切都不知情。   彭婉心...   季司原皱眉。“彭婉心没有参与你们这次的绑架?她举报其父彭辉吸毒,说是从你这儿得知的?”   崔时“嗯”了一声。   “你和彭辉是什么关系?”   季司原注意到彭婉心的口供对此含糊其辞,抬头看向崔时。   “…朋友。”崔时低低地回答。   朋友?   彭辉和季家也有几分交情,他有什么癖好,季司原倒是知道一二。   “崔时,你老实交代,有利于彭辉定罪。是他让你接触毒品的?他是否贩毒?”   崔时冷哼。“怎么?你们季家难道对彭辉做的事一点不知情?你季司原又有多干净?”   季司原沉下脸:“什么意思?”   “2015年3月29日,你不会不记得吧?”   季司原疑惑地皱起眉。   他当然记得,那是他参军前的最后一个生日,陈信然为他操办了一场送别宴。   崔时闭上眼,不再看季司原。   “那次宴会,我和我的经纪人‘有幸’参与了。还记得吗?为了获得您施舍的一个角色,姚瞿厚着脸皮求了多久?”   他语带嘲讽,说着和案件仿佛毫无关系的事情。   一旁的警员有意出声打断,被季司原制止。   事实上季司原没有太多印象,那时候他和他家老头关系闹得很僵,生日宴会他也就敷衍着露了个面。   似乎是有人求了他什么事,他随口答应了,根本没放在心上,毕竟他没几天就要去部队了。   “呵呵,也对,您季大少爷当然不会记得。”崔时扭曲着笑。“姚瞿至今都以为是你给我们机会,结果呢…”   对那时的季司原来说,帮崔时得到那个角色只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他转眼就忘了,偏偏那是崔时和姚瞿最后的救命稻草。   当崔时抱着希望找到剧组,说是季少介绍时,被制作人和导演冷嘲热讽了一通。   他甚至没有季司原的联系方式,季司原又怎么会是他这个层次的人高攀得上的?   彭辉就是在季司原的生日宴上认识崔时的,他告诉崔时,他和季司原关系甚密,找他帮忙也是一样的。   崔时最后选择了去找他。   尤其是姚瞿已经赌上所有身家在他身上,坚信崔时只差一个机会,他不忍心再看到姚瞿失望。   “这圈子里能火的,谁没点过去?等你火了媒体怎么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那晚之后,彭辉是这么告诉崔时的。   吊儿郎当的京腔,如魔咒般萦绕在崔时心头。   就这么一路哄骗着他走向地狱,根本无法回头。   当他听到季司原轻描淡写地说着京腔时,他恨不能把季司原撕碎了。   凭什么?   凭什么季司原随意断送了别人的命运,回过头来还以正义的姿态审判他?   “季司原,你问我亲手毁了自己拼来的一切是个什么滋味?我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被你毁了!我真后悔,后悔没早点让周如叶吸毒,让你尝尝什么叫痛苦,让你也在后悔中度过余生!你们这种人就该有报应!”   崔时低吼,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立刻有警卫人员进去把他按住。   “还继续吗?要不休息一下?”   旁边的警察出声询问季司原,他看得出季司原情绪也受到了影响。   “…嗯,我出去透会儿气,先稳定一下嫌犯的情绪。”季司原起身,扯了扯领口。   他走出审讯室,彭婉心坐在门外,她的问询时间很短,已经被她赶来的助理保释出来了。   “…司原。”彭婉心起身,有些虚弱地冲季司原笑笑。   季司原顿了顿,“彭婉心?”   “是啊!我和如叶都被崔时骗到别墅去了,如叶…还好吧?”   彭婉心心虚地观察季司原的表情,他似乎还不知道她和周绥在别墅发生的事。   “嗯,她应该还在录口供,你坐着休息会儿吧,我出去透下气。”季司原抬腿要往外走。   彭婉心连忙跟上。“司原,你口干了吧?我这儿有水。”   “谢谢,你自己喝吧。”季司原没接矿泉水,想了想又问:“彭婉心,崔时和你…父亲的关系,你之前知道吗?”   “啊?”彭婉心抖了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爸爸一直说他们只是好朋友。”   她带着哭腔,不像是假装的。   彭辉把这个女儿保护的很好,说她天真也好,任性也罢,她确实是身在染缸却与周遭隔着一层天然的屏障。   “嗯,我知道了。”季司原点点头,继续往外走。   走到警局门口,季司原看到蹲在门口抽烟的老陈,他旁边的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   “老陈,手机借我用用!”他拍了拍老陈的背。   老陈摸出手机,举过头顶。   季司原接过,手指被熏染上幽幽的烟草味。   他快速拨了一串号码,电话接通后,他没等那边人开口,抢先说:“…爸,我是季司原。”   “……”那头显然没恍过神,默了片刻,“你小子还知道…”   “爸,抱歉,我现在必须向您确定一件事。”季司原打断,神色严肃。“彭辉吸毒,你知情么?”   “嗯?谁吸毒?你什么意思?”季首城一下没反应过来。   “彭辉彭导。”季司原又重复一遍。   老陈叼着烟抬头看季司原,烟燃了半截儿他也没空去抖,他现在和季司原一样紧张。   “哦……彭导啊?我们都几年没联系了,他吸毒被你抓了?看来改行做缉毒警业绩不错啊。”季首城品了口茶,语速重新放缓。   …这怎么还调侃上了。   季司原稍稍松口气,打算解释几句挂电话,那头季首城又反应过来:“等等,你这小子,是怀疑到我头上了?哼…集团的宗旨是什么你忘了?我能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儿?还真是几年没……”   一听要被数落,季司原已把手机拿远。   家里老头儿向来铁血手腕、作风正派,这一点他最清楚,但还是想亲自确证。   “得嘞爸,不早了您好好歇着吧,今年过年我回去看您。”   季司原字正腔圆地说完,果断挂了电话。   “呵呵!什么不早了,这才下午。”老陈拍拍裤腿起身,指指屋檐,烈日正当头。“季司原你可真行啊,连季总都敢怀疑?”   “……”季司原递回手机,轻靠在墙边。   他叹了口气,手指触碰掌心,还冒着冷汗。   刚才一瞬间他真有点信了崔时那套因果报应的说辞,因为他四年前没能帮崔时,才会生发出崔时这一系列的事端,也许真有报应也不一定呢?   老陈见季司原没说话,又自顾自地道:“彭辉已经被北京警方掌控了,我们打算把崔时押送回北京,合并立案。”   “嗯,我今天会把所有情况提交报告,到时候就不和你们一块儿去北京了。”   季司原估计后续审问崔时也不是什么难事,主要让他承认马来西亚那起案子是他协助的朱佩益略有困难。   “司原。”有警察朝这边走来。“周如叶的口供遇到点困难,她说彭婉心在别墅内也对她进行过侵害行为,但具体是什么又不肯说,执意让你过去。”   季司原正想再询问一下周如叶关于马来西亚的细节,她那边口供倒是先出了问题。   “好,我现在过去。”季司原朝审讯室快步走去,边走边问一旁的警察,“她情绪还好吗?你们没有问什么过激的问题吧?”   “怎么会!姚先都交代过了,我们都懂。”那人一脸八卦地撞了撞季司原的胳膊,非常识趣地让他一个人进了审讯室。   听到门响,周如叶立刻直起身子,不再趴在桌上。   她眯了眯眼,看到季司原一步步走到桌对面坐下。   “身体还好吗?”季司原没急着问口供,倒担心周如叶身体吃不消。   “没事。”周如叶摇摇头。   她朝对面的摄像头看了眼,又很快别开眼,咬了咬嘴唇。   “那个…能不能这段不要录像,我…”周如叶感觉有些难以启齿,她其实有想过不说,但她更不愿意为了所谓的面子放过彭婉心。   她从来不是什么圣人。   “这恐怕不行。”季司原摇头。   “……”周如叶低下头,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话要被作为证据多方传阅,心里又开始发怵。   季司原看她犯错似的低头,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他起身敲开房门,外面有人应声。   “证人情绪不太稳定,我先带她出去走走,回来再接着录。”   周如叶闻言,又飞快抬头,抿嘴笑笑。   虽然很不应该,但这种“假公济私”的感觉,她还挺喜欢。   摄像机暂停录制,季司原直接抱起周如叶往门外走。   “警局有轮椅呀,你别抱着我到处走…”周如叶挪动身子,手推了推季司原露在衣领外的肩颈。   “别动。”季司原目不斜视,“带你去晒会儿太阳,你手可真冰。”   周如叶连忙缩回手,不再碰他。   季司原跨步经过门廊处坐着的彭婉心,他没太注意,彭婉心倒是更加心虚了。   “司原、如…如叶,你们要去哪啊?”彭婉心叫住他们。   季司原抱着周如叶转身,“我带她去晒晒太阳,怎么了?”   “你们…口供录完了?”彭婉心试探着问,视线停在季司原抱周如叶的手上,神色复杂。   周如叶敛眉,看彭婉心的眼神没有过多的波澜。   她一定会让彭婉心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她并不喜欢当下这种情况,仿佛是把季司原当作自己胜利的筹码炫耀。   “我们走吧。”周如叶垂眼,淡淡地说。   “好。”季司原也无丝毫留恋,就把彭婉心晾在了原地。   “无视我?”彭婉心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这个周绥还真是好手段,季司原一来就装柔弱,以为崔时被抓了就没事了?   呵,网络暴力可以摧毁崔时,也同样可以摧毁她周绥。 第41章 四一谢幕   季司原将周如叶放到长椅上,顺手脱了夹克盖在她身上。   “我不冷。”周如叶抽出手覆在夹克上,光滑的皮质带着冰凉的触感。   季司原无视她这句话,穿着薄长袖坐到旁边,左手背伸过来碰了碰她的额头:“嗯,你是不冷,你额头可以煎蛋了。”   “……”周如叶语塞。   她皱皱鼻子,抬头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烟草香。“你抽烟了?”   季司原手一顿,手臂微弯搭在身后椅背上,身体离周如叶远了些。   “没有,可能刚才沾上了。怎么?你讨厌烟味儿?”   周如叶点点头。   “哦,那我去洗个手。”   季司原快速起身,手却被周如叶勾了一下,他疑惑低头。   周如叶收回手,逆着阳光眯眼笑笑:“不用……也没有很难闻。”   “…是么?”季司原捏捏指尖,又顺从地坐下,“我以后会注意的。”   “你不抽烟吗?”周如叶有些好奇。   她原来就想问了,但FOREST作为一家禁烟酒吧,至少证明季司原不会是个烟鬼。   “没那个习惯,抽过几次,还是酒好喝。”季司原偏头凑近她,“怎么样?是不是发现咱俩特合得来?”   周如叶轻笑,没有回答。   季司原抬头扫了眼身后,除了远处巡逻的警卫,没有旁人。   他敛了笑意,正经地清清嗓子,低声问:“如叶,彭婉心在别墅里对你做了什么?”   一扫刚才轻松的氛围,周如叶又习惯性想咬唇,被季司原顺手就捏住下巴。   她不满地抬头,对上季司原似笑非笑的眼:“有什么就说,一切有我。”   周如叶拍开他的手,把头发别到耳后,低下头轻声说:“崔时利用彭婉心,让她强迫我吸毒。”   “但是被你的那通电话打断了,没有成功,之后崔时心情好了,就让……”   “就让?”季司原不解。   “咳……”周如叶有些难为情,手下的夹克被她捏来揉去,“就…就让,彭婉心…帮我洗澡……”   她声音越来越小,季司原只能越凑越近。   “帮你洗澡?”季司原正经地重复,一时间没想明白。   洗澡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望着周如叶,两人之间鼻尖几乎挨着,但他破案心切,只想听她接下来的解释。   ……   周如叶眨眨眼,季司原也跟着眨眼,但仍没有会意。   “哎——”周如叶泄气,双手捂住脸,“她…她拿着剪刀,一点点剪开我的衣服,羞辱我,践踏我的尊严,你明白吗?”   沉默。   周如叶没勇气再抬头看季司原,她又急又羞,整张脸都熟的可以煎鸡蛋了。   季司原低头看着就快缩到他怀里的周如叶,有些尴尬地拿食指蹭蹭鼻梁,“哦…那你里面衣服有……”   “穿了!”她赶紧回答。   周如叶纳闷,明明之前回想起来还挺生气的事情,怎么和季司原提起来,气氛就变味了?   “哦——”季司原难得愣住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口供还真不好说,按周如叶的说法,彭婉心无论如何也是强迫他人吸毒罪未遂,但是这强迫方式……   季司原贯彻了他的直男思维,一时间没能体会周如叶真正在意的地方,他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对彭婉心判刑了。   “如叶?如叶?”   他还想再多了解一些,伸手拍拍周如叶,她却不应,仍然把脸埋在掌心做鸵鸟状。   季司原无奈,干脆将手搭在她肩头,直接把她捞到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她为什么会强迫你吸毒?”   周如叶扭了扭身子,却被他强行按住。   她只好就范,僵硬地靠在季司原怀里:“她以为我是你女朋友。”   “嗯?”季司原再次不解。   这两件事有因果关系吗?   “哎…彭婉心不是喜欢你吗?”周如叶见他完全不明白女孩儿的心思,只好耐心解释。   其实这事听着是有那么点荒谬,彭婉心具体怎么想的,只能问她自己。   “你的意思是…她认为我喜欢你,所以要毁了你?”季司原扬起眉,试图理解彭婉心的逻辑。   “毁了你,我就会喜欢她?”他感到莫名其妙。   周如叶倚在他怀里,见他纠结着眉头,认真苦想的样子。   呵呵…   她低头抵着他的胸口,突然觉得好笑。   有时候女人的思维真不是靠逻辑就能梳理明白的,正常人办不出彭婉心这档子事,可周如叶是亲眼看她被崔时同化的。   这种微妙的转变和引导,会无限放大个人欲望、吞噬道德约束,催化一种病态的偏执欲。彭婉心是得不到便要毁掉得到的人,崔时是得不到就要毁掉一切无辜的人。   一念之差,即是地狱。   周如叶脑海里浮现出崔时那本溃烂的《挪威的森林》,她莫名想到其中一个比喻——   “……那种病,就像一个烂苹果要把周围的苹果都毁掉一样。”   “什么?”   季司原听怀中人没头没脑地说起这句话,掌心覆住她的额头,误以为她是烧糊涂了。   周如叶好笑地拉下他的手:“我是说…如果你一定要试图理解彭婉心,不如想想这个比喻?既然横竖都要坠入泥沼,何不把我这个绊脚石一同拽下去?她得不到你,我也别想得到。”   “哼,莫名其妙。”季司原冷下脸,很不喜欢这个后果。   周如叶耸了耸肩,倒是看开了,语气轻松起来:“崔时也一样,拿抑郁症做挡箭牌,行着卑鄙龌龊之事,我代表广大抑郁症患者第一个表示抗议!”   “呵,你啊…”季司原又好笑又心疼,腾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崔时还不止是抑郁症,他走上这条路多少和我有点关系。”   他简单复述了几句崔时对他的“控诉”,倒不至于自责,但多少有些唏嘘命运弄人。   “所以…崔时才那么恨你?”   周如叶了然,终于明白崔时提到季司原时复杂的情绪。   “可你没有义务帮他吧?欲望才是原罪,无论是崔时还是彭婉心。”她说得斩钉截铁,坚决偏袒季司原。   “嗯?”季司原不认同地挑眉,反驳道,“欲望可不是罪,世人都有欲望。”   ……   周如叶感受到他炙热的眼神,总觉得听出些弦外之音,话题又被带歪了,尤其她还紧贴在季司原怀里,周身环绕他的体温。   隔着薄薄的布料,她连季司原胸膛的肌肉线条都能清楚感受。   “好了,我口供说完了。”周如叶果断推开他,结束这暧昧的姿势。   季司原怀里一空,无辜地摊开手,接着刚才的话题,“贪婪和嫉妒才是原罪,不是么?”   “……”周如叶张了张嘴,无语地瞪他。   “呵呵,走吧,抱你回去。”季司原低笑,“你去休息室坐会儿,剩下的口供我会帮你写,你签字就好。”   周如叶的任务完成,季司原拿着她的口供回到审讯室,崔时已经恢复情绪重新坐到监牢对面。   翻了翻周如叶的口供,季司原倒是颇为惊喜,她对马来西亚的描述事无巨细,甚至帮他想好了案件的突破口。   “崔时,时间不多,我们就不绕弯子了。”季司原面无表情,恢复公事公办。“在马来西亚,你是否参与了协助当时的通缉要犯朱佩益逃跑的计划?”   “没有。”崔时否认。   季司原掀了掀眼皮:“我们有人证,你们的节目录制也是公开透明的,你出现的时间点和案发时间段高度吻合,怎么解释?”   崔时冷笑:“不是还有周如叶和我一起吗?还有节目组的人,难不成他们都是嫌犯?”   季司原不紧不慢。“根据周如叶的口供,她亲眼看到你在马六甲为粉丝签名,纸条…是在那时候写的吧?”   “呵,签名当然签在纸上。”崔时不以为然。   “很凑巧,当时周如叶小姐有拍照,那条街也有监控。”   季司原其实没有把握让马来西亚方面配合他们调看监控,但这时候击溃崔时才是最主要的。   “哦,这能证明什么?”崔时还是无动于衷。   “证明你那群所谓的粉丝中,必然有同伙。”季司原笑,“这个范围足以缩小到几个人身上了。”   “……”崔时眯起眼,终于有了反应。   “崔时,自己坦白吧。”季司原拿笔敲敲桌面。“贩毒的线索,其他同伙,交代一下。”   ……   崔时攥着拳,僵持数分钟后,颓然松开,终于妥协。   “给我纸笔。”   季司原朝一旁的警察点点头。   审讯室内只剩下崔时写字的声音,他头埋得很低,空出的左手抱住头,指甲深揿头皮。   就在几天前,他拿笔还是为了给片场粉丝签名。   转瞬之间,风云谢幕,他迎来了每晚噩梦里梦到的情景。   后悔的事太多,崔时还真做不到一件件历数。前方等待他的必然是死亡,他演了那么多悲情反派角色,这次终于演到自己人生的谢幕了。   “好了。”崔时停笔。   季司原没急着让人收笔,从档案袋里抽出一份资料细细看了一遍。   “崔时,你还欠一个道歉。”   崔时不语,心头冷笑。   他欠的道歉多了去了,往后地狱阎王面前慢慢回味吧。   “你的纸条,直接导致了一名卧底警察的牺牲,你毁了他的整个家庭,没有一句道歉?”   季司原唯独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道歉当然没用,可他必须让这件事有一个结果,权当告慰牺牲者在天之灵。   ……   崔时盯着纸面,不知在想什么。   季司原从旁边抽出一摞纸,让崔时想起什么就写什么。   他们都没点破,但这是季司原在给崔时机会写遗书,一份绝不会公开的遗书。   崔时写废了很多纸,几乎是写几句就把纸揉成一团。   再写,又扔。   再写,又扔。   从狂躁到愤恨到痛苦到压抑……最后平静。   崔时被押送走了。   季司原走到他刚坐的小房间内,一个个把他的废纸团拾起。   这满地的纸团,全是崔时愤怒的质问。   网络暴力侵蚀他时,谁来对他道歉?   无边黑暗引他堕落时,谁管过他的命?   他连快乐是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没有权利体会一下什么叫快乐?   ……   季司原把废纸团全都扔到铁桶里一起烧了。   最后崔时交到季司原手里的,只有一张纸。   上面只剩下,对不起。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崔时终于谢幕了...   其实他的经历可以单独写个电影剧本了,如果曾经有人拉他一把,结局肯定不一样。 第42章 四二坐觉长安空   周如叶坐在门廊,看着昔日同事一个个被押送走。   阿轩被季司原提溜着走在最后,他身形一瘸一拐,一只裤腿明显有污渍,但周围警察都当作视而不见。   经过周如叶时,阿轩抬起眉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嘴形还作势要骂出脏话,只是忌惮于季司原在旁边,没有骂出声。   周如叶懒懒地回看他,又顺着他颈后的手看向季司原。   “唔…”阿轩突然一声闷哼,脚下一个磕绊。   季司原漫不经心地收回抬起的脚尖:“怎么着?还不老实?”   阿轩气急败坏:“你一个协警,嚣张什么嚣张!这么滥用私刑,我要告你!”   他故意喊得大声,希望引起其他警察的注意。   他并不知道季司原和季氏的关系,见季司原没换警服又这么年轻,只当他是个普通协警。   刚才审讯室里昏昏暗暗,本来讯问已经结束,这个男人突然推门进来,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他开口就问阿轩哪只脚踹的周如叶,紧接着蛮不讲理把他揍了一顿,等阿轩连连告饶时,他又轻蔑地来了句:“只会打女人的废物”。   真是没有王法了!这哪里是警局,简直是黑社会据点!   阿轩又生气又无助,这无缘无故挨一顿打,他上哪伸冤去?   季司原拎着阿轩的后衣领把他往上提了提,压低声音对他说:“没卸了你的腿已经很客气了。”   “什么?”阿轩铐着手铐的双手下意识护在胸前,上半身用力挣了挣,试图逃脱季司原的控制,“我跟你说你不要太过分啊…”   “抗拒抓捕,罪加一等。”季司原仍然牢牢锁着阿轩的后颈,冷着脸说。   周如叶靠在椅背上,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她微弯嘴角,眉目温和地看着季司原,而季司原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朝她挑了挑眉。   “滥用私刑,我要告…”   阿轩扭来扭去,梗着脖子继续叫嚷,但话没说完,季司原就把他塞进了警车。   季司原关上车门,旁边目睹全过程的姚先悄悄撞了下他的肩,实在忍不住揶揄:“喂,你好像只大型犬啊!”   “……”季司原拿眼角瞥他。   姚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周如叶,一点不怕现在的季司原。“我可没骂你啊!这词是我陪我女朋友看韩剧时学的,我看你比韩剧男主更合适。”   “什么乱七八糟的。”季司原皱眉,“赶紧去打电话汇报情况,晚上飞机回G市。”   “哎,你这人没情趣!”   姚先摇头叹息,转个身子往周如叶那儿走。“弟妹啊!”   “怎么了?”   周如叶纠正了数次姚先对她的称号未果后,决定采取无视态度。   姚先凑到她耳边,笑嘻嘻地问:“你觉不觉得你家季司原刚才特像只大型犬?”   “什么?”周如叶愣了愣,蹙起眉反对,“他不像。”   姚先吃瘪,挠挠头一脸疑惑,“季司原那货不知道什么意思,你也不知道?我看他一个眼神一个指令,很听你话嘛…我又没骂他。”   “咳,我知道。”周如叶软下态度,她当然知道姚先的意思,但她就觉得季司原不该被形容成犬。“他不是听我话,他只会做他想做的事,我没那么重要。”   姚先觉得她这句话可真怪,不过他也习惯了周如叶异于其他女生的思维方式。   “好吧好吧,你们聊,我先去打电话了。”   他冲着周如叶和季司原做投降的姿势,倒退着离开了。   季司原走到周如叶身前,冲她伸出手,“走吧,先送你回医院。”   “你呢?”周如叶没动。   “…我三小时后要去机场,回G市。”季司原无奈,“抱歉,队里还有事儿,我帮你联系你朋友来照顾你?”   周如叶点点头,伸手搭在季司原小臂上,“嗯,那抓紧时间吧,不耽误你。”   她动作倒是干脆利落,一点不矫情地让季司原把她抱起来,什么难舍难分、离别愁绪、病痛孤独,她是一点儿没表现出来。   季司原见她这样,知道她情绪已经恢复如常。   一般人被绑架后都极度脆弱,周如叶也会有,但她的理智往往会让她迅速遮掩住脆弱。   季司原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同样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其他一切都是来日方长。   坐上出租车回医院时,西安天色渐沉。   车子路过大唐不夜城,由于游客众多,道路有些堵塞。   周如叶头靠着窗玻璃,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车内有些闷,她伸手把窗开了点缝隙,额前碎发立刻被冷风吹乱。   “哎…”   她突然听到后面一声叹息,一只手挡在她额前。   季司原伸手关了窗,又碰了碰周如叶的额头,“你还有点低烧。”   周如叶没转身,背对着季司原。“嗯,我有点热。”她拉下挡住她视线的手,下巴朝窗外扬了扬,“外面真美。你来过西安吗?”   季司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琉璃顶生辉流盼,大雁塔矗立百年,这就是所有人心心念念的盛世长安。   “小时候来过。”季司原看着她的背影说。   “我也是小时候来过,最后一次,和父母一起旅行。”周如叶实在觉得闷热,干脆把头抵着车玻璃,试图给额头降温。“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爸是学建筑设计的,他应该是个艺术家,不应该是个商人。”   她声音闷闷的,又低又沉。   季司原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表情有些捉摸不定。   “爸爸给我讲过很多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我很喜欢…”周如叶自顾自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可惜了。”   “好了。”季司原把周如叶拉回来靠在他身上,“以后有机会再来西安逛逛,嗯?”   周如叶没答。   “你的剧本也还会再开拍的。”季司原接着说。   周如叶点点头,随后闭上眼小憩。   到医院时,周如叶意外接到黄跃谦的电话。   他并不知道周如叶经历了什么,但崔时、彭婉心被捕的消息早已传的沸沸扬扬,震惊了整个娱乐圈。   “周妹子,你剧本怎么办啊?再找演员拍吗?”   黄跃谦关心了几句周如叶,顺带随口这么一问。   说者无心,但周如叶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当初她可是极力反对黄跃谦演主角,这才找了崔时,结果生出这么一大堆事端。   “剧组出了这么多负面丑闻,我这个剧本可能会被雪藏一段时间了…”周如叶靠坐在病床上,季司原正从外面端了热水进来。   “崔时吸毒跟你的剧本又没关系!”黄跃谦忿忿不平。   季司原把药递过来,周如叶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把药吞下。   “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没有演员愿意接这个角色。”她嘴里蔓延着一股苦味,季司原就时不时地喂她喝点水。   “没人接我接啊!”黄跃谦语气无比仗义。   周如叶惭愧。   黄跃谦还不知道自己曾经是被季初雨内定的主角人选,周如叶折腾了这么一大通,到头来真有可能还是让黄跃谦演,她现在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了。   “跃谦,你下个月还在横店拍戏吗?”   “在啊,怎么啦?”   周如叶算算日子,她取消这个剧组的行程,下个月应该会去横店的剧组。“下个月我也会去横店,到时候见啊?”   “好啊!”黄跃谦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讨论横店附近的美食。   等挂了电话,周如叶一看时间,季司原也差不多该走了。   “抱歉啊,你也知道跃谦挺能说的…”周如叶无奈转头,刚才居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让季司原在旁边伺候她。   “没事儿,多和他聊聊,有益身心健康。”季司原把削好的苹果搁在水杯上,“你待会儿记得把苹果吃了。”   “好。”周如叶点头。   季司原把手擦了擦,右手插进口袋,低头看着周如叶,“你就不觉得差点什么?”   “啊?”周如叶疑惑地眨眨眼。   铃铛声响起,季司原拎着一条手链在周如叶面前晃了晃。   “这是…”周如叶本以为是自己那条断掉的手链,可仔细一看,这条手链是崭新的。   “你那条手链没货,只能买这条。”季司原轻描淡写地解释。   亏了医院附近就有个高级百货,他顺路就去买了一条。   周如叶抿嘴,没有伸手的意思。   她认识这条手链,宝格丽Fiorever系列的玫瑰金手链,价格是那条Tiffany手链的两倍。   “我不能要。”她严肃地看向季司原。   “可我习惯了你身上有铃铛声。”季司原垂下手,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他必须承认,如果周如叶隐在人群中,换了衣服换了发型,他可能又会认不出她。   “那你也可以随便拿条绳子串个铃铛。”周如叶也回答的很认真。   “……”季司原牵了牵嘴角,径自拉过周如叶的手,“刚才还怕耽误我时间,现在就要为这么点小事儿争执?”   “季司原!”周如叶板着脸喊他,不让他为她带手链。   “啧…”季司原看她闹脾气了,弯下身用手撑着床沿。“你电话里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周如叶被这无缘无故的一句话问住。   他拍拍她的脑袋,“回礼以后可以慢慢还,但这条不准退。”   周如叶没再反抗,季司原执起她的手,终于把手链戴在她的左手腕。   直到第二天早上周如叶醒来,她看着手链想起季司原时,她突然意识到季司原问的那个电话是什么。   她为了欺骗崔时给季司原打的那通电话,她对他说: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周,基本每天都要见新的编剧导演,真的是文档打开码一百字就又有别的任务...非常焦虑... 第43章 四三年末   崔时、彭辉相继落网,近30家由崔时代言的企业陷入品牌危机。   《浮阳碎清池》的前期官宣几乎全靠崔时的号召力,如今崔时曝出这种惊天丑闻,加上其他几个工作人员也被爆吸毒,网络舆论开始不讲道理地波及到剧组每一个人。   潘霖作为女主首当其冲,她的团队为维护艺人形象强硬要求解约,导演也立刻撇清自己,发博说崔时是看编剧面子来的。   大家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拼了命地把自己和崔时划清界限,而把崔时和周如叶捆绑在一起,媒体闻风而动,纷纷发文称崔时是为了周如叶才接的电视剧。   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栽赃,崔时显然留有后手,而为他执行这一切的,是彭婉心的团队。   周如叶看得分明,却无力澄清。   大众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并不重要。三人成虎,流言传多了,也就成了真的。   有不死心的崔时粉丝,脑补着崔时痴恋周如叶,为她背下所有罪名的感人悲剧。   有看热闹的路人,戏称周如叶红颜祸水,灾星转世。   有阴谋论者,认为周如叶是军方背景,只手遮天,这才没被逮捕。   有悲天悯人者,通过崔时感慨网络暴力带来的危害,甚至可怜崔时走到今天这步全都怪键盘侠。   ……   已到年底,周如叶工作室的剧本项目却因为这次事件全部受到波及,各个部门的员工日夜加班,法务部的电话就没停过。   “如叶姐,海哥那边说愿意继续合作,不会有任何影响。”小金敲响办公室的门,周如叶正食指抵着眉骨,神色极其疲惫。   “嗯,辛苦你了小金,我过几天去横店剧组,顺便和后面一个项目的导演见面聊聊。”周如叶把杯子凑到嘴边,仰头要喝,但里面的咖啡已经一滴也不剩了。   “如叶姐,要不我陪你去吧?最近……”   小金贴心地接过杯子,替周如叶倒了杯热水。   “最近实在不太安全。”她将水杯放回周如叶面前,看着周如叶右手手指包裹的创可贴,眼圈忍不住又红了。   今天早上工作室收到几个快递,收件人填写的都是周如叶。   小金照往常一样,把快递放进她办公室,可没过多久周如叶就苍白着脸、提着垃圾袋走出来了。   “如叶姐,垃圾我来倒就……”小金起身去拦周如叶,看到她食指处一道血痕。   她瞬间意识到什么,抢过袋子看了眼,里面有被肢解的娃娃和两封信,纸盒外露出的尖锐钢针看得她毛骨悚然。   “小金,以后任何寄到工作室给我的快递,直接拒收。”周如叶不想纠结这种事,崔时和彭婉心粉丝的狂热最多也就持续几个月,冷处理就好,她实在没空分心。   小金反倒没有周如叶这个当事人冷静,她每天刷微博时都替周如叶委屈。   到底还要怎么澄清?连西安警方的官方微博都专门发布声明证实了周如叶的清白,但就是止不住阴谋论者险恶的心思。   事实上最让人心寒的还不是键盘侠,平日里那些与周如叶交好的圈内人士,现在都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关于马来西亚事件,最能证明周如叶清白的张连旭,到现在也一句话都没说。他才是那个给周如叶和崔时牵线搭桥的人,要是被曝光出来,他恐怕比周如叶处境更麻烦。   12月,周如叶独身前往横店。   到酒店是下午,剧组为她订好了房间,通知她明天上午十点进组。   这次跟组完全是周如叶临时决定的,因为这部剧的导演正好也是她下一部电影剧本的导演。   周如叶觉得提前和导演多磨合,下一部剧本改稿也方便,能尽快推进剧本项目拿到第一笔款项就是她现在唯一的目的。   下午没有安排,黄跃谦得知后立刻派他的助理来接周如叶,在他眼里,周如叶现在应该脆弱得就像个玻璃人,必须随时有人保护。   车上,周如叶靠着座椅后背休息,前排开车的黄跃谦助理却时不时透过后视镜观察她。   “请问,是有什么事吗?”周如叶出声。   她不喜欢这样被打量。   “哦,周小姐。”助理倒也没慌张,“是这样的,跃谦的经纪人让我转告您,跃谦现在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公司非常重视对他的形象包装,跃谦目前可能还不太习惯圈子里的这些事,但您现在的处境您自己应该清楚……”   “我明白。”周如叶轻声打断。“这次是我和跃谦约好的,以后我会注意。”   助理透过后视镜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   剧组毕竟人多眼杂,助理直接把周如叶送到订好的饭店后,才开车去接黄跃谦。   “导演导演,您还记得我今晚有事要请假对吧?”黄跃谦听到导演喊cut,一甩脑后的大辫子,大步走向导演。   “知道知道!你一天讲八百遍,我又没老年痴呆!”导演拿小拇指掏掏耳朵,笑着调侃他。   “那这场戏还有问题吗?”   黄跃谦乖巧地站在导演身后,跟着看了一遍刚才的镜头回放。   这场戏是打戏,黄跃谦对自己的打戏向来都很满意,要翻跟斗就翻,要飞踹就踹,力量感一点儿都不含糊。   “嗯……”导演沉思了一会儿,撞上黄跃谦期待的星星眼。   “哎,瞧你那德行,去换衣服吧。”导演摆摆手,示意这条过了,今天可以收工了。   黄跃谦这次请假大家倒是都没什么异议。他作为男主角,这两个月以来风雨无阻,天气已经转冷,偏偏还要拍夏天的戏,于是他每天顶着大光头,含冰块念台词,哪怕是跳下冰窟窿的戏,他也亲力亲为,没有找替身。   导演合作过不少小鲜肉,黄跃谦确实让他眼前一亮,虽说演技还不算成熟,但态度端正,悟性又高,性格也讨人喜欢。   这样品质的演员,前途不可限量。   “嘻嘻,谢谢导演!”黄跃谦晃晃脑袋,连带着身后的大辫子也一摇一摆,让人忍不住想拽一拽。   于是有人就真这么干了。   “嗯?”黄跃谦没走两步,突然感觉辫子被扯住,“吕然冉,你又扯我辫子!”   他都不用往后看,全剧组只有一个人会这么无聊。   黄跃谦身后的女孩“噗嗤”一声,笑弯了眼:“你说这话好奇怪哦。”   吕然冉,这次与黄跃谦搭戏的女主演。粉丝眼中的元气少女,人如其名,她就像冉冉而升的阳光,活泼靓丽。   黄跃谦转身,见吕然冉还拽着他的辫子,抬起右手朝吕然冉的旗头轻轻一弹。   “啊,你干嘛弹我旗头!”吕然冉头顶的旗头本就沉重,稍微一碰,她的脑袋就会跟着向后仰。   为了避免旗头被碰掉,她连忙松开大辫子去扶脑袋上的旗头。   剧组里的工作人员最爱看黄跃谦和吕然冉的“日常拌嘴”,养眼又好笑,大家心里都估摸着他俩迟早会在一起。   “然冉,你一会儿还有采访,赶紧换装吧。”   化妆师站在一旁笑着提醒吕然冉。   “哦好。”吕然冉点点头,又踮起脚凑到黄跃谦耳边:“别忘了给我带那家店的炒年糕,多加点辣哦!”   黄跃谦翻翻白眼,“辣你就别想了,万一明天拍戏你长痘了,你经纪人会杀了我的。”   “哪有那么容易长……”   吕然冉不服,还想争辩,被黄跃谦握着肩膀转了个身。   黄跃谦:“赶紧去换装吧你,不然连年糕你也别想见到了。”   吕然冉嘟着嘴回化妆室,制片人正打电话往外走。   “姗姗姐。”吕然冉礼貌地朝制片人打招呼。   卢姗朝她点点头,神情显得有些严肃。   “姗姗姐这是怎么了?”吕然冉疑惑地扭头问化妆师。   化妆师摇头:“我也不知道,刚才她还挺高兴的。”   *   “小季总,您现在已经到横店了?”   卢姗快步朝外走,脸上的表情愈发紧张。“合作的事怎么能由您亲自过来呢?您应该提前和我说,我带着合同去找您啊。”   电话那头的女声慵懒依旧,“没事儿,好久没来横店了,顺便转转。”   “好的,正好我们剧组今天收工早,我可以带您四处看看。”   “收工了?那你们演员呢?”季初雨微有些诧异。   “啊?”卢姗没反应过来,“什么演员?”   “哦,新电影的演员选角,我看你们推荐了剧组的主演,正好顺便看看。”季初雨面不改色地说。   “这……黄跃谦今天晚上请假,吕然冉倒是接受完采访可以带她见见您……”   “……”   那头没了动静。   “小季总?”卢姗小心翼翼地问。   她正以最快的速度往停车场走,但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没什么,那就随便看看吧,挂了。”   季初雨淡淡说完,挂了电话。   卢姗一头雾水地收起手机。   怎么“顺便看看”突然就变成“随便看看”了呢?她哪句话说错了吗?   小季总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脾气难以捉摸啊……   吕然冉换好装,到化妆室外与记者见面。   采访地点选在了“御花园”的一个亭子里,因为这里是剧中男女主定情的地方。   记者已经等在亭子里,吕然冉拿过助理手中的保温杯,替记者和摄像师倒了几杯热茶。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这里挺冷的,你们喝点茶吧。”   “谢谢然冉,果然很贴心呢。”记者笑着接过杯子,早听同行们夸吕然冉礼貌大方,这样的明星向来是记者最爱采访的一类人。   寒暄几句后,采访正式开始。   记者:“据说我们现在所坐的亭子,就是剧中男女主的定情之处?我们也看到了宣传海报,听说这是你的荧幕初吻?所以在拍这场戏之前,跃谦有没有给你传授一下经验啊?”   吕然冉早猜到记者会隐晦地八卦她和黄跃谦,但真被这么问了,她还是有点害羞。   卢姗领着季初雨一路走到“御花园”,她压低声音告诉季初雨,前面亭子里坐的就是吕然冉。   季初雨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听到记者提及黄跃谦的名字。   吕然冉:“哼,跃谦才不会给我传授什么经验,他还吓唬我,说他前一天晚上吃了榴莲大蒜,特别讨厌!”   嘴里虽然埋怨黄跃谦,但吕然冉脸上却带着娇嗔的笑。   记者:“看来我们的男女主相处非常融洽呢,听工作人员说,你们私下里关系就很好?剧组里经常能听到你们的笑声?”   吕然冉:“嗯,跃谦是个特别有趣的人,大家都很喜欢他。”   吕然冉的回答模棱两可,“大家都很喜欢他”这句话语意暧昧,记者也不追问,反正观众总会自由发挥。   卢姗感觉背后有些发冷,好像周遭的空气都降了好几度。   她忍不住开口询问季初雨:“小季总,您要不要先去休息室坐会儿?估计然冉的采访还需要一点时间……”   “没关系。”季初雨硬邦邦地扔出三个字,一动不动。   记者:“我还有个问题是替粉丝问的哦,据说剧里你们会有亲热戏,跃谦的身材是不是真的特别好呀?八块腹肌是真的吗?”   吕然冉的双颊染上绯红,她用掌心捂了捂脸,求饶地看向记者。“这个,到时候剧播出了,大家可以看得到嘛。”   “哦,那就是确实很好咯?”记者笑着追问。   “……”吕然冉垂着脑袋,轻轻点了点头。   卢姗听着吕然冉的采访,忍不住嘴角上扬,这简直就是小年轻之间谈恋爱啊,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蜜的滋味。   突然,她似乎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她赶紧收敛笑容,看向季初雨。   “小季总?您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季初雨瞥了她一眼,“没。”   “那您刚才……”卢姗快窒息了,小季总这脾气也太古怪了吧。   “你听错了。”   季初雨手插着大衣口袋,转身离开。   *   G市武警大队。   季司原身姿笔挺站在训练场边,右手牵着一只威武的马里努阿犬。   “一队全体都有,稍息,立正!”   一队的所有队员牵着警犬站定,只有姚先的德牧还在撕咬他的裤腿。   “姚先,你和你的犬怎么回事?”季司原面无表情地问。   姚先扯着犬绳,脚下的德牧拿头不停拱他的腿,偏偏列队期间他又不敢乱动,只能艰难地保持站姿。   “我也不知道啊,你这犬脾气太倔了。”   “好了,今天的训练结束,姚先留下加训。”季司原将自己手里的警犬递给一名队员,随后大步走向姚先。   姚先脚下的德牧感觉到季司原的靠近,立刻撇开姚先,撒腿要往季司原身边跑。   “回来回来,你这个白眼狼!”姚先从腰包中掏出肉,结果德牧看了眼季司原,怎么都不肯张口去吃。   “我觉得你确实有必要多了解了解‘大型犬’。”   季司原走到姚先面前,蹲下身揉了揉那只德牧的脑袋,他做了个手势,德牧立刻扭头去吃姚先手里的肉。   “季司原,你这已经不叫公报私仇了你知道吗?让你的犬来整我,过分了吧?”   姚先极度不满地嚷嚷。   季司原这个一肚子坏水的男人!他不就是说了句他像大型犬吗,回G市之后季司原就把姚先的警犬和他的警犬交换了训练,还一本正经地让姚先多“了解大型犬”。   “犬随主人,你不像大型犬,你的犬像你行了吧?”姚先没好气地把犬绳递还给季司原。   这只德牧本来就是队里最难驯服的,在季司原调来之前,这犬谁都不服,队里差点都要放弃它了,结果季司原短短一个月就让它成了最优秀的警犬之一。   “啧,你不会真以为我就为了你一句话,让你跟我的犬相处好几天吧?”   季司原拉过犬绳,又做了个手势,德牧立刻朝旁边的铁架冲去。   冬日阳光下,德牧的毛色柔顺光亮,它体型勇猛,眼神锐利,干净利落地跃过了铁架的最高点。   姚先摸摸脑袋,“你想在你离队之后,把它交给我?”   季司原点头。“它是只非常优秀的犬,我不希望因为没人能带它,导致它被淘汰。”   姚先沉默。   其实他有种冲动,想开口让季司原别走,队里需要季司原。   在他看来,季司原就该是为军人而生,虽然之前姚先也对季司原有过偏见,但现在他心服口服。   “季队!门房有你的信。”   训练场外,有人朝季司原喊了一声。   姚先一愣,“信?什么年头了还有人写信?”   他看向季司原,季司原也同样是一脸莫名。   走到门房,季司原一手牵着德牧,一手接过信件。   信件是从新疆寄来的,摸了摸信件的厚度,季司原都不用看寄件人,肯定是吴选写的。   “哥!我过年休30天探亲假,不知道你其他联系方式,只能写信到G市了……”   季司原快速翻了翻信件,中间几页都在说这段时间的训练情况,看吴选飘逸的字体,季司原估计吴选更希望寄支录音笔来,他的手完全跟不上他的嘴。   “我买了个电话卡,你过年回北京就打我这个电话!——超级想你的小弟,吴选。” 第44章 四四冰雪初融   久等黄跃谦不来,周如叶收到微信,是黄跃谦说他们碰到了跟拍的狗仔,得绕点远路。   饭店的位置是预定好的,周如叶坐着无聊,干脆起身四处走走。   不过刚走到饭店一楼她就后悔了,这里毕竟是横店,多少人拿着相机蹲守,她虽不是什么明星,但现在也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   “请问…是周如叶小姐吗?”   周如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回头,是个陌生男人,穿着短黑夹袄,三十来岁的样子,后脑勺还扎着小辫。   周如叶转身。“我是,请问你是?”   小辫子男人握着手机,手机背面朝向周如叶。“周小姐,您是和朋友来吃饭的吗?”   周如叶警惕地眯了眯眼,往后略退半步,“抱歉,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哎,周小姐,您能透露一下您来横店是干嘛的吗?”那男人不肯罢休,伸手想拉周如叶。   “你干嘛?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我不是什么明星,不要拿对付明星的那套对付我。”   周如叶冷冷瞥了眼那男人手中的手机,黑洞洞的摄像头牢牢对准她的脸,她很清楚这个男人在干嘛。   “不至于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干嘛这么害怕?”男人心理素质实在过硬,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周如叶不再理他,转身往饭店门口走。   她估计这顿饭是没法吃了,万一黄跃谦来了还会连累他。   “周小姐!你是不是可以正面回答一下,你到底和崔时是什么关系?”   小辫子男人拽过周如叶的手腕,将她扯到饭店的墙边。   他没用多大力,周如叶也没有反抗,手链上的铃铛闷响几声就止住了。   饭店周围都是人,她料定这男人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她也实在没力气反抗。   男人见周如叶态度配合,松了她的手腕。   他压低声音,表情严肃:“周小姐,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生存法则,你把辉哥和崔时送进去没什么,但如果你要做‘纪检委’,对不起,这里不欢迎你。”   这又是闹哪出?周如叶头疼地闭了闭眼。   “这位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就是个普通人,没那个兴趣做‘纪检委’。”   “你和警方的关系不一般吧?崔时出事难道不是你联合警方设的局?”小辫子男人满脸写着不信任,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她设的局?   周如叶这段经历还真是被改编成了无数个版本。   粉丝说她是贩毒者,圈内人说她是纪检委,反正没人相信她从头到尾都是被动的,若不是因为季司原,她现在指不定在哪个逼仄角落自生自灭。   “先生,我真的只是个小编剧,崔时的事完全是因为他做的太过分,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新闻报道写的清清楚楚,没有任何阴谋。”周如叶想了想,还是决定耐心解释。   她毕竟还要在圈子里待,如果这次解释可以让大家宽心,让她可以重新做个普普通通的编剧,她觉得也算是一劳永逸了。   小辫子男人拿目光上下打量周如叶,仍然没有解除疑惑。   “可新闻报道唯独没有解释警方是怎么得知你被绑架的,除了你提前设局,还有别的可能吗?”   “你未免也太小看警方了。”周如叶轻笑,坦荡地抬起头。“他们在西安早就发现毒贩的动静了,事发前,崔时别墅周围就有便衣警察埋伏。”   她当然不会说出季司原,就算解释再怎么有漏洞,她也宁愿独自承担,绝不把公众视野引向季司原。   “……”小辫子男人放下手机,没再询问下去。   “还有别的事吗?”周如叶问。   “我叫杨旭。”他伸出手,语气顿了顿,“你之后所在剧组的副导演。”   ……   周如叶垂下眼帘,看着他递出的手,却没有伸手去握。   “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不想我们剧组也出什么问题。”杨旭收回手,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   黄跃谦赶到饭店时,一眼就看到了饭店玻璃墙内站着的周如叶。   “跃谦,口罩!”助理没来得及反应,黄跃谦已经跨下车往饭店跑去。   “黄跃谦你给我回来!”助理从驾驶舱跳下,快步把黄跃谦给拽回来。   “你干嘛?”黄跃谦不满。   “口罩戴上。”助理把口罩扔给他。   黄跃谦不情不愿地戴上。   “不要让狗仔拍到你和周如叶一起吃饭,听到没?不然我们公关团队会累死,你经纪人也会被你气死!”   助理难得不给黄跃谦好脸色,这事在他看来非同小可,黄跃谦这么干净、正面的形象,万一被周如叶给毁了,他会想撕了周如叶。   “……”   黄跃谦本来还急于往饭店跑,被助理这么一说,他倔脾气倒上来了,扯下口罩,站定在原地要和助理理论一番。   “我和如叶是非常好的朋友,一起经历过天灾的生死之交!我知道整件事的原委,她是受害者!你听到了吗?受、害、者!你让我和她划清界限,那是不可能的!”   一看黄跃谦还来劲儿了,助理简直被气个半死。   “跃谦,我们是为你好,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你也想想你身后的团队好吗?你要是糊了,我们全遭殃,这儿就不是个拼义气的地方!”   ……   黄跃谦陷入沉默,耷拉下脑袋。   助理看黄跃谦这幅样子,又有些不忍心了。   他知道自己这么说有些道德绑架,但明星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这点黄跃谦必须明白。   “那我该怎么办?”黄跃谦抬起眉头,眼睛似乎有些湿漉漉的,嘴角也轻微的下耷。   “哎呀,好啦好啦,你快去吃饭吧,我又没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助理泄气了。   谁受得了黄跃谦这眼神啊?简直心疼死个人!   于是黄跃谦立刻又往饭店飞奔。   他盯着饭店的玻璃墙,没想到他讲了这么久的话,周如叶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围食客来来往往,她却像和一切隔绝了一般孤独。   是的,周如叶很坚强,但那不妨碍她孤独。   她也想每到一个剧组,都能和大家好好相处,可每一次,她都被各种各样的理由孤立。   从小到大,在家在学校或是工作中,这种情况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黄跃谦没有往饭店大门跑,他慢下步子,一步步走到玻璃墙外。   “如叶——”   他叫了一声,但墙内的人显然是陷入了沉思,根本听不见他微弱的叫喊。   哐哐哐——   黄跃谦拿手指敲玻璃,试图吸引周如叶的注意。   墙内的人似有所觉,眼神往玻璃墙瞥了瞥,看到黄跃谦带着棒球帽、白口罩,一蹦一跳在玻璃外面冲她招手。   “跃谦?”   周如叶不再愣神,略显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丝微笑。   她指指大门,示意黄跃谦进来,可黄跃谦拼命冲她摆手,让她走到玻璃跟前来。   周如叶估计黄跃谦又想出什么新奇点子,顺从地走到他面前。   离得近了,黄跃谦越发看清周如叶涣散的眼神。虽然她努力遮掩心事想冲他笑,但勉强的笑容只会是苦涩的。   黄跃谦撤下口罩,又拿指头敲敲玻璃,随后张大口开始冲玻璃哈气。   “哈——”   他嘴巴张得大大的,有些滑稽。透明玻璃被热气晕得逐渐模糊,周如叶就站在墙内静静看着。   哈出一大片热气,黄跃谦赶紧伸出指头在上面画画。   周如叶又往前走了一步,有点好奇黄跃谦会画什么。   ……   饭店不远处,一辆纯黑玛莎拉蒂停在路边。   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从驾驶室走出,他将车钥匙随意地扔给停车员,刚要去开副驾驶室车门,里面的人自己走了出来。   耀眼的红色大衣,及膝的黑色长靴,季初雨那双自带三分媚意的桃花眼看也没看身边的男人,反倒嘴角噙笑地朝饭店那堵玻璃墙走去。   刑昊并不在意季初雨的态度,见季初雨突然站定不动,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前面那堵玻璃墙。   “挺有意思的一对小情侣。”他笑着说。   黄跃谦已经画好了,他画了一个戴军帽、敬军礼的小人,头顶还画了面飘扬的五星红旗。   热气存在的时间毕竟有限,敬军礼的小人已经在逐渐消失,周如叶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那个小人,似乎想把他牢牢抓住。   黄跃谦并没有意气用事,他知道他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能给周如叶绝对安全感的,只有季司原。   谁都有可能伤害她,季司原绝不会。   这不仅仅是情感的维系,还因为他是名中国军人,他所守卫的永远是正义,他所站的地方就是光明。   季初雨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她看到黄跃谦咧开嘴笑了,他冻得手指通红,为的却是逗墙内那个女人开心?   “怎么?你认识?”刑昊见季初雨迟迟不走,好奇地低头看她。   那个女人是谁?   季初雨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她往前又走了几步,试图看清玻璃墙后那个轮廓模糊的女人。   “谢谢。”   周如叶做了个口型,笑得很用力,又很克制。   她朝黄跃谦招手,让他赶紧进饭店。黄跃谦也朝她做了个鬼脸,夸张地搓搓手,表示外面真的很冷!   季初雨脸色骤变,难以置信地看着水雾之后那个笑意温柔的女人。   “…周绥?”   这张脸她当然记得,但在她的记忆里,这张脸是檐下雪、是崖上冰,是不可能有笑容的。 第45章 四五身份   周如叶和黄跃谦重新回到饭店二楼,角落摆着几对织绣屏风,松竹织锦画影影绰绰地遮着屏风后的食客。   服务员就站在桌旁,黄跃谦也没避嫌,绅士地拉开椅子让周如叶入座。   他抬头朝一旁的服务员笑笑:“菜式还是老样子,多加个鱼头汤,谢谢。”   服务员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丝毫没露出八卦的表情,只点点头,又自然地偏头看向周如叶。   他本是想询问这位女士是否还要加菜,结果周如叶根本没抬头,胳膊肘撑着桌子,下巴搁在掌心,双眼望着窗外一点点暗下的天光。   饭店里开了空调,黄跃谦脱了外套搭在旁边的椅子背上,撸起毛衣袖子,朝服务员挥挥手。“先这样吧,辛苦啦。”   “哦…好的。”   服务员估计他们是碍于自己在这儿不好讲话,连忙收拾好餐单倒退着走出屏风隔断。   黄跃谦歪着脑袋,伸出左手在周如叶眼前晃了晃。“回神啦回神啦,别人是望夫石,你是望夫冰块,自带制冷效果!”   周如叶坐直身子靠回椅背,抬着眼瞧黄跃谦:“跃谦,你突然画那个Q版军装,是不是季司原和你说了什么?”   “额…”黄跃谦讪讪地缩回手,“这都被你发现了?”   周如叶不置可否地笑笑。“他怎么跟你说的?”   黄跃谦喝了口茶,咂了咂舌尖的苦味,回想起季司原那天电话里对他说的。   “季哥让我多关照你。他说,他也无法预料你之后会面对什么,因为…‘当你严重伤害了一个圈层的利益,迎来的也将会是整个圈层的反扑。’”   ……   菜还没上齐,周如叶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她低头站在洗手池前,静静看着冰凉的自来水从指缝间流过。   按理来说,曝光丑闻这种事不该由周如叶这样毫无背景的女孩来做,第一她没有曝光门路,第二她负担不了后果。   但她碰上了季司原,季司原干净利落解决了问题,余下的报复,却全都会反作用于周如叶一个人身上。   无论是之前办公室收到的快递,还是今天杨旭的警告,都是她必须承受的后果,季司原不可能24小时保护她。   “这位小姐,浪费水资源可是不好的行为哦。”   背后突然有人说话。   周如叶回神,匆忙关了水龙头,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是她熟悉的桃花眼,可惜那双眼的主人不是季司原,而是他的姐姐,季初雨。   季初雨微勾嘴角,正眯眼打量她。   “小姐,你很眼熟啊。”   “好久不见,小季总。”周如叶不动声色地回看她,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还真是你啊,周绥。这么多年没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出国了。”季初雨往洗手间外走,看似随意地找了堵墙靠着,实际这位置正好能透过角落屏风观察到里面人的动静。   “没,只是改了个名,重新生活而已。”周如叶看出季初雨的小心思,垂眼笑了笑。   “哦?叫什么?”   “周如叶。”   “……”   季初雨点点头,刚要继续问话,但总觉得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周如叶?”她又仔仔细细看了看周如叶,“你就是那个编剧?”   周如叶点头。   季初雨皱眉,“厉害啊,连我都听说了你的事迹,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什么?”周如叶蹙眉,有些没听明白。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在一个人可是非常危险的,有不少人在打听你的消息。”季初雨虽然语气随意,但眼神却非常严肃。   周如叶拿指尖在掌心掐了掐,思考着季初雨这话的意思。   新闻报道里当然不会说是季司原铲除了崔时、彭辉的贩毒网,季司原的身份要高度保密,所有人只能知道,是周如叶的举报直接导致了崔时、彭辉落网。   那现在到底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在逃的毒贩?暗中勾结的商人?娱乐圈里的利益受损者?   ……   想到这,周如叶居然还轻笑起来。   她的命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   季初雨颇感怪异地瞥了眼周如叶,但转念一想这姑娘向来是不走寻常路的,既然她还笑得出来,应该是有对策吧,她也懒得多管闲事。   “你怎么会在横店?”季初雨打破沉默,接着问。   “工作。”周如叶言简意赅。   “那你来这儿和谁吃饭?”   “……”周如叶顿了顿,她这才反应过来季初雨主动找她的原因,是为了黄跃谦。   “和一个朋友。”她说。   季初雨没再追问。   她们聊了这么久,已经成功吸引了黄跃谦的注意,他现在正气冲冲地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这招果然比直接找他有效。   黄跃谦大步流星朝她们走来,一伸手把周如叶拉到身后,跟母鸡护崽儿似的。“季初雨,你要干嘛?”   季初雨笑:“黄跃谦,我碰到熟人,站这儿聊几句,碍着你了?”   “碰到熟人?”   黄跃谦连忙转身,凑到周如叶面前问:“你还认识这女魔头啊?”   “嗯,以前见过几面。”周如叶不欲深谈。   “啧啧,瞧把你紧张的,怕我伤了你的小女朋友啊?”季初雨翻了个白眼,故意歪曲事实。   黄跃谦立刻中招:“喂喂,你瞎说什么呢,她是我季哥的女朋…”   “跃谦!”   周如叶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他,把他吓了一跳。   “啊?”黄跃谦困惑地看向周如叶。   “…你别乱说。”周如叶感到头疼。   “季,哥?”   可惜季初雨已经捕捉到了关键词,她了悟,看周如叶的眼神立刻变了。   她倒是没想到,季司原那小子还挺专情的。   “难怪那小子怂恿我来横店…”季初雨摩挲着下巴,低声自语。   她还以为季司原良心发现,让她订婚前来横店和黄跃谦再好好谈谈,结果这小子居然敢算计她!   想让她保护周绥?   季初雨打量周如叶,玩味地笑了。   行吧,看在她老弟这么上心的份上,她勉强帮一下吧。   “明天起会有四个保镖贴身保护你,接下来半个月我都会在横店,有谁敢为难你,给我打电话。”   季初雨习惯性摸口袋,结果没摸出名片。   “啊?季初雨你闲的慌啊?”黄跃谦听到季初雨要在横店待半个月,突然炸毛。   季初雨下巴指指黄跃谦,接着对周如叶说:“我电话找黄跃谦要,或者你直接让黄跃谦打给我也行。”   “……”   周如叶沉默半晌,黄跃谦也站在一旁没再吱声,毕竟能有季初雨的帮助,周妹子确实会安全不少。   季初雨耐着性子等周如叶开口。   照曾经周绥的性子,她是不可能接受季初雨的帮助的。倒不是逞强,而是压根儿没把自己的命当命。   所以季初雨很期待如今的周如叶会怎么回答。   “谢谢,如果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麻烦了。”   周如叶微笑,手指轻轻蹭了蹭腕间的手链。   季初雨挑眉。   周绥这态度倒是非常坦荡,她寻思着过不了多久这称呼是不是可以改成弟妹了?   季初雨笑得意味深长,周如叶则脸有些发烫地移开了眼。   “初雨,你朋友?”   刑昊见季初雨久不回去,走过来找她。   他在季初雨身旁站定,诧异地看向黄跃谦和周如叶。   这不是刚才饭店外的那对小情侣吗?   “对啊,我朋友。”季初雨将手轻搭在刑昊臂弯,直直地看向黄跃谦。“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夫,刑昊。”   *   G市武警大队。   空荡的会议室内只坐着四个人,公安部两人,还有季司原、姚先。   投屏上在放映模糊的影像,放到一半,公安部人员按下暂停,将图片放大。   他转头看向季司原,指了指屏幕上的长发女子。“季队,根据马来西亚方面提供的马六甲海峡案发时附近监控,我们发现了一名熟悉的华人面孔。”   姚先看到屏幕上那人时,眉心狠狠跳了一下。他转头看向季司原,可季司原如刀刻的侧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季队,据我们掌握的资料来看,您和这名叫周如叶的女子关系并不普通,我们之后会联系周如叶以及张连旭做进一步调查,需要麻烦您回避这个案子,把手头的工作交接给姚副队完成。”   “好。”季司原点点头,果断起身将身前的文件夹推到姚先面前。   “我先出去了,你们辛苦。”他与公安部人员握手,随后目不斜视地走出会议室。   姚先一直盯着季司原看,直到会议室的门被关上,他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投屏。   “其实这个监控说明不了这两人的嫌疑,你们也只是例行讯问对吧?”姚先问道。   公安部人员点点头,又抽出两份资料交给姚先。“这是他们的资料,周如叶嫌疑不大,张连旭还要进一步调查。”   ……   姚先走出会议室,季司原已经如往常一样投入训练了。   他知道季司原是真不担心周如叶有问题,所以也无所谓这个案子交给谁来跟进。   姚先换好衣服,趴到季司原旁边做俯卧撑。   季司原双手撑地,上衣衣料紧贴背部,肱三头肌充血,手臂到背脊的肌肉线条清晰分明。   他瞥了姚先一眼,问道:“说完了?”   姚先“嗯”了一声,跟上季司原的速度。   “做完的准备两两一组练对抗擒拿。”   季司原做完俯卧撑后迅速起身,所有队员也都陆续做完起身。   姚先是最后完成俯卧撑的,他抬手擦了擦汗,稍微调整呼吸后对着季司原摆开架势。   耳边是队员不绝于耳的口号声,姚先朝季司原进攻,被他格挡后毫不留情摔到地上。   重新起身的空当,姚先憋不住说了句:“难怪你说你不能给她名份,但我还是不希望你为了儿女情长放弃做一名军人。”   “什么?”季司原皱眉,手下动作却没停。   季司原的力气不容小觑,姚先没办法边练习边说话,等一组动作做完,他才接着说:“我刚看了周如叶的档案,她爸有案底,要结婚的话,政审确实过不了。”   “……”   姚先突然感觉到季司原的动作一滞,留给他一个致命的空隙。   他毫不犹豫地朝季司原胸口飞踢,这角度找得好,粗粝的鞋尖直接蹭破了季司原的下巴。   不对劲,季司原从不犯这种低级错误。   见季司原完全没格挡,被踢的往后直退两步,姚先急了。“天!她不会没跟你说吧?也对,她还改名了,兄弟你不会被骗了吧?”   季司原没理他,上前两步把姚先锁喉撂倒。   “注意力集中。”他严厉地说。   被锁喉的姚先屁股着地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注意力不集中啊?   季司原把姚先从地上拉起来,手背碰了碰破皮的下巴,非常平静地说:“我知道,她原来叫周绥。” 第46章 四六良宵苦短   “来来来,这酒可是这家店的招牌,圈里人来横店必喝的,老哥,快满上满上!”黄跃谦手举着酒瓶子,脸红脖子粗地给刑昊倒酒。   黄跃谦异常的热情,简直使尽了浑身解数,刑昊斯文惯了,哪里招架得住,直接被黄跃谦灌得晕晕乎乎。   周如叶坐在黄跃谦对面轻声咳了咳,试图让他收敛点。   她是不知道黄跃谦这反应属不属于“借酒浇愁”,但他明天一早还要拍戏,喝成这样肯定会耽误剧组进度。   黄跃谦那头热热闹闹,哪里注意得到周如叶的动静,她只好转头看向右侧的季初雨。   