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之渡 作者:金丙    第1章   对面初中刚放学,老旧的马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沿街一排小吃店飘出各种炸串、臭豆腐、麻辣烫的香味,随香味一起嚣张的还有漫天飞扬的柳絮。   才四月初,春刚暖,花刚开,它就开始烦人。   林温走至人行道边沿准备穿马路,侧过身,她目光透过撒欢的柳絮,停留在远处色香俱全的炸串摊位上。   拎着两大兜刚从超市采购回的东西,她腾不出手挥赶面前的烦恼。   林温吹口气,散在脸颊边的碎发被风带起,柳絮却依旧坚韧不拔地盘旋在她眼前。   那些香味也是。   半晌,她脚尖慢吞吞朝摊位方向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车喇叭,无视交规将马路阻断的初中生们被迫四散开,挤挤挨挨碰到林温。   林温偏身避开,看见刚才按喇叭的奔驰在她旁边缓缓停住,车窗降下,里头传来深沉浑厚的声音:“林温。”   林温认出车牌,她弯身望进车内,一绺发丝温柔地垂落颊边。   驾驶座上的男人一身黑西装,白衬衫领口系着领带,发型是较为蓬松随性的slick back,看起来经典老派,上镜很显成熟稳重。   看他样子像刚从电视台下班。   林温打招呼:“这么巧,周礼。”   周礼先目光在她脸上转一圈,才说:“刚出差回来就逛超市?”   “冰箱空了,反正也闲着。”马路嘈杂,林温音色天生偏轻绵,她这句回答提高了音量。   “现在是要回家?”周礼示意,“上车我送你。”   “不用不用,没几步路。”林温客气。   周礼一手搭着方向盘,隔着副驾看着窗外那张脸,说:“袁雪不是叫了大家吃饭?你到家把东西放下,我们正好一道过去。”   看时间已经临近饭点,林温闻言没再推辞,她把购物袋放后座,拉开副驾车门上了车。   林温出门前情绪失控刚哭过,出门的时候就随意套了双拖鞋,所以这会儿她的打扮很不伦不类,脚上是尺码偏大的深灰色塑料拖鞋,上身牛仔裤和杏色休闲西装,随意扎的丸子头好像下一刻就要进浴室洗澡。   她高中以后就没再哭过,现在一哭还跟小时候一样,血液上涌,鼻头红,眼周也泛红,维持时间还很长。此刻她逛完一圈超市,五官异色依旧明显,唇红加深,眼底像泛着水光,一点不难看,但显然与平常素颜状态相异。   周礼视线从她眼睛一掠而过,踩下油门,听见林温问他:“你刚下班?”   “嗯,刚录完节目。”   “从电视台过来的吗,怎么经过这里?”林温见到周礼是有些意外的,毕竟电视台和中学南辕北辙。   “正好在这附近有点事,刚从那头过来就看见你站路边。”他只看到林温的背影,但林温的背影很好认。   几句话功夫,车子拐进小区。   林温家就在中学后面,先前的客气不假,她穿过马路再走一小段就能到家。   林温打开车门,刚想说她上楼放好东西马上下来,就见周礼也正开车门。   “我帮你把东西拎上去。”   林温赶紧道:“不用,我上去一下很快,你稍微等一会。”   “行了,”周礼已经把后座购物袋拿了出来,两大袋东西分量不轻,他说,“我刚就看你拿得费劲,走吧,一会儿晚了。”   林温并不想让周礼上楼。   她跟周礼认识两三年,熟归熟,但每次见面都是几人聚会,周礼也并不在她的微信好友列表中,他们的朋友关系属于见面很熟悉,私下无联系。   因此这会儿,她家里的“惨状”不适合对周礼开放。   周礼身形偏清瘦,个高腿长,他大步流星走到楼道门口,回头等林温。   林温没赶上他的速度,人差一步就要进楼了,她不好再拒绝,只能带他上去。   这片小区楼龄有三十年。   三十年前,前面初中还是一所小学,林温父亲当年是小学老师,购房有优惠,后来离职回到家乡小镇,房子一直没卖也没租。   林温是老来女,在小镇长大,直到大学才来到这座城市,大学四年她住校,偶尔父母来看她,她才来这住几晚。   等她去年毕业工作,她才正式搬到这。   这一带地段老,下楼就有吃,走几步就是超市,附近还有小公园,基础设施很便利,只可惜小区建造久远,没有安装电梯,而她住顶层六楼,每次负重爬楼都很吃力。   今天周礼当苦力,林温走在前面步履轻松。   脚上的拖鞋是男士尺码,林温收紧脚趾发力,不让鞋掉,一路嗒嗒嗒,走过三楼时她回头看周礼。   周礼差她几级台阶,微耷着眼皮似乎在看路,见她停下,他才抬眸。   “那袋我拎吧。”   “你走你的,先去开门。”周礼没给。   林温加快速度,拖鞋看着危险,嗒嗒声愈发清脆。   她平常瞧着温顺又稳重,一双不合脚的拖鞋倒穿出几分她这年龄该残留的活泼。   周礼看她拐过弯消失,笑了下,摇了摇头。   林温开门进屋,从鞋柜拿出一双拖鞋放门垫上,再去接周礼手中的袋子。   “你随便坐,要喝东西吗?”   周礼扫过目光所及,还算淡定,他问:“你这有什么喝的?”   “刚买的果汁和牛奶。”   周礼看向透明的塑料袋,牛奶盒的棱角已经把袋子戳出洞。   “难怪有这分量。”周礼评价。   确实挺重的,林温问他:“还买了水果,给你洗点出来?”   “别忙了,”周礼道,“有白开水的话给我倒一杯。”   “有。”   林温说完,讪讪地跨过一地狼藉,快速把散倒的垃圾袋草草收拾一下带进厨房。   这就是她不想让周礼上楼的原因。   从阳台到客厅,地面上躺着不少被狂风骤雨打进来的枯枝树叶,还有东一块西一块的泥印水印。   行李箱旁边是一大袋散开的海味零食,林温从海岛出差回来,零食是准备给好友袁雪的。   垃圾袋原本倒在茶几边,口子没打结,里面的垃圾洒得到处是,又脏又乱,仔细闻还能闻到轻微异味。   以前聚餐结束,周礼偶尔一次会送林温回家,今天还是头一回进林温家的门,周礼没再看这乱象。   “这是被打劫了?”他不见外地揶揄一句,走到沙发一坐,打量起这间面积不大的屋子。   蓝白色的正方形瓷砖通铺客厅和阳台,墙壁都是上段白漆,下段土黄色木饰面,设计繁复的水晶吊灯在小客厅里显得过于奢华,各种柜子统一淡蓝色漆面,一眼能看出是木工的手艺。   厨房门口有楼梯,楼上应该还有层阁楼。   这里除了米色布艺沙发应该是新的,整间屋无论硬装软装,都是九十年代的氛围感。   林温声音从厨房传出:“我出差那天忘了关阳台窗户。”   周礼说:“你家就这么敞了一个礼拜?”   林温从厨房出来,把水杯递上,尴尬完也就镇定了:“谁知道这几天会下雨。”   周礼握住沁凉的杯身,喝了口水说:“雨还挺大,电视台附近有几辆车被广告牌给砸了。”   林温仿佛又看见柳絮在面前飞,她半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今晚有的忙。”   这出乱象源于七天之前。   那日林温准备出差,临出发时收到男友任再斌的告别微信,大致意思是他觉得人生很疲惫,他想一个人静静的想一些事,再做一些决定。   之后此人失联。   林温一向追求最简单的人际关系,在男女关系中,她认为男友最好能直线成为丈夫,这样可以省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事实上,就在一个月前任再斌还送她一枚戒指,虽然不算求婚,但她也听出对方的暗示,她满心以为直线目标再过不久就该达成了,谁知这条运行中的直线突然走得弯弯绕绕,甚至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男友单方面调转了头。   就因为那条告别微信,林温步调被打乱,出门前忘记关窗,也忘了把垃圾带下楼。   一周后的今天她出差回来,拖着行李箱气喘吁吁爬完六楼,精疲力尽之际目睹客厅惨状,她的情绪就没控制住。   她平常做家务很勤快,但在那一瞬间,她觉得垃圾要定时定点才能倒,现在不能倒垃圾,她根本无从下手,什么都做不了。   熏出眼泪只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洋葱。   她的情绪来得就是这么突然。   但眼泪没用。   人可以为生离死别流泪,但在生离死别之外的所有负面情绪,都是人生路上毫无意义的累赘。   林温觉得成年人遇事要先解决情绪,这样才能更好的解决问题。   所以一掐断眼泪,她就跑超市转移情绪去了,这才会在回来路上碰见周礼。   周礼看了下腕表,提议:“我叫我家阿姨过来一趟。”   “嗯?”   “反正要出门吃饭,趁吃饭这会儿让她帮你收拾了。”   林温意外:“那不用,待会儿回来我自己打扫就好。”   “你今天要是回来晚呢,还睡不睡了?”周礼弯腰把水杯搁茶几上,说她,“别见外了,叫个保洁省心省力。”   林温一想也是,说不定她回来后真要睡垃圾堆。   今晚其实是袁雪想帮她摆鸿门宴。任再斌一走了之,他的三个好兄弟还在,袁雪打算对他们严刑逼供。   而周礼正是任再斌的兄弟之一。   林温没再推辞:“那我去洗个脸,你再等一会。”   林温关上卫生间门,打开水龙头拍水冲脸。   关水后听见周礼在讲电话,应该是跟他家阿姨。   林温又把丸子头拆了。   长发已经卷曲,几缕沾在湿漉漉的脸颊上,林温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卷曲的头发没有办法梳直。   她放下梳子,扯下毛巾擦拭走脸上的水珠,不再去管头发。   周礼还在讲电话,看见卫生间门打开,他回一句“行了,那挂了”,然后对出来的林温说:“阿姨大概半个小时到。”   林温点头:“对了,你跟阿姨说一声次卧不用打扫。”   次卧房门紧闭,周礼没见着什么样,他也没多问。   两人换鞋,林温把大门钥匙放进门口的牛奶箱里,和周礼一道下了楼。   林温从没请过保洁,上车后她在手机里搜了下保洁价格,打算到时候照市价给周礼家的阿姨。   时间六点零九,晚高峰还没过,他们被堵在半道上,整条路都是尾气,开不了窗户。   车里闷,周礼打开空调,把西装和领带都脱了往后座一撂,跟林温聊天:“这次出差去了哪?”   “海岛,那里有个会。”   林温的大学专业是会展经济与管理,现在的公司主要承办各种文娱会务活动,比如演唱会、项目签订仪式、某某经济会议。   林温讲话声音轻,很容易被其他声淹没。周礼微垂着颈,一边调低车里的歌声,一边问:“你在那穿这样不热?”   “还好。”林温手指捻了捻西装袖口,“也能防紫外线。”   周礼看她脸上一眼,白白净净的。   他又低下头继续按手机,跟林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车流龟速行进,林温看了几次时间,约好六点半吃饭,她觉得会来不及,想给袁雪打个电话。   正巧周礼放下手机,说道:“老汪刚说他送袁雪去医院了。”   “医院?”   “省妇保,”周礼加一句,“说是肚子又痛了。”   林温问:“有没有说要紧?”   “没说什么,应该没事。”车子慢慢跟上前,周礼道,“晚点再问问。”   袁雪跟老汪是一对,她怀孕已经一个多月,没确诊前只是一会恐孕一会又担心空欢喜,整个人矛盾重重,确诊后她时常一惊一乍,连肠胃不通畅都去找妇科医生,恨不得常住省妇保。   一开始林温也跟着提心吊胆,后来她实在不能跟袁雪共情,所以这次听说袁雪又去了医院,她并不怎么担心,只是道:“那晚饭吃不了了吧,不如我们去省妇保?”   前方正好可以左转调头。   周礼偏头看了眼林温。   要是老汪他们几个,他会直接怼一句“你嘴巴落袁雪那儿了?”,但林温不是他的“直系”朋友,所以周礼好脾气地说:“都到这儿了,先吃饭吧,你不饿?”   林温想了想问:“那肖邦呢?”肖邦也是他们的兄弟之一。   “他店里走不出,袁雪没跟你说?”周礼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搭得也很随意,但完全没有移动打转向灯的迹象。   另外几人都来不了,林温其实并不想和周礼去吃饭,可车已经开出这么远,她要是和周礼饿着肚子各回各家,也确实没道理。   于是林温点了头,周礼这才将视线专注前方,车流也变得通畅了,他卷起衬衣袖子,调小空调,一脚油门下去,快速穿行。    第2章   两人没去原定的餐馆,而是就近找了一家,不用等号,一楼满员,二楼还空着。   周礼点菜,询问林温的意见,林温更喜欢自己做饭,外食她不挑,说随周礼。   周礼只问了一次,没多客气,他做主点了柠檬酸菜鱼、牛奶包浆豆腐和外婆菜炒秋葵。   他跟服务员说话的时候,林温用茶水冲洗了碗筷,替他摆好,又倒了杯大麦茶放他餐具边。   他看着林温动作,一边把菜单递回给服务员,不忘加一句:“再来份米饭。”   菜上得慢,两人边等边聊。   林温比周礼几人小四岁,大三那年她认识了还在隔壁大学读研的任再斌,那时周礼已经做了三年的财经节目主持人。   对当时的她来说,学校和社会中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周礼那几个人在她心中的定位是“大人”,所以刚跟他们相识的那段时间,每次聚会她话都很少,接触次数增多之后,她才蜗牛似的跟他们熟悉起来。   菜上齐,林温添完饭,语气自然地问周礼:“任再斌跟你联系了吧?”   周礼刚接过饭勺,闻言眼皮也没掀地道:“所以袁雪突然说请大家吃饭,就这目的?”   林温没否认。   周礼说:“他没跟我联系。”   “他不见了一个礼拜,你们没尝试找过他?”   周礼盛完饭,抬眼看向她。   林温眉型生得好,眉毛自然浓黑,鼻尖挺翘,唇廓丰满,这种色与型都浓烈的五官按理多少带点攻击性。   但她眼型是圆的,眼睛过于黑白分明,目光就显得稚气灵动,澄澈的像张白纸一样让人放心。小脸也偏圆,仿佛没有棱角,皮肤白皙软嫩,再加上她那种连大声说话都没半分尖锐刺耳,依旧是自然的轻轻绵绵的音色,几番中和,占尽优势,她的漂亮是少见的人畜无害。   所以即使她在试探询问,听来也没任何攻击性,依旧像只绵羊。   “他走之前给老汪留了言,留言很清楚,说他要去旅游一阵散散心,手机关机,归期不定。”   周礼嗓音磁性深沉,音色很动听,话里的内容却没半分用。   “他一个二十七八的大男人,有手有脚,还比我们多读了三年书,只不过是想一个人去旅游,我们要是掘地三尺,那才不合适。”   他边说边不紧不慢地吃着饭菜,顺手还把酸菜鱼里的花椒粒给挑出来,又道:“我倒好奇你们俩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闹了这么一出?”   周礼的衬衣袖子卷到了手肘,露出腕表和一截小臂。   顶端一盏暖黄灯光将腕表折射出波光粼粼的色泽,周礼小臂上筋络凸显,所形成的线条让手臂呈现出一种在自然状态下的贲张紧实。