可季初雨正撑着下巴,眉眼带笑地盯着黄跃谦瞧,完全没有要“救”自己未婚夫的意思。   ……   周如叶无奈叹息。   她觉得她现在显得挺多余的。   作为桌上唯一一个仍保持清醒头脑的人,周如叶还是倾身握住了黄跃谦面前的酒杯,阻止他继续倒酒。   黄跃谦终于抬头,乌黑的双眼亮晶晶的,像泛着水光。   他好像完全接收不到周如叶的眼神暗示,咧嘴笑笑,然后极其缺心眼儿地拿起另一个酒瓶,给周如叶也倒了杯酒。   “周妹子,你也想喝?来,尝尝看。”   “……”周如叶无语地收回手,“不用了,我喝不来白酒。”   “没事儿,尝点吧。”黄跃谦又把酒杯往周如叶手里送了送,还冲她眨了眨眼。   周如叶疑惑地接过酒杯。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感觉刚才黄跃谦的眼神很清醒?   “喝吧,没关系。”季初雨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搭在周如叶身后的椅背上,朝她轻笑。   周如叶看了眼季初雨,半信半疑地抿了口手中的酒。   ……   这是…水?   她惊讶抬眼,黄跃谦已经和没事人似的又去忽悠刑昊喝酒了。   “哧…”季初雨明明滴酒未沾却也眼带微醺,她凑近瞧着周如叶轻笑。“他是不是特逗?”   她下巴指指黄跃谦。   周如叶不知如何作答,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手中的“白开水”。   “你别看我弟那么爱喝酒,其实我是一滴酒不能沾的。”   季初雨没指望周如叶搭话,身子斜倚在周如叶的座椅扶手上,自顾自地说着。   “他之前也是这么给我挡酒,不准任何男人灌我酒。呵,我都被他给骗了,还以为他那时候真傻傻地喝了那么多。”   周如叶诧异地挑了挑眉,她还真没想到季初雨不会喝酒。   “他装傻是第一流的,我看要是给他演个傻子,他能立刻摘个影帝。”   季初雨见对面的黄跃谦无动于衷,坚决不抬头看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周绥啊,装傻一点儿都不可爱,你可别学他。”   周如叶听出了季初雨的意有所指。   这么多年过去了,季初雨泡在商海里是精明更甚了。她知道黄跃谦装傻的顾虑,同样也在担心周如叶与季司原之间可能存在的隐忧。   “小季总…”周如叶不慌不忙地开口。   她和季司原之间其实没那么复杂,一旦她确定了一件事,她就不会再犹豫。   “你看,这就太生分了吧?”季初雨又笑,“别叫小季总了,叫我姐啊。”   “……”   周如叶有一瞬间的语塞,她实在没有脸皮厚到直接叫姐。   “我还是和别人一样,叫初雨姐吧。”她避开季初雨的眼神,伸手提起茶壶替季初雨的茶杯斟满。“初雨姐,以后叫我如叶就行。”   周如叶的姿态仍然颇为生分,季初雨拿起茶杯晃了晃,确实也不指望周如叶这么短时间内能和她多亲近。   桌对面“砰——”地一声,桌面一震,刑昊头埋在臂弯里,彻底喝趴下了。   黄跃谦一看刑昊倒下,几乎是瞬间变脸。前一秒还热情似火,下一秒就冷若冰霜。   他架起刑昊的胳膊起身站定,面无表情地看向季初雨,“走吧,可以让你的司机送他回去了。”   季初雨挑眉,不紧不慢地喝茶。   “我已经让司机下班了,你身上靠着的就是要送我回去的‘司机’。”   ……   黄跃谦哽住,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氛。   周如叶同情地看着黄跃谦,这人果然是帅不过三秒。   黄跃谦很快又没好气地开口:“哦,那你自己开车送他回去吧,反正你俩住一起。”   周如叶吸吸鼻子,这醋意已经拦不住了。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季初雨低头放下茶杯,丝毫没有要解释自己和刑昊关系的意思。而黄跃谦就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嘴角微微搐了一下,露出一丝苦笑。   转瞬即逝,但周如叶看见了。   季初雨优雅地站起身,倾身去拿桌对面刑昊身前摆着的酒瓶,没等黄跃谦反应,她将酒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她灌得很凶,白酒顺着她的脖颈线条流淌而下,白皙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初雨姐!”周如叶一惊,很快反应过来。   她起身扶住季初雨,把酒瓶接过来。   “我靠!你干嘛呢?”黄跃谦急了,把刑昊往椅子上一放,绕过桌子就来扶季初雨。“你酒精过敏你还喝?你不要命啊?”   “咳咳…咳…”季初雨被酒呛到,开始剧烈咳嗽。   黄跃谦死死皱着眉头,但左手却只是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季初雨双颊嫣红,全身无力地靠在黄跃谦身上,偏偏她还嘴角噙笑,缓了几口气后才懒懒开口:“怎么办呢?现在我也喝酒了。”   她呵出的气息喷在黄跃谦颈侧,黄跃谦偏头避了避,却又忍不住偷偷观察她的情况。   “你啊…”   黄跃谦还是没舍得骂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抬头,抱歉地看向周如叶:“周妹子,得麻烦你送她回去了,我去帮她买药。”   周如叶没表态,垂眼看季初雨。   她虽然也担心季初雨的情况,但季初雨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她都拼到这份上了,周如叶要是还没那个眼力劲儿就太迟钝了。   果然,季初雨没等周如叶说话,接着说:“不用,酒店里有药。”   ……   黄跃谦气的想把季初雨扔出去,这女人还真是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低头作势要瞪季初雨,结果刚一低头,季初雨立刻攀着他的肩,迅速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咳…”周如叶掩饰地咳嗽一声,笑着避开眼。   身后,黄跃谦别别扭扭地嘟囔:“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   季初雨住的酒店和周如叶、黄跃谦在一起,直到回了酒店,黄跃谦才知道,季初雨和刑昊订了两个房间,根本不住一起。   黄跃谦打横抱起季初雨进了酒店房间,这女人一路上就不老实,对他动手动脚。   “我找周妹子帮你擦药。”他把季初雨往床上一放,匆匆忙忙想走。   “放心吧,她不会理你的。”   季初雨懒洋洋地趴在双人床上。“你还装什么装?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刑昊灌醉?”   “……”   黄跃谦原地挣扎了一秒,最后自暴自弃地挠挠光秃秃的脑壳。“哎呀好吧好吧,赶紧脱衣服。”   *   第二天一早,周如叶打开房门就看到四个彪形大汉站在门口,其中一个戴墨镜的大哥与她握了握手,用极其低醇浑厚的声音介绍,他们是小季总派来的。   “…你们好。”   周如叶打量了一下这四人,一身西装、体格壮硕、面目严肃,这要是跟着她一路到剧组,恐怕会被误以为是隔壁拍黑帮戏的…   “周小姐,车已经等在楼下了,车上备有早餐。”墨镜大哥做了个“请”的手势。   ……要不要这么夸张?   周如叶暗叹,这么大动干戈只会让剧组的人更把她当异类。   她被簇拥着从电梯下到一楼,想了想还是给季初雨打了通电话,最多留一个保镖就足够了。   电话响了好几声,那头终于接听,不过没人说话,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周如叶耐着性子等待,紧接着听到“咚——”地一声,似乎是手机砸到了地板上。   “嗯…手机…”季初雨微微喘着气,“你去…捡,我没力气……”   “别管它,你挂了没?”   黄跃谦原本清亮的声音略有些喑哑。   ……   周如叶慌忙按了挂断键。   她有些手足无措,尴尬地摸了摸领口,低头钻进保镖为她准备的轿车内。墨镜大哥坐在驾驶室,另一个保镖坐在副驾驶,而其他两个保镖则走向后面一辆轿车。   天哪!   周如叶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万分后悔打了这通电话。   这两人和好速度会不会太快了…她还以为昨晚黄跃谦只是单纯地帮季初雨擦药…   “周小姐,您的早餐。”副驾驶的保镖递来一个牛皮纸袋。   “哦,谢谢。”周如叶深吸一口气,抬头接过纸袋。“两位辛苦了,我这边有个请求,想和两位商量一下…”   她简单说了一下剧组的情况,因为频繁要和导演、制片、演员开会,四个保镖一直跟着也实在不方便。   “好,我会安排他们三个在剧组外面看着,我跟您进组。”墨镜大哥点头答应。   周如叶用完早餐,车也快开到剧组举行开机仪式的地方。   她重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八点,比开机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   这地方三面环水、坐北朝南,加上十二月六日早上八点半这个良辰吉日,都是制片人请风水大师算好的。   现场的工作人员还在忙碌,有几个人看到周如叶坐的特斯拉,以为主演来了,纷纷围过来。   墨镜大哥下车,为周如叶开车门。   “周小姐?”   周如叶走下车,听到工作人员中一个男人喊她。   是杨旭。   杨旭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工作人员各忙各的去。“她是编剧,你们继续去那边帮忙搬东西吧。”   他看了眼周如叶身后肃穆的保镖,嘲讽地笑笑:“周小姐这阵仗搞得像顶级流量啊?我们剧组小,可装不下您这么多人。”   周如叶没有理杨旭,转身歉意地看着墨镜大哥:“抱歉,麻烦你们留在这儿吧,开机仪式结束后我再来找你们。”   “好,有什么事您直接联系我。”墨镜大哥点头,转身回到车内。   周如叶径直走向场地中央,看也没看杨旭一眼,杨旭见她如此目中无人,脸色一沉,跨步跟上。   “你这样的我见多了,知道你有靠山了,不用特地强调给我。”杨旭语气不善。   剧组里经常有带资进组的,他料定今天周如叶这大张旗鼓地来剧组,一定是为了给他个下马威。   周如叶心知杨旭是想多了,但也懒得解释,如果杨旭能有所忌惮,以后不再烦她,她觉得倒也轻松。   导演已经在场中央等候,周如叶和导演打了个招呼,走到一边点开手机。   从刚才她给季初雨打电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她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吧?   周如叶翻开通讯录,打通黄跃谦的电话。   黄跃谦今天早上还要拍戏,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提醒他一句。   否则“春宵苦短日高起”,黄跃谦这个光头阿哥恐怕真要“不早朝”了。   这回黄跃谦倒是迅速接了电话,他刚把季初雨抱到浴缸里,又是穿裤子又是刮胡子,一通手忙脚乱。   “喂,我马上到马上到!昨天喝了点酒,急性肠胃炎!晚上手机没电了,刚开机!”黄跃谦没等周如叶说话,赶紧先开口解释。   他以为是助理催他来了。   “是我。”   黄跃谦一怔,莫名心虚地看了眼靠在浴缸里的季初雨。   “周妹子啊哈哈,我以为是我助理呢。”他没什么底气地傻笑。   季初雨雪白的胳膊搭在浴缸外沿,指指从黄跃谦裤兜里飘出来一张纸。“你东西掉了…”   “嘘!”黄跃谦炸毛,走过来捂住季初雨的嘴。   “憋——说——话。”他冲季初雨做口型。   周如叶看破不说破,就当没听见,“跃谦,我刚到剧组,打电话提醒你一下,别忘了今早要拍戏。”   “嗯,谢谢周妹子,剧组有事随时找我啊!”   黄跃谦挂了电话,提上裤子,弯身把地上那张飘落的白纸捡起来。   “哎呀…”他看到纸上的内容,懊恼地一拍自己脑瓜。   “怎么了?”季初雨正涂沐浴液,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   “没什么。”黄跃谦把那张纸叠好,重新塞回裤兜里。   纸上面印的是飞机行程单,从上海到北京,乘机人是周如叶。   机票是季司原之前订的,他让黄跃谦把行程单交给周如叶。   黄跃谦本来计划着昨晚吃完饭给周妹子一个惊喜,结果……   他咽了咽口水,理智渐渐恢复。   说好的再无瓜葛,怎么他又被季初雨给吃干抹净了呢? 第47章 四七寒夜   剧组正式开拍后,导演立刻进入了六亲不认的状态,周如叶也一直安静地坐在板凳上看电脑。   这是个翻拍剧本,整体比较成熟,周如叶在剧组的任务也算轻松,导演不爱改剧本,只需要前期跟组,除非突发情况,不然她一月中旬就可以回家过年了。   周如叶身边挨墙靠着一排群众演员,用不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就百无聊赖地刷刷手机、嗑嗑瓜子,偶尔还会窃窃私语,讨论在横店里见过哪些大牌明星……   一天的时光有三分之二就这么消磨过去了。   群众演员待的地方一般都是脏衣服、臭靴子丢作一团的地方,按理来说周如叶不该和他们坐一起,偏偏杨旭告诉她,剧组没有空位子给她的保镖,要么就让保镖大哥站一天,要么就和群众演员们坐一起去。   周如叶没反驳一句,转身就搬着板凳坐这儿来了。   人家有心找茬,她又何必去争?   “美女,你也是演员?”   旁边有人玩手机玩累了,抬头见周如叶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嚼着瓜子好奇问她。   周如叶正皱眉看剧本,没注意旁边人是在和她说话。   那人看周如叶不理人,把嘴里瓜子壳呸掉,裹裹身上的棉袄,转头煞有介事地与另一个群演耳语:“这还没红就耍大牌,以我这么多年看明星的经验,长再好看也不中。”   “哎哎哎…”蹲前面的群演一直扭头瞥这边,他拍拍那人的膝盖,“我知道她!前段时间我跟的剧组都在讨论她,说她和崔时有一腿…”   “崔时”这名字简直平地起惊雷,周围的群演立刻炸了。   “她没被封杀?”有人压不住八卦的兴奋,“不是和崔时有关的人都被查了吗?”   周如叶搭在键盘上的手顿了顿,终于注意到周围的议论声,不过她没抬头,似乎不打算理那些闲言碎语。   墨镜大哥一直站在她身后,原本周如叶是搬了椅子让他坐的,但被他婉拒了。   他扶了扶墨镜,打算走过去隔开周如叶和那些群演,结果周如叶却伸手拦住了他,“饶大哥,没关系,不用在意。”   饶雄志低头看她,墨镜后的眼神很是犀利,似在审视周如叶。   不过周如叶看不到他的眼神,她仰头朝饶雄志笑了笑,而后继续低头看电脑。   ……   饶雄志重新退回周如叶身后,低头沉默着。   几个群演本来还怕饶雄志会打他们,见饶雄志无动于衷,议论声更肆无忌惮了。   “都吵什么吵?导演叫你们都聋了?赶紧上场。”   杨旭大步走过来,拿着手里的喇叭敲了敲白色墙面,不耐烦地催促群演们做准备。   他晃了一圈,最后停在周如叶面前,也不说话,就站在原地。   “有事吗?”周如叶抬头询问。   “哦,没事,随便看看。”杨旭双手背在身后,眼珠子乱瞟了两眼,“那个…编剧,现在剧组暂时没你什么事了,今天风大,坐这儿也冷,你要不就先回酒店歇着吧。”   周如叶皱眉,合上电脑站起身:“我今天晚上约了导演聊下一个剧本项目,导演说让我等他收工。”   “呃…”杨旭对上周如叶清冷的双眸,稍稍噎了一下。“那你晚上再来吧,这还够没呢,你干等着何必呢?”   他挥挥手里的喇叭,没再啰嗦,转身跑回拍摄现场。   周如叶感觉杨旭这行为颇有些异常,他这是突然良心发现了?还知道关心她冷不冷?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临近午饭时间,回酒店吃午饭也好,避免在这里被人指指点点。   “饶大哥,”周如叶转身,“我们回酒店吧,您站这儿也挺累的。”   饶雄志点点头,他注意到周如叶冻得发红的手背。“周小姐,您如果觉得剧组待得不舒服,我可以和小季总说。”   “没关系。”周如叶双手交握,身体不自觉地一阵阵冷颤。   近些天横店一直下雨,今天好不容易放晴,但冷风依旧,她的大衣确实不怎么御寒。   杨旭走远后,一个错步绕到柱子后头,等周如叶和饶雄志彻底从剧组离开,他才满意地走回导演身边。   导演正坐在立式暖风机旁取暖,等着拍下一场戏,见杨旭回来,他招手让杨旭过去:“怎么样?她走了吗?”   杨旭呵呵一笑,弯着腰冲导演点头。“已经走了。”   “哎。”导演叹气,颇有些内疚地拿手掌搓搓自己的膝盖。“你知道的,我和制片那边绝不是排挤她,只是晚上聚餐请了不少媒体朋友,万一让他们把周如叶之前的事和我们扯上关系,我们这剧的口碑宣传…”   “哎,完全理解!”杨旭拍拍自己的胸脯,“我办事,您放心。”   ……   周如叶同饶雄志往停车场方向走,她瞥到饶雄志一直贴着裤缝的右手,微微笑了笑:“饶大哥,您以前是军人吗?”   “嗯,你看得出来?”饶雄志没有太惊讶。   “是啊。”周如叶点头,她下意识的对军人有种亲近感,难得主动搭话。“您是小季总的保镖吗?”   饶雄志脚步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在思索要怎么回答。   “不算是。”他说。   “嗯?”周如叶不解。   “我以前是司原的贴身保卫。”   司原?   周如叶讶异。   没有对季司原用尊称,看来这个饶大哥和季司原的关系非常亲近呢。   “所以…季司原参军后,您就转而负责保卫小季总的安全了?”   饶雄志点头默认。   他没有解释,其实他并不隶属于季氏名下,只纯粹保卫季司原身边亲近的人。   走到停车场,几名一直原地待命的保镖已经下车等候。   周如叶咬了咬下唇。“饶大哥,下午再回剧组,您和我一起来就行了吧,没必要麻烦他们。”   她实在不习惯让这么多人“伺候”着她,她心里总觉得不安。   “好。”   饶雄志打开车门,示意周如叶上车。   上午他已经观察过周围的状况,基本不存在危险因素,他一个人也可以确保周如叶的安全。   周如叶坐进车内,饶雄志却没有立刻开车。   他绕到车后,从后备箱拿出一条毛毯,“周小姐,您披上吧。”   “嗯?”周如叶愣了愣,莞尔接过毛毯,“谢谢您。”   “应该的。”饶雄志依然惜字如金。   回酒店的路上,周如叶接到黄跃谦的电话。   “周妹子,你晚上在酒店吗?我有个东西要给你。”黄跃谦的语气神神秘秘。   “在啊,你今晚收工来找我吧。”周如叶看了眼时间表,和导演约的晚上七点剧本会,顺便一起吃个晚饭,估计十点前会回酒店。   “好嘞,那晚上见。”黄跃谦挂了电话。   周如叶打开手机通讯录,又给小金拨了通电话。   “小金,你把最近推给工作室的几个剧本项目发到我邮箱吧,我下午有空,可以看看。”   “好的,如叶姐。”小金紧张地握着听筒,她其实也正准备给周如叶打电话。“如叶姐,今天早上,张连旭来了。”   “什么?”周如叶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有说什么事吗?”   “他就问了我,你在不在,听说你去横店之后,他二话没说就走了。”   “……”周如叶头疼地捏了捏鼻梁。   自崔时出事后,张连旭已经失联有一段时间了,她心里也没底,张连旭到底对崔时的事知不知情。   “好吧,我知道了,如果张连旭再去找我,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嗯嗯好的!”小金捏紧听筒,手心有些汗湿。   *   周如叶在酒店一直待到下午六点,她看时间差不多,准备动身回剧组。   刚走出酒店,她就被冷风吹得一激灵,似乎是要变天了,晚上气温前所未有的阴寒。   她原地犹豫了一下,打算回房间添件衣服,结果饶雄志已经及时的把车开到了她面前。   …算了,也就几个小时,忍忍就过去了。   她系紧大衣腰带,钻进车内。   天色渐晚,横店影视城内华灯初上。   各大剧组都在不停歇地拍戏,周如叶一路走到她所在的剧组拍摄地,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一个剧组工作人员都看不到。   “嘶…”周如叶深吸一口凉气,迅速掏出手机。   她已经预感到,这恐怕又是杨旭在背后做了什么小动作。   饶雄志沉默地站在周如叶背后。   入夜了,他也早已摘下墨镜。   他的脸平淡无奇,就像很多中年男子一样,沉默、踏实。但他那双略带细纹的眼,眼神悠长,似乎刻录着他曾经见过的风霜离乱。   穿堂风吹得周如叶发丝飘飞,呢子大衣的衣摆被风鼓动,不断打在周如叶的小腿上。   周围只有微弱的灯光,地上投射出周如叶纤细而直挺的身影。   饶雄志挪了挪脚步,挡在风口。   嘟——嘟——   一断漫长的忙音,导演的电话未接通。   “周小姐,要不要回车里等?”饶雄志开口询问。   “抱歉,饶大哥。”周如叶回头,颇有些难堪地咬着下唇,“我再打个电话看看。”   她低头,左手胡乱地将长发拢到颈侧,手机泛出的白光映在她的脸上,愈发显得她面色苍白。   她点开杨旭的电话,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拨通过去。   “喂?”杨旭倒是很快接了电话。   “…杨副导演,请问你们现在在哪?”周如叶按捺着情绪。   杨旭听出了周如叶的声音,匆匆忙忙和旁边的人打了声招呼,跑到角落一处安静的地方。   “哦,是编剧啊。”   “……”周如叶没有搭腔。   “你…在剧组?”杨旭毕竟理亏,说话也没太强硬。   “嗯,杨副导演可以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周如叶冷声质问。   “咳咳,这不是才六点半吗?你和导演约的七点吧?”杨旭清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   周如叶冷笑。“呵,七点你们会回来?”   “呃…”杨旭语塞,火气一下子涌上来了。   这女人真是欠教训,看不出他在给她下马威?   要是这时候周如叶给他道个歉服个软,他以后在剧组还能给她点好脸色。既然她还是这副臭脾气,那也别怪他不客气。   “编剧,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剧组今天请了媒体来吃饭,你也知道,第一天开机,有些事需要打点。”杨旭扬起下巴,笑容讽刺。“至于你,呵呵,抱歉,没人欢迎你来。”   杨旭带刺的话语穿透听筒,让周如叶身后的饶雄志狠狠皱起眉头。   “所以?”   周如叶的声音依然冰冷,不为所动。   “导演呢?我只想知道今天晚上还开不开会,如果不开,却没有通知我,到底是谁的过失。”   “……”杨旭再次被周如叶的态度气得跳脚。   他妈的!   他暗骂一声,重新开口:“你等会儿啊,我问下导演。”   他拿手掌覆在听筒上,并没有转身回去找导演,而是站在原地数秒。   导演上午就让他去和周如叶说,今天晚上的剧本会挪到明天开,他故意没说。   他就是要治一治这个周如叶,让她知道整个剧组没有人想理她,别以为背靠后台就可以为所欲为。   杨旭眯起眼,眼底浮起一层戾气。   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今天就要让周如叶知道,他“杨爷”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他环顾四周,没人在看他这边。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冷笑着重新拿起手机。   “哎呀,导演,您说您也是…这么不小心…”   杨旭似在埋怨导演,而后又将手机拿近,为难地开口:“编剧啊,导演说让你来饭店这边,他吃完饭在楼下咖啡馆等你。不过…”   “怎么?”周如叶问。   “不过,导演把策划案落在羽绒服外套的口袋里了,你看看现场有没有他的羽绒服,如果没有,应该是被道具组收到库房去了。”   “哦,没关系,我可以给他再发一份电子版。”周如叶不慌不忙。   “呃…”杨旭又被噎着,眼珠子转了一圈,“我们导演习惯看纸质的,上面还有他做的笔记,你如果方便最好能带过来。”   周如叶抬头望了眼库房的方向,那里离拍摄地有些距离,而且从拍摄地到库房的小路漆黑一片。   “库房应该锁了吧?工作人员都下班了。”她微微蹙眉,内心对黢黑幽闭的空间极度排斥。   杨旭露出一丝笑意,耐心地告诉周如叶:“嗯,但是我有库房的备用钥匙,你到化妆间,找到左数第二个柜子,没上锁,里面挂了库房钥匙。”   “…好吧。”周如叶妥协。   电话挂断,周如叶打开手机的照明模式,抱歉地看向饶雄志。“饶大哥,我得去库房取个东西,得麻烦您和我一起去。”   “好。”饶雄志走到周如叶身侧,“周小姐,您没必要对我这么客气。”   “嗯…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求人帮忙。”   周如叶低声解释了一句,匆匆向化妆间走去。   饶雄志快步跟上,内心一声叹息。   这个周小姐从见面到现在,和他说的话几乎十个手指头数的过来,还全都在用敬语。   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女孩儿,他很难想象,居然会是司原喜欢的人。   通往库房的小路,风声呜咽,饶雄志发现周如叶的步伐放缓了很多,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试探着前进。   “要不您把钥匙给我,我替您拿?”   脚下的路很平坦,没有任何坑洼,饶雄志估计周如叶是怕黑。   “哦,没事,那个策划案您可能不太好找,还是我自己来吧。”周如叶也觉得自己走得太慢,咬咬牙,裹紧大衣,加快了脚步。   额…我没有催你的意思。   饶雄志尴尬地摸摸额头,继续亦步亦趋地跟着周如叶前进。   打开库房铁门,周如叶在冰冷的墙面上摸索了半天,没找到电灯开关。   电灯总闸应该是在外面的控制室。   她无奈,只能摸黑去找叠放衣物的箱子。   地上杂乱地摞着不少铁箱,有些是贵重道具,都设置了密码锁,还有各种摄影器材,上面标着号码。   “啊…”   一声闷响,紧接着听到周如叶低声的惊呼。   “怎么了?”饶雄志本来守在库房门口,听到周如叶的声音后,迅速走到她旁边。   库房的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关闭了。   “唔…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周如叶撑着膝盖,脚踝撞到了铁箱一角,一阵钻心的疼让她后背直冒冷汗。   “我帮你照明吧。”饶雄志接过周如叶的手机。   周如叶疼的说不出话,皱眉点了点头,伸手指指前面箱子上搭着的羽绒外套。   饶雄志会意,将外套拎起来递给她。   “嗯,在这儿。”她摸了摸羽绒外套的口袋,里面确实装着策划案,粗略翻看一下,上面有不少导演的笔迹。   “好了,我们走吧!”她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饶雄志走到库房门口,用力推了推铁门——   没推开。   他皱眉,转头看向周如叶:“周小姐,门好像自动上锁了。”   “我看看。”周如叶走上前,压了压铁门的门把手,毫无反应。   她将手掌覆在门把手底下的电子屏上,只听见“滴——”的一声,电子屏显示出了九宫格数字。   ……   周如叶眉头跳了跳,极为愠怒地攥紧了右手。“这门有防盗措施,要从里面用密码开才能出去。”   饶雄志沉默着将她的手机递还给她。   他们现在心里都很清楚,又是那个杨旭在搞鬼。   周如叶按开手机,拨通杨旭的电话。   “嘟、嘟、嘟——”   急促的忙音回荡在空旷的库房内。   周如叶忍无可忍地闭上眼。   “这里没有信号…”   似乎是嫌周如叶还不够惨,手机又是一声提示音,屏幕显示:电量低。   手机的照明模式关闭,库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密闭的空间,连窗也没有,外面的光线完全透不进来。   饶雄志掏出自己的手机,想再次为周如叶照明,但周如叶拦住了他。“饶大哥,我们不知道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您的手机还是不要耗电了。”   “可是你…”饶雄志有些担心。   “没事,我们找个挡风的地方坐着吧,这库房不透光,倒是挺透风。”周如叶自嘲地笑笑,再次裹紧大衣。   她浑身僵硬,刚才疼出一身冷汗,又被寒风裹挟,现在连头皮都冷得发麻。   幸好饶雄志在黑暗中仍然视力颇好,他护着周如叶坐到一个铁箱上,又找来一些古装衣物,让周如叶披上。   “周小姐,你们剧组副导演的这个行为,要不要和小季总说一下?”饶雄志坐在周如叶对面,看着她把头埋在臂弯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他无措地搓搓手,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饶雄志前半生在部队里,后半生跟着季氏集团,像杨旭这种毫无格局、人品低劣的“真小人”,实在见得不多。   他见周如叶没有搭腔,又主动询问她:“周小姐,你和那个副导演,到底有什么过节?”   “能有什么过节。”周如叶疲惫地回答,“他之前和崔时关系不错,纯粹看不惯我吧。”   她抬起头,看着对面饶雄志模模糊糊的身影:“算了,我习惯了。以后我会避免从他那儿接收消息,直接和导演聊就行了。”   …你不生气吗?   饶雄志微微眯眼,不解地打量周如叶。   虽说他估计那个杨旭,也就只敢小打小闹,不敢惹出什么大乱子,过几个小时就会来把周如叶救出去。   但这一系列对周如叶的羞辱,一般人难免咽不下这口气吧?   他越发看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孩了,她可真是一潭死水,什么石子投进去都起不了涟漪啊……   “我不想和无关紧要的人计较,况且杨旭和导演关系极好,我现在和杨旭闹出矛盾,之后可没法和导演合作了。”   正当饶雄志以为周如叶不会再说话时,周如叶突然开口解释。   饶雄志诧异地挑眉。   顾全大局这种道理谁都懂,但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   他沉思片刻,回忆起那天季初雨叫他来横店时说的话。   “周绥你还记得吧?就是这个周如叶。啧,我当初见这姑娘时就想,这性子,肯定能把我老弟吃得死死的,她离开后我还一直觉着挺遗憾。但是缘分这东西还真是神奇,你瞧瞧,绕来绕去这俩人居然真走到一块儿了……”   “饶大哥,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季司原的保卫的?”周如叶突然转移了话题。   饶雄志察觉到周如叶对他的称呼已经从“保镖”变成了“保卫”,因为他之前在她面前自称过“保卫”。   这是个极其琐碎的细节,很多人不会注意,他们这一行有自己的名词,从不会自称“保镖”。   他沉吟片刻,觉得那件事告诉眼前这个女孩儿也不是不可以。   “八年前,我从特种部队退役…”   周如叶心里暗惊,她以为饶雄志只是普通的退役军人,没想到居然是特种兵。   “我和妻子开了一家素食馆,自从我参军后她就一直信佛。”饶雄志双手握拳,搭在膝盖上。他的双眼似乎遮着一层雾气,可惜周如叶并不会看到。   “我和司原就是在我们家的素食馆遇见的。”   “素食馆?”周如叶觉得有些耳熟,她睁大眼,不可思议地问:“听说季司原在北京开了一家四合院素食馆,难道是你们家的吗?”   “……”饶雄志也挺惊讶,周如叶反应速度还真是够快。   不过可惜…她猜错了。   “不是,但那个素食馆确实是司原送给我的。”饶雄志平静地回答。   送给饶大哥的?   周如叶一时间捉摸不透这中间的意味。   要知道那四合院本身就已是天价,再加上开了这么多年,年年亏本。季司原肯送这么份大礼给饶雄志,证明他们之间的渊源绝不一般啊。   “周小姐,你知道...”   “你叫我如叶吧。”周如叶突然打断,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您不也说让我别对您太客气吗,您就叫我如叶就好。”   饶雄志感觉到冰川融化的迹象,而且这冰川下面,流淌的居然是暖流。   “好,如叶。”他接着说,“你知道八年前,季氏有一起‘贪污案’吗?”   “我有点印象…”周如叶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季氏集团的一个高管,贪污上千万,然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案件她印象还挺深,因为那时的“画雨丝织”资金链已经出现问题,父亲夜夜不归家,就那么一天,他难得回来吃了晚饭。   那晚他颓然陷在沙发里,手里夹着烟,和放学回家的周如叶聊了几句这个案子。   一根烟燃尽后,他就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起身从家里离开。   周如叶垂下眼。   她记得父亲说,那名高管妄图携款逃窜出国,结果在逃跑过程中,他杀害了一名饭店老板娘,之后被警方抓获……   而那个饭店,就是个素食馆。   “嗯,被害者就是我的妻子。”饶雄志接过周如叶的话茬,事情过去八年,他已经可以很平静地说出这件事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周如叶连忙道歉。   饶雄志摆摆手,“新闻只报道了一部分,其实当时那名嫌犯,还绑架了一个人。”   “……”周如叶攥紧掌中的衣物,她已经意识到那个人是谁了。   “他绑架了季总的儿子,季司原。或者确切的说不是绑架,是想同归于尽。” 第48章 四八结案(一)   “你昨天是不是把我的年糕给忘了啊?”   吕然冉坐在床榻边沿,旗头上缀着烧蓝头饰和红穗子流苏,大红喜服曳地,上面绣着艳丽的牡丹。   繁琐装扮让她不得不安静坐着,老实安分地拿剧本和黄跃谦对戏。   黄跃谦为了试戏,一双靴子穿了又脱脱了又穿,他正弯腰穿靴子,听到吕然冉没头没脑地这么一问,懵逼地回头看她。   “啥?”   吕然冉有点不是滋味地噘嘴,她当然不是真的馋那盒年糕,而是她发现黄跃谦对她一点儿也不上心。   不过黄跃谦这榆木脑袋是百分百猜不透吕然冉的心思的,他很真诚地凑近,隔着吕然冉的头帘儿与她对视:“你这么想吃啊?我这就让助理给你买去!”   他探身从旁边的矮凳上摸过手机,准备给助理发消息。   “喂!”吕然冉哭笑不得,伸手拽住黄跃谦的长辫子,“我现在不想吃了,快别折腾你家助理小哥哥了。”   “哎呀,大小姐别拽别拽,让服化老师看到又得骂我了!”黄跃谦顺着吕然冉的手往她那边靠,生怕假辫子被吕然冉给拽断了。   “哦,对不起。”吕然冉慌忙松手,见黄跃谦靠过来,她也往旁边避,结果沉重的头饰压得她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倒向床榻——   “小心!”   黄跃谦利落地伸出左手,托住吕然冉的脑袋。   “……”   吕然冉微微扭头,黄跃谦的脸近在咫尺。她的鼻尖几乎可以触到黄跃谦的下巴,脑后隔着发丝,还能感受到黄跃谦掌心的温度。   她的心脏突然漏跳了半拍,甚至呆愣在那儿,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黄跃谦很快就松手了,他并没有注意到吕然冉的反应,心有余悸地把自己辫子一圈圈绕到脖子上,边绕还边耍贫嘴:“你别说,这辫子夏天晃起来可以当风扇,冬天缠起来可以当围脖,挺实用啊。”   “那可不,砍头和勒死自己也很方便呢!”吕然冉连忙做了个鬼脸,把自己心底那一丝悸动压了下去。   虽然没有正式拍摄,但剧组有专人录制花絮,黄跃谦和吕然冉简直是一对活宝,浑身是梗。身为制片人的卢姗心里都乐开花了,她根本不愁后期宣传没内容,这俩人cp感太足了!   不过卢姗只敢心里乐呵,她现在身边可是站了尊喜怒无常的大佛。   天知道为什么小季总这种日理万机的大人物要亲临他们这个小剧组,而且昨天来,今天又来。   卢姗小心翼翼地转头,季初雨一直盯着显示器发怔,摄像头正对着床榻上坐着的黄跃谦和吕然冉。   “服装做的挺用心。”季初雨悠悠抬眼,见卢姗盯着自己看,轻描淡写地点评一句。   卢姗连忙点头。   当然用心啊!这场可是男女主成婚的重场戏。   季初雨转身,抬手阻止了卢姗继续跟着自己,一个人朝剧组外走去。   那边导演正喊着准备开拍,黄跃谦似有所觉,抬头朝季初雨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她双手插着兜,步伐潇洒,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仍然显得气势逼人。   这种女人不是一般男人镇得住的。   大家私下都这么讨论小季总。   黄跃谦来不及去品自己心头怪异的情绪,因为他转身对上吕然冉的视线时,立刻就要入戏。   季初雨漫无目的地绕着剧组转悠,虽已入夜,但周遭景点灯市如昼。   她今年28了,而黄跃谦才22。每每黄跃谦和她在一起时,总要给自己安上一层成熟的外壳,她已经很久没见黄跃谦像刚才对吕然冉那样,对她开玩笑了。   可明明那才是他。   季初雨叹息,埋着头往前走。前面一双男士皮鞋挡住她的步伐,她往右躲,结果那人也往左挪,再次挡在她面前。   “喂…”季初雨不耐烦地抬头,见刑昊笑意温柔地看着她。   “怎么是你?”季初雨皱眉,随即又不忍心地撇开眼,“抱歉,没接你电话。”   “是我的问题,昨天喝酒没注意场合。”刑昊对季初雨不接电话的事避而不谈,绅士地弯身要替季初雨拿包。   “不用了,不重。”   季初雨侧了侧身子,刑昊的手略显尴尬地滞在半空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刑昊不置可否地耸肩,除了这里,季初雨还可能去哪儿?   “累了吗?一起吃个晚饭吧。”   *   漆黑的道具仓库内,周如叶双臂紧紧环着膝盖。明明身上披的衣服已经裹得严严实实,但她还是觉得冷。   她实在难以想象,季司原身上还曾发生过绑架案。   “您刚才说同归于尽…是什么意思?”   暗处传来饶雄志的声音:“绑匪是季氏高管,从季总创业时就跟着他了。当时他求季总只是开除他,不要让他坐牢,但季总拒绝了。”   周如叶默默点头。   季首城是出了名的铁血手腕,其实如果他睁只眼闭只眼,这贪污的事只会不了了之,但他眼里揉不得沙子,犯罪就是犯罪,没有回旋的余地。   “司原那年16,绑匪是他非常信赖的叔叔。他放学后被绑匪接走,毫无防备地喝了掺杂迷药的矿泉水,之后晕了过去。”   “那名绑匪知道自己必死,他被季总逼得走投无路,所以打算带着司原一起自杀。”   “……”周如叶无声地抽了口冷气。   “绑匪的目的地是郊区一个废旧的工地,据他的口供称,他是要杀了司原,并把视频发给季首城,让季首城这个冷血的家伙了解失去至亲的痛苦。”   饶雄志如同打军事报告似的,语气不太有起伏。   周如叶拿指甲掐着掌心,轻声打断:“绑匪为什么那么恨季总?还要牵涉无辜?”   “无辜?”饶雄志露出古怪的眼神,“人在走投无路时,会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哪有谁是无辜的?”   周如叶抿着嘴,不再说话。   她确实不该问这个问题,要说无辜,谁能有饶雄志的亡妻无辜呢?   “那天晚上我去送外卖了,素食馆里只有妻子一人,她煮了面等我回去。”   “店外的路面还没修好,很不好走,绑匪开的是辆三手套.牌车,到那里时车意外爆胎了。”   饶雄志突然哽住,他习惯性地搓搓手指,从怀里摸出半包烟。   他没点燃,放在鼻尖闻了闻,试图从烟草味中寻找安定。   “饶大哥,您如果不想说就不说了吧,我大致…也明白了。”周如叶不忍心继续听下去。   饶雄志仍然静静地嗅着烟草味,他摇头,喑哑着开口:“我妻子在看见那辆车故障后,没有贸然上前帮忙,绑匪本来是打算不管不顾先开到无人公路后再换车胎,但后备箱里的司原已经醒了,他感受到车停下来,开始奋力撞击车后盖,制造噪声引起周围注意。”   “……”   周如叶咬着唇,愈发害怕听到饶雄志接下来的话。   这种情况,相当于是季司原间接害死了饶雄志的妻子,不是么?   果然,饶雄志的妻子发现了那辆车的异常,绑匪迅速钻进车内要开车逃跑。饶雄志的妻子高声呵止住他,并跑到隔壁店外敲门,想找人帮忙。   没有人开门,也不知大家是真的睡了,还是害怕不敢出来。   绑匪连续转动钥匙发动汽车,但车身纹丝不动,与此同时饶雄志的妻子已经跑回店内报警。   气急败坏的绑匪抽出了原本要拿来捅季司原的刀,走向了饶雄志的妻子……   “…等我赶到医院时,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饶雄志从鼻间拿下那根烟,微颤的尾音似是叹息。   “对不起,饶大哥…”周如叶呢喃着,下意识的道歉。   饶雄志闭了闭眼。“周小姐,我并不怪司原。”   “我的妻子救了他,她很勇敢,也没救错人。”他顿了顿,“这几年偶尔会听到司原的消息,他做得很好。”   周如叶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面对眼前这名退伍军人的赤诚无私,她感到有些燥热,为自己心里存的庆幸感到羞愧脸红。   她是一介俗人,永远免不了自私。   “所以季司原是受这件事影响,才选择参军的吗?”   饶雄志沉吟,“…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吧,其实还是和季总有关。”   饶雄志也是在妻子的监护室外,第一次见到季司原。   他那身中学校服脏兮兮的,露在外面的胳膊全是青紫,看得出他用了多大的力去撞击车后盖。   他身上也缠着绷带,但他执意拔了输液针头,要来给饶雄志赔罪。   季司原深深鞠躬,脑后几乎有千斤重,压得他抬不起头。   “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没有辩解,也无力辩解,当警察打开后备箱救他出来时,他看到坑洼的石子路上尚未干涸的血泊,那是救他的人身上流的血。   “您打我骂我都行,赔多少钱都行,对不起。”   “我现在不想见到你。”那时的饶雄志这么回答。   他已经比寻常人要冷静很多,他也绝不会怪罪一个无辜的孩子,但他也确实不想看到季司原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季司原没再烦他,但还是厚着脸皮,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毕竟只是个16岁的孩子,被信任的人绑架,绝望地蜷缩在黑暗中,好容易死里逃生,又被告知他的自救行为害死了另一个无辜者,从未有过的负疚感快要压垮他的神经。   季司原自以为躲在角落,饶雄志就看不到他,但饶雄志的敏锐程度毕竟不是常人能及,他在一忍再忍后,还是忍不住转身走到季司原面前。   “你回去吧,别跟着我了。”饶雄志粗着嗓子,语气不善,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小子。   季司原垂头不语,耳根有些泛红。   饶雄志突然伸手,季司原梗住脖子没躲。   他以为饶雄志终于要打他一顿出气了,结果饶雄志一巴掌摸到他脑门上,用更加严肃的语气警告他:“你在发烧,赶紧回去输液。”   “我…”季司原仰着头,毫无神采的双目一瞬有了希冀,“谢谢您,请您接受我的道歉,我只是想做一些弥补…”   “不需要。你家里人呢?不管你?”饶雄志不耐地打断,他从警方那里得知了,这小子是季氏的公子。   “…我妈和我姐在国外,我爸已经坐飞机往回赶了。”季司原解释。   饶雄志见他表情郁郁,估计是不和家人常聚。他点点头,随即就把季司原“扭送”回了病房。   季司原仍然拒绝输液,试图以自虐的形式赎罪。饶雄志被他这样子给惹恼了,干脆一把按住他的肩,将他固定在病床上。   他阴着脸,凑近季司原那张好看的脸蛋:“小子,你给我好好养伤,我老婆用她的命换了你的命,你就得好好活下去。”   听到饶雄志重复着当年恐吓季司原的语气,周如叶难以置信地笑了笑:“饶大哥,现在可看不出来您原来那么凶啊。”   “嗯,那时候刚退役没多久,改不掉部队里的血性。”饶雄志也笑,“现在年纪大了,性子平和了不少。”   “那您为什么说季司原当兵是和季总有关呢?”周如叶接着追问。   她实在好奇,季司原如今这样的性格,到底是被怎么锤炼出来的。   “…司原终于安分地开始吊点滴,我也就从病房离开了。直到凌晨,天蒙蒙亮了,季总才终于赶到医院。”   饶雄志的妻子经过抢救,最后被送进了ICU。医生说她求生意识很强,虽然抢救过来了,但仍存在各种并发症,饶雄志还是要做好她随时可能离开的心理准备。   深夜。   机器长长的鸣叫声响起,医生再次对他的妻子进行抢救,最后宣告失败。   从太平间走回空病房,饶雄志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他走到季司原的病房门口,本来是想看看他就离开,没想到病房内传出两个人剧烈的争吵声。   是季首城回来了。   季首城没有安慰儿子,也没有心疼,反而痛骂季司原“没长脑子,轻信他人”。   “你16了,还随便上别人的车,喝别人的水?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没有安全意识?”他训斥季司原,和训斥手下的员工没有区别。   季司原压根也没指望父亲会安慰他,但他心情本就郁结,这会儿还被劈头盖脸一通臭骂,瞬间掀了被子站到地上。   “你公司里那些事儿天天瞒着家里,我怎么知道他贪污?你自己做事儿不做干净,逼得人家狗急跳墙,要和你儿子同归于尽,听得懂吗?”季司原手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他、要、杀、我!都是被你逼的!”   季首城不怒反笑,依然掷地有声中气十足:“你难道觉得检举他是我的错?商业机密能告诉你?明天他贪污的证据齐了公司就会提交法院,我之前有没有打电话提醒你最近注意安全早点儿回家?”   “还有,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愚蠢无戒备心,你会害死其他无辜的人吗?”   这就是季首城,眼里只有自己定下的规矩,对谁都一视同仁,毫不容情。虽凛然正义,对至亲却也淡漠如斯。   最后这句话彻底触到了季司原的痛处,他暴躁地打翻输液瓶,怒斥自己的父亲:“你才是罪魁祸首!整件事因为你而起!他是被你逼疯的!” 第49章 四九结案(二)   父子俩字正腔圆的争吵久久没有停歇,不知道季首城做了什么安排,医生护士竟由着病人情绪激动,一个个绕着道走。   饶雄志靠着墙静静待了会儿,他知那男孩儿是情绪逼上崩溃顶点,如今歇斯底里泄洪倾轧,连带病房门上那窄窄的探视玻璃,也要震上三震。   这孩子挺不容易。   饶雄志冷静地想着。   他那时候真谈不上怜惜季司原,一来他十年的特种兵生涯,接触过太多比季氏更显达的家族,这种家庭的亲情多少别扭淡薄些,生在这种环境的孩子要承受的也不是常人能理解的压力。二来……饶雄志再怎么心胸宽大,彼时彼刻也无法不把季司原和自己的妻子联系在一起。   “呼——”饶雄志像吐烟圈似的吐出一口气,拍拍衣角就离开了病房。   那时候他以为和季司原不会再见了,以为这辈子也就囫囵着过了。他回去拿了户口本,一路上步伐杂沓,走到公安局。   他一个特种兵出身的人,头一次在公安局门口迈不动步子了,他居然要亲手,去注销自己妻子的户口。   一通陌生电话打进来,饶雄志挂断,不一会儿那电话又打进来。   ……   现在的电话推销真够执着。   饶雄志不耐烦地接通,抬头看着斜上方粲然的警徽。   “您好,请问是饶雄志先生吗?”   沉稳的中年男声,自带威严,不像是推销的。   饶雄志没说话。   “我是季首城,季司原的父亲。”   在此之前,饶雄志也已久闻季首城大名。这名字无数次出现在财经刊物上,他也曾在国外护卫过政要人员下榻云季酒店,偶尔会从那些人的口中听到“季首城”三个字。   但这一次,季首城的身份仅仅是季司原的父亲而已。   饶雄志挪动步子,绕到警局外的一个花坛旁,那儿有个长椅,他坐了下来,左手搭在膝盖上。   季首城是来道歉的。   其实这案子是笔糊涂账,要论害死饶雄志妻子的罪魁祸首,肯定是那名绑匪无疑。虽然季首城的铁血手段逼绑匪走了极端,但季首城的初衷是出于正义的,是在维护国家利益。   而季司原就更是无辜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当求救措施,如果不是因为碰到饶雄志的妻子,随便换个冷漠点的路人,季司原现在的情况都不忍想象。   饶雄志没有接受季首城提出的巨额补偿,人是那绑匪杀的,冤有头债有主,他不干碰瓷的事儿。   季首城倒也没有诧异,他已经知道了饶雄志是军人出身,所以他提出了第二个“不情之请”。   “饶先生,您的妻子救了我的孩子,这个恩情我一定得报,只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希望是季司原自己来报。您不需要说原谅他之类的话,只要别拒绝他就好。”   “季司原自己来报?”饶雄志一时看不透季首城的心思。   他靠坐回长椅椅背,突然有了些耐心听季首城讲下去,不知为何,他对这俩父子的相处方式有些好奇。   电话里季首城的声音竟显得些许迟疑,他雷厉风行惯了,再棘手的时候也从没有退缩过,可如今他接连两声叹息,终是开口:“司原这孩子从小就有些叛逆,他母亲和他姐姐常年在国外,我又实在没时间陪他,所以他有什么事都不和人说,总想一个人解决。”   “当然,我们也确实希望他及早独立…”季首城又接了句。   他并没有为自己疏于家庭教育找理由开脱,事实上季司原做得比他想象中更好,他在小字辈中一直是最拔尖的那个。   “但司原的性格,其实很认死理儿,这次事情对他的打击比他所表现出来的更严重,我是在担心他走不出来……”   听到这儿,周如叶突然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原来如此。”   饶雄志诧异顿住:“你看出来了?”   “嗯。”周如叶点头,寻常人理解不了季首城父子俩的心理,但她理解。   季首城不愧是业内最具眼光的企业家之一,他虽然不动声色,和儿子交流甚少,但其实他非常了解季司原。   季司原不是一个靠别人安慰和宽恕就能完成自我解脱的人,除非他自己允许自己走出来,否则谁也不能把他从这次的阴影里拉出来。   季首城不是不心疼,只是不习惯用温柔的方式劝解,索性沿用自己的方式,推“幼鹰”下山崖,让其在坠落中自己学会求生的本领。   这样的教育很残酷,因为优胜劣汰,稍有不慎就会一蹶不振。   但他是季司原啊……   周如叶叹息。   幸好他是季司原。   当时的饶雄志没想到季司原能这么有毅力,出院后就开始对他死缠烂打,就算把季司原拒之门外,他也能一站几个小时。   于是不知不觉,饶雄志成了季司原接触最频繁的人,比他和家人相处的时间还要多。至于季司原和他父亲的矛盾,虽然表面上仍然僵持,却又维系着一种奇异的平衡,或者更确切来说,是父子间的博弈。   ……   仓库内重回静谧,空气不太流通的储藏空间蒙着乌泱泱的夜色,挤挤挨挨让人有些头晕缺氧。   现在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周如叶胃里反酸,她拿手紧了紧身上的道具衣物,倒是不困,就是心底堵得慌。   往事被剥了壳,让她意外撞进季司原最鲜为人知的角落。   季司原在如此年纪能有这般成就,如此年轻就有超乎常人的韧性和敏锐,贵而不矜,傲而有度,这都不是巧合,都是必然。   她理解,也心疼。   季、司、原。   周如叶拿手指一道道划着他的名字,突然很想见他,问问他最近有没有受伤,听听他的声音。曾经她眼里的季司原几乎是没有弱点的,但他毕竟是人,人总会有脆弱的一面。   可惜…这些她都做不到,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季司原在哪里训练、执行什么任务,也不知道再见面又是何时。原本她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因为她尊重他的职业,可现在居然产生了极其任性的想法。   她想见他。   周如叶埋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饶雄志陈述完往事便不再多言,只静静注意四周动静,等待脚步声经过。   ***   窸窣的脚步和金属碰撞声传来,饶雄志在判断出脚步声的一瞬间跃起,走到仓库门口。   有人来开门了。   周如叶低头看了眼手机,比她预计的要早,她还以为要等到天亮呢。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举着手机电筒,微弱的光在屋内逡巡片刻,最后定在周如叶身上。   周如叶眯眼看向来人,却发现不是杨旭。   “……张连旭?”她稍有迟疑,站起身,难以置信地走向门口。   张连旭这才看清门内不动如山的饶雄志,他脚步一缩,鞋底在石子地上蹭了蹭,有些怯地站回原地。   他的身板比周如叶上一次见他时更瘦了,整个人像火柴棍似的晃荡在宽大冲锋衣内,眼窝略有些深陷,下巴胡子冒了青茬。这副打扮,根本不像那个才华盖人如日中天的青年制片人。   “你怎么会来这儿?”周如叶站定在他面前,探究地打量他。   张连旭瞥了眼饶雄志,没说话。   “哦,这位是我雇的保镖,嘴很紧,没事。”周如叶安抚他,“你知道的,多事之秋。”   张连旭点点头,示意她走到路灯下,随后竟然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双膝重重叩击地面,仰起他瘦可见颧骨的那张脸,乞求地看向周如叶。   “如叶,求你帮帮我吧,我实在没办法了……”   路灯的光罩于头顶,在张连旭深凹的眼窝处和颧弓侧形成扭曲的阴影,周如叶一晃神,竟然如此像爱德华·蒙克笔下那张《呐喊》。   他的脸本就不算好看,如今更显狰狞。   “你……”周如叶心里一瞬间的悲哀大过了惊讶,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张连旭低三下四连尊严都置在一边了?   “你先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她伸手要扶张连旭,被他躲开。   “如叶,我对不起你!当初崔时让我带你去马六甲海峡,我听信了他的话,都是我的错。”   周如叶见他不愿起来,干脆蹲下身和他平视:“这事怎么能怪你?而且清者自清,警方不也还我们清白了吗?”   “不……”张连旭痛苦地摇头,“警方之前并没有掌握到我们出现在马六甲海峡的证据,等他们找到了,我们又会有嫌疑。”   周如叶感觉到不对劲,心里突突直跳。“连旭,你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   张连旭支吾着没说,她只好沉下嗓音发问:“你吸毒了吗?你参与贩毒了吗?”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一听她的质问,张连旭急忙否认,又往前挪动了两下膝盖,擒住她的手,“如叶,我只是——”   他将脑袋凑到周如叶耳边:“我…之前拍片子没钱,接受了崔时的赃款。他崔时在圈里是什么地位啊!我怎么敢忤逆他?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周如叶听完后倒是冷静了。“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张连旭咽了咽口水:“如果警察找你问话,你别说是我主动带你去的马六甲海峡,他们知道了肯定得查我,发现我收赃款我前途就完了!”   “就这?”周如叶皱眉,“可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查吧?”   “而且你知道这些钱是…贩毒来的?”她很艰难地问出声。   ……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周如叶并不想做道德审判,她蹲在地上思索片刻,反倒理清了头绪:“其实你担心的也就是名声扫地、工作不保对吧?我没有别的办法,也没有多大能耐,但至少可以保证,只要我在圈内还有资源,就绝不会和你划清界限。”   “我仍然把你当朋友,马来西亚的事情你是真心帮我,我没有任何理由…落井下石。”   她平静的说完这段话,声线清冷毫无起伏,却让张连旭很想哭。   他这些天抱头鼠窜,看惯了人情冷暖,甚至因为周如叶如今的圈内风评,而不敢接近她。   可周如叶呢?他居然还不如一个女人有担当讲义气…   张连旭垂着头,羞愧得想扇自己。   ……   远处,凌乱的脚步声逼近,打头的男人提着大功率手电筒,灯光亮如白昼,直刺向周如叶。   “就在这!”   下意识抬手遮了遮,周如叶试图起身,却因为蹲姿维持太久,眼前发黑,血液叫嚣着倒冲向头顶。   在饶雄志的搀扶下缓过神,周如叶看清了提着手电筒的男人,是杨旭。他身边是几名警察穿着深蓝警服外套,手里的手铐泛着寒光。   “这两人串供。”杨旭晃着手电筒在周如叶和张连旭两人间指了指。   张连旭双膝还印着污渍,他不可思议看着杨旭,克制住自己没冲过去揍他:“杨旭!你卖我?”   杨旭笑了:“我可没,你找我问周如叶下落的时候又没说警察在通缉你。刚刚警察找到我跟前了,酒店外面监控录像也都有,我不说你的行踪岂不是包庇罪行?” 第50章 五十结案(三)   黄跃谦把自己助理忽悠走,匆匆赶到酒店停车场。季初雨的车斜拦在他面前,车窗摇下,她纤手一挥:“上车!”   黄跃谦麻溜地上车。   季初雨也是刚接到饶雄志讯息,当时周如叶被带走,没让饶雄志跟上,所以他立刻给季初雨打了电话。   她也不管超没超速,一路上疯狂踩油门,幸好入夜后路上没什么车,可以由着她横冲直撞。   黄跃谦插好安全带插扣,有点摸不着头脑地问:“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难道不该先打电话联系人吗?电视剧里都这么演啊,大佬动动指头警局里面的人就能被保释。   “拦警车。”季初雨轻描淡写地说。   “啊??”黄跃谦丧失了表情控制能力,嘴张大成“O”形,帽子被车窗外飘进的飕飕冷风吹翻,上演风中凌乱。   “不是,小季总啊,你再怎么嚣张也不能拦警车啊!万一惹怒警察,周妹子罪加一等怎么办?”黄跃谦边说边去捞帽子。   季初雨好笑地瞥黄跃谦,伸手把车窗关上。   她左手掌着方向盘,右手伸到黄跃谦头顶摸了摸:“你以后别接光头戏了,还是有毛摸着舒服。”   “哎,说正经呢!”黄跃谦不开心。   季初雨右手重新搭回方向盘,听着导航指示向左转弯。   “你可真逗,我们现在当然是去公安局,还能去哪儿?”   “……哦。”黄跃谦心知又被季初雨耍了,不过他没空在意。“我们能直接见到周妹子吗?”   “不好说。”   季初雨也没把握,崔时的案子在上层引起的动荡,即使是她,现在也不能直接保释如叶。   ***   周如叶与张连旭一左一右坐在警车后座,中间隔着一名警察。   她肩抵左侧车门,车身随道路颠簸,她也身子没个主心骨,软软靠在椅背上一晃一晃。双手手铐时不时碰撞手腕上带着的手链,伴随铃铛声一道在车厢内叮当响彻。   右边警察看了眼她的手,公事公办地说:“等会把身上尖锐饰品都取下来,我们替你保管。”   “……”周如叶张了张口,蹙眉盯着自己的手链。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用来自残的凶器啊?   她决定稍微争取一下:“抱歉,这个手链对我很重要,能让我带着吗?”   “抱歉,不能。”冰冷的回答,不过警察也看出了这条手链价值不菲,“你放心,不会给你弄丢了。”   “我不是怕丢了…”周如叶低声解释,右手指尖轻轻勾勒手链上凹凸的颗粒,心下叹息。   从那天季司原给她戴上这条手链到现在,他们都没再见过,她实在有些舍不得。   ……   警车平稳地驶向警局,司机打着左转向灯,车轮缓缓擦过沥青路面,随即停下。   前方一辆车的大灯笔直照射进来,周如叶被刺激着闭眼,副驾驶座的警察已下车询问情况。   …是初雨姐和跃谦?   她看清来人,倏然坐直身子,左手试图摇下车窗。   旁边警察厉声喝止:“怎么回事?不准摇车窗!”   周如叶咬唇,手下依然固执的按着车窗按钮。   警察诧异这姑娘从被捕到现在一直都挺听话,怎么突然这么倔?他伸手把周如叶拉开,又把车窗摇上,黄跃谦的声音顺着窗缝隙飘进来,他叫了声“周妹子”。   那头季初雨还在和警察交涉,她就想先见一面周如叶,问几句情况,要求也不过分,但按流程来说周如叶还未接受审问,不能见人。   “我就和他们说几句话,您可以看着,拜托。”周如叶转头看向警察大哥,眼神很亮,清澈而坚定。   最终警方还是松口,放周如叶下车。   “周妹子,你还好吧?听保镖说你被关小黑屋里了?”   “你放心,那个杨旭我之后帮你教训他!”黄跃谦绕着她走了一圈,确定她完好无损才放心。   “你也是真不让人省心,带保镖都不够折腾。”季初雨毕竟刀子嘴,免不了要嘲上几句。   周如叶平静地笑笑:“我知道,让你们费心了。”   “所以……这事儿就别告诉季司原了,我不会有事的,警方也问不出什么,到时候自然会把我放了。”   她是对着黄跃谦说的,但其实也是说给季初雨听。   “你不想让季哥担心啊?那你得平平安安出来啊!”黄跃谦神秘兮兮地靠过来,从兜里掏出被捏皱的纸条。“季哥说过年要带你回北京,见家长哦——你可不能有事。”   这话说完,周如叶还没什么反应,季初雨先眯了眼。   好小子,悄悄带媳妇儿回家都不跟她这个做姐的知会一声,到时候有他好看的!   周如叶定睛瞄了眼纸上的内容,又是一笑,也没太吃惊。   说实话,就算季司原不给她买机票去北京,她自己也会买。   季初雨还是冷静,她看了眼与周如叶一同被捕的张连旭,低头盯着她:“那人不会坑你?”   周如叶敛笑。   她明白季初雨指的什么,当初崔时、彭婉心没少往她身上泼脏水,张连旭如果有心脱罪,也不是不可能往她身上推责任。   她静了静,而后抬眸:“他不会。”   她就赌张连旭和她说了实话,赌他们之间的友情不会一碰就碎。   何况要真想坑她,当初崔时被捕,张连旭就该直接跳出来反咬周如叶,而不是畏畏缩缩、销声匿迹这么久。   旁边警察示意他们差不多到时间了,周如叶右手拨弄开戴着的手链,往黄跃谦掌心塞:“帮我保管好,我出来找你拿。”   不放心,又接着叮嘱一句:“千万别丢了。”   “诶好!”黄跃谦连忙攥紧掌心,不让铃铛声外露,顺便给了周如叶一个眼神,“定情信物?”   周如叶没理他,转身跟着人进了警局。   ***   警局还算人性化,毕竟深夜,周如叶和张连旭又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看着经受不了直接逼问,所以等到第二天早晨才叫他们出等待区问话。   “是他主动去的马六甲海峡?”   “不是,他当时就和我说是崔时建议的,崔时说那里夕阳好看。”周如叶回答得不假思索,她只说自己知道的,措辞也客观。   “那为什么是你和他单独去的马六甲海峡?”   “……”周如叶稍顿了下,“他…想向我表白。”   虽然这个表白没成功,被突发事件给打断了。   突发事件……   周如叶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坐直身子,梳理着思绪。   张连旭确实是不知道崔时行踪的。那天他和她一样,不明白海峡为什么会有海盗闹事,警报解除后,张连旭也还有试图向她表白,可她那时候见了季司原染血的背影,根本无暇欣赏夕阳,之后一切都不了了之。   那时候的张连旭不像假装的,是崔时利用了他。   周如叶愈发肯定这一点,之前她注意力都在其他事上,回顾整个案件直接忽略了张连旭要向她表白的细节,所以确实一度怀疑过张连旭。   之后的问话周如叶一直在重复“不知道”,她明白这是警方问话的惯常套路,会变着法儿不停重复询问一个线索,看嫌疑人是否会露出破绽。   但她确实一无所知,什么朱佩益、什么纸条,如果不是之后遇到了季司原,她至今都不会把这种事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询问结束,周如叶回到等待区,坐在长木凳上双手抵着额头。在这种高压情况下,即使她问心无愧,但还是疲累,几乎把记忆都掏空了给警方。   之前虽然也有过一次这种讯问,但那时候有季司原在,她只觉着安心。   哎,周如叶叹气。又是季司原,过去那么多年飘零惯了,也没见她离不开谁,最近这是怎么了,老想起他。   一名女警进来给了她水和食物,铁门拉上后整个空间又只剩她自己。   她和外界隔绝,不知道张连旭那边情况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待多久,甚至没法知道现在几点。   昏暗空间,没有阳光照射,偶尔能听到外面趿拉的脚步声,周如叶睁着眼,一秒一秒数着时间。   神经焦虑紧绷的情况下,她根本无法入眠,虽然她清楚自己现在非常缺乏睡眠,可越心焦要睡就越睡不着。   昨晚她就坐在警局一人宽的长凳上,硬生生坐了一晚,也有警察劝她躺会儿,虽然椅子硬了点,但睡会儿总比坐着强,她摇头谢绝了。   旁边呼噜声震天,偶尔有人起夜,铁门拉开时生了锈的转轴发出刺耳摩擦声。还有屋外不知哪的水龙头没关好,滴答水珠砸着石板地,风吹落叶、汽笛轰鸣,周遭动静拼了命地往她耳里钻。   她平静地听着,第二天早上还微笑告诉警察,她休息得不错。   ……   几小时后,她被叫出去补充审讯。   对面警方拿着A4纸,上面估计是张连旭的口供,他们要一一对照着再次审查周如叶。   周如叶耐着性子回答,很多关于张连旭的生活细节她仍然只能回答“不知道”,问话警察一直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她和张连旭的回答是否有出入,机械地完成审讯后,周如叶又一次回到等待区的铁门后。   胃里刚吃的东西堵着难受,她干呕了两下,手撑着椅子,努力想找一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   忍忍吧,24小时内肯定能出去,她这么安慰自己。   结果当晚,她和张连旭被转移到了拘留所暂时羁押。   “怎么可能!”   这是周如叶进警局后第一次出现情绪波动,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批捕她。   “你的口供和其他人的有出入,崔时那边提供了对你们不利的证据,准备找律师吧。”   女警对周如叶倒还温柔,大多数被关了一天的普通人最后都会有点情绪,周如叶是她见过最平和的了。   周如叶有些庆幸自己母亲不在国内,她得以委托黄跃谦和季初雨帮忙,否则警方通知了母亲,母亲可能会立刻崩溃。   ***   两天,拘留所的日子极度难捱。   硬板床和发着霉味的被单,肉末咸菜混在一起的饭菜,还有厕所外浓浓的二手烟味…周如叶胃里难受,只能靠啃苹果撑着。   大通铺的几个女室友都对周如叶很好奇,人长得美,气质又出众,怎么看怎么不像犯事儿的人啊?可试图和她搭话的她全都没理,从早到晚独来独往,也不说自己为什么进来,只冷冷地说自己没罪。   第三天,周如叶被单独叫走了。   她回到警局,也没人审问她,把她带到单独的小房间,又继续一个人待着。   调查这么久,该放人了吧?   她疲惫地想着。   终于有个能靠的座椅,周如叶捏了捏后颈,阖上眼,彻底放松下来。   房门被推开,鞋底叩击地板一点点朝她靠近,周如叶薄薄的眼皮颤了颤,没睁眼,拿手用力按着太阳穴。   来人也不说话,周如叶能感受到他站定在她身边,没了动静。   “抱歉啊,我太累了……”周如叶坐起身,笑着抬头,蓦地愣住了。   “我…我不是叫他们别告诉你么……”她有些慌,理了理头发。   这两天下来她简直没有人形了,幸好她从没有黑眼圈,看起来还不算太狼狈。   季司原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将手里的水杯递过去:“喝点儿水。”   声音有些低,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周如叶愣住,接过水杯,再度抬头看他。   削薄的唇紧抿着,两道剑眉更浓了些,眉头倒是没皱在一起,不会显得凶。双眼皮的褶很深,漆黑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周如叶感觉自己看得太肆无忌惮,移开眼,抿了口水。   嗯,还是温热的。   “你又去剃了寸头?比上次见你头发更短了。”她有些没话找话。   “嗯,前段时间极限训练。”季司原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白瓶,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从你酒店房间拿来的,吃一片。”   周如叶看了眼,是抗抑郁的药。   她没伸手,不想在季司原面前吃。   “乖,先把药吃了…”他喉头明显动了动,压着情绪哄她。   “季司原,我现在没事。”周如叶放下水杯,转过身不看他。   “…那要我喂你?”季司原隐隐笑了笑,声音由远及近,人已经凑到周如叶耳鬓,“如叶,我想确定你没事了。”   “我现在很吓人?吓着你了?”   “没有,依然很美。”   季司原语气沉静,听不出真假,周如叶只当他是随口哄她,但耳根子依然不争气的红了。   颈侧肌肤触到他吐息的温热,她感到无所适从,赶紧拿过水杯,从药瓶里倒了药咽下去。   “好了好了,我没事了。”倒变成她反过来安慰他。   “喝完。”季司原下巴指指水杯,又坐回凳子。   “嗯?”   周如叶莫名其妙。他这是怎么了?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谈案子办正事。   虽然暗自腹诽,但她还是乖乖捧着水杯,小口抿着水。   她故意不紧不慢地喝,季司原也不急,从头到尾眼神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只是他那双眼骗不了人,只要他染上笑意,眼尾就肆意上挑,盛着的深情能惑人心弦。   他好像前所未有的克制,而且耐心,始终和她保持些距离,也不碰她。   太久没有这样与他共处一室,周如叶其实有些陌生感。   他们对彼此几个月的生活都一无所知,如此苍白的关系,要如何维系?   一杯水喝完,周如叶舔了舔下唇,放下水杯思考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突然腰被一股力搂过去,季司原直接把她抱到腿上坐着。她还来不及惊呼,季司原已经单手扣着她的后脑,低头吻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 第51章 五一长发绕郎膝   唇齿内壁尚有药物残留的苦涩感,这个吻来得太突然,周如叶紧张到甚至忘了呼吸。她双眼紧闭,僵直身子杵在季司原怀里,一动不敢动,更别谈回应了。   舌尖撬开唇瓣触到坚硬的贝齿,却没有深入,他明知她紧张,偏不遂她愿,低头恶意地轻轻咬舐她的下唇。   “唔……”周如叶不适,羞得拿手推他,“你干嘛…”   她被禁锢在他怀里,没法儿退开,想伸手捂脸,结果他动作更快,拉下她的手往他腰上带。   “放松点儿,这么憋气得晕过去了。”   他还有意调笑,拿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不再去吻她的唇,只轻碰她的嘴角,再一寸一寸辗转往上,吻着她眼下颤动的肌肤,而后是眉梢、鬓发。   一室温存的气息,她被他一点点侵蚀意志,呼吸有些凌乱,迷瞪着靠在他臂膀内,原本紧拽住他外套衣料的手终于动了动,向上攀住他的肩。   “习惯点儿了?”他又问。   “季司原!”周如叶恼了,躲开他把脸转向一边。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明知她脸皮薄不想说。   “呵呵…”季司原太喜欢逗她,瞧着她露出旁人都看不到的表情,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见她乌发下耳尖绯红,又啄了一下她的耳畔:“如叶,你腰又细了,我都舍不得用力。”   还没用力?周如叶撇嘴。   刚才是谁把她一下子从椅子上拎到膝盖上的?   “放我下来。”她动了动,理智一恢复,又不自在起来。   “嘶…别动。”季司原倒吸了口气,再这么任她肆无忌惮地在他□□扭几下,他可遭不住。   “听我把话说完。”   他腿往上稍微一顶她的臀,周如叶立刻不敢动了…   她顺从地抬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季司原眼神专注,浓眉略略拧起来,庄严而郑重,仿佛接下来的话是要宣誓一般。   “本来我想等转业后,一切安定了再说,但现在我发现,我根本等不及。”   周如叶只觉得心尖儿颤了颤,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如叶,做我女朋友,好么?”   他知她心意,如今却仍怀着忐忑,不由得要多解释几句:“七月我就转业,这半年我可能依然没法儿陪着你,但我同时也很庆幸,幸好只有半年了,幸好是这时候遇到你。”   周如叶双眼突然就起了水雾。   她也好庆幸,庆幸居然还能遇上他。   季司原拿指腹缱绻着摩挲她的脸颊:“答应我好么?听到你出事,又想到你此时此刻还不完全属于我,我心里就不能踏实。”   周如叶看他难得的不自信,心底发软,手下越发用力地回抱住他。   “嗯,我答应你。”她点头。   像得了特赦,季司原骤然笑了,唇弧度扬得极高,露出洁白的牙齿,粲然明亮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儿。   “如叶。”他叫她。   “嗯。”她浅笑。   他笑得更肆意,手下力道加重,想把她揉进骨子里。   “如叶…”他含混着又叫了她一声,低头去寻她的唇。   这次再没有浅尝辄止,唇舌交缠,霸道地侵略着她的口腔,吮吻着、吞噬着,残余的药物苦味被他的气息冲刷。   她勾着他的肩一点点回应,身体曲线紧紧贴着他,同他的呼吸一道起伏、喘息。房间墙壁上悬挂的钟表一秒一秒嘀嗒走着,天昏地暗,情生意动,仿佛要到时间尽头。   直到门把手响动,外面阳光照进来,张连旭毫无防备地冲撞了一池春水。   “如叶!你没事…吧……”张连旭惊得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刚才他被通知无罪释放,立刻不顾阻拦,跑过来看望如叶。   ……   周如叶这次是彻底没脸见人了,她在听到张连旭声音时迅速退开,狠狠拍了下季司原不老实的手,捂着脸埋进他胸口。   季司原被打断,极其不爽地抬头,一边单手搂住如叶,将她整个人挡在身前,不让门外人瞧到她。   果然,他看到张连旭身后,姚先那小子正一脸坏笑。见他看过去,姚先还无奈摊手表示拦不住。   开玩笑,堂堂武警拦不住一个瘦成杆儿的张连旭?   季司原给了姚先一记眼神,让他等着回去加训,随后才不紧不慢地看向傻在原地的张连旭。   “要看到什么时候?”他睨着眼,不太客气。   “呃…抱歉,我……”张连旭磕磕巴巴,窘迫、尴尬、疑惑,一瞬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后面那武警不是说如叶在这个房间吗?那这个男人是谁?   他正要关门,突然灵光一现,又仔细看了眼季司原:“是你!你是在马来西亚酒吧的那个?”他震惊地指着门内,“你真的是军…”   话没说完,后面姚先拍了拍他:“不该说的话别说啊,不然又得回里头蹲着哦。”   张连旭连忙点头,疑问全咽回肚子里。   “你来找如叶?”季司原主动提及。   “嗯…我想知道她有没有事…”张连旭迟疑着解释。   当然现在看来好像是没什么事了。   “嗯,我和我女朋友刚说了点儿事,你稍微等会儿,我们马上出来。”季司原笑笑,抬手指了下门,“出去的时候劳驾把门带上。”   周如叶正偷偷整理衣服,听季司原这话,忍不住又锤了下他的胸膛。   这人可真坏。   季司原是迫不及待宣示主权,姚先已经听到张连旭那颗心碎得掉渣了。   虽然季司原已经不再参与崔时的案子,但他们结束魔鬼极限训练后,姚先就得知了周如叶和张连旭被拘留。   毕竟事关未来弟妹啊,姚先还是打了报告,带季司原一起来。   他才不信季司原回去敢罚他呢,待会儿他就去找弟妹邀功,身为月老就是这么有恃无恐!   房间内再度只剩季司原和周如叶,她站起身,看他从口袋里掏出手链。   “刚在警局门口碰到黄跃谦了,他给我的。”季司原低头,替她把手链戴回去,“为什么不让他们告诉我?作为男朋友,以后我有权利知道你是否安全。”   周如叶听他提这事,下意识又想咬唇,可嘴唇还有些发麻,她随即想起刚才那旖旎的一幕,连忙抿起嘴。“…我知道不会有事,没必要什么小事都让你分心。”   她悄悄伸手把桌上的药瓶放进兜里。   “小事儿?”季司原皱眉,拦在她面前不让她躲闪。“你的事对于我来说没有小事,如叶,我是你男朋友,你不要担心会麻烦我。”   “知道了知道了,男朋友…”周如叶笑着哄他,想含糊过去。   季司原身形不动,也不言语,室内空气忽然就冷凝起来,一扫刚才的温存。   “如叶,抑郁症如果发作,你要告诉我,我会…”   “司原!”她打断他,仍然抗拒,像刺猬蜷缩一样收起柔软,“我们不提了好吗?我没事。”   “哎…”季司原叹息,良久,倾身吻了吻她的发际,“好,不说了,你只要知道,一切有我。”   “……”   喉头一涩,周如叶想应声,最后却垂下眼帘,眼睛有些酸胀。   ***   毕竟在警局,季司原还是要注意影响,出了房间后就与周如叶保持一段距离,不过张连旭走过来,仍然感受到了季司原压迫的气场。   张连旭不瞎也不傻,看着如叶那嫣红的唇,他只能极力掩饰自己的心痛。   不得不承认季司原和如叶般配极了,他是癞□□,不该肖想天鹅的低首。   周如叶看张连旭不自在,推了推季司原:“你先去忙吧,不是说还有事吗?”   季司原确实还有事得处理,姚先正站一旁等着他呢。   “那你在这儿等我,待会儿带你回酒店。”刚走出去两步,他又退回来,“我让人给你去买饭了,记得吃,你太瘦了。”   “知道啦——季长官。”周如叶忍笑嗔他,眼波流转,横生媚态。   旁边张连旭头一次见她这样姿态,季司原都走了她还瞧着他的背影,简直心里眼里全是那个男人。   哎,他彻底死心了。   “我说大醋坛子,对情敌要不要这么狠啊?而且还是明显竞争不过你的情敌。”姚先和季司原走远了些,终于忍不住出声调侃。   当时他和季司原赶来警局后,看了张连旭和周如叶的口供录像,两人口供出奇的一致,然后就听到周如叶说张连旭要和她表白。   张连旭的口供里,警方问得更细一些,倒不是八卦,而是要知道是否真的想要表白,于是张连旭就真情实感地吐露了他几年如一日的暗恋。   “哼,想多了。”季司原冷哼,也不多解释,任由姚先自娱自乐。   等到办完事回来,周如叶也忍不住埋怨他,让他别对张连旭太冷硬,他才出声解释。   “我不是怕张连旭抢了你,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他正开车,带她回酒店休息。   周如叶坐在副驾驶,盯着他的侧脸瞧。   阳光投射在他挺拔的鼻梁间,眉骨、鼻尖、下颌,完美的弧度,怎么也看不厌。   “只是听到他说起大学几年和你的相处,我有些嫉妒。”他说得坦荡,仍然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路况,“嫉妒他参与了你大学的全部,那是我错失你的几年。”   ……   周如叶蓦然回神,直起身板,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你…知道我是?”   没往下说,她还是不敢确信。   “周绥。”他接话,终于侧头望了她一眼,神色平常,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我知道你是周绥。” 第52章 五二何处不可怜   回酒店后,周如叶急着要洗澡。在外头辗转待了三天,她自己都嫌弃这一身的腐朽味,初吻居然就这么邋遢地交代了,她回想起来满是懊恼。   季司原跟在她身后,反手将门锁上,随后往沙发椅上一坐,双腿交叠,懒懒靠着椅背。他胳膊肘搁在扶手上,支着下巴,盯着周如叶背影瞧。   她已经脱了大衣,低领羊毛衫勾勒出姣好的曲线,长发则被顺手挽成一个髻,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后脖颈。   周如叶手刚触到衣柜里挂着的睡衣,突然顿了顿,神色不太自然地扭头:“你没别的事了么?”   “有啊。”季司原严肃点头。   “那你快去吧!”她倒是舒了口气,又伸手把睡衣拿下来。   “我这不是正在执行吗?”季司原压着笑,嘴上仍一本正经。   周如叶愣了,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气得瞪他一眼,又把睡衣给挂回去。   “你不午睡吗?”他适时发问。   “我不困,也没有午休的习惯。”周如叶面无表情,转而找出一件卫衣和一条牛仔裤。   现在刚过午饭时间,酒店的窗帘半拉着,阳光在地毯上割出一道菱形,连接着季司原和周如叶中间的空地。   周如叶抱起衣服,正打算去浴室,身后光线骤暗,季司原从后面圈住了她。   “你……”她试图挣脱,当然是拗不动他的。   “可我困了,怎么办?”   他双臂环着她,大手覆上她的手背,下巴轻蹭她的头顶,有意将整个人的力量都压在她身上。“昨天训练周才刚结束,连夜就赶过来了。”   他有意要让她心软,拉着她的右手去掀自己左臂袖子:“你看,攀岩射击时候撞到的。”   周如叶卷起他的袖子,古铜色小臂上旧伤又叠了新伤,撞伤撕伤,遍遍锤炼,最后才锻造成这样坚实的臂膀。   这哪里只是撞到那么简单啊?这还只是小臂…她拧眉,想埋怨又舍不得,只能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轻抚,试图弥补他。   季司原舌尖顶着后槽牙,眯眼享受她的绕指柔,而后又坏心眼地朝她耳后吹气:“洗完澡一起睡,嗯?”   “…哼。”周如叶收手,直接推开他,全然不上他的当,“你自己睡。”   未等他有反应,她已径直走进浴室将门锁上。   ……   哎,卖惨失败。   季司原耸耸肩,听到浴室里响起水声。他脱下夹克,仅穿单衣躺回沙发椅上,用夹克垫在颈后,权当枕头。   他倒是真没骗她,确实困。“魔鬼周”极限训练的强度本就在冲击人体极限,每日于崇山峻岭间奔袭、泅渡,夜里安营扎寨,经过三、四个小时休息,凌晨3点又会接到新任务,除此之外,他作为队长还肩负着带领队伍夺第一的使命。   最后顺利完成任务,回了大院儿还没来得及沾床,又得知她被拘留了……   季司原交叠着长腿,双臂抱胸躺了会儿,倒也睡得踏实。直到鼻间萦绕浓郁的沐浴露香味,他的意识迅速恢复,眉头微动,感受到一滴水珠坠落脸颊。   睁眼,周如叶正坐在沙发椅的边沿,长发半湿,肩上披着浴巾。   “你——”   周如叶的手还悬在他颈侧,见他睁眼,动作一滞,还是将滚落他颈侧的水珠轻轻拭去。“你这么睡不舒服,去床上睡吧。”   她也就是嘴上逞能,哪里舍得季司原这样困顿又憋屈地睡在沙发椅上?   正欲缩回右手,却被季司原拽住。他眯起眼一副半醒的模样,目光不复平常犀利,桃花眼勾人,半是风流半是情深。   他将周如叶的手贴在下颌摩挲,又拿到唇边吻了吻,这才悠悠道:“不用了,你睡就好,我没带换洗的衣服。”   瞧那副幽怨的样子,分明就是欲擒故纵。   周如叶看透他,笑:“你刚才都没嫌我脏,我怎么会嫌你?去床上睡吧,我晚上再让清洁阿姨换被单。”   季司原勾住她的手,赖着不松:“那就一起睡。”   “……我说了不困。”周如叶不受他蛊惑,起身去拿吹风机。   “啧…”季司原靠回椅背,不满地啧声,这才看清她真换了卫衣,一点儿身材不显。   窗帘严丝合缝的拉上,阳光彻底被阻隔。季司原踱步到梳妆台旁,伸手将她拉至身前。他接过吹风机,轻轻拨弄她的发丝,温热的气流煽风点火般加剧着两人的体温。   待她头发半干,季司原放下吹风机,双手拇指贴着她的太阳穴,轻柔地按压。   “如叶——”   他声色蛊惑。   “嗯?”周如叶乖顺地阖眼,微翘唇角,像小猫似的享受他的按摩。   “陪我睡会儿——”   他不达目的不罢休。   ……   周如叶抵不住他纠缠,其实早就心软了。她迷蒙着眼,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季司原自然理解为默许。   他拦腰将她抱起,甫一挨到床沿,周如叶立刻睁眼,默默往床的内侧挪,试图与他保持距离。   啪嗒——   皮带金属扣弹开的声音。   周如叶吓了一跳,慌忙扭头:“季司原!你干嘛呢!”   “嗯?”他无辜抬眉,右手正搭在皮带上,“脱裤子啊。”   “你……”周如叶没好气地瞪他,“不准脱!就这么睡,不睡算了!”   她眼神略一下移,触到他半褪的皮带和……   她立刻背过身躺下,不敢再乱看。   季司原无奈妥协,躺到床上却见她隔了自己足足一人宽,又不满道:“干嘛躲那么远?”   他长臂一伸把她捞回怀里,两人俱穿着厚重的衣物,他不情不愿地嘟囔:“你瞧这样睡多不舒服?”   “你要舒服你就自己睡呀!”周如叶自他怀里抬头,略带笑地讥他。   “呵呵,伶牙俐齿……”季司原捏捏她的下巴,手臂仍不肯松开。“好吧,那就让我仔细看看你,行么?”   周如叶被问得一愣,见他眼神专注,也默然回望。   片刻失神,一望进他的眼,几乎溺毙在那片深情的汪洋中。季司原这人向来是不记人脸的,来去如风的性子,何曾见过他如此专情地看过谁?   她眼底潋滟,渐蒙起水雾,红唇微启刚要说话……反倒是季司原被她看得有些燥热起来,抬手覆住她的双眼。   “不许再看了,我可受不了。”   周如叶自知失态,闭眼转了转眼球,又问:“对了,我很好奇…你这么看能记得清脸吗?”   “别人不知道,但对你,肯定可以。”   倒是没有丝毫犹豫,回答得斩钉截铁。   ……   周如叶抿着嘴笑:“好吧,我勉强相信吧。”   “勉强相信?”季司原觉得自己能力受到了质疑,“哼,看来我们得深入交流一下,让你看看我有多了解你。”   他又低头吻她,圈在她腰间的手臂不断收紧,迫使她不得不紧贴着他。   ……   这人根本是变着法儿占她便宜。   周如叶被吻得没了力气,房间内暖气本就充足,她逐渐被卫衣闷出薄汗,只好抬手拽开衣领,试图透口气。   “看吧,穿这么厚不方便。”季司原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稍退开些,伸手故意拿指尖勾她的下衣摆。   “别!”周如叶有些急,死命拦着他。   季司原不动,抬了抬下巴,等哄。   “你这人……”周如叶笑着嗔他,抬手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沿着他的下颌线浅吻,最后蹭蹭他的喉结。   “可以睡觉了嘛?”她有意要哄他松手,软着嗓子撒娇,季司原颇为受用地眯起眼,埋下头轻嗅她的鬓发。   耳鬓厮磨,在她防备瓦解时季司原突然闷笑:“是里面…没穿?”   “……”   周如叶手臂倏地松开,双颊红晕更深,连耳尖也发烫。她刚要瞪他,又实在窘迫,只能把脸埋在他的颈侧,拿手使劲掐他。   她那点力气,对季司原而言与撒娇无异,他抱在怀里软香温玉,手指捏拢又松开,只觉得血气翻涌,极力克制着冲动。   “哎…好吧好吧,不闹了,睡觉。”   他不敢再逗她,翻身躺下,这回真是规规矩矩,再也不碰她了。   ……   感受到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周如叶睁眼,凝视他已熟睡的侧颜。   担心会压麻他的手臂,她撑起上半身,小心翼翼将他的手摆正,掖好被角,随后扯过枕头,重新躺回季司原身侧。   无需对视,她这才敢更肆无忌惮地观察他。即使熟睡,他的眉心依然微蹙,剑眉深浓,黑而长的睫毛呈现好看的扇形,鼻梁挺直,山根比一般亚洲人更为优越,这是一张让人见之忘俗的脸。   她看得恍神,又回想起刚才在车内的情形。笃定的神情,沉稳的语调,在季司原开口喊“周绥”时,时间的壁垒尽碎。   他实在是个很懂分寸的人,从不唐突,从不勉强,不知不觉间瓦解了周如叶所有的防备。一切难以启齿的过去,如今越来越云淡风轻。   “我知道你是周绥。”   说完这话他就继续看着前方。车速很快,窗外风景不断掠过,嘈杂的喇叭声,还有斑马线上行人的笑闹声……外面纷纷扰扰,车厢内则沉寂了许久。   前方是红灯,季司原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叩动,等待她先开口。   “你怎么知道的?”周如叶终于出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起伏。   “如叶,我虽然脸盲,但我有感知能力,尤其是对同一个人产生的同样的感觉。”   “可你对周绥?”   “你弹古筝,指甲永远修剪整齐,不涂指甲油。”季司原随意说了些连周如叶自己都不太在意的细节,“你不常笑,会习惯性蹙眉,爱咬唇,写剧本不顺畅时爱眯眼盯着周围发呆,不愿和人交流。”   周如叶打断他:“周绥怎么写剧本你也知道?”   季司原转头深深看她一眼,继而笑道:“FOREST二层有我的房间,窗户正对着你常坐的那个位置。”见周如叶震惊,他又接着调侃,“你可是包揽了我店里一半的白兰地生意,这种‘大客户’,我怎么能不注意?”   “……”周如叶张了张口,却只能回想起当年在FOREST与他的对视,他根本对她视若无睹。   她没好气地问:“所以你远看知道我是周绥,看脸反而认不出了?”   季司原尴尬地轻咳一声,算是默认。   “那你什么时候确认就是我的?”她接着问。   “…抑郁症。”季司原言简意赅,不过在方向盘上轻叩的食指,显露了他的忐忑。   这个话题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依然显得敏感。   周如叶点头,不自在地找话题岔开:“你对每个人的细节都会这么注意吗?对其他女生也这样仔细观察?”   联想至此,她有些古怪地咬了咬唇,眉头纠结在一起。   车已开至酒店停车场,季司原慢条斯理地停好车,松开安全带,好笑地睨她:“当然不是,都这样注意,想累死我么?”   ……   其实他还有没说的。   周绥去季氏和季初雨谈判时,他是在场的,但他站在玻璃门外,并没有进去。   那时候,周绥告诉季初雨,等到“画雨丝织”彻底交给季氏,她也要彻底离开这里。   “不想见到T大任何一个人了,流言是止不住的。”   周绥回忆起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假惺惺的担忧、掩不住的嘲弄,根本与看疯子无异。她阴郁地说完,两只手背到背后,习惯性用左手拇指指甲狠掐右手小臂。   袖子被撩起来,细嫩的胳臂上触目惊心几道伤疤。周绥摸着凸起未痊愈的疤痕,思及那些人恶意的眼神,浓浓的恶心感再度涌上心头,令她止不住反胃干呕。   季初雨面对周绥,只看得见她消沉却强装镇定的样子,而门后的季司原,却看见了那些割腕后尚未痊愈的疤痕。   在那一刻他转身离开了,谁都有不想为人知道的隐秘,他懂她,所以选择尊重她。   不过如果还能再见,他一定会告诉周绥,女孩子要多注意,不要伤害自己,留了疤不好看。 第53章 五三一日安(一)   房间内是中央供暖,周如叶迷蒙着睡了会儿,被厚重的卫衣闷出薄汗。   她稍微拉下领口,翻了个身,手背触到身侧光滑的被单,周围却没了季司原的气息。她瞬间睁眼,旁边空空荡荡,连被单都毫无褶皱,完全不像有人曾经躺过的样子。   周如叶愣了会儿,看时间也才下午三点多,难道季司原又被紧急召回了?她摸出手机给季司原去了个电话,那边提示占线。   ……这就走了?她有点不是滋味地挂了电话。   虽说她已经对与季司原聚少离多的关系习以为常了,但这么突兀的离开,她多少还是失落的。   没了睡意,周如叶索性起身给制片人发了条消息,说她等会儿回剧组。   剧组里都知道了她被刑拘的事,回去肯定又得费一番口舌解释,不过解释了也没几个人听,依然会有风言风语。   她叹口气,踩着拖鞋从衣柜里取出内衣,将卫衣脱了,手伸到背后反手去摸内衣扣,突然房间门“滴——”地响了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谁!”她心下一惊,匆匆忙忙拿起卫衣遮在身前,转头见季司原关了门站在原地,挑着眉头看她。   “你没走?”她无措地抱着卫衣,轻晃了下垂在身后的长发,试图遮住裸.露的肩头。   “出去接了个电话。”季司原看上去心情不错,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不过此情此景,他那抹笑倒像是带了别的意味。   他的视线在周如叶身上打个转儿,见她乌发缠绕白皙的胳臂,背后内衣扣还没来得及扣上,无力地搭在身侧。   “我…我在换衣服,你先去洗手间等会儿。”周如叶垂着头,双手紧紧护在胸前。   季司原点头,也没再刻意逗她,“行,我正好冲个澡。”随即进了卫生间。   周如叶穿戴整齐,将房间窗帘拉开,坐在书桌前看新项目的资料。这几天工作室那边又来了几个项目谈合作,她没告诉小金自己被拘留的事,导致项目一直没人定夺,甲方公司也是一催再催。   三个电视剧剧本,一个电影剧本。周如叶快速浏览了一遍,点开微信给小金发消息:   -小金,我年后想把工作室搬到北京,你有意愿去北京发展吗?   -[惊讶]如叶姐,你不是说坚决不去北京的吗?   卫生间门打开,周如叶抬头,发现季司原居然换了件上衣,边拿毛巾擦头发边朝她走过来。   “你哪来的衣服?黄跃谦的?”她看他难得穿了件衬衣,以为是黄跃谦借他的。   “刚在楼下买的。”他坐到沙发椅上,皮带还没系紧,松垮地搭在大腿上。衬衣袖口略挽,上端两颗纽扣敞着,可以清晰看到锁骨顶端垂直延伸到下方胸肌的肌肉线条。   …酒店楼下确实有家专卖奢侈品牌的服装店,周如叶又默默看了眼季司原身上的深蓝色休闲衬衫,款式低调,也没有logo。他低头用毛巾蹭着后脑勺的头发,半敞的领口随着手臂上下挪动,修身衬衫太考验身材,太瘦显得干瘪,太壮撑得臃肿,所以放在他身上,还真是人衬衣服,和品牌无关。   季司原明显感觉到她的目光,手下动作一顿,抬眉看她,她立刻收回目光,移回到电脑屏幕,接着给小金回消息:   -嗯,现在改主意了。   -我没问题啊,如叶姐你要我我就去![调皮]   周如叶莞尔。   -好,那你帮我先了解一下其他人的情况,如果有不愿意去北京的,在他们找到下一份工作前,工资照结。   “在看什么?”季司原问她。   “哦,新剧本。”周如叶不动声色地关了微信对话框,她想等彻底搬到北京后再告诉季司原。   季司原点头,将毛巾搭在扶手上,“猜猜刚才谁给我打电话了?”   “谁?”   “吴选,他下周开始休探亲假,怕我把他给忘了,特意打电话来找点儿存在感。”季司原虽是嫌弃的口吻,但嘴角噙着笑,“我说得等我把他嫂子带回去,咱们再聚。”   周如叶听到这声“嫂子”,也忍不住笑了,复又蹙眉:“你和他说了?”   吴选可是听说过周绥的。   “没说是谁,见了面再聊。”季司原挺直身板儿扣上皮带,又抬头认真道:“你放心,吴选这小子虽然话多了点儿,但人机灵,不会干缺心眼的事儿。”   “嗯,我相信。”周如叶合上电脑,“对了,跃谦和我说,你帮我买了去北京的机票,你放几天假?”   “春节一周,给你买了大年初二的机票,想着你要陪家里人。”季司原看她收拾东西,也跟着起身。   “改成大年三十的票吧,我妈去欧洲了,她那儿有朋友,春节不回来。”周如叶神色如常,将电脑装进包里。“我刚才以为你走了,和剧组说我下午回去,你和我一起去吗?没事的话我们可以逛逛横店。”   她低头拉上单肩包拉链,听季司原没接话,疑惑抬头:“怎么了?是票不好改吗?也没事,我在哪儿过年都一样。”   ……   季司原定定看着她,摇头。“不是,”他主动伸手接过包:“给我吧。”   “不重。”周如叶没给,觉得没必要。   他上前一步,把周如叶连人带包拉进怀里,轻而易举拿过包,顺便亲了亲她的脸颊:“如叶,我年前可就这么一天时间作为你男朋友,多给我点儿机会。”   今晚他就得回G市,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   周如叶要回剧组的消息传得飞快,这热度不亚于大家对男女主演的关注了,剧组上上下下都在猜她到底有罪没罪。   “诶诶,杨爷!你不是说你带警察找到周如叶的时候,她在和人串口供吗?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有人耐不住好奇去问杨旭。   “哼,关几天不错了,警局那帮废物,碰见个有背景的屁都不敢崩一个。”杨旭甩了下脑后的小辫儿,意料之中听到旁边人的奉承——   “哎杨爷,还是你厉害!我们剧组幸亏有你,不然得被那种人害惨啰。”那人嘿嘿一笑,从裤兜里掏出烟给杨旭点上,“杨爷,以后在横店还得靠您罩着啊。”   杨旭手指夹着烟,缓缓吐出烟圈,眯起眼想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可上扬的嘴角还是没掩饰住他的小人得志:“没问题,小意思。”   季司原开的是饶雄志之前载如叶的车,他将车挺稳,解了安全带要下车,被周如叶拦住:“你要不在车上等我?我那边处理点事儿,如果导演说剧本没什么问题就回来陪你逛横店。”   她担心季司原去剧组会听到些闲言碎语,她自己听着也就罢了,反正不往心里去,但她不想影响季司原的好心情。   “那怎么行?我现在就是你的保镖,得贴身保卫你。”季司原刻意在“贴身”两字那儿顿了顿,径自下车替周如叶开门。   杨旭正拿着喇叭喊演员上场,他倒是远远就看到周如叶往这边走了,不过他假装未觉,最后吸了口烟,随手将烟头往地上一扔,鞋底使劲碾了碾。   周如叶和制片人打了声招呼,导演正拍着戏,她便没有上前。   “群演等会儿听那边口令上场啊!”杨旭绕了一圈,确保演员都到位了,这才像是刚看到周如叶一样,冷笑着走过来。“哟,回来了?”   周如叶瞥他,没做回应。   杨旭见她还是那副死样,心里火气就嗞啦乱窜,不过他还稍有些顾忌,因为周如叶旁边站了个生脸孔。   新保镖?   他打量一下季司原,毕竟也是混娱乐圈的人,他的眼光堪称毒辣,服饰品牌那都是一眼就能辨出来的,何况还有那张脸,他断定眼前这人比现在正拍着的男主演还适合公子哥儿的扮相。   不过这个气度,一看也不像是来应聘演员的,那些帅哥新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青涩和不自信。   “这位是?”杨旭主动开口询问,语气柔和不少,仔细斟酌着自己的态度。   周如叶看了眼季司原,要说他是保镖,她还真说不出口…   “保镖。”季司原也不管人家信不信,吐出两个字。   “是吗?”杨旭可不好忽悠,之前给周如叶做保镖的那位墨镜大哥,虽然气势也足,但行事还是很周到内敛的,而这位…横竖都散发着不驯的气质,给人当保镖人家还不安心呢。   “编剧啊,你这怎么又换保镖呢?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我们剧组这么多人,哪怕是主演也没见着整天带保镖啊,你这不是拐着弯暗示我们剧组危险吗?”杨旭一脸为难,倒像是真被冤枉似的。   周如叶目光渐冷:“杨旭,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我劝你好自为之。”   杨旭被她盯得发毛,他还是亏心,避开了视线:“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你天天带个保镖搞特殊,我每次给你破例,万一以后剧组其他人都来找我,岂不乱套啰?”   周如叶还想说话,季司原跨了一步把她挡在身后。“行了,我就站在外面。”   听他这话,周如叶和杨旭俱是一愣。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季司原礼貌性地拍拍周如叶的肩,没再看杨旭,转身往剧组外走。   旁边看热闹的人不知道个中内情,一个个都向杨旭投以敬佩的眼光,对周如叶则愈发反感。   “矫情又娇气的大小姐就别来做跟组编剧啊,一天天整那么多破事儿!”有人窃窃私语,悄悄在背后瞪她。   “呵呵呵,编剧,你保镖比你识相啊!”杨旭不以为然地看着季司原走远,打心底里翻了个白眼。   算他看走眼了,没想到人长得挺帅,居然是个怂包,看来身上的衣服肯定也是高仿。   “……”周如叶依然不说话,甚至在望着季司原背影消失后,还垂眸轻笑了笑。   剧组外正好有一个旅行团经过,季司原穿过嘈杂人群,迎面走过来三名警察。   他扬了下眉,算是冲那三名警察打招呼:“走吧,杨旭在里头。” 第54章 五四一日安(二)   周如叶等到一场戏拍完,见导演正坐在暖风机前低头玩手机,于是走上前和他打招呼。制片人立刻注意到她的行动,也跟了过来,似乎是有事要跟她和导演说。   导演拍拍旁边的椅子,让周如叶坐下聊,“如叶,你这次到底什么情况啊?”   “没什么,配合警方调查崔时的案子,已经没事了。”   导演不放心地点点头,始终还是觉得周如叶不让人省心,一想到之后还要和她合作一部戏,就觉得不踏实。   制片人和导演对视一眼,冲周如叶笑笑:“如叶,是这样的,咱们之后不是还有部戏要合作吗?我也是前两天接到的通知,投资方出了点问题,现在换成季氏主控了。”   “季氏?”周如叶愣了。   这是谁的主意,季初雨还是季司原?   “如叶啊,之前投资方找你来做主编剧,我们也都没什么意见,但换了投资方,我们也不能保证人员上会不会有变动,所以我看先不忙改剧本吧,等咱们公司和季氏确定了主创团队,再安安心心讨论剧本,你看如何?”   制片人明显是开始打太极。   周如叶听出了他的意思,导演这边是存了换编剧的念头,但又不想直说伤面子,所以才指望着之后和季氏去商量,让季氏把她给换了。   可季氏愿意投资肯定是因为她啊…   周如叶苦笑,虽然心知自己不会被换,但现在看到导演和制片的态度,她实在觉得扫兴,也不太想继续合作了。   制片人见周如叶没讲话,也担心自己这样对她不太道义,于是又开口:“我有个制片朋友叫卢姗,最近正好在隔壁剧组,她跟我说小季总这几天就在横店,帮我牵了个线,约小季总今晚一起吃饭聊聊,如叶你要不也一起去吧?”   “今晚?”周如叶蹙眉犹豫了。   她不太确定这事季司原知不知道,可今晚季司原就得回G市,她还是想多和他待一会儿。   “你别担心,就吃个便饭,能和小季总吃饭的机会可不多哦。”制片人以为周如叶是怯场了,出言安抚她。   剧组外突然有些骚动,群众演员最爱凑热闹,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一股脑地往外跑。   是季司原去而复返了。   杨旭闻声而来,一见着季司原,不耐烦地单手叉腰:“你怎么又回来了?刚不是让你在外面待着吗?”   他倒是硬气十足,不过他说完话,才转而看见了季司原身后几名制服警察。   季司原没理杨旭,只扬了扬下巴,对身后警察说:“就是这人,直接拷上吧。”   一名警察掏出手铐走向杨旭,杨旭见这架势,立时慌了,挥舞着双手抗拒被捕:“你们凭什么抓我啊?我又没犯罪!”   他浑身乱扭,毫无章法,但那名警察为了不伤着他,一时竟也控制不住他。   另外两名警察准备上前帮忙,被季司原制止:“抓他用不着这么多人,他爱丢人现眼让他丢呗。”   这边动静一大,导演戏也没法儿拍了,跟着制片人一道过来询问情况。周如叶走在最后,季司原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隔着人群冲她笑笑。   他单手插着兜,见剧组大半的人都聚了过来,不紧不慢走到杨旭跟前。   “你们没理由抓我!”杨旭也觉得自己这样有失形象,刚才是条件反射要躲,现在只能强装镇定,板着脸与季司原对峙。   “没理由?”季司原冷脸,朝杨旭逼近,“那你是什么理由关我女朋友?”   “你女朋友?”杨旭愣住。   “周如叶。”   “啊?”杨旭有些困惑,一时都忘了辩解,“你刚才不说你是她保镖?”   “我说你就信啊。”季司原嗤笑,倒是坦荡,一点儿不像是刚说完瞎话。   杨旭这会儿明白了,难怪周如叶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这是把状告到她男朋友那儿去了啊。   他整了整领口,挺起胸膛,试图与高他半头的季司原对视:“这位兄弟,我想你是搞错了,当时周如叶是自愿去拿东西,我又不知道她没有仓库内门密码,怎么能说是我关她呢?”   季司原皱眉:“好好说话,谁跟你兄弟。”   他口吻颇为嫌弃,旁边看热闹的人忍不住笑出声。   “你!”杨旭被他这态度气得牙痒痒,脏话差点就骂出来,可碍于警察在场,又给憋回去。“这位先生,你说话放尊重点,我还没说你带人闹事呢!”   他越说越硬气,周如叶一共也就被关了几个小时,根本构不成非法拘禁,他笃定警察也不能拿他怎样。   季司原低头看时间,估摸着老姐和志哥也该到了,果然,制片人接了通电话匆匆从旁边跑出去了。   制片人是不大情愿让季初雨看到这场面的,他没想到小季总突然袭击,本想着把她安顿到旁边会客室,结果季初雨倒像是有备而来,径直带着饶雄志往人堆里扎。   “人证来了,怎么着?都杵这儿干嘛?带回警局再审啊。”季初雨睨了眼杨旭,走到季司原旁边,“老弟,你别让人都站这儿啊,到时候人剧组说我们季氏以权压人,我们上哪儿伸冤去?”   老弟?   杨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气焰瞬间浇灭三分,再不敢敢逼视季司原。他甚至完全来不及怀疑季司原的身份,毕竟季家人拥有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优越长相。   季司原没动,他这么大费周章可不只是为了强制带走杨旭。“杨旭,胆子不小啊?不遂你的意就使绊子整人?手段挺熟练啊,平时没少干吧?”   季氏姐弟合起伙来挤兑人,简直不给人留活路,围观的人里不少都在悄悄拿手机录像,季司原也没阻拦的意思。   杨旭嗫嚅着发不出声了。   他满脑门儿都是汗,突然后悔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跟着警察走,至少在警局里不会有别人知道他干了什么。   季司原抬眼,一眼望见在人群外站着的周如叶,他直视着她,话却是对杨旭说的:“我女朋友呢——   所有人好奇扭头,周如叶感觉到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颇有些不自在地蹙起眉,不过她没避开,仍然独自站在原地,回望季司原。   “行了别看了,她脸皮薄。”季司原轻笑,“之前如叶因为崔时的事儿被泼脏水,难免有些流言蜚语,她能忍的也都忍了,想着息事宁人。不过得寸进尺就没意思了,你说是不是?”他再度垂眼看杨旭,神情似笑非笑。   这话说是给杨旭听的,但不知怎么,连带着导演、制片人和剧组不少人都背后冒凉意。   杨旭是难堪至极,心里也窝着火,这季司原实在太不留情面,以后事情传开了,他杨旭上哪儿立足?   “怎么着,还不吭声?一大男人接下来要怎么做需要我教你?”季司原渐有不耐,不想再和杨旭多费口舌。   季司原做的是真绝,杨旭颜面扫地几近羞愧地对周如叶道了歉,虽不知其中几分真情假意,不过季司原目的也只是证明周如叶的清白,至于杨旭犯的其他事,接下来就交给警局调查了。   饶雄志作为人证回警局录口供,季初雨心还悬在隔壁黄跃谦那儿,见季司原这边不需要她了,她也立刻转身走人。只是苦了制片人和导演,他们算是看明白了,季氏投资他们下部戏,纯粹就是季家少爷掷千金博美人一笑。想换掉周如叶?还不如把他们自己换了呢。   好容易拉到手的投资,制片人可不想有变数,他看季司原正陪周如叶说话,厚着脸皮去插上一脚。   季司原斜斜靠在墙边,伸手揽周如叶的腰。做回纨绔子弟就这么个好处,想搂就搂想抱就抱,奈何如叶实在是冷淡,到现在也不给他点儿奖励。   “大家都看着呢…”周如叶轻推季司原的胸膛,这人角色转换也太快,她都还没适应。   “看又怎么?剧组里看的吻戏还少了?”季司原掌心隔着周如叶的衣料,轻轻捏了下她纤腰上的软肉。   “痒…”周如叶憋不住笑,靠着季司原作势也要掐他腰,但她也就做做样子,他腰腹肌肉绷的跟石头似的。   “咳咳……”制片人离了几米远,刻意重咳几声,企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你们制片?”季司原停下调笑,低头询问。   “嗯。”周如叶点头,顺势掰开他手臂,站到他身侧。   制片人上前递了名片,犹豫着要不要握手:“季少您好,不知道您来,实在是招待不周。”   “你好。”季司原主动和他握了手。“以后还麻烦多照顾我们如叶。”   “应该的应该的!”   制片人见季司原态度友善,大着胆子和他聊了几句,把话题往投资上扯。“我们之后还有一部戏和如叶合作呢,听说季氏要主投,是季少您的意思吗?”   “嗯?”季司原皱眉,“我很久不投影视了,应该是我老姐决定的,怎么了?”   “哦…没什么没什么!”制片人松了口气,心想着季初雨投资,不至于太受周如叶影响吧?   他正思量着怎么客套几句离开,季司原又抬头问他:“你看过合同吗?”   “什么?”制片人不明就里。   季司原抱臂,笑容意味不明:“季初雨的合同向来‘缜密’,你最好找公司把合同要来看看,有没有一条写着,仅投资署名编剧为周如叶的影视项目。”   旁边,周如叶电话铃响起,她走到一边接通,听到黄跃谦刻意压着但又撕心裂肺、抓耳挠腮的声音:“周妹子!我没看错吧?我朋友圈全是我季哥的视频,他是季初雨他弟?!” 第55章 五五冬令伏特加   正月二十四,年三十。   这时节该是雪霜大挚、朔风独啸,全国各地又开始乐此不疲地议论着每年如一的话题——哪儿还没降过雪。   今年又有北京。   周如叶本来是下午抵京,偏偏上海小雪,航班延误,她在休息室足足等了四个小时。机场已滞留大量急着回家过年的人,无人留心赏雪,中央空调的温度太足,空气里蒸腾着焦躁。   这场雪下的太是时候,黄跃谦昨天去北京时都还畅通无阻,他说他那当兵的小表弟休假回来了,所以他带着大姑、大姑父一起到三姑家过年。   他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异常,虽然知道了季司原是季初雨她弟,但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该叫季哥还叫季哥,该叫周妹子也还叫周妹子,丝毫不影响他继续“没大没小”。   周如叶点开季司原的微信对话框,正要打字,季司原先发来了消息。   -还没起飞?   G市一如既往的天气晴好,本来她和季司原该同时段抵达北京机场,现在季司原是准点到了,她还遥遥无期。   -没呢,你先回家吧,别等我了,你们家晚上不是要吃年夜饭?   -嗯,起飞之前和我说,我去接你。   -好。[愉快]   随后无话。   周如叶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指轻轻向下滑。他俩的微信对话少得可怜,除了季司原每次得空拿到手机时会给她报个平安,基本不会闲聊。   很快就翻到了尽头。   2019年10月13日13:00   你已添加了季,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是她生日那天添加的,换手机号后再想登微信实在麻烦,季司原拿新手机捣鼓了半天才成功。   她点开季司原的朋友圈,最新一条还是2015年,季司原参军前。   只有两个字:走了。   听季初雨说,季司原当年手机一扔,背着包就走了,和家里有关联的银行卡全没带,等季首城发现时,他人都已经在新疆了。   “不过他自己私房钱可不少,臭小子蔫儿坏,肯定早就计划着要跑,投资赔本用家里钱,赚了钱全到他自己口袋里。”季初雨翻了个白眼。“如叶,别怪姐没提醒你,以后必须让他把名下资产给你列清楚,不然哪天又溜了。”   季初雨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她并不和周如叶避讳钱这个话题,倒不是季家不在乎,而是现在的季司原不必依附于季氏,所以他的选择,没人能左右。   周如叶揿灭手机,闭眼靠在沙发上小憩。   这半个月她一直在处理工作室迁至北京的事务,毕竟人脉资源都集中在上海,要搬到北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去北京的决定她也告诉了母亲,但关于季司原她还是没提半个字,总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生怕母亲听完会受不了刺激。   “如叶?”   没眯半会儿,突然有人叫她。周如叶抬眸,居然是许久未见的万依澜。   她身后还站了两名女性,其中一人扎着高高的马尾,鸭舌帽的帽檐则压得很低,虽衣着低调但不掩青春亮眼,估计是万依澜正在合作的某个演员。   “哇好巧啊!终于见到你啦,之前一直都约不到你时间。”万依澜双目晶亮,兴奋地一拍周如叶的肩,随后捋了下自己新剪的短发,指指身后两人:“介绍一下,这位是吕然冉,公司艺人,这位是我同事,卢姗姐。”   周如叶朝她们微微笑了笑,又仔细看了眼吕然冉。   总觉得这女孩有些眼熟。   万依澜又转身介绍周如叶:“周如叶,我之前合作过的编剧,姗姐你应该知道?”她朝卢姗眨眨眼,“趁这个机会互相认识一下吧,说不定之后有机会合作呢。”   万依澜惯于活络气氛,但这会儿却没叫卢姗和吕然冉坐下聊。她其实憋了不少话想单独问周如叶,所以现在也只是场面上寒暄几句。   “嗯,我听不少人提起过,确实是有颜有才呢。”卢姗点头,双眼紧盯着周如叶,拿出手机准备加微信。   周如叶也算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了,但最重要的是,她是季少的女朋友。圈里不少人都说她为人高冷不好相处,今天算走运了,碰上这么个机会能认识她。   “哦!”吕然冉突然两手一拍,将帽檐扬起,歪着头看周如叶,“你就是周如叶!”   “然冉,你又一惊一乍的…”卢姗失笑,拿手机的手还半悬着。   “姗姗姐,对不起。”吕然冉抱歉地朝卢姗吐舌头,又转头弯眼笑,“我听跃谦提过你,我和跃谦之前在一块儿拍戏,他没事就爱讲他的龙目岛冒险记,哈哈。”   周如叶稍愣了下,随即莞尔,“你是跃谦那部戏的女主?难怪觉得眼熟,很高兴认识你。”   一旁的万依澜本来还在想周如叶的事,听吕然冉提起黄跃谦,她心里的八卦之火被燎得更旺了。“啧啧,跃谦?”她拿肩撞吕然冉,“然冉呀,老实跟姐说,你和黄跃谦是不是有情况呀?”   吕然冉笑容一僵,不过很快就回撞了下万依澜:“依澜姐,你又乱开玩笑!我和跃谦真只是朋友,他吧——”吕然冉尾音拖长,拿手摩挲下巴,状似搞怪,“他有喜欢的人哦。”   她拿手顶了下不自觉耷拉的嘴角,很好地掩饰住失落,然后任凭万依澜怎么缠着她问,她都不说黄跃谦喜欢谁。   周如叶瞧着吕然冉,这女孩悄悄和她对视了一眼,很快又分开。   “依澜,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聊?”她开口,替吕然冉解围。   万依澜当然更好奇周如叶的事,她笑嘻嘻地揪了下吕然冉的脸颊,“好啦,放过你。”又摆摆手,让卢姗和吕然冉先回座位等她。   周如叶看吕然冉离开的背影,微挑起眉,这姑娘的性格倒是和黄跃谦很像,难得的直率。   “如叶,咱们好久没见了。”万依澜把脸贴到周如叶面前,眼里八卦的火苗熊熊燃烧。“不过我经常能听到关于你的消息,前段时间朋友圈都刷爆了哦,你和季氏那位神秘公子哥。”   周如叶没避开,笑而不语。   万依澜当然不是这么单纯的八卦,她身边朋友中不乏富二代,即使是季氏也不至于让她激动成这样。   “哎,要怪就怪我之前当过选角导演,别的本事没有,记人脸记得可牢了,尤其是长得好看的人…”万依澜摊手,笑眯眯地等周如叶接话。   “嗯,是他。”周如叶也果断,直接点头承认。   “卧槽…”   万依澜明知结果还是激动到爆粗,要不是碍于周围都是人,她恨不得原地尖叫。“你俩怎么好上的!不会那次一见钟情吧?我那时就觉得你俩之间气氛不对劲…那之后你们还见过吗?兵哥哥有时间谈恋爱吗?”   一连好几个问题,天知道万依澜都快被好奇心憋死了。   自从她看到季司原那段视频,她一眼就认出来,视频里这人,就是当初在甘肃酒泉的沙尘暴里救下她们的兵哥哥。   “…这,说来话长。”   周如叶为难地蹙眉,她和季司原之间真不是一两句话解释得清的,何况中间许多纠葛也无法告诉外人。   “听说你工作室都要搬去北京?别告诉我是为了他。”万依澜突然话锋一转,笑容收了七分。   周如叶犹豫:“也不全是,北京确实接洽工作更方便。”   万依澜双手搭在周如叶的肩上,压低眉头与她对视:“如叶,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别陷得太深,虽然那兵哥哥…哦不对,季少那人,看上去人品不错,但你俩才认识多久?他什么身份?一定记得给自己留点后路,多长个心眼。”   “……”   周如叶静默片刻,微笑,“依澜,谢谢你,但我相信他。”   “哎,你…”万依澜怔住,呐呐地说:“你这丫头,我是知道你,不会像那些无脑的小女孩,但至于那么…喜欢?”   远处卢姗和吕然冉坐回座位,卢姗仍不住地往周如叶这边瞟。   万依澜和周如叶靠的很近,看上去似乎很熟,卢姗藏在桌面下的手不自觉攥紧,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和万依澜同在一家公司,又都是女制片人,年龄相仿,所以总会被拿来比较。但万依澜长袖善舞、人缘极好,好几个卢姗看中的导演编剧最后都选择了和万依澜合作,连着几年她都被万依澜压了一头。   卢姗表面和气,内心实际是很不满的,明明眼光、能力都比万依澜强,偏偏输在人情上。   没想到万依澜连周如叶都能混熟……   卢姗咬着牙关,不死心地看着周如叶。搞定她可就是搞定了季氏,最近大家都在打听周如叶的档期,听说她拒绝了原本电影项目的合作,年后档期暂时是空的。   如果今年能拿到一个季氏投资的项目,年终评比她就能反超万依澜。   卢姗心里盘算着,抬头看了眼玩手机的吕然冉。   “然冉。”她温柔地开口,“你说跃谦和周如叶关系特别好?”   吕然冉抬头,“是啊。”   卢姗倾身,凑近吕然冉:“然冉,你帮姗姐个忙,我这边想和如叶谈合作,但是你也知道,她最近太火了,你趁过年,拉上跃谦和如叶,多拉近一下关系,等年过完了,咱们再一起吃个饭。如果项目能成,我这边保证你和跃谦是主演。”   “…啊?”吕然冉有点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问:“姗姗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卢姗失笑,伸手拍拍吕然冉的脑袋:“这有什么不好?主动权都在周如叶手里呢,但如果我现在直接找她谈,她百分之百不会考虑我。”   吕然冉撑着下巴,悄悄瞥周如叶。“那…那好吧,我尽量。”   ***   飞机晚点五个半小时后终于得以登机,万依澜几人凑巧也是同一趟航班。   春节期间是制片人最忙的时候,好在万依澜和卢姗家人都在北京,至少大年三十晚上能做到一家团聚。   头等舱不大,周如叶邻窗坐着,隔个走道也能听到万依澜和吕然冉窃窃私语。   “然冉,听说你是刚把父母接到北京的?”万依澜扭头看后排。   吕然冉点头,还挺骄傲:“是啊!不过我钱不多,暂时只能让爸妈住昌平,之后我会努力…唔……”   她突然被卢姗捂住嘴,眼睛无辜地眨了眨。   卢姗缩回手,环视周遭,极小声说:“大小姐,你可小点声,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公众人物?”   “哎呀…”吕然冉又是一吐舌头,抱歉地笑笑。   万依澜又坐回身去找如叶,“如叶!你家住哪呀,要不要我家里人捎你一段?”   她并不知道周如叶家里情况,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周如叶也是回家过年,谁大年三十晚上不是和最亲的人一起过?   周如叶正低头要给季司原发消息,听万依澜这么问,她手下一顿,心里微有些酸涩。   “哦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就行。”她没多解释。   “大过年的不好打车,如叶你住哪?我机场那边停了车,我开车送你。”卢姗当然不能错过这种示好的机会,连忙开口。   “……”周如叶沉默,想了想说:“那好吧,你把我送到东四十条地铁站就行,麻烦了。”   “东四十条?”卢姗一愣,这么中心的位置?“啊…好。”   她没多问,想想也对,周如叶能搭上季少,家里不会毫无背景。   空姐拿着餐单挨个询问需要喝什么,走到周如叶身边,见她手机还亮着,用温柔的能掐出水的嗓音说:“女士,飞机马上要起飞了,麻烦这边手机关一下。”   “…哦,好。”周如叶将编辑好的语句逐字删掉,没再给季司原发消息。“一杯咖啡,谢谢。”   她按下关机,有些疲惫地靠回椅背。   确实是她考虑欠妥了,大年三十谁不是一家人团聚,她这时候让季司原出来接她,他父母得怎么想?   飞机开始平稳滑行,机身加速后陡然升起,不断增大的压强压迫着周如叶的耳膜和神经。她将黑咖啡一口气喝完,阖上眼继续假寐。   母亲还在瑞士,说是今天去滑雪,周如叶算了算瑞士的时差,估计北京入了夜,母亲那边还在滑雪场。   耳边隐约能听到万依澜在盘算给家人带的礼物,她还约好了亲戚朋友晚上一起看春晚,毕竟春晚舞台上有一半的明星都和她私交不错。   “哎,可怜,每年都不能陪家人过年。”万依澜和卢姗小声交谈。   “和朋友一起过年也不错啊,热热闹闹就行。”吕然冉插话。   周如叶吐了口浊气,翻身背对她们,静默地注视飞机舷窗外滚滚的云层。   这是第几年了?一个人过春节。   记得父亲去世后的第一年,她还是和母亲一起过的,结果母女两人谁都没心情,最后还得应付那些平时不怎么往来的亲戚,有母亲这边的,也有父亲那边的。   母亲从来不和父亲去乡下走亲戚,每年都是父亲带着周如叶一起,父亲走后,周如叶才发现,她居然连亲戚名字都叫不全。   后来母亲干脆每逢春节前就跑出国,没人联系上她,不用处理这些人情往来,红包照给,亲戚们也不好意思找周如叶这个小辈,渐渐地,周如叶一个人过年就成了习惯。   今年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周如叶心想着,嘴角自嘲地弯了弯。   到达北京已经晚上八点,周如叶和万依澜、吕然冉告别,坐进了卢姗的车内。   大年三十晚上,倒是不用担心塞车,卢姗专心开车,周如叶又给季司原去了条消息。   -我在机场碰到个朋友,你不用来接我了,我直接回酒店。   “就送到地铁站就可以了?你行李不重吧?”卢姗瞥了眼副驾驶,试图和周如叶搭话。   “嗯,没多远。”周如叶恹恹地看着窗外,沿街一些店铺外挂了大红灯笼,让冷清的街道稍染些年味儿。   卢姗不再说话。   她觉得周如叶和小季总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在“把人冷死”这一方面都是颇有造诣。   东四十条很快到了,周如叶拎下行李箱,目送着卢姗的车行远后,才转身朝酒店方向走去。   寒风凛冽,似乎连空气都被吹得稀薄,细密的风如同刀割般划过她的脸庞,她没来得及买口罩,大衣也不太挡风,拉着行李箱的右手已经僵得失去知觉。   路上没有行人,只有落叶打着旋儿陪她一路前进,好容易看到“云季酒店”四个大字,她深深吐出一口气,面前一团白雾模糊了视线。   房间是季司原订的,顶层的套房,公寓式,不仅带厨房,还备好了新鲜蔬果。   一路上的服务员都用最热情的语调对她说:新年快乐!不过周如叶脸冻得笑不出,只能点头回应。   “有什么需求您随时叫我,除夕快乐。”引路的服务员稍欠了欠身,将周如叶带到套房后,他就关上房门离开了。   周如叶背靠房门,打量了一眼偌大的套房。这儿实在太大,若是平时住倒还无所谓,这时候却显得格外冷清。   她掏出手机,季司原还没回她消息,她想了想,又给他发了句:已经到酒店了,除夕快乐[愉快]。   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大,春晚刚开始不久,吵吵闹闹的音乐充斥在房间里,居然让她有了些暖意。   浴缸里的洗澡水哗哗淌出,周如叶刚脱下毛衣,突然听到“汪汪”两声犬吠。   她奇怪地看了眼外面电视机,没看到台上有狗啊?她幻听了?   咚——   房门蓦地被撞发出闷响,周如叶颅内一麻,后背发凉。   她关上浴缸的水,披上大衣,一步步走到房门前。   “汪…呜…”狗的呜咽声愈发清晰,周如叶伸手打开猫眼盖,看到门外留着圆寸头的男人正蹲在一只黑白边牧旁边,一手拽着项圈,一手顺着它的毛。   听到房门被打开,季司原抬头,他手下的边牧也吐着舌头一起抬头。   “你……”周如叶站在门口,说不出话,眼神在边牧身上打了个转儿,又回到季司原身上。   季司原冲她笑,维持着蹲姿,抬手指指已经乖驯的、一动不动的边牧:“喏,伏特加。” 第56章 五六年夜饭   伏特加毛茸茸的长尾巴拖在地上,一下一下左右晃荡。它仰着脑袋朝周如叶哈气,两只黑耳朵机灵地竖着,那双黑亮的眼珠子滴溜一转,见季司原稍扬下巴,它立刻得令,抬起前爪往前挪两步,脑袋猛蹭周如叶的小腿。   “天呐!这…是你养的狗?”周如叶拢了拢肩上披的大衣,低头惊讶地看着伏特加。   它的皮毛被修剪的干净整洁,色泽油亮、黑白分明,一看就是被主人照顾的很好,而且从体型上看,应该年龄不小了。   “我可没骗你,它真叫伏特加。”季司原站起身,轻扯手里的犬绳,伏特加又乖乖坐好,仰起头看他。   “先进去吧,被其他住客看到投诉就麻烦了,老姐绝对和我没完。”他无奈耸肩,朝前做了个手势,伏特加迅速起身,从周如叶的腿边钻进房间。   “是啊,你怎么把狗带进…”周如叶也是才反应过来,她现在住的可是酒店,季司原太胡来了…   “没办法,伏特加想见你嘛。”   季司原单手揽过她的腰,把她往房间里带,右手顺势把门关上,然后背靠着门,把她搂在身前。   “哦,伏特加想见我啊…”周如叶翘了翘嘴角,话音拖得老长,“那你来干嘛?”   “呵呵。”季司原低笑,手松开犬绳想抬她的下巴,但一想到刚摸了伏特加,手又顿住。“我也想见你。”   他低头想亲她,被她躲开。   “不是说了不用来找我吗?你家里晚上不吃年夜饭了?”周如叶仰头,上半身受他的禁锢,仍然紧贴着他。   “所以才出来遛狗啊,伏特加又不看春晚。”季司原理所当然地扬眉。   原来是借口遛狗跑出来的…   周如叶笑笑,“你家住哪?”   “万柳。”   “……”周如叶无语。“您遛狗遛了半个京城啊。”   季司原坦荡点头。“是不是该有点奖励?”   周如叶轻笑,踮起脚,唇将将要碰到他的下巴,突然头一偏,只是嗅了嗅他的衣领。“没喝酒,开车来的?”   “嘶…”季司原深吸一口气,非常不满地紧紧环住她,咬着牙在她耳边说:“是啊,有酒不能喝,有家不能回,有女朋友还不能亲。”   他站直身子,直接把周如叶抱起来,往房里走。   “哎,大衣掉了!”   周如叶攀住他的肩,整个人悬空,只能拿双腿微微勾着他。刚才因为准备洗澡,上半身就剩一件紧身保暖内衣,没了大衣的遮蔽,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肩。   季司原把她放到靠墙的一排长柜上,柜子刚好到他的腰,他双臂撑在她两侧,低头看她。   “吃了吗?”   “没。”   “冰箱里我让酒店准备了点菜,你去洗澡,我做给你吃?”   “你出来这么久,你家里人不会问吗?”   “不用管他们。”   他们脸贴的很近,鼻尖几乎挨着,她可以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投射在眼窝,蒙昧出一片阴影。   电视里的歌舞升平依然喧嚣,伏特加很兴奋地绕着立体音响打转,但周如叶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她只能感受到他均匀的呼吸,他低沉的声线。   她的眼波颤了颤,胸口起起伏伏,终于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主动贴上他的唇。   季司原一动没动,任由她主动,偶尔轻啮她的唇瓣,也不深入,流连在唇齿间,享受着柔软的温存。   电视里一个节目结束,主持人说着熟悉的串词,接着到了下一个小品节目,季司原这才舍得将周如叶抱下来,最后吻了吻她:“去洗澡吧,我去做饭。”   浴缸里的水早就凉透了,周如叶无心再泡澡,直接冲了个淋浴出来。   季司原还在厨房,茶几上他的手机疯狂震动,屏幕亮着,一条一条拜年信息不断弹出。   看来他回北京过年的消息传得很快啊…   周如叶啧声,他都失联多久了,人气真是丝毫不减。   她拿吹风机吹着头发,水滴顺着发梢低落,伏特加见她长长的黑发突然被吹起,好奇地凑过来,一爪子按在她的脚背上。   周如叶连忙后退一步,伏特加又跟上来,头仰得高高的,差点儿两只前爪都要扬起来,只靠后腿站立。   这是怎么了?   周如叶关了吹风机,拿毛巾一点点蹭干发丝,伏特加稍微消停了,但还是蹲在她脚边,歪头盯着她,脑袋随着她手的幅度上下晃动。   周如叶看了眼自己的手,手腕上的铃铛发出轻微的脆响,她不可思议地看了眼伏特加,戴手链的手冲它晃了晃,它兴奋地原地转圈,蹦来蹦去。   原来是也喜欢铃铛……   周如叶光裸的脚踝被它蹭来蹭去,她痒得发笑,又晃了晃手臂,正玩儿的起劲,手机铃声响起,是季司原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吴选,周如叶拿起手机进了厨房,伏特加想跟上来,被她拿腿挡住,呜咽一声落寞地垂头走了。   “它很喜欢你,看来没白养它。”   季司原半靠着流理台,手里端着碗,他从锅里捞出一个饺子,吹了吹喂到周如叶嘴里。   “…嗯,好吃。”周如叶边嚼着饺子边夸他,看他手上不方便,替他按了手机免提。   “哥!”   是吴选的声音。   季司原转身擦了擦手,还没来得及应他,他又叫:“哥?哥!哥!”   一声比一声大。   “……”季司原被逗笑,就着周如叶举手机的手,调侃道:“可以了啊,你鸽子啊?”   “哥!你回北京了吗?吃完饭了吗?是不是也在看春晚,替我跟叔叔阿姨问声好,嘿嘿,刚才那个讲军人的小品你们看了吗?我…”   “好了好了。”季司原头疼,吴选果然一点儿没变,要多能唠有多能唠。“我在你嫂子这儿,做饭呢,没看春晚。”   “嫂子?”吴选愣了下,“嫂子在吗?嫂子新年好,我叫吴选,是我哥带出来的兵。”吴选一本正经地问好,居然还有点紧张。   周如叶看一眼季司原,他努了努嘴,示意她讲话。   “嗯,你好。”她轻声说。   “哇,嫂子你好温柔,嫂子对不起我打扰你们了吗?”吴选小心翼翼。   “不会不会,你们聊…”周如叶把手机塞给季司原。   她端着做好的菜走出厨房,还能听到吴选一口气不带喘地说话,“哥,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啊?明天行吗?带上嫂子一起呀。但是过年街上都关门了,我们上哪儿聚呢?”   真是个活宝,一个人就能这么热闹。   周如叶笑着摇头,坐回沙发翻了翻自己的手机。常联系不常联系的全都发来了拜年信息,她慢条斯理地一条条回复,刚回复完黄跃谦,他一个微信电话打了过来。   “周妹子,季哥手机怎么打不通啊?我还以为他在跟你打电话。”   “……”周如叶无奈,季司原这人怎么这么吸引迷弟?改天应该把吴选和黄跃谦叫出来认识认识。   