他手臂明明不算粗,也没让人觉得有肌肉,但这些流畅的线条却仿佛蓄满了比肌肉更嚣张的力量。   林温垂眸看着他的手臂思考,心知自己是问不出什么的,她没审问人的本事,而周礼也不是什么老实憨厚的人。   林温又想到袁雪,干脆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让周礼问问老汪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老汪在电话那头说没事,他们刚出省妇保。   饭吃完,两个人下楼,楼梯是铁质的黑色|网格,林温一脚没下稳,身形一歪,她及时搭住身前周礼的肩膀,周礼一把握住她手腕,回头看她:“没事吧,当心。”   周礼手劲过大,林温被捏疼了,她被扶着下了一阶,然后抽出自己手腕说:“没事,被网格绊了一下。”   “走慢点。”周礼继续下楼。   饭钱是周礼付的,林温没争抢,走出餐馆大门,林温说她自己坐车回去,周礼没让:“不差这点时间,我送你,走吧。”   周礼自己不嫌麻烦,林温就没再拒绝。   二十分钟后,车停到单元楼下,周礼说:“阿姨已经回去了,钥匙给你放回了牛奶箱。”   林温顺势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元现金:“那你帮我给你家阿姨吧,今天谢了。”   周礼没拿,看着她说:“用得着这么客气?钱收回去。”   林温打开车门道:“你要这样,下次我要是还想找你帮忙,怎么好意思开口?”说着把钱放在了中控台,一挪腿就下了车,几步走开了又回头挥手,“路上小心。”   周礼看着人走进楼道门,才打开手套箱,把钱随意往里一扔,又从里面拿出烟和打火机,抽着烟,他慢慢往家开。   刚到地下车库停好车,汪臣潇的电话就过来了,无可奈何地说:“袁雪下命令了,明晚再聚,谁都不准缺席。”   周礼笑了下:“我无所谓,只要她明晚别肚子疼。”   “哎你别说了,我算是怕了孕妇了,你说她平时胆子比谁都大,怀个孕怎么就这么能折腾?”   周礼拿上手套箱里的几件工作资料,正要下车,余光扫到副驾座椅上一根微卷的黑色长头发。   他捻起头发,打开车门,又去后座拿上西装,边讲电话,手指头边无意识地绕着那根长发,慢步走向电梯。   ***   夜未深,星光稀稀落落。   偶尔有孩子的笑声传来,林温走到阳台,望向对面的学校田径场,大约是住校生在玩闹。   林温站在阳台跟袁雪发了几条微信,站没多久就觉得小腿肉绷得发沉。   这趟出差太累,明天也没有调休,必须正常上班。   林温把手机息屏,洗完澡后直接上床睡,一觉到天明。   早晨林温在家里吃过早饭,再把昨天没精力收拾的行李箱给整理好,八点半她准时到公司。   林温在工位放下包,先去茶水间煮黑咖啡,碰见新来的实习女生刚端起两杯咖啡要走。   两人颔首一笑。   林温也煮出两杯,另一杯带给她隔壁桌的彭美玉。   彭美玉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八,办公桌上摆得最多的是零食,早餐是黑咖啡就煎饼果子和一只油炸肉粽。   她接过黑咖啡后道声谢,请林温吃粽子,林温没要。   “我早饭吃过了。”   彭美玉问:“又是家里自己做?”   “是啊。”   彭美玉佩服她:“你可真是宜室宜家啊宜室宜家。”一遍不够还叠一遍。   林温说:“你要的话我明天给你带。”   彭美玉敬谢不敏:“早上没点油水你让我怎么坚持在公司咸鱼?你那些清汤寡水还是自己吃吧。”说着,她脚蹬地,椅子滑到林温身边,压低声音,“你要带也给老大带啊,你看看那位新来的小美女,每天早上坚持不懈地给咱们组长‘顺带’一杯咖啡,付出得有收益才划算嘛。”也幸好组长是女的,闲话才少一点。   每次聊人闲话林温都不参与,彭美玉早就发现这一点。她一个人说也不觉得寂寞,反而因为林温没有跟哪个同事特别交好,她跟林温说悄悄话还更觉得放心。   林温当了一会听众后开始工作。   她工作思考时手指会卷发尾玩,卷着卷着头皮一扯,她低头看,是头发丝又卡进了戒指圈。   自从一个月前戴上这枚戒指,她的这点小习惯总是遭到阻碍。   林温解救出头发,低头看着戴在左手中指的戒指,她轻轻转动几下。   她感情经历稀少,在大一时她跟同班男生短暂交往过,那次恋爱以失败告终。   吸取经验,她以为下一段关系应该能顺利。   大三时她认识任再斌,任再斌虽然比她大四岁,但因为还在读研,所以他满是学生气。   他笑时一口白牙,阳光又简单,朋友不算多,没有暧昧的异性,单纯有余稳重不足,林温觉得这样挺好,她自己年纪也小,不知道哪年哪月能被人夸一句稳重。   任再斌追她很久,她答应的时候也很慎重。   这是她仔细考察后为自己选择的男友,她是希望这段关系能稳定、简单和长久的。   傍晚准时下班,袁雪给她发微信,说已经到她公司楼下了。   林温拎上包,没忘记把海味零食带下去。   袁雪驾照还差几天才能拿到手,汪臣潇上班又不能负责接送,她是打车过来的,一直坐在车里等林温。   接过零食,袁雪拆开一包当场吃,嚼了几下觉得味道不错,她朝林温递了递。   林温不要。   袁雪边吃边说:“隔着电话我怕问了你搅得你没法工作,所以我还是当面问你吧,问完我还能把胸借你哭。”   袁雪最后一句是病句,但不妨碍别人听懂。   林温习惯了袁雪的口无遮拦,只是车里还有陌生司机。   “你说你们俩之前没吵架,那你老实说,他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林温摇头。   袁雪皱眉:“这么肯定?”   林温说:“我不知道。”   “啧,”袁雪扯动嘴角,“行了,那就破案了。”   “……你这么草率?”   “男人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他拉什么颜色的屎,不信你等着瞧,今天晚上我就给你把他揪出来。”   前面司机没忍住看了眼后视镜,大约是在想屎还能有几种颜色。   袁雪平时画酷辣欧美妆,近期因为怀孕她素面朝天,除了健康的孕期护肤品,其余她一概不往脸上抹。   但即使她外在清汤寡水,也掩不住她内在是重庆火锅底料。   火锅底料煮着煮着就沸腾了。   “要我说你也别太揪着了,干脆你就另外再找一个,管他去哪旅游什么时候回来,男人满大街都是,凭你这张脸谁勾不到?最好你跟别人做全套,等他回来一看,哟,你他妈比他还快,居然都怀上了,狠狠打他的脸!”   林温翻塑料袋,找出另一种口味的零食塞给袁雪: “你要不要尝尝这个?”   袁雪一边拆一边说:“这就是个渣男,我也是眼瘸,跟他大学同学四年居然都没看出他是个什么货……”   再多吃的都堵不住袁雪的嘴,袁雪一会批判渣男,一会怂恿林温另觅新欢,一路嘴不停地抵达“老窝”,下车时她还在说。   “老窝”的门脸花枝招展,灯牌一亮很像酒吧,不过这里是一家剧本杀店。   店主是肖邦,他之前为发行公司写剧本杀,去年想自己开店,钱不够,周礼出了一多半。   肖邦自认老二,经营格外用心,今年年初店开起来后,他除了吃喝拉撒睡以及外出买剧本,几乎寸步不离店。   肖邦正坐在吧台算账。   这家店客厅装修很法式,主色调墨绿,布艺沙发是小碎花,座机这类的摆件都是复古款。   吧台也设计复古,酒架上的酒全是真的,肖邦会在这里招待朋友。   肖邦见林温和袁雪进来,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问:“怎么来这么早?”   “这还早?天都快黑了。”袁雪不客气地去拿了两瓶喝的,说,“我多照顾你,知道你忙走不开,今天特意把饭局定在了你这里。”   肖邦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没什么情绪地“呵呵”一声。   袁雪冷酷警告:“注意你的态度啊,我现在可是孕妇,不能受气。”   肖邦干脆不理她,招呼林温:“你想吃什么,我这儿刚买了零食。”   林温平常很少吃零食,她说不用了,接过袁雪递来的饮料,她坐到沙发上休息。   肖邦还是给她们端来了一盘吃的,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没多久店里进来两波客,加起来六人,正好能拼一车开个本,但其中一名男客突然反悔了,磨磨蹭蹭似乎想挑其他本子玩,人数凑不出,本也不能开。   肖邦望向坐在沙发上聊着天的两个女人。   袁雪素颜是路人,脸型有点方,说好听是高级脸,说难听是不太符合大多数东方男性的审美。   另一边的林温,今天毛衣外套配连衣裙……   肖邦只是随意扫一眼就开口:“袁雪,‘现代房’空着,你们要不要看电视?”   店里有八间风格各异的游戏房,例如民国房、欧式房、日式房等等,“现代房”为了配合剧本需要配备了电视机。   袁雪正觉得干坐着无聊,一听能看电视,立刻拉着林温走。   很快,那名男客也不再磨蹭,跟同伴一起照旧去玩那个六人的剧本杀了。   肖邦默默地扶了扶眼镜。   看完半集电视剧,天彻底黑下来,汪臣潇匆匆忙忙赶到,只剩周礼。   袁雪捧着手机挑外卖,问汪臣潇和肖邦:“周礼不会要加班什么的吧?”   “不会,最多是堵车,他来晚点儿。”汪臣潇信誓旦旦。   袁雪斜眼:“昨天是肖邦要看店没空,今天别是周礼待会说来不了。”   肖邦心说昨天你不是还跑省妇保了么。   汪臣潇保证道:“他说了来一定来,耐心耐心啊老婆。”   说着,汪臣潇又转头问肖邦:“对了,他打算什么时候辞职?”   “谁要辞职,周礼?”袁雪意外。   “是啊。”   林温原本在回复微信工作群的信息,闻言也诧异地抬起头。   “他什么时候要辞职了?”肖邦反问。   “不是你上回说的嘛。”汪臣潇道。   “哦,大概吧。”   “诶我说,你这什么叫‘大概吧’?”   “我不清楚,你要不自己问他。”肖邦很敷衍。   汪臣潇还要再说,大门传来动静,肖邦回头一看,中断聊天:“来了。”   现代房的门开着,门洞正对店铺大门。周礼大步进店,看见一屋子人挤一块。   林温被站着的肖邦挡住了,周礼只看见她一双白色帆布鞋。   周礼把挂在手臂上的西装往客厅的花沙发上一抛,去吧台倒了一杯已经放凉的红茶,问几人:“还没叫饭菜?”   “叫了,”袁雪摇摇手机,“日料,足够你们吃的,待会儿不吃完不准走。”   周礼喝着茶走进现代房,不待他说上一句话,袁雪紧跟着又道:“既然人都齐了,趁等外卖这点时间,我先办个正事吧。”   说完,她一把拉过汪臣潇和肖邦,把他们分别塞进隔壁两间空房,勒令汪臣潇不准出来,她先去对付肖邦。   她要查他们的手机,对他们进行单独审讯。   林温慢半拍从沙发上起来,追到门外。   周礼倚着门框,一手插兜,一手拿杯气定神闲地把茶两口饮完,目光放在林温脸上,他似笑非笑,语气莫名。   “这么说,我归你?”    第3章   林温微张嘴一脸无辜。   她也是始料未及,袁雪这招出其不意,之前根本没跟她通过气。   林温怀疑袁雪也是临时起意。   但她在外面站了站,并没有去敲门救人,也没跟周礼解释她不知情。   花几秒时间消化完,林温忽略周礼的那句调侃。   她语气和和柔柔,转换内容却有点生硬:“那……我们就等外卖吧。”   周礼看着她,嘴角浅浅地勾了一下。   他转身进房,把空杯子搁茶几后坐下。   林温跟进来,坐到他对面的沙发,见到周礼把他的手机往茶几上一摆。   “9400。”   林温看他这番动作,心里嘀咕这不会是他手机密码吧?   结果,周礼对着她说:“密码。”   ……还真是。   林温怎么可能去翻他的手机,她连男朋友的手机都从来不碰。   她打哈哈:“哦,真好记。”   难得见她“幽默”,周礼嘴角一扯,笑出了声。   等了一会,他语气闲散地诱惑林温:“真不看?”   按林温的性格,通常情况她接下来的话应该类似“别开玩笑了”之类,但这次她沉默一两秒后说的是:“那就等袁雪出来吧。”   周礼眉微挑,好笑地看了看她。   “行。”他没把手机拿回,任由黑色的机子躺在白色的大理石茶几上。   店里房间的隔音效果普普通通,玩家嗓门太大外头向来是能听到的。   这会现代房的房门开着,袁雪的嘹亮嗓音几乎无阻碍地从隔壁穿透过来,林温和周礼耳膜俱是一震。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阵无言,林温打破沉寂,没话找话:“老汪怎么这么安静?”   周礼双手枕着后脑,仰倒下来:“可能在忙着删手机吧。”   林温:“……”这话不好接。   周礼耷着眼皮瞧对面,又是一笑,他随意跟林温闲扯:“你几点到的?”   “不到五点半。”林温说。   “下班挺早。”   林温点头:“今天没加班。”   “跟袁雪一起来的?”   “你怎么知道?”   周礼就说了两个字:“她闲。”   林温抿嘴笑,心里暗自点头。袁雪跟周礼几人都是名校金融系出身,但袁雪大学期间放飞自我,学位证差点都没拿到,毕业后她工作经历短暂,这几年一直是无业游民享受生活的状态。   周礼又问:“来了没玩点什么?”   “没有,”林温说,“今天不是周末,客人也不……”   还有一个“多”字没说完,隔壁又飙出一个漂亮的高音,林温卡壳。   周礼起身捞起一旁的遥控器,意有所指地接了句:“幸好今天客人不多。”   林温伸了根指头轻挠脸颊。   刚提及客人,就听大门迎客风铃响起,林温扭头望出去,是几个年轻人走进店。   “客人。”林温对周礼说。   随即起身,她走到隔壁敲了敲房门,冲里面道:“来客人了。”   袁雪隔着门板回她:“等会儿,你先应付着!”   “你让肖邦出来。”   “他出来干嘛?他能稀罕客人吗,他要稀罕的话早该坦白从宽了!”   袁雪不肯放人,今天店里客少,员工又全被肖邦放出去吃饭了,没人能顶,林温只能回到现代房。   她站门口,朝周礼向自己后头指了指,意思是客人们还在客厅里等着招呼。   周礼正挑电视节目看,见状他摆了两下遥控器,让林温随意。   周礼才是这家店的大老板,她没见过比周礼更随意的。   林温回头,几个客人依旧耐心等着。   都是陌生人,林温在心中酝酿好开场白,台词在口腔中默默过一遍,她硬着头皮上前招待。   顺利讲完开场,客人们问起几个剧本杀。   这是林温的知识盲区,林温不知道该怎么拖延时间。   店是一月份的时候开业的,刚开业时肖邦召集众人说想测试一个新本,林温是跟着任再斌过来的。   那次玩的剧本杀是个七人本,肖邦说是他重金买回的独家,全市只有他这里有。   他们加起来六人,加上周礼带来的女伴凑足七人。   剧本杀就是角色扮演,推导剧情找出真凶,各个角色之间关系千丝万缕。   林温一看这么乱七八糟的人物关系就头大,她也毫无经验,面无表情撑到最后。   