她看了眼厨房,季司原开着免提继续切菜,偶尔“嗯”两声表示他还在听,基本是把吴选当成做饭的背景音。   “季司原在和他朋友打电话,你是有什么事找他吗?”   “哦,没啥,这不是给你们拜年吗!周妹子,你记得我说过我表弟也是当兵的吗?我想问问季哥哪天有空,出来比划比划!”黄跃谦莫名兴奋。   “这样啊,那你和季司原约时间吧,他……”周如叶起身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边看他,“他过年恐怕行程很紧啊,不少人约他时间呢。”   季司原看她,无辜地扬眉。   黄跃谦哀嚎:“啊?周妹子,你不会是找借口要独占季哥吧?我知道你们小别胜新婚…”   “打住,你瞎说什么呢?”周如叶捂住话筒,幸好季司原听不见。   最后一道菜出锅,季司原冲干净手,拿起手机:“明天我家有点儿事,后天下午五点,雍和宫那儿有个“怀沁”素食馆,在那儿见吧。”   “哦我知道,听说那是哥你投资的对吧?”吴选对季司原那些曾经的传闻了如指掌,“不过素食馆……我想吃肉诶…”   “让你吃素不是虐待你?吃火锅。”   “哇哦——”吴选超大声欢呼,以至于周如叶仿佛听到她的手机里都有回音。   ……   回音?   她疑惑地看了眼手机,倒退着远离厨房,“跃谦,你还在听吗?”   “在啊。”   “你和你表弟在一起?”   “对啊,你是不是听到那臭小子的傻笑了?他看着是有点傻,不过脑子还是很聪明的。”黄跃谦扔了颗开心果到嘴里,又捡了一粒果子嗖地扔向朝他走过来的臭小子,“喂!小点声。”   “嘿!”果子被利落地接住,“打完啦打完啦。”   周如叶清晰听到吴选的声音从自己手机里传出,她惊愕地呆在原地,看着季司原从厨房里走出来。   “怎么了?”季司原走近她。   “……”周如叶眨了眨眼,蓦地轻笑,“让黄跃谦一起来吧,吃火锅。”   “行啊,热闹。”季司原没意见,“不过老姐可能会找他。”   黄跃谦敏感地听到季司原提他姐,声音突然沉闷:“那什么,季初雨不是和她未婚夫在一起吗?”   周如叶询问地看向季司原,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咳…嗯,刑昊也在我家,他父母还在国外。”   ……   周如叶缓缓点头,绕过这个话题,和黄跃谦约好时间,闲聊了几句挂断电话。   季司原因为得开车回去,没有开酒,他拉开餐桌前的椅子请周如叶入座,周如叶却站在原地,扬了扬手机:“有个问题我很好奇。”   “什么?”   “你父母也会给你找出个未婚妻吗?” 第57章 五七春晚   周如叶是半开玩笑的口吻,她也就随意调侃一句,没想到季司原却正色起来,眸光深沉地看着她。   “如叶…”   他手搭在餐桌上,手指轻轻叩击桌面,似乎真的在严肃思考要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   周如叶垂手,平静地回看他。   电视里已经换了另一个小品,都是几个老面孔,上来嘻嘻哈哈和观众熟络地打着招呼,立刻引起了一片欢呼。   “爸!您鬼鬼祟祟地在干嘛?”   小品演员带了点儿东北口音,抑扬顿挫,举止甚是夸张,季司原背对电视没转身,周如叶也没有移开目光去看电视,他们静静对视,任由伏特加在餐桌脚那儿使劲拿爪子扒拉。   “嘿呀!别扯别扯,这沙发罩可贵了…”老演员探头探脑地四下望了望,跟献宝似的把怀里布料抖落抖落,叠整齐放在沙发上。   “您又被瞎忽悠买了什么东西?”   “去去去!这可不是瞎忽悠,你上次公司抽奖中了特等奖,不是把那个‘泰国六日游’送我了吗?你猜猜我去那儿住的什么酒店?”   “嗨,我知道,您朋友圈都晒了八百遍了,云季度假村嘛。”   云季?   周如叶微挑眉,转而望向电视机,季司原也听到自家酒店的广告植入,回身饶有兴趣地看向屏幕。   “这沙发罩,酒店的!”老头儿自豪地坐在沙发上,轻轻抚摸手底顺滑的布料。   “什么?!您偷酒店沙发罩?”年轻演员气得来回踱步,“我说爸,您以前带牙刷牙膏回来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还能夸您句节约,现在您连沙发罩也拿?下次是不是得偷电视了?爸,咱丢不起这人!”   “切,你懂什么?这沙发罩可比电视贵,‘画雨丝织’的,你老爹我年轻时就答应你妈,要送她件‘画雨丝织’的织品。”   画雨丝织也有植入?   周如叶眯了眯眼,再听到这牌子,心里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哦,那您跟我说,我给您买啊,有必要拿酒店的吗?”   “哎…现在这牌子已经破产咯,不卖货,只做高端定制了,除了云季酒店,哪儿也求不到。”老头儿目光深远,遥遥望着观众席,“想当年呐,姑娘们都梦想有一件‘画雨丝织’的旗袍……”   这植入做得够自然啊,和主题很贴切。   周如叶笑笑,估计是季初雨的手笔。这两年地产集团疲软,都不怎么出现在春晚广告主的行列中了,季氏集团也没有再以地产商形式硬植入,反而选择打响“云季酒店”,效果也是一样。   她移开眼,打量一圈套房内的布置,不光是沙发罩,还有客厅的屏风隔断、墙上丝绸画、以及床单被套…全都是出自“画雨丝织”。   母亲当年结婚举办的中式婚礼,鲜红盖头、凤冠霞帔,外公为她倾尽了所有心血,一身华服全拿了最上等的面料打造,手工刺绣,可与古代皇家比肩。   父亲在周如叶小时候曾向她承诺,等到她结婚那天,他一定会许给她最完美的婚礼,让她未来的老公知道,她是周家最小心呵护的明珠。   那时候周如叶还太小,但至少是无忧无虑的,她还会尖叫笑闹,会被父亲举过头转圈、抱在怀里哄睡。   后来一切都随着画雨丝织的消逝而殆尽了,母亲那件大红喜袍,为了还债被拿去拍卖,现在已经不知下落。   不过母亲没怎么惋惜,看着那件婚袍只会想到她已然支离破碎的婚姻,不如卖了,眼不见心不烦。   季司原没再看小品,他见周如叶敛眉,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还好吗?”   周如叶摇头,仰起脸笑:“看来把画雨丝织卖给季氏的决定果然没错,现在都能上春晚了。”   季司原见她表情无甚异常,点了点头,拉她坐到餐桌前:“赶紧吃吧,菜待会儿凉了。”   周如叶乖顺地坐下,但刚才话题她并没有忘,她舀了勺汤,抬眼问:“你刚才是不是有话没说完?”   “……”季司原坐到她对面,夹起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我之后,确实可能会有未婚妻。”   他说得倒自然,轻描淡写的语气,表情不显山不露水,就是双眼一直定定地盯着周如叶。   “哦。”周如叶点头,没什么反应,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嗯?”季司原见她没了下文,食指又在餐桌上叩了叩,“你没什么要问的?”   “没有啊,反正如果你出现了初雨姐那样的情况,我会直接离开。”周如叶不紧不慢地咽着菜,“味道不错。”   她还有心情夸季司原。   “啧…”季司原很是无奈地捏了捏鼻梁,“如叶,想逗你可是越来越难喽。”   周如叶哼笑:“哼,太了解你了。”   她心情颇好,吃饭时嘴角都上翘着,感觉到季司原的视线,她抬头,眼中倒映着光亮:“不过…你就那么笃定,你父母不会插手?”   “不重要。”季司原缓缓摇头,“但我想给你一个保证,所以这次专门回来和他们聊聊。”   周如叶放下筷子,抿了抿嘴:“会不会太快了?”   她心里还是有些发虚,那些不真实感并没有驱散,反而阴霾愈深。   玄关处传来窸窣的撕咬声,伏特加转来转去发现没人理它,开始无聊地咬一次性拖鞋的外包装袋。   ……   “你觉得快?”季司原靠向椅背,环起双臂,认真地询问她,“如叶,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不确定因素,当然这可能是因为我太急于做规划,如果你觉得快,我们可以慢慢来。”   他的手机开了静音,季首城的电话打进来,他垂眼不动声色地挂断。   “不是你的问题。”她连忙解释,又习惯性咬紧下唇,“是我……”   甚至连她自己也想不通,要怎样消除心底的顾虑和不安感,这让她看上去很像是在无理取闹。   她垂着头,感受到季司原走近。他带着粗茧的手掌轻抚她的头顶,而后将她靠在他结实的腰腹,两人一站一坐,什么话也没说。   周如叶靠着他,眼睛看着电视里的春晚节目,小品接近尾声,又是一成不变的阖家欢乐,高歌着“有爱才有家”。几名演员冲台下鞠躬,她突然抬手,拿手指勾住他的右手。   她顺着掌纹一点点摩挲他的掌心,他的手比她大很多,不止粗粝,虎口处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他用力地回握她,她纤柔白皙的手指从他的指缝间钻出,十指交缠处,无声而浓烈。   “你早点回去吧,遛狗遛这么久,家里人该催了。”周如叶回头,瞥了眼已经半吐舌头、蔫儿在玄关处的伏特加。   季司原“嗯”了声,毕竟他刚才已经挂了季首城的电话…   “好,你再吃点儿,后天见。”   ***   大年初二,北京依旧无雪。   黄跃谦本打算约表弟一道去找季司原,结果这臭小子好死不死正好这时间段没空。   “表哥,你公司是不是在东城区啊?捎我一脚呗,我到你公司那边坐地铁。”   黄跃谦正站在穿衣镜前试衣服,吴选站在他身后,忍不住伸手摸他的光脑壳:“哎,表哥,你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嘲笑我剪寸头的吗?这风水轮流转啊,你别说,你光头有一种别样的帅气!我建议你就保持这个发型,多特别!”   “行了行了,就你话多。”黄跃谦扣上扣子,转身捂住吴选的嘴,“你真不和我去啊?我跟你说你别后悔,那兵哥哥你见了绝对五体投地自愧不如!”   吴选转转眼珠子,贼兮兮一笑,坚定地摇头。   谁都不能有他季哥帅,嘿嘿。   黄跃谦叹息,重重拍了两下吴选的脑袋,不解气,又捏捏他晒黑不少的脸蛋。“你生日准备怎么过啊?”   吴选晃晃脑袋:“我自有安排,到时候让你见见我的战友,不要太吃惊哦。”   “嘁…小破孩儿。”黄跃谦翻了个白眼,把车钥匙扔给吴选,“你先去热下车,我马上来。”   他戴好帽子、口罩,掏出手机给周如叶发了条微信:   -周妹子,小屁孩儿说他要见朋友,不跟我一起去了。   -没关系,总会见到的。[愉快]   周如叶很快回复,黄跃谦穿戴好出门,愉悦地吹了个口哨。周妹子可真善解人意,吴选那臭小子迟早要后悔,到时候肯定抱着他裤腿痛哭流涕。   公司那边要求黄跃谦和吕然冉回去录几段拜年视频,他们的预告片和花絮放出后反响不错,#黄跃谦吕然冉#一度上了热搜前五,公司决定在他俩的CP感上多做宣传,紧急把他俩叫回去。   车停在经纪公司楼下,黄跃谦为了避免粉丝蹲守,径直在保安的掩护下进了公司大楼,吴选把车停好,联系黄跃谦的助理准备把车钥匙给他。   “嘿!你头发这么快就长出来啦?”   吴选站在车门一侧等人,有人从后面大力拍了下他,他条件反射迅速转身抓住那人的手。   “……”   诶?   吴选握着女孩纤细的手腕,呆呆地眨眼。   吕然冉也愣住了,“对…对不起,认错人了。”她脸迅速涨红,想抽出手,可吴选力气太大,她只好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握着。 第58章 五八终相聚   “你有点儿眼熟。”吴选松开吕然冉,低身仔仔细细看她的脸,“你不会是和我表哥一起拍戏的那个女孩儿吧?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明星。”   吕然冉的脸丝毫没有降温,她双手捂住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瞪吴选:“小点儿声啦!”   “哦哦。”吴选立刻会意,表情严肃地看了一圈周围,凑到吕然冉耳边,“你真人好漂亮。”   WHAT??   吕然冉眼瞪得更大了,她快速瞥了眼吴选,看他跟没事儿人似的,一脸认真地站在那儿,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特别的话。   呼……   吕然冉鼓起脸呼出一口气,手拿开,假装泰然地抬头看他:“你是黄跃谦表弟?”   “是,我叫吴选,口天吴,选择的选。”吴选点头,露出一口大白牙冲她笑,“你叫吕然冉对吗?我记性还不错,哈哈。”   记性还不错?这什么直男发言…   吕然冉翻个白眼,瞧着吴选和黄跃谦有几分相似的五官,还有比黄跃谦更稚气三分的少年模样,她心里起了点恶作剧的小心思,“嗯,我叫吕然冉,你叫我然冉姐吧。”   她扬起头,笑容甜美还隐隐带着狡黠。   可惜她并没能如愿听到那声姐…   “我还是叫你然冉吧,你和我一样大。”吴选不上当。   吕然冉不满:“你还查了我出生年月?”   “不,表哥说的,他按着我头看了十遍你们的预告片。”吴选一脸诚实。   “……”吕然冉又鼓起腮帮子,这两人绝对是表兄弟,吴选的直男指数比黄跃谦还高。   黄跃谦的助理从大楼里跑过来,见是吕然冉,他点头打了声招呼:“然冉,你怎么没进去?跃谦已经在化妆了。”   “哦,我…”然冉看了眼吴选,“我这就进去,再见。”她对助理摆手,眼睛却瞟向吴选。   “再见!”   吴选笑容灿烂而坦荡,吕然冉匆匆转身,朝公司后门走去。   她从电梯上到大楼六层,迎面见到卢姗:“姗姗姐。”她礼貌问好。   卢姗是刻意在这儿等她,见她上来,卢姗眼神一亮,拉着她往化妆间走,“然冉,怎么样?你和跃谦约时间了吗?”   她压低声音,悄悄问。   “啊?”吕然冉大脑还没从刚才的经历里抽离,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姗姗姐,我问过他,他说如叶今天没空,得明天或者后天。”   “那就明天,越早越好,你跟他说了是想认识周如叶没?”   “嗯,说了。”吕然冉被卢姗半推着走。   到了化妆间门口,卢姗旋开门把手,将吕然冉推进去,“行,好好做造型吧。”她满意地拍拍吕然冉的肩。   黄跃谦已经穿戴完毕,这次拍视频只是粉丝福利和为剧造势,不需要太复杂的造型,他除了戴个假发,基本不需要化妆。   他坐在沙发上看杂志,见吕然冉进来,挥了挥手:“然冉,你来啦。”   “嗯,刚才在楼下碰到你表弟了。”   吕然冉坐到化妆镜前,造型师迅速拿起卷发棒为她卷头发。   “啊?”黄跃谦放下杂志,来了兴趣,“我表弟?吴选?”   “是。”吕然冉脑袋被固定住不能动,只能转转眼珠子,透过化妆镜看身后的黄跃谦,“你俩长得还挺像,我不小心把他认成你了。”   “难怪你这么久才上来。”黄跃谦在后头翘起二郎腿,双手一摊,“我表弟是不是特能侃?”   “特能侃?”吕然冉回忆了一下,“还…好吧。”   她觉得不是能侃,主要是过于耿直,什么都说。   黄跃谦定睛,瞄着吕然冉:“哦,我错了,他一紧张话就会变少,面对美女也一样。”   他笑嘻嘻调侃,造型师也扑哧笑了。   “黄、跃、谦!就你话最多!”吕然冉呲牙瞪他,他立刻做个鬼脸回敬她。   逆着北风走在路上的吴选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摊开右手,刚才因为紧张,掌心居然有些出汗。   哎……   他双手一搓,把手揣回兜里。   现在时间还早,他走到地铁站前顿住脚步,因为两天没怎么锻炼,他身上劲儿都没处使,踌躇片刻后,他决定干脆走到雍和宫去。   ***   季司原入伍前,每年过年都会来四合院找饶雄志,这也是季首城默许的。   他估计晚上会忍不住馋喝几口酒,所以没开车,让家里司机送他去,顺道去接周如叶。   车停在路边,季司原下车,从另一侧拉开车门牵周如叶出来。   他手撑着车门,弯身对司机说:“王叔,你先回去吧,我晚上叫车回去。”   “好,少爷你注意安全。”王叔扭头,也友好地冲周如叶笑笑。   虽是大年初二,雍和宫来上香的人依然不少,院内烟火气儿极旺,不算宽的街道上行人接踵,交警指挥着车流,不断有喇叭声和尾气管排放的嗡嗡声,北京本就不算好的空气在这儿更交织着浓重的浊气。   除去上香的人,偶尔还有举着小旗、戴着红帽的旅行团扎堆经过,雍和宫院墙外的小商小贩和算命师傅也丝毫没因过年而减少,周如叶刚站到路边,就有一个阿姨凑过来问要不要算桃花运。   季司原把她护到身前,抬手看了眼表,“还早,你要去雍和宫转转吗?”   周如叶本来是有此意,可一看前面人挨着人,她就感觉头疼:“算了,人太多了。”   季司原揽着她过到马路对面,怀沁素食馆隐在对面一条青石砖瓦的古旧胡同里,甚是低调,来这儿的食客大部分为图个幽静,偶尔有些网红来打卡,但很显然,和登天的地租比,这点收入只能算聊胜于无,也不怪京圈里大家都爱拿这投资眼光开季少的玩笑。   他们走到国子监胡同口,远远地听到一声“哥”,吴选从几名骑自行车的行人旁边飞奔过来,口中还哈着热气。   “哥!”他一个猛扎,张开双臂给季司原来了个熊抱,也幸好是季司原,换别人指不定被吴选扑倒…   周如叶悄悄松开季司原的手,退后半步。   季司原拍了拍吴选的背,捏着他后衣领把他拎开:“吴选,注意一下场合,这儿可不是新疆,到处都是人呢。”   “嘿嘿,哥,太久没见你了,我不这么干万一你认不出我呢?”吴选傻笑地挠挠后脑勺,侧头看向季司原身后,“这是嫂——”   “子”字儿没发出声,他直接给咽了回去,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是嫂子。”季司原好整以暇地看他。   周如叶浅笑。   吴选试探性地看了眼季司原,“哥,我可不脸盲,嫂子有点儿眼熟啊…”   季司原不置可否地挑眉。   “我勒个去…哥你也太禽兽了哦不动作太迅速了吧。”吴选小声嘟囔,“我怎么不知道你之后还和嫂子有联系?难道是一见钟情?哥你不会是记了人家身份证号回来查人家吧……”   “边走边说吧,先去‘怀沁’。”   季司原及时制止住吴选的放飞猜测,拍拍他的肩,让他走前头,自己则在后面和如叶并排着走。   素食馆的门口就和古代许多高门大户一样,金柱大门,外檐檐枋之下施浮雕雀替做装饰,上雕精细的花鸟图案,朱漆红木门,上悬重彩横木,左右两个矮方石墩,因为没有翻新,经年剥蚀,颜色皆显得陈旧古朴。   旁边的石柱上挂了块木板,从上往下写着“怀沁”二字,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里是素食馆,一般人可能会误以为是某个景点或者不开放的私宅。   吴选一进四合院就撒开步子四处转悠,因为改造成餐厅,左右厢房都是一个个隔间,后院是厨房,西北角是饶雄志平时休息的房间,中间空地西北和东北角分别栽了两棵石榴树,两边露天还支了几张桌椅,供散客进餐。   饶雄志听到动静就从正房出来,他身上罩着围裙,应该是正在准备晚上的火锅食材。   “饶大哥。”季司原打了声招呼,吴选听季司原这么叫,也有样学样。   “嗯,你们进来坐吧。”饶雄志听季司原提过吴选,他朝吴选点点头,转身进屋。   屋内偏向现代设计,毕竟是餐厅,简约的现代设计更好清扫打理,但屏风、花瓶、古画这些古典陈设依然一应俱全,正当中还摆了架古筝,周如叶走到古筝前,回头看季司原,他正倚在墙边冲她笑。   “平时会有古筝表演吗?”周如叶问饶雄志。   “没,古筝就是个摆设。”饶雄志把切好的菜摆上圆桌。   周如叶摸了摸古筝,季司原走近她:“想弹吗?”   “算了,很久没练了。”周如叶叹息,她实在太忙,天南海北的跑,几乎不着家,更何况练古筝。   “嗯,以后会有机会。”季司原站在她身后,捏了捏她的手,“我想听。”   周如叶垂下眼,意识倏然就把她拉回了那年的那曲“将军令”。   吴选逛了圈回来,从门框里看着他俩旁若无人地耳语,突然一声哀嚎:“哥——我是不是不该来啊?我觉得我是个电灯泡!”   季司原退开一步,揉了揉耳朵:“你不止是个电灯泡,你还是个很吵的电灯泡。”   吴选委屈,瘪瘪嘴看向周如叶:“嫂子——”   “你们多聊聊吧,我不打扰你们。”周如叶立刻把季司原推向吴选,“我去帮饶大哥了。”   吴选看起来是真有话要和季司原说,周如叶去了厨房,饶雄志那边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她帮忙洗了两棵白菜,无聊地坐在后院玩手机。   晚五点,周如叶收到黄跃谦消息不久,院落里传来他石破天惊的声音——   “我操?吴选?!你个破小孩儿为什么在这??”   四合院的传声效果不错,听着黄跃谦和吴选两个人如讲相声般你一言我一语,时不时还喊两声“季哥”,周如叶撑起下巴,餍足地眯起眼笑了。   这个年可真热闹啊。 第59章 五九Soldier   “这小子叫我都没叫过哥…”   黄跃谦艰难接受了吴选和季司原是战友这层关系,他心底一处无端滞塞,听着吴选随口一说都是生死游走激得他骨子里热血沸淌的经历,以命换命的交情,有些缺憾是其他地方怎么都抵补不回来的。   周如叶听院子里消停了,拿着几个酒杯从后厨绕出来,正屋里只有黄跃谦一人,他进门胡乱拨拉两下古筝,随后一动未动瘫在旁边矮沙发上。   “跃谦,你还好吧?”周如叶把酒杯摆上餐桌,挨着他旁边坐下。   “哎——”黄跃谦脖子枕着靠背海绵,双眼空空望着屋顶悬梁,故意夸张地长吁短叹:“人生啊——”   那时候吴选坚持去当兵,还不是普通义务兵,三姑三姑父连着一大家子亲戚,没有谁理解。   他们上一辈人闯荡打拼,争取到个北京户口,最后也就为给吴选铺条舒坦开阔的人生路,结果这个费尽心力培养出的T大高材生,最后来一句“这不是我想要的”,拍屁股要走,甚至往后连见一面都难,这不是哪个普通家庭一时半会儿能平静接受的。   只有黄跃谦,从头到尾一力支持这个才刚成年的小表弟,虽说黄跃谦也没比吴选大几岁,但他已经签了经纪公司,有可观的收入来源,除了离异孤身一人的大姑,他再帮吴选孝敬三姑三姑父也根本不是问题。   那年北京的夏夜,T大蛙鸣蝉噪、杨柳蓊郁,黄跃谦在三姑家悄悄偷了户口簿给吴选送去,沾吴选的光,他来来回回也逛过好几次T大。   吴选抱着户口簿转身要回宿舍楼时,叫住他问了个问题。   “表哥,你为什么不劝我还这么帮我啊?”   黄跃谦双手插着兜,随意地踢开地上石子,心想:这什么蠢问题?他都懒得回答。   他抬头,不算大声,平静地说:“喂,小子,既然决定去部队就好好训练,不准给我当刺儿头,听到没?必须领个一等功回来。”   他和吴选从小张牙舞爪打闹惯了,太严肃的对话不适合他们。   吴选笑了:“一等功?表哥你要求也太高了,一等功哪有那么容易啊?”   他们确实都当玩笑话,也确实没想到,吴选不到两年,就真的争了个一等功回来。   庆功仪式举行时,黄跃谦因为拍戏没去,但他相信三姑拿到那块沉甸甸的“一等功臣之家”牌匾后,心里应该是踏实了的。至少吴选还是那个让他们骄傲的大男孩,到哪儿都一样。   运命织网,牵一发而动全身。黄跃谦那时候从T大校门走出来,大马路上碰上谁不好,正碰上刚分手的季初雨。   后来黄跃谦就在思考,如果那天季初雨开的是布加迪而不是比亚迪,他绝对、绝对站的比谁都远,绝不可能招惹她。   ……   “我觉得我在季哥和表弟心目中的地位直线下降了,我要找回场子!”   良久不说话的黄跃谦突然发声,周如叶怔住,偏头看他,一时没接话。   “嗯?周妹子,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黄跃谦摸摸自己的脸,随后了然,“哦——我不会对季哥做什么的,你别误会。”   “……”周如叶移开眼,勉强笑笑:“我无所谓,你想对他做什么都行。”   她伸手,压下黄跃谦头顶假发上那撮翘起的卷毛:“头发乱了。”   “哦哦,我自己来。”黄跃谦坐起身,拿手机屏幕当镜子,随意拨弄两下头发。   太久没头发了,他都有点不习惯。   周如叶眼见着黄跃谦松了口气的样子,不再看他,低头抚弄手里的空茶杯。   她可以很敏感地觉知到黄跃谦的情绪,但她也知道黄跃谦不想说。   每个人掩饰自我的方式都不一样,周如叶惯用冷漠,黄跃谦惯用嬉笑。   周如叶放下茶杯,神色如常地问:“他们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进来?”   “好像有话要说,还非不让我听。”黄跃谦立刻放下手机,咬牙佯怒。   周如叶点头,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到后屋叫饶雄志。   黄跃谦知道饶雄志是季司原的保镖,但他不知道,饶雄志也是特种兵出身…   当他听周如叶介绍时,他突然抱住自己的胳膊,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孤苦伶仃。   “一屋子的军人,我觉得我被孤立了!”   “我也不是。”周如叶说。   “你是军嫂!”   “……”   周如叶无法反驳。   黄跃谦伸了个懒腰,眼尖地瞧到收银台后面立的两个音箱。他蹲到音箱前看了眼,回身朝饶雄志竖大拇指:“饶大哥,你好有品位!”   饶雄志扯扯嘴角:“那是司原买的。”   “呵呵,一样、一样!”黄跃谦丝毫没有马屁拍马腿上的尴尬,低头拿手机翻自己的音乐库。   饶雄志将点燃炭火的涮肉铜锅摆到正中间,锅底汤汁咕噜咕噜烧的滚烫,锅里香菇姜片悬悬落落,香味在冷空气中蒸腾漫溢。   旁边一排小碗里盛着各味调料,麻酱腐乳葱花蒜末、辣椒油、韭花酱…还有开胃的拍黄瓜和凉拌毛豆。白瓷盘摆的整整齐齐,鲜羊肉肥瘦相间,满满几大盘,外边还围着冬瓜、菠菜、莲藕、茭白…   周如叶将季司原带来的酒摆上桌,对饶雄志说:“我去叫他们。”   她走出门,季司原和吴选并不在中间庭院。   “找到首应景的!”   屋子里黄跃谦一拍膝盖,终于从歌单里找到他满意的歌。   音响效果很好,慵懒的女声低吟絮语,伴奏鼓点力透人心。   周如叶绕过石榴树,顺着东厢房一路寻过去,从半掩的支摘窗里看到了站在屋内的季司原。   季司原眉头紧拢,眉眼距窄,眼微眯显得内眼角愈尖,眼神骇人的严肃。   周如叶本来打算掀窗叫他们,瞥到他的样子,手戛然顿住,心里一颤。   “吴选,你可以不去。”   他很少用这样的口吻和吴选讲话,带了些压迫感,甚至是狠劲。   “哥,我想去!”   周如叶看不到吴选的表情,但听得出他语速的急促,呼吸都乱了。   ……   周如叶靠在墙外,犹豫着要不要离开。   “吴选,日遗化武的挖掘排查非常危险,你应该很清楚,这不是你平时训练成绩多优异就够了的,这需要大量经验,需要实战能力,何况还是在那个死亡地带,集团军里多少资格比你老的防化兵都不敢轻易去申请,你凑什么热闹?”   季司原攥紧右拳,又松开,他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并不想真的叱责吴选。   “可这是我们防化兵的使命不是吗?”吴选缓了口气,问道。   “防化兵的使命有很多。”季司原看着吴选,剑眉微松,眼神趋近柔和。   “哥,我想去。”   还是那句话,吴选的语气一次比一次坚定,与其说是在和季司原商量,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季司原感觉喉头无端泛起些血腥味,他唇动了动,又紧抿起不说话。   吴选回看他,眼神里有倔强,有青涩,更多的是坚定。   “为什么?我要听真正原因。”季司原微哑着嗓子问。   刚才吴选已经解释了很多原因,说为了保卫祖国、为了给集团军争光、为了他军旅生涯的光辉一笔…   但那些都不是真正原因。   真正的原因吴选并不愿意说,因为真正的原因听起来没有那么高尚,没有那么壮阔,只是他心底一道谁也看不见的砍,偏偏执拗地迈不过去。   “哥,你离开之前,副团是不是找你谈过,希望你参与那边的排查工作?”   “…是。”   “如果不是临时把你调走,如果你不是要转业,你会不会去?”   季司原没想到吴选有此一问,他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你会去吗?”   吴选又问。   他其实并不急于知道答案,因为答案非常清楚。   季司原闭了会儿双眼,拿手抵着眉骨用力按压。   “吴选,我们的情况不太一样,你是家里的独子…”   “哥,你可能会觉得这个理由很幼稚,但我始终觉得当初那个一等功我受之有愧,就该是你的。”   吴选一笑,露出整齐的六颗大白牙。   “这次你不能去,我依然是你的替补,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吧,我想要你的支持。”   周如叶肩靠着外墙,黄跃谦放的那首外文歌已经循环第二遍。   “Youwannatakeadrinkofthatpromiseland   你想为应许之地举杯庆贺   Yougottawipethedirtoffofyourhands   你必须擦拭手上的污垢   Carefulson,yougotdreamer’splans   小心点,孩子!你正完成梦想的计划!   Butitgetshardtostand   但坚持下来变得愈发艰难”   周如叶听过这首歌,《Soldier》,黄跃谦着实选的非常应景。   “Soldierkeeponmarchin’on   士兵们持续进发   Headdowntiltheworkisdone   直到生命消逝,完成他们一生的荣光   Waitingonthatmorningsun   等待着黎明的曙光   Soldierkeeponmarchin’on   士兵们仍在持续进发”   晚五点四十。   女声轻柔地唱着黎明,周如叶往后挪了几步,从对面西厢房瓦檐罅隙间,迎头看见夕阳西沉。   天光逐渐消弭。   周如叶先一步离开,她知道季司原已经被说服了,吴选不会希望黄跃谦知道,不会希望他任何的亲人知道,除了季司原。   作者有话要说:  *日遗化武:日本于侵华战争期间,在中国遗留的大量化学武器。   1945年日本战败,为了掩盖罪行,他们将大量化学武器或掩埋或丢弃,逃避掉了国际审判。   *文中所写“死亡地带”为虚构地点。 第60章 六十反骨   “呼——好烫好烫!”吴选夹起刚烫好的羊肉迫不及待扔嘴里,呼哧呼哧地吸气吐气,然后嘴一闭,没嚼几下就把羊肉给咽了下去。“这涮肉忒正宗了!让我想起了童年的味道。饶大哥,给你点赞!”   他双手竖了一秒大拇指,眼睛倒是没离开铜锅,一筷子下去又捞起片毛肚。   “哥,快吃啊!再不吃我都吃光了啊!”   吴选拍拍旁边的季司原,左脸颊鼓起,美滋滋地嚼着毛肚。   周如叶戳了戳碗里的冻豆腐,听见这话,脑中记忆倏然被电击中似的,无比耳熟。   “喂!你怎么不喊我多吃点?”黄跃谦出声表示不服。   “……我觉得你不需要。”吴选眼神移到锅里,黄跃谦和他的筷子正一人夹着羊肉卷的一头,脆弱单薄的羊肉随时面临解体。   “表哥,我觉得你作为一个演员,应该保持身材,少吃点儿。”他语重心长地说。   “滚边儿去。”黄跃谦毫不留情扯开羊肉卷塞进自己嘴里,边嚼边说:“不过季哥,你再不吃可真没了啊。”   “你们吃。”季司原又是一杯酒饮尽,右手搭着酒杯,左手成拳搭在桌下膝盖上。   周如叶停下筷子,抬头瞄了眼吴选,又瞄了眼同样努力涮肉的黄跃谦。   吴选当真是舒坦了,心情大好、胃口极佳。初生的牛犊只需要不计后果一路前冲,迎接他的总是朝阳贯日、灼灼光明。   但季司原的顾虑也绝不是没来由的,他不是个爱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人,这件事的背后恐怕另有内情。   周如叶把手覆上他的左手背,指腹轻描过他有力的骨节。   季司原垂眼看她。   “少喝点儿。”她说。   “我酒量很好。”他晃晃空酒杯,不置可否。   周如叶嗯了一声,眼神沉静地看着他。   他和她对视一眼,妥协地笑了。“行,听你的。”   周如叶有一双凛冽而洞悉人心的眼,一般人害怕被看穿,季司原却能从她眼中找到沁凉的宁静。   “来来来,为我们这神奇的缘分,我觉得有必要干一杯。”黄跃谦擦擦嘴,站起身给大家倒酒。   玻璃杯清脆磕碰,剔透琉璃的淡金色液体波纹摇曳,一粒粒均匀的气泡坠在其间,升腾聚散。   黄跃谦一杯灌下去,显然没解馋,他舔舔嘴不满地看向季司原:“季哥,起泡酒度数太低了,不痛快啊。”   “吃火锅就别喝烈酒了,过个嘴瘾行了。”季司原为周如叶捞了些粉条,“你要是觉得不痛快,明儿晚上去我的酒吧喝,随便喝,我请客。”   “好啊!”黄跃谦满足了,兴奋地敲敲碗:“这就是抱大腿的感觉吗?”   他看向周如叶,“对了周妹子,吕然冉你知道吗?跟我一起演戏的那女孩儿。她说想认识你,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   周如叶看季司原,“要不让她晚上一起去FOREST?我明天白天有事。”   “行啊,她人挺好的。”黄跃谦赞同。   周如叶默默低头,她一想到明天,胃里居然紧张得收缩蜷曲。   季司原说,他父母明天想见见她。   当初她代表画雨丝织和季氏谈判时,与季总也算有一面之缘,那时她倒是不卑不亢,毕竟生意往来,她又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敢露怯。   但这次…   她斜睨季司原。   怎么总有一种,拐走人家儿子的理亏心虚…   酒虽不酣,饭却是真的吃撑了。吴选和黄跃谦积极包揽了收拾碗筷的活,饶雄志走到庭院抽烟,天色已晚,季司原和他并排站着,聊些部队里的近况。   “这次回来,定心了?”饶雄志夹着烟的手朝里屋点了点,意有所指。   季司原单手插兜,点头:“嗯,该定心了。”   饶雄志吐出一口烟圈,“你变了很多,部队确实是个很磨人的地方。”他想到吴选和黄跃谦一口一个“哥”,笑了笑:“都能当别人哥了。”   季司原深吸一口气,竟然变得有些拘谨,“饶哥,你可别打趣我。”   “哈哈,怎么是打趣?”饶雄志拿烟的手垂下,另一只手用了十足的力道,在季司原臂膀上用力压了压,半开玩笑道:“这回肩膀真是能担事儿了,看来我这个保镖可以提早退休了。”   他心里还是颇为感慨的。   季司原是个有反骨的人,拘不住的风,盛气烈性,自我意识极强,年少时叛逆不驯,也确有资本骄傲不可一世。   可惜命运在他16岁那年给了一记兜头巨浪,让他明白什么叫无能为力,什么叫束手无策。对于一个风头正劲未尝挫败的少年,这种打击无疑是残忍甚至毁灭性的,饶是季司原,也显然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晦暗迷茫。   也有过逃避,干过蠢事,为了撇开季氏光环故意和季首城反着来,季首城安排他出国,他就偏要参加高考,不仅考了T大,还闭着眼睛随便填个化学系。   他觉得得意,T大化学系是他凭自己实力考上的,他要主宰自己的人生。可这种幼稚的报复感没扑棱几下,季首城只动动指头拨个电话,就把他的志愿改回了金融…   饶雄志眼看着季司原和季首城斗来斗去,以为小打小闹几年季司原自然会消停,他没想到季司原最终的决定是彻底放弃一切,休学参军。   虽然季司原是当兵的好苗子,但他是个不服管的,尤其季氏上下都是军事化管理模式,他不一定会喜欢部队生活。   季司原走后的第一年,陆续有人来四合院找饶雄志,带了鸡鸭鹅什么土特产的都有,当然还有锦旗,说是来感谢恩人。还不乏一些年轻女孩,来了之后又失望走了。   后来饶雄志仔细询问才知道,季司原参加救援行动后,总有被救下的人拉着他问联系方式,他就说怀沁素食馆。   饶雄志几乎可以想象,20岁的季司原意气风发扬着下巴,眉宇间重燃锐气,看着那些被他救下的人,他迫不及待分享这种成就感和满足感。   呵呵,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就像季首城和饶雄志看当年的季司原,就像如今的季司原看现在的吴选,人不中二枉少年嘛。   往后几年就没人找来了,当然不是季司原没再救过人,而是他没必要再向饶雄志或是向他自己证明些什么。   已经足够了。   很难界定季司原如今这样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时事造人,霜刃被磨平固然令人扼腕,但铮铮锤炼后的脊骨,才真正撑得起江河。   火星子在黑夜里忽明忽暗,湮在缭雾中逐渐窒灭。   饶雄志连抽了两根烟,抖抖手里的烟盒,还剩最后一根。   季司原轻咳一声,扫了眼垃圾桶上层铺满的烟头:“饶哥,你这烟瘾是一点儿没变啊?”   饶雄志按打火机的手停住,就着身后正屋透出的光亮瞅一眼季司原:“你要抽吗?”   “我不抽烟。”季司原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饶雄志继续。   饶雄志点点头,行云流水地点燃最后一根烟,深深吸了口:“怎么?你在部队这么几年也没学着抽烟啊?”   虽然不是什么好习惯,但在部队里,尤其是他们这种高压之下的部队,除了抽烟,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解压方式。   “尝过几口。”   “来一根?我屋里还有。”   季司原摇头笑笑,看了眼正屋,“不了,她不喜欢。”   饶雄志烟一抖,烟灰不小心落下些,他拍拍衣服,干脆把烟灭了,仔细打量季司原:“这还真是…”   他小声感叹,顺着季司原的目光也扭头看屋内。   周如叶一个人靠在墙边望着窗外夜空,她的神色中有一种惯常的倦恹,总像是愁云郁结,喜乐有时,欢愉有时,最后仍归于永寂。   就像刚才围了一桌子,大家把酒言欢,她的笑意也是发自内心,但转眼,谁也不知她就为何而低落。虽然她并非故意,但只要对气息稍微敏感些的人,会很容易感受到她周身抑郁的低气压。   和这种人相处尚且都累,何况是爱这样的人。   饶雄志的心毕竟还是偏向季司原,他承认周如叶这姑娘既懂事又坚强,但这并不等于她就适合季司原。   季司原已经负担的够多,说句不好听的,随便哪个漂漂亮亮、快快乐乐的女孩和他在一起,日子都能过得很开心,但周如叶不会。   “行了,你赶紧进去吧,心都飞了。”饶雄志拍拍季司原的背,看他走到周如叶身边,看周如叶回头,嘴角勉强维持起笑容。   唉——   饶雄志叹气,低头把手里那半截烟揉皱,扔进垃圾桶。   他不会对季司原这段恋情指摘些什么,但作为一个了解季司原的过来人,他恐怕周如叶迟早会把季司原消耗殆尽,毕竟热恋和过日子是两码事儿,季司原想定下来?   难呐。   “怎么了?”季司原站在周如叶身侧,低头拿拇指碰了碰她的脸颊。   “紧张啊,明天要见你父母。”周如叶坦诚地回答,指甲轻敲手机屏幕,“初雨姐比你贴心多了,还给我发了你父母的喜好。”   “喜好?”季司原把周如叶圈在身前,低头看她的手机,“…我妈喜欢毛尖不喜欢红茶?啧,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妈常年和我姐待在国外,喝茶这习惯是近几年才有的,我还真不清楚。”   周如叶轻笑,“是吗?那我干脆也发你一份吧?”   “行啊。”季司原任她取笑,伸手把她的手机按灭,“别紧张,相信我,他们都很喜欢你,绝不会为难你。”   “…嗯。”周如叶虽是点头,心里仍然不免迟疑。   季司原摸出自己的手机,“我叫车送他们回去,你今晚也早点休息,明早我去接你。”他点开叫车软件,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叫黄跃谦出来,我在外面等他。” 第61章 六一官宣   大年初三,北风骤停,天气晴好,宜遛弯儿,宜听曲儿,宜,见家长。   财经媒体人的嗅觉依旧灵敏,过年期间仍随时关注着企业家们的行踪。   几个京籍的地产大佬和互联网企业家纷纷发博晒北海道滑雪照,和季氏素来交好的陈信集团CEO陈应川更是直接@了季首城,“谴责”他临时变卦,不给面子。   季首城一天没给回应,媒体新闻则变着法儿地发通稿,通过各方面蛛丝马迹揣测季首城的新年计划,其八卦程度不亚于娱乐记者了。   一大早,陈信然一通越洋视频打给季司原,还没和季司原瞎侃两句,手机就被陈应川拿走——   “司原啊,好久不见。”陈应川架着副金丝框眼镜,眯起眼笑出几道眼纹,“终于舍得从部队回来啦?”   “嗯,陈叔叔,好久不见。”季司原刚结束晨跑,正带着伏特加走回自家花园。他侧头拿肩上毛巾蹭了蹭鬓角汗滴,冲陈应川略略笑了笑:“这次回来的匆忙,没赶上给您拜年,下次转业了,我再专门去拜访您。”   “……”   陈应川眼里流露出惊异,他仔细打量一番季司原,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好好好,等你回来,叔叔给你庆功。”   季司原轻笑:“哪有什么功,您别和我爸一样儿把我赶出门就行了。”   “哈哈哈,那不能。”   陈应川摆手,脸从镜头前移开,和陈信然说了句话,陈信然立刻得意:“我就说他变化很大嘛,你不信!”   虽说陈家和季家向来走得近,但陈应川一直敲打陈信然让他少学季司原,毕竟没哪个当爹的希望有季司原这样不省心的儿子。   “司原啊,老季在家吗?我和他聊两句。”陈应川看回屏幕。   “在,您稍等,我开个门。”   季司原低头按开指纹锁,门锁弹开,伏特加灵敏地嗅到门内人的气息,一头顶开门缝凑上前。   “…老姐?”   季司原拽住犬绳一端,伏特加受到限制,前爪在大理石地板上划拉两下,拿毛茸茸的前额蹭季初雨。   季初雨脱下高跟鞋轻轻放回鞋柜,蹲身揉伏特加的脑袋,“伏特加——想我了吧?”   伏特加立刻吐舌头从喉咙管里发出呜呜声。   “啧,老姐,又一晚没回啊?”   季司原看了眼屋内,餐厅没人,廖阿姨在厨房做早餐。他慢条斯理地弯腰解开犬项圈,垂眼看向季初雨。   “季司原,别给我乱说话,什么叫‘又’?”   季初雨警惕地扭头瞄二楼主卧,站起身作势要教训他,季司原好整以暇地靠着墙,晃了晃亮着的手机屏,陈应川正笑呵呵地望着他俩。   季初雨立刻变脸:“哟,陈叔叔?新年好啊,您怎么有空打电话过来?”   “谢谢初雨,你也新年好啊!我找老季有点儿事。”陈应川知趣,不参与年轻人的八卦。   季初雨打了个哈欠,朝季司原使眼色:“行,那你去叫爸吧,都快八点了,他应该起了。”   她敲敲酸胀的肩颈,趿拉着拖鞋往自己房间走,季司原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季初雨身上熏染着散不开的尼古丁味,显然抽了不少烟。   二楼主卧门被打开,季首城已穿戴整齐,从楼梯走下来。他顺手拿过桌上摆的报纸,目不斜视坐到客厅沙发上,压根不看季司原。   季司原也习以为常,走过去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季首城抖了抖报纸,冷着脸抬头,粗浓眉不怒自威:“有事儿?”   “陈叔。”季司原言简意赅。   季首城这才看向手机:“哦,老陈?你怎么不直接打我电话?”   他把报纸合拢搭在膝盖上,接过季司原的手机,见陈信然探出脑袋打招呼,他立时笑了:“信然也在啊,听老陈说你这次去北海道是顺道考察?打算投资华中那块儿新开发的滑雪场?”   陈信然点头,努力憋笑——   瞧瞧初雨姐和季伯伯这毫不掩饰的差别对待,季司原几年不回家,家庭地位看来是一点儿没升啊。   季司原索性也不待这儿给季首城添堵,他回房间冲了个澡,陪着杜琴一起吃早餐。   杜琴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季司原盘里,托着下巴看他喝粥,她已经控制不住脸上快溢出来的笑:“儿子,我这两天看了下房,有两套离家里公司近的,你问问如叶喜欢哪套,到时候你回来你们直接搬过去。”   “咳…”季司原被这话差点儿呛到,他坐直身,狐疑地眯起眼:“妈,你至于这么积极么?”   “放心,如叶的情况妈都了解清楚了,你难得让我们省心一回,我当然全力支持你啊。”   杜琴眨眨眼,保养得宜的脸上几乎看不见衰老的痕迹,一举一动依然横生媚态,只是眼神骗不了人,似风化后的古井,沉稳,洞察,也沧桑。   季司原两口吃完鸡蛋,又端起碗喝了口粥。   他慢慢咽下,放下碗似不经意地说:“妈,以后不要查她,没必要。”   “看把你紧张的。”杜琴拧开一瓶胶原蛋白口服液,细细抿了两口,“你见过如叶她妈妈了没?”   “还没。”   “她妈妈当年差点儿大闹季氏,咱们没办法,找安保把她请出去了,你还记得吧?”   “……”   季司原手指在桌上叩了叩,没答话。   当年周绥的母亲情绪非常失控,在周绥和季初雨谈判中途突然闯入,硬要把周绥拉走。   这实在是一件有失体面的事情,周绥也一度非常难堪,但她没有选择和万雨走,而是坚持继续谈判。毕竟在商言商,她好不容易让季初雨松口,这个时候走,季氏再不可能给她第二次机会。   为了避免万雨的过激行为扰乱季氏内部秩序,季初雨让饶雄志出面,把万雨“请”出了季氏大楼。而周绥为了向季氏道歉,只能说出万雨精神状况异常的隐情。   可想而知,万雨对季氏得多么深恶痛绝。   杜琴喝完口服液,撑着下巴继续笑眯眯地开口:“加油啊儿子,我对如叶很满意,但是她妈妈对你能不能满意,只能靠你自己喽。”   季司原无奈:“妈,这事儿您可得帮我。”   杜琴既然主动提起这茬儿,就证明她有对策。   “等你真定下来吧,只要你老老实实回公司上班,我就帮你处理如叶妈妈的问题。”杜琴狐狸眼一眯,算准了季司原的软肋。   季司原挑眉,得,在这儿等着他呢。   “没问题。”   ***   狗仔确实是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黄跃谦住的小区里有不少娱乐明星扎堆,自然也不会少了狗仔队。   黄跃谦属于没什么八卦绯闻的,也不爱逛夜店,平日里闲下来就去跑步登山,步子飞快,哪儿险往哪儿走,普通人根本追不上。   所以狗仔们也就顺便盯盯他,万万没想到早上无意间拍下的一幕,居然把黄跃谦送上了热搜榜首。   黄跃谦也是个奇人,大早上晨练的有、遛狗的有、买早餐的也有,而他,蹲在单元楼底下帮扫地阿姨捡烟头。   地上的烟头简直堆成了小山,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上面沾着的嫣红唇印。狗仔们倒是知道谁大晚上的这么“没公德心”,但他们也不敢拍啊,拍了也不敢说啊,季大小姐谁敢惹?   想当年,季初雨和某男星秘密交往,一个涉世不深的小狗仔以为拍到不得了的大新闻,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偷偷拿微博账号发了视频。   后来热搜被秒撤、小狗仔被直接辞退,最后还接到了季氏的律师函。男方那边倒是没控诉他,但混久一点的老狗仔们都心知肚明,男方是故意透消息给媒体,想借季初雨上位罢了。   黄跃谦把烟头处理干净,莫名其妙被扫地阿姨夸了一通,没多久又莫名其妙被经纪人夸了一通,然后他才反应过来,他上热搜了。   网友都说他有爱心有功德心,善良细心又不张扬,不少人还联想到他在龙目岛怼杨婉琪那次,越发被他圈粉,齐齐在刷“始于颜值,忠于人品”。   作为当事人的黄跃谦,他并不怎么喜悦,因为他知道烟头哪来的。   昨晚喝了点酒,说话也冲,和季初雨不欢而散之后,他自己打车回了家,一沾床就睡得不省人事。   今早上起来,他看到季初雨7点发来的消息,就四个字:我答应你。   黄跃谦站在淋浴头下面抱着脑袋冥想苦思,终于想起来他昨天对季初雨说的话——   “季初雨,我们散了吧。”   “是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但是我特么的不想被当成靠女人包养的小白脸!我配不上你!从一出生、从我选择这条路就注定了我永远配不上你!   “你也根本没打算和秦昊解除婚约对吗?那我现在和你算什么?偷情?还是拿钱办事儿的鸭?”   ……   还真是心里话,就是话有点糙,回想起来臊得慌。   黄跃谦烦闷地抓抓头皮,季初雨在楼下守了一夜,烟抽完了,他们也真完了。   ***   季首城订的是私人茶馆的位,杜琴私下里埋怨他形式主义,她觉得把周如叶直接请来家里就挺好。   虽然不对外开放,但茶馆仍然有一些退了休的老干部每天定时定点地光临,别处也没个消遣,这里反而花样多,除了相声、京剧、茶道,还有京韵大鼓、皮影戏、川剧变脸……   常来的互相都认识,退休干部调侃一下退休金,商人们谈笑间也能拉拢几笔生意。   季司原带周如叶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台上正唱着京韵大鼓,书鼓一敲,节板轻打,一楼坐着些散客,悠悠闲闲翘着二郎腿品茶。来往服务员见季司原和周如叶走过,不免多看两眼,毕竟这里很少有年轻人会光顾。   “二位有预定吗?”服务员凑上前。   季司原扬了扬下巴,指指二楼:“嗯,季首城。”   “哦哦!这边请。”服务员立刻转身,领着他们上二楼。   二楼的雅座都有隔断,均是面向戏台子,算是半私密的空间,尤其装潢颇有旧时皇家戏楼的韵味,空气中散着淡淡的檀香味。   服务员把他们领到门口就知趣地转身走了,周如叶脚步一顿,好容易平复的情绪又紧张起来。但箭在弦上,又不能打退堂鼓,季司原握紧她的手,推门进去。   季初雨也在,她帮着活络气氛,杜琴也显得分外亲近,直接起身拉周如叶坐到她旁边。   “小叶来了。”季首城端坐在圆桌一侧,微微冲周如叶颔首,虽不能说笑容和蔼,但勉强也算柔和。   “嗯…季伯父、季伯母你们好,我是周如叶。”   周如叶被杜琴拉着坐下,顺势把手里提的东西递出去,“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伯父伯母笑纳。”   “哎,还带什么礼物啊,你人来了就可以了。”杜琴笑着接过。   周如叶紧张地咬了咬下唇:“听初雨姐说,伯父伯母都爱喝茶,我就托一个广东的朋友买了些新会陈皮,泡茶的口感会好些。”   季首城听这话,不免多看了眼杜琴手里那个木质礼盒。   所谓“一两陈皮一两金”,顶尖的陈皮都是有价无市的,他还真没想到周如叶挑了这么个礼物。   杜琴替周如叶倒了杯茶,看她紧张,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谢谢如叶了,你可比季司原有心多了,我就说还是女儿贴心。”   “啧,那还不是您儿子眼光好。”季司原得意地扬眉,长臂搭到旁边周如叶的椅背上,看她的眼神越发温柔。   气氛缓和下来,杜琴又拉着周如叶问了些问题,因为季家人都知道周如叶就是周绥,所以谁也没回避,杜琴连带着把画雨丝织的经营状况也拿出来说了。   “小叶是做编剧的?”季首城本来欣赏着台上表演,突然插话。   “是。”周如叶暗暗抿唇,季首城的气场真不是普通人抗得住的,而且她仍然担心季首城会对她不满意。   “你在T大写的《禁闭三叹》,我去看过演出。”季首城呷了口茶,微微笑了笑。   “您居然看过?”周如叶暗惊,惭愧地说:“很多年前写的了,还是有很多不足。”   季司原也疑惑:“你什么时候去看的?”   季首城放下茶杯,瞬间敛笑,冲着季司原冷哼一声。   ……   这老头儿…   季司原抽了抽嘴角,又看向杜琴。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看的,你们俩父子不就爱这样,成天憋着不说。”杜琴翻白眼。   季司原当时要演话剧,但这种小事他当然不会和家里说,季首城还是听陈应川提的。那时候杜琴还在国外教书,季初雨刚回国正忙于公司大小事务,所以季首城肯定是悄摸地跑去T大看的演出。   周如叶低头轻笑。   看来这父子关系好像没她想的那么僵。   “之后打算来北京发展?”季首城又问。   周如叶点头:“是,在北京还是更方便些。”   杜琴暗暗翘了翘嘴角,满意地看着这个未来儿媳。   她觉得周如叶确实非常适合季司原,这姑娘有主见,心细如发,沉稳又不张扬,尤其是主动搬来北京,又避免让季司原为难。到时候季司原转业,肯定得老老实实回公司。   对付季司原这种骨子里叛逆的混小子,就得顺着他,要是真像季初雨那样,也给他指定个未婚妻,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家了。   “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找初雨,虽然影视行业季氏涉猎的不多,但是也能帮你引荐些人。”季首城顿了顿,“有需要就说,不用把自己太当外人,这圈子复杂,你一小姑娘单枪匹马也不容易。”   周如叶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季司原也感到意外,季首城这么说,等于彻底认可了周如叶。   他郑重端坐,严肃地看向季首城:“谢谢爸。”   季首城摆摆手,转头又继续听曲儿。   这次见面实在出乎意料地顺利,周如叶离开时脑子都还有些混沌。本来杜琴是想邀请她回家一起吃晚饭,但季司原晚上还约了黄跃谦他们去FOREST,杜琴只好遗憾地表示等周如叶工作室搬来北京后再来家里坐坐。   下午无事,季司原索性带着周如叶去杜琴挑的两处房子转转。这两处房产买了好几年,地段极佳,都是精装修,定期有人打扫,但是从没人住过。   周如叶跟着季司原进屋,站在玄关处不肯进去。“司原,这也太快了吧?”   居然连房子都准备好了……她心里不断扩大的不真实感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季司原也理解她,他扫了一圈屋内的陈设,走到她身边:“要不这样吧?你来北京也得租房,你就当这房子是租给你的,先住着。”   周如叶仍然蹙着眉,犹豫着拿指甲掐掌心。“司原,对不起,我知道伯母是好意,但是我不能住你们家的房子,至少现在不行,这会让我很不安,你…”她试探着抬头看季司原,“你明白吗?”   “……”   季司原叹息,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我明白,我尊重你。”   周如叶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季司原见她笑,也跟着笑了。   他又往前走了半步,贴近她,拇指碰了碰她翘起的嘴角,低声道:“我女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要强得我心疼…”   周如叶张嘴要解释,季司原却已经低头覆上她的唇,舌尖强硬地长驱直入,搅动着两人唇齿间残存的茶香。   他头一次吻得这样不加克制,因为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等他再次回来,她就会是他的妻子。   “唔,司…原…”周如叶被他吻得呼吸凌乱,差点喘不过气,她缩了缩下巴,靠在他怀中轻喘。   季司原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他顺着她的额头,轻吻到她发红发烫的耳际,灼热的呼吸撩拨得她燥热难耐。   “如叶,”他一边吻,一边把她的手搭在他的腰两侧,“至少今晚住这儿,嗯?”   周如叶身子一僵,惊慌地看向他,眼神湿漉漉的,唇瓣也染着润泽。   季司原看她跟个炸了毛的猫儿似的,轻笑出声,“如叶,我是个正常男人。”   他丝毫不避讳自己的欲.望,将头埋入她的颈项间,细密的吻落在她敏感的颈侧。   周如叶喘得厉害,双腿直发软,季司原感觉她身子往下坠,双手从她的腰际下滑到她紧翘的臀部。   “司原…”周如叶颤着声喊他,双手紧张得攥着他后背的衣料。她今天为了见季司原父母,特意穿了半身长裙,上半身是件短呢大衣,长度刚好及腰,所以季司原现在这姿势,只隔着薄薄的衣裙,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   季司原不罢休地接着问:“今晚住这儿?”   语气之霸道,哪里像是在征求她意见…   周如叶脑中嗡嗡轰鸣,她张了张嘴,却实在羞得说不出话,最后一咬牙,刚准备点头——   季司原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铃突然响了。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立刻从季司原怀里退开。   季司原怀中一空,非常不满地掏出手机,来电显示:陈信然。   “哼。”他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随后按下接听:“你最好是有正事儿找我。”他冷声说。   “啊?”陈信然完全无知无觉,依然沉浸在受到一万点冲击的震撼中:“季司原你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啊?居然瞒着我,还是不是兄弟了?”   “什么?”   “你家老头儿发微博了你没看到啊?”   “……”   季司原不太玩微博,季首城也八百年不会发一条微博,只是作为知名企业家偶尔要配合些宣传活动。   他直接挂了陈信然电话,翻翻手机,压根没下载新浪微博APP。   他抬头,周如叶已经默契地点开了微博。   季首城发微博刚过没多久,不少财经媒体博主就纷纷发了最新通稿:季首城春节未赴北海道之约的最终原因,是因为季少要订婚了!   点开季首城的微博,他终于回复了陈应川的“谴责”——   @季首城V:儿子的婚姻大事,当然比和你们这群糟老头聚会重要。 第62章 六二一叶燎原(一)   年节时的FOREST反倒比平时更热闹,这里空间相对私密,普通人不常来,所以留在北京的艺人明星们更爱来这儿聚会。   吕然冉并不是第一次来FOREST,但她比之前任何一次来都要紧张。黄跃谦说不止周如叶来,季少也会来,吕然冉紧张到干脆提前两小时就跑来酒吧坐着,思考怎么样“自然而不做作”地接近周如叶,不至于让人家反感。   她盯着酒吧门口,心里默念开场白,每次玻璃门一有动静,她就要抻脖子看两眼。   门外走进来一群人,最前面的女人刚摘下口罩,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隋曼!隋曼!”   吕然冉旁边一桌坐着的几个小艺人已经蠢蠢欲动。   最近隋曼在一线花旦中势头极猛,尤其是接了国际时装品牌的代言,刚上的电影票房成绩也不俗,资源前所未有地好。   吕然冉和隋曼四目相对,连忙起身和她打招呼,她和隋曼是一个经纪公司,一起拍过戏,算是有些交情。   “然冉?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儿?”   隋曼带着一群人,顺势就坐在了吕然冉这桌,吕然冉张了张口,没好意思拒绝。   “隋曼姐,你也来喝酒啊?”吕然冉乖巧地坐在隋曼旁边,把酒单推到她面前。   “还是老样子,你们看看要喝什么吧。”隋曼翘着指头把酒单推到她朋友那边,随后才漫不经心地回答吕然冉:“是啊,刚录完节目,来喝两杯。”   隋曼不再说话,低头玩手机,吕然冉一个人颇为尴尬地坐着,周围都是隋曼姐的朋友和经纪团队,她全都不熟。   “你还有朋友要来吗?”一个男生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吕然冉旁边。   “啊?”   吕然冉愣了愣,她记得这男生好像是隋曼姐的助理,唐勤。   “嗯嗯是的,我还约了几个朋友。”她连忙笑笑,意识到唐勤是在替她解围。   “哦是吗?那我们要不换一桌?”隋曼抬头,嘴上虽这么说,身子却岿然不动。   “不用不用,我换一桌就好。”吕然冉当然不会赶隋曼走,毕竟是娱乐圈前辈,她可得罪不起。   “你先坐这吧,等会儿你朋友来了再换。”唐勤再次出声。   吕然冉点头,稍微松了口气。   她记得隋曼姐的这个助理好像才19岁,之前没什么交集,没想到他年纪虽小,处理事情却这么细心。   玻璃门再次打开,原本靠在吧台闲聊的两个服务员迅速站直身子,整了整衣领,朝门口走去。   吕然冉收到黄跃谦的微信,知道是他们来了,但她还没来得及起身打招呼,隔壁桌几个小艺人已经兴奋地喊黄跃谦了。   “跃谦!好巧啊,过来坐啊!”   几个艺人朝黄跃谦招手。   黄跃谦有点盛情难却,他哪里想到来这里还能碰上这么多熟人。他回头冲季司原说了句话,立刻朝那桌走过去。   大家都是从十八线小演员的阶段熬过来的,也算有些革命友谊,黄跃谦虽然资源好,最近隐约有爆红的态势,但他从来不摆架子,和谁都聊得来。   那几人等黄跃谦过去,叫服务员重新上瓶酒,黄跃谦敲敲桌子,得意洋洋地说:“今天酒随便喝啊!老板放话了,统统免单!”   “真的假的啊?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所有人嘘他,以为他开玩笑。   “当然是真的。”黄跃谦指指门口的季司原,显然他这帮朋友还不知道季少长什么样。   站在季司原身边的两个服务员连忙征求地看向他。   “嗯,都免单。”季司原不置可否地点头,“你们俩也忙去吧,不用跟着我。”   啊?   两个服务员面面相觑,讷讷地转身离开。   今晚来这儿消费的可都不是普通客人啊!每桌基本都五位数起步,全是好酒,他俩都替小老板肉疼。   周如叶仔细观察那两个服务员,很面生,已经不见几年前的那个服务员了。   黄跃谦那桌很快传来欢呼声,吴选忍不住啧了一声:“表哥果然是交际花,哪哪儿都有他的熟人。”   他往里面走了两步,本来是想帮周如叶找吕然冉坐哪儿,结果却看到唐勤一个激灵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副想喊他又不敢喊的样子,脸因为激动憋得通红。   “哎哟,我居然也能在这儿碰到熟人!哈哈,哥,你看那是谁!”   唐勤也觉得意外,竟然还能有机会碰上这两个兵哥哥。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季司原的身份,但他还是觉得军人身份,比季家公子哥的头衔,更让他崇拜。   吴选大剌剌地走过去,周如叶见季司原没动静,好笑地碰了碰他的手:“不认识了?”   季司原摇头:“没印象。”   周如叶抬头望他,头顶熟悉的橙调灯光映入他的眼,没起什么波澜。   她突然记起当年最后一次来FOREST,同样的灯光,同样的位置,他也是这样漠然地与她对视,冷冷移开了眼。   周如叶笑容一收,闷哼一声,不再理他,跟着吴选走了过去。   ……   这是怎么了?   季司原有些困惑,这姑娘怎么还耍小性子了?   他无奈地笑笑,女朋友摆脸色怎么办?哄着呗。   唐勤腾了个位置给吴选,吴选坐到吕然冉旁边,悄悄冲她做口型打招呼,然后转头就和唐勤开启了“叙旧模式”,勾肩搭背地聊天。当然基本上就是吴选说,唐勤星星眼猛点头。   吕然冉等到周如叶过来,终于再度准备开口说话,结果隋曼已经扭着腰站起身,端着酒杯冲季司原娇笑:“季少,又见面了。”   “……”   季司原头疼地看了眼周如叶。虽说他对隋曼这张脸是没什么印象,但听吴选和唐勤聊天的内容,他大致也能猜到这两人是谁。   隋曼举着酒杯,见季司原半天不理她,笑容渐渐有些僵。   在座的熟人可都瞧在眼里呢,她本来是看吴选那么热情,也想和季少攀点关系,万一季少不给她面子,她这笑话可就闹大了。   周如叶其实并不太适应隋曼这样自来熟,但她担心季司原真会反问隋曼是谁,于是她拽了拽季司原的手臂:“隋曼,酒泉那次和我一起的女演员。”   她又指指唐勤:“这位是唐勤,隋曼的助理。”   季司原这才看向隋曼,言简意赅地道:“你们好。”   隋曼眼神在周如叶和季司原之间转了转,她也是个识时务的人,季司原既然已经是周如叶的男朋友,她肯定得收敛点。   “如叶,我们坐一起吧?”隋曼往吕然冉那边挪了挪,让出两个位置给季司原和周如叶。   “可以啊,我们本来就是来找然冉的。”周如叶拉着季司原坐下,冲吕然冉笑了笑。   “啊?”隋曼傻眼了,扭头问吕然冉:“你等的朋友是他们?”   “不是不是,”吕然冉摆手,“我只是和黄跃谦关系比较好,是我拜托他约如叶出来的。”   她是个老实孩子,不敢随便攀关系。   ***   隋曼和吕然冉这次春节档都有电影上映,不过隋曼是主演,吕然冉则是一部电影的小配角。   周如叶和她们聊了聊最近电影,季司原在旁边沉默不语,吴选倒是好奇凑过来。   “你演了什么电影啊?”吴选问吕然冉。   “没有演啦,就是客串。”吕然冉皱皱鼻子,在隋曼面前她的作品实在不值一提。   “说说嘛,我去支持一下票房,好不容易休假有空看电影,我入伍之前的阅片量都有两千的哦。”吴选掏出手机,真的点开了购票APP。   “季哥!”   黄跃谦那边一杯酒喝完,屁颠屁颠跑回来找季司原,他可还惦念着季哥的私藏酒柜呢。   周如叶看出了季司原兴致缺缺,他好像确实不怎么爱看电影,更没心思了解国内市场,不然以他的能力,不至于每部电影投资都赔本…   “你先去吧,我等会儿来找你。”她轻推季司原。   季司原一直面无表情,连带着周围人都拘谨不安,本来还兴奋着试图找他搭话的人,全都默默坐在一边不敢上前。   “嗯,少喝点。”季司原低头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起身领着黄跃谦去了吧台。   季司原一走,所有人下意识松口气,隋曼也立刻翘起二郎腿,话锋一转,贴到周如叶耳边问:“你俩怎么好上的啊?”   周如叶叹息,果然逃不过这个问题。   她含糊着解释一通,隋曼也没追问,了然地点点头:“说真的,当初你俩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俩有戏。”她神色很有些复杂,“你们很配,恭喜你。”   “…谢谢。”周如叶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隋曼给周如叶续酒,和她碰了碰杯:“彭婉心之前来找过我。”   “什么?”周如叶心里一紧。   她听说彭婉心已经取保候审了,国内演艺圈肯定待不下去,似乎等到一年以后她就要移民美国。   “别紧张,她不是让我帮她报复你。”隋曼开玩笑地拍拍周如叶,“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好像出了点问题,现在24小时都有看护跟着。我之前欠彭导一个人情,所以还是得帮她一把。”   “她能出国吗?”周如叶皱眉。   “找点关系通融通融,问题不大。”隋曼与周如叶几乎头靠着头,声量低到只有彼此能听见。“上次我去看她,她一直在哭,你猜她念着谁的名字?”   周如叶垂眼,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季司原。   一想到彭婉心至今还念着季司原,周如叶胃里极不舒服地翻涌,身上莫名颤栗起鸡皮疙瘩。   “她有一次求我带她去找季司原,我没答应。”