后来袁雪又喊她去玩,喊几次她推几次,只有一次需要江湖救急,她才迫不得已陪袁雪熬了一个通宵。   以她仅有两次的玩本经验,面对这几位客人旺盛的求知欲,她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求助他人。   “周礼——”   周礼正手撑着头看电视,听见自己名字,他放下胳膊,支起身朝门外望。   林温穿着长及脚踝的浅色连衣裙,外套一件柔软的毛衣,半边长发散在胸前,远远站那,抬着胳膊,朝他小幅度地曲了曲四根手指,大概怕影响人,第二声喊得很轻:“周礼——”   周礼看了几秒,放下遥控器,起身朝她走过去。   近前了,周礼才开腔:“嗯?”   林温身高一米六五,帆布鞋鞋跟两三厘米,这身高在女性中算不错,在周礼面前却还是需要仰头。   林温低声跟他说:“他们在问《XXX》、《XXXXX》……”   周礼根本不知道这几个剧本是什么玩意儿,他耐心听林温说完,然后上前,从实木书架上抽出一套本子,没对客人之前的问题答疑解惑,他直接推荐起来,措辞引人入胜,仿佛他多懂似的。   客人们被他套住,一口定下这个,周礼又说:“你们就四个人,还差三个,有其他朋友能来吗?没的话我试试帮你们找人。”   客人们立刻在手机里呼朋唤友。   接着,周礼又去敲了敲袁雪的审讯房,他没让人出来,只隔门说了句:“肖邦,把你员工叫回来。”   玩剧本杀需要主持人,没主持白搭,这活他顶不了。   肖邦在里面回应:“哦,马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完事了,周礼也没再回原先的房间,他去吧台里面翻出一罐椰子味蛋卷,拆开拿出一根,咬一口觉得味道还行,他朝林温举了下罐子。   林温其实已经饿了,外卖还没到。   她过去跟周礼一道吃起蛋卷,问他:“你玩过的本子多吗?”   “没那时间,”周礼又开了一瓶苏打水,说,“就玩过一次,刚开业那次你不是也来了。”   难怪他刚才直接推荐那个七人剧本杀。   林温觉得周礼真行。   林温刚拿起第三根蛋卷咬了一口,袁雪所在的那间房终于开了门。   袁雪歇都没歇,极其敬业地又去隔壁审问汪臣潇了。   肖邦重获自由,看看周礼,又看看林温,最后看一眼吧台上被拆吃了一小半的椰子味蛋卷,他摘下眼镜,从裤兜里拿出眼镜布擦拭,同时深深地叹一口气。   林温手上的半截蛋卷直掉酥,碎屑沾到了毛衣上,她盯着肖邦看没发现,周礼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个文件夹往她身前接,林温这才察觉,赶紧把手上残缺的半截塞进嘴里,再低头艰难地把酥屑一点点从衣服绒毛里捻起。   外卖送到的时候,汪臣潇这边的审讯也正巧结束,肖邦嫌在客厅吃饭不像样,又把众人轰回那间现代房。   林温眼神询问结果,袁雪脸色不错,但她却摇了摇头。   林温觉得她的脸色不像是一无所获,但袁雪还真的是一无所获。   其实袁雪的想法很简单,男人的秘密只会跟男人分享,任再斌的朋友不多,也就这几个,有什么花花肠子总会跟他们交流一番。   可惜她没找着什么。   来之前她还对林温拍胸脯保证,结果打了脸。   想到这,袁雪颇为不满,脸色终于难看起来,她眼神极不友好的对着那三个男人。   还剩一人没审问,袁雪目光跟着对方走。   周礼自顾自坐下等吃饭,没有动手帮着拆外卖袋。   袁雪的视线定在茶几右边的那部黑色手机上,她认得这是周礼的。他们所有人都给手机套了壳,只有周礼的手机永远不屑这层保护。   林温帮着一起摆饭,注意到袁雪的蠢蠢欲动,她边打开盒盖边贴过去说:“9400。”   她音量没刻意低,但另外两人在火急火燎地拆餐盒,所以她的话也只有袁雪和机主本人听见。   袁雪猜到林温是说手机密码,她显然不太信:“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周礼说的。”   “……他说你就信?”袁雪奇了。   “那你试试?”   “你没试过?”   “没。”   “那你刚怎么不自己试一下?”   “我跟他没你熟。”林温给她一双筷子。   “嘁,”袁雪接过筷子,不屑道,“你跟任再斌这么‘熟’,怎么也没见你查过他手机?”   “我隐私观念比较强吧……”   袁雪扯了把她的脸颊:“嘿,我这是为谁啊,啊?!”   林温戳袁雪大腿:“那你看不看啊?”   “9400”之后的对话两人都刻意放低音量,周礼看她们的嘴型,前几句意思猜出来了,后几句没懂,林温嘴巴张得太小,又被袁雪扯变形了。   他觉得挺有趣,就当饭前的开胃剧看了。   “你们姐俩在聊啥呢?”汪臣潇终于注意到她们在讲悄悄话。   “聊这呢。”周礼拆着双一次性筷子,顺手指了下自己的手机。   袁雪和林温阖上嘴。   汪臣潇和肖邦同时看向那部黑色手机。   林温看向袁雪。   周礼也看了看袁雪。   袁雪眼一瞪,心一横,伸手就去抓。   周礼没点反应。他夹起一块生鱼片送进嘴,慢慢嚼着,他又撩起眼皮,轻飘飘地看过去一眼。   袁雪握了这么一下,立刻又把黑色手机放回去,傲气十足道:“算了,看他这么有恃无恐的样子,应该没藏着什么。”   “……”   林温没回过神,就这?   袁雪又忽然一脸严肃地对着三男道:“其实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我知道你们跟任再斌关系铁,但林温跟我们认识也两三年了,大家都是朋友,你们讲义气没错,但也不能合起伙来欺负人是吧,厚此薄彼也该适当,男人就该有个男人样!之前就算了,要是任再斌之后跟你们谁联系了,希望你们能第一时间告诉林温,该他俩自己解决的就该他俩自己解决。”   汪臣潇第一个响应:“是是是大小姐,那是一定的!”   肖邦点点头。   周礼没搭理。   总算能吃上饭,大家都已经饥肠辘辘,先吃了几筷子才继续聊天。   袁雪想起一事,问林温:“我跟老汪的婚期已经定好了,你继续做伴娘没问题吧?”   袁雪不想大肚穿婚纱,但结婚琐事太多,她又不想太简单没仪式感,所以婚期拟定在三个月后,肚子大概率是不好看,但至少能走动路。   伴郎伴娘人选当初已经说好,汪臣潇这边是他的三兄弟,袁雪这边是她的两个大学好友和林温,如今任再斌玩失踪,袁雪怕林温会撂挑子。   林温说:“当然没问题,你婚纱都看好了?”   袁雪放下心,露出笑说:“还没呢,等看好了到时候叫你去试伴娘服,还有好多事要你帮忙的,你得抽时间。”   林温点头。   袁雪又叫周礼:“你能抽出时间吧,到时候定了伴郎服你得来试衣服,还得陪着排练。”   周礼吃着东西说:“尽量。”   袁雪不满,瞥一眼汪臣潇,汪臣潇冲她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肯定没问题。   肖邦捧着饭盒凑汪臣潇耳边:“到时候人怎么安排,林温跟谁?”   汪臣潇说:“你?”   “别吧。”   汪臣潇咕哝:“说不定老任那时候已经回来了。”   “是啊,要是他俩那时已经分手了呢?”肖邦直击关键点。   汪臣潇一想到这个极大的可能性就头疼,这确实尴尬。   所以他之前也跟袁雪商量过,肖邦跟伴娘一号是早定好的,他俩比较熟。   以防万一,替补任再斌的人选是伴娘二号的男友,也是他们的同学,这样正合适。   至于林温……   汪臣潇看向周礼。   周礼身高一八七,顶着那张脸和身高一定抢尽他这个新郎官的风头,这点不能多想。   林温跟周礼比是矮不少,穿上高跟鞋站他边上应该挺搭。   “就他俩吧,”汪臣潇乱点鸳鸯,“看着也挺配的。”    第4章   干干净净的大理石茶几在一顿饭后面目全非,几人吃完就撂筷子,只有林温筷子还拿手上。   她一边把她碗边的垃圾夹进碗里,一边听大家聊天。   袁雪觉得时间还早,饭后消化玩剧本杀正合适,但三个男人都不配合,谁都没她这闲情逸致。   袁雪指望林温:“你呢,你都多久没陪我了?”   林温这次理由充分:“我明天还要上班。”玩剧本杀没几个小时结束不了。   袁雪心情全挂脸上,她已经不太开心。   汪臣潇见她大小姐脾气又要上来,正想着怎么哄,林温先他一步开口。   “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孕妇,不能熬夜。”林温提醒袁雪。   袁雪这才想起来:“啊,是啊,好险!”   众人:“……”   袁雪又想起什么,问周礼:“对了,我都差点忘了,听说你要辞职,怎么回事?”   周礼在回手机信息,头也不抬地反问:“谁说我要辞职?”   “肖邦说的。”   “那你问他去。”周礼踢皮球。   “啧,不得不说你跟肖邦真是绝配!”袁雪抨击。   林温想起周礼没来之前,汪臣潇问肖邦辞职的事情,肖邦当时也是这么踢皮球的。   林温其实也好奇。   他们几人现在的工作,真正专业对口的只有汪臣潇。   任再斌硕士毕业后进入体制内,不过他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辞职。   肖邦转行写剧本,他是因为热爱。   至于周礼当年进电视台做起财经节目主持人这事,形成的冲击波太过巨大,经久不衰,至今他们还会偶尔感叹。   除了林温。   因为她认识周礼的时候,周礼已经是新闻工作者的身份,常年西装挺阔,给人感觉稳重干练,她没觉得任何违和。   突然说周礼要辞职,在这之前毫无预兆。   “你到底说不说,辞个职还成机密了?”袁雪逼问。   周礼说:“还没辞呢,你问早了。”   袁雪见他终于接茬,猜测道:“你是不是被挖了?有什么好去处吧?”   “你猜。”   袁雪听出他在敷衍,没好气道:“该不是被穿小鞋才不想干了吧,或者英年早秃觉得头发更重要?”   林温顺势看向周礼的头发。   今天他要工作,依旧吹了那款经典老派的发型。   挺浓密的。   周礼注意到林温的视线,好笑地从沙发上起身,给袁雪一句:“你多保重身体吧。”又跟众人说,“走了,还有事。”   汪臣潇问:“你还去哪儿啊?”   “约了人。”   汪臣潇八卦:“女人?”   周礼手机拍在掌心,没正面回答:“你要不一起?”   汪臣潇立刻撇清:“你滚吧。”   周礼走了,剩下林温几人也准备撤,林温顺手把茶几上的餐盒都收拾装袋,让肖邦擦一下桌子。   肖邦点头,恭送几尊大佛离开。   汪臣潇去开车,林温找到室外的垃圾箱把一堆餐盒分类扔了,袁雪嫌弃地站远了点,说她:“你随便扔一下就得了。”   林温说:“你好歹也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   “我接受义务教育的时候国家还没搞垃圾分类。”   “可你是祖国的未来。”   “祖国的未来还在我肚子里呢。”   “那你别带坏孩子,小孩会有样学样。”   “那太好了,我孩子天生就智高胆肥,勇猛无敌!”   林温扔完垃圾,拿纸巾擦手,说道:“你这么勇猛,刚才怎么没敢看周礼的手机?”   她不至于看不出袁雪火速松手的真实原因。   袁雪在林温面前倒不怕承认自己也有怂的时候,“猛男还有怕蟑螂的呢。”她说。   林温奇怪:“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怕周礼啊?”   袁雪皱眉:“不能说怕……你不是说你跟他没我熟么,是你没见过他以前。”   “他以前?”   “你看他现在跟大家出来吃吃喝喝都挺和气的,是不是挺好相处的样子,脾气好像很好,人特别和善?”   这林温倒没觉得。   他们聚会基本都是吃喝唱歌,但因为时间没那么自由,这两三年林温参与的聚会次数并不是太多。   有限的几次相处中,林温从没觉得周礼是个真和善的人,和善的人气息是圆润的,而周礼的气息却让她感觉棱角犀利,她在看人性情方面有一种自小养成的敏锐感。   比如她一看袁雪,就知道她是典型的霸道却善良,嘴硬却心软。   人人都穿几层壳,袁雪只穿一层壳,一扒就能将她看透。   “还好吧。”林温这么回答袁雪。   袁雪一副料事如神的表情:“我就知道。”她一言难尽,“那是你们不清楚他以前的样子,恶劣嚣张心机叵测。”   “……你在形容你仇人?”林温惊讶。   “我是说得夸张了点,但也没差多少。”袁雪道,“你听我讲啊,听完你就知道了。”   林温点头,洗耳恭听。   他们这几人相识于八年半前,那年九月,大一开学。   开学要军训,班里有个人没来,是汪臣潇他们寝室的,正是周礼。   那时周礼的家长没出过面,同寝的肖邦跟周礼是发小,肖邦帮忙请假,说周礼是生病。   女生们对周礼的第一印象是羡慕,羡慕他成功躲过了军训。   军训结束,正式开学的第一周,周礼仍然没出现,众人基本都忘了班里还有这么一个同学。   直到第二周的周一。   袁雪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周礼的场景。   老师没到,大家在等上课,阶梯教室喧闹嘈杂的像菜场。   突然一个男生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身穿简单的T恤短裤,一手拎着书包提带,一手插兜,因为个子高又清瘦,背微有些弯,站姿显得松垮不羁。   脸上浓眉上扬,双眼皮略狭长,鼻高唇薄,下颌角延伸出的弧度流畅完美,整张脸的轮廓像用刀雕琢出,缺乏少年人胶原蛋白的弹性,全是锋利线条。清晨的光打在他身上,竟然有种绝佳的镜头感。   他的出场万众瞩目。   尤其当他漫不经心的目光梭巡过来时,静止的画面变成动态,他的那种拒人千里的神态更像把钩子,勾住所有人的目光。   最后他视线定格在她这方,下巴一撇,叫人出去。   她心跳都快半拍,直到听见她后座动静。   她后面坐的是肖邦。   两个人消失在门口,她和一群女生交头接耳,难掩兴奋。   周礼高大的身形和立体的五官格外招眼,举手投足又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和漫不经心,哪个女生能抗拒这种腔调。   袁雪回忆到这里,眼眯起,啧啧摇头:“周礼这长相身材真是绝了,那时候我哪看得见汪臣潇啊,汪臣潇就是个矮矬,我那时候眼里全是周礼……”   林温目瞪口呆打断她:“等等,你这说出来没问题?老汪知道吗?”   “知道啊,”袁雪瞥她,大大方方道,“这有什么,不就是见色起意嘛,看个帅哥而已,我又没爱上他。”   “……你继续。”   袁雪第一次刷新对周礼的认知,来源于一次斗殴。   其实还处于意气用事阶段的少年人,打架实属稀松平常,但周礼和其他人多少有些不同。   那天篮球场里起了争执,争执的二人互不相让,旁人在劝,周礼事不关己就算了,反正原本与他就不相干。   