隋曼回想起彭婉心沾满泪痕的脸,颇唏嘘地眯起眼,望向吧台那边站姿笔挺的季司原。   “你也知道,我们这行压力有多大,红了的多少都有点儿心理问题。彭婉心那傻丫头这么多年就一根筋,还把季司原当救赎呢。”   “不自救,谁也救不了她。”周如叶冷声道。   她又不是圣母,当然不会放季司原去“救”彭婉心,何况她也经历过极度抑郁的折磨,她太清楚那种绝望境遇下,根本没有谁能真正帮上忙,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这话说得好。”隋曼表示赞同,又主动和周如叶碰杯。   “他们这些人啊,自以为自己很痛苦,最后还要把痛苦转嫁给别人。你看看彭辉,这些年祸害多少小鲜肉,不过崔时是自作自受,他还蛊惑我入伙,被我扇了一巴掌…”   周如叶眼神微有些变化,瞥了隋曼一眼:”那你现在还好吗?”   隋曼本来还眉飞色舞,被周如叶这么一反问,她哽住了。   一般人是不会相信隋曼有心理疾病的,即使相信,也会在心里骂她活该,骂她自己生活不知道检点。   不过对于流言,隋曼已经不在乎了,她从没害过人,私生活怎么样那都是个人选择,祸害自己总比祸害别人好吧?至少她比彭辉、崔时,比那些表面伪善、私下缩在键盘后面诅咒社会的网友强。   “我没办法吃药,一吃药就发胖,还容易长痘,所以圈里有些人就去吸毒,”隋曼不屑地翻白眼,“我也不怕和你说,抑郁症说白了就是多巴胺缺乏嘛,压力大了又没其他办法排解,那就只有开房咯。”   “……”周如叶尴尬地抿了口酒,耳根有些发红。   她知道隋曼说话直,但她确实还做不到自如地和隋曼探讨“性”这个话题。   隋曼仰头又是一杯酒入喉,她兀自盯着季司原,见他慢条斯理旋开摇壶盖,正在指点黄跃谦调酒。   “季司原还会调酒?”隋曼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手法很是娴熟,尤其比起黄跃谦笨拙的调酒动作,季司原堪称赏心悦目。   周如叶抬眼,“嗯,他对酒挺有研究的。”   似乎察觉到周如叶的目光,季司原远远地偏头与她对视,轻笑了笑,眉目深邃惑人。   “哎,真羡慕你。”隋曼感叹。   季司原从刚才起就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可他也毫不吝惜对周如叶的温柔,这个男人值得很多女人为他趋之若鹜,但他偏偏只在乎周如叶。   “真的,感觉你好像做什么都很容易。以前在剧组就觉得你很特别,不用讨好谁,也不用烦恼些什么,别人费力争取的东西,你不争不抢就能得到。”隋曼又是那样复杂的表情,“你现在才多少岁?24?事业有成,人长得又美,现在还有这么完美的男朋友,你应该没什么需要烦恼的吧?”   “什么?”周如叶眸光一颤,有些震惊于隋曼这番话。   “我…”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继而苦涩地开口,“没你说的那么好,我也挺羡慕你性格这么直接,人缘也好,有很多人关心你。”   “这话就假了啊,哈哈哈。”隋曼不在意地笑笑,只当周如叶是礼貌性地回敬她。   周如叶放下酒杯,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   人与人的悲欢本就不相通,她常会去理解别人的难处和苦涩,但从不试图让别人理解她。这偶尔也会让她有些失落,但理解了又如何?众生皆苦,谁也没空解救谁。   ***   黄跃谦跟着季司原调好了一杯酒,自己先迫不及待品尝了一口,咂咂嘴满意地回味了一番。   他把剩下的姜汁啤酒全倒入长酒杯里,加了片薄荷叶装饰:“等会儿给吴选尝尝,他不怎么能喝酒,这个没酒精,可以试试。”   季司原摸出身后酒柜的钥匙,扔给黄跃谦:“喏,想喝什么自己拿。”   “嘿!”黄跃谦利落接住,笑嘻嘻地打开酒柜玻璃门,“那我可就不客气咯!”   他视线瞄准了最中间那层的酒瓶,有几瓶他倒是认得,全是限量版瓶身,有一瓶的瓶身在其中显得没那么奢华,普普通通的白兰地酒瓶,但却另外用一个玻璃罩扣着,一看就是大有来头。   黄跃谦伸手想打开玻璃罩,听见季司原在他身后咳了一声。   “咳,这瓶除外。”   黄跃谦狐疑地转身,“为什么啊?”   他一脸八卦,越不让他碰,他还就越来劲,“季哥,这酒什么来头啊?”   季司原挑眉,偏不回答他:“赶紧挑,不想喝算了啊。”   “喝喝喝!”   黄跃谦装模作样地转身挑酒,时不时往玻璃罩里的酒瓶身上瞥两眼。   素雅的瓶身上有一串浮雕,花体英文写着“ZRY”三个字母,后面还有“1013”几个数字。黄跃谦吃惊地瞪大眼,终于忍不住回头问:“季…季哥,ZRY?周如叶?你给周妹子买的?”   季司原警告地看他,黄跃谦立刻敷衍着随手拿出一瓶酒,凑到季司原跟前:“季哥,你就告诉我呗,不然我问周妹子去了啊?”   季司原冷哼,这小子还威胁上他了。   “这是瓶样酒,刚从法国酒庄寄过来,如你所见,这酒是我为如叶订的。”   他眼带威胁,黄跃谦会意地竖起两根指头发誓:“季哥放心,我绝不说出去!”   他又不死心地追问:“1013,如果我没记错,周妹子生日是十月十三?”   “嗯,我挑的一批同日期酿造的白兰地,酒桶在干邑的酒庄。”   “哇——”黄跃谦长长地感叹一声,“季哥,你也太会撩了吧?”   他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诚恳地看着季司原:“幸好我不是女生,不然我可能会爱上你。”   “呵,出息。”季司原笑,“我以后要带她去酒庄,别给我说漏嘴了。”   黄跃谦夸张地抹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受不了受不了,周妹子太幸福了吧。”   季司原又干咳一声,黄跃谦转身,看周如叶正走过来。   “刚看到你们在调酒?”周如叶坐在吧台前的转椅上,单手支着下巴,似笑非笑:“我有幸喝一杯季老板亲手调的酒吗?”   “当然有幸啊!我先走啰,不做电灯泡!”黄跃谦不忘带走他给吴选调的那杯酒,临走前还冲季司原眨眨眼睛。   季司原隔着吧台,低下身亲了亲周如叶的侧脸:“想喝我调的酒?”   周如叶一秒破功,捂着脸埋怨地瞪他:“你干什么呢?后面都是人…”   “怎么了?我亲我女朋友还要打报告?”季司原不在意,又重复问了一遍:“真想喝我调的酒?”   周如叶奇怪:“是啊,不能喝吗?”   “可以,不过喝了这杯酒,就答应做我的人了?”季司原在她耳畔说完,成功看到她脸颊迅速蹿红。   周如叶起身就要走,她错了,她就不该撩季司原,这人永远把她吃得死死的。   季司原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回座椅。   “过年想放烟花吗?”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什么?”   周如叶果然还是被勾起好奇心,乖乖坐回转椅。   季司原拿了一个白兰地杯,从身后酒柜取出骷髅头伏特加,还有一瓶绿薄荷酒。   他调酒时很专注,行云流水。   剔透碧绿的液体倒入酒杯中,季司原取出一盒火柴,敲了敲火柴盒:“之前认识一个俄罗斯大兵,他当兵前是调酒师,这杯酒是他们当地独有的。”   他又取出一个极小的子弹杯,放了一片薄荷叶进去,倒了些许绿色的查尔特勒酒。   “在那边有一个关于这杯酒的传说…”   他抬头深深看了眼周如叶,随后点燃火柴:“曾经有一位调酒师,他深爱着一个姑娘,二战时他要参军打仗,临行前为自己心爱的姑娘调制了这杯酒,并告诉她,这是他这辈子调制的最后一杯酒,只献给自己的心上人。如果她爱他,就喝了这杯酒,日后从战场凯旋,就回来迎娶她。”   季司原点燃了白兰地杯中的酒,接着又划亮一根火柴,点燃子弹杯中的酒,并迅速将子弹杯投入白兰地杯中。   绿色火焰潋滟飞溅,隐约能看到那片娇嫩的绿叶悬于杯中,季司原摊开周如叶的掌心,放了一瓶肉桂粉在她手中。   “来,新年快乐。”   他引导着周如叶,将肉桂粉洒在摇曳燃烧的火焰之上,所过之处窜出炫目的烟花。   “天呐!”   周如叶的手被季司原握着,她微微有些颤抖,惊喜得望着他,说不出话。   耀眼的烟花瞬间吸引了FOREST内所有人的注意,黄跃谦摇了摇头,再次感叹:“季哥太过分了,这谁抵得住啊…”   季司原取走肉桂粉,将酒杯推向周如叶,“这酒有一个中文名。”   “叫什么?”周如叶问。   “一叶燎原。”他神情认真地吐出这四个字。   “……”周如叶突然哽咽,撇开眼笑了笑,“哼,骗人。”   “真的。”季司原也笑。   周如叶咬了咬下唇,伸手去碰酒杯,季司原却突然制止:“别喝了,很危险,而且太烈。”   “你敢调,我有什么不敢喝?”   “…好吧。”季司原妥协,将吸管插入杯中,“请。”   周如叶捏着吸管,一口气将酒饮尽。   高浓度的烈酒搅得她有些发晕,身后突然有人起哄欢呼,她莫名其妙地抬头,季司原已经从吧台内侧走出,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   酒当然是虚构的啦,我季哥有一万种方式哄女朋友开心。   **   查尔特勒酒:即绿荨麻酒,是一款绿色的天然力娇酒,由132种草本植物萃取酿制,其绿色来源于草本中的叶绿素。 第63章 六三一叶燎原(二)   周如叶把脸埋在季司原怀里,她不敢抬头看,周围全在嚷着“亲一个”。她紧张地攥着季司原的大衣,有些担心他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她。   幸好季司原明白她的心思,只是将手轻覆着她的后脑,安抚地拍了拍她。   “我女朋友有点儿醉了,我先带她回去。”他抬头朝围了一圈的客人们点点头,心情颇为愉悦,“今晚谢谢各位,玩的开心。”   他打横抱起周如叶,大家起哄归起哄,也不敢真拦,都自觉地退开半步,眼睁睁看着季司原走出了FOREST。   黄跃谦一脸傻笑目送他们离开,服务员倒是有眼力劲儿,借着由头给客人们送“喜酒”,等黄跃谦乐呵呵地和旁边人干杯时,再一回头——   吴选没了。   “…这小子去哪儿了?”   黄跃谦从卫生间出来,仔细一琢磨,发现吕然冉也不见了……   他纳闷了,这才一眨眼的功夫,人怎么全没了?   黄跃谦重新想起来答应吕然冉的事,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给她发了条信息道歉。他哪想到季哥这么猛啊?直接把周妹子给抱走了,他自行脑补出吕然冉失望离开的画面,愈发内疚。   吴选很快给黄跃谦回了微信。   -表哥,我去看电影了,不用等我,我自己打车回家!   接着吕然冉也回了消息。   -没关系啦,如叶和我聊了几句,下次有机会再约吧~今天非常谢谢你~   两条没什么关联的回信,黄跃谦一人发了个表情,没察觉出任何端倪。   ***   周如叶被季司原抱进电梯,四下无人,她圈着他的脖子,面上酡红未褪:“…我没醉,哪有那么容易醉?”   季司原垂眼,下巴将将挨着她的鬓角:“是么?还想回去?”   “……”周如叶懒得理他,挣扎着要下来。   电梯是观光电梯,他们的眼前是万家灯火,脚下道路规整而对称,是独属于北京的方正形状。   季司原握着她的腰,屈起手指敲了敲西面的玻璃窗,状似随意地说:“我们的家在那边。”   那边是北京的内环,几年来并没什么变化,仍是周如叶记忆里的样子。   她偷偷弯了下嘴角,又忍不住假意调侃他,“家?我可没答应住那儿。”   季司原耸耸肩,“没关系,你住哪儿我就住哪。”   对于这种事情他并不介意脸皮厚点。   ***   直到全副武装、东躲西藏地坐进电影院最角落,吕然冉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她为什么会说出“没看过这部电影”这种弥天大谎。   吴选并不喝酒,所以在发现吕然冉演的这部电影有夜场票时,他立刻决定下单。   吕然冉严肃地盯着电影银幕上的映前广告,给了自己一个没什么说服力的理由。   她也不爱喝酒,季少带着如叶走了,她也没必要继续留在FOREST。   所以重新看一遍自己演的电影,用心钻研演技,这是多么敬业而合理的行为…   “你很紧张吗?看自己演的戏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吴选不明白她为什么看广告也能看得这么“津津有味”。   “…哪有紧张,我戏份真的很少,你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我。”吕然冉惭愧,客观的说,这电影是部烂片,她觉得吴选肯定会失望。“吴选弟弟,你可别抱太大希望啊,不好看别骂我!不是我挑的剧本。”   灯光熄灭,电影开场,吴选不能再大声说话,贴到吕然冉耳边:“你干嘛喊我弟弟?”   “你不是才20?”   吕然冉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地贴紧座椅后背。他俩本就坐在最后排角落,吴选人高马大地往她这儿一靠,本就暧昧的距离更加无所遁形。   吴选认真纠正:“21!2月1号我生日,是不是很巧?”   “那也是弟弟啊,我22。”吕然冉偷笑。   吴选坐回去不说话了。   话痨沉默的威力可是很大的,吕然冉有点不适应,悄悄瞥他。   他在认真看电影,银幕熠熠的亮光倒映在他乌黑的瞳仁内,更凸显他眼神区别于同龄人的锐利。   电影里的主角讲了个段子,影院内有人发笑,吕然冉虽然不止看过一遍,但也跟着笑了,只有吴选无动于衷。   ……   吕然冉默默反省,难道吴选被叫弟弟,伤自尊了?   她舔舔下唇,局促地开口:“那…你准备怎么过生日呀?”   “你来吗?”吴选秒回,眼睛倒还盯着银幕。   “我?”吕然冉觉得去庆祝一下也无妨,“你要办生日会吗?你请我去我就去。”   吴选还是不看她,“我不办生日会,没意思,你觉得过生日能去哪?”   “我身边人过生日基本都在室内,外面怕被认出来。”吕然冉耸耸肩,不过她无所谓,她还没红到走哪都能被认出来的地步。   吴选突然拉了下她的手腕:“欸?那是你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其实就是个背影,根本算不上正式出场,吕然冉自己都直接把自己忽略了。   “确实是我,行啊你,比我粉丝还厉害,她们都没看到我!”吕然冉兴奋地拍他手背,他俩手挨着手,搭在座椅中间的扶手上。“虽然我也没多少粉丝,哈哈。”   “那我做你粉丝,你的粉丝加一。”吴选理所当然地说,“粉丝需要做什么啊?”   “做什么?”   吕然冉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嗯…应该就是会一直喜欢我?”   刚说完这话她就想把舌头咬断,她一定是脑子抽了…   果然,吴选又没说话了,这次吕然冉不敢再偷瞄他,缩回手正襟危坐地盯着银幕,其实已经尴尬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电影过半,沉默之久,久到吕然冉已经绝望地认定吴选不想再理她了。   “去爬山吧!叫上表哥还有季哥和嫂子一起,你去吗?”吴选又凑到她耳边问。“大过年的山上人也少,应该不容易碰到你粉丝吧?”   “在山顶过生日?”吕然冉心动了,“好主意啊!那什么时候去?”   “明天。”   “啊!?”   “因为季哥只有一周的假,30号就要回去,所以我得提前过生日。”吴选第一时间考虑季司原,“等会儿看完电影我给他打电话,明天上午我们去接你,怎么样?”   “可以啊。”吕然冉没什么异议。“你和季少关系真好,我今天看他感觉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诶?”   “他一开始也不怎么理我,不过我脸皮够厚,嘿嘿,你看我表哥就知道了,只要脸皮够厚,没有拿不下的季哥。”   “……”   吕然冉一时也不知道吴选这是夸黄跃谦还是损他。   “可如叶看起来不是啊。”   “嫂子当然不一样。”吴选相当笃定,“说实话,嫂子这样的特别适合做军嫂。”   “为什么啊?”   “理智,明事理,不粘人,独立又不强势,细腻温柔还坚强。”吴选认真地掰着指头数,这是部队里哥哥们总结出来的理想型,周如叶全中,最重要是长得还美。   吕然冉暗暗点头:“确实有道理,看来我就不适合做军嫂。”   吴选的眼神从银幕上挪开,瞧了眼撑着下巴挨在他旁边的吕然冉。她脸虽朝着前方,但宽双眼皮圆杏眼显得眼白瞳仁异常清晰,那双眼珠子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选默默看回银幕,回答道:“嗯,一般人都受不了。”   ***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夜里寒风干燥凛冽,风卷残叶,身形稍单薄些的人几乎会被气流掀倒。   季司原微侧身子,将周如叶挡在身前,小区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融为一体。周如叶从口袋里抽出手,碰触他微凉的指尖,与他十指紧扣重新揣进口袋。   季司原低头看她:“家里有酒,你要是害怕,就再喝点儿。”   周如叶拿指甲轻轻掐他,垂着头低声说:“我没害怕。”   声音被奔啸的风掩抑,她也不管他听没听见,只当说给自己听。   到了单元楼下,季司原把钥匙递给她,“你先上去,我去趟便利店。”   “嗯?你去便利店干嘛?”周如叶不解。   “呵…”季司原笑,“你说我去干嘛?”   “……”   好吧,她明白了。   新房里没什么人气儿,周如叶打开客厅的灯,慢慢悠悠在房子里转了一圈。   酒柜上空荡荡摆了几瓶酒,有她最熟悉的轩尼诗XO,崭新琉璃瓶,旁边颇合时宜地摆了两个酒杯,不用想也知道是季司原放的,他算准了她要喝。   虽说北京室内有供暖,但这房子还是奢侈地铺了地暖。周如叶喝了几口酒,身上有些发热,便脱了大衣走到阳台上。   头顶月色曈昽,难得能看到几颗星子,月照夜归人,她额头抵着玻璃窗,耐心地看行人一个个走过,直到季司原的身影出现在路灯下。   昨天她接到了古兰医生的电话,她的药该吃完了,古兰提醒她去医院拿药,顺便询问她最近的病情。   周如叶自觉好了许多,其实她从横店回来后一个月都没碰药,但状态却很稳定,她甚至觉得她已经自愈了。当然这只是她觉得,古兰仍然很担忧,提醒她不要过度依赖季司原。   依赖吗?周如叶目送季司原走进单元楼,继而望着空旷的街道思索。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浮世飘萍总需要有泊岸皈依的理由,亲人友人或是爱人,本质上没有区别。前半生她没能维系住一段稳定的关系,于是惶惶度日,现在她才觉得心安,觉得真切。   季司原进屋后看见茶几上开了封的轩尼诗,他脱了外套搭在沙发上,转身问她:“刚才给你调的那杯酒好喝吗?”   周如叶摇头:“喝太快了,没注意。”   季司原遗憾地挑眉:“是么?那酒是我第一次调,我自己都没尝过。”   周如叶拿舌尖勾勒着后槽牙,试图回忆那杯酒的味道,“可能…太辣了吧,你兑了几种高浓度的烈酒?”   “三种。”季司原坐在沙发上,伸手示意她过去,“酒量一般的人一杯就能醉。”   他拉着周如叶坐到他腿上,身子压低,凑到她的唇畔,“让我尝尝看,那酒什么味道。”   “嘁…”周如叶推他,嗤笑道:“要尝自己再调一杯去,又想套路我。”   季司原顺着她的力靠回沙发,一只手解开靠近领口的上衣纽扣:“行啊,那我直接点儿。”   “你这人!”周如叶想起身,可季司原掌心贴着她的后腰,单手就足以制住她。   他又瞥了眼桌上摆的轩尼诗,意味深长地说:“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   “这样喝白兰地,会不会更甜。”   他左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轻咬她的下唇,随后便一寸一寸侵夺她的呼吸,如饮酒般吸吮着她的舌尖。   深吻比烈酒更易醉人,周如叶靠在他怀里,享受着片刻的温存。   “果然很甜。”季司原满意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极厚脸皮地评价道。   “哧…”周如叶忍不住发笑,细软的鼻息喷在他颈侧:“季长官,您还真是对酒文化颇有研究啊?”   “那当然。”季司原任她调笑,抱着她起身,往洗手间走。   “要洗澡吗?”   虽然是问句,但这行为显然没打算真正征求她的意见。   “洗,我自己洗!”周如叶变了脸色,赶紧拧他的胳臂,“你快放我下来!”   季司原长腿跨进洗手间,不由分说关了门,整个人挡在门口,才将她放下来。   周如叶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抓着领口:“你快出去呀!”   季司原不置可否地挑眉,仍是懒倚着门,双手闲闲地插进口袋。他也没急着往前,就靠在那儿一瞬不瞬地瞧着她。   周如叶垂眼不敢再对视,他那双桃花眼,无意时都勾人,此刻这样看着她,怕是要把她的三魂七魄都给吸进去了。   感觉到他走近,周如叶只能低着头不断后退。   背抵上坚硬的大理石洗手台,她终于退无可退,季司原轻轻松松把她圈在洗手池前,她发现自己很像自投罗网的猎物。   “乖,我就看一眼。”   他笑着哄她。   看什么?   周如叶掀着眼皮瞪他。   “看一眼你背上有没有留疤。”季司原终于实话实说。   ……   周如叶心里一软。   她咬了咬下唇,默默背过身,任由他卷起她的上衣衣摆。   “万一留疤了岂不是很丑…”周如叶小声嘟囔。   身后季司原没有答话,他看她露出的一小截儿腰肢,白玉似的,竟然有些慌了手脚般迅速放下她的衣摆,偏过头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咳,恢复得不错。”   “哦,那就好,你…”周如叶转身想赶人,却看见季司原已经快步走出了洗手间。   ***   蒸腾的水汽在浴室内弥漫开,周如叶磨磨蹭蹭洗完澡,坐在卧室床沿吹干头发。   暖风吹在脸上,旁边床头柜上摆的那盒东西异常扎眼,她逐渐又起燥热,干脆关了吹风机躺进被窝。   身下被单的触感很熟悉,软糯温柔的布料,贴合着人体的体温,微带些凉意。藏蓝底色,有典雅的暗纹,周如叶心知这是”画雨丝织“的床品。   她从小睡惯了,这样的舒适感最让人安心,更容易卸下所有防备和疲累。   周如叶阖上眼,裹了裹被子,将侧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浴室里的水声消弭,她听见季司原推门进来,但随即却没了动静。   ……   她忍不住睁眼,发现季司原正无声地拿毛巾擦着半干的短发。   “还以为你真睡了。”   季司原抬头,正撞见她偷看,他将毛巾往脖子上一搭,走到她身侧坐下。   床沿下陷,周如叶悄悄往上拽了拽被角,只露出一张素白清丽的脸。   “我是有点想睡呢。”她无辜地眨眼。   “是么?”季司原笑,欺身压上来,微哑着嗓音说:“等会儿就不想睡了。”   “等等!”她存心使坏,伸出一只手拦住他,努了努嘴道:“我也想看一眼。”   季司原眸色一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凸起的喉头轻轻上下滚动,这才含混着开口:“啧,妞,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如叶憋着笑:“知道啊,也看看你身上的伤嘛。”   “……”季司原深吸一口气,实在被她给气笑了。   他屈起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而后直起身,“男人身上有点儿伤算什么?”   “是没什么。”周如叶握住他的右手,垂眼看着他虎口处那道浅浅的疤痕。   “我无法陪你经历曾经的那些凶险,但至少也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好么?”   也不知她是鼓足多大勇气说这话,季司原神色莫测,呼吸渐有些粗重。   这姑娘的温柔总是猝不及防,不动声色却直撞进他心底。   周如叶如愿以偿看到了他右肩的伤疤,可惜季长官并不是很有耐心向她讲述每一道疤的由来,周如叶刚一心疼得想皱眉,他的吻就落上她的眉梢,而后干脆遮了她的眼,不欲让她继续看下去。   卧室里的空气变得凝滞黏腻,屋顶灯没关,可目光无法聚焦,逐渐在她眼前晕洒出一片昏黄暧昧。   ……   手机铃声无情撕裂了昏暗的夜,季司原狠咬了下后槽牙,五指紧攥抵着床板,手臂暴起青筋,眼底甚至有些肃杀的乖戾。但担心是有任务来电,他不得不起身去接电话。   “吴选?这么晚什么事儿?”季司原见是吴选的来电,以为有什么急事。   “哥!我不是之前和你商量着要提前过生日吗?我想好啦,我们明天一起去爬山吧!”   “……”   吴选听着季司原沉默半晌,声音开始小心翼翼:“呃,哥你在听吗?你是不是睡了啊?抱歉啊我刚看完电影没注意时间……”   吴选声音越来越小。   “没事,那明天见吧。”季司原哑着嗓子,也听不出情绪。   毕竟是他答应了吴选要陪他过生日,现在哑巴吃黄连,苦果只好自己吞…   “哦哦好嘞!记得带上嫂子啊,要不我给嫂子也打个电话?”   季司原回头看了眼凌乱的床铺,“不用了,你嫂子和我在一起,先挂了。”   这口没遮拦的话要是搁在平时,周如叶肯定又要叱他,但现在她无暇顾及其他,身上的酸痛一时半会也缓不过来。   季司原在原地站了会儿,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冷静,而后坐回床沿,拨开她额前碎发,用手背替她轻轻拭汗:“还是很疼?”   “嗯…”周如叶抬眼,眼圈隐有些泛红,蹙着眉甚是我见犹怜,“对不起…”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季司原无奈地笑,伸手从腋下将她抱坐起来,“今天先放过你,不然你明天别想走路了。”   周如叶仍有歉意,柔顺地将脸贴在他颈侧,补偿着亲了亲他。结果季司原反应奇大,他甫一触到她柔嫩的肌肤,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略有些慌忙地推开她起身。   “咳…我先去冲个澡。”季司原披上浴袍,匆匆进了浴室。   周如叶看着他的背影,双颊还有些飞红,她没想到他会停下来,只是因为她觉得疼。他太过怜惜她,以至于连半点伤她、勉强她的事都不愿意做。   周如叶低下头不自觉地笑了,她一颗颗将睡衣纽扣系紧,重新躺回被窝。   连她自己都觉得,季司原实在太惯着她,再这样下去,她可真要离不开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能解锁啊...... 第64章 □□盛筵必散   用吴选自己的话说,二十一岁这年的生日是他度过的最完美的一个生日。有家人、有兄弟、还有心爱的姑娘,有青春、有热血、还有可期的愿景…好像这辈子什么都值了。   大家都默默陪他犯傻,山顶露重、寒意四合,他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凌晨的山顶,迎着熹微的霞光,在最接近太阳的地方,看他许下生日愿望。   当然这是后话,他和吕然冉还只是普通朋友,不过黄跃谦已经非常不满地意识到:五个人里,四个人都成双成对!就他一个形单影只…   他们最后选择落脚在一个山顶民宿,老板也是年轻人,听说吴选过生日,兴致勃勃送了他一个大蛋糕。   “小子,你许了什么愿啊?”黄跃谦在吴选吹蜡烛时给他做鬼脸,又挤挤眼看吕然冉。   吴选老老实实交代:“我希望季哥和嫂子能百年好合,还希望表哥你早日拿影帝。”   他说完突然灵光一现,看向季司原:“哥,你看我们这儿,编剧和男女主演都齐了,你不考虑投资个项目吗?”   “臭小子又瞎胡闹!”黄跃谦吓一跳,狠狠揉他脑袋:“拍戏是这么简单的事儿吗?赶紧吹蜡烛!”   他一直都在努力避嫌,并不想受季初雨或是季司原半点的恩惠。   “我觉得他这想法不错。”季司原倒是气定神闲,周如叶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筹谋很久了。   “如叶手里确实有个本子一直搁置着,之前也找过跃谦,怎么样?等年后找个时间让他和吕然冉都去试个镜?”季司原看向周如叶,把决定权抛给她。   “《浮阳碎清池》?”黄跃谦神色微微一动,他是看过剧本的,老实说他当初是真挺想演。   周如叶有些迟疑:“那个项目…不是因为崔时的缘故,不让拍了吗?”   “那不过是个托词,影视公司不想惹麻烦罢了。”季司原解释。   “你…?”周如叶微微挑眉。   “呵呵,我可什么都没干,”季司原笑着摊手,“你的剧本写得好,被电视台看中了,打算重新建组投拍。”   ……   电视台能无缘无故看到她的剧本?   周如叶知道肯定又是季司原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抿着嘴不说话。   季司原站起身,接过吴选手里的塑料刀,帮他分蛋糕。“我只是帮你牵个线,确实是你的剧本写得好,这是你三年的心血,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周如叶抬头,默默看着他。   吴选感觉到季哥和嫂子之间气氛似乎怪怪的,连忙插嘴试图缓解尴尬:“那个那个,我可以知道是个什么剧本吗?嫂子你讲给我听听呗。”   周如叶也不欲扫吴选的兴,于是几个人端了蛋糕,围在茶几旁边吃边听她讲故事。   吴选和黄跃谦一样,对这个男主非常感兴趣,他猛拍黄跃谦的肩,笑嘻嘻地对周如叶推荐:“嫂子,我表哥真的可以试试啊!铁血男儿,硬汉形象,家国情怀!除了季哥和我,我表哥勉强还是能排第三的!”   黄跃谦竟然有些害羞,和吴选互相推推搡搡,“去去去,别乱说,我还怕把周妹子的剧本演砸了呢。”   “不会的,你看剧里的男主也有个兄弟,你就代入我呗,就想象我牺牲了,你感情肯定饱满,这男主非你莫属。”吴选无所谓地说。   “我擦!你再胡说八道?我看你这嘴该安个锁了!”黄跃谦手里半盘蛋糕直接抹吴选脸上,吴选不服,立刻跳起来进行反击,两个人打闹还不过瘾,黄跃谦又把吕然冉拉去一起“修理”吴选。   周如叶坐在季司原身旁看着他们闹,突然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谢谢你啊,刚才对不起,是我太敏感了。”   季司原反握住她的手,侧头看她:“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帮你,但也没必要因为无关的人浪费一个好剧本,何况…”他将她拉近些,“家里老头儿爱看历史剧,你就当帮我尽孝了,嗯?”   “……”周如叶无声笑笑,前额抵着他的肩头,“我看你才是伶牙俐齿,我永远都无法反驳。”   ***   热热闹闹度过了两天,大年初六,季司原准备返程。   去机场送别时,他单独把吴选叫到一边,也不知道交代了什么,周如叶远远看着吴选郑重地冲他敬了一个军礼,季司原也抬手回礼。   印象中她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们敬礼,虽然没有着制服,但光是看他们挺拔的姿势,都能感受到一股肃穆。   周如叶没多问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她也大致能猜到,应该和吴选接下来的任务有关。   黄跃谦和吕然冉没来,他俩怎么说也是公众人物,机场这地方常年狗仔蹲伏,本来最近就盛传他俩绯闻,万一再一起出现在机场,他俩经纪公司肯定得疯。   年节过完,大家都重新忙碌起来,季司原走的第二天,北京毫无征兆地下雪了,就是这样巧,他正好错过了雪景,周如叶自己一个人也没兴致赏雪。   大雪天,周如叶约了人看新工作室的布置,因为搬得匆忙,她找的都是装修齐全的房子。好在编剧工作室配备要求都比较随意,季初雨也帮忙介绍了些房源,周如叶很快敲定了望京一个高档小区内的房子,再之后就可以回上海做收尾工作了。   周如叶没急着走,特意等到吴选归队那天替他送行。   吴选的父母、大姑都在,父亲还算冷静,交代了几句就不再作声,母亲已经忍不住泣涕,她实在舍不得儿子走,这一别几年音信渺茫,再回家又不知什么时候。   周如叶识趣地等在一边,等吴选安抚好母亲,他俩才有空隙说两句话。   “嫂子,谢谢你来送我!呃…”吴选挠挠头,稍侧过身背对着父母那边,“也不知道再见是啥时候,嫂子,你和我哥一定要好好的,等我下次回来再聚哦!不过我估计再见也不会太晚,下次颁军功的时候我就能回北京了!”   他似乎是对接下来的任务很有自信,双眼里透着骄傲,周如叶微笑,上前轻轻抱了抱他:“加油,别的也不多说了,季司原肯定都和你说过。”   她退开半步,与吴选对视,“北京有我和跃谦在,你家里的事不需要担心,至于然冉…”她意有所指地拖长尾音。   “哇嫂子你!”吴选被戳中软肋,难得语塞。   周如叶抿着嘴笑了笑,从包里抽出一封信递给他,“然冉不方便来,但是托我给你带了这个,你俩什么情况我是不清楚,但是…”   她看着吴选接过信,翻来覆去盯着信封上“吕然冉”三个字傻乐。   “…别让人小姑娘等太久,我们都在北京,等你回来。”   “……”   吴选听闻,手上动作一顿,明明周如叶就平平淡淡几句话,居然弄得他鼻头酸酸的。   他低着头,不是滋味地眨眨眼,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一样两手紧贴裤缝,对着周如叶道歉:“嫂子对不起,我老是让你们担心。”   “干嘛呀,让你爸妈看到了以为我欺负你。”周如叶半开玩笑,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给他,“幸好我早有准备。”   吴选不客气地剥了糖纸,将糖扔嘴巴里,稍微缓了缓情绪,又开始嬉皮笑脸:“嫂子你真的好贴心,你和我哥以后的小孩儿肯定很幸福!”   周如叶白了他一眼,懒得和他计较,时间差不多,吴选得过安检了,他又转身和父母、大姑道别,拎着包大步走进了安检口。   ***   《红楼梦》里有句话:“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   聚时欢喜,散时不免冷清,过年时的热闹也就在一瞬,转眼大家说散就散。周如叶送走了季司原和吴选,黄跃谦和吕然冉也飞往外地开工,她回到上海,开始着手处理员工的解约问题。   愿意和她一同去北京的毕竟是少数,上海这边忙着解约,北京那边又忙着招新,另外还有几个剧本会等着她参与,年后的一个月,周如叶忙得无法喘息,北京上海来回跑。   万事总爱遵循“祸不单行”的道理,越是忙,越有麻烦找上门,周如叶在北京的工作室刚运营没多久,手底下的编剧就背上了官司。   这编剧是周如叶从上海带过来的,刚参与了一个剧本项目,结果来了北京才知道,他在北京也签了公司。   原本在上海,大家圈子不重合,他签约的公司还不知情,现在来了北京消息一互通,他原来的公司立刻以违约起诉了他,连带着还要索取他在周如叶这儿所写剧本的版权。   这可就是笔糊涂账了,谁也不能证明剧本里有多少内容是这名编剧独立完成的,而且这剧本等着交稿,根本不可能给周如叶大量删改的时间,于是周如叶的工作室也连带着被起诉,索赔金额高达五百万。   周如叶毕竟也是受骗者,自然不可能真的赔款,可这官司拉扯起来也是持久战,她尝试着私下和解,但对方公司不肯松口,她无奈,只好到律师事务所请律师帮忙。   听圈内前辈推荐,科联律师事务所处理过多起编剧维权纠纷案,胜诉率高,经验丰富,周如叶预约了律师,下午两点抵达事务所。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前台姑娘公事公办地询问。   “嗯,我约了廖野律师,能麻烦帮我再联系一下吗?”   “好的,请稍等。”   周如叶填好访客登记表,前台已经挂了电话,指了指旁边空着的沙发:“抱歉女士,廖野律师临时有点事,您可以在那边稍坐片刻,他马上就到。”   “好的,谢谢。”   前台那姑娘看出了周如叶脸上的倦容,贴心地替她倒了杯咖啡,不过来律师事务所打官司的人没几个脸色好,她也见怪不怪了。   周如叶抿了几口咖啡,抬头见事务所内间有几个人朝她走过来。打头的男人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约莫三十岁上下,他一眼瞧见周如叶,连忙快步走过来,歉意地朝她伸出手:“您好,是周如叶女士吧?我是廖野,抱歉刚有个会议耽搁了一下,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周如叶起身,同他握了握手。   她瞥向廖野身后,突然愣了神,她眼神略略下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制服上的胸牌,上面清楚印着“冯菲”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改了好多遍还是被锁...我再尝试着改改,要是一直不解锁我就把那章放微博。 第65章 六五惊蛰(一)   “周小姐,您这个案子我有把握胜诉,毕竟您和对方公司都是受害者,都不该承担法律责任。”廖野看周如叶脸色不好,误以为她是被案子所烦扰,他及时地给予她宽慰,希望眼前这姑娘能舒展些眉头。   “谢谢,那接下来就麻烦您多费心了。”周如叶声色很轻,勉强礼貌一笑,眼神仍不自主地瞥向门口。   “哪里话,您太客气了。”廖野将手中的文件夹推过去,“不过这一类官司,过程可能会比较繁琐,需要您配合提交很多材料,还得请您谅解。”   “嗯,我会配合。”   周如叶有问必答,客客气气,可廖野仍能察觉她紧绷着神经,骨子里透着疏离。   难道是对律师不够信任?   廖野暗自揣测,他们律师都很头疼那些不愿交流的客户,这将会很大程度影响他们接下来的合作。   “呃…您可以回去仔细阅读这些资料,然后我们再约下一次见面,您看如何?”   廖野自诩还是很健谈,他捉摸不透周如叶,只当她今天是心情不好,打算改日再尝试与她多一些交流。   廖野绅士地将周如叶送到事务所门口,目送她离开后,他转身去了冯菲的办公室,打算继续刚才的会议。   “嗯?冯菲呢?”他看冯菲办公室空空如也,扭头问门口的秘书。   “菲姐好像出去了,我看她穿着羽绒服走的。”   廖野点点头,正好得空,心情有些郁闷,他回办公室拿了包烟,准备去天台抽一根。   ***   周如叶从事务所出来,在门口踟躇片刻,她走过转角刚要去按电梯,冷不丁发现墙边靠着一人。   “好久不见啊,周绥。”   冯菲歪着头,仍是利落的直短发,她套了件羽绒服,里面穿着事务所的西装制服,样子颇为干练,不过五官还带些娃娃脸的特质。   周如叶挺着腰杆,回视冯菲,竟良久都无力发声。她才回来北京多久?竟然就让她碰见了最不知如何面对的人。   “周绥”这个名字,任何人喊,都不会有从冯菲口中喊出来杀伤力大。   “聊聊?”   冯菲也不意外周如叶的沉默,她按开电梯,示意周如叶进去。   科联律师事务所位于写字楼的高层,再往上两层就是天台。冯菲直接按了顶楼楼层,仰头极有耐心地盯着楼层数字的跳动,电梯内寂静无声,谁也没打破僵局。   天台没人,冯菲熟门熟路推开一道铁门,那儿有几个靠椅和一个小圆桌,是他们事务所同事摆的,方便平时溜上来抽根烟小憩。   冯菲一屁股坐下,比了个手势,让周如叶坐她对面。   圆桌上四散着烟头,烟灰积得颇高,周如叶几不可闻蹙了蹙眉,抬头望向冯菲。   果然,冯菲从羽绒服口袋中摸出一包烟,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根叼在嘴上,问道:“介意吗?”   周如叶摇头。   冯菲哼笑一声,低头点燃香烟,徐徐吐出一口烟圈,半讽道:“还是那么惜字如金啊,我的冷美人儿。”   ……   熟悉的话语,却今非昔比,往日里是温情的调笑,此刻比深寒更凛冽三分。   周如叶酝酿许久,轻声开口:“冯菲,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冯菲瞧着周如叶,偏不答话,灰白烟雾朦胧掩着她嘴角那撇意味不明的笑。   “什么时候回的北京?”她顾左右而言他。   “…刚回不久。”周如叶并不想同她一样兜圈子。   “要打官司?听说你已经小有名气,还有自己的工作室了?”冯菲尾音略扬,眼里仍充斥着探究。   “嗯。”   “…真厉害。”冯菲没有太惊讶,她了解周绥的能力。   “我猜到你改名了,不过我很好奇,你干嘛还回来?要改头换面就该彻彻底底啊。”   不愧是中文系转的律师,这用词绵里带针,字字都有内涵。   周如叶自嘲地勾勾嘴角:“是,想回北京发展。以前太懦弱了,但人总不能逃避一辈子。”   冯菲一怔,没想到周如叶这么快就直奔主题。   “…呵,你也知道是逃避啊。”她一根烟抽完,往烟灰缸里掐灭,转而又点燃一根。提及了往事,她猛地往肺里狠吸一口,然后捂着嘴不住干咳,直呛得双眼生理性泛出泪来。   周如叶看不过眼,从包里掏出张纸递过去,冯菲没接,她便放在桌上,耐心等冯菲缓过气儿。   “怎么?你不是不想逃避了吗?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分不清是激动、紧张还是愤怒,冯菲夹着烟的手不受控地抖了抖,纤细的女士烟差点儿从指缝间滑落。   周如叶没注意到这狼狈的细节,她指甲深嵌入掌心,并不敢直视冯菲。   “对不起,我为当年的行为道歉。”   对不起到底有用吗?   冯菲茫然地举着烟思索。   当年周绥站在她的病床前已经道过歉了,九十度深鞠躬,还外加医疗赔偿金,作为一个“肇事者”,周绥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补偿,包括彻底从她的生活里消失。   冯菲的好友们一个比一个愤怒,她们都骂周绥是精神病,也没骂错,周绥确实是发了疯地把冯菲推倒,她不是有意让冯菲破相,但她确有意伤人,冯菲也确确实实撞得满头是血。   周绥一如既往地不爱辩解,校方本想给她处分,结果她直接申请了退学,流言也是直到那时候才停止,大家既知道了她有抑郁症,也知道了她的父亲跳楼自杀。   很有意思,高岭之花的面具被撕破,看人从神坛直跌泥沼是大众永远不厌其烦津津乐道的。   事情的真相并不重要,何况罗生门向来没有绝对的真相。   冯菲那时候整天沉浸在被毁容的恐惧中,自然没可能原谅周绥,但随着伤口结痂,她的理智也渐渐恢复,再回过头看那天发生的事,愤怒已经转成了羞愤。   羞愤于她自己。   那天冯菲当着季司原的面恶意诋毁周绥,被周绥抓个正着,可周绥没进屋对峙,反而转身走了,这让冯菲心里更加没底,她担心周绥会向更多人揭露她这点可怜的小心思。   于是她追出去找到了周绥,希望她能原谅自己,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冯菲一门心思地逼迫周绥作出承诺,并没有看出周绥正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但后来她又转而想,如果那时候她不在,如果周绥不是失控把情绪宣泄在她身上,周绥自己一个人会不会寻短见?   当然这个疑问她打算烂肚子里,不需要得到答案。   “你的伤,后来…有留疤吗?”周如叶语气很迟疑。   她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她很难想象自己倘若真的导致一个女孩毁容,该如何抵偿罪孽。   冯菲掐灭第二根烟,面无表情地指指额头,“还好,可以用化妆品遮住。”   她瞥了眼周如叶,迅速低头点燃第三根烟,重新让烟雾遮挡住自己。   她看到周如叶失了魂的双眼,有些于心不忍地补充:“…疤痕不是很深。”   ……   完了。   冯菲心慌地努力克制住颤抖的身体,“好了你走吧,过了这么久,我早原谅你了,以后把这事忘了吧。”   她着急催促周如叶离开,直到听见身后铁门闭合的声音,她才颓然按灭了第三根烟,一点一点拍落身上飘散的烟灰。   “你额头上真有疤?”   陡然传来的男声,惊出了冯菲一身冷汗。   “你怎么在这?”冯菲愤然回头,瞪着廖野。   “本来打算抽根烟。”廖野耸耸肩,“可惜太没有存在感,两位美女似乎都没发现我。”   冯菲站起身,看了眼手机时间:“不早了,回去开会吧。”   她拉开铁门,脑子里一根弦还在负隅顽抗,她扭过头,一字一顿地说:“廖野,不要忘了律师的职业操守,不管闲事!”   ***   周如叶走出写字楼时,满身的烟味还未散去,她靠在墙边干呕了两下,试图缓解喉头和胃部的恶心感。   冯菲…   周如叶痛苦地闭了闭眼。   伤害冯菲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然而总有一些事,无论怎样自责追悔都无法弥补。   其实冯菲原不原谅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周如叶重新陷入了失眠的折磨。   白兰地和大多数猫咪一样,是个夜猫子,连续数晚,周如叶都和白兰地大眼瞪小眼,到最后白兰地迷离着猫眼瘫睡在她电脑旁,她还是孤独地睁着眼守到窗外天明。   和季司原的微信聊天停留在一个月前,他说要参加训练,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偶尔长夜难寐时,周如叶会忍不住拨通季司原的电话,但毫无意外,只有冰冷的女声告知她“对方已关机”。   小金最近很烦恼,工作室的黑咖啡总是屯不够,如叶姐简直把咖啡当白开水,一杯接一杯毫无节制。   新招的员工都抱怨老板是工作狂,按照编剧的作息时间,大家默认是中午起来开剧本会,写到凌晨再回去睡觉,可老板却接连几天早上七点就到了工作室,最早来还最晚走,这让所有员工都倍感压力。   “如叶姐,你要不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今天连续开了三个剧本会,明天还得去见律师,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啊!”小金极不情愿地端着手里的咖啡杯,这都数不清第几杯了,她发誓这回坚决不许如叶姐续杯了!   周如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她在机械地透支身体,强迫自己保持高效率不断阅览递交上来的剧本。毫无喘息的工作安排可以暂时挤压情绪的空洞,她不敢松懈下来,确切的说她不敢给自己余地去胡思乱想。   “小金,麻烦帮我…”她抬头,对上小金幽怨的眼神,“…帮我倒杯热水,谢谢。”   小金满意地点点头,她打完水折返回办公室,却发现周如叶又开始埋头工作。   “如叶姐,你休息一下嘛——”小金气鼓鼓地挡到周如叶面前,不让她看电脑,“来来来,我帮你按摩一下肩膀…”   周如叶无奈,“不用不用,我休息就是了。”   她站起身,揉了揉后颈,走到窗前透气。“今天的军事报你拿了吗?”   “拿了,你要看吗?”小金问。   “嗯,你拿进来吧。”   这回小金没有异议了。   自从工作室搬来北京,如叶姐就多了一项“休闲活动”——每天看军事报。   啧,跟老干部似的。   小金纳闷啊,最近工作室也没接军事题材的剧本啊,可是她问如叶姐原因,如叶姐每每都笑而不语。   周如叶接过报纸,靠在窗边快速翻看。   其实她也就图个念想,一旦报纸上出现了关于G市的新闻,她都会多看两眼,万一就和季司原有关呢?   报纸第二页,周如叶目光落到正下方的一则消息——   日遗化学武器处置现场突发事故,救援工作正在进行。 第66章 六六惊蛰(二)   报道很简短,由于是前一天突发的事故,加之事故发生地带环境复杂、地势险峻,记者暂时只了解到是挖掘现场产生了意外爆炸,并伴随山体滑坡,医护人员已紧急展开救援,暂不了解具体伤情。   短短一段话的报道,周如叶仔细读了好几遍。那次听到吴选对季司原说的任务后,她专门查阅了“日遗化武”的相关资料,可惜大部分资料都较为陈旧,根本没有关于最新的日遗化武排查情况的报道。   不会这么巧吧……   周如叶存了些侥幸心理,日遗化武的处置地点必然不止一处,报纸上所报道的地点也并不一定就是吴选所在的地方。   ……   她突然烦躁地合上报纸,失去了接着往后翻阅的兴趣。   因为她意识到,能出现在报纸上的,大部分都是重大事故,她现在只希望季司原和吴选永远与报纸新闻无缘,没有消息反而可能是最好的消息。   周如叶走出办公室,将报纸折叠放到小金的桌上,语气冷硬地说:“以后不用再帮我买军事报了。”   “啊?”   小金茫然地抬头,还没来得及询问原因,周如叶已经转身走了。   ***   翌日。   周如叶思虑更重,夜里心慌盗汗,一大早到医院挂号开了些抗失眠药物。   廖野与她约在下午见面,照例选了家咖啡厅,除了第一次签订委托代理合同,之后每次见面廖野都刻意地不把她约在事务所。   如廖野所言,这个案子的进展很顺利,他的业务能力很强,与对方公司的法务代表进行了几次沟通后,双方已基本达成了共识,决定一同追究违约编剧的法律责任。   这也让周如叶稍有慰藉,至少不必再为打官司劳神费力。   “你又给冯菲带礼物了啊?”   正事处理完,廖野将桌上文件收回公文包,不出所料地看见周如叶拿出一个印有JENNYBROWN字样的礼盒。   他下意识拿手蹭了蹭鼻子,有些尴尬地说:“她不会收的,你何必呢?”   “收不收是她的事,送不送是我的事。”周如叶抿着双唇,神情堪称倔强,“麻烦你了。”   廖野叹气:“她不都说原谅你了吗?你干嘛还放不下?”   他是真想不明白,他处理过大大小小那么多案子,从没见过哪个“肇事者”被原谅了,还如此积极地要补偿“受害者”。   周如叶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她真的原谅我了吗?”   “啊?”廖野微微一愣。   “那她何必躲我。”   ……   廖野暗叹,周如叶果然是心思敏感,早看出来他在帮着冯菲支开她了。   “难道你想修复关系?相忘于江湖不也挺好?”这问题他憋了好久,总算问出口了。   周如叶摇了摇头,恹恹地望向窗外,没有急于回答。   廖野已经习惯了她偶尔的沉默,很有耐心地看着她,久而久之竟像是在欣赏一幅静物画。   她的侧脸轮廓很美,由鼻尖至唇瓣再至下巴的线条优美而流畅,比例恰好,尤其鼻梁,直而高挺,使她整张脸不会显温婉反而添冷冽。   美人如花隔云端,她适合远远地被倾慕、被欣赏。   廖野动了动手指,忍不住想抚平她眉宇间的愁云。就如同艺术品能引人共情,看着周如叶,他心里莫名就起了哀怜。   “我并不是想逼着冯菲原谅我。”周如叶眉头蹙得更紧,她想把这事解释清楚。   “赔礼,只是代表我的歉疚,我知道冯菲是个很爱美的女孩儿,是我让她脸上留了疤,既然言语无用,我只能用行动。”   她停了停,微扯嘴角:“当然,我只会送到这个官司打完为止,多了就惹人烦了,我知道。”   嘶——   最后这话让廖野倒吸一口冷气,心像是被揪了一下。   他长叹一声,半自言自语地说:“哎,虽然律师的职业操守是不管闲事,但我们还有一条做人的铁律,就是得正直……”   “什么?”换周如叶愣住了。   “我想你没必要这么自我折磨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冯菲脸上根本没有留疤。”廖野撇撇嘴,“本来我一大男人不该掺和,但说实在的,我看不惯她利用你的善良这么折磨你。如叶,作为朋友我得送你句忠告,别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适当的自私有助于长命百岁,明白吗?”   他一口气说完,看向周如叶——   嗯?怎么这么平静??   并没有预想中的震惊、愤怒、或如释重负,周如叶冷静地就好像早知道真相一样。   “呃,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他犹豫着问。   周如叶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   “……”廖野隐晦表示:“我和她有过那么一段,见过她素颜。”   “这样啊。”周如叶了然,“谢谢你。”   浅淡的笑,仿佛只是出于礼貌,未见有多开心。   ……   廖野彻底没招了。他毕竟是个律师,不是心理医生,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开导她。   周如叶朝柜台处招了招手,让服务员再给她上一杯咖啡,她疲倦地捏了捏鼻梁,开口道:“其实我想过她可能是骗我的。”   那还做这些?   廖野眉头挑高,瞥了眼JENNYBROWN的礼盒。   “真相对我来说并不是太重要,只是我不想总把人心想得太坏,这样很累。”   “你太善良了。”廖野感慨。   周如叶轻笑:“呵,你错了,我很自私的。我只是想让自己快点解脱,想让自己做人能坦荡些,真正走不出来的,反而是冯菲。”   她眯起眼,得知真相后反而失望,这是她的心结,何尝不是冯菲的。   廖野无言,暗忖着她话里的意思。   “廖野律师,我可以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转了话题。   “当然可以,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廖野摆摆手,并不希望他们之间这么生分。   “作为律师,会接触很多人性的阴暗面吧?怎么能不对人性失望呢?”   这个问题……   廖野一时还真不知怎么回答。   “偶尔的失望总是有的,但人性有好有坏嘛,要相信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   怎么感觉像哄小孩……廖野郁闷地想着,试图再找些别的解释。   “嗯。”周如叶竟像是颇为认同,甚至终于展颜莞尔,温柔地说:“谢谢你,你也是个好人。”   ……   周如叶走了。   廖野坐在位置上仔细思索一下,总觉得不知不觉间就被发了好人卡……   ***   三月五日,惊蛰。   万物出乎震,平地惊春雷,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吕然冉突然联系上周如叶,她正在节目录制现场,黄跃谦和她都是受邀嘉宾,但一直到彩排结束,黄跃谦仍然没来。   手机失联、住所无人,全公司包括经纪人都不知道黄跃谦在哪,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然冉,你别急,我帮你找人问问。”   周如叶挂了电话,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季初雨。   嘟——嘟——   一秒,两秒,周如叶嗓子有些发涩。   她望向窗外的天,蒙昧晦暗,连日来心中莫名的焦虑紧张正在不断膨胀。   “如叶,什么事?”   季初雨接通电话。   “初雨姐,跃谦在你那儿吗?他没去参加节目,公司的人都找不到他。”   “不在啊,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季初雨虽是这么说,但却做不到置身事外,她主动提出帮忙找黄跃谦的下落,让周如叶等她消息。   ……   周如叶坐在办公室内,盯着屏幕半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调整呼吸,努力劝服自己。   季初雨毕竟人脉广渠道快,一小时不到就有了回复。   “如叶,黄跃谦昨天连夜去吉林了,他是要去吉林拍戏吗?”得知黄跃谦下落后,季初雨声音明显放松下来。   “吉林?”周如叶拿着手机,呼吸开始有些急促。“他去吉林了?”   她站起身走出办公室,敲了敲小金的办公桌:“小金,上次我给你的那份军事报,你放哪了?”   小金努力回想:“呃……我好像后来垫盒饭用了,应该扔了,怎么啦?”   “…没事。”周如叶迅速转身,走出工作室。   季初雨还有会议要继续,她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事,“喂”了两声后没听见周如叶回应,于是直接挂了电话。   周如叶连大衣都忘了披,三月北京仍有寒气,她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衫,快步跑到小区外的报亭。   “老板,要一份……”   她没来得及说要买军事报,报纸上头版加粗的标题已经映入眼帘——   日遗化武排查现场突发事故,已致一死三重伤。   她拿起报纸,报亭老板抬头看她,发现是熟面孔,也就没催着让她付钱。   果然,是吉林。   周如叶身上开始冒虚汗。   她记得那天报纸上写的事发地点在吉林东侧某山岭,目前所有伤员已被转送至吉林某解放军医院。   “丫头哟,这天儿还是很冷的,别因为爱美就穿这么点儿啊。”报亭老板看她浑身细微的颤抖,连报纸都拿不稳,忍不住出声提醒几句。   周如叶机械点头,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翻开手机通讯录,拨通了吴选父亲的电话。   电话刚响一声,她又害怕到狼狈挂断。   走回小区找了处无人的小道,她再一次拨通电话。   电话接听,但已经无需周如叶斟酌语句如何开口了,对面并不是吴选的父亲,而是黄跃谦。 第67章 六七长相思   “……周妹子,”黄跃谦语速很慢,几近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你…怎么给吴叔叔打电话了?”   他独自蹲靠在楼道内,空洞黑暗的楼梯间,似有诡谲的回声。   周如叶不知从何解释,她尚未开口,眼前先起了水雾。“跃谦,吴选他……是不是出事了?”   ……   沉默。   万物灰白,死一般的寂静,周如叶咬着下唇,浑身不受控地打了个寒噤。   “嗯。”   就一个字。   黄跃谦没有心力去询问周如叶从何得知的消息,他脑子很乱,一墙之隔的那头就是重症监护室,吴选躺在里面,挣扎在生死边缘,随时可能被宣判死期。   他根本不敢去回想医生说的话,压根不敢相信这一刻是真实的,他觉得吴选下一秒就该跳起来,嬉皮笑脸地嘲弄双眼通红的黄跃谦,告诉他一切只是个玩笑,问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吴选战友将他随身的包裹交给了他父母,里面有厚厚一沓遗书。吴选妈妈哭得昏天黑地,但坚决不看遗书,她不相信儿子会死,于是这些遗书就像某种不吉利的兆头,被移交给了黄跃谦保管。   呵,臭小子连遗书都比别人写的更厚,零零碎碎一堆废话,黄跃谦越看就越难受,他都能想象到吴选会用什么语气说这些话。   黄跃谦只看了吴选写给他的,另外最厚的一封信是写给季司原,他揣进包里,只希望季哥不会有机会看到这些。   信的最后有一长串感叹号,也不知道每封信是不是都这么个格式,吴选说:   表哥,我永远爱你!!!!!下辈子还做你表弟!!!!!   黄跃谦心里骂他:谁他妈下辈子还要做你表哥?又傻又闹心,下辈子我要当表弟。   末尾还有个小括弧:(不过表哥你别和我抢季哥了!我比你早一步预定了!!)   ……   黄跃谦控制不住表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真是想暴揍吴选一顿,谁允许他这么写遗书的?   他靠着墙,小心翼翼把信叠好,生怕眼泪滴到纸上。   上一次这样撕心裂肺还是他父母山难去世时,那会儿黄跃谦刚记事,吴选还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奶娃。   老天爷啊,你可不能这么不公平,夺走我的父母双亲,还想夺走我的弟弟?   黄跃谦苦笑,他也想和三姑一样不管不顾地哭一场,但他得振作,这个家庭得靠他撑着。   接到周如叶来电时,吴父直接把手机给了黄跃谦,他猜到周如叶是来询问消息的,但他没有心情去一一解释。   “跃谦,可以告诉我现在的情况吗?”周如叶声音很轻,问的小心翼翼。   “……作业现场炮弹爆炸引起殉爆,毒气泄漏,在场四名作业人员全部重伤。”黄跃谦简略地说了他所知道的消息,“他们的队长,经抢救无效,已宣告牺牲,其他三人都还没度过危险期。”   ……   周如叶说不出任何宽慰的话,命悬一线,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除了祈祷吴选能转危为安,他们能做的太少太少。   “跃谦,你先陪陪吴选爸妈,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你手机关机了,公司的人都在找你,需要我帮你去解释一下吗?”   “好,谢谢。”   通话结束,周如叶摸了摸胸口,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她实在很想念季司原,近些日子接连不断的事情所裹挟的压迫感,在这一刻终于压垮她最后一根神经。   ***   周如叶订了第二天去G市的机票,飞机升上高空时,她回忆起当初头脑一热飞往库尔勒的情景。她禁不住苦笑,这才半年,她居然跟着季司原从祖国西北跑到东南,横跨了最远的对角线。   季司原的手机依然关机,好在姚先已经归队,他告诉周如叶,季司原这周之内应该会回来。   “弟妹,你如果有空,就在G市多待几天呗,随便转转,等队长回来,我让他找你。”姚先没有多想,作为一个有女朋友的人,他表示很能理解。   周如叶没什么心情闲逛,虽然逃离了北京,但工作还是得做,何况吴选情况仍不明朗,她时刻都处于惴惴难安的状态。   由于这次日遗化武的挖掘排查出现了伤亡情况,公众的目光逐渐被媒体引导,聚焦到这个不为人所知的、和平年代的“定时炸.弹”上。   记者在医院采访受伤军人家属时碰到了黄跃谦,军事频道的记者并不知道黄跃谦是谁,但这段采访经电视台播出后,立刻引起了所有粉丝的关注。   周如叶在热搜上看到了黄跃谦的采访片段,不过她的关注点倒不在黄跃谦身上,而是军事频道明确表示会对吉林东部山岭的日遗化武排查工作进行追踪报道。   她给董晋打了通电话,询问他会不会去作业现场,但董晋说这个事有一定危险,台里还在纠结把工作安排给谁。   董晋自己并不想去,他妈妈最近身体状况不好也住院了,他想抽空多陪陪家人。   在G市的第二天夜里,周如叶发起低烧。   不知是不是上次在冷风中冻了太久,加上无节制的熬夜,凌晨醒来时她头痛得厉害,身上火烧火燎,半分气力也没有。   无法下楼去买药,她干脆又咽了颗安眠药,蜷在被子里后背直冒冷汗,昏昏沉沉又挨过几个钟头。   姚先没说错,季司原果然在周日归队,周如叶意识模糊间,接到了季司原打来的电话,   “如叶,姚先说你来队里找我了?”   季司原的声音里隐有一丝担忧,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周如叶不会特意找来。   ……   周如叶费力地支起身,靠在床头,润了润嗓子,吐息间全是难耐的热气。“嗯,司原,我…可以见见你吗?”   担心季司原会为难,她咬了咬唇又补充道:“如果你不好请假,就让我看你一眼也行,好吗?”   电话那头的季司原明显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加快语速说:“把你酒店地址发我,我去找你。”   “…好。”   周如叶如释重负地笑了,她屈起双腿,将头埋进膝盖缓了缓,这才起身去洗漱。   镜子里映出一张极其痛苦的脸,她心里一惊,镜中人眼里布满血丝,唇色惨白,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深蹙的眉和下撇的嘴角,堪称可怖。   她尽量拿化妆品修饰些气色,并不希望季司原看出什么异样,眼下烦心事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给季司原添乱。   换好衣服后,她强打起精神,到楼下药店买了盒退烧药,吃完药就安静地坐在酒店大堂等季司原来。   午饭时间,大堂来往的人很多,季司原一身武警作训服阔步走进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来得匆忙,训练制服都来不及换下。许是他气势太足,帽檐下狭长的眼严肃而锐利,旁边人不由自主就退开几步,不敢拦他的道。   周如叶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没有起身,她实在乏力,为了不在季司原面前显现出疲态,她还是尽量保存些精力。   她双手搭着膝盖,眼睛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季司原,她很喜欢看他穿军装,深橄榄绿的迷彩制服,墨绿腰带紧束,更显得他宽肩窄腰,挺拔飒爽。   “怎么这么看着我?”   季司原走到她面前,周如叶仰头,见他鼻尖已沁出汗来。   她低头从包里翻出餐巾纸,伸手递出去,但他垂着手没接。   怎么?   周如叶疑惑抬眸,他正挑起眉,轻笑着问:“想我了吗?”   这人……   她眨了眨眼,诚实地点头。   蓦然看他这熟悉的坏笑,周如叶心里止不住发酸,她拿手指勾了勾他的手,轻轻晃一晃,闷闷地道:“我们上楼吧。”   ***   嘀——   房卡甫一触到门锁,季司原就从她身后伸出手,迅速将门推开。走进房间时,他顺手将作训帽摘下扣在旁边梳妆台上,另一只手仍搂着周如叶的腰,径直把她圈到墙边。   “最近还好吗?”他低声问。   周如叶摇头,双臂柔顺地环住他的腰。熟悉的荷尔蒙气息和炽烈的体温带给她安定感,她又抱得更紧些,贪婪地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你什么时候要回去啊?”她问得不太情愿,但是又不想耽误他。   “三点之前。”季司原抬手看表,“我们还有两个小时零五分钟。”   他抬起她的下巴,顺势想吻她,被周如叶躲开。   “别…”她吸了吸鼻子,咕囔着说:“我感冒了,会传染给你。”   万一害得季司原回去感冒发烧,她可能从此就要被他们武警大队拉入黑名单了……   “怎么回事儿?吃药了吗?”   他低头仔细打量她,周如叶有些心虚,移开目光:“吃啦,我没事。”   