但他拍着篮球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篮球弹回他手中,他突然朝其中一人砸了过去。   文斗瞬间升级成武斗,对方先出手,周礼按着人后脑勺,把人家脸往围栏上怼。   事后袁雪听肖邦说,周礼那一下只是手滑砸到了人,是对方蛮不讲理先动手。   他们统一口径,周礼这方自然没受任何处分。   袁雪此刻回想,还是忍不住撇嘴:“我又不是瞎子,那天我全程都在围观好不好。”原本只是想看帅哥,谁知看了一场全武行。   后来周礼大概从暴力中找到了什么乐趣,整个人就像个行走的火|药桶,每次“火拼”完还总能全身而退。   袁雪说:“我当时真好奇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暴力美学,想改走艺术路线了!”   “什么暴力美学?”汪臣潇开车过来,正好听见袁雪说话。   袁雪道:“我在说周礼呢。”   两人上车,袁雪跟汪臣潇吐槽周礼的过去。   汪臣潇说:“哎,你提这干嘛,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肖邦那会儿不是也说了嘛,那段时间周礼心情不好,还让我们一个寝室的多担待,过了那一阵之后,周礼不是就恢复正常了嘛。”   肖邦的原话是,周礼憋不住火,需要途径发泄,男人的发泄方式就这么几种,不是找女人就是找打,周礼不找女人而是找打,勉勉强强当是个优点吧。   什么优点?也就只能是这回没欺负女人吧。   袁雪陪林温坐在车后座,同她说:“后来我们女生圈里就传出个流言,说周礼那个时候是因为他养了十年的狗死了,他得了PTSD才突然崇尚起了暴力美学。”   汪臣潇嗤笑:“我们男生圈里听说的是他失恋,爱的要死要活的初恋跟他分了,他接受不了现实,所以连开学都推迟了,差点放弃学业。后来我们还去跟肖邦证实,肖邦那货太鸡贼了。”   汪臣潇仔细回想:“打个比方,我问你饭吃了吗,你跟我说糖醋排骨味道不错。那我不就以为你已经吃饭了?肖邦就是这么贼,其实他屁都没说,偏偏让我们都信以为真。”   “你知道的,女生对猫猫狗狗最心软,所以在女生圈里,周礼就是个有爱心又善良又脆弱的大帅逼。”袁雪化身福尔摩斯,“而男生那边嘛,男的聚一块儿话题一定离不开女人,大家兄弟长兄弟短的互道情场故事,帮周礼走出失恋阴霾,一来一回,好家伙,全班男生都成了周礼的兄弟,他这交际手段简直了,就一朵交际花!”   “然后呢?”林温听得入神。   她觉得故事前半段平平无奇,后半段才有些传奇。   “然后啊,”袁雪拍拍前面车椅,“老汪,你来说!”   “然后就那样呗,时间长了大家关系也铁了,再提起这茬,这俩货都不认,我们就好奇谣言是哪传出来的,这俩货就装起无辜了。”汪臣潇摇头感叹,“那时候我们才知道这是被忽悠了。”   袁雪道:“周礼一开始那鬼样子几个人受得了啊,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这样过四年他会被全校孤立变成公敌,所以就想了这么个主意。碰几下嘴皮子就把自己口碑全盘扭转,你说谁有他这本事!”   林温还在消化中,说:“那听起来,肖邦也不得了。”   “啧,单纯了吧你。后来肖邦跟我们老实了,也没太明说,反正意思就是他只是个执行者!”袁雪捏了把林温的脸,软软嫩嫩手感极佳,“这回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周礼嚣张恶劣心机叵测了吧。”   也就因为这,年少无知的袁雪才从花痴中清醒过来。   期待值过高,落差就格外大。   她最初以为对方是个虽满身伤痕但心向光明的正派人士,结果对方居然是阴晴不定白切黑。   她觉得她已经看出了周礼的真面目。   周礼做事随性,不会压抑欲|望,比如想打就打了,固执己见不听好话。   “事后可能会难以收场”,这种假设在他那里并不成立。他喜欢让他痛快的过程,并且不达目的不罢休。   而最可怕的是,他还不是个酒囊饭袋。   袁雪感觉自己对社会的认知都被刷新了一遍。   林温也有点被震撼到。   她一无法想象西装革履的周礼打架的样子,二惊讶于少年时期的周礼游刃有余的手段。   消化了一会,林温发出致命一问:“那你怎么还能跟他成朋友?”男人的友谊自有他们的一套标准,但袁雪这人相对简单,喜好也纯粹。   袁雪哑巴了几秒,然后带着三分不屑两分施舍地“嘁”一声:“那他除了这点毛病,其他还是挺够意思的。”   ……都这么“十恶不赦”了还能挺够意思,看来这意思是十分足的。   “诶不过说到这个——”袁雪问汪臣潇,“你说周礼那个时候这么变|态到底是因为狗死了还是因为白月光啊?”   “不说了这两个都不是么,不然他俩跟我们交代干嘛?”   “为了掩饰真相呗,不想被你们逼问太多,肯定还有其他内情。”袁雪猜测,“但我觉得这当中肯定有白月光的原因。”   “我猜不是,真相不能被这么轻易说出来。”   “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啊,他能说?”   “他总不能带进棺材里啊,死之前总会松口的。”袁雪道。   林温在旁听得无语,这像在诅咒人。   汪臣潇也抽了抽嘴角:“那行,我们的赌期是一辈子对吧?”   袁雪突然甜蜜几分:“那赌注是什么呀?”   “回头想一下咯,慢慢想。”汪臣潇道。   林温这回听得嘴角浅浅上扬。   袁雪终于想起身旁还有人在,她继续跟林温说:“其实还有好多事可以讲,就是我一时半刻也想不起了,以后想到再告诉你。还有——”   她着重强调:“我那不是怕他,我是觉得他这种性子的人不好招惹,能不招就尽量不招呗,趋利避害懂吗?”   林温乖巧点头,欺软怕硬嘛。   林温还是无法将袁雪口中的人和现在的人结合到一起。   在她看来,周礼虽然不是真的和善之辈,但他确实很稳重,行事也颇为绅士,人如其名不为过。   只能惊叹时间真是奇迹,它的流逝诞生了成熟。   但这时的林温没意识到,“本性难移”是一种真理,成熟只是让人的本性隐藏到一种不被大多数人察觉的程度。    第5章   车还在夜路上匀速行驶。   汪臣潇听袁雪说以后还要八卦周礼,他忍不住对后面两人道:“还讲什么讲呀,这有什么好聊的。谁没点中二病的时候,那会儿才十八|九嘛,我们谁跟那时候还一样?你看现在,周礼多文质彬彬,多精英范儿,什么时候跟人脸红过?两位仙女,往事不要再提,挖黑历史不厚道。”   袁雪让汪臣潇闭嘴,又对林温感叹:“只能说你真幸运,你认识周礼的时候,周礼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林温无语:“我幸运这个干吗呀。”她跟周礼又没什么关系。   “至少你不看他手机是因为你跟他不够熟,而不是因为你不敢啊。”袁雪在这等着她。   “……是,你对。”林温认输。   半道上汪臣潇停了一会车,说车有点毛病。耽搁了一点时间,林温到家已经快九点半。   进屋后林温松散下来,她蔫蔫巴巴躺到沙发上,眉心皱起。   之前在剧本杀店,袁雪问她会不会继续做伴娘的时候,她回答的神情自若,其实她当时心里已经开始叫苦。   她很久之前就知道,一旦人与人的关系变得复杂,接下来很多事情都会被乱麻缠上。   假如她跟任再斌真的分手了,到时候她该怎么扮演伴娘一角?   林温这会的感觉像是又被柳絮缠身。   柳絮应该是这季节最讨人厌的植物,明明轻飘飘毫无重量,却比任何东西都烦人。   而这份挥之难去的烦恼在第二天早晨又攀上新的高峰。   林温习惯早起,她每天早餐基本自己动手做,所以她通常六点四十起床。她父母年事已高,老年人睡不久,一般四五点就醒了。   林温母亲等到七点给她打来视频电话,这时林温正准备把水饺从锅里捞出来。   “妈。”林温擦擦手,接通视频后甜甜地叫人。   “早饭吃了吗?”母亲问。   “还没,刚煮好。”   “煮的什么呀?”母亲突击检查。   林温翻转摄像头,对准白色的小奶锅。   里面浮着六只圆滚滚的水饺。   “自己包的吗?”母亲又问。   “是啊,我上个月自己包的,有牛肉馅和虾仁馅。”   林温顺势打开冰箱。   冰箱双开门,左边冷冻室里整齐码放着食品密封袋和白色塑料盒,上面都贴着标签,标注食物品种和存放日期。   母亲点头说:“不要买超市的速冻食品,像那些饺子包子,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淋巴肉,蔬菜是不是全烂的。入口的东西还是自己做更放心,外面的半成品不安全。”   “嗯嗯,知道。”   “你要是上班没时间,妈过来一趟,给你多做点包子什么的冻起来怎么样?”   “不用,我工作又不忙,做点吃的花不了多久。”   林温又打开冷藏室的门给母亲看,没看到垃圾食品,母亲很满意。   “你呀,吃的方面一定要注意,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没养好,从小身体底子差,千万别以为现在生病少了就掉以轻心,外面东西不是不能吃,但要尽量少吃。”   “很少吃的。”   “晚上不加班吧?平常要注意安全,下班回来看看有没有人跟踪你,你们年轻小姑娘尽量别一个人走夜路,楼下防盗门要记得随时关。”   林温答应的可乖。   “还有啊,过马路要看车,昨天晚上我看到有个交通事故……”母亲絮絮叨叨,千叮万嘱,说到一半,旁边林温父亲插话。   “饺子都快糊了,温温还要上班呢,你少唠叨几句。”   母亲这才想起来:“呀,我差点忘了,那你快吃,上班路上注意安全。”又问一句,“六个饺子是不是少了点?”   林温说:“还有一盒酸奶,饿不着。”   母亲笑笑,脸上布满岁月痕迹。   林温母亲生她的时候是真正的高龄产妇,四十七岁的女人生产九死一生。   如今过去二十三年,林母已经七十 ,头发银白交织,是一位老人了。   林温母亲在结束通话前还是没憋住,问林温:“今年五一要不要带小任一起回来?也该给我和你爸瞧瞧了。”   林温窒息。   她觉得她现在好像手捧一只缠着乱麻的仙人球,不拆乱麻没结果,拆开乱麻扎手。   视频结束,林温才看到袁雪十分钟前给她发了一张淘宝截图,问她这件衣服怎么样。   林温回复说不错,盛出饺子,她坐到餐厅。   袁雪发来语音:“你忙什么呢这么久才回,我已经下单买了另一条了。”   林温说:“刚在跟我爸妈打电话。”   袁雪随口问:“你爸妈没问你任再斌吧?”   林温长叹口气,慢吞吞回复:“问了,想让我五一带他回家。”   “我去,那带啊!”袁雪出主意,“到时候你就带一个回去,告诉你爸妈你男朋友改名字了,至于改了什么名,这段时间你好好挑选。”   “……”   “你忘了我昨天跟你说的了?我告诉你,要换成我是你,我早就找其他男人去了,等他回来狠狠打他的脸,你又不是找不着,他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帮你物色去。”   林温头大:“行了,你别闹。”   “谁闹了!”   林温细嚼慢咽吃着饺子:“我赶着上班,先不聊了。”   到公司后,林温收到袁雪发来的一条链接,点进去是一个论坛帖子。   帖子标题是《我男朋友这一个月突然对我不理不睬怎么办》,网友根据主楼描述,分析得出结果,告诉楼主一个残酷的真相——   男人想跟你分手,又不想承担是自己背叛了这段感情的责任,于是他在等你受不了后主动开口提,等你提出分手了,他还可以发一条朋友圈,告诉你们周围所有的朋友,他才是这段感情当中的受害者。   林温认真把这帖子读一遍,然后将手机翻身。   袁雪没等到林温的回应,也不知道林温看没看。   汪臣潇上班去了,袁雪无所事事又躺回床上,打开电视机一边继续追剧,一边翻找她的微信好友列表。   没从列表里发现什么单身优质男青年。   袁雪想了想,给汪臣潇和肖邦各发一条微信,要求他们留意身边出色的单身男士。   但她没说是替林温找的。   袁雪倒不是意气用事,事实已经摆在这,任再斌这种行为就是有了想分手的心思,挖掘细节真相其实没必要,干脆快刀斩乱麻。   而快刀斩乱麻的最佳手段就是找新的男人。   既能彻底摆脱前任带来的烦恼,又能体验新鲜热烈的情爱滋味,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最重要的是她还担心一点,万一任再斌回来后认个错,林温会同他冰释前嫌。   她知道林温不是恋爱脑,林温年纪虽比她小,但很多时候比她还成熟,如果理智和感性不能重叠,必须明确划分的话,那林温绝对只能被划分到理智一栏。   但理智的人也难免会有昏头的时候,为了从根上断绝林温将来头脑不清自甘堕落的可能性,从现在开始鼓动她重新投入一段新恋情,才是她身为闺蜜该做的事。   过了一会,汪臣潇先回复袁雪的微信。   “周礼啊,他不就是优质单身男嘛!”   袁雪白眼翻上天:“他昨天还去找女人,今天就单身了?”   汪臣潇替兄弟辩解:“女性朋友和女朋友是两个概念。”   袁雪冷笑:“那你说说你有几个概念啊?”   “……一个概念都没有,我的世界只有你!大小姐我现在马上帮你去找优质单身男!”   袁雪冷哼,又去看肖邦刚刚发来的回复,肖邦只发来三个问号。   袁雪把她的那句要求重发一遍给他。   肖邦回复一个“哦”,就没了。   袁雪干脆给他发语音:“你要是不认真帮忙,我就去你店里贴相亲告示。”   折腾完这两人,袁雪犹豫着要不要再问周礼。   电视台人才济济,上到管理层下到小职员,人数之可观足以让另外两人望尘莫及。   电视台真的是个作为优质相亲市场的首选地,可惜周礼这人……   她要是真找周礼干这事,估计就是对空气说话。   ***   上午九点半,周礼刚起床。   手机有新信息,他看也不看,先进浴室洗澡。   洗完穿着浴袍出来,头发在滴水。他去冰箱接了一杯冰水,一饮而尽后人才算清醒。   周礼又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面包,扯开封口,边吃边慢慢走向书桌。   这套房位于市中心,面积不算太大,套内两百三十多平。除了主卧、卫生间和储物房,其余空间全打通,连保姆房也没保留。   办公区域占地大,落地窗外是繁华街景,阳光投射在远处建筑物的玻璃外立面,刺眼的像打了探照灯。   周礼站窗边看了一会,吃着面包转身,这才去看手机上的未读消息。   肖邦给他发的。   他懒得一条一条聊微信,直接电话打过去。   “睡到现在吗?”肖邦接起电话问。   “嗯,你这微信什么意思,让我帮你找男人?”周礼开门见山。   “你的措辞让我不太舒服,注意一下。”肖邦说完这句,又转换成死气沉沉的语气,“还不是袁雪,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说要帮她一朋友介绍对象,让我给她留意,说三天内就要听到好消息,否则就来我店里贴相亲启事。”   周礼坐到办公椅上说:“你指望我帮你?”   “我知道你没这么好心,”肖邦道,“但也许你正好有什么单身的朋友。”   周礼吃着面包,不走心地说:“倒正好有一个。”   “真的?谁啊?”   “你。”   “……我也用不着牺牲这么大。”   周礼笑了笑,说他:“你管她干嘛,就你们几个这么惯着她,才让她一直蹬鼻子上脸。”   “哎……”肖邦无奈,“你就别说风凉话了,你那到底有没有单身的能介绍?”   “她哪个朋友?”   “不知道,她没说。”   “什么底细都不清楚,怎么介绍?”   “哦,”肖邦想起来了,“说比她小几岁,是个大美女。”   袁雪没工作没同事,真正交好的女性朋友就生活在她的朋友圈中,五根手指能数过来,在周礼的记忆中,比袁雪小几岁,又能被袁雪称之为大美女的,也就那一个。   周礼把吃剩的面包放回袋子里,背往后靠,侧坐桌前,包装袋被他揉得窸窣响。   “怎么样啊,有介绍吗?”肖邦问。   “你去问清楚具体情况,什么工作,哪儿的人,”周礼把袋子口叠起,面包翻个,倒扣在书桌上,说,“我这要有合适的就帮她留意。”   挂断电话,周礼捏着手机晃两下,然后把手机搁一边,拣起一片拼图。   书桌像张工作台,面积很大,上面支着一个实木拼图板,拼图板的绒面上是还有小半就能完成的村上隆的蓝色太阳花。   总共才不到九百片的拼图,断断续续拼了大半个月。   周礼把手中这片放上位置,太阳花多添一瓣。   大约是为了快点扔掉烫手山芋,肖邦办事效率很高,没一会就打电话过来,将详细情况转告周礼。   “公司小白领,今年二十三四岁,独生女,父母健在有养老金,家不是本市的,但在省内。她自己户口在这里,无车,但有一套学区房。”   这会周礼刚进浴室准备吹头发,他下午要去电视台录节目。   手机开扩音,周礼插上吹风机电源。   “知道了,我这边帮她留意。”   那头肖邦顿了顿,说:“我觉得这个条件还不错,要不我牺牲一下自己?”   周礼对着镜子抓几下头发,回他:“那你让袁雪给你个机会。”   说完摁下开关,轰轰声响阻断了肖邦余下的话。   肖邦纯粹开玩笑,他完全不想和袁雪的小姐妹扯上任何关系,否则一旦他和对方发生任何情感纠纷,他一定会被屠戮。   但他最后几句吐槽没能说出口,就被吹风机的声音给挡了回去。   他挂断电话,发微信告诉袁雪,周礼答应帮忙。   袁雪又惊又喜,狠狠一拍床,电视遥控板都弹了起来,袁雪由衷感叹——   周礼这小子虽然臭毛病一堆,但讲义气这点确实没的说。    第6章   袁雪发来的那条链接静静地躺在微信聊天框里,林温看过一遍后没再重温。   她今天的工作需要加班出外勤。布置会场环境一直到八点半,还剩下一些收尾活。   彭美玉嘀嘀咕咕:“好事倒会抢,苦差连影子都看不到她。”   她又在吐槽那个实习女生。   林温点开手机看时间。   “饿死我了,”彭美玉问她,“待会一起去吃宵夜?”   “不了,已经有点晚了。”   “就是晚了才要吃宵夜啊。”   ……这时间对宵夜来说是太早了吧?   “你去问问他们?”林温提议。   彭美玉一嗓子问其他人,其他人纷纷响应,表示早已经饿得四肢无力。   “要不现在就走吧,还剩这点明天再弄。”   “我早就想撤了。”   “林温,要不你辛苦点,我快饿瘫了!”   几个人可怜巴巴在那说。   彭美玉在旁边皱眉,林温却是好性:“好,你们去吧,剩下这点我来。”   众人欢呼,牵手挽臂地离开。   林温多呆十几分钟,做完收尾后走出会场。   会场外一片空旷,人声都在远处,夜灯流光溢彩,天空云层显得清晰可见,黑夜都不再像黑夜。   林温朝一个方向望,雕塑似的站门口吹了会儿风,她慢慢朝那方向走去。   任再斌租住的房子就在附近,她想过去看看。   两地直线距离不远,步行还是花了二十分钟。林温电梯上楼,打开指纹锁进门。   任再斌一个人住,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厅,面积小巧,一眼能望到底。   房子有种很久没通风的气味,林温也没去开窗,她到厨房转了转,又去打开衣柜。   厨房没有新鲜食材,衣柜里空了一块。   林温记得任再斌的行李箱之前放在衣柜边,现在衣柜边上也没箱子。   人是真走了,没有撒谎。   林温没在房子里多待,最后环顾一圈,她关上门离开。   这个小区到她家距离有点远,没有直达公交,地铁站不在附近,她以前过来的次数也不多。   不方便乘公共交通,林温点进打车软件。   晚上打车紧张,一时半刻没司机接单,林温站在小区外一棵树下等待,周围车辆进进出出,好半天她才等到响应。   手机显示车型和车牌,接单的司机距离这还有一段路,林温看向马路一头,每一辆经过的黑色车子她都会扫一眼。   不一会,一辆黑色车从小区开出,慢慢划进林温视线。她随意扫过车标和车牌。   是辆奔驰。   林温愣了愣,眨眼只剩车尾,她重看一遍车牌号,再转头看向车刚开出的那道小区大门。   “是你叫的车吗?”另一辆黑色轿车停到林温面前。   林温回神。   路灯将她的一半影子投射在车身上,影子扭曲,她不动,影子也不动,像是一个同伴在等她发号施令。   林温很讨厌复杂,追求的人事关系一向简单,要简单就不能事事计较,心宽日子才能顺。   可她也是讨厌被欺骗愚弄的。   理智让她蒙上眼若无其事,本心却一直在给她煽风点火。   最后林温深呼吸,她坐上车跟司机说:“帮我跟着前面那辆奔驰。”   奔驰已经开出一段距离,林温报出车牌号,手指方向让司机追。   司机应该已经积累不少此类经验,淡然自若地加大油门追了上去,不一会就看到了奔驰车的影子。   林温坐在后座中间的位置,盯住远处的那辆车。   周礼今天会去小区,总不能这么巧,他有其他朋友也住那。   任再斌不在家,周礼大晚上过去干什么?   林温头脑风暴,列出几种猜测后估出最大可能,周礼刚才是送任再斌回家。   可惜她跟他们错过了。   但这只是她的猜测,也或许任再斌现在就在周礼车上。   可能有千万种,能百分百确定的却是一点——   这会儿她调头回去说不定会扑空,但跟着周礼多少会有收获。   一路上交通灯太多,司机努力紧跟,半途还是被一个红灯拦住去路。   “可能追不上哦。”司机给林温打预防针。   “没事,你继续往前面开,我找找看。”   红灯结束,林温到处找车,但一直没见影。   前方有岔路口,司机不确定继续走直还是拐弯,他询问林温。   林温突然想起什么,她尝试:“继续直走吧。”   再往前就是电视台。   大概真的是运气好,到了电视台附近,林温竟然再次捕捉到那辆奔驰。   她以为周礼是要去台里面,但车调头走了另一个方向。   司机灵活地跟上去。   这一次没再跟丢,片刻功夫奔驰车靠边停住。   司机没再往前,他说前面是酒吧停车场。   隔着好几十米,林温没立刻下车,等了一会,她看见周礼从驾驶座出来,然后径直走向前面的酒吧。   奔驰里没再出来人,林温打开车门,迟疑几秒后去追周礼。   “周礼——”   周遭太嘈杂,只是先前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她声音传出去的时候周礼已经进入酒吧大门。   林温跑到酒吧门口,仰头看亮闪闪的招牌。   都已经到这了,她不想再多浪费精力,今天就一鼓作气吧!   林温跟进去。   这家酒吧看起来已经开了一些年头,面积感觉不是很大,里面人却爆满。   林温单肩背着只大大的托特包,包里东西塞一堆,沉得她肩膀下垮。   她提了一下包包肩带,一边撸起外套袖子,一边搜寻周礼身影。   散座好像没有,吧台也没有。   一个大花臂男人端着两托盘的啤酒从林温视线中经过,林温目光不自觉地跟着对方走了一会。   西侧卡座上坐着一男一女,女人编着掺杂彩色头发的脏辫,穿着很朋克,露着一截纤腰,正笑得东倒西歪地和男人说话。   男人松了一下领带,不知听到什么,脸上也带笑。   大花臂来到跟前,朋克女拍了拍男人肩膀,然后帮着大花臂一起放啤酒。   林温呆立着没动,犹豫是否要上前打扰别人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但最后没由她做决定。   周礼跟大花臂说话,一抬眼,目光不经意逮到了人。   他下午在电视台看了一条纪录片,小白狗误入企鹅群引企鹅围观。   酒吧灯光并不昏暗,今天这里搞活动,场上人声鼎沸。   这么多的人,林温穿着打扮一点不起眼,但她过于安静柔顺,与这里氛围格格不入,就像那只乱入的小白狗,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周礼稀奇地挑了下眉,领带还没松完,他放下手从座位上起身,向着林温去。   林温见他“送上门”,不等他过来,她先迈步,主动朝他走了过去。   “怎么来了这儿,跟同事一起?”这种“小朋友”不像会来酒吧消遣的,周礼低头问她。   林温一点不拐弯抹角,她高声说:“不是,我跟着你来的!”   林温从前去云南旅游时也去过酒吧,那里的酒吧歌手唱民谣,氛围安静文艺。   这家酒吧请的是摇滚乐队,气氛像烈火烹油,她觉得要对着耳朵说话才能让人听清。   周礼听林温这么说,自然很意外。   “什么意思?”他示意了一下,“坐下说。”   朋克女好奇:“你朋友啊?”   周礼没介绍的意思,他对朋克女说:“你们先去忙吧。”   朋克女一听,站起身说:“行。妹妹要喝点什么?”   她话问林温,林温摇头客气:“谢谢,不用了。”   朋克女和大花臂一道离开,满桌没开封的啤酒就搁在那。   周礼重新坐下,林温也跟着坐到另一边。   “说吧。”   林温看不出周礼半分异样,不知道是周礼心理素质强大所以有恃无恐,还是她自己推测错误误会了对方。   林温打直球:“我刚才看见你去了任再斌家里。”   周礼眼皮一撩,顿了一两秒他才接球:“你看见了我?”   “是。”   “确定没看错?”   林温也顿了一两秒,然后很有技巧地反问:“你想否认?”   她看见的是周礼的车,并不是周礼本人,但她不想实话实说,说实话周礼可以找一百种借口敷衍她,比如他说他把车子借给了别人。   但她要是斩钉截铁说没看错,万一周礼多问几句,她怕圆不回。   不如给自己留点余地,把球抛回去。   周礼掂两下球:“你看见我怎么没叫我,还大老远跟来这里?”   “你上车太快了,我没追上。”   “是么。”周礼一笑,拿起一瓶小啤酒,光在手上转着,也不开瓶盖。   林温一边掂量他这抹突如其来的笑,一边慢慢问:“任再斌人呢?”   “你见着他了?”   这回林温实话实说:“没有,所以我来问你。”   “我也没见到他。”   林温叫他的名字:“周礼。”   周礼看向她。   不知道她是热还是急,脸颊微微泛红,但神态却静谧如水,目光专注看人,很认真在等待他的回答。   周礼像是叹了下,过了几秒,他拿着酒瓶,瓶盖朝西装衣袖轻点,问道:“这是什么颜色?”   “……什么?”   “什么颜色。”   林温莫名其妙:“黑色。”   周礼往后靠,接着跟她说:“开我车的那人穿宝蓝色格纹西装。”   “……”   “身形跟我差十万八千里。”   “……”   “你根本没见到人。”   “……”   周礼语气平平:“再说我刚下班,车子回我手上应该还没二十分钟。”   林温嘴巴微微张开,一时找不出话。   这恰巧吻合了她之前猜测周礼会找的借口,但周礼连让她质疑一下的机会都不给。   别说接球了,球简直直接砸到了脸。   林温千猜万猜也没猜到最初开车那人真的不是车主本人,竟然开头一句话就被周礼试出。   林温耳根发热,她知道自己的毛病,情绪起伏一大,她皮肤轻易就泛红。   幸好有人及时打岔。   “来来来,”朋克女端来一杯饮料,大咧咧又热情地对林温说,“无酒精的,可以放心喝,这杯请你。”   林温双手接过:“谢谢。”   “你怎么还没喝?”朋克女指着桌上一堆啤酒问周礼,“不会开酒瓶?”   啤酒基本都是330毫升小瓶装,花花绿绿的瓶身,林温一个都不认识。   “改天再试酒,待会儿还要开车。”周礼把手上拿着的那瓶放回桌。   “啊?”朋克女困惑,“什么玩意儿,你不是约了代驾?”   “改了。”周礼言简意赅。   朋克女不知道“改了”是指代驾爽约还是什么,她一头雾水地走了。   周礼见林温盯着桌上啤酒看,跟她说:“这都是国外几个小众啤酒牌子,老板想找人试口味拿代理。”   他昨天晚上从肖邦店里离开后就是来的这,已经帮忙试过一批。   “想喝吗?”周礼问。   林温摇头,她其实是在思考。   现在思考结束,她捧着她那杯饮料抿一口,然后很平静地问:“你车借给汪臣潇了?”   她两手捧杯,长发难得扎了个低马尾,没扎整齐,右脸颊垂落一绺碎发,露出来的两截小臂纤细白皙,挺大一只包盖在腿上,包带还缠在她小臂中间,感觉她这点细胳膊能被包折断。   搭配这把声音和眼神,姿态太真诚温顺。   这球发的可真好。   “走吧。”   “嗯?”   摇滚乐队的歌进入高|潮,现场骤然爆发雷鸣欢呼,房顶都要被掀开。   林温没听到周礼的话。   周礼站起身,走到林温跟前。   他弯下腰,手指搭着领带结,轻扯着又往下松了松,靠近林温还泛红的耳朵,他跟她说:“我去给你卖了老汪,走吧。”    第7章   离得近,周礼的声音完全没被暴躁激烈的摇滚乐压住,能播新闻的嗓音自然得天独厚,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也如此突出,甚至连顺出的气流仿佛都带着鼓点。   听清周礼这句话,林温意外地朝他看,没反应过来距离问题,在脸差点碰到时她及时往后缩。   她耳朵本来就烫,又有陌生热源靠近,像是燃了根火柴。   回过神,林温抓着托特包肩带,动作自然地站起。   “我去打个招呼,你在这等着。”周礼直起腰,如常说完后朝吧台走。   林温站在原地,看到朋克女和大花臂都在吧台那跟人聊天,见到周礼过去,他们转而跟周礼说了什么,接着两人视线齐齐投放到她身上。   林温又提了一下包包肩带,拿出手机看眼时间,再抬头时正好撞见周礼转头看她。   周礼重新转回去后跟那两人说了几句,那两人远远地朝林温抬手示意,算作道别,林温也跟他们挥了下手。   “行了,走吧。”周礼回到林温身边。   “老汪在家吗?”林温问。   “还我车的时候他是说回家。”   “已经快十点了。”   “觉得太晚了?”   “嗯,这么晚打扰人不太好。”   