她离开他的怀抱,倚靠在书桌前,心想着长话短说,得试探看看季司原有没有听说吴选的消息。   她咬着下唇,正思索怎么开口才不显得突兀,未料季司原像是看透了她,直接点明她的心事。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吧?”   季司原在椅子上坐下,手一伸,将周如叶拉到他腿上。他摩挲着周如叶冰凉的手背,眼底平静无波,“是因为吴选?”   ……   周如叶怔住,偏偏一个字不敢多说。   他到底知道多少?又有什么打算?   季司原蓦地皱起眉,搭在她腰上的手加大了些力:“你在发抖?”   他胸膛上下起伏,而后低头轻吻她的唇,似有叹息:“不会有事的,别怕。”   “……你都知道了?”她其实很忧心季司原的心态是否会被影响,无论如何他当初没有阻止吴选前去执行任务,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嗯,手机借我一下,我给跃谦打个电话。”   季司原开了免提,将手机摆在面前书桌上。铃声响了很久,每“嘟——”一声,周如叶都增加一分不安,她心里很清楚,黄跃谦没有主动联系她,就证明吴选还没脱离危险。她无力地靠在季司原怀里,意识有些模糊,耳畔的“嘟、嘟——”声逐渐转为嗡嗡一片,直到黄跃谦接听电话那刻。   “喂,周妹子……”黄跃谦声音嘶哑,听得出已十分疲倦。   “跃谦,是我。”季司原开口。   “……”   黄跃谦反应了几秒,这才强打起精神,“季哥?季哥是你吗?”   “嗯,跃谦,吴选的情况我已经听说了,他现在怎么样?”   “……”   又是短暂的沉默,黄跃谦嗓音断续语不成句,“病情一直在反复,今天凌晨,他心脏骤停,被送去抢救,好歹是救过来了,但……”   “…我明白了。”季司原闭了闭眼,尽量不流露太多悲伤的情绪,“跃谦,你听我说,这次事故虽然重大,但国内也不是第一起,以前是有过相关治疗成功的案例的。部队里肯定会找专家紧急会诊,我也会拜托家里人找这方面最权威的专家去诊治,你放心,吴选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季司原每次说话都像是一颗定心丸,虽然他不是神,不能逆天改命,但黄跃谦知道,季司原会为吴选争取最大的生的可能。   他连声说了几句谢谢,季司原听出他声带出了问题,让他少说几句。   “有任何情况,你都可以直接和我父母联系。”   季司原怕黄跃谦不好和季初雨开口,他想了想,又加了句:“也让如叶帮帮忙,她非常担心你们。”   周如叶阖上眼,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左右转了转,遣散开眼底的泪意。   她仰头虔诚地吻了吻季司原凸起的喉结:“谢谢你。”   “不会有事的。”季司原拍拍她的肩头,重复着说。   “那你呢?你安慰我们,你自己呢?”周如叶抬起手试图抚平他深锁的眉头,她很清楚季司原在隐忍,在隐瞒些什么。   “我没事,部队里生离死别,这是必须要承受的。”   季司原语气淡淡,转开脸,望向窗外。“如叶,在北京乖乖等我回来,我下周还要训练,接不了电话,你啊……”他无奈地叹气,“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   周如叶直起身,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她心里有某种不切实际的预感,但百转千回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他不说,她就不问,百分之百的信任。   表盘上的时针指向3,季司原不得不走了。   他对着镜子正了正作训帽,帽檐投射的阴影下他的眉眼深邃好看。   镜中映着周如叶幽幽的神情,毫不掩饰她的不舍,季司原转身,捏捏她的脸颊:“好了,化这么美的妆,不给我留个笑容?”   周如叶撅了下嘴,顺从地展颜,露出轻柔的笑容。   “我会想你。”   季司原舌尖顶顶后槽牙,竟然忍不住又想吻她。   她现在这样直白,直击得他心头发软。   他攥紧拳,按捺着心里翻涌的情绪,随后抬眼,对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老婆大人,”他轻佻着笑,却字字是郑重的承诺,“等我回来。” 第68章 六八无穷极   周如叶回北京后,季司原的母亲杜琴主动联系上她,季家和吴选父母正在协商,希望等吴选病情稳定后,将他接回北京治疗。   这也是吴选父母的意愿,三名重伤的防化兵中,一人已经苏醒,但左眼因沾染糜烂性毒剂,眼球不得不被摘除。吴选和另一名战友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医生明确告知吴选父母,要做好可能成为植物人的准备。   事已至此,恸哭无济于事。吴选的家人都还是明事理的,没有人做无谓的吵闹或怨艾,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试遍所有可能。北京有更尖端的医疗资源,他们也顾不上是否会欠季家人情了,吴选若能康复,他父母豁出性命也甘愿。   黄跃谦已经重新投入工作,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那次因接受采访而上热搜后,风评从“致敬防化兵”、“心疼跃谦表弟”,渐渐转为了朝黄跃谦泼脏水。黑粉们说他是为了博关注,故意消费军人,骂他没有廉耻、没有道德底线。   周如叶看到这些恶评时,只觉得他们是在剜黄跃谦的心。她打电话试图安慰黄跃谦,可他像没事人似的,还反过来安慰起周如叶,说他律师函甩那些人一脸,诋毁他可以,要是波及到吴选,他撸袖子骂他们全家!   黄跃谦也就说说,没想到还真有人这么干了。   吕然冉回怼恶评的时候,简直把大家眼珠子都瞪掉了,她向来是粉丝眼里的小天使,有灵气有教养,出道至今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这场风波她完全是置身事外的,回怼恶评对她没有半点好处,那她到底图什么呢?   几乎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她和黄跃谦的绯闻。   这是变相的承认恋情了?   黄跃谦简直哭笑不得,吕然冉这不发言还好,一发言,事态发酵,更堵不住悠悠之口。吕然冉也懵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吴选出事,可她连去医院看吴选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没有人理解她的心情,她太需要发泄了,就任性这么一回,还好心办坏事…   ***   任外界如何风浪迭起,躺在ICU里的吴选依然毫无动静,只有旁边监护仪显示屏上波动的参数,昭示着微薄的希望。   听说吴选被转移回北京的解放军医院后,周如叶立刻赶去探望他,在病房外,她又碰见了杜琴。   杜琴对吴选病情的上心程度出乎周如叶意料,完全是不遗余力、事无巨细。但转念一想,周如叶又有些感动,杜琴是个好母亲,她懂季司原,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才是关心他,知道爱他所爱的人。   周如叶不能进病房内探视,她在探视室里看了会儿监控视频,也不忍久待,怕看到吴选浑身包裹绷带的样子就心里发堵。   杜琴似乎有心事,面上没什么神采,她坐在椅子上等周如叶出来,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如叶,你中午有空吗?”杜琴柔声问,“可以一起吃个便饭吗?我有点事儿想找你聊聊。”   “当然可以,伯母。”   周如叶略有些诧异,难道杜琴这心事还和她有关?   杜琴开车找了家附近餐厅,她没有胃口,将餐单推给周如叶,周如叶也没推拒,迅速点了几道菜,便开口切入正题。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杜琴叹了口气,低头点开一条手机短信,递给周如叶看。   “喏,这是饶雄志发给我的。”   周如叶的手虚悬在半空中,听到饶雄志的名字时愣了半秒,随即接过手机。   “他部队里朋友不少,所以偶尔也能听到司原的消息,当然,他从来不会告诉我们,他向来是和司原一头儿的…”杜琴抿了抿唇,“除了这次。”   周如叶盯着手机屏,上面说季司原已经提交了报告,申请援助刚刚发生事故的日遗化武排查现场,参与后续的销毁工作。   上面还在审批。   ……   周如叶静默着,心里对这条消息居然并不意外,她好像早就猜到了,季司原一定会有所行动,这才是他。   她将手机递回给杜琴,平静地抬眼:“伯母,您的意思是?”   杜琴见她神色毫无波澜,微微皱眉,忍不住问了个蠢问题:“你不担心他?”   “担心啊…”周如叶脱口而出,又低声重复:“担心死了。”   杜琴点点头,她想起儿子说过,如叶是个不爱把心思摆在脸上的女孩儿,这样也好,关键时候不会轻易乱了阵脚。   “如叶,吴选现在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父母有多痛苦你也看到了,还有牺牲的那名军人,再怎么追加荣誉,他们的家人、爱人,余生也都会活在痛苦之中。”   服务员走过来上菜,杜琴立刻缄口,直到菜上齐了她们俩也没动筷。   杜琴十指交握,酝酿了片刻,接着刚才的话题。   “不是我故意阻挠或是心软,我也代表中方参加过国际性的学术研讨会,保卫国家、为国争光有很多种方式,并不一定要这样拿血肉去牺牲。更何况是司原,我相信以他的能力,在任何领域都能达成他心中的愿景……”   她看向周如叶,又是一声长叹,倾身轻握住周如叶的手。   周如叶对上她美艳的眼眸,看到里面有慈爱,甚至还有恳求。   “司原参军的这几年,我也时刻都在担惊受怕,数着日子等他回来,现在眼看着他就要回来了,突然又做这种决定,我实在接受不了。”   杜琴喉咙里泛起哽咽。   她其实有些无力,甚至于悲哀。这种事,为人父母劝不动儿子,居然还要依赖于一个外人。虽然周如叶是她认定了的儿媳妇,但她现在毕竟还不是季家人,总有亲疏之分。   周如叶明白了杜琴的意思,她是想让自己去劝季司原,让他回心转意,用最安稳的方式度过他最后半年的军旅生涯。   周如叶缓缓抽出手,她承受不来杜琴这样充满希冀的眼神,因为她打定主意不会去劝季司原。   “伯母,司原下这个决定,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会因为旁人的劝阻而轻易改变。”   杜琴隐隐蹙眉,察觉到了周如叶的不情愿:“如叶,他是你未来的丈夫,好,退一步来说,哪怕他活着回来,如果,万一,他失明了或是落下什么残疾,你心里好受吗?你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杜琴开始从恳求转为压迫,她见周如叶有意回避,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总是浪漫大于现实,爱情大过天,你想支持他、理解他,这我都很明白,但事有轻重缓急,不能拿司原的生命开玩笑啊。”   周如叶低头拿指甲掐着掌心,她心里已有决断,于是抬眸直视杜琴,不卑不亢地说:“伯母,即使我去找司原,也不可能改变他的选择,相反地,我这样做只会让他有更多的担忧和顾虑,加重他的压力…”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愈发坚定,“伯母,他已经背负的够多了,我们更应该信任他,他不会是意气用事的人,至少我相信他的能力,他会平安回来的。”   ……   没想到周如叶这样油盐不进,杜琴大感失望。   周如叶还是太年轻,不能体会为人父母的恐慌和不安,杜琴知道多说无益,与周如叶相对无言地用完了午饭。   也多亏是碰上杜琴这样的婆婆,通人情讲道理也大气,虽然难免有些疙瘩,但至少不会刁难周如叶。   反而是周如叶心里内疚,她这样一意孤行地支持季司原,需要承受更大的心理压力,甚至季司原如果真出意外,她难辞其咎。   ***   杜琴不再联系周如叶,周如叶却主动找到了饶雄志。她表面上总是不显山不露水,内心则反复煎熬自我折磨。   饶雄志似乎并不意外周如叶的到来,他把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都如实告知了周如叶。   那个地带在经历过炮弹爆炸后,更加急迫地需要处置土壤里深埋的化学炮弹,因为这些毒剂很有可能会泄漏,污染山中土壤和水源,而该山岭的溪流尽头,汇入的是牡丹江。   一旦污染牡丹江,受到伤害的将不再是个人,而是周遭所有城市,和千千万万的居民。   所以这次任务抽调的全都是尖兵,他们面临着巨大的风险,以及更加沉重的责任。   “季司原的申请通过了吗?”周如叶问。   饶雄志点头:“不出意外他肯定是会去的,上一批名单里本来就有他,吴选顶的就是他的名额。”   原来是这样…   周如叶按了按心口。   吴选替了他,最后却遭此劫难,季司原心里怎么会不自责。   对这件事的思虑严重影响了周如叶的日常生活。   开会时她在笔记本上写字,写着写着,纸上全写满了“季司原”,会议内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看到剧本里写到“牺牲”,她就如惊弓之鸟,害怕的不忍卒读。一切与季司原有关的物件,她只看一眼,就深陷回忆里无法自拔。   遥夜岑寂,周如叶在后半夜模模糊糊睡下,隐约感觉耳边有手机铃响起。   她闭着眼去摸手机,将手机贴在耳边,“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公事公办的男声,用沉痛的语气,询问是否是周如叶本人。   他说他这里有一封季司原的遗书,要交给周如叶。   “什么?不可能!”   周如叶害怕得尖叫,想把手机摔远,偏偏手机像阴魂不散般粘在她掌心,强迫她听着对面男人的话语。   “周如叶小姐,请节哀,季队已经救治无效,宣告牺牲了。”   突然有源源不断的声音传入周如叶耳中,姚先、黄跃谦、季初雨、饶雄志、杜琴……他们一个个都清晰地站在周如叶面前,告诉她,季司原已经死了。   “不——”   周如叶失声痛哭,胸腔快咳出血来,直到被自己的哭声和胸口撕裂感从梦魇中拽出来,周如叶猛然睁眼,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做了一场逼真的梦。   是梦吗?   周如叶又恍然地闭上眼,眼泪还不受控地往外涌,这确实是梦,可她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   她拿手背蹭了蹭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看着床头柜上安放的手机。   怎么会这样?难道她潜意识里也认为季司原可能会有不测?   不……不可能。   周如叶心慌地自我否定,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她盯着手机发愣,脑子里掠过千百种思绪,最后她颤抖着将手机一点点挪过来,拨通了董晋的电话。 第69章 六九启程   “如叶啊……你知道现在是凌晨四点吗?”董晋的声音很是无奈,口齿含混不清。   幸好他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记者,没有起床气,换做普通人,现在早就破口大骂了。   周如叶歉意地抿了抿唇,但并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董晋,真的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但我有很急的事想问你,请你一定要帮我。”   听她态度如此郑重,董晋赶紧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   “呃…如叶,怎么了?你说。”   “你还记得上次我问过你,关于那起日遗化武爆炸事件的报道吗?你们台里有决定人选吗?”   “暂时定了一个,另一个人选还在考虑。”董晋疑惑询问,“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事儿?”   “……”周如叶一时难以启齿原因。   “是因为吴选吗?我知道吴选和季司原关系挺好,你是帮季司原打听的?”董晋接着猜测。   “不是!”周如叶否认,“是我自己想打听。”   她需要向董晋强调自己的急迫,害怕董晋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以介绍我认识一下那名确定要去现场采访的记者吗?”   “什么?你到底怎么了?”董晋越来越困惑。   “我……”周如叶心跳得厉害,“董晋,也许你会觉得我的想法很荒唐,但我想同记者一起去现场,你能帮帮我吗?做助理也行,打杂都行…只要能去……”   她说到后面,已然有些哽咽。   董晋惊得张大了嘴,脱口而出:“你疯了?!”   ……   周如叶没有说话,但显然没有。   董晋清了清嗓子,并非他故意要刨根问底,这可不是儿戏,说带人就带人,那里可是部队。   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周如叶自己说出真相。   周如叶深知自己的请求有多匪夷所思,即使董晋知道真实的理由,也依然会觉得她不可理喻。   “因为,季司原会去。”   果然,董晋更加吃惊,要不是隔着电话,周如叶一定能看到他因不解而紧皱起的五官,眉头挑高到极限,抬头纹毕显。   “季司原是防化兵,又那么优秀,去不是很正常?”   他这话就差问周如叶,“你凑什么热闹”了。   “我很担心他。”   “那你去了也没用啊——”   董晋终于忍不住,他有点怀疑这还是不是他认识的如叶,难道陷入爱情的女人智商真的都会变为负数?   “可我怕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周如叶声音飘忽不定。   她埋下头,将眼窝抵着屈起的膝盖,温烫的泪被禁锢,转来转去又咽回愁肠。   “…你太悲观了,要相信不会有事的。”董晋安慰略显苍白,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用这句话安慰军嫂们的。“不要想这些了,好好休息吧,他会平安回来的。”   周如叶抗拒地摇了摇头,艰难地说:“我已经无法工作,甚至无法生活……拜托,可以帮我这一次吗?”   饶是周如叶这样苦苦哀求,董晋依然没有答应。他不是没有动摇,但他知道答应了周如叶就是在害她,季司原若是知道,肯定杀了他的心都有。   他让周如叶冷静冷静,却没想到她执着得可怕,接连几天,董晋下班时,都能看到周如叶在电视台楼下等他。   第三天,董晋心软了,他开车经过周如叶身边,摇下车窗,示意她上车。   周如叶刚一坐进副驾驶,董晋立刻开门见山:“我已经打听过了,台里没有这种先例,而且去的地方实在太危险,所以几乎不可能。”   ……   车厢内一片寂静,他奇怪地往右瞥了眼,见周如叶失神地望着前方,人笼在黑暗里,了无生气,竟像是要被黑夜蚕食撕裂。   董晋觉得憋闷,方向盘一打,拐进胡同,找了个位置停车。   “吃点东西吧,你状态看上去太差了。”   “不了,我不饿。”   董晋心里莫名来气,忍不住道:“你这样去,非但帮不上忙,还会变成他的累赘。不吃饭没力气,一阵风都吹跑了,山都爬不上去,更别说抗摄像机了。”   察觉到董晋话里隐约的转机,周如叶偏过头,终于不再是木然的表情:“你——什么意思?”   车窗外灯光映入她眼里,董晋分明看到她黑夜般的瞳孔里洒着星辉。   “哎——”他叹息,“你这么爱他吗?”   爱到失去了自我?   爱?   周如叶愣住,这个字听着太陌生。   她和父母不曾谈“爱”,她和季司原之间也从没说过一句“我爱你”。   “他是让我活下去的意义。”她认真地说。   又是出乎意料的答案,现代社会,轻易牵涉生死的爱情反而不那么可信,但董晋相信周如叶。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周如叶,“你看看吧,我缺一个助理,职责要求合同里都有,你同意的话就签字,明天带你去签保密协议,还需要你提供一些身份证明。”   “你要去?”周如叶蹙眉。   “是啊,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去。”董晋无所谓地耸耸肩。   “可你妈妈不是……”周如叶愧疚地捏着合同纸,她本意绝不是要麻烦任何人。   “她已经出院了,没什么大事儿。我要是不去,台里可没有人轻易敢用一个毫不知根知底的人当助理。”董晋松了安全带,打算下车吃饭。“哦对了,你有保险吗?台里不负责给你买保险,你没有的话赶紧买一个。”   “……谢谢你。”周如叶说。   董晋开了车门,转头道:“还吃晚饭吗?体检也是必须要做的哦,身体素质不合格直接就会被拒的。”   周如叶笑了:“吃!我请客。”   ***   时间紧迫,周如叶只有一周的时间准备。   这件事她只告诉了饶雄志,真有什么万一,也算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从怀沁素食馆出来后,周如叶转而去了银行取钱。   饶雄志得知她的决定,皱眉思索了很久,最后只告诉她:“多带点现钱,以备不时之需。”   周如叶不知道他究竟指什么,荒山野岭的哪里有用得着钱的地方?饶雄志不肯多说,但她无条件信任他的话,取了一万现金,怕不够,又多取了一万。   工作室的事务移交给了两名下属打理,因为前段时间她的状态奇差,所以手头也没接剧本,倒是不用愁截稿日期。   三月二十日,周如叶背着行李,同董晋以及另一名负责摄像的罗绪一起,启程去往吉林。   从机场到目的地要坐十多个小时的大巴,接着还要换乘当地村民的三轮车,等他们抵达山脚下,已经晚上十一点多。   董晋环顾四周,破败的瓦砾砖房,勉强可称之为村落。他摁亮手机,信号格直接降为了E网。   “先在这里暂住一晚吧,明天我们上山。”   周如叶点点头,她带的行李不重,但罗绪扛着摄像机走了一天,这时候已经筋疲力竭。   “这儿…应该不会有旅馆吧?”她望着前面零散的房屋,迟疑地说。   董晋摇头,瞥到周如叶娇美的侧脸时突然一怔,又回想起刚刚一路上吸引的目光,有些忧心地皱了皱眉。   他出外景时向来都是群臭男人跟着,这会儿才想起来,周如叶可是个女孩儿啊。   “如叶,如果你不介意,今晚最好和我们在一个房间,我们好保证你的安全。”他严肃地说。   “啊?哦好的。”周如叶也是后知后觉,她从没到过这些地方,这会儿被董晋提醒,也开始有些慌神。   她翻出鸭舌帽戴在头上,又取下手链,拿餐巾纸包好掖进双肩包最里层。   道旁堆满了垃圾,苍蝇的嗡嗡声使人头皮发麻。走过唯一有路灯的岔口,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向着前方亮灯的村落走去。   陌生人的逼近,立刻引起村子里看门的土狗狂吠,几家黑了灯的屋子相继亮起灯,周如叶赶紧压下帽檐,低着头走在董晋身后。   “这谁啊?”一个披着外套的男人从屋里走出,他嗓门奇大,扯着方言,尾音恨不得在空旷的街道间响彻几个来回。   董晋估计他是村子里管事的,礼貌地上前递根烟,说明了来意。   他自称与周如叶是夫妻,和另外一个朋友本来想去旁边的山上取景,租车司机送错了地方,他们无处可以落脚,想在这里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男人打量他们一番,又大着嗓门吼了一声,对屋有个人匆匆跑过来。   “顺儿,让他们住你屋呗?反正你妈刚死腾了个地儿。”   周如叶打了个颤栗,总觉得这男人说话有些古怪。她脚下虚软,不敢抬头多看,听董晋客套几句后,那个“顺儿”就领着他们往屋里走。   “等等。”男人又叫住他们。   “大哥,还有啥事儿吗?”董晋问。   “你们仨住几间屋啊?”   “一间就行,我们凑合一晚,没事儿。”   男人点燃了董晋刚递过去的烟,深吸一口:“那按人头算吧,他屋刚装修的,住一晚,你们仨,给这数吧。”   他弯起食指,比了个9。   “操!”罗绪在一旁小声咒骂。   “九…九百?”董晋语调怪异地拐了个弯,硬生生压下他的惊讶。   那人点头。   董晋偏过头看左右都站了人,想着给钱消灾,干脆地摸出钱包,拿出里面全部的一千块。   “我身上一共就一千,出门在外,都是朋友,感谢大家收容我们这一晚。”他举着钱,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身后,不知把钱给谁。   “来。”男人不客气地伸手。   周如叶听到身后顺儿鞋底焦躁地蹭了蹭地面,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任由男人把一千块独吞了。   男人满意地回屋睡觉,村里其他人也各自回屋,顺儿一直沉默,走到一间带锁的矮房外,打开门,示意他们进去。   “屋里头就一床棉絮,你们将就一下。”顺儿指指罗绪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似是好奇,“你背的啥?帐篷吗?”   罗绪摆摆手:“不是,摄像机。”   顺儿怔住,搓了搓手:“哦…哦,你们赶紧休息吧。”   他转身走了。   罗绪将摄像机靠在墙边,走到门边将门反锁上,转身说:“如叶,你睡炕上吧,我俩拿衣服垫垫,睡地上就行。”   周如叶看着脚下坑洼的水泥地,明显久未有人打扫,窗外紧贴着成片的飞蛾,地上不知还有什么爬虫蟑螂,她摇了摇头:“地上太脏了,而且不平坦,你们明天还要工作,就睡炕上吧。”   她动手扯开炕上的棉絮,积灰扬在空中,呛得她直咳嗽:“咳…这棉絮,都发霉了。”她皱着鼻子,手臂渐起鸡皮疙瘩。   董晋接过棉絮,推到床角,“别盖了,晦气,就披外套睡吧。”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这话,周如叶更加头皮发麻。   她沉默地盯着眼前土炕,意识到这上面刚刚死过人,屋内森冷的气息钻进她的脾脏,腐朽发酸的味道令她作呕。   为了不影响董晋和罗绪的心情,周如叶什么也没说。她睡在最里面,眼瞥到墙角的蜘蛛网,只能紧咬住下唇,咽下喉咙管里的尖叫。   两个男人显然是累趴了,没几分钟就鼾声震天。周如叶原本还睁着眼,三人的背包都由她看管,可四周不是飞蛾就是蜘蛛,她也不敢多看,强迫自己闭上眼睡觉。   脑后有轻微的响动,周如叶只当是董晋他们翻了个身,没有在意。可紧接着,又有细微的摩擦声,周如叶连忙坐起身,在黑暗中瞪着眼睛望向周围——   什么也没有。   周如叶疑虑地蹙起眉,门窗都是紧闭的,到底哪里来的声响?   她缓缓躺下,搂紧自己的背包,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上。   罗绪鼾声又起,周如叶勉强想从他呼吸的间隙间辨别出其他的声音。   静默,长时间的静默。   就当周如叶以为是自己错觉时,“刺啦——”一声,柴草摩擦的声音,她立刻睁眼,大声叱问道:“是谁!”   声音惊醒了熟睡的董晋和罗绪,他们被吓了一跳,慌慌忙忙坐起身,摸索着按开墙上的灯。   周如叶看了眼后墙凌乱靠着的草垛,和进来时位置摆放不太一样,她起身去扒开,草垛后面居然还掩着一道门!   她用力推了推,这门是被外面反锁住的,里面人打不开。   “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周如叶转身,话音未落,听到罗绪暴躁地骂道:“妈的!摄像机没了!” 第70章 七十历史的伤痕   “开门——操.你大爷的!给老子把门打开!”罗绪站在顺儿家的主屋外,木头门板在他的暴力拍击下吱呀作响。周如叶担心他这样吼叫,招来村民更生事端,于是上前拉住罗绪,让他控制下音量。   “咳咳——呜哇——”   罗绪喊声一停,屋内的小孩儿啼哭声伴随不断的咳嗽传入他们耳内,一时间他们三人面面相觑,尤其罗绪显得格外尴尬。   周如叶又敲了敲门:“你好,能开一下门吗?我们当面聊聊可以吗?”   没人回应。   罗绪啐了一口:“跟他们这种人讲什么道理?让开,我把门砸了。”   他拉开架势,正要抬腿踢,木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罗绪连忙缩回脚,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董晋后面。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穿着花棉袄,黑黄皮肤,双颊生了冻疮。她目光笔直呆滞,咧嘴朝他们痴笑,浑不在意家里来了三个陌生人,转身又躺回床铺上。   屋里门窗闭塞,汗渍和皮屑闷出一股怪味,周如叶憋了口气,探身向屋里望:“顺儿?你在吗?”   小孩的咳嗽声久不停歇,周如叶渐觉有些不对劲,干脆走进屋内。   她走到土炕前,见那女人紧搂着半身高的小孩,手上不断地拍着孩子的背。   “你这样会把他憋坏的。”周如叶伸手松了松孩子颈部绕了几圈的毛线围巾,那女人古怪地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自顾自地拍着孩子。   “这女人是不是智商有点问题?”董晋跟了进来,小声在周如叶耳边说。   周如叶点点头,又探手去碰孩子的额头:“这孩子好像在发高烧,放任他这么咳下去会出事的。”   她正要缩回手,屋后门有人急匆匆赶过来,把炕上的母子俩护在身后。“你们要干末事!不准动俺丫头!”   “丫头?”周如叶挑眉,看了眼被剃成寸头的小女孩,“你别误会,我只是看你女儿好像病了…”   顺儿两片嘴唇嗫嚅着,没发声,他低下头缩起脖子,拿眼瞥他们身后的罗绪。   “你把摄像机放哪儿去了?”罗绪不耐地嚷嚷。   顺儿还是那副怯怯的样子,不肯说。   “你是缺钱吗?”周如叶突然问。   顺儿点头,双膝一弯,直接跪在了周如叶面前:“俺丫头缺钱治病,俺实在末办法……”   罗绪稍微收敛些声量,但还是没好气:“那你也不能偷东西啊!不怕我报警抓你?”   “警察…来了没用……”顺儿指指外面,瞳孔因惧意放大。   “我操!你不会不准备还我了吧?”罗绪火气又冒上来,狠狠踢了脚床沿,炕上的女人吓得往墙边缩,小孩已经无力咳嗽,只能听见她浓重的鼻息声。   顺儿又跪在地上不吭声,仿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罗绪在这间屋子里来来回回转了一圈,没找到他的摄像机背包,他气急败坏得冲着顺儿胸口踹了一脚:“说啊!你他妈的把我摄像机藏哪儿去了?”   周如叶冷眼看着,开口道:“摄像机你卖不了钱的,那是国家的财产,你拿出去很快就会被抓起来。”   董晋和罗绪讶异地张着口看她,没想到如叶这忽悠人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顺儿半信半疑地抬起头,董晋连忙从外套口袋里摸出记者证,煞有介事地给他看:“喏,我跟你说,你乖乖把摄像机还给我们,我们还能帮你报道,到时候你女儿的病就有救了。”   顺儿仰着头,面上已有犹豫之色,这么近距离站在一起,周如叶才算看清顺儿的脸,虽说面黄肌瘦,但看上去仍是个年轻小伙的模样。   “你多少岁?”周如叶问。   “俺二十三。”   董晋在一旁撇撇嘴,心里有些不忍,这个顺儿比他们都还小,拖着个弱智妻子、多病的女儿,真够不容易。   “你带女儿去过医院了吗?”周如叶又问。   “去过,说是肺炎,要五千!俺回来借钱,他们都不给!”顺儿拿黑瘦的手背一个劲儿抹眼眶。   周如叶沉吟片刻,蹲下身平视他:“这样,我给你五千现金,就当是从你手上把摄像机买回来,可以吗?”   顺儿愣住,随即猛地点头,生怕她反悔似的。罗绪拍拍周如叶的肩,过意不去地说:“这钱怎么也不该你付啊,要付也是我来付!”   周如叶起身,摇头笑笑:“你们带了那么多现金吗?”   罗绪挠挠头:“…没。”很快他又爽快地说:“那先给你打个欠条,等回去还你!”   周如叶不置可否,让顺儿带着他们去藏摄像机的地方。   从后门出去,顺儿嘱咐他们轻着点手脚,不要惊动村里其他人。他们从菜地里穿过,一路到了后山,董晋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不就是那个山吗?居然后面还有小路?”   夜里山林风动,周如叶抬头望向头顶荒岭,真切的发觉,她已经离季司原这样近了。   顺儿蹲在一个土坑前,徒手刨着泥地,罗绪心疼自己的机器,担心被土压坏了,蹲下身帮顺儿一起刨。   “这是什么?”罗绪手指碰到一根长管形状的东西,拿麻布包着,他手一掀,惊得差点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冰冷的月光下,双管猎.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罗绪,他赶紧把麻布裹回去,又拿土重新盖上,等顺儿刨出他的摄像机,他小心翼翼夺过去,一个字也不多提。   ***   等回到顺儿家时,村里公鸡已经打鸣,周如叶三人早就没了困意,不欲多逗留,收拾好行李便直接出发了。   山上被开采出一条小型的盘山公路,董晋在山脚下发出了讯息,没多久就有军用车下来接他们。   周如叶看了眼司机和副驾驶坐着的军人,果然,都不是季司原。   “我是你们这次采访报道行程的安全保障人员,会时刻保卫你们的安全。”副驾驶的军人名叫刘志,和董晋一样大,28岁,说话带些东北口音。   刘志扭头与后排的周如叶、罗绪握手,看到周如叶时稍愣了愣,问道:“女助理?这里条件比较艰苦,吃得消吗?”   没等董晋说话,周如叶抢先回答了他:“没问题,我和他们一样。”   刘志点点头,觉得周如叶过于严肃了,又笑说:“没事儿哈,我们这儿也不全是男人,急救组有两名护士是女孩儿,待会儿带你去认识认识哈。”   “好,谢谢。”周如叶也抿着嘴笑笑。   她确实紧张得手心冒汗,一路上都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让人觉得她是累赘,不要给人添麻烦。   前方抵达“军事管理区”,看到这庄严的几个大字,周如叶十指攥得更紧。   她虽然在季司原执行任务的途中遇到过他很多次,但这是头一次,真真确确的,进入他所捍卫的领地。   他们很快下车,跟着刘志去宿舍区放好行李。   周如叶住的是单间,距离淋浴房最远,不过也确实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安排给她了。因为淋浴房供水只在特定时间段,刘志特地嘱咐她,可以早点去洗。   “今天先带你们去一号弹坑,所有炮弹都已经鉴别完毕了,危险系数稍低一点儿。”刘志带他们往气密室走,又指了指另一边,靠近陡峭山崖的蓝顶白房,“三号作业场目前你们没有办法进去,那里面埋有大量糜烂性毒剂,加上前段时间出现过殉爆,危险系数非常、非常、非常高,现在外面都加筑了超强度密闭防爆墙,非技术人员禁止靠近的。”   周如叶眺望过去,不用想也知道季司原肯定是在三号作业场了。   董晋此行目的也是为了报道目前三号作业场的情况,于是他追问:“那我们能否采访里面的作业人员呢?”   刘志点头:“可以,不过要等这几天排查工作结束,他们现在忙得饭都没空吃,别提采访啦!”   “好。”董晋松了口气,既能完成工作任务,又能没有生命危险,他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进入气密室后,工作人员示意他们更换防毒服,进行气密检查。   董晋和罗绪第一次接触这些装备,手忙脚乱穿上靴子,发现不对后又脱掉重新穿裤子。刘志迅速换好着装,见周如叶已经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所有穿戴,诧异地摘下防毒面具:“你以前干过这个?”   周如叶摇头,“查过资料。”   ……岂止查过资料,为了季司原她不知道研究过多少遍。   “厉害厉害。”刘志由衷的夸赞。   经过重重检查后,工作人员对他们进行了临时培训,教学一些应急操作和进入弹坑后的注意事项。   铁门被打开,董晋和周如叶率先进入,罗绪扛着摄像机紧随其后,整个一号弹坑内弥漫着肃穆的气息,没有任何交谈声,十多个作业人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炮弹挖掘转移工作。   周如叶无言地站在土堆上,透过密不透风的防毒面具,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一排一排露头的炮弹,虽知有安全防护措施,但也足够让观者毛骨悚然。   她看见一名作业人员半蹲在弹坑中,手捧一枚已经锈蚀斑驳了的毒弹,并郑重地交到另一名作业人员手中,由他将炮弹搬运至防爆箱内。   这像是一场历史的清扫,每一颗二战遗留毒弹的销毁,都为中国驱散一片阴霾。   但这也是翻皮剥骨将血淋淋的战争重现,她脚下踩的是中国的土壤,可上面满是日本侵华战争留下的惨恶罪证。   如果说还要怎样去让历史的伤痕显形,让所有麻木、无知、懵懂或是视而不见的人心惊心颤,那就是亲眼来看看这些数量庞大的毒弹,看看曾经被它们所伤过的中国。   时至今日,还有这么多技术人员,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为中国抵御着来自七十年前的战争幽灵。   天气虽不是很热,但密闭的防护服罩在人身上,若不是经过长时间训练,很容易产生窒息的眩惑感。   周如叶有一种强烈的历史错位感,她闭了闭眼,稍往后退了半步,耳畔传来两个人用日文交流的声音。   她打了个激灵,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随后她发现,身后两个身着防化服的作业人员,举止确实很像日本人。   董晋也发现了,从一号弹坑出来后,他问刘志:“这里有日本那边派来的人?”   “嗯,所谓的日本专家。”刘志脱下防化服,冷哼一声,脸上毫不掩饰厌恶之情:“都是来做戏的。” 第71章 七一冷战   董晋也知,日本政府对“处理遗弃在华化学武器的问题”态度一直消极暧昧,更加不愿意投入巨资销毁日遗化武,这件事的背后关系到历史遗留问题和中日外交问题,他见刘志并不避讳谈论此事,于是沉声继续追问:“做戏?你的意思是?”   刘志嘴角含着抹讥笑,一言不发往山上走,到了一处制高点,足以俯瞰作业区全景,甚至临眺渌水青天、千里山河,他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看了会儿眼前景色,这才说道:“他们可一点儿都不着急,你们来的前几天,他们才刚从日本过来,之前因为天气冷,他们就回国了。”   他憋不住又发出冷笑,“正好错过那次爆炸事故,你说巧不巧?”   “操!”罗绪脾气爆,表达情绪简单直接。   “真正着急的只有我们,痛心的也只有我们。”刘志眯着眼,流露出哀痛的神情,“那时候零下八度,大家冻得浑身僵硬,一个个全都重感冒,可没有人懈怠,这个‘毒弹窝’一天不除掉,我们就一天难安。”   吴选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又浮现在周如叶眼前,她望向三号作业场的方向,轻声问:“之前发生殉爆的时候,您也在现场吗?”   刘志拿手狠搓两下脸颊,呼出口浊气。   “呼——我在一号弹坑,不过我和牺牲的张队,住一间屋。那天早上,我还和他们几个吃早饭,我说…”他蓦地哽住,一米八的东北汉子这时候捂住脸悲伤的不能自已,“我说天儿太冷了,晚上要给他们熬汤喝……他们可高兴了……”   罗绪举着摄像机,将刘志所说的这段话记录下来,他也同样难过,可他不能忘记自己的职业操守,得冷静客观地报道发生的一切。   ……   罗绪往后退了几步,将镜头对准绵延山峦,从左至右缓缓摇过。十几秒钟的空镜,大家默契地缄口,为牺牲的英雄默哀,为昏迷的军人祈福,向所有以身护国、义无反顾的作业人员致敬。   ***   之后的几天,由于三号作业场任务繁重,采访工作暂时搁置。   周如叶跟着董晋采访了几名与牺牲防化兵有交集的作业人员,帮他写了两篇新闻稿,其余空闲时候,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山岭间站着发发呆、看看风景。   在山里这么多天,她终于也可以面不改色地看着空中成群的飞虫,野花间嗡嗡的蜜蜂,脚下爬过的蜈蚣,墙角垂吊的蜘蛛……   早上和急救组的两个女护士一起约着吃早饭,周如叶很喜欢听她们聊天。她们都是27岁,都曾经是国际维和行动医疗分队的成员,周如叶能从她们那儿听说不少救援行动中发生的故事。   邱绵雨盛好粥,左右张望着食堂里的人,所有防化兵都训练有素,迅速啃完馒头喝完粥后就开始工作,但是三号作业场的人似乎早已离开。   “哎,今天又没见到,这才六点多诶。”她端着盘子坐到周如叶旁边,冲对面坐着的王琼霁遗憾感叹。   王琼霁伸手拍拍她:“没事,等他们这段时间忙完,我们主动去问问。”   “见什么?”周如叶疑惑地问。   邱绵雨掰了口馒头,眯着眼笑:“之前看到个大帅哥,特好看那种!虽然只见过他一次,但是看着他就心情好。”   “哦……”周如叶埋下头舀了勺粥,暗暗挑眉。   不会说的是季司原吧?   邱绵雨和王琼霁吃完早饭就得去作业现场待命,周如叶等她们走后,独自搬了张矮凳,往山溪边走。   因为有警戒封控,她只能在圈定范围内活动,山景看疲了,就来赏赏流水。不过刘志告诉过她,这水最好不碰,山间土壤受污染面积大,水质也会有影响。   周如叶想到了山下仍然耕种、居住的村民,虽然对他们并没有多少好印象,但她还是询问了刘志,土壤污染、毒剂泄漏,是否会威胁到山下居民。   对于这件事,刘志挺无奈,他说当地政府一直引导这块地方的居民搬迁,并且为他们扩建了居民点,但村子里仍然有一部分人不肯走,他们坚持要拿到“化武伤害及财产损失补偿”后才肯离开。   在溪边找了块空地坐下,周如叶翻开笔记本,回归自己的工作,沉下心构思剧本。   她手指摸了摸纸页的右下角,上面是她还在办公室时,无意识写下的季司原的名字。   也不知是因为离季司原近了,还是部队里特有的安全感,周如叶这几日心里沉静许多,夜里也不再心慌盗汗,噩梦频扰。   坐下没一会儿,董晋气喘吁吁跑过来。   “如叶!快!听说有山下的人想闯军事领地,我们过去看看情况。”   “好的!”   周如叶立刻起身,不耽误时间。   事发地点就在山溪下游,周如叶跟着董晋跑过去,远远看到几名军人围着一个蹲在地上的身影,走近了看,他俩齐齐愣住了——   居然是顺儿。   顺儿抱着头直发抖,他旁边地上放着把老式猎.枪,董晋走到刘志身边,问:“他这是要干嘛?”   刘志冷脸:“他不肯说,但是私藏枪支,要带回去审问。”   周如叶走到顺儿跟前,低头看他:“不是给你钱让你带女儿治病了吗?你怎么在这?”   顺儿一听是她的声音,激动地想站起身,被旁边士兵摁回地上。   “呜——”他竟呜呜的哭起来,“俺心里苦,五千块都被他们抢了!他们不是人!”   “……”周如叶皱起眉,“那你上山来干什么?”   “俺…”顺儿心有余悸地看着周围士兵,越说越小声,“俺要跟他们同归于尽!俺…俺们村都知道,山上有小日本以前留的炸弹…”   董晋无语了:“所以你想炸死他们吗?”   顺儿挠挠头,样子傻傻的。“他们都怕山上炸弹炸咧。”   大家听着都有些无语,刘志脸色沉痛地对他旁边人说:“宣传工作看来还不够啊,这怎么对化武污染的危害一点儿认识也没有?”   有个年纪稍长的军官教育道:“你知不知道这上面埋的是毒弹啊?不止会把人炸死炸残,还会污染江河湖海,污染大片土地,到时候不是你们这个村子,是周围所有居民,甚至牡丹江周边,所有人生命都会受到威胁!”   “俺知道咧。”顺儿居然点了头,对这些都知情,“但俺就是想给丫头治病,俺不想别地——”   “哎哟,我可真是…”董晋扶额,觉得没眼看。   可他们也拿这顺儿没办法,他就是想把女儿病治好,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这种认知不是靠三两句话的教育就能改观的。   董晋摇摇头,本想着让人把顺儿抓进去教育两天,这事就完了,没想到周如叶又接着说:“现在给你钱,你能保证回去就带女儿治病,绝不再上山了吗?”   顺儿不可思议地张大嘴,赶紧磕头:“菩萨呀,呜呜——”   周如叶转身就回去拿钱,刘志拿胳膊肘戳了戳董晋:“这丫头家里很有钱吗?傻白甜啊!”   “呃…可能她就是不缺钱吧,当捐慈善了,呵呵…”   董晋有点不习惯称周如叶为傻白甜,他从来也琢磨不透周如叶忽冷忽热的性格。   等周如叶将五千现金给了顺儿后,大家都各自回去站岗,董晋拉着周如叶问她:“你干嘛又给他钱?慈善大使啊?”   “花钱消灾。”周如叶笑笑,看着顺儿走远的方向。“虽然这个顺儿有点可笑,但也是个安全隐患,不是么?不治好他女儿的病,他可是不要命的,除了给钱,你能想到更好的方法一劳永逸?”   董晋拿指甲盖儿划旁边树皮,他当然承认给钱是最好的方法。“就是觉得你太果断了点,有点儿诧异。”   周如叶沉默了一会儿,解释道:“季司原还在这儿,我不希望有任何可能威胁到他安全的变数。”她轻笑,“呵,怎么样?得知这个理由是不是瞬间觉得我的形象没那么高大了?”   “啧…”董晋忍不住咋舌,摇头感叹:“你啊,为他做这么多,他也不知道啊。”   “不需要他知道。”周如叶双手插进口袋,不假思索地回答。   董晋转了转眼睛,想给她一个惊喜:“对了,你知道今天几号了吗?他们三号作业场今天……”   他话没说完,身后有人踩着地上枯枝树叶往这边走来。   “听说有记者要采访?还是我老朋友?”   是季司原的声音。   周如叶只觉得骨子里一阵酥麻,背着身子不敢转过去。   董晋也没想到季司原直接找来了,转身朝他招手,“嘿,这边!还记得我吗?哈哈。”   “董晋,之前在库尔勒采访过我的记者?”季司原踏步走过来,与董晋握手,目光触及他身边人时,笑容却即刻凝在了脸上。   “…你这么在这儿?”   声色不含任何惊喜,分外凉薄。   周如叶盯着他,有些心虚。她舔了舔发干的下唇,思忖着该怎么解释,董晋已经意识到气氛不对,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   只剩他们二人,季司原把她抵到树干上,不等她说话,低下头狠狠地吻上来。   这个吻带有明显的怒意,粗鲁而蛮横,搅扰她的舌腔。周如叶拿手推他,推不动,只好狠下心咬他。   “司原,你听我说——”   周如叶急着要解释,可季司原仍然将她禁锢在怀里。   他用力缩紧双臂,粗重的鼻息喷在她颈侧,他下巴处有未及刮掉的胡茬,蹭在她肌肤上有轻微的疼痛感。   “你让董晋带你来的?”   他的脸埋在她颈侧,说话时嘴唇似有似无地接触她的皮肤,周如叶心跳如擂鼓,毫无反抗之力。   她轻轻点头,想安抚他:“司原,我很安全的,你让我在这儿陪你好吗?”   “不行。”他拒绝得极其果断,“我会担心,会分心。”   他终于抬起头,双手捧着周如叶的脸,明明眼神里藏着温柔,话语却同样无情。“听话,早点儿离开,我这里结束了就立刻去找你,我保证。”   周如叶的胸口剧烈起伏,双唇轻轻颤抖,她望着他的双眸像一池被惊扰的湖水,不断泛起涟漪。   “我,打扰到你了吗?”她认真地问。   季司原直起身,垂手不语。   “对不起…”周如叶低头,倔强地挺着腰杆,只是急促的呼吸显露了她的情绪。“是我太任性了,对不起。”   她抬腿要走,季司原赶紧想拉住她,被她甩开。   前面就是休息区,刚从三号作业场出来的防化兵们都在那儿休息,季司原不好跟上去,只能放她离开。   ……   哎。   季司原心疼地望着周如叶的背影,拇指蹭了蹭下唇刚被她咬过的地方。   他刚才确实气她擅作主张胡来,但现在他后悔了,他更气自己,怎么能把她给惹哭了。 第72章 七二夫复何求   三号作业场经过一周的时间,已基本清理掉之前殉爆导致的毒剂泄漏污染,之后还需要更繁琐的流程,取出剩余埋在地下的毒弹,通过清理和鉴别,检查有无引信、有无毒剂泄漏,最后才能进行相应的安全化处理。   当天晚上,三号作业场的所有队员们终于能按时到食堂吃上晚饭,邱绵雨和王琼霁来找周如叶,说是要去见那个大帅哥,被周如叶婉拒了。   “你们去吧,我没什么胃口,不吃晚饭了。”周如叶怀里抱着换洗衣物,打算去洗澡。   “你还好吧?不舒服吗?看你这脸白的…”邱绵雨捏捏周如叶纤细的手腕,见她苍白的模样很是担心,“山上天儿冷,你注意别感冒了哦。”   周如叶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淋浴房的水温一直不太稳定,忽冷忽烫,周如叶不敢浪费水,忍着寒意迅速将头发洗净。也难怪王琼霁初见她时,劝她把头发剪短些,在这种环境下,实在碍事。   醍醐灌顶的凉意很容易让人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周如叶拿浴巾蒙在头顶,一点一点蹭干发丝,愈是冷静下来,就愈发懊恼自己任性时做下的决定。   “哎。”   周如叶挫败地垂下头,任由水滴坠在前襟上。   她还是那么轻易就陷入一段情绪里,自以为冷静,实际上总是不自知地冲动。   “真的应该离开吗?”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纠缠的发梢,心里困惑地自问着。   她最害怕就是成为季司原的累赘,而现在,她贸然地跑来这里,已经造成了季司原的困扰。   “唔——”周如叶想入了迷,手下一使劲,竟把自己的头发生生拽断几根。她摊开掌心,盯着那缕断发,心想,这头发也挺累赘的。   她烦躁地将长发拢到身后,水渍未干便往淋浴房外走。从淋浴房出来,外面隔着一堵红砖围墙,恰逢饭点,四处无人,周如叶披着浴巾,埋头想快步走回宿舍楼。   绕过围墙转角,周如叶没注意墙外侧有人,差点撞上去。她顿住步子,弯身道歉,抬头却看见季司原双手环胸似笑非笑挡在她面前。   “…你怎么在这?”   周如叶有些惊讶,一时又不知怎么面对他,尴尬地撇开眼不看他。   “我来道歉啊。”季司原说得坦荡。   周如叶脸色一沉,听着季司原道歉,自己心里反而更难受。   “是我的问题,你道什么歉。”她裹紧浴巾,直接绕过季司原往前走。   季司原立刻跟上,伸手想拦她,掌心却触到她被水渍濡湿的肩头。   “不冷吗?湿着头发乱跑。”他皱眉,干脆将她拉到身前,敞开外套把她按在怀里。“你住哪个房?我送你回去。”   周如叶吓得连忙推他,探头望向周围:“你干嘛!被人看到了你会挨训的吧?”   她紧张的不行,生怕连累他挨罚,季司原倒好,气定神闲地搂着她,任由她折腾。   “怕我挨罚就赶紧带我回房间吧,嗯?”他不肯放手,低下头示好地拿脸颊蹭她的侧脸。周如叶表面上冷硬,实际最抵不住他这么哄她。   果然,周如叶体温逐渐回升,在季司原怀里轻颤了颤,最后乖顺地点点头,告诉了他宿舍的房间号。   季司原半哄半骗把周如叶带回宿舍,靠在门口等她吹干头发。   “你一个人住?”他打量着房间内的布置,虽然左右靠墙各摆了两个高低床,但只有一张床上整齐地铺了被单。   周如叶东西也不多,唯一的折叠桌上摆了一个梳妆镜和几瓶护肤品。季司原转而看向地上摊开的行李箱,眼神暗了暗。   “是。”周如叶关上吹风机,摸了摸发顶,差不多是全干了。“你还不回去?晚上没事了么?”   “今晚没事儿,明天开始要进行下一阶段的挖掘工作。”季司原抬手看表,八点,食堂已经关了。   周如叶点点头,走到桌前,挤了些精华到手背上。   季司原瞧着有趣,他还是第一次看女孩儿护肤,回想起刚才她肌肤的触感,他笑着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周如叶身后:“你就是用这些东西,皮肤才那么嫩的?”   周如叶停了动作,她听出来季司原又是故意要调戏她,没好气地嗔他一眼。   “哦,差点忘了!”她顺手拿起护手霜,朝季司原努了努嘴,“你也擦点儿吧,我在网上看到说,这边天冷干燥,你们又从早到晚闷在防护服里,皮肤很容易干裂。我给你带了几瓶润肤乳,你可以分给你那些兄弟们。”   “……”   季司原没伸手拿,只是专注地看着她。   “怎么了?”周如叶不解,抬眼瞄他,见他眼神这样热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自己来这儿也帮不了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碍事儿,反正现在也见到你了,我的目的也达到……”   之后的话没说出来,季司原突然用力地将她搂进怀中,像是要揉进骨血。周如叶有些愣神,仅仅是一个拥抱,她却敏感地从中发觉了他隐忍的情绪。他从未如此用力地抱过她,偾张的肌肉克制地颤抖,藏匿着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周如叶心下叹息,伸手轻拍他的后背。   他们是一类人,向来独自舐伤,恐惧与迷惘不足为外人道。吴选出事至今,季司原都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冷静,可他也是人,他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旁人可以哭泣、可以逃避,他却有更沉重的责任要履行,谁都可以有脆弱的时候,唯独他不能。   “我真的错了,老婆,留下来吧。”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说话间带着嗡嗡的鼻音。   周如叶鼻尖一酸,听他这么说话,心都要化成了水,一时也没和他计较“老婆”这个称呼。   “…司原,吴选一定会好的,这边的挖掘工作也会顺利完成的,对吧?”她仰起头,努力笑了笑。   季司原垂眼,怜惜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温柔地说:“会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顿了顿,双眼依旧专注地望着周如叶,接着道:“今天刚从作业场出来,我的神经太紧张,见到你时对你生气了。后来冷静想了想,只要你不靠近毒弹坑,是不会有危险的,对不起。”   “不要和我道歉,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周如叶踮起脚,微凉的指尖轻抚过他皱起的眉头。“每个人都会有情绪崩溃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需要发泄的时候,你不想让我在你面前表现得太过坚强,我也不希望你在我面前一直若无其事…”   她的掌心萦绕着护手霜的幽香,指尖顺着他的眉骨眼窝滑向紧抿的唇角。她仰头在他的唇上浅浅一吻,翘起嘴角自嘲着笑道:“其实就算你不来找我,我厚着脸皮也不会走的。司原,我真的很想你。”   她任由季司原加深这个吻,靠在他怀里什么都不去想,只有唇齿间的依偎。周如叶极少这样直截了当地表露情感,可如今面对季司原,她愿意卸下所有防备。   季司原一路抱着她,边吻边往后退,直至踢到床沿,他顺势搂着周如叶坐下。   “等等!”周如叶这才发觉不对劲,红着脸把季司原挡开,“你干嘛呀,赶紧回去。”   季司原不满地闷哼,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两人正僵持,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拯救了周如叶。   “我去开门!”周如叶起身,随手理了理凌乱的发丝,走到门口,“是谁?”   “如叶!是我们,你没吃晚饭,给你打包了点吃的。”   是邱绵雨和王琼霁。   周如叶手搭上门把手,突然顿住,转身看向已经从床上站起身,正弯腰整理床单的季司原。   “嘘——”她食指抵唇,冲他做了个手势,而后转身将门半开,尴尬地冲门外两人笑笑:“绵雨、琼霁,我其实不太饿,麻烦你们了。”   邱绵雨将打包盒递给周如叶,见她脸色恢复了红晕,唇色也不再惨白,反而比往常都要娇嫩红润,有些诧异地问:“如叶,你吃药啦?感觉脸色变好了很多呢!”   周如叶闻言脸颊更加发烫,房内的季司原肯定也听见了,待会儿又得调戏她。   “那个…不早了,你们要不早点儿回去休息?听说明天开始任务更重了。”周如叶转移话题,试图让邱绵雨她们先离开。   没想到邱绵雨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没事儿,明天下午我们才轮班。如叶,我跟你说啊,我和琼霁刚刚在食堂从开门待到关门,所有人都走光了都没等到那个大帅哥……而且啊,我们还打听到个大八卦!”   邱绵雨大有吐槽的欲望,指指周如叶的房内,“要不进去聊吧?正好监督你吃晚饭!”   “啊?”周如叶慌了神,赶紧找理由拒绝,“这…要不还是去你们房间吧?我房间只有一把椅子。”   “没事的。”王琼霁倒是善解人意,“我们晚饭吃了好多,正好站着消消食。”   “是啊!”邱绵雨附和,“而且我们房间还有别人,不好聊天。”   周如叶彻底没辙了,松开门把手往后退了一步。   她们心心念念的大帅哥现在就在她的房间,这可怎么解释……   她机械地转身,却没找见季司原的身影。对面两扇窗户洞开,风声呼啸,黑夜吞噬了最后一缕残阳,房间内也陷入一片昏暗。   作者有话要说:  十月有个很重要的考试,所以一直没法儿上线更文。   现在考完啦,这次一定更到完结~ 第73章 七三为你站岗   “天呐!如叶,你干嘛把窗户开这么大?真不怕生病啊?”邱绵雨猛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穿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琼霁!快进屋快进屋!”   周如叶伸手打开灯,一室凄清,床单光滑平整,完全不像有人来过。   她走到窗边,极力地向下望,可惜黑夜深林,什么也看不清。她的房间在三楼,楼外就是警戒封控线,周如叶无奈地笑笑,伸手合上窗。   她差点儿忘了,季司原可是连悬崖峭壁都能来去自如的,难怪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待在她宿舍,看来早就拟好“逃离路线”了。   “想啥呢?”邱绵雨凑过来,拿着双筷子在她眼前晃晃,“赶紧趁热吃呀!”   “…哦,好的,谢谢你们了。”周如叶回神,指指另一边没人睡的木板床,“正好这床空着,你们坐下说吧。”   邱绵雨摆手,亦步亦趋黏着周如叶,“真不用啦,你快坐快坐!”待周如叶坐下,她亲昵地搭着周如叶的肩膀,接着说,“如叶,其实我们来呢,是想求你个事儿…”   “什么?”周如叶回头看她。   “就是…”邱绵雨难得忸怩,抬头看向王琼霁,试图寻求帮助。   “……”   王琼霁背靠墙站着,她脸皮薄,也不好意思说。   周如叶放下筷子,见她俩皆是欲言又止,安慰道:“没事,我来这里之后,一直是你们在帮我,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帮到你们,我也很高兴。”   邱绵雨眼神闪烁,弯腰抱住她:“如叶你是什么天使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刚才去食堂,虽然没看见那个叫季司原的帅哥,但是打听到点消息…”   “啊?”周如叶愣了。   “听他同队的人说,今天结束洗消后,有人告诉他有记者要采访他,本来他还一脸冷酷说不想接受采访,一听是董晋,头也不回立刻冲出去了!”   邱绵雨瞪大眼,绘声绘色地转述,“原来董晋记者早就认识他了呀!如叶,你不是董晋记者的助理吗?他没和你说过?”   “这…”   周如叶语塞,她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而且晚饭时间他和董晋记者都不在食堂,他俩肯定在一起叙旧呢对不对?”显然邱绵雨根本没打算听周如叶的回答。   董晋也不在?   周如叶皱眉,突然意识到,季司原为了来找她,根本没吃晚饭。他明天还要进行高强度的作业,不吃晚饭怎么撑得住?   “……所以啊,他们关系这么好,你能帮我们找董晋记者要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嘛?”   邱绵雨自顾自说完,见周如叶拧着眉一直不说话,以为她是不愿意。“你要是觉得为难,就带我们去找董晋记者,我们自己开口也行啊。”她不太高兴地撇撇嘴。   周如叶摇头,斟酌着解释:“不是为难,只不过…你们怎么知道,他没有女朋友呢?”   邱绵雨噎住,不自在地退后半步,双手环胸做防备状。“呃,就先认识一下嘛,交个朋友而已,有没有女朋友有什么关系?再说,部队里有女朋友跟没有有啥区别?反正……”   “绵雨——”王琼霁突然插嘴,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周如叶头疼地按按太阳穴,委婉地说:“要不,我先帮你们问问董晋,万一他有女朋友…”   “哎呀,反正就认识一下而已,如叶你不会这点忙都不愿意帮吧?”邱绵雨渐有些不耐烦,为周如叶磨磨蹭蹭的态度感到不悦。   “……”   周如叶先是欲言又止,继而意味莫名地嘴角一勾,“好吧,我会帮你们和董晋说的。”   不知是不是邱绵雨的错觉,总觉得周如叶的笑容和平常不太一样,噙着几分冷意。   “不早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周如叶站起身,径直走到门口,神情看不出异样,彬彬有礼地送客。   王琼霁讨好地拽拽她的衣角:“谢谢你啊,如叶,那不打扰你啦,晚安!”   王琼霁挽着邱绵雨走出门,两人缓缓往楼上宿舍走。   邱绵雨略带不满地和她咬耳朵:“她干嘛那个态度啊?不情不愿的,看不起谁啊?早知道不找她了,我们自己去找董晋还不是一样!”   王琼霁安抚她:“别这么说嘛,虽然如叶有点不爽快,但态度也还好啦…而且她也是怕那个兵哥哥有女朋友嘛。”   “有女朋友又怎样?不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还是说,要是他有女朋友,你就不想认识他了?”邱绵雨做了个鬼脸,“那正好,我还怕你跟我抢咧!”   ***   季司原沿着宿舍楼外狭窄的窗台利落地跳回地面,枯枝踩在脚下,咔嚓一声,立刻引起了楼下站岗军人的注意。   “谁?”那人喝问。   季司原拍拍裤腿灰尘,不紧不慢自暗处走出来:“是我。”   “咦?季连长?”   挺年轻的男孩儿声音,略微偏细,听着很斯文。   季司原眯起眼,已经很久没听人这么称呼他了。自从转调G市武警大队后,他就不再是连长了。   看来是以前接触过的兵?   他打量眼前站姿笔挺的男孩儿,岁数不大,约莫二十出头。统一的制服、统一的寸头、统一的黝黑皮肤……   季司原头疼地叹了口气,毫无印象。   没等他开口询问,那男孩儿倒是先笑了:“差点忘了,季连脸盲!”   他乐呵地捂着嘴,当然也不敢太放肆,收敛笑容后连忙朝季司原敬了个礼,“季连长!我是二连一班,王克!”   “哦,王克?你也来了啊。”季司原记起来了,干脆与王克并排站定,一同站岗。“你别叫我连长了,叫我名字就行。”   “啊?”王克不自在地摇头,“不好吧,不太习惯…”   他想了想,略为羞涩地笑道:“要不我也叫你季哥吧?可以吗?”   季司原挑眉。   得,又认个弟弟。   “当然。”他先是一笑,可转念便想到吴选,笑意又冷却下去。   王克见季司原没有要走的意思,接着攀谈:“季哥,你这么晚不回去休息吗?”   “嗯,站会儿。”季司原抬头看了眼三楼方向,窗户已经被关上了,不过还能看见灯光。“你什么时候来的?”   王克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三分:“呃…吴选负伤后,咱们集团军多了个名额,我就来了。”   ……   果然,季司原沉默了。   他伸手拍拍王克的肩膀,愧意地说:“所以我占了你的名额?抱歉啊,我实在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王克摆手:“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听说你回来,我们可高兴了!不瞒你说,我来之前心里还是有点发虚的,毕竟这边已经发生过爆炸了,连吴选都……”   他看向季司原,见他神色如常,松了口气,“副团也找我谈过话,要论心理素质,我自己也清楚,还是不够稳,这边随时有可能出现突发状况,你能来,当然比我要更合适了!”   王克是个心思细腻又敏感的男孩,和吴选的没心没肺正好相反,他选择当兵也是为了磨砺自己的意志,多些男人味。   他的训练成绩一直是集团军里名列前茅的,平时成绩甚至比吴选还要好,可惜面对重大比赛和实战时的心理承受能力却不够强。   这也是当初参加军事比赛,季司原选择让吴选做自己替补而非王克的原因。不过季司原也并未否定王克,而是举荐他参加了另一个项目,不作为替补,无需承受更大的心理压力,王克也轻松获得了不错的成绩。   两人又聊了些部队里的近况,王克说副团王宇亮很快就要晋升正团级,本来有机会调回内陆地区,可十多年了,他对集团军的感情无法磨灭,最后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副团听说吴选出事,急得几晚上睡不着,他自个儿没结婚,还把吴选当半个儿子看呢。”王克伤感地低下头,即使吴选醒来,恐怕也再回不去集团军,如此突兀的分别,再见面又不知是几时。   长久的沉默,王克与季司原谁也没说话。对于副团王宇亮,季司原何尝不是心有愧意,他感谢副团的赏识,却又无奈不得不离开。   三楼仍亮着灯的房间,两扇窗突然被从内打开,季司原皱眉盯着窗台,凭着良好的夜视能力,隐约能看见有人影探出窗户。   “哥,你看什么呢?”王克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周如叶没有季司原这样好的视力,更没想到他还留在楼下站岗,所以根本没有低头向下望。   季司原看了眼表,十一点半。   “这块儿晚上都是你站岗?”   王克点头:“是啊,一直到十二点。”   季司原若有所思地点头,继续看着三楼:“你饿么?”   “哈?”王克被他突如其来的转折问懵了,不过还是怪不好意思地老实回答:“饿…”   “等会儿交接完去吃碗泡面吧。”季司原面不改色地接着说。   王克有些风中凌乱,不过依然努力维持着标准的站姿:“哥,你等到现在不会就是为了约我吃泡面吧?”   季司原无语地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我刚有点儿事耽误了,没吃晚饭。”   “哦哦!”王克略囧地摸了下鼻子,嘴角不自觉咧开。   居然可以和季连一起吃宵夜,有点小开心,嘿嘿。   他见季司原一直仰着头,这会儿整栋楼只有一个房间仍亮着灯,那人长长的发丝吹拂在风中,王克立刻意识到了那是谁的房间。   “咦?那不是最近来的那个记者助理吗?季哥你认识啊?”   “怎么?你也认识?”   季司原终于舍得收回目光。   “不算认识吧,但是那姑娘好漂亮,我们队里好几个单身狗惦记着呢,哈哈!”王克笑完,感觉季哥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危险……   “哦,叫他们别惦记了。”季司原轻描淡写地说,“她有未婚夫。”   “啊?你怎么知道啊?”王克傻傻地追问。   季司原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王克,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就是她未婚夫。”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怀疑自己的记忆,王克是只出现在第一章季哥和吴选对话里的传说中的人物 第74章 七四惊喜   第二天早饭,周如叶在邱绵雨和王琼霁的注视下,走到董晋对面坐下。“怎么没看见刘志?”   平时刘志都和董晋他们形影不离,今早却只有罗绪和董晋。   董晋两口吃完一个水煮蛋,指指窗外,口齿不清地答:“他吃完锻炼去了,我俩起的晚。”   “哦…”周如叶撑着下巴,见他咽下鸡蛋,接着说:“急救组的两个小护士,想找你帮忙,认识一下季司原。”   “噗——”董晋正噎得慌,着急端起碗粥,刚喝半口,听她这话,呛得不住咳嗽,“咳、咳咳…”   一旁罗绪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   周如叶递过去一张纸巾:“别激动。”   “不是——”董晋纳闷了,“你没告诉她俩,你和季司原的关系?”   周如叶不动声色,眼里含了抹讥诮:“她们并不在乎季司原有没有女朋友,那我何必做这个坏人?”   董晋擦擦嘴,犹豫着问:“那你要我怎么说?”   “实话实说,季司原有女朋友,你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别提我就行了。”   周如叶看董晋一脸紧张的样子,顿了顿,低声解释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毕竟是急救组的,虽然我不想质疑她们的职业道德,但还是想避免因为我的缘故,导致她们疏忽工作。”   董晋保持着直男思维,呆呆地思考了一会儿,迟疑点头,“呃…我好像懂了,不过你会不会太谨慎了?我觉得吧,事情还是要往好了想,不要太悲观……”   他突然发散性思维,又思及周如叶这一路以来的处事方式,越发觉得这姑娘思虑太重,总这么悲观,人能不抑郁吗?   他还想劝说点什么,但望着周如叶淡漠的神情,又自觉没趣。   ——算了,人家心理医生都没能根治的心病,他说几句话有什么用,恐怕如叶也都听厌了吧?   周如叶听他止住话头,疑惑地眨眼,继而放松地笑了:“谢谢你了。”   董晋点点头,又问:“不过这事儿干嘛找我?我想采访季司原还得递申请呢,她们怎么不自己去找他?”   “可能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吧,或者不太方便?”周如叶抬头看向对面的用餐区,他们和季司原并不在一个区域用餐,包括那些日本专家,也有额外的“日本厅”供他们用餐。若非刻意,想要遇见确实不易。   “反正这次之后也不会再见,告不告诉她们实情也无所谓,拜托你了。”   周如叶说完便返身回去,邱绵雨坐在位置上一直盯着这边看,见周如叶回来,她着急地跺跺脚,捂着脸娇羞地悄声问:“怎么样怎么样?他答应了吗?怎么去这么久?”   “嗯,和他说了,你们跟他聊吧。”   周如叶坐下用餐,邱绵雨和王琼霁迫不及待端起盘子去找董晋,这桌只剩她一个人,周如叶叹口气,吃了几口后收拾餐盘先行离开了。   回宿舍后收到小金发来的邮件,周如叶来吉林这几天,工作室的所有事务都由小金整理邮件汇报给她。   周如叶坐在窗边,一条条浏览发来的内容,剧本项目都在顺利推进,新增了一条,《浮阳碎清池》的演员甄选已经结束,女主仍是潘霖,男主则定了黄跃谦。制片人张春海特意打电话到工作室,询问周如叶是否还要继续跟组。   周如叶盯着黄跃谦的名字出神,也许这个角色真的和黄跃谦有缘,兜兜转转,他终于凭实力拿回了角色。   除了潘霖,以及制片人张春海,《浮阳碎清池》剧组人员几乎是大换血,在季司原的授意下,季氏毫无疑问是最大的投资方,由于加注了投资,制作成本宽裕,而电视台又十分青睐这个剧本,从导演、演员到美术的甄选,张春海都费了不少心思。   张春海的专业水准毋庸置疑,而他对周如叶的态度转变也是意料之中,好在周如叶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只要这部电视剧最终能完美的呈现,她并不在意张春海之前对她的态度如何。   因为已经定了明年5月播出,拍摄质量又不容马虎,所以剧组开拍在即,预计4月20日就要正式开拍。   周如叶微信给小金回了消息,确认会跟组,随后又划到黄跃谦的消息框,微笑着给他发了句祝贺。   -???周妹子你消息也太灵通了吧,我还想给你个惊喜的。   黄跃谦正在健身房做热身。   他最近几乎没有任何通告,一方面是经纪人体谅他状态欠佳,更重要的则是,公司希望暂避风头。“消费军人”这种风言风语太刺眼,为了黄跃谦的公众形象,公司拟好声明后,还是决定等这件事的热度自然冷却。   黄跃谦乐得清闲,微博卸载后,他的日常只需要健身、揣摩角色、上表演课,一心为拍戏做准备。他有悟性也有天赋,当初入行只觉得演戏之于他就是用好皮囊换钱,如今心态成熟了,终于找到几分做演员的本心和追求。   -没关系,我已经很惊喜了!   黄跃谦站上跑步机,边调试速度,边继续回消息。   -那你知道吕然冉演舞女那个角色吗?听海哥说之前是彭婉心演的。   -是吗?太好了!这导演出了名的严苛,听说这次选角找了很多艺人试镜?我刚收到张春海消息,他夸你进步了很多,而且导演对你的评价也很高,你真的很厉害!   黄跃谦开始慢跑,手机弹出周如叶这条消息,毫不吝惜的夸奖,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导演居然也夸他了?   他单手滑开屏幕,目视前方,边跑边点开微信,发过去一长串语音。   “真的吗?导演怎么说?我觉得他超级严肃,每次面试都黑脸!试演片段的时候他打断我好几次,我都以为他嫌弃我呢!不过后来我明白了,他其实是在教我。他让我别‘演’,做最真实的反应,失去兄弟是什么样、背负信念是什么样、压抑自我是什么样……我得先相信角色,观众才会相信我。”   黄跃谦放下手机,小幅度地喘气,鼻尖开始冒汗。   想说的太多,嘴笨又没个重点。   其实他只是想念吴选,只是感慨造化,若非这场变故,他恐怕也无缘这个角色。   手机又是一亮,黄跃谦低头,见屏幕上显示了一句话:   -你是不是发错了?   啊?   黄跃谦定睛一看,怎么是季初雨!   他脚下一绊,慌慌张张从跑步机下来,双手解锁屏幕,这才看到季初雨在几分钟前给他发了句“恭喜”,而他没注意,直接点开了最上面的对话框。   自从春节之后,他们再没说过话,更别谈见面,没想到季初雨这会儿给他发信息。   -是……本来想发给周妹子的,没看清,抱歉!   黄跃谦尴尬地打完字,讪讪点开周如叶的对话框,没再发语音,老老实实地编辑“小作文”,发送后又收到季初雨的消息。   -没事,加油。   黄跃谦捧着手机,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   -对不起,我想明白了,之前是我不够有担当。   他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没有按下发送键,良久又只是苦笑,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发过去两个字,“谢谢”。   周如叶因为没收到黄跃谦回复,点开电脑继续浏览邮件。   一个陌生邮箱发来了打包文件,备注是“设计效果图”,她将文件下载到桌面,点开图片,仔细查看。   屋外有人敲门,她的思绪被打断,赶紧合上电脑,走去开门。   不出所料,是邱绵雨和王琼霁。   “如叶,你看上去心情很好?”邱绵雨指指周如叶的脸。   周如叶下意识摸摸嘴角,因为刚才接连的好消息,这会儿她还噙着笑。   “哦,没什么,看到个笑话。”她敷衍道。   “什么笑话啊?讲给我听听呗,我现在正需要治愈呢!”邱绵雨伸个懒腰,坐到木板床上,落寞地撅起嘴。   周如叶当然知道她来的目的,于是反问:“你怎么了?”   “哎,如叶!那个董晋也太不靠谱了吧?一问三不知,就知道人家有女朋友,连个微信都没有!嘁,真无语,还不如我自己想办法。”   邱绵雨撇嘴,期望值落空,她忍不住把气撒到董晋身上。   “他有女朋友,你们还这么执着?”   “呃…”   邱绵雨和王琼霁对视一眼,明显听出了周如叶话语中的不快。知道她不赞同,两人也不再自讨没趣,干脆转移话题聊了些别的,纯粹打发上午时间。   ***   晚上周如叶依然提前去了淋浴房,因为不用洗头,她简单冲洗后便换好衣服离开。   绕过红砖围墙,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等在原地的季司原,为什么这人又在这?   “你怎么又来了?”周如叶皱眉,无视季司原想求拥抱的表情。“你是不是又没吃晚饭,下次不要再来找我了,不然我真生气了。”   “啧,无情的女人。”季司原伸手抱她,结果被直接挡开。   瞧着周如叶的冷眼,他无奈摊手:“好吧好吧,不抱你了,我来是想和你说一声,晚上记得给我留个窗。”   周如叶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张口又想拒绝。   “你要是拒绝,我就只能在这儿见你喽?”   季司原笑得肆意,趁她分神又把她捞进怀里。   “你这人…”周如叶气结,“放手啦,我刚洗完澡…”   季司原立刻在她耳畔嗅了嗅,“嗯,确实很香。”   “……”   周如叶翻了个白眼,拿他没办法,只能任由他抱着。   “记得一定要留窗,我想见你。”季司原认真地强调。   周如叶将脸贴在他胸口,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抿着嘴笑了。“好,知道了。” 第75章 七五不能承受之轻   结果当天晚上,周如叶没等来季司原。   她看完整整两个剧本,直到夜里十一点多,整栋宿舍楼都已熄灯,惟余她这儿一盏台灯影影绰绰。   难道出什么事了?周如叶合上电脑,看着窗外无尽的黑夜,心里不免生出忧虑。虽说她已经离季司原这样近了,可对于他的消息依然一无所知。   她踌躇着在窗边立了片刻,犹豫再三还是决心下楼看看。楼道里阒静无声,她轻着脚步走到一楼,左右望了望,大楼的东西两侧分立着一名哨兵。   周如叶心下忐忑,这时候出门不知道会不会被拦住。玻璃门被推开一条缝,两侧哨兵立刻注意到这边动静,齐齐转头看向她。   她咬紧下唇,尴尬地冲离她稍近的那名军人笑笑,低声问:“请问现在可以出去吗?我晚饭吃得有点撑,想在楼下走走。”   得到默许,周如叶放松下来,仰头看了眼宿舍楼,越过哨兵朝右侧走去,只驻足在拐角处,没有离开哨兵的视线。她的房间就在楼西面,这会儿仍亮着微弱的光,十分显眼。   周如叶打量起楼层外凸出的窗沿,思索季司原昨夜是如何从三楼离开的。西面古木参差,地面坑洼,土质松软,有枯枝落叶覆盖,从宿舍楼延伸下去是一个较陡的斜坡,警戒封控线就设在斜坡下方。   这地势稍有不慎,很容易踩空,尤其夜里,更难分辨落脚点。   哎。她烦闷地垂下头,虽说真的很想见季司原,但一想到他白日里疲惫劳神,夜里还要为她狼狈至爬窗,心里就倍感自责。   等过了29号,就不准他再来了。   周如叶在心里暗想。   “嫂子!”   身后有人小声叫她,周如叶回神,惊疑不定地转头,居然是刚才站岗的哨兵。   “你…”周如叶疑惑地看着眼前这男孩。   “我叫王克,之前和季哥是一个团的。”王克腼腆地笑,“嫂子,你站这儿是等季哥吗?”   心思被看穿,周如叶略有些局促,抿了抿唇道:“嗯,他说晚上会来,不过可能是有事耽误了吧。”   她见王克离开了站岗的位置,又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哦,已经十二点了,我站岗的时间到了。”王克依然小声解释。   他搓搓手背,好心地提醒周如叶:“嫂子,季哥今晚来不了的,你快上去休息吧,太冷了。”   山里温差大,入夜极寒,他们都穿着防寒服,周如叶随便披了件外衣就下楼,一看就不御寒。   来不了?   周如叶蹙眉,感激地笑笑:“谢谢你啊,我这就上去,不过…”她顿了顿,还是问道:“可以告诉我季司原有什么事吗?我就是有点担心…”   王克沉吟片刻,似是在想怎么解释。   “呃…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日本专家那边对挖掘回收方案提了什么意见,应该是出现了比较棘手的情况吧。”他见周如叶神色忧虑,又摆摆手说,“不过嫂子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   ***   日遗化武的挖掘工作当然不是周如叶能具体参与的,她虽然思虑重,但也不会瞎操心。一连两晚季司原都没出现,她也只是按部就班地吃饭、工作、睡觉,耐心等待季司原来找她。   虽然周如叶置身事外,但她仍然能察觉到山中气氛的日益凝重。   罗绪没再扛着摄像机四处记录,董晋几次被刘志单独叫走谈话。山下又接连来了几辆特殊牌照的车,最东边的一排矮房增派了看守人员,连食堂内的秩序也比以往更严。   三月二十八日。   董晋告诉她,最多还有一周,这边就进入收尾工作,他们也可以离开了。   正值午饭时间,董晋和周如叶最早来到食堂,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董晋小心观察着周如叶的神情,补充道:“季司原属于核心技术人员,肯定得留到最后,不过收尾工作风险系数几乎为零,你也可以安心了。”   周如叶点头,这会儿就他们两人,她终于忍不住说:“董晋,其实你没必要把我当病人看待,我并没有那么脆弱,那次……”她回想起之前死缠烂打央求董晋的场景,无奈苦笑,“那次确实是积压太久,但通常时候我的心理素质还是很好的,所以没必要事事安慰我。”   “呵呵呵,好的好的,你没事就好!”董晋傻笑,依然一副憨直的模样,“季司原确实是个好男人,幸好他下半年转业,看来我今年就能吃到你们的喜酒了?”   “……”   周如叶语塞,这突转的话题,让她耳根子有些发烫。   “什么喜酒啊?谁要结婚?”   刘志和罗绪两人姗姗来迟,正赶上董晋最后半截儿话,刘志心直口快问出了声。   “没什么,董晋说他亲戚呢,你们快坐吧。”周如叶立刻岔开话题。   王琼霁独自一人走进食堂,端着餐盘左右环顾半晌,最后走向周如叶。   “如叶,你有看到绵雨吗?”   “没,她没和你在一起么?”周如叶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说。   王琼霁茫然地摇头:“刚才我们都在宿舍,但是绵雨没打招呼提前走了,我还以为她去找你了呢。”   食堂内用餐的人越来越多,季司原正同几名队员往东门走,邱绵雨站在岔路口,远远就发现了那抹挺拔的身影。   “诶诶,来了来了!”她焦急地拽了拽旁边男人的手腕,“求你啦力哥,你就帮我这次嘛!”   被她拉着的男人一脸为难,“我怎么叫他啊?人家都不认识我。”   邱绵雨哭丧着脸:“你们昨天不还一起开会呢吗?怎么着也该眼熟你了啊。”   男人叹口气,有些尴尬,“眼熟啥啊,我跟他打招呼他都没理我。”   “不是吧?”邱绵雨有些心虚,“他这么冷淡啊?”   “是啊,他就嗯了一声。绵雨,你得听哥劝,他那人一看就不好相处,你不能只看脸啊,还得看性格……”   “啊——来了来了!”   邱绵雨双眼直勾勾盯着季司原,从看清他的脸后就抑制不住心跳加速,根本顾不上别的。   她急急推搡着旁边男人:“力哥,你就说找他有事,把他叫过来我跟他说!哎呀,快去嘛!”   男人拗不过,双手提到腰侧,快步跑向季司原,假装一本正经地叫住了他:“季司原!你好,能稍微等一下吗?找你有点事。”   季司原停住步子,冲眼前人疑惑地一挑眉,随后同队员们摆摆手,让他们先去吃饭。   “什么事儿?”他侧过身问。   “呃…”男人指指身后,几米远的林荫岔道,“咱们过去说行吗?”   季司原跟着他往岔路口走,直到发现有个女孩一脸紧张地等在原地,他心下了然。   这场面倒是久违,学生时代经历过太多次,他只是略微扯了扯嘴角,丝毫没惊讶。   男人知趣地离开,邱绵雨望着季司原军帽帽檐下深邃的眼,脑子里晕晕乎乎,一阵目眩。   她压制住内心的雀跃,娇柔地开口:“你好,我是急救组的护士,我叫邱绵雨。你……记得我吗?你当初进来体检时,是我帮你录的数据。”   季司原诚实地摇头:“抱歉,没印象。”   他回答的太冷硬,邱绵雨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哦,没关系,其实我那次见到你后,就一直很想认识你,但是你们真的好辛苦哦,我也不敢贸然打扰你,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她期期艾艾,不敢再直视季司原,眼神左右飘忽。   “认识就不必了,我有未婚妻。”   说到未婚妻时,季司原凛冽的眉眼舒缓下来。   邱绵雨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抬眼:“只…只是想认识一下,没别的意思!”   她紧张地注视季司原,见他忽而一笑,目光却隐有冷意。   “呵,我不想做让她误会的事儿,不好意思。”   邱绵雨一晃神,居然觉得这笑容颇为熟悉。   前几天在周如叶的宿舍时,她也是这么笑的。   ……   怎么会联想到她?   邱绵雨心底气闷,但事已至此,季司原拒绝得如此干脆,她也不会再厚着脸皮自讨没趣。   “好吧,那祝你们幸福,我先走了。”她故作轻松地转身,脸却迅速垮下来,半是不甘半是难堪,红着眼圈往食堂西门走。   季司原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待邱绵雨走远,才迈步离开。   耽误了些时间,等他进门,已经有人吃完饭往外走。王克刚站起身收拾餐筷,眼尖地发现季司原,连忙示意他这边坐。   “季哥,听说上面领导单独找你了?”王克等他坐下,迫不及待地问。   “嗯,聊了几句。”季司原埋头吃饭,无奈王克眼神过于热切,他狐疑地瞥了眼王克,又拿筷子指指餐盘:“怎么?没吃饱啊?”   “哎,哥你别开玩笑了…”王克被逗笑,但依然执着地追问:“领导找你说了什么啊?”   “没什么,主要是核生化防护所的所长,和我聊了一下未来规划。”   王克激动地捏拳:“真的啊?哥你什么打算?”   季司原放下筷子,剑眉紧锁,微微摇头:“我说我没有意向,很抱歉辜负了领导们的期望。”   “什么?为什么啊?”王克没控制住情绪,难以置信地追问,“多好的机会啊!哥,你就非得要转业吗?”   “是。”季司原不置可否。   王克不甘心地张了张嘴,还想劝说几句,可季司原一句话直接断了他的念头:“不用说了,我已经和领导明确表示了,不考虑进所工作。”   “哎呀——”   王克夸张地扼腕叹息。   季司原觉得好笑,食指轻叩桌面:“得了,你多努力吧,争取以后能被选调进所。”   想来有趣,曾经不断的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当兵?现在又不断的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转业?   那天见到周如叶后,季司原找董晋问清了前因。   起初董晋还言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也不知是不是职业病犯了,他看季司原的目光充斥着探究,没头没尾地问:“你如今前途一片大好,为什么还要选择转业?”   “嗯?”季司原疑惑地皱眉。   董晋自顾自地说:“你记得我当初采访你的问题吗?你说之前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在部队你才可以真正实现自我价值。”   季司原点头,依然不明白董晋的意图。   “就这么转业,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其实如果你坚持,你家里人也是能理解的吧?”   “没什么不甘心的,权衡轻重而已。”季司原双手环胸,耐着性子回答董晋。“其实从刚才看到如叶的瞬间,我就猜到了,她应该是逼不得已才找你帮忙的吧?”   董晋和季司原打哑谜,可季司原又把话题绕回到周如叶身上。   董晋神情微动:“所以你是为了如叶?”   季司原突然哼笑:“怎么,套我话呢?情感问题好像不属于记者问答的范畴吧?”   董晋叹息,与聪明人说话果然不用多费心思。   “季少,我不是作为记者,只是作为如叶的朋友。我是亲眼所见如叶那时候的模样,憔悴得差点认不出是她。我根本没想到她有抑郁症,还那么严重,本来真不想帮她来这个地方,可是她太执拗了,而且……”   董晋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季司原皱着眉追问。   “她说,你是她活下去的意义。”   “……”   季司原深吸一口气,抬眼望着头顶深灰的天空,神色莫测。   董晋没再出声,这话听起来确实过于沉重,但他也着实好奇季司原的反应。   良久,季司原却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董晋不赞同地瞪他,这季少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似的,笑得没心没肺。   “我高兴啊。”季司原挑眉,重重一拍董晋的肩,“兄弟,非常感谢,赶紧去吃晚饭吧,我先走了。”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董晋自个儿在原地琢磨。 第76章 七六谈判   自从日方那边表示,不愿意中国的电视台对日遗化武的销毁工作进行跟踪拍摄,罗绪就成了这山里比周如叶更无所事事的人。   吴选那起事故之后,公众对日遗化武的关注度渐有提升,日方担心由此产生的舆论会对他们施加影响,虽然妥协允许记者继续留在当地,但进一步的报道是万万不可能的。   午饭过后,周如叶照例到山坡上散步,发现罗绪竟然也在,背着手虚倚护栏,站在山崖边。   她快走两步,同他打了声招呼,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罗绪指指前方,那儿有一处平台,路面是被修葺过的,铺了水泥,正中央是大理石升旗台,旗杆顶上的猎猎红旗是这青山绿水间唯一的亮色。   “我在找拍摄角度。”他边说,边煞有介事地两手比成方框,对准升旗台。   周如叶不解,不过还是顺从地看向国旗方向。   “董晋协商过了,等这边挖掘工作结束,军地领导、省厅领导全部会莅临,这里会重新升一遍国旗,到时候我一定要记录下这个时刻!”罗绪眼中是热切的光,他转头盯着周如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周如叶沉吟半晌,点点头:“嗯,这片土地可以真正脱离战争遗留的阴影,人民可以重新安居。”   罗绪赞许地笑,冻红的双手重新插回衣兜,沿着水泥地边缘继续采风。   “现在还是空旷了点儿,等到时候所有解放军着制服往这儿一站,啧啧……”他转念又遗憾地叹口气,“可惜不能用航拍,拍不了全景。”   周如叶静静跟随他,绕着升旗台走了一圈。经他这么一说,再去看头顶国旗,也有些别样的意味。此时她已经不仅仅为季司原而留在这里,倘能亲眼见证这个时刻,是她的荣幸。   ***   已经接连两日,由于日本专家评估认定,目前的挖掘工作存在巨大风险,所以挖掘进程也有所延误。   自从季司原来到这里,领导就委任季司原主要与日本专家沟通,一方面是对他能力的信任,另一个理由则比较简单粗暴,就是因为他形象好。   毕竟好皮囊是国际通行证,加之他肩宽腿长,有气场又不失风度,尤其适合这种不伤两国关系、又需要大国威仪的和谈。   就像现在,季司原坐在会议桌前,敲敲桌面,打断了日本专家絮絮叨叨的陈述。   他态度强硬,不容置喙:“中方已经强调过了,不同意继续拖延销毁进度。我们的团队和风险评估负责人已经给出了报告,一切在可控范围内,相信各位也都看过了。”   “……”   一排专家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难堪。   日方翻译表示:“我们要和你们领导谈。真出了事你们付得起责任吗?”   季司原皱眉,耐着性子解释:“听着,我们的风险评估是绝对严谨的,因为我们绝不可能拿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开玩笑。”   “你们之前就出事了!”一名会讲中文的专家,越过翻译,直接喊道。   中方这边,除了季司原,几名围坐在桌边的技术人员脸色也都很凝重。   其实在吴选和季司原申请调来之前,这里的销毁工作已经持续了近一年,但由于日方专家天冷就会回国,测出风险过高又要瞻前顾后,挖掘工作并不顺畅。   季司原并没有因为指责而缓和态度,他侧过身,冷冷地望着那人,问道:“因为有风险,就一拖再拖?没有人能保证风险系数是零,销毁工作一直都是高毒、高爆、高危,只要风险是可控的,就没有理由拖延。”   “也许我们可以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又一名专家通过翻译试图劝服季司原,“我们也不是说暂停挖掘工作,按我们的方案,减少每日的工作量,更小心谨慎些,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这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季司原听到这话,几不可闻地轻笑,他目光扫过对面一排日本专家,仍旧无情地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你们等得起,中国等不起,也不想等。”   自会议室出来,几个技术人员走在季司原身边,神情忿忿:“说来说去,找那么多借口,不就是嫌累?反正没有时间期限,他们巴不得拆一个弹喝一杯茶吧?”   “还不是事不关己,不埋在他们国家底下,哪会有紧迫感?”   “他们有几个自己动手了?在旁边看着就累死了?还拿之前的殉爆事故说事,我们才是最不愿意出事的啊!”   ……   越说越激动,大家这几天每每与日本专家打交道,都是一肚子憋闷怨言。   谁不害怕悲剧重演?但越拖延,越可能造成更广泛的影响。   谁又想虚与委蛇费这通口舌?光论拆弹,解放军部队效率就已足够高,可这是日遗化武,他们不止要为中国人民还一片净土,还要让日本正视这些罪证,真正为和平履约。   季司原一路无言,任他们发泄几句,但也担心他们心态崩盘,于是及时出声制止了他们继续讨论。这是当下最忌讳的,高强度作业,一秒钟都不可松懈,半分失误都不能有,一定要心如止水。   “好了,既然他们已经同意按原方案执行,我们就算任务完成。你们这几天也累了,今天就别去作业场了,回去自行调整好心态,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   季司原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每个人。   “好的季队!”   季司原说话颇有分量,大家也立刻清醒,不再去置气。   观念这种东西,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也不是你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道歉,他们就会心甘情愿道歉的。   说到底,季司原今天态度能如此强硬,与对面坐的谁无关,只是国家给了他底气。   ***   入夜,西面天空盈盈勾着一弯蛾眉月,月光于疏薄枝叶间流泻,空气里更添清冷的意味。   王克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石子路,直到听见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踩着松动的砂石,季司原的身影轮廓在暗处逐渐清晰。   “哥!”王克小声喊他。   季司原朝门口站岗的两人点了点头,没走近,直接往楼西面走去。   他踩在斜坡上方,仰头打量漆黑一片的墙面。11点50分,整栋楼都已熄灯了,包括周如叶的房间。   低头用脚随意撇开几片地上的落叶,季司原稍活动开被冻僵的关节,身子压低,双目紧盯墙面凸起,助跑两步后迅速一跃,攀上窗沿。他的动作干净利落,鞋底蹬在墙面几乎无声无息,轻松就到达三楼。   周如叶果然留了窗,他拉开窗户,翻身进屋,反手无声地将窗合上。   一身冷气还未散去,季司原背窗而立,没有立刻走近。身后月光投射在木板床上,周如叶裹着军绿色棉被,微侧身子,仍无知无觉地安眠。   她向来晚睡,今天却不凑巧,正好碰上她已睡下。季司原苦笑,他已经爽约了几天,恐怕如叶根本没想到他还会来吧。   怕过了寒气给她,季司原细心地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这才缓步走过去。他站定在床边,屈腿单膝触地,蹲下身静静凝视床上人的睡颜。   枕边压着一盒安眠药,但季司原仍然担心惊醒她,想碰触的手悬在空中,捏了捏指尖又放下。   万籁沉寂,月色皎皎,季司原半跪时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地板上,形成一片颀长的阴影,如虔诚的守卫,斩棘而归,风尘仆仆,傲岸之骨只为一人伏低。   周如叶睡得并不安稳,她皱着眉,半张脸埋进枕头面,看上去很冷似的,又将厚重的棉被紧紧抱在怀里,裹成一团。耳后长发因为她的动作,悉数耷拉下来,遮住她另外半张脸。   ……   这么睡也不怕闷死。   季司原莞尔,掌心已重有暖意,他再度抬手,微微倾身,一缕一缕撩拨开她额前的长发。她的唇色实在淡薄,盈盈月光下更显苍白纤弱,季司原拇指极浅地蹭一下她的前额,掌心虚捧住她的侧脸,喉头微动,但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克制住了吻她的冲动。   季司原穿上外套便离开了,看到他这么快就下来,王克难以置信地瞪眼:“哥,你这就下来了?”   季司原踱步到他旁边,“嗯,她睡了。”   “哦……确实有点晚了。”王克看表,十二点已过,他又开心地抬头,“哥,那我就是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了?”   季司原诧异地挑眉,笑着拍拍他,“谢谢,难为你记得。”   “那当然,其实也不是太久没见,上一个生日我们还是在部队一起过的呢,吴选最爱张罗这种热闹了……”   王克情不自禁提起吴选,部队里若是少了这样的活宝,还真是异常单调呢。他静默几秒,见季司原兴致缺缺,突然福至心灵:“哥,该不会嫂子不知道是你生日吧!”   “太晚了,她睡了。”季司原面不改色地解释。   呵呵,这种丢脸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会承认。   王克跟在季司原后面往宿舍走,依旧感到奇怪:“可是嫂子之前为了等你不都很晚才睡吗?”   季司原突然止步,面色不虞:“我没发现,你话也不少啊?”   虽说他本人对过生日并不热衷,但多了个老婆,无论什么日子,都等于是多了个亲昵的好借口!现在老婆没亲着,还要被王克这小子嘲笑,他心里很郁闷。   王克闭嘴,做了个把自己嘴缝上的动作,只无声地拍拍季司原的肩,以表同情。 第77章 七七也谈风月   三月二十九日。   早饭时间,周如叶并未出现在食堂,董晋只看见邱绵雨和王琼霁坐在靠窗处,两人相对无言,兀自闷声低头喝粥,隔着几米都能感受到她们周遭的低气压。   “嗨,早上好啊。”董晋讪讪寒暄,踌躇着是否要坐下。   王琼霁神色如常,倒是邱绵雨,有气无力地抬头,眼皮尚有些浮肿,下眼睑泛红,几乎随时要哭出来。   “你…你还好吧?怎么了?”董晋吓了一跳,愈发手足无措。   “没什么,你坐吧。”邱绵雨礼貌地请他坐下,未多做解释,低头继续心不在焉地搅着白粥。   董晋朝王琼霁使眼神,王琼霁耸耸肩,表示她也一头雾水。   从昨天开始,邱绵雨就莫名情绪低落,通常她遇上任何烦心事,都会第一时间与王琼霁倾诉,偏偏这次她只字不提。   三人各怀心事,董晋如坐针毡。他不断望向食堂门口,期盼周如叶能来“救他于水火”,可惜她始终没有出现。   “咦?”   正当董晋不抱希望地再度瞥向门外,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诶——那不是那谁吗?”王琼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瞬间一喜,拍拍邱绵雨,试图让她打起精神。   为什么季司原会来这里?   邱绵雨目光幽幽地盯着走进食堂的那个男人,即使昨天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眼神仍忍不住追随他。   打饭阿姨笑呵呵地从窗口探出头,招手示意季司原过去。这里的每一个人过生日,食堂都会特意做一份长寿面,王琼霁眼尖发现了,立刻与邱绵雨分享信息:“大帅哥好像今天过生日呢!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打招呼?”   她心思很单纯,希望邱绵雨能因此而高兴,哪知道这样无私的行为,反倒加剧了邱绵雨的不安。   催促几声后,连董晋也察觉出不对劲。邱绵雨瘪着嘴,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王琼霁心里一惊,识趣地噤声,气氛又跌入诡异的沉寂。   ……   食堂另一侧,季司原已道完谢,正端起餐盘。就在回身的一刹那,他顿住身形,扫视了一圈正在用餐的人们。   “他——是在找你吗?”邱绵雨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拿指头戳董晋。   “呃,不知道……”董晋含糊着挠头,心里又不禁感叹,蓝颜祸水啊!   果然,季司原没找到心里惦着的人,径自就离开了。董晋暗自腹诽这男人当真无情,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他脸盲,不记人的。”   “脸盲啊…”   “是啊是啊!”   董晋忙不迭点头,正当他以为糊弄过去时,邱绵雨又疑惑地问:“可他那样子,明明是在寻找什么呀?”   “……”   董晋无奈望天,他真的不擅长应付女人啊!他真的好想念周如叶!   “如叶今天为什么没来?”邱绵雨突然岔开话题。   …这明明是我想问的。   董晋苦着脸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不舒服?”   “如叶有男朋友吗?”   “哈?”   董晋不明白邱绵雨的跳跃性思维,他侧头看着邱绵雨探究的眼神,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有男朋友吧,不然你怎么不下手?”邱绵雨笑了,女人在这方面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嗅觉,董晋对周如叶的心思,她和王琼霁这段时间可都看在眼里。   王琼霁一直愣愣地撑着脑袋,从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邱绵雨的意有所指了。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董晋被点破心思也没恼,他确实欣赏周如叶,可也打心底里祝福她和季司原。他不爱理会女生之间的诸多恶意,但不代表他不懂,如果邱绵雨要伤害如叶,他第一个不同意。   邱绵雨摇头,突然故作轻松地拍拍董晋:“哎呀呀,别紧张嘛,我就随口八卦一下而已。”她站起身,收拾好餐盘,“走不?我吃完啦。”   她当然不会挑明了质问季司原和周如叶的关系,说到底是她自己理亏在先,人家都明确说了有女朋友,她还要热脸贴冷屁股,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瞒着自己呢?   董晋松了口气,也装作没事人似的起身,只是略为没出息地悄悄抹了把冷汗。   女人的直觉果然可怕,他再也不要单独和两个女人一起吃饭了!   ***   周如叶昨晚刻意早睡,就为了今早能和设计师进行最后的沟通。她随便拆了包饼干充饥,一边翻看邮箱内的文件,一边接通了设计师的电话。   她撑着下巴,将平面图一张张放大,一丝不苟地查看细节,最后仔细欣赏3D效果图,嘴角弯出一抹弧度。   “丁老师辛苦了,这段时间实在很感谢您,最终方案我觉得很完美。今天我会和房主沟通,看他有什么意见,等敲定了之后就可以开始装修了!”   丁老师是万依澜向她鼎力推荐的室内设计师,圈内不乏明星大腕指名找他做设计。如果不是熟人引荐,很难请他亲自设计私宅。   周如叶挂断电话,回忆起一个多月前万依澜与她的对话。彼时还没有发生“日遗化武爆炸事件”,周如叶绞尽脑汁地思考要为季司原准备什么生日礼物,毕竟他实在什么都不缺。   “按照偶像剧的一贯套路,你懂的!”万依澜来周如叶的新工作室拜访,听完她的陈述,立刻冲她挤眉弄眼。   周如叶当然懂,但她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微微叹息:“哎…可我真的很想送他一件特别的礼物,他为我付出了很多,我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她抬眸,黛眉微敛,瞳眸里泛着情深。明明是在看万依澜,却又像是在看远方的某个人。   万依澜双手捧脸,直勾勾盯着她瞧:“季大帅哥真是把我家美人儿的魂都勾走了啊!不过我这个娘家人举双手同意这门亲事,等他再回北京,我就要立刻参加你们的婚礼!伴娘必须有我一席之地!”   自从周如叶搬来北京,万依澜已经缠着她把她与季司原相知相识的所有故事问了个遍。   了解了前因后果,万依澜彻底消除了对季司原的敌意。“本来以为是个渣男见色起意的狗血桥段,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纠葛。他对你可真够耐心的,一心一意等了你这么多年,看来圈子里那些关于季少的传闻不可全信啊。”   等他再回北京……   周如叶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回忆起那晚他们住过的新房,冷冰冰的样板房设计,若真要住人,肯定还得装修…   “依澜,你认识国内比较知名的室内设计师吗?”   万依澜不解:“怎么?你对你的工作室装修不满意吗?我觉得挺好啊。”   周如叶摇头:“季司原有一套房子,我想替他重新装修一下,这样他回来就有地方住了。”   “哦——”万依澜频频点头,“这礼物确实好!那你想要什么风格的设计?”   周如叶蹙眉,认真地思索,她并不清楚季司原喜欢什么样的风格,但……   “不需要太新潮的,只要可以有家的感觉,有归属感,就好了。”   万依澜沉默,难得没有揶揄上几句,因为她懂周如叶的意思。   “这你还真问对人了。”她点开微信,推了一个名片给周如叶,“前段时间公布领证导致微博瘫痪的那两位,婚房就是我一设计师朋友设计的,我去参观过,看了一眼就恨不得想住下!你找他,准没错!”   “谢谢你,依澜。”   周如叶攥紧手机,甜甜地笑了。一想到季司原会开心,她也忍不住心底雀跃。   周如叶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季母,杜琴当然是一万个支持,在她眼里周如叶早就是儿媳妇了,儿媳妇主动提出要装修婚房,她怎么能不同意呢?   可惜只与丁设计师见过一面,设计初稿刚敲定,吴选出事的消息就訇然而至,重新搅乱了周如叶的生活。   之后的设计理念沟通都是以电话和邮件的形式进行的,周如叶虽然情绪不稳定,但不希望影响到新房的设计。只是她每每开始展望季司原回北京的日子,就愈发担心他会在转业前出事。   无数个夜里,她点开新房的概念设计图,就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太过害怕,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对未来抱持憧憬,如果希望落空,她该如何自处?   ***   周如叶捏了捏颈椎,随即下楼,她拜托门外站岗的士兵,帮她找到了王克。季司原肯定还在三号作业场内,她只能请王克带话,告诉季司原今晚抽空来见她。   王克看到她,竟像是松了口气:“嫂子,你知道今天是季哥生日啊?”   “嗯?”周如叶不明就里地点点头,“当然知道,我有礼物要给他,不用耽误很久的,他还是很忙吗?”   王克摆手,“不不,情况好转了。季哥昨晚就来找过你,但你已经睡了,他可失望了呢!”   虽然季司原故作淡定,但王克心里懂。   周如叶一惊,她昨晚吃了安眠药,睡得沉,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她又嘱咐道:“你就告诉他,我有事要找他,别说是有礼物,我想给他个惊喜。”   王克比了个OK的手势,笑嘻嘻地走了。   晚饭时间,周如叶提早吃完离开了食堂,董晋问她,她解释有工作要处理,匆匆返回住处。邱绵雨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周如叶回到空荡的房间,竟然开始紧张。她见时间还早,抱着换洗衣物先去了澡堂,水流顺着头顶浇下,她不断调整呼吸,试图让心跳慢下来。   他会喜欢吗?他会说什么呢?会不会打乱他的计划?   纷繁的思绪冲击着她的神经,直到热水逐渐变凉,她睁开眼,关了淋浴,仍在若有所思。   晃晃脑袋,驱逐不好的预感,她老毛病又犯了,思虑过重,总爱往坏了想。   顶着半干的长发一路往宿舍楼走,周如叶驻足在房间外,慢吞吞地掏钥匙,刚要旋开锁孔,门自动打开了。   季司原站在门内,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直接揽过周如叶的腰,不由分说将她抱进屋。她根本来不及说话,季司原已经顺势关上门,将她抵在门板上,低头吻了下来。   周如叶仰着头,双手温驯地攀住他,闭上眼迎合他的吻。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吃完饭了吗?”   “吃了。”季司原仍然黏着她,低头嗅她的颈侧,“你好香。”   “呀——”周如叶被他突然抱起,双腿不自觉地圈住他,“你干嘛…”   她羞得两颊绯红,耳后温度飙升,季司原满意地低笑,又埋下头亲吻她的颈侧:“这个姿势比较舒服。”   眼看着他要得寸进尺,短寸头蹭在她的肌肤上有些发痒,周如叶连忙打断:“等会儿,我有礼物要给你!”   季司原顿住,抬起头与她平视,往日犀利的眉眼此时竟有一瞬的愣怔。他缓缓眨了下眼,周如叶忍俊,她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懵懂的表情。她情不自禁地摸摸他扎手的后脑勺,主动亲了亲他。   “好啦,快放我下来。”   季司原被她按在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桌面上只有一个文件夹,文件夹的名字是,“家”。   他没有伸手打开,反而抬头看向周如叶。   “怎么?打开看看呀。”周如叶有些局促,紧张的情绪再度升腾,她咬着下唇,不安地瞥了眼季司原。   “一起。”   季司原握住她的手腕,眼神凝在她刻意戴回的手链上,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曾经的一幕幕仿佛电影闪回般在脑海中重现。   他将周如叶拉到腿上坐定,将鼠标移到文件夹上,轻轻点开。   周如叶连忙点开户型图,一张张开始介绍:“咳,这是你之前带我住过的那个房子,关于你的生日礼物,我一直不知道该送什么,虽然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但一直是你为我付出,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后来我就想到了这个房子…”   她习惯性咬唇,偏头看向季司原,他神情专注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周如叶也回视着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希望…等你再回北京的时候,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她说完,又垂下眼,“我按照自己的想法装修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季司原凑近,轻吻她的额头:“虽然我想现在就说喜欢,但总得先看完才更有诚意,所以继续往下介绍吧。”   “好!”周如叶笑着抬头,转而看向屏幕。“这个房子原本的户型是四室两厅四卫,不过我打算把这个卫生间改成杂物间。客厅连着阳台的地方空间很大,本来我想给你留一个健身房,但设计师建议我可以在这两边落地窗附近放两个运动器械,因为采光最好、空气也好。”   “对了,可以选皮沙发吗?伏特加会咬沙发吗?”她没养过狗,拿不定主意。   “不,他很听话,你只需要考虑你的猫,一切以你为主。”季司原回答得理所当然。   “谁说我要住了…”周如叶嘴硬地嘟囔,但还是小声道:“白兰地也很乖的。”   “餐厅这面墙是酒柜,酒柜和吧台的样式我参考了FOREST。餐厅原本分了中厨和西厨,我考虑了之后,还是打算把中间这面墙打通,一个厨房就够了,对吧?”   讲到这,她又偏头征求意见,季司原立刻点头,摆出一副任她处置的样子,还坏心眼地逗她:“我要看主卧!”   周如叶冷哼,拍开他不安分的手,自顾自继续讲道:“书房是按我喜欢的风格设计的,这两面是书柜,这里…”   她指着落地窗前的位置,顿住,移开手指打算跳过这里。   “我觉得放古筝很合适,你说呢?”季司原愉悦的声线从她耳畔传来,他早已习惯周如叶含蓄的性子,但凡她不愿开口吐露的话,他都会替她讲。   周如叶微翘嘴角,偏不接话茬,又点开下一张图。“书房旁边这个小卧室,我的意思是改成家庭影院,当然,你不喜欢看电影也可以改成健身房,毕竟这是你的房子…”   她边说边笑,果然季司原立刻掐断她的话音:“什么我的房子,这房子里没有你,我就不住。”   他猛一抖腿,周如叶失去平衡,回身搂他的脖子,眼底笑意未褪。   季司原凝视她,突然一声喟叹,“如叶,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你住进去了…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好的礼物?”   他执起她的左手,摩挲着她的指节,虔诚地在无名指处落下一吻,与她十指交缠。“我很抱歉,你为我们的未来考虑了这么多,我却还让你担惊受怕…”   “别这么说!”周如叶生怕影响季司原的情绪,“司原,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支持,无论多久,无论多危险,我都会等你。”   她抽出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颊,轻划过喉结,最后覆在他的胸膛。胸腔之下,心脏正有力地跳动。   “请不要因为我,动摇了你的信仰。” 第78章 七八风月情浓   季司原定定地看她,良久,伸手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胸膛,温存着亲吻她的额顶。   “我知道。”   周如叶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双臂环住他的腰,静静靠在他怀里。她没有提出要继续介绍装修方案,季司原和她都默契地不去打破这片刻的缱绻。   粗砺的指腹在她耳后刮蹭,季司原逗猫般沿着她的下颌一下一下撩拨,他的眸光深邃,可惜周如叶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也对他的心思毫无察觉。   其实他和周如叶想的并不是一件事,周如叶敏感通透,总担心他选择转业放弃军旅生涯是因为她的缘故,但季司原从不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既做了决定就不会变更。   他想到的其实是今天在三号作业场洗消完毕后,领导和他的谈话。   虽然从进度上看,挖掘作业已进入尾声,但这不代表危险系数会同比下降,相反地,最后这批炮弹深埋在悬崖陡坡一侧,稍有触碰就会倾斜滚落,引发爆炸。这里原本就出现过一次殉爆,炮弹有明显移位的痕迹,绝对经不起再次震动。   日本专家希望放缓挖掘进度是可以理解的,但中方考虑得更多。气象监测显示,这里很快会有持续降雨,连天暴雨,山体土质松动,也可能导致炮弹滑落。所以挖掘工作即使再危险,也绝不能拖延。   领导是和季司原商量,最后的炮弹,选定哪几人亲手挖掘。地势特殊,需要完全由手和身体支撑保持炸弹的平衡,所以挖掘人员必须有极佳的身体和心理素质。   季司原很快拟好名单,他当然也名列其中。领导在他临出门前叫住他,颇为关切地问:“司原啊,他们都写了遗书,你不写吗?”   不写遗书,这是季司原入伍那会儿留下的坏习惯,当年吴选和季司原就是一对奇葩,一个遗书信纸总不够,一个只交空白信封。   那时候季司原存了和家里赌气的心,反正死了也没话说,何必多此一举?   但如今......   季司原难得犹豫了,不过只一瞬,他回身站定,微扬下巴,眉宇自信一如当年。   他笑道:“不写了,反正用不上。”   他不会允许自己出事,他的女孩正等着他凯旋。   屋内气氛逐渐升温,季司原对掌心滑腻的触感爱不释手,不断地打着圈儿逗弄她。周如叶眯起眼,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突然捞过他的手,低头观察:“我感觉你手上又磨出新茧了…呀!这伤口是怎么弄的?”   她恢复理智,一时情迷差点忘记他的身份。   “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吗?快放我下来吧,我怕弄伤你。”   “没事。”   季司原抽出手未让她细看,反倒打横抱起她,合上电脑,径直往床边走。   “你……我还没讲完呢!”周如叶很没底气地反抗。   “不早了,在十二点之前,你得满足我的生日愿望。”季司原半蹲下身,替她脱去鞋袜。   “…什么生日愿望?”   没有回应。   落日西沉,房间内归于昏暝,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周如叶怵然颤抖,慌忙推了推还欲继续的某人,轻咳调整呼吸:“咳…谁啊?”   “如叶,是我!”邱绵雨的声音。   周如叶松了口气,继续问:“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哦,我看你今晚没怎么吃,来问问你是不是不舒服?”邱绵雨又敲敲门,“如叶,你先让我进去吧,我给你带了吃的。”   周如叶略一分神,某人已拽过她的手腕,重新禁锢在她头顶,浓重的鼻息喷洒在她纤细的锁骨之上。   “别…”她气息不稳,动了动膝盖,边高声回应:“我…我没什么事儿,谢谢你啊,我不饿。”   邱绵雨不死心,仍站在门外没走:“如叶,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现在有空吗?”   季司原强压火气,咬牙吐出三个字:“让她走。”说罢,恶意地在她耳垂上轻舐。   “嘶——”周如叶想拍开他,偏偏被束缚动弹不得。   她脑子混沌,努力想保持清醒,应付门外的人。“对不起啊……我,”她原本冷冽的嗓音压抑着哭腔,“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   艰难说完,她仰起脖子一口咬住季司原的肩,她不敢太使力,只能小心发泄对他的不满。   “哦,这样啊。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   周如叶如释重负,屏住呼吸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远,终于软下身子,有气无力地瞪他:“你怎么这么坏,万一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就发现。”   季司原不满地闷哼,一次两次被打扰,他很生气。   “哧——”周如叶憋不住笑了,怜惜地以手背为他拭去额角薄汗,“司原…”   她软下嗓子叫他。   “嗯?”   “我不想在这里…”   她咬了咬唇,瞳眸澄澈漾着水泽,双眼里盈满了季司原的倒影。   “……”   季司原撑起身子,胳臂肌肉紧绷。他舌尖顶着后槽牙,垂眸不语,显然是在忍耐。   周如叶看他这样,不禁心软,刚要松口,他已握住她的手:“算了,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嗯!”周如叶甜甜一笑。   “不过,你得帮我——”   “什么?”   ……   直到这一天生日的最后一秒厮磨殆尽,季司原终于不得不离开。   周如叶半侧身子倚在床上,支着脑袋看他穿戴制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线条,她的目光追随他的动作,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颗颗扣上扣子,最后系紧腰带,宽肩窄腰,她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弯起嘴角偷笑。   季司原抚平衣领,一丝不苟地整理袖口,回身重又蹲下,捏捏她的下巴:“这么开心?”   他眼尾勾人,笑得肆意,显然意有所指。   周如叶有些羞赧,可看他的样子,一时竟不舍得移开眼。   “呵呵…怎么了?”季司原维持着标准的蹲姿,笑意不减。   沉沉月光投射在他身侧,浓烈眉目愈见情深,月光之下他少了些许烈性和桀骜,可依然不失硬朗。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样…很好看。”她声音很轻,一句话在心里浮浮沉沉,再贴切不过的形容——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哎。   她在心里喟叹,古人诚不欺我啊。   周如叶并不知道,昨晚的季司原也曾这样默默看着她,多情的月色,爱人的眉眼,一生的凝睇。   “等我回来。”   季司原摸摸她的头顶,俯身贴吻她的眉心,起身又嘱咐道:“那套房子让人尽早装修吧,这样我们可以早点儿搬进去。装修费找我姐,别自己出钱。”   “不用啦,我预算足够,本来就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周如叶立刻正色。   她原则性一向很强,绝不会伸手要季氏半分钱。   “你啊——”季司原无可奈何,“好吧,都依你,我走了。”   窗户一开一合,冰凉的晚风吹入此间,周如叶裹紧身上的被褥,盯着地上的点点光晕,又是一室凄清。   ***   生日过后,周如叶便不许季司原再半夜来找她。虽然她并不清楚如今的拆弹挖掘还有多少风险系数,但她看得出所有作业人员神经都高度紧绷,大家都不愿最后关头出现问题,周如叶也希望季司原能维持最好的状态。   四月二日。   周如叶清点行李,明天就是回程的日子。她摸了摸晾晒在屋内仍旧潮湿的衣物,看向窗外雨打残叶。   近两天一直在下大雨,原本山里空气就阴冷潮湿,这会儿更觉得整个人都泡在水里似的。   周如叶与黄跃谦又通了次电话,打听吴选的近况,依然是同样的回答——   仍处于昏迷状态。   他们都默契地不提“植物人”这个词,他们总觉得吴选下一秒就可能转醒。   吴选这个名字,从曾经一提起就愉悦地发笑,到现在,成了他们所有人心中的隐痛。   “季哥呢?还好吧?”   黄跃谦是为数不多知道季司原和周如叶行程的人,周如叶思考过后觉得不必瞒他。黄跃谦偶尔可以去探望吴选,他可以告知吴选这里的“日遗化武”挖掘进度,毕竟这是吴选最牵挂的,也许可以勾起他生的希望。   “嗯,一切都很顺利,按计划的话,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天了…”周如叶微笑着靠在窗边,掩不住的好心情,“我明天就回北京,然后去探望吴选,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黄跃谦欢呼:“太好了!季哥果然厉害!他是我永远的偶像!”   “哈…”周如叶失笑,“这你就不对了,司原只是这些军人中很小的一环,他们每个人都值得尊敬。”   “没错没错!”黄跃谦立刻严肃,但坚持表明立场,“不过季哥还是我偶像。”   周如叶笑得开怀,与黄跃谦聊天,倒是驱散了空气中沉闷的气压,心底阴翳也陡然澄明。   他们又转而聊了些《浮阳碎清池》的剧本问题,周如叶深刻意识到,自己是时候重新投入工作当中了,这段时间远离世事喧嚣,她的心境也仿佛脱胎换骨。   也许,试着乐观、试着把所有事情想得更美好,对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难。   周如叶这样想着,语气愈发轻快。   电话那头的黄跃谦举着剧本长长伸了个懒腰,甫一把手机拿回耳侧,却有一阵“忙音”从听筒内传出。   “喂?”他愣住,不自觉放大嗓音,“喂——周妹子——听得到吗——”   他以为是山里信号不好,可喊了两嗓子,发觉这“忙音”有些怪,越听越像是……   手机重重砸在地砖上,周如叶听着窗外警钟长鸣,尖锐刺耳,震得她头皮发麻,连同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是…三号作业场……   她失了血色,手脚恶寒,踉跄着退后两步,用冰冷的指尖抵住额头,狠劲掐自己,试图找回理智。   在心里做好决断后,她深吸一口气,顾不上再捡手机,抓起外套反身就往门外冲。   山地湿滑泥泞,她听见许多人的脚步声,来来往往,雨水四溅,有条不紊。有声音在高喊,指挥着人员交替,周如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一切,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而警钟声始终未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希望这章不会被锁,季哥已经很含蓄了... 第79章 山河无恙,叶落归原   “是毒气弹泄漏!”   周如叶听到了关键词。   她依稀能看见前往三号作业场的救援人员头戴防护面罩,而无关人员则被迅速驱散到上风口。   罗绪和董晋无法深入一线,毕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不过刘志与另一名文职人员仍然领着他们等候在三号作业场边缘,尽可能拍摄第一手资料。   除了最前线的救援人员,后勤工作也需要同步准备。邱绵雨带着口罩身背医药箱,与同事一齐列队从大楼内跑出。   她一眼就看见周如叶站在雨中的背影,滂沱雨水淋得她全身透湿,甚至让人担心雨滴的重量会坠垮她单薄的身影。   她站在那儿许久,恍若雕塑,一动不动。   邱绵雨跑在队伍最末,经过周如叶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停住:“无关人员别站这碍事!”   她说完就后悔了,毕竟这话她自己都觉得刺耳,可周如叶转眼看向她,苍白的脸毫无波澜:“好的,注意安全。”   她轻柔地说完,撩起贴在脸颊的长发,别于耳后,侧身准备离开。   邱绵雨下意识抓住她,又不自在地缩回手。“这…这还用你说……”   她逃似的追赶已经跑远的同事们,跟上队伍后,又忍不住回头望去,那抹纤细的身影已经湮在山林杂枝中。   “绵绵,你还好吧?”一名同事看她双目怔忡,推了推她。   邱绵雨摇头。   为什么刚才直视着周如叶的眼时,竟然会无比悲伤?明明她没什么表情啊?没有怒气、没有哀戚、连生机也没有。   邱绵雨不能确定周如叶脸上淌着的是雨还是泪,但她却始终忘不了那轻飘飘的一记眼神。   就好像这寒彻入骨的雨水一样,浇灭了贪嗔痴、怨憎会,明镜菩提,烟云过眼,怎么想也不该是个二十来岁小姑娘的眼。   “真是怪人……”   邱绵雨嘟囔着,昂起头不再乱想。   周如叶顺着山坡一步步往上走,她没有选择站在原地等待结果,倒不是逃避,也不是被邱绵雨刺激,只是自觉碍事。   一个局外人罢了,既然帮不上忙,至少不添乱。   警钟声已停,不过周如叶还是生理性的耳鸣,耳膜鼓噪,连着心跳,扑通扑通地叩击脑内神经。   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害怕,当初接连噩梦,潜意识不断告诫她季司原会遭遇危险,那时候的她确实痛不欲生,濒临崩溃。   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她反而释然了,原来自己比想象中,还要信任季司原。   何况最坏的打算,昏迷、全身溃烂或是死亡,她都会陪他。他其实有很多牵挂,家人、好友、战友、以及他的酒吧、甚至伏特加……   所以即使是最坏的打算,她也有许多可以替他做的事。   他真的给了她生的信念。   好好活着对抑郁症患者而言总是很艰难,但他们其实比常人更渴盼那根救命稻草。   假如飘蓬能有皈依,他们将是最忠诚的信徒。   ……   隔着1.5米厚的超强度密闭防爆墙,墙外的准备工作高效迅速。   都是操练过上百遍的,连山下的救护车和公安消防人员都随时待命,上百人的心被高高悬起,全部目光聚焦在墙后的炮弹坑内。   没有动静,没有下一步求援信号,救护人员屏住呼吸,期盼好消息的降临。   无论墙外怎样揣测,墙内的生死只在一瞬。   季司原和另一名防化兵同步进行挖掘工作,他这一边先行运出了最后一枚毒弹。   在最终排查过后,季司原拉紧绳子沿陡坡缓步回到地面。   正往洗消池走时,他绝佳的听力极快捕捉到毒气弹冒烟的细微响动——   在他的左前方,那名防化兵正小心翼翼捧出一枚弹体严重锈蚀的毒气弹。   季司原立刻做出反应,捞起最近的一件浸水的工作服,一个箭步冲过去,左膝弯曲,重重磕于地面。   毒弹坑内的防化兵也已默契领会,竭尽所能将毒气弹举高。   季司原俯身包起毒气弹,直接跑向消防池。   其他几名队友全都训练有素,见他动作后就立刻扑倒,按下警铃。   站在消防池旁的一名日本专家,还来不及反应,已被季司原护住,卧倒在地。   一秒、两秒、三秒……   死神的引信被熄灭,毒气在池中溶解,季司原确认安全后,拍了拍身下人的肩,起身将他拉起。   日本专家做足礼数,一起身就是九十度鞠躬。   季司原不在意地摆摆手,直到毒弹坑内确认不再有一枚日本遗留化学武器后,才与战友互相碰拳,通过洗消区,回到墙外的世界。   ……   见所有人平安从三号作业场内走出,等候在外的救援人员抑制不住激动,拼命大喊:“危险解除了!危险解除了——”   最艰难的等候已然结束,大家开始翘首以盼英雄们脱下防护服露出真容。   罗绪扛着摄像机对准出口处,即便内心激动,但双手依然稳健。   所有的等待,在这一刻都是值得的。   他紧盯镜头,突然发现罩在镜头前的塑料袋上不再有碍眼的雨滴。   “咦?”罗绪胳膊肘碰了碰董晋,“怎么回事?雨停了吗?”   董晋也后知后觉,仰头望向头顶。   原本乌云压城,此时已被阳光驱逐,雨水收势,只有偶尔几滴淅沥水珠。如今的天空,蔚蓝如洗,干净没有杂色。   “怕是要出彩虹喽!”   董晋笑眯眯地欣赏美景,眩目阳光刺激了泪腺,他条件反射闭上眼,再睁眼周围人已是一片欢呼喝彩。   “季司原——”   走在最前面的防化兵,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扭头冲身后喊季司原的名字。   军人嗓门本就嘹亮,他这样声嘶力竭地用力一吼,那架势,跟生离死别依依不舍的爱人有得一拼。   他竖起大拇指晃了晃,还嫌不够,又换成飞吻,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季司原表白一番。   