像她的脾性……   周礼缓下步,偏头看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所以你要不先打个电话说一声?”林温道。   周礼扯了下嘴角,走到酒吧门口拨通汪臣潇手机,片刻接通。   “在哪呢?”开头他还是先问一句。   林温听不到那头答什么。   周礼边走边说:“我现在去找你,你把衣服穿上。”   “……”   “给你个惊喜,二十分钟到。”   林温走在周礼前面一些,没用他带路,她准确朝着奔驰车的位置走。   周礼看出她“熟悉”,他挂断电话后问:“你既然跟我车跟了一路,那怎么没看到老汪?”   短短三天她在周礼面前丢脸两次,第一次就是她出差回来那天。   这会她对着周礼,不算破罐破摔,但也确实有种“没什么不能跟他说“的心情。   因此林温很利落地回答:“到电视台附近的时候跟丢了。”   “难怪,”周礼了然,“我跟他就是在电视台门口碰的头。”   今天中午周礼接到汪臣潇电话,汪臣潇说他车子半路抛锚,又赶着去接一位重要客户,没时间等拖车也没时间再找一部像样的车,碰巧他人就在周礼家附近,所以找他江湖救急。   林温点头,她已经猜到:“昨天晚上他车就好像出了问题,但还能上路。”   今天一切都这么巧,先是她和汪臣潇前后脚去了任再斌家,再是她跟丢一段路的后果竟然是这会儿她跟着周礼去找人。   林温朝周礼看一眼。   动作太突兀,周礼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副驾车门朝着这面,周礼顺手替林温拉开门,等人坐好,他才把门关上,绕过车头去驾驶座。   周礼没问林温是怎么猜出汪臣潇的,林温又不是个蠢的。   他也没问林温为什么大晚上的跑去任再斌家。   周礼目视前方,一路专心开车,没十五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汪臣潇和袁雪同居,头几年租房住,这两年汪臣潇升职加薪,赚得盆满钵满,按揭购入了这处新楼盘的一套三房两厅,前段时间还在某小镇买下一套小别墅。   新楼盘交付不久,入住率不高,小区放眼望去没几户亮灯。   两人上楼按门铃,门很快打开,汪臣潇一身睡衣站在门内说:“你大晚上……”眼一瞠,看清林温后他戛然而止。   周礼把人推进去:“拖鞋呢?”   汪臣潇赶紧去拿拖鞋:“林温你怎么跟他一起过来了?袁雪没说啊。”   沙发靠背上挂着件宝蓝色格纹西装,林温望去一眼后说:“我来找你。”。   “啊?”   袁雪呆在卧室刷b站,原本没打算出来迎接周礼,隐约听见林温声音,她喊了一句,得到回应后她马上披件长袍走出来。   “你怎么过来了?”袁雪系着长袍带子问林温。   林温重复:“我找老汪。”   “找他?干嘛呀?”袁雪好奇。   林温看向汪臣潇:“你今天见到任再斌了?”   “啊?什么?”汪臣潇一惊,随即矢口否认,“我没见过他啊,怎么回事?”   “那你今天晚上去他家干什么?”林温问。   汪臣潇瞠目。   “我在那看见你了。”林温又说。   汪臣潇脑子一转反应及时,挺胸抬头正要开口,周礼抱着胳膊搭靠沙发椅背,突然飞来一句:“别编。”   这两个字搭一起念非常拗口,但周礼不愧是专业人士,吐字清楚且有力,没人会听错。   “老周你……”   “抓紧时间吧,你能熬夜,你老婆还大着肚子呢。”周礼慢悠悠说。   汪臣潇看向袁雪,袁雪正叉腰怒瞪他。   汪臣潇气急败坏地往周礼脸上扎一眼刀,面向林温,他又张半天嘴难以启齿。   袁雪耐心差,刚要发作,边上林温提议:“我们单独谈谈吧,去书房?”   汪臣潇没权利拒绝,只能心如死灰地听从。   书房门一关,林温开口:“你说吧。”   汪臣潇在心中骂周礼。   林温长相漂亮不用说,她给他的印象向来是乖顺懂事,让她帮忙做点什么她从不拒绝,连大声说话都不会,好像没半点脾气,这类性情看似普通不鲜明,但生活中其实很少见,林温这样的女孩即使不是人见人爱,也不会招什么人讨厌。   汪臣潇真觉得林温很不错,但任再斌却觉得这种性情太平淡。   任再斌说就像他之前的工作一样。   体制内的工作大多数人都羡慕,工作性质稳定,讲出去也光鲜好听,他费尽心力考入体制内,最初的激|情过后,生活只剩一潭死水。   林温是很好,漂亮温和是她吸引人的点,但长年累月的温和就像那潭死水,她的生活一成不变,她的人也寡淡无味。   任再斌很久没再试过心动。   汪臣潇斟酌语言,尽量把话说好听,但这太考验情商,三寸不烂之舌也不能颠倒事实。   事实就是——   “任再斌他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提分手,其实他自己也很矛盾,他不是还没找新工作吗,所以就想趁这段时间走一走,想清楚将来。”   “他就跟我吐过那么几次苦水。”   “他人没回来,今天是让我去他家给他拿驾照寄过去,他应该是要自驾游。收件地址是藏区的菜鸟驿站。”   “他不让我告诉你们啊,怎么说都是做兄弟的……我刚回家之前就已经给他寄了加急。”   “另外我没诓你啊,他手机还是关机的,他真是想图个清静,我平常没联系过他。”   林温没说什么,一直坐在那安安静静地听,换做袁雪早来抓他脸了,汪臣潇在心中感叹,再一次觉得林温真是好性情,可惜了。   外面周礼在阳台抽烟。   他把玻璃门关上隔绝烟味,搭着栏杆,他边抽着烟,边数对面亮灯的房子有多少户。   烟抽完,那两人也正好从书房出来,周礼拉开玻璃门回到客厅,把烟蒂摁进烟灰缸。   “谈完了?”周礼问。   “昂?啊……”汪臣潇干巴巴地看一眼林温。   林温抿唇,对袁雪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快去睡吧。”   袁雪挥挥手:“去吧,你别想太多。”接着抱着胳膊,冷飕飕瞥向汪臣潇。   周礼没管他们小夫妻,也没多问什么,“走吧,送你回去。”他对林温说。   林温怕不好打车,没跟周礼客气。   林温平常话不多,但一般只有两个人的场合,她会尽量找点话出来,可这回程的一路她格外沉默,只顾看窗外。   周礼中途接了两通电话,车里太安静,林温听见是周礼的两波朋友喊他去吃宵夜。   她心想周礼的朋友怎么这么多。   思绪一开岔,时间流速就变快,不一会林温到家。   周礼在林温下车时叫住她。   林温以为他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但周礼只是问她:“明天还上班?”   林温一愣:“嗯。”   周礼说:“那早点休息吧,有空联系。”   这种客气话林温没少听,她跟周礼是联系不上的,毕竟她跟他们这几个男的至今没交换过联系方式。   林温回家后放下包,捏了捏酸疼的肩膀,她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   但没发太久。   她鼓起脸吐出口气,脱掉外套系上围裙,开始给自己找活。   拿起抹布后她才意识到家里太干净,前天晚上周礼家的阿姨才来这大扫除,连阁楼和露台都没落下。   想半天,林温去了次卧。   次卧她没让阿姨打扫,她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没进了。   房间面积不大,一米三的单人床铺着深蓝色被面,书桌和书架一体。   书架玻璃门,里面整齐排列着一些高中课本和杂书。书桌上摆着一只玩具小汽车和一张三口之家合影。   房间整齐,但积了少量灰尘,林温简单擦拭几下就干净了。   林温又去自己房间找活。   她睡主卧,大件家具都是父母当年找木工打造的,爱护的很新,她住进来后就添了一个白色书架。   书架她已经很久没整理,把房间清扫一遍后,林温把书拿下来,擦完架子上的灰尘,她再擦书上的灰尘。   有几本书是同类型,边边角角都有褶皱,从前她时常翻阅。   林温擦拭的时候翻开书页,回忆书中内容,发现很多她已经记不起。   抹布拧得不是特别干,擦完书,林温将几本摊在桌面晾着,然后打算去厨房弄点宵夜。   冰箱里食物挺多,林温一一筛选,她拿出一盒她自己分装冷冻的牛排看了看。冰箱里被牛排盒子挡住的地方,露出油炸半成品的包装,林温把包装往里推了推,把牛排盒子重新塞回去。   她不是很想吃冰箱里的东西。   林温重新穿好外套,拿上钥匙出门。   门被风用力带上,震得主卧也起了风,摊在桌上晾干的某本书,书脊写着作者叫艾伦·亨德里克森,风吹起的那页纸上有段铅字。   「不管你现在向世人呈现的是什么样的自己——   是尖酸强硬,还是和蔼可亲,或是高度紧张、尴尬窘迫,我知道最好的“你”一直都在。   当你和那些让你觉得舒服放松的人在一起,或是独自享受孤独时,你的自我就会浮现出来,这才是真正的你。」   时间已经很晚,却是宵夜档最热火朝天的时候。   中学对面一整条街在深夜时活了过来,烟火气从店内一直漫延至搭建在人行道的露天用餐区。   周礼从林温家小区出来后没走远,把宵夜地点定在这边一家小龙虾馆。他先点十斤小龙虾、两个小菜和一打啤酒,西装领带都脱到了车里,他穿着件白衬衫,坐在露天座位上等朋友们过来。   这季节小龙虾品相不好,朋友们到齐后吃完小龙虾,又另加两道菜。   新点的菜还没上,周礼就看到对面马路走过来一人——   扎着低马尾,衣服没变,没背那只大包,脚上鞋换了,穿着袜子踩着双塑料拖鞋。   她走到不远处一家烧烤店门口像是在点单,然后转身,找了张露天位置坐下。   街面垃圾随处可见,桌也不干净。   桌上有廉价纸巾,她抽出一张,仔细擦拭完桌面,然后把脏纸巾折起,压在筷子架下头,免得被风吹到地上。   接着她手伸进外套口袋,掏出一瓶江小白,拧开盖后直接对着瓶嘴小口地喝。   100毫升的江小白,酒精度40。   边上朋友又给周礼开了一瓶4度的啤酒,周礼瞥一眼啤酒瓶,扯了下嘴角。   他倒也没怎么诧异。   周礼继续跟朋友说说笑笑吃着宵夜,一会终于吃完,朋友们都准备离坐,他说:“你们先回,我再坐会儿。”   人都走了,剩下满桌杯盆狼藉,没一块干净地。   周礼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后仰靠着折叠椅背。他把烟点上,眯眼望着远处的人。   她烤串点得不多,但她吃东西慢,吃到现在还剩三串,吃两口,喝一口,不声不响安安静静。   连喝酒她都像是团温水。   周礼看了眼腕表,早已经过了十二点,周围人也越来越少。   他没打算去打扰人,准备抽完这支烟就走。   终于,第三根竹签放回盘子里,她倒举着江小白,仰头抿掉最后一口。   抿完放下酒瓶,低回头时街面遮挡的人全散尽了,她一眼望了过来,然后身形就不动了。   烟星闪烁,周礼顿了顿。他夹着烟,慢慢衔住烟嘴,收紧腮帮,用力吸了最后一口,然后揿灭烟头,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你在这吃宵夜啊?”   周礼走过去花费十几秒,坐着的人似乎是好不容易在十几秒内想出这么一句。   周礼没答。   他看她面色如常没见红,又看了眼桌上空瓶的江小白。   “吃完了吧?”周礼一手插兜,一手点两下桌子,出声,“来吧,我再送你一趟。”   林温慢吞吞站起,周礼低头看着她一副不知道能说什么的表情,笑了下,转身给她领路。    第8章   夜风沁凉,酒香萦绕周身。   穿过马路来到对面,贴近中学的那条小路空荡凄凉。从喧嚣转瞬静谧,好似从陆地突然沉进水中,换了一个世界。   小路另一侧是条河,河边柳絮深更半夜仍在努力,纷纷扬扬扩张着它的领地。   周礼脚步慢,像在饭后消食散步。“这条路上人影都没半个,社会新闻一般就发生在这种地方。”他语调轻松地来一句。   周礼没提喝酒的事,像是不在意,也像是不稀奇。   林温走在他边上,起初慢他一步,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过马路后脚步和他平行,林温终于想到该说什么,还没出口就听到他先说话。   本来她想说就这几步路不用他送的。   “有人影的。”林温转而接话。   “嗯?”   “那里。”林温指向河边。   路灯排布间距长,中间一段黑灯瞎火,隐藏在暗处的一道背影周礼确实没注意。   河栏边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大约听到声响,她慢慢转过头。   她长发及腰,正面头发中分,遮住两侧脸颊,五官看不清,但身材形销骨立,年龄大约四十往上,脸上没表情,却突然举直胳膊,冲他们的方向铿锵有力来一声:“嗨!”   周礼没防备。   三更半夜,荒芜河水边上演的这一幕堪比“鬼片”,更重要的是,他身旁的小酒鬼居然抬起手,温温柔柔给出回应:“嗨。”   周礼:“……”   周礼侧头,确认林温面色。   林温察觉到周礼视线,看向他解释:“她经常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里,看到人就会打招呼,要是不给她回应她会一直举着手说‘嗨’。”   “……你认识她?”   林温摇头:“不认识。我刚开始几次被她吓到,第一次我以为她要自杀,后来发现她这里有问题。”林温指指自己太阳穴,“还是其他人跟我说的,只要回应她一下就行了,她在这边站够了就会回去,她就住这附近。”   周礼又看了一眼对面重新转回去的女人,说:“那你现在倒回应的挺熟练。”   “……是吧,连胆子都练大了不少。”大概一小瓶酒下肚,林温这会精神很放松,也回周礼一句玩笑。   周礼勾了下唇,煞有其事地说:“确实。”   林温笑了笑,又问他:“你刚是不是被吓到了?”   “你说呢?”   “我说其实这条路上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社会新闻,谁走这儿不被吓一跳?”林温道,“所以你送我到这里就好了,已经很晚了,你车呢?”   正说着话,夜色中突然又响起声“嗨”,紧接着更远的地方给出一道回应,有种隔空的默契感,同时照旧带了那么点惊悚。   周礼脚步顿了顿,望向那条河。   好好的又来这么两声,林温心脏难免咯噔一跳。   周礼看到她惊了一下,笑道:“胆也没很大。”   “……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射。”林温真不是害怕,她倒是稀奇,“你怎么都不慌一下?”   周礼下巴一指:“河上有夜光漂,你不是说这女的喜欢打招呼?”   林温不得不承认周礼这点观察入微的好眼神和敏捷思维,她看向河面上的夜光鱼漂说:“人在护栏下面。”   他们这角度看不到护栏下的情景。   “大晚上的有人跑这钓鱼?”   “经常有人在这夜钓,见怪不怪了。”   “钓通宵?”周礼问。   “不清楚。”林温想了想说,“至少会钓到一两点吧,我见过几次。”   林温对深夜十二点以后的街道情景如数家珍,周礼不动声色地瞥向她。   她的低马尾有点松了,发圈滑落在半截,铺开的头发柔柔地搭在她脖颈和肩膀,酒气没这么快消散,周礼隐约能闻到她身上这点香。   不同于低度的啤酒,白酒浓烈似火。   周礼手搭住颈侧,喉结滚动,抻了两下脖子,舒展完后,他说回之前的话题:“还剩这点路,不差送你到家门口了,就当散步。”   “那你车停哪了?”   “饭店门口。”   两人边走边聊,路很短,转眼就到了。林温道声别,利落地转身上楼。她今天拖鞋合脚,走路声音轻。   周礼没马上离开,他先电话联系代驾。   电话打完,楼道里已经没半点脚步声,周礼走出楼道门,本来想再抽根烟,一摸口袋才想起烟盒被他留在了夜宵摊。   他抬头看楼上,六楼先是漆黑,没一会就亮起了灯。   周礼捏着后脖颈,脚步慢悠悠地离开这。   次日早晨,林温如常被闹钟叫醒,洗衣服时闻到衣服上的烧烤味,她难免想起昨晚碰见周礼的事。   想了一会,她有气无力地把一颗洗衣球扔进洗衣机里。   上班后,昨晚那几个扔下收尾工作提早离开的同事,给林温带了些水果和巧克力,林温中午削了一只苹果,下午去忙会场的签约仪式。   袁雪跟她在微信上聊了几句,她没太多时间回复。   又过了一天,袁雪让她晚上去肖邦店里吃饭,林温并不想去。   可能是之前在肖邦店里的聚餐带给袁雪灵感,袁雪发现“老窝”才是最佳聚会地,能吃能玩还能聊,空间又够私密,之后几天她发出同样的邀请。   但没了任再斌这座桥梁,林温觉得她跟肖邦这几人的“友谊”并没有达到能时常聚餐的程度,因此她都推脱了。   几次三番,袁雪终于生气,让林温必须得来,最重要的是她还加了一句:“老汪让他去死,但你还把我们当朋友的吧?”   林温朋友很少,袁雪是她在这座城市最好的朋友。衡量来去,林温到底在这天答应下来。   但计划没赶上变化,临下班的时候一位女同事着急忙慌地找到林温,说她儿子在幼儿园受伤,她要马上赶过去,但手头工作还没做完,今天必须完成。   林温很好说话,接下了这份活。   彭美玉已经在咸鱼躺等下班,她撑着脸颊一边往嘴里塞零食一边说:“你还不如刚跟组长出去呢。”   半小时前组长点名问她们几人谁能陪她去总部那里跑一趟,林温不吭声,实习女生最积极,组长最后让实习女生跟她走了。   林温给袁雪发着微信,一心二用回应彭美玉:“嗯?”   彭美玉觉得林温这一声心不在焉的“嗯”可真温柔,大概算命起名真有什么讲究。刚想到这,她突然看见黑掉的电脑显示屏上自己一百八十斤的脸,摇头又把迷信思想甩开。   这一打岔她也就不记得自己原本想跟林温说的话了。   肖邦在点好外卖后才得知林温要加班不能赴约,于是他打算退单重点,食物可以少叫一两样。   这几天任再斌的事情大曝光,袁雪收拾完家里那位就来折腾肖邦,今天她早早到店耗在这里,此刻听见肖邦的话,她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这么抠门了?”   肖邦语气没有起伏地说:“你知道现在猪肉什么价格吗?知道我这房租水电员工薪水吗?”   袁雪抽了下嘴角:“难怪你是单身狗。”   “怎么,你想给我介绍女朋友?”肖邦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要遭。   果然,袁雪一连三问:“你有脸说这话?你答应的帮我找人呢?你还说周礼也答应帮我找优质单身男了,他找的人呢?”   之前她还隐瞒她是想替林温介绍男人,前几天事发后这点事也没了隐瞒的必要。   袁雪故意激他:“你不会是想自荐吧,看上林温了?”   她听见有人进店,把话说完也没回头看。   直到听见来人说话。   “人还没到齐?”   袁雪回头,见是周礼,她才说:“老汪有应酬来不了,林温突然加班也不能过来了。”   周礼今晚原本有约,推掉约会后赶到这里已经天黑,进门就听见袁雪跟肖邦说的那句话。   这会听袁雪说人不齐,他解西装扣的手一顿:“就我们三个有什么好吃的。”   说着,他把纽扣重新扣上,拿出手机,一边给友人发微信,一边说:“我约了朋友,你们两个自己吃吧。”   “什么?!”袁雪不乐意,“你人都来了还走什么走!”   周礼握着手机跟肖邦挥了一下,在袁雪追出前消失在门口。   袁雪骂骂咧咧走回吧台,更让她气恼的是肖邦再一次退单,还问她意见:“现在就我们两个,干脆就吃盖浇饭吧怎么样?新店优惠,满二十减十,特惠的鸡腿饭才一分钱。哦,打包盒四块。”   “……”   袁雪回家后,没任何添油加醋地把这事告诉林温。   夜深人静,林温加班回来刚洗完澡,头发没吹干,水珠滴湿了睡衣胸口。   她坐在床头扯了扯衣服,抱着膝盖笑。   “那你们后来吃了盖浇饭?”   “还吃个屁啊!”袁雪余怒未消,“我让肖邦喝西北风去算了!就这还想让我帮他介绍女朋友,他要是不单身那才要天打雷劈!”   于是当林温再次见到肖邦时,不自觉地就想起袁雪的这番吐槽加咆哮,她脸上自然而然地带出了笑容。   那已经是两天之后。   袁雪这次的聚会由头是她要挑选婚纱,婚纱册子她会带去肖邦店里。   林温没法再拒绝。   相隔一周多,林温再一次踏足那块地方。   她准时下班,公司离“老窝”不远,出地铁站后步行十分钟就到地方。   远远的,她看见肖邦站在店门口写黑板字。   林温走近问:“他们还没到吗?”   肖邦拿着一支彩色粉笔,闻声他转过头,见是林温,他说:“你今天到的早,第一个。”又往她身后瞧,“没跟袁雪一起来?”   “没,我下班自己过来的,袁雪说她跟老汪一起来。”   肖邦松口气,知道耳根还能清静一会,“先去里面坐,喝什么自己拿。”他说。   林温一眼看出肖邦的心声,忍不住扬起嘴角。   她笑时眉眼弯弯,灿烂像星河,一绺发丝随风抚上嘴唇,她抬手轻轻拂开,嘴角弧度又甜又温柔。   肖邦不知道林温突然笑什么,但也许因为人类大脑中有“镜像神经元”细胞的缘故,所以看见别人打哈欠,自己也会跟着打哈欠,而肖邦看见林温笑,他自己也无缘无故跟着笑起来。   肖邦控制不住笑容地问:“你笑什么?”   林温看见肖邦黑色的眼镜框上沾到两抹粉蓝色的粉笔,她找到借口,指了一下说:“你镜框沾到粉笔了。”   一男一女站在彩色灯牌下说话,眼中笑意涌动,刚降临的厚重暮色也压不住他们脸上的神采。   奔驰车靠边停住,鸣了一声喇叭。   肖邦刚摘下眼镜,视野一片模糊,听见说话声才知道车里的人是谁。   “怎么站店门口说话,聊什么呢,笑这么开心?”周礼胳膊支在窗框上,指间香烟还剩小半截,烟头盈盈闪光,他望着这两个人问。   肖邦自己也莫名其妙,觉得林温笑点太低。   “没聊什么,”肖邦抹干净镜框,把眼镜重新戴上,“你车停前面去,小心被摄像头拍。”   门口不是停车位,停车还要往前。   周礼却径自开门下车,把车钥匙抛给肖邦,说:“来做个好事,让我歇口气。”   肖邦默契地接住钥匙:“你有这么累?就这点路。”   “你成天在店里干坐,小心骨质疏松。”周礼经过肖邦身边,拍拍他肩膀,“活动活动去。”   肖邦“呵呵”完,老实的去当泊车小弟了。   周礼走到垃圾桶边,将剩下那半截烟揿灭在盖桶上,偏头瞧向不远处的林温,问她:“老汪他们呢?”   “他们还没到。”林温笑意还在脸上,只是没之前那么浓烈,清清淡淡更像春夜的风。   周礼扔了烟走向她:“别傻站了。”   淡淡的烟味拂过林温鼻尖。   周礼从她身边擦肩过,叮铃铃的迎客风铃清脆拨弦,闪烁的五彩灯牌下,他身形半明半暗。   “进来吧。”他绅士地替林温拉开玻璃门。    第9章   林温先进去,一进门就被堵了。   入户灯没打开,短短窄窄的过道上堆了一堆纸箱和麻袋,员工小丁在纸箱另一头撅着屁股整理货,听到声响他起来,劲太猛,他背后的纸箱又被他往大门口顶了顶。   林温小腿被磕,条件反射往后退,后背撞到一堵硬邦邦的肉墙,她抬了下头,对上周礼的目光。   眼睛是人脸上最明亮的部位,在黑暗中尤为明显,其余都可能看不清,眼却黑白分明,像个坐标,让人一下找准。   门口光线暗淡,周礼的身形隐在昏暗中,没了衣着打扮营造的气质,那双眼在这种光调的映衬之下,正面对人时或许显得内敛稳重,眼睑低敛时却含几分旋涡似的深邃难测。尤其他眼睛轮廓偏狭长,这种深邃更带点逼视人的味道。   林温跟他对了一眼后站稳了。   周礼搂着她肩膀,把人往边上稍挪,接着松开手,收回目光。   “怎么把东西堆门口?”他问小丁。   林温也重新望向前面那堆杂物。   “这些是刚到的货,里面也还在整理,一样一样来不然太乱了。”小丁道,“主要也是没客人,先暂时堆这儿不妨碍。”   “还不是撞到人了。”周礼说。   小丁憨憨地挠头,对林温道:“不好意思啊,撞疼了吗?”   “没事,就碰了一下。”林温问他,“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   周礼用脚把纸箱推到一边,清出一条缝隙,脱了西装递给林温:“用不着你,进去坐着,给我把西装拿进去。”   林温接过他西装,穿过缝隙来到客厅。   周礼的西装都很贵,林温怕弄皱,搁沙发上的时候特意铺平,还扯了一下衣角和袖口。   屋里乱七八糟,店里没客人,另外几名员工也在忙,有的理货,有的调整家具摆设的位置。林温放下包,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弄。   周礼嫌他们做事杂乱无章没半点规划,让他们先集中理货,理完再去摆弄家具。   他把两个纸箱搬进道具房后就撂开手,卷着衬衫袖子坐到沙发上,问小丁:“今天没一点生意?”   小丁道:“也不是,下午的时候还是开了一车的,今天晚上也有人预约了,八点半过来。”车是指“局”的意思,行业话术。   这几天袁雪总是吐槽肖邦抠门,林温不自觉的被袁雪带偏,刚才就在想这家店的日盈利。   听小丁一说,看来肖邦确实挺难。   小丁这时才想起来问他们:“诶瞧我这记性,你们要喝什么吗?”   “来杯苏打水。”周礼问林温,“一样?”   “嗯,一样。”林温手上拿着张宣传单,说完又低头继续看纸上的内容。   茶几上堆着厚厚一叠,大约能有十五厘米,周礼抽起一张传单看了看。   “老窝”两个字最突出,背景图黑红色打底,设计得花里胡哨。   他把纸扔回传单堆里。   林温把上面的字全看完,抬头看茶几,从传单堆里数出一小叠。   周礼见状问:“想拿去发?”   “嗯,我带去公司给同事。”林温说。   “你同事会玩这个?”   “不知道,我去问问,说不定有人感兴趣。”   周礼就坐那看着林温数出一叠,觉得不够,又去数一叠。   他嘴角扬了一下,往后靠了下来。   两个多月前这家店开张,肖邦号召各路友人广发朋友圈,念到林温这边他犯起愁。   “让林温也发一个?”肖邦自问自答,“不行。”   周礼当时正看刚摆上书架的剧本杀,闻言说:“怎么不行?”   “找她还得过二道手续啊,太麻烦。”   “你懒成这样?”   “你不懒,那你去说。”肖邦总是一副面瘫脸,这时脸上难得生出好奇表情,“你说我现在问林温加微信,林温是拒绝还是同意?”   书架上的剧本杀红红绿绿,周礼把同色系的放到一起,回他:“想知道就试试看。”   两三年前林温刚出现,那会大家不熟,肖邦和周礼两人从不是那种没事主动问陌生女性加微信的性格,林温自己也不提,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没交换联系方式。   接触几次后渐渐熟悉,林温性格文静,行事大方,那时袁雪已经是无业人员,林温大三课业不算特别重,至少时间比上班族自由,所以两人经常相约逛街吃饭,转眼成为闺蜜。   有一次大家办聚餐,林温和任再斌迟迟不到,任再斌电话打不通,袁雪联系林温,才知道他们遇到堵车,任再斌手机没电关机了。   汪臣潇以防将来再出现这种情况,跟袁雪说:“你把林温微信号推一下,我们几个都加一下,方便联系。”   谁知袁雪一口回绝:“不行!”   肖邦听她语气,转头跟汪臣潇说:“她们是姐妹情断了。”   袁雪鄙夷:“要断也先断你们几个的兄弟情。”   “那你干嘛不让我们加她微信?”汪臣潇不解。   袁雪不答反问:“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林温吗?”   汪臣潇故意呆怔:“你不爱我了?”   袁雪笑:“滚!”   “好好好,你说吧,别让我们猜,这谁猜得到!”   周礼也被勾起好奇心,放下手机洗耳恭听。   “其实我上次去林温寝室玩的时候就跟她提过了,让她微信都加一下,但她说我们俩是朋友了,朋友间没必要加对方男友的微信。”袁雪当时就醍醐灌顶,她道,“我可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有分寸的人。”   这显然是在避嫌,大家一听就明白,汪臣潇故意挑拨离间:“她这是内涵你吧,你可是有任再斌微信的。”   “嘁,”袁雪不吃这套,“这是两码事,我跟任再斌是同学在先,你少给我在那挑拨,我可不介意删了任再斌。”   肖邦在旁边求知若渴:“那我们跟她互加没问题吧?”   “我不都说了不行了。”袁雪回肖邦一句,“她还说了,男友弟兄的微信也没必要加,毕竟你们平常又不往来,难道她跟你们约逛街?”   袁雪抱着胳膊道:“她挺拎得清,蛮好的,我喜欢。”   林温岂止是拎得清,她对待异性有种格外疏远的分寸感,尤其她和这异性的关系不是直接的,而是间接的。   那天最后,汪臣潇不怕死地又对袁雪说一句:“她果然是在内涵你。”   袁雪撸起袖子将他一顿狂揍,没人再提找林温加微信这事。   所以至今,他们这几个男的都没林温的联系方式,想找林温只能通过袁雪或者任再斌,而事实上,他们平时的确从不往来,没一次需要找林温的。   除了这回肖邦开店。   肖邦叹口气:“算了,我还是不为难她了。”这是回答周礼的那句“想知道就试试”。   肖邦接着说:“二道手续也太麻烦,就这样吧,反正林温知道我开店,任再斌和袁雪又都会发朋友圈,林温要是乐意,看到了总会转发一下。”   说着,他把那本移位的剧本杀放回原位置,教周礼:“不是按颜色放的,大哥!”   周礼没兴趣再对着书架,准备走时又听肖邦问了一句:“你猜林温会不会主动转发?”   此时此刻,周礼看着林温把宣传单放进包,再合上包扣。   她的包总是很大,里面能装一堆东西。   周礼看了一会,开口问:“最近一直没放假?”   “嗯,这段时间特别忙,不过明天开始我能放几天,之前我出差回来也没给我调休。”   小丁把苏打水送来,林温推开桌上的传单纸,没让纸垫杯子,“你呢,忙不忙?”