董晋听到季司原的名字,笑着摇摇头,看来这个男人又创下奇迹了。   他这才意识到,周如叶并不在围观的人群之中,她去哪了?   可惜工作不允许董晋再去关心她的去向,那名打头阵的防化兵已经走了出来,他连忙倾身与之握手,开始询问刚才在防爆墙内发生的惊心瞬间。   虽然没有产生大规模爆炸,但医护人员还需谨慎地询问每名军人的身体状况。   吸入少量毒气也可能造成身体功能的衰竭,第一时间挖掘出锈蚀毒气弹的防化兵,暂时来不及与战友们共同庆功,而是跟随医护人员进行全面检查。   邱绵雨坐在电脑前,登记着几名防化兵的体检数据,直到所有人都确认没有问题,这场“战斗”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大获全胜。   她隔着窗望去,季司原从体检室离开后就陆续有人上前搭话,都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了。   他一个人立在榆树下,抱着臂环视人群,剑眉紧锁,显然是没找到心里惦着的那个人。   邱绵雨摘下口罩走出办公室,也缩在榆树荫下,指指他的左膝:“你不冰敷一下吗?淤青还挺严重的。”   季司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不碍事。”   邱绵雨扬起头,目光近乎贪婪地在他脸庞上流转。   刚闯过生死劫,他的精力明显透支。眼皮惫懒地低垂,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长长的阴影,薄唇微抿,倦得一句废话也不愿多说。   但如此神态反而透出一股慵懒的美感,真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厌。   哎——   邱绵雨心里还是不可抑地酸涩,她见季司原抬腿要走,急忙叫住他:“等等!”   她指了指身后周如叶离开的方向。   “你要找的人,应该是往山上去了。”   ***   雨过天青,周如叶坐在升旗台的大理石台阶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透湿的长发,已被暖洋洋的日光烘得半干。   她听到了,山下人们的欢呼声。   这连绵山岭、空谷幽幽,那些人喊着季司原的名字,其声回响,荡彻整片山林。   身后有脚步声踩着落叶拾级而上,由远至近,周如叶看到身侧笼罩的阴影,微笑回首:“你来了。”   “在这儿干嘛?”   “我在等你呀。”   周如叶好像料到他会来,眯起眼逆光冲他笑。   季司原见她只穿着紧身的白色羊毛衫,冲锋衣外套被垫坐在大理石台阶上,不赞同地皱眉:“怎么穿这么点儿。”   他正要脱外套给周如叶披上,被她拉住,拍拍左边空出的位置:“不用,你坐这儿。”   季司原顺从坐下,周如叶窝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腰。   “你回来了,真好。”她靠着他的胸膛,轻声呢喃。   “让你担心了,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季司原轻抚她的长发,突然低头拿下巴蹭她,“我没冲澡就过来了,刚出了汗,身上一股味儿呢。”   周如叶闷着头笑,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抬头亲了亲他的喉结:“我又不嫌弃你。”   “是么?”季司原又嗅她,“没事儿,我老婆香就好了。”   周如叶静默一会儿,例行发问:“你有受伤吗?”   “没有。”   淤青不算受伤。   “那就好。”   “怎么不在下边儿等我?对你老公这么有信心,不担心我出事儿?”   毕竟他出来后找了好一会儿,不能在第一时间见到她,他很不满意。   “呵呵,我怕你被人发现……任务期间还在谈情说爱呀。”周如叶半开着玩笑。   在那种情况下,她自己也不能保证,不会冲上去拥抱他,所以还是克制一下的好。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嗯?”季司原疑惑,任由周如叶从他怀中钻出来。   “你看那边!”   季司原顺着周如叶手指的方向,眺望山崖远处——   由于连天暴雨侵袭,山上添了许多落叶。   西风阵阵,卷起千层叶浪,原本只是凋零枯黄的残叶,如今露水欲滴,叶片镶着灿烂晖光,铺天的金色叶片在风中划出优美的弧度,仿佛有生命般涌向远方。   最后力竭,倏然滑落,在辽阔的原野上叶落归根。   “真美。”季司原由衷感慨。“来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心情欣赏这里的山水。”   “好在这里深埋的炮弹都已经被移除了,那些被迫搬离的人们终于可以重归家乡,安心在此居住了!”   周如叶捡拾一片脚边的枯叶,在手里转了转,提起一件她一直未说的往事:“司原,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改名吗?”   季司原握紧她的手,专注地倾听。   “周绥是爸爸取的名字,寓意着‘福禄绥之’,但我好像没有什么福分去享用这个字……”   周如叶淡笑,微微自嘲,“爸爸临死前给我发过一条短信,他说:‘绥绥,无论如何,爸爸永远爱你。’我回他不要再折磨我和妈妈了……”   她垂下头,双手交叠捧着那片枯叶,而季司原宽大的掌心足以包裹她的双手。   “我觉得我配不上所有人给我的爱…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如果你不去渴望得到别人的爱,自然不用害怕失去,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惜我还是失去过几个朋友。”   周如叶咬着唇,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这才继续开口。   “周如叶这个名字是我随手取的。‘身轻如叶死如尘’、‘扁舟如叶片帆孤’……小时候外公就说过,人各有命,取名要担得起,不能名压人,所以我觉得周如叶更适合我。”   微风时停时起,季司原的喉结微动,轻声问:“那现在呢?”   他瞧着她的侧颜。   落寞的神情转瞬即逝,化为一抹动人的笑意,她抬眸凝望他:“你还记得你救过我几次吗?”   季司原挑眉。救她纯属本能,他并没有想邀功的意思。   “枯叶凋残固然令人惋惜,不过如果叶落归原,终得其所,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司原,我……”   周如叶没来得及说完,那两个字被季司原突如其来的吻所吞没。   又到了一天落日西沉的时分,周如叶闭上眼,天际昏黄,薄薄的眼皮被阳光笼罩,泪水浸润着眼眶。   季司原浅吻辄止,笑着抵住她的额头,“我爱你。”   “你说我是你活下去的意义,你也是我生的信仰。”   ……   山下正张罗着给英雄们合影留念,罗绪终于卸下扛了一天的摄像机,换成单反。   不止他,许多人都在找季司原。   军地领导、国际禁止化学武器组织视察团……副省长也已莅临。   在场的日本专家,全都记住了“Ji-si-yuan”这个名字,他们由衷坦言,“佩服中国人!”   “他们在山上。”   邱绵雨没头没尾地和罗绪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   罗绪想起那天与周如叶站在升旗台前的谈话,赶紧往山上跑。   他微微喘气,单手扶膝,驻足在护栏旁,猛一抬头,就看见国旗下的两人。   季司原已站起身,长身伫立,右臂微垂,朝坐在原地的周如叶摊开掌心。   周如叶仰望他,长发扬起,露出她挺秀的侧影。   落日熔金,雨水冲刷过的世间剔亮澄净。   晚霞赤橙,猎猎红旗,浩荡山原于黄昏中被余晖映红。世间亮色装点着这一对爱侣的剪影,就在周如叶将手搭在季司原掌心的一瞬,罗绪连忙回神,按下快门。   他满意地翻看自己的杰作,随后悄然离开。   “军旅生涯就要告终了,你真的不遗憾?”周如叶握着季司原的手,最后回首看了眼红旗的方向。   “我的军旅生涯从无败绩,不负人民、不负国家,有什么可遗憾的?”   “嘁——”周如叶睨他,“还不是因为你太优秀,我怎么好意思让国家失去这么优秀的子弟兵?”   “既然这样……”他声音一沉。   “嗯?”   周如叶不免有些紧张,难道这就说服他不转业了?   “那就让我儿子去弥补遗憾吧。”季司原笑得恣意,不等周如叶生气,直接拦腰抱起,往山下走去。   ……   少年人当如泼兰地酒,豪情烈性,涤荡四方。   你有山河骨,你有报国心;你有潜龙腾渊百折不回之意气,却也将烈酒馀甘惊鸿掠影一记多年。   从酒泉的黄沙,到龙目岛的火山;从北京的乍见惊艳,到西安的劫后定情。   感谢你,出现在我晦暗的生命里,伸手托起坠落的我,仰望天光。   既山河无恙,便叶落归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季哥的军旅生涯告一段落,正文也就在此完结啦。   别慌,还有一些没交代的细节,会写在番外里。包括吴选等人的发展,季哥和如叶今后的事业和婚后生活等等...   另外下一本书的男主,也会在番外里出现的!   感谢大家看到这里,番外见~ 第80章 番外一结发为夫妻   【一】   回北京后,周如叶与杜琴一道去探望吴选。   季家的车缓缓驶入解放军总医院,车后座杜琴终于舍得松开周如叶的手。她得知周如叶独自跑去吉林军区后,心里一直十分自责,觉得自己不该强迫她去劝阻季司原执行任务。   “如叶啊,以后千万不能再做傻事了,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和我说,季家就是你的家,别把自己当外人了,好吗?”   “嗯,我知道了,谢谢伯母。”周如叶也没忸怩,点头应承。   她感激杜琴对她的包容和接纳,尽量让自己的态度不显得生分。   杜琴满意地笑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袋:“我知道你在顾虑你母亲的事,当年确实闹得不太愉快,我也知道你母亲对季氏心存芥蒂,所以想了个办法来弥补——”   周如叶蹙眉,想也没想就推辞:“伯母,当年季氏也只是按流程办事,您不必……”   “哎,如叶,刚说完的话就忘啦?”   “咱们是一家人,这是我和首城的一点心意。我想你母亲看到这些,至少不会再阻止你和司原的婚事了。收着吧。”   杜琴将文件袋轻轻放在周如叶腿上,司机已经停好车,候在车外等待开门。   ……   周如叶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默默收下了。   她和母亲已经通过电话,交代了所有事,母亲赶最早的航班回国,今晚就能到北京。   她本来想自己说服母亲,毕竟这只是她的家事。万雨和季首城固然是好意,但如果掺了经济往来,她总觉得自己和季司原之间的感情变成了一笔交易。   周如叶低着头,跟在杜琴身后往病房走。   这都是她自己的小心思,毕竟商场如战场,当年她们确实是狼狈落败,有些伤疤不可能说忘就忘。   吴选已被转移到单人病房,比起上一次来探望他,现在的他外伤基本痊愈,只是左臂还绑着石膏,头部也仍然缠着绷带,鼻腔连接导管,以此维持每日的营养摄入。   他的头发稍长了些,短刘海柔软服帖的搭在额前,让他看上去安静乖巧了许多。因为太久没见阳光,肤色也恢复到偏白的状态。   他的家人每日悉心照料,定时替他洗澡更衣。床头有娇艳的花束,周如叶看到其中的卡片,上面只有一个字,冉。   杜琴带她到病房后,就去主治医师的办公室了解情况。周如叶一个人坐在吴选的病床边,明知他不会有回应,却还是希冀地喊他的名字。   “吴选?吴选?”   她难受地咬着唇,吴选的生日恍如昨天,那时的热闹还历历在目。   记忆里总是吴选在喋喋不休,大家就默默看着他笑,即使话再多也没人嫌烦,他天生就能带给人欢笑。   “吴选,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变成我在旁边讲个没完,你默默听着一语不发…”   “我来是想和你说个好消息,你季哥已经成了你的替补,替你完成了日遗化武的挖掘任务!他让我转告你,你从没有欠过他什么,一等功你当之无愧。”   “他的生日也是在任务期间过的,当然没有蛋糕,他只能对着长寿面许愿了…”周如叶轻笑,“还记得你的生日愿望是希望我们百年好合吗?我们的愿望,是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醒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   有风轻拂,吹动病房内白色的窗帘,吴选头顶翘起的短发轻晃两下,显得尤为可爱。   周如叶又耐心地向他描述了在吉林那些天的见闻,她还从未一口气和人讲过这么多话,直到杜琴来敲门,她才止住话头与吴选道别。   吴选的情况并没有改善,医院还在尝试各种治疗方案。周如叶和杜琴皆是心情沉重,杜琴将她送回住处后就离开了。   ***   周如叶算准时间,提前一小时去机场接机。   万雨这次是带着怒气回来的,毕竟女儿都要谈婚论嫁了,她却被蒙在鼓里,对象还是季氏……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了。   一路无话。   母亲不愿理她,周如叶也预料到如今的局面,她不可能妥协,即使母亲反对,她也一定要嫁给季司原。   回家后,周如叶才想起包里杜琴给她的文件袋,她没来得及拆开,直接递给母亲。   “妈,这是伯父伯母托我转交给你的,说是他们的一点心意……”   万雨眉头一跳,怒视她:“伯父伯母?你叫得倒挺顺口?是不是过两天就要喊那个杜琴妈了?我这个妈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可有可无!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   周如叶平静地听着,她早已习惯万雨这么多年的怒斥,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骂几句就哭的小女孩了。   “妈,先打开看看是什么吧。”   万雨从她手中抽出文件袋,撕开密封条——   是两份合同。   股份转让协议,一份的受让方是万雨,另一份是周如叶。   “画雨丝织”的股份,总共40%,分别转让给母女俩。   周如叶有些诧异,她知道这份礼物会是“画雨丝织”的股份,但没想到还有自己那份。   反倒是万雨,拿着文件袋坐回沙发上,低头沉默地看着合同,摸不透她的心思。   “嗯?”万雨正翻阅自己那份合同,却发现合同内页夹着一封信。   是季司原的亲笔信:   “万阿姨,您好。   冒昧递上这封书信,启信时我应仍在军营,未能及时拜访问候,望海涵。   之所以提笔写信,一方面是任务在身,暂时无法登门解释一切;另一方面,纸笔立据,我今日之承诺字字出自肺腑,只希望万阿姨能放心将如叶交给我。   今年春节,我已带如叶见过家父家母,目的很简单,我希望她能毫无顾虑地和我在一起。她性格敏感纤细,看事情通透缜密,我既欣赏她的独立坚强,也知她万事隐忍,心思深藏,习惯独自解决问题。   尊重与理解,这是我与她的相处之道,也是我爱她的方式。她无需多言,无需改变,我会竭尽所能排除万难,免她余生再被抑郁障碍所困扰。   万阿姨,如叶非常爱您,她忧虑您的态度,期望得到您的祝福,而我也同样忐忑。   假如您对我个人、对季氏存有不佳的印象,这不是如叶的错,请不要过度指责她。一切批评指正我都虚心接受,也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的改变和决心。   可能您会诧异于我与如叶的相爱,信中我不过多赘言,只想坦诚地告诉您:我对如叶、或者说对周绥的感情,七年未改,往后也只忠诚于她一人。   至于当年为何没有剖白心意,确实是我缺乏勇气。正因为我知她苦痛,才更怯于接近她,担心我尚没有能力给她需要的安全感,反而伤她更深。   那次犹豫,导致我和她错过了六年,如今再度重逢,任何困难阻隔都绝无可能使我放弃。   在我最后的军旅生涯,我以军人的名义立誓,我爱她,我会尽一生之力守护她,给她足够的安全感,给她尘世的依靠。   以上。   也希望下次见面,能允许我同如叶一样,叫您一声妈。   季司原   2020年1月29日”   ……   万雨愣愣地看着这封信,笔锋顿挫,苍劲有力,像一幅漂亮的书法。   信中言辞恳切,姿态极低,却又掷地有声,毫无虚言。   她怎么也无法把写信之人,与传言里那个挥霍纨绔、毫无定性的季氏公子联系在一起。   这页信纸,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突然听到旁边有轻微的啜泣声。   她一惊:“如叶?”   “……”   周如叶连忙拿手背拭掉泪痕,可止不住的泪又滚落下来,她只好低下头,将脸埋于双掌间。   万雨看她微微颤抖的肩,自己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如叶,我……”   “妈,我真的很爱他,非常、非常爱他。”周如叶坚定地说完,调整情绪,抬头看向母亲。   她终于明白杜琴的意思,所谓“你母亲看到这些,至少不会再阻止你和司原的婚事”,原来指的是这封信。   她又想错了。   万雨将合同扔到茶几上,又小心翼翼按着信纸褶痕,塞回信封里。   “如叶,不用说了,我同意了。”   “妈这辈子…没看对过人,一辈子就这样毁了,好在我女儿遇到了对的人,妈祝福你们。”   【二】   4月20日,《浮阳碎清池》剧组正式开机。   周如叶已无后顾之忧,安心投入事业,将白兰地托付给季初雨后,收拾行李前往横店。   黄跃谦在经历了与季初雨分手、吴选出事等一系列事情后,已沉稳许多。   周如叶在现场看他演戏时也颇为欣慰,短短半年,他就已褪去《半生物语》时的稚嫩,演技突飞猛进。   尤其是同片段剧本,黄跃谦和崔时的处理方式有许多细节上的差异。崔时在饰演主角亲手弑兄后,角色的眼神即转为狠戾,仇视周遭一切;而黄跃谦的角色虽痛苦挣扎,却眼神干净,不忘兄长对他的教诲。   两人的演法没有对错之分,但周如叶不得不感慨:黄跃谦竟然能这么快就达到崔时的水准,他不火天理难容啊!   不过由于对角色的理解不同,当初崔时和周如叶讨论调整的剧本细节,在黄跃谦的角色上并不适用。所以周如叶一直留在现场,时不时帮黄跃谦梳理角色,调整台词。   下午是吕然冉和潘霖的对手戏,黄跃谦卸妆后就蹲在周如叶身边,抱着两本书冥思苦想。   “跃谦,你在看什么?”周如叶问。   黄跃谦举起书,她看到“投资学”、“金融学”几个字,愣了。   “你…是想学金融投资?”   “嗯嗯!”虽是这么说,但黄跃谦看得很痛苦,他实在不是这块料啊!   “可你现在的片酬和广告费,足够你和吴选家人花了吧?如果是单纯想理财,找理财顾问咨询一下就好。”   黄跃谦摇头,也不解释,叹了口气又接着啃书。   周如叶看出他的心思,来这里两个月,季初雨对黄跃谦不闻不问,反而常给她打电话,美其名曰“帮老弟盯着媳妇儿”。   黄跃谦表面不理季初雨,暗地却在拼命提升自己,让自己更配得上她。   这两个人啊……   “要不等司原回来,让他教教你?他在T大的时候虽然老是翘课,但成绩一直不错……”   她突然感受到黄跃谦怨念的眼神。   黄跃谦郁闷。   季家人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这得多伤人自尊啊!   ***   七月,季司原转业。   卸下穿了五年的戎装,再回北京,也算是荣归故里。   可惜他兴冲冲地回北京,他朝思暮想的人却跟着剧组去西安了。   新房已装修大半,估计十月就能正式入住,季司原拍了张新家的照片,发给周如叶。   周如叶很快回他。   -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很漂亮。等你回来,我们一起住。   -好呀。[可爱]   季司原满意地收起手机,如叶现在一点都不拐弯抹角了,这么乖巧的同意一起住。   季少回京,以陈信然骚包的性格,免不了要大办接风宴。   用他自己的话说:季司原终于重新和他一样,成为一名普普通通富二代了!   他私心是邀请一众好哥们儿,再叫些圈内花旦,大家喝酒助兴玩个痛快。   结果他老爹陈应川居然也要帮季司原办接风宴!老头子硬要搅进来,这接风宴就真成了企业家们商谈事宜、置换资源、再互拍马屁的无趣场合了…   “喂!司原!这你能忍?”   晚宴上,陈信然百无聊赖地摆弄领结,企图趁机把季司原拐走。   季司原颇有风度地与一名中年人碰杯,说了句“失陪”,然后带着陈信然往露台走。   “要走你自己走,我得留下来。”刚走出宴会厅,他就无情拒绝了陈信然。   “为什么啊!”陈信然抓狂。季司原这厮怎么变了这么多!对长辈言听计从,他们再也不是当年那对难兄难弟了!   “装什么傻?你家老头儿在帮我拉人脉,我能不领情?”季司原背靠露台栏杆,斜眼瞥他。   “……”陈信然抓了抓刘海,也正色道:“我就是有点不习惯那样的你。”   “应酬而已,我没变。”季司原仰头喝下杯中酒,撞了撞他,“行了啊,明儿去FOREST。”   “嘿嘿——”   “聚会可以,女明星免谈。”他一脸看透陈信然的表情。   陈信然一秒垮脸:“那多没劲儿啊…”   季司原冷笑:“呵,我是有家室的人,你这种单身狗比不了。”   “???”陈信然彻底怒了,“你胡说!我女朋友能从这儿排到三里屯!”   “那又如何?”季司原不以为然,“你爱她们吗?”   “……”陈信然摸摸下巴,上下打量他,“不行不行,我可太好奇了!到底是什么神仙姐姐能收服我们季大少爷?你什么时候把弟妹带来见我?”   “滚边儿去,叫嫂子!”   ***   九月,周如叶从剧组请假,回北京接洽工作室的下一部电影项目。   当然,她回北京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季司原……开学了。   他当年应征入伍,在T大保留学籍,如今退出现役,便可以申请复学。   虽说他自己并不在意一纸文凭,但季首城显然不想要一个连大学都没念完的儿子…   导师与季司原沟通后,建议他一年内修满学分,提前毕业。他觉得没什么压力,于是便申请复学了。   对于开学典礼,季司原当年就没兴趣参加,今年更没这个打算,结果…   母校居然邀请他作为知名校友发表演讲。   加上日遗化武挖掘工作荣立的二等功,五年时间,两个二等功一个三等功,“国际军事比赛”四连冠,又有俄罗斯国防部给他的“最佳侦查员”称号,季司原也算得上军功累累了。   他没准备演讲稿,上台简单说了些军旅生涯的感悟,台下同学们还没听够,他就已鞠躬离场,从后台走出礼堂。   季司原边走边掏手机:“如叶,你在哪边门?我去找你。”   周如叶没有校友卡,进不了T大校门。   “我…碰到了原来的老师,他带我进来了。”   “那你现在在哪儿?”   “在学校剧院的展览厅。”   周如叶挂了电话,有些拘谨地看向自己身边的老师。李庆新老师,中文系教授,也是T大剧社的顾问老师。   当年李庆新教授最为欣赏周绥的灵气,在文学鉴赏和剧本创作上提供了不少指导,可惜她突然退学,此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绥啊…真是好多年不见了,怎么想到回母校来看看啊?”   李庆新老师穿的中山装,双手背着,虽然年逾六十,但儒雅精神。   周如叶一阵鼻酸,七年了,老师仍记得她,还对她如此宽厚亲切,她实在有负师恩。   “老师,对不起,我当年不告而别,轻易就选择退学…”   “怎么能怪你呢?你家里不容易。”李庆新摆摆手,“现在呢?你选择了什么行业?”   “还是编剧。”周如叶笑。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学生,很执着,不放弃。”   “老师,我改名字了,叫周如叶。这几年成立了一个编剧工作室,写过几个电影和电视剧剧本,不过暂时还没得过奖。”周如叶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一板一眼向老师汇报成果,总结不足。   “哦?周如叶这个名字,我好像有些印象…”李庆新眯起眼思索。   ……   她咬着唇,担心老师是听到了某些负.面消息。   “前段时间有个文艺电影,影展上看到的,编剧是你吧?”老师回过神,语气笃定。   周如叶点头,那是她在戏剧学院时写的剧本,被一个青年导演看中,电影十分小众,没有太多商业价值。   没想到老师看过她的作品,她有些惊喜,与老师又聊了聊近期在看的书,两人顺着展览厅照片墙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禁闭三叹》的演出照片。   这个话剧已经成了T大剧社的保留剧目,每年都会有新生排演,因为呈现方式很多元,大家都争着改编。   照片墙上有历届主演的照片,正中间是最初主创人员的合影,周如叶屏着呼吸,扫过一排熟悉的人脸,冯菲被簇拥在中间,唯独少了季司原。   李庆新在她身后,突然高兴地一拍手,道:“哎呀!如叶,你今天正好来了,不如补一张编剧照片?荣誉墙上没有编剧的合影,这也是这个剧本的遗憾呐。”   周如叶还没回答,正瞥见走廊尽头季司原的身影。   学校剧院和大礼堂一西一南,季司原没有自行车,来这里费了些时间。   因为有演讲,他穿了套浅灰西装,没打领带,白色衬衫领口微敞,脚下是纯白运动鞋,正式而不过分庄重。   他身高腿长,几步就走了过来,虚揽周如叶的腰,看向李庆新:“您好。”   他脸盲,自然不记得李庆新教授,周如叶推开他的手臂,眼神警告他注意场合。   李庆新这下看明白了。   虽然他与季司原接触不多,但也帮他排演过话剧,季司原复学的事他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周绥和季司原,居然走到了一起?   “是李老师…李庆新教授!”   周如叶小声提醒季司原,甩开他又牵过来的手。两人的手背在身后,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小动作。   老教授无意八卦学生感情生活,不过也凑巧,照片墙合影唯二缺失的两个人,这下可以一齐补上了。   后来,他们今日的合影也被挂在《禁闭三叹》的照片墙中间,下面一行小字:   编剧周如叶(周绥),男主饰演者季司原,摄于《禁闭三叹》初次公演七年后。   ***   周如叶回北京两天,又急着去剧组,某退役季长官终于体会到当初如叶等他的心情。   季司原坐在大教室最后一排,低头摆弄手机。   -老婆,我要去西安找你。   过了好一会儿。   -不行,你好好上课!跃谦还等你教他呢。   季司原郁闷地看着对话框,揿灭手机,抬头望讲台。虽然他分不清老师们的脸,但他记忆力优越,这些内容,他清楚记得大二下学期听过。   哎,他后悔复学了…果然不能听家里老头儿瞎指挥。   季司原无聊地趴在桌上睡觉,下课后,他在臂弯下发现了一张“情书”。   ……   周如叶如今是一头扑在事业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她的下一部电影剧本刚改完第三稿,和拟定的导演制片开过电话会议后,她又得去剧组看黄跃谦演戏。   她对季司原十分放心,毕竟在T大校园,怎么也不会有危险发生,不过她忘记了季司原那张招蜂引蝶的脸。   -老婆,我们去挑结婚戒指吧。   -为什么?   -这样就没人故意来撞我了。   周如叶捧着手机笑。   重回校园的季司原不再刻意老成持重,仿佛又“幼稚”了几岁,整天想方设法黏着她。   -好吧,为了我家季长官的人身安全,等我下次回北京,就去领证吧。   季司原一看,坐不住了。   -我现在就给你订机票!   -不行,我现在很忙。   ……   季司原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坐在座位上略一转笔,点开季初雨的微信。   -老姐,Tiffany店长的手机号,发我一下。   ***   周如叶的承诺就是张空头支票,西安取景结束,十月初,剧组又辗转前往山中拍戏,这回干脆连手机信号也没了。   季司原倒是比平日更沉得住气,除了例行问候,从没催过她回京。   周如叶趁着剧组换装间隙,走到村寨外唯一能接收信号的地方,季司原给她发来了一段视频,是白兰地和伏特加。   他们的新家已经可以入住,可怜的季长官,当初信誓旦旦表示没有老婆他就不住,现在只能带着一猫一狗落寞地搬进新家。   伏特加和白兰地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针锋相对了,伏特加全然没有身为大型狗的尊严,十分听话地趴伏在地上,吐着舌头憨憨的瞅着眼前这只白猫。   白兰地蹲在沙发扶手上,居高临下看他,起初还凶巴巴地用前爪挠他脑袋,但伏特加毫无攻击性,她收起爪子,轻巧地跃下沙发,伸出小舌头给伏特加舔毛。   “编剧!海哥正找你呢!”   副导演在远处喊她。   周如叶收起手机,回身往剧组走,迎面看见张春海亲自驾车驶出片场。   “如叶!”他摇下车窗,冲她招招手。   “海哥,有事吗?”   “你收拾收拾东西,我们下山见个导演,今晚不回来了。”   周如叶有些疑惑,但还是顺从地回帐篷收拾行李。张春海十分耐心地在片场外等她,他本就践行趋利避害、唯利是图的人生信条,现在更是对周如叶“唯命是从”,周如叶在剧组的地位直线提升。   车子一路向市区行驶,周如叶逐渐有些晕车,昏昏欲睡,在后座闭目养神。   “如叶,到了。”张春海喊她。   “这是……”周如叶睁眼,发现他们已经身在机场。   张春海转头把打印好的行程单递给她,乐呵呵地说:“剧组给你放假了,快回北京结婚去吧!”   ……   她就知道,季司原不可能乖乖等她回去。   翌日。   周如叶在新房的卧室里转醒,身后某人结实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还意犹未尽地轻咬她的肩头。   “唔…”她懒懒地靠着季司原,浑身酸痛,不想动弹。   “你的户口本已经在我手上了。”   他握着Tiffany的黑色丝绒盒子,轻轻弹开,取出其中的钻戒。   这枚戒指,从钻石到镶嵌方式再到金属选材,全部由他一手经办。主石采用经典的圆形明亮式切割,梨形侧钻点缀两旁,如叶片衬着主钻的光辉。   周如叶眯起眼,看见戒指内侧镌刻的“Ye&Yuan”,微微一笑,伸出左手晃了晃:“戴上吧!”   10月3日,他们结婚了。   周如叶沉寂多年的微信朋友圈,终于营业了。   一张结婚证,她与季司原皆身穿白衬衫,站在红色幕布前。   女孩嫣然浅笑,男孩气岸轩揭。   她的好友里,有圈内的合作伙伴,也有周绥当年的同学,看着这两人的合影,大家彻底炸开了锅。   ……   周如叶退出微信没有回复消息,他们的婚礼延期到年底,一方面是她想结束剧组工作,另一方面,他们想再等等吴选。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我还要回剧组呢!”   周如叶无奈地看着飞机舷窗,季司原真是一点都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刚领完证就直奔机场。   “度蜜月啊。”他说得理所当然。   “什么?”周如叶回身看他,“你不是还要上学吗?”   季司原眉头一跳,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   “哼,翘了,这个地方我早就想带你去了。”   “哪儿?”   “法国,白兰地酒庄。”   ……   【番外一结发为夫妻完。】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季哥又A又欲,但抵不过晋江的不可描述...   为了不被锁文,开车请小可爱们自行脑补吧...   (我真的对季司原太好了,完结后总觉得差点什么,又把他的亲笔信内容给补上了...) 第81章 番外二自古人间多情痴   【一】   耗时半年,10月15日,历史剧《浮阳碎清池》宣告杀青。   季司原虽回归季氏,但他曾经风评不佳,董事会只看成绩,不讲人情。他从法国回来后,就在公司住下,隔两天又飞外地分公司考察情况。   当年季氏收购“画雨丝织”,位于笛城的公司旧址则改为普通写字楼。季氏随后收购了“画雨丝织”旧址所在的整个地段作为土地储备,但一直没有选出好的方案开发这块用地。   笛城位于长三角地区,毗邻南阗市,皆是历史文化名城。但时至今日,城建规划乏力,主城区仍有大量空地未开发,季司原考察过后,回公司连夜开会,写出一套详细的项目方案。   他向来是有野心的,何况笛城是周如叶的家乡,他自然要选择笛城的项目,作为回归季氏的第一步棋。   商业地产投身艺术,这是近年行业的总趋势,笛城这样文化底蕴丰厚的城市,古典文化与现代艺术结合是必然。季司原当即决定在笛城建设“云季文化广场”,包括大剧院、文化宫、购物中心,以及契合当地古典园林的万人广场。   他的目的是打造笛城地标建筑,乃至“长三角地区”新的城市名片建筑,所以设计师的选取非常重要。   季氏旗下虽然有自己的建筑设计研究院,但都是为民用与工业建筑设计服务的,项目提案通过董事会后,季氏立即联系国内外知名建筑事务所,挑选最合适的设计方案。   ……   一年将尽,季司原与周如叶前往医院探望吴选,他依然深度昏迷,不肯苏醒。   周如叶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季司原与吴选说话。大半年过去了,他们都不再身着军装,季司原西装熨帖眉宇难掩倦意,吴选一身蓝条病号服,白白净净恢复最初的少年模样。   她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季司原的肩,侧脸轻蹭他的后脑。   “司原,我…想了很久,我们先不办婚礼吧…”   季司原坐姿挺拔,没有应声。   “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周如叶透过他的肩看向病床,那是他们如何也抹不掉的遗憾。   “反正我也不喜欢铺张,我们再等等吧,好么?我承诺过要让吴选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不想食言。”   季司原握住她的手,侧身将她拉至两腿间,宠溺地笑笑:“那就不办,放心,爸妈那边我来解释。”   “嗯!”   ……   自从陈信然见到了季司原的新婚妻子,他就痛定思痛,开始在过往同学里寻找“真爱”。   开玩笑的吧?!季司原这个脸盲都能记周绥七年?当初献给周女神的第一捧花还是经由他之手!   他以为毫不来电的两人居然互相暗恋对方,命运肯定也早就安插了姻缘到他身边,只是他没注意到!   陈信然开始三天两头驾着跑车往T大找季司原,美其名曰“追忆学生时代”,结果遇上漂亮学妹就又抑制不住洪荒之力,扔开季司原就跑去撩妹。   季司原乐得清闲,他最近收到了美国几家建筑事务所的概念图纸,其中一份让他眼前一亮,仔细打听后,才得知出自一名中国建筑师之手。   沈云箨,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近几年国际上极具影响力的青年建筑师,获奖无数,建筑界无人不晓。   五年前他创立LANF建筑事务所,并一直在海外发展。他通过竞赛赢得北美和英国的多个大型项目设计权,其蕴含东方美学的设计风格,让当地居民眼前一亮,住宅楼盘刚开业,便销售一空。   他很少接洽国内项目,不知为何,他会对笛城这个项目如此感兴趣。   季司原打算约时间与沈云箨见面详谈,没想到他却先一步回国,带着LANF建筑事务所,谢绝北美建筑界提供的优渥条件,毅然回归祖国。   沈云箨的归来,很快引起国内建筑圈轰动,T大作为最顶尖学府,当即向他抛出橄榄枝,聘请他为T大建筑学院客座教授。   2021年3月,T大学生寒假返校,继季司原所在的经济学院被围观堵截后,建筑学院也空前盛况。本校其他系的、外校偷溜进来的,都想混进沈教授的讲座,哪怕听不懂建筑术语,她们也甘心瞻仰颜值。   T大东门的食堂三楼有咖啡厅,季司原与周如叶坐在靠窗处,并没有去建筑学院凑热闹。   “你怎么会想着带我一起见这个沈教授呀?”   她撑着下巴瞥向窗外,还有不少被拦在建筑学院教学楼外的学生,这人气抵得上明星来路演时的盛况了。   “嗯,因为你说过,你父亲是学建筑的,我想你会有兴趣。”季司原挨着她坐在左侧,单手叩了叩桌上的企划案,“笛城这个项目,本来就应该我们一起完成。”   “你居然还记得?”周如叶收回目光,不可思议地望向他,“总感觉…我说的每句话你都记得!”   季司原不置可否,见她托着腮颇为崇拜的样子,得意地挑眉:“我会弥补你所有的遗憾,因为我是你丈夫。”   “呵——”周如叶捂着眼,低头轻笑,“最近是怎么了…总是这么轻易就被你感动。”   “感动就在别的地方多回应我。”他表面一本正经,右手掌心却贴着她的腰,顺着她的曲线轻抚。“你得多吃点儿,太娇弱经不起折腾,每次到后面都哭……”   “你!”周如叶羞得掐他的手臂。   感动没一秒,这个人又没正形儿了。   一小时的讲座,沈云箨一秒都不拖延。   不过和季司原演讲时的无所谓不同,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整个人就像他笔下精致的图纸,脱离烟火气,矜贵而不染尘埃。   下午四点整,沈云箨如约出现在咖啡厅内,与季司原握手后,坐到他们对面,叫了杯红茶。   “沈先生,久仰。这位是我的夫人,周如叶。”季司原沉声介绍道。   他投入工作时又是一副正派模样。   “季夫人,您好。”沈云箨微微点头致意,笑容有礼而谦和。   他既没有先锋艺术家们惯有的倨傲锐利,也不似久居美国的华侨,不拘小节热情直爽。正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带给人一种疏离感。   周如叶打过招呼便不再插话,静静旁听这两个男人交流企划案的细节。   这位沈教授皮相极好,风骨清隽自成一派,竟然完全没有被季司原的气势所压迫。他也仅仅年长季司原三岁,按理来说,季司原惯看生死,已经比常人更为成熟,可沈云箨……   她见沈教授微挽袖口,袖扣精致,在与季司原解释概念图纸时,鼻梁架上一副金丝边眼镜,更添贵气与书卷气。   如此儒雅考究的作风,说不清是中国文人还是英国老派绅士,若放在旁人身上,很容易被视为故作姿态,但他却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合作细节很快谈妥,对待工作,沈云箨与季司原倒是一拍即合,显然他们对于这个项目,拥有同样的野心,也同样自信。   “听说沈先生自幼在美国长大,怎么突然想要回国发展?”季司原谈完工作,重新靠回椅背,笑着与沈云箨闲聊。   能让季司原欣赏的人不多,但简短几句交流后,他对沈云箨的为人已有判断。   沈家人自上一辈开始避居海外,但沈云箨却选择了中国国籍,且不止一次在国外领奖台上强调他的中国人身份。   这很难得,值得人尊敬。   “一直有这个打算,这次合作也算是契机。”   沈云箨折回眼镜,眸光干净,态度坦荡。“沈家祖上也是丝商起家,祖籍南阗,民国时迁往上海居住,直至战乱,家族分崩离析。祖父一脉逃往海外,勉强维系家族传承,但一直心系祖国,而我……”   他突然皱眉,眼神有些困惑:“我是回来寻根的。”   周如叶与季司原对视一眼,彼此都感受到沈教授的情绪变化。   看来是个有故事的人。   沈云箨无意解释,季司原也无心再问。他笑着牵住周如叶的手,打破僵局:“看来沈先生也是做过调查了,我夫人家里也是经营丝织企业,笛城与南阗又是近邻,如果沈先生想要寻根,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都可以和我们说。”   沈云箨没有推脱,态度依然不谦不卑:“谢谢。沈某与季氏有缘,很高兴能认识二位。”   ……   目送沈教授离开后,周如叶又仔细浏览了一遍他们刚才讨论的企划案。   “你觉不觉得,这个沈教授…很特别?”她边看边问道。   “是么?”季司原倾身过来,手掌覆在企划案上,强迫她看着他,“你觉得他特别?”   “……”   周如叶抬头,皱了皱鼻子:“嘶——怎么感觉,有股醋味儿啊?”   她狡黠地笑了,见季司原黑着脸,赶紧合上企划案,主动凑近:“不会吧…你真吃醋啦?这世上还能有让我们季长官吃醋的人?”   即使季司原已卸下戎装,但她调侃他时仍习惯性喊季长官。   “哼。”季司原垂眼看她,一声冷哼。   “哎…我只是觉得这个沈教授,身上有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质,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   周如叶正色着解释,怕他不信,又说:“那我以后都不见他了,也不跟他说话,可以嘛?”   季司原憋不住笑了,狠狠搂过她亲了一口:“我老婆真可爱,我逗你呢…”   周如叶无语。   永远躲不过他的套路。   她靠着季司原,将企划案摊开在腿上,指了指剧院设计的概念图:“你刚才说沈教授自幼在美国长大?可是这个剧院舞台,不但适合西方歌剧和现代话剧表演,同样也满足中国传统戏剧的观演要求,他一个华侨居然这么懂戏曲舞台,好奇怪…”   “嗯,我在收到概念图纸时,也有过疑问。”季司原指了指万人广场的概念图,“你看这里,不但融合自然背景,而且巧妙化用了古典园林的构景手法,显然他非常了解园林,可他又从没有在国内居住过……”   “我当时以为他有助理帮忙,问过才知道,这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他们都没有怀疑沈云箨的话,单看他的为人,就绝不屑剽窃和借鉴。   “可能是沈家的家教好吧,毕竟是名门望族的后代。”周如叶只能如此解释。   他们又闲聊几句,起身付账,服务员告知他们,沈云箨离开时已经结过账了。   ……   已近黄昏,季司原牵着她的手往停车场走,路过建筑学院,周如叶又笑了笑:“无论如何,这个沈先生都是值得结交的朋友,我很期待‘云季文化广场’落成的那天。”   【二】   五月,《浮阳碎清池》开播。   亲朋好友们都守在电视机前准时收看,连吴选病房内的电视机也调到了这个频道。   大男主戏,黄跃谦不出所料爆火,成功摘下了“毫无演技小鲜肉”的帽子,跻身一线。   片约访谈不断、高端代言加身……他一夜间成了年轻女孩们最常谈论的男明星,成了热搜榜上的常客,也再没时间蹲在地上啃那些金融投资书籍。   不过他也不是一夜就习惯自己爆火的事实,比如某次访谈,问到他喜欢的女生类型,他顺嘴说了句“喜欢比自己大的”,引起轩然大波。   媒体全都误认为他和潘霖因戏生情,潘霖方面倒是乐见其成,黄跃谦被经纪人骂的狗血淋头,之后才学会夹着尾巴乖乖做人。   《浮阳碎清池》播出第九集时,吴选病房内传出一阵极低的呢喃:“…是谁开的电视,我不要被剧透……关…关掉…”   即使再虚弱,也一定要说话,吴选践行着他的人生哲理:生命在于说话。   得知消息后,季司原立刻带着周如叶赶到病房,吴选不再需要靠鼻饲补充营养,被喂了些白粥后,他无力地靠在病床上,努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哥——嫂子——我听到了哦!你们在等我参加婚礼…”   ***   八月,季司原与周如叶举办婚礼。   由于两人的好友多是京圈名流和娱乐圈明星,为了避免媒体打扰,他们将地点选在国外,龙目岛的云季度假村,来宾皆可入住独幢别墅,包机接送。   婚礼结束的第二天,他们登上游艇欣赏印度洋的美景。   “人人都说印度洋的落日很美,当年在马六甲看落日时,我却并不觉得有多美。”周如叶站在甲板上,一席抹胸礼服,腰线紧致,丰盈的胸前装饰着白色羽毛。   季司原忍不住伸手去拨弄那些碍事的羽毛,被她打了一下手背。“我说正经事儿呢!”   “嗯,你说。”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拿起酒杯,轻抿一口。   周如叶想着马六甲海峡那日他染血的背影,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我们现在在一起就够了。”   “嗯。”季司原深表认同,立刻放下酒杯,打横抱起她,“良辰美景,良辰总要排在前头。”   他扯着他的歪理,抱着周如叶一路往房间走去。   ……   夜晚下船,周如叶身上裹着季司原的西装,被他一路抱回别墅。她低头看了眼胸前被蹭光的羽毛,欲哭无泪。   果然,阻止某人吃豆腐只会是变本加厉的下场……   【三】   12月28日,中国电视剧“岱宗奖”颁奖典礼。   这是中国最高级别电视大奖之一,两年一届,由广播电视总局和北京市政府共同主办。   《浮阳碎清池》的获奖呼声很高,主演、导演、摄影皆是盛装出席,周如叶却为了出席典礼的事,第一次与季司原闹别扭。   原因是,她怀孕了。   怀孕虽然才两个多月,但她出现了严重的早孕反应。头晕、乏力、食欲不振,偶尔还会晨起呕吐。   其实季司原并不希望她这么早怀孕,虽然周如叶在婚后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抑郁症状,但孕期抑郁很可能让她的情绪重跌谷底,甚至还会恶化病情。医生也建议他们谨慎考虑,最好在周如叶精神状况稳定几年后,再进行受孕。   可是周如叶希望为他生一个孩子,她一央求,季司原就心软,结果季家基因太好,不仅怀上了,还怀了双胞胎。   白兰地和伏特加被送回季初雨家抚养,季司原把公司文件全带回家,尽量守在周如叶身边。   “想吐吗?”他坐在沙发上,周如叶枕着他的腿午休,刚一转醒,季司原就扔开手中文件,慢慢扶她坐起。   周如叶摇头,仍是懒洋洋地靠着他,见他喂了块苹果,乖乖张嘴吃下。   有季司原在身边,她就觉得安心。   “我想参加颁奖典礼,这是我的第一部入围作品,就算不获奖,我也要去。”她咽下苹果,认真地看着他。   季司原冷着脸,又给她塞了块苹果。   “你反应这么严重,颁奖典礼一坐几个小时,空气又不好,四处是闪光灯,你怎么受得了?”   周如叶偏过头不肯吃。“怀孕的女星都没事,我哪有那么娇贵?”   季司原毫不心软,干脆自己咬下苹果,将叉子扔回果盘。   “别人我管不着,反正我老婆娇贵。”   “……”她不争气地想笑,但又立刻咬住唇,也冷下脸不说话。   书页翻动的声音,季司原和周如叶并排坐在沙发上,一人捧着文件,一人捧着剧本,谁也不肯服软。   晚饭时间,保姆来家里做饭,季司原拉她去吃饭,她仍盯着剧本不动。   怀孕后的女人总是又固执又爱钻牛角尖,饶是周如叶再讲理,也免不了要任性一回。   “如叶?”   周如叶翻了页剧本,没抬头。   “老婆——”   还是无动于衷。   “媳妇儿——”   “小祖宗…”   季司原无奈地蹲下身,从她腿上抽走剧本,摸了摸她微凸的腹部。   “不准走红毯,颁完编剧奖我就带你走。”他硬邦邦地说完,掌心朝上邀请道:“可以吃晚饭了吗?老婆大人。”   ***   “岱宗奖”颁奖现场。   周如叶还未显怀,高腰的长裙摆礼服足以修饰身材。季司原的车直接停在剧场后门,剧场外仍在进行红毯亮相,台下陆续有演员入座。   季司原是投资方身份,工作人员领他到第一排入座,他随意指了指一排最边缘的位置:“我坐那儿就行,你忙去吧。”   “这……”工作人员面露难色。   “我等会儿有事得先走。”   他摆摆手,打算揽着如叶入座,远处一个女声隔着几排座位喊他们。   “如叶!季少!”   周如叶一看是万依澜,提起裙摆打算过去。   “你去哪儿?”他扣住她的腰。   “第一排都是投资方,我坐这儿不合适…”   “那我跟你一块儿去。”   周如叶失笑,“我就在后面几排的位置,不会丢的!我保证颁完编剧奖就走,你别这么紧张…”   现在就恨不得时刻把她拴在身边,往后七个月可怎么办。   万依澜莫名感受到季司原扫来的眼风,背后一股凉意。   她起身拉着如叶入座,小心翼翼探头观察季司原的背影:“如叶,你家季少心情不好吗?”   “没有,他是太紧张了。”   “紧张?”万依澜误以为她是指颁奖,“放心啦,我看了最佳编剧原创奖的提名,你是最有希望的!”   另一边季司原落座,有传媒公司的老总认出他,隔着几个空位朝他打招呼:“哟!季少!谁把你安排在那儿的?你坐中间来啊!”   “不必。”   他直接谢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长腿微微放松,手搭在大腿上,习惯性半维持军人坐姿。   正兴致缺缺观看开场歌舞秀时,眼前一道人影挡住视线,那人随即在他身侧入座,与他略一颔首:“季先生。”   季司原顺着舞台灯光,眯了眯眼,虽看不清旁边人的五官,却从身形认出了他。“…沈先生?”   ……   流光溢彩的舞台效果,光影半明半昧掩映角落坐着的二人。他们只是偶尔低声交流几句,台上直播摄像机匆匆扫过,却有眼尖的观众一瞥惊心。   一个是清隽儒雅,一个是倜傥风流,像旧时画舫楼榭中捧场的勋贵公子,也不知眼底看向的是哪位伊人。   最佳编剧原创奖果然由周如叶获得,她简短发表了感言,没有流露太多情绪,捧着奖杯迤迤然下台,季司原已经等在台下。   “恭喜老婆。”   他笑意比周如叶更甚,绅士地比了个请的动作,拖着她的手绕过摄像机,往后门离开。   黄跃谦也顺利摘得视帝奖杯,如今的他不敢再口没遮拦地冲着媒体讲实话,每一丝表情管理、动作幅度都经过了公司的严格调整。   剧场外有大屏幕实时转播场内盛况,周如叶坐在车内,看到荧幕上黄跃谦经过修饰的笑容,转头问季司原:“你说初雨姐解除婚约了?”   “嗯。”   “那她和跃谦?”   “会在一起的。”季司原没有急着启动汽车,右手与她十指相扣,“深爱的人,即使再难也要回到她身边。”   【番外二自古人间多情痴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吴选小可爱终于苏醒了!   季哥最后那句话暗指番外中的很多人,感情线就不一一再展开了。   下本书的男主也和季哥相会啦。(确认过眼神,是和季哥势均力敌的人)   虽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但也都为国家争得过荣光。   如果小可爱们对神秘的沈先生感兴趣,请移步我的专栏收藏哦~感谢大家!   ***   《赴园惊梦》文案:   1929年的老照片里,他站在一众洋人之间,垂眼打量图纸。   兀岸清朗之姿,矜贵得不染尘埃。   初时曲阑梦以为,这是个眼空四海的孤傲才子。   南阗市政府修复沈园,请来曲阑梦执导纪录片,据《地方志》记载:“沈园”于30年代易名为“阆风别院”,阆风,乃园主人四子的表字。   又是个锦衣纨绔。曲阑梦心下评价。   直到她与沈云箨四目相对,肃杀硝烟伴着园中戏台上的婉转昆腔。   此后,在十里洋场看他起高楼,于家族兴亡看他挽狂澜,战乱流离,看他奔走纾难。   始知是梦,也甘赴这一往而深。   【民国贵公子X美艳女导演】 第82章 番外三来日方长   【一】   2021年12月30日。   黄跃谦夺视帝的第三天,大众对他的关注热潮仍然高涨,狗仔们辛勤蹲伏在其住所周围,期待挖出这位新晋视帝的情感八卦。   一辆宾利慕尚驶入小区,是从未见过的车牌号。   狗仔们立刻警觉,镜头调焦,争夺第一手资料。   那辆宾利在小区喷泉景观旁停下,没有驶入地下车库,驾驶室的车窗大大方方摇下来,露出一个女人明艳的侧脸。   她纤手夹着香烟,缓缓吐出烟圈,目光漫不经心地越过喷泉水帘,落在对面草坪上,瞧着灌木丛后没遮掩住的一双球鞋,勾唇笑了。   被盯上的狗仔立马一身冷汗,季初雨这个魔鬼怎么会来?   她左手伸出窗,勾了勾食指,灌木丛后有小幅度的窸窣,随后又归于平静,没有人出来。   ……   “需要我来请各位么?”凉凉的声线,音量不大,但在阒静无人的高档小区内,足以传入各位狗仔的耳朵。   季初雨揿灭香烟,左手肘撑着车窗框,仍是一副好商好量的态度,除了眯起的眼眸,秾丽而危险。   收拾背包、裤腿沾满杂草的狗仔们纷纷站出来,心里暗叹倒霉。这两年季初雨消停了,还以为她是婚事将近,不再寻他们的乐子了。   狗仔也有自己的圈层,什么量级的明星他们穷追不舍,什么量级的明星他们不屑一顾。在场的几人仗着人脉常年混迹各大住宅区,神出鬼没,是圈内明星们贿赂买通的对象。   可惜碰上季初雨,人家一根指头就能碾碎他们。   “赶紧走,我今儿心情不好,谁溜得慢,明天就抱着律师函滚蛋。”   她手支着车窗,放下狠话便盯着喷泉发呆,狗仔们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全都灰溜溜地拍拍屁股,取车走人。   ……   又只剩她一个人了,太过安静徒增寂寞呢。   季初雨摇起车窗,心里骂自己犯贱。   外人眼里,觉得季家姐弟最是洒脱果断、任意妄为,只有季初雨自己知道,她比不上自家老弟。   她其实狠不下心肠,父母的好意安排她都不忍心拒绝,她放不下名利、又放不下爱情,年复一年,把自己给耽误了。   她很久没联系黄跃谦,但不代表她不关注他。   这两年他在事业上升期,不止视帝加持,他天然的综艺感更是圈粉无数。他再也不是当年季初雨可以轻易逗弄的小奶狗了。   为了与刑昊“和平分手”,季初雨破天荒签了不平等条约,好在老弟回归季氏,替她分担不少压力。   分手那天刑昊问她,还准备耗到什么时候?   刑昊比她大两岁,明年33,按照他的人生计划,必须另觅良缘,在明年内闪婚。   季初雨高昂着下巴,轻蔑一笑:“我有的是钱,什么男人没有?”   “初雨,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刑昊依旧温吞,收起文件便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   电梯到了,季初雨踩着高跟鞋走出。   她没急着敲门,靠在走廊窗户旁又点燃香烟,回首望着北京城入夜的灯火零星。   一根烟燃尽,抬手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现在是12月31日。   开门声响起,黄跃谦左右手拎着三个垃圾袋,大冷天还穿着凉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出来。   “可回收、厨余、其他…可回收、厨余……”   他嘴里念念有词,怕自己忘了垃圾分类的顺序,正要走到楼梯间,看见一双熟悉的红色缎面高跟鞋。   季初雨正摸出第二根烟,还没掏出打火机,下巴指指黄跃谦:“借个火?”   “……”   “你头发长得真快,我能摸摸吗?”   她自顾自说着,款款走向他,不管他是否答应,微微踮脚,胡乱揉了揉他的头顶。   “你怎么来了?”他低着头,没有抵触她的触碰。   “马上跨年了,你知道我过了今天,就多少岁了吗?”   “……”   季初雨见他不答话,眼底掠过一丝落寞。“没什么,就是无聊了随便转转。”   她退后一步,无所谓地笑笑:“想不到老娘貌美如花,却不能在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啧……”   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垃圾袋被弃置于地上,季初雨从未感受过黄跃谦如此霸道的吻。   清爽的男性味道侵略着她身上未散的烟味,他们的身体向来比嘴更诚实,明明如此渴望对方,轻易就能勾起压抑已久的情.欲。   “谁说不能的,这不是还有一天……”   ……   【二】   吴选清醒后逐渐开始进行康复训练,但他最近也很苦恼,他在思考自己未来的选择。   回部队,还是退伍回T大复学。   表哥和季哥都让他自己选择,因为无论吴选何时退伍,有表哥的财力、季哥的资源,加上他灵活的小脑瓜,相信创业也不是难事。   除去昏迷的一年,吴选真正在部队的时间不到三年,其实现在选择退伍,他会抱憾终身,因为他还没有达到季哥的高度,也没跨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可是……   吴选又想起他转醒那日,家人朋友痛苦憔悴的脸庞,爸妈甚至哭着求他不要再回部队。   这次是老天眷顾死里逃生,下次呢?   他拉开病床旁的矮柜,抽屉里摞着一沓方块纸片,上面都只有一个字,冉。   吕然冉不能随时探望他,但每日都托人送来鲜花,吴选昏迷多久,她就送多久,一天都没停过。   《浮阳碎清池》热播后,吕然冉的知名度也有所提升,但她毕竟只是客串,并没有如黄跃谦那样一夜蹿红。   视后、影后之于她,还遥遥无期。   黄跃谦从片场赶回来,一如既往支持自家的小屁孩。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表哥永远支持你!反正表哥现在有的是钱,只要你平平安安,表哥是你永远的后盾!”   吴选哼哼唧唧想哭。   季哥是最懂他的,懂他的执念,也懂他的信仰。   “吴选,我无法替你做决定,也知道劝你没用,不然当年就会劝住你不去参与毒弹挖掘。”   “我得实话跟你说,如果你出事我会内疚一辈子,但…”   季司原坐在他床边,突然一阵苦笑,他是最没资格劝阻的,吴选出事后他可是毅然决然顶替他继续任务,连如叶劝他都没用。   “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选择,仅供参考。”   吴选满怀期待地眨下眼。   “我会继续,直到实现我的目标。”   吴选又哼哼唧唧想哭。   嫂子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她等季哥说完后,才走上前,摸了摸吴选的脑袋。   “当年我无条件信任司原,支持他所有决定,如今我们也同样信任你。你还年轻,有血性也有能力,只管一往无前实现自己的理想就好…”   她温柔地笑笑:“不过你身上的责任可是很重的,有这么多人牵挂你的安危,相信你会权衡轻重。”   吴选郑重点头,心中有了决断。   吕然冉来时,吴选穿戴的最整齐。他有些害羞地挠挠头,从枕头后面掏出一个玻璃罐。   “那个…可能有点俗套,但是我觉得那么多纸条不好保存,所以就让嫂子教我叠了千纸鹤…反正在医院闲着也是闲着,我手比较笨,你凑合凑合?”   这回吴选没想哭,但他把吕然冉惹哭了。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送女孩礼物时不要说那么多话!多破坏气氛啊!”吕然冉边抹泪边埋怨。   “我…我…我错了!”吴选难得语塞,想下床给她拿纸。   “你别动,我过去。”   她走到吴选床边,弯腰抱住他,泪水又顺着下巴落进他的衣领。   “你看了我演的戏吗?”她下巴搁在他颈窝,闷闷地问。   “看了看了!你演得很好!你看我表哥都能拿奖,你肯定也没问题…”吴选连忙点头。   “要不我们做个约定吧?”   “啥?”   “三年,我最多再等你三年。三年以后,看我们谁先实现梦想。”   ……   【三】   关于双胞胎的取名问题,毕竟儿媳妇是才女,杜琴和季首城并不操心,他们只有一点要求——   不许取酒名!   毕竟季司原和周如叶心有灵犀,都给宠物取酒名,万一季司原脑子一抽,给孩子取名“季尾酒”,季家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周如叶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来,不过四肢依然纤细,季司原严格遵照医嘱,每日替她按摩腿部缓解不适。   “唔…”   周如叶侧躺在长绒地毯上,上身斜倚靠垫,幕布投影正在放映她百看不厌的传记电影,《时时刻刻》。   季司原不准她碰电脑,但又心疼她孕期无聊,家里有影音室,他除了工作,就是陪如叶看电影闲聊。   时至五月,她穿着宽松的衣裙,将腿搭在季司原身上,白皙的双腿骨肉亭匀。   他的指尖稳固有力,顺着她的大腿.揉捏,覆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她腿后肌肤,一寸寸按摩穴位,缓解孕期出现的酸胀感。   周如叶舒适地眯起眼,又轻哼了一声,伸展小腿蹭了蹭他的手臂。   ……   季司原的手不动了。   “怎么了?”   她沉浸在电影里,后知后觉地偏头看他。   “…没事儿。”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心无杂念,继续替她按摩。   孕期最后三个月,每一天都在挑战他的忍耐力。   “转个身。”他说。   又没动静,他打算直接抱起她,却见她蹙眉盯着电影,一手搭在胸口,神色酸楚。   “…IwouldtellyouthatIwrestlealoneinthedark,inthedeepdark,andthatonlyIcanknow.”   (我会告诉你,我独自一人在深渊里,在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挣扎,这些只有我自己清楚。)   季司原听见浓郁的英伦腔台词,抬头看向银幕。   妮可基德曼饰演的伍尔芙,与丈夫坐在火车站台的长椅上,雾蓝双眸里压抑着疯狂的暗涌,她的精神正被躁郁裹挟,悲伤漫漶眼底,神情却愈发平静。   “Youlivewiththethreat…youtellme…youlivewiththethreatofmyextinction.”   (你说你每天都面对威胁,我随时会死亡的威胁。)   “Leonard,Ilivewithit,too.”   (我也必须面对它,伦纳德。)   ……   季司原听着大段独白,目光落在周如叶的侧脸,她已全然被电影吸引,眼角微垂,目露哀色。   他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从身后摸过遥控器。   伍尔芙和丈夫经过争吵后回归平静,以丈夫的妥协告终。   灰调的画面,两人悲伤的背影在人群中渐行渐远。   “Youcannotfindpeacebyavoidinglife,Leonard.”   (逃避生活不是寻求内心平静的方法,伦纳德。)   伍尔芙突然又侧过脸,冰冷而尖锐地添了一句,虽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联想到她惯有的嘲讽态度。   挽歌式的背景音渐起,她的丈夫依然微佝肩膀顺着人群向前,没有回应她。   画面突兀暂停,周如叶不满地抬头:“你干什么?”   “为什么总看这种电影,不怕影响心情吗?”季司原淡淡开口,并不打算继续播放。   他将遥控器放置一边,也侧身躺下,手肘撑在她头顶上方,低头吻她的额头,“我怕你难受。”   周如叶已从电影中抽离,知他是担心自己,依偎进他怀里,解释道:“这不是你在家嘛…你不在家的时候,我都看喜剧片!”   “那也要少看。”他仍不放心。   “好,那就不看了。”她妥协,与他的手交叠着放在肚子上,轻声调侃:“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你要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你们对我很重要。”   似有感应,肚子里的小宝宝踢了他们一下,她愣住,惊喜地看向季司原:“你看!他们听懂了!”   “呵…”他终于笑了,眉目柔和,冲着肚皮上鼓起的小脚印说道,“你们和妈妈也都对我很重要。”   季司原说完,感觉到掌心之下胎动力度更强烈,两个宝宝比赛似的踢了几脚,他又严肃起来,“但妈妈永远是最重要的,不要踢疼她。”   “嘁…你幼不幼稚?”周如叶笑他,努努嘴,示意他抱她坐起来。   季司原把房内灯光调亮,看见茶几上有个木质书写板,上面夹了张纸。   “孩子的名字想好了?”他见上面写了一个季字,又写了一句诗。   [钦钦君子德,晏晏淑人仪。]   季司原坚信这胎是龙凤胎,所以让周如叶取一个男名一个女名。   “嗯,男孩儿叫季怀钦,女孩儿叫季怀晏。君子怀德的‘怀’,你觉得好吗?”   季司原略一思忖,点点头:“好,我很喜欢。”   周如叶伸手,拿过书写板,又苦恼地皱眉:“你说如果是一对男孩儿或者一对女孩儿呢?要不我再想两个别的?”   季司原抽出一支笔,重新坐回地毯,在她秀丽的字体旁又添了两个字:   钦,卿。   晏,砚。   ……   2022年7月22日,周如叶与季司原的孩子出生。   可惜并没有遂季司原的意,是一对男孩儿。   哥哥,季怀钦。弟弟,季怀砚。   季司原看了一眼皱着小脸啼哭的哥俩,一种真实而奇异的感觉弥漫心头。   他居然真的做父亲了。   他走到周如叶的病床旁,心疼地替她拭汗。   “老婆,辛苦了。”   周如叶有些困倦,她听着婴儿的啼哭声,勾了勾季司原的手指,让他凑近些。   “两个男孩儿,看来我是替你弥补双倍的遗憾了…”   “不知道他们谁更像你……”她握着季司原的手,颤抖的眼皮逐渐阖拢,安稳睡去。   新的生命降临,新的期望孕育。   愿你们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番外三来日方长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终于也落幕了,想给笔下的每个人物圆满。   (关于吴选,其实有一点想说明。一开始这个角色,设定就是BE,结果写的中途有点舍不得了...)   毕竟是第一本书,对我有特殊的意义,不想刻意为戏剧性丧失一些温暖,所以尽量让他们所有人不留遗憾了。   回看全书时还是觉得有许多不足,很多地方还可以改进,感谢小天使们这么长时间的包容理解!   十分舍不得季哥和如叶,以后再想到好玩的段子会更在微博的~   这本书连载期间实在太艰难,下本书我会囤稿再更,开更会在微博通知哦。   微博:@归晏温   再次感谢支持和喜爱这本书的每位读者!我们下本书再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