她问周礼。   “还行,前几天比较忙,这几天空下来了。”周礼端起水喝一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总算等到肖邦从外面回来,身后还跟着袁雪和汪臣潇。   几人是停车碰上的。   肖邦进门,走出过道后他抬起胳膊,远远的把车钥匙抛向周礼。这种动作他们从前经常做,人懒,能少走几步路,又显得帅气。   但可能真是太久没活动筋骨,肖邦这回的准头偏得离奇,抛物线尽头对准了林温的后脑勺。   林温这时听到动静,转头往后看。   周礼眼疾手快,握住林温手臂,一把将她拽向自己,另一只手护在她脸颊一侧。   “咚”一声,颇有重量的车钥匙飞跃沙发砸落到地,林温另外半边脸,因为惯性猛地撞到周礼肩膀。   周礼没穿西装外套,单一件衬衫,布料太薄没点缓冲,偏偏林温撞到这处还是肩峰角,肩膀最硬最尖锐的部位。   简直像被人揍了一拳,林温疼得呼出声。   周礼松开她手臂,掐着她下颌骨两边,将她脸抬起。   林温眉头紧皱,左脸颊一块红,大约因为皮肤极白,这块红特别明显。   也就几秒,另外几人簇拥过来,袁雪大呼小叫:“肖邦你手贱啊!”   周礼顺势放开人。   林温捂着自己脸颊,挥挥手说:“没事没事。”   肖邦慢半拍道歉,让林温把手拿开给他看看,等看到林温脸颊,肖邦慢吞吞来一句:“还不如刚被车钥匙砸到呢。”说着,他瞥眼周礼。   周礼捡起地上的车钥匙,在手心掂两下说:“还欠是吧!”   袁雪直接上腿,给了肖邦一记。   “小丁,”肖邦挨了会训,然后叫人,“拿几块冰过来。”   “哎,马上!”小丁立刻去开冰箱。   林温觉得没必要,但冰桶和毛巾都送来了,她也就没浪费他们的好心,自己裹上冰块敷住脸。   不一会痛感渐消,林温和袁雪并肩坐,头碰头翻阅起婚纱册子。   两个女人挑婚纱,男人们不想参与,聚到吧台聊他们的天。   肖邦问汪臣潇喝不喝酒,汪臣潇道:“得开车呢,喝不了。”   “袁雪不是在朋友圈晒了驾照吗?”   “她刚拿到驾照,你敢坐她的车?”   “又不是我坐。”   “嘿……”汪臣潇指责他,“你小子黑心黑肝黑肺,还是改名叫‘黑帮’吧!”   周礼手机忙,时不时回复一条消息,听到这他开口:“你真想喝就喝吧,待会我开车送你们。”   “看到没,这才叫兄弟!”汪臣潇指着周礼,冲肖邦嚷嚷。   肖邦保持他一贯没有起伏的语气说:“代驾集体罢工了吗。”   汪臣潇顶他:“代驾钱你出?”   “行,”肖邦点头,“那酒钱你得付。”   两人说着,真挑了一瓶好酒打开。   汪臣潇要替周礼倒,周礼手心盖住杯口:“我就不喝了。”   “干嘛呀,你待会儿还有节目?”   周礼翻出他们之前的话:“节目倒是没有,就是不想出代驾钱。”   “滚吧你!”知道周礼不想喝,两个人没多劝。   周礼等他们喝了一会,问汪臣潇:“你上回不是说想去别墅玩几天?”   “怎么,你有兴趣了?”   “这几天正好有空。”   “哎,那好啊,我刚忙完一个项目,正好有几天假。”汪臣潇放下酒杯道,“我问下袁雪。”   他转头找人,见袁雪还在和林温讲悄悄话,汪臣潇打断她们。   “老婆,老周这几天有空,上次不是商量着说要去新别墅玩玩吗,咱们明天就去怎么样?”   “好啊,当然好,林温也明天开始有假。”袁雪转头跟林温说,“你跟我们一起去。正好,这趟顺便陪我把酒店看了。”   汪臣潇的别墅买在他老家,是套二手的,位置很偏,但周边环境极佳,虽然是十八线小镇的别墅,价格也不便宜。但他运气好,碰到原房东缺资金急售,捡了个大便宜,房价在他承受范围内。   这套别墅将来用作婚房,婚庆公司是请这边的,但婚礼在老家办,所以酒店这些得去镇上挑选。   林温原本想拒绝,听袁雪说要看婚礼酒店,她才点头答应下来,问:“那里离这有多远?”   “两三个小时吧,”袁雪也只去过两次,“反正不到三个小时,你别管路上多远,不用你开车,你吃吃东西刷刷手机时间就过去了。”   这边林温答应下来,那头肖邦却坚定拒绝:“我不去。”他要誓死守店。   袁雪一个白眼,和汪臣潇齐上阵,狂轰滥炸完,摁着肖邦脑袋逼他妥协了。   外卖送到,几人边吃饭边商量度假事宜,聚餐结束已经快九点。   汪臣潇叫了代驾,不方便送林温,林温搭周礼的车回去。   周礼去取车,林温和袁雪在店门口聊天,肖邦站旁边作陪。   车到了,周礼停在路边,手臂搭着窗框,没出声催促聊天的人。   林温看见车,没再多聊,她立刻跟袁雪道了声别,走过去拉开副驾门。   周礼等她系好安全带,朝店门口招了下手:“走了。”   肖邦也挥挥手。   车尾灯由大变小,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肖邦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抱着胳膊,眉头渐渐蹙起。    第10章   两边车窗拉下半扇,春夜的风像被滴了花露,淡淡清香袭人。   路上车多,交通灯也多。又是一个超长红灯,周礼趁这会解开安全带,挺起腰扩展两下肩膀,他放松着身体,又顺手调了调收音机。   林温也觉得安全带勒人,她有时候会两手抓着带子微微向外扯,空间撑开了,束缚自然也就减轻。   这会林温就一直拉扯着带子。   突然“咔哒”一声响,林温愣了愣。   周礼直接揿开了副驾的安全带卡扣,跟她说:“等起步了再系上。”   林温坐车大多时候都循规蹈矩,这跟父母从小教育她有关。很多人坐大巴都不会系安全带,她小学春游头一次坐大巴,就自动自觉地把安全带系上了。   坐后座的情况除外,这会是她第一次在行车途中“无故”解开安全带。   林温“嗯”了声,点点头。   她左手搭在腿边,指头轻抠着卡扣,听收音机里的主持人侃侃而谈。   主持人正好说道:“人体最大的器官是皮肤,最坚硬的器官是什么?当然不是骨头了,是牙齿。这还用看书知道?我刚才晚饭就用牙齿啃了一块骨头。”   林温听着,小小的嗑了嗑自己的牙。   她动作非常小,但周礼还是注意到了,忍不住笑她:“你这是在实验?不如试试咬一口自己胳膊。”   “那也是肉先疼。”林温说。   她回答得太快,显然之前她脑瓜里已经想过这个。周礼笑容不自觉扩大,看了她一会。正好红灯即将结束,前车已经发动,他没再说什么,收回视线开口提醒:“安全带。”   林温低头,重新把安全带系上。   车送到单元楼门口,林温道了声别下车。   上楼到家,一看时间已经快九点半,林温放下包先去浴室洗澡,洗完没吹头,趁晾头发这点时间,她开始收拾行李。   林温打开电视机听声音,进卧室翻出旅行包和衣服,又回到客厅整理。   现在天气忽冷忽热,今天还穿毛衣,明天就穿短袖,她两种都备齐。   叠完衣服再放洗漱用品,最后她又从医药箱里翻出一盒创可贴备用。   脑中把清单过一遍,没落下什么,想了想,林温又去厨房打开冰箱。   冰箱里还有几样水果和蔬菜不能久放。   明天午饭应该会在路上找餐厅解决,车上备点水果当零嘴没问题,林温打算明早再准备。   计划做完,她走出厨房,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略有些深沉,半小时前她还听过,只是这会的语气腔调不像平常那样随意,更添几分严肃沉稳。   林温走到电视机前。   财经节目晚上九点半开播,现在已经播了一会。   演播厅左边是头衔耀眼的经济专家,右边周礼西装革履,偏脸对着镜头。   他状态轻松自然,气场又极其稳重端正,采访的内容严肃且专业:“我们相信您这次是带着许多的期望和愿景来到大陆的,现在协会和基金会将举行第二次会谈,对于这次会谈,您觉得我们双方应该以什么样的期望值来对待……”   林温平常不看财经节目,难得今晚这么巧,她把旅行包挪一边,坐沙发上不由多看了一会。   第二天林温早起,照旧先给自己做一顿早餐。   早餐吃完,她把香椿从冰箱拿出,调了个糊炸成天妇罗,再把几样水果切小块装进两只保鲜盒,食物备完,全放进便当包。   时间也差不多了,袁雪说好九点来接她。但林温等到九点十分还没见袁雪出现。   林温又等了五分钟,才给袁雪发去一条微信。   袁雪回复很快,背景声嘈杂,她似乎在跟谁吵架,连带这条回复语气也变冲。   “我有事晚点到,到了再给你信!”   林温没事做,放下手机躺沙发上看电视,一看就看到十点多。   “我到了,你下来吧。”袁雪总算发来语音。   林温拎上行李下楼,汪臣潇的车就停在单元楼外,她过去直接打开后车门,然后一懵。   袁雪在车里阴阳怪气地说:“呵,有人看不起我车技,昨天晚上宁可花钱找代驾这就算了,我也是怕扫大家兴所以就没说什么,但我昨晚没说什么,倒让某些人以为我是哑巴了。”   今天早上袁雪翻出自己新到手的驾照,提议这趟去小镇由她开车练手,谁知道被汪臣潇一口否决。   汪臣潇不信任新手水平,新手表示不练车又怎么能变成老手。   汪臣潇说要练也等私下练,袁雪反问他难道今天是“公上”?   汪臣潇最后脱口而出:“你别跟我犟,你开车搞不好得一尸四命!”算上肚子里那个他们一车四人。   袁雪这下炸毛,跟汪臣潇一顿噼里啪啦,甚至牵连到周礼和肖邦,于是——   林温一言难尽地跟后座两个男人打招呼。   “早……”   肖邦坐在右边,一脸生无可恋。周礼坐左边,那头正处阴凉。林温不确定是不是光线问题,她觉得周礼的面色跟这阴凉一脉相承。   “十点多了,不早了。”肖邦面瘫着脸回林温的话。   “上车吧,得抓紧时间了,都已经晚了。”袁雪把着方向盘,阴阳怪气完了,她心情颇好,“大家这么多年朋友了,这点同生共死的信任还是要有的,是不是?”   众人:“……”   原本后座足够放行李的,这会没法塞,林温冷静了一下,说:“我先放东西。”   便当包拎在手上,林温把行李放后备箱,然后回到前面。   肖邦和周礼都是高个子,周礼更高,肖邦也超了一米八。   两个人都不胖,肖邦更瘦一些,但男性身高骨架摆在那,后座中间剩下的那点空余大可忽略不计。   林温并不想挤在两个大男人中间。   肖邦死气沉沉地下车,对林温说:“进去吧。”   周礼在车内转头看过来。   林温斟酌片刻,跟副驾打商量:“要不你坐后面吧?”   呆在副驾的汪臣潇:“……”   两分钟后,车子终于上路。   袁雪笑得前仰后合,汪臣潇在后面心惊胆战:“行了你先别笑了,看路,看路诶祖宗!”   汪臣潇身材微胖,个子一七五左右,坐在后面屁股只能沾到一点座椅,另外两个男人黑着脸,半点都不让他。   后座三人就像蒸笼里的黑面馒头,蒸熟膨胀后挤挤挨挨,缝隙不留。   林温感觉她背后的那片地带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还是冷空气。   林温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朝后座看去。   她坐在副驾,转身刚好正对周礼,周礼面无表情,目光淡淡地迎上她。   林温想了想,问道:“我带了水果,吃吗?”   周礼抱着胳膊说:“不了,伸展不开。”   林温:“……”   “还是能伸展的。”一条粗胳膊往前伸做示范,汪臣潇腔调一本正经。   林温没忍住,摁住边上袁雪的肩膀,跟她一块儿笑了起来。   笑容太具传染力,就像洒阳光,周礼冷硬的神色逐渐缓和,后面空气也稍稍回暖。   车子快开到高速路口时,林温听见袁雪小声跟她说:“你去跟老汪换一下。”   “什么?”   “你跟老汪换个座去。”袁雪小小声,“我没开过高速,让老汪教我。”   林温:“你……”   袁雪也觉得丢脸:“去吧去吧,小命重要。”   “你让老汪开吧?”   “那不行。”袁雪肃着脸,“我说到做到。”   “……”   林温其实也有驾照,她是大二那年暑假考出来的,只是驾本到手后她一直没实战过。   车靠边停,汪臣潇和肖邦都下了车,周礼坐那不动。   林温钻进去坐好,肖邦随即上车关门。   林温骨架小,人在对比后更容易满足,后座空间的改变好似劏房变成豪宅,周礼和肖邦二人总算坐得舒服,身体都放松下来。   肖邦心情愉快,尽量贴门坐,给林温腾出更多空间。林温骨架再小也是个成年人,她坐是能坐,但后背没法往下靠,一靠就要贴住边上的人了。   她没吭声,反正也就凑合两三个小时。   肖邦昨晚在店里呆到三点多,睡眠严重不足,车上高速没几分钟,他眼皮就耷拉了下来,差点入梦时又被手机铃声吵醒。   是周礼的电话。   周礼讲完电话,肖邦迷迷糊糊道:“手机静音。”   周礼顺手把手机调静音,边上林温也自觉拿出手机调了一下。   周礼看向她,突然问道:“水果呢?”   “……你现在要吃?”   “嗯。”   林温小声跟前面说:“老汪,便当包。”   便当包在副驾地上,汪臣潇本来就嫌挤脚,正好把包递出去。   林温从包里拿出两盒水果,分一盒给前面,另一盒她递给周礼。   周礼吃了一块,盒子又朝林温递了递。   林温摇头:“我不用,你吃吧。”   “你包里还有什么?”周礼问。   “香椿。”   “香椿?”   “我做成了天妇罗。”   “……”   “要吃吗?”   “……晚点再说。”周礼有点好笑。   边上有人睡觉,林温说话动作都特别轻,周礼有样学样,声音也降好几度。   聊了一会,周礼手机又进微信,他把水果盒递给林温,低头回复消息。   林温替他拿着盒子,看见他前额碎发自然垂落到眉尾。   他今天没吹发型,自然发柔顺,有几分复古感,侧脸线条又冷硬,这角度让林温联想到九十年代电影镜头中的港星,硬朗、干净、活力、颓废,各种矛盾词汇叠加,才能演一出余味悠远的故事。   换下西装,周礼不太像昨晚那个严肃的财经节目主持人,林温倒想起袁雪上回对周礼的形容。   中午阳光暖意融融,车身又像摇篮,周礼一直在回复信息,林温端着水果盒等半天,想着想着,思绪飘远,最终没能撑住,困意一点点将她脑袋摁下去。   等周礼再抬头,就看到林温脑袋耷拉,眼睛闭着的模样。   他去抽林温手里的水果盒,林温动了动,但眼睛还没睁开。   周礼轻轻捏起林温的大拇指,把水果盒从她手里放出来,盖上盖子,他弯腰把盒子放回便当包。   周礼后背一离开座椅,边上林温就自然而然的靠了下去,等周礼再想靠回,才发现空间布局改变,剩余椅背长度好像没他肩膀宽。   周礼一顿,静静地看了一会。大约几十秒后,他收回视线,闭上眼,抬手捏了捏眉心。   最后,他面无表情维持着后背腾空的坐姿。    第11章   林温并没睡太死,意识一直浮浮沉沉。她心里知道这是在车上,可是脑中零碎的梦又让她游离现实之外,所以她眼皮怎么都掀不开。   直到周围讲话声放大又放大,像夏天的蚊子一样无法让人忽视,林温终于勉力撑开双眼。   她皱眉揉着眼睛,清醒几秒后暂时没听出所以然,于是问身边:“怎么回事?”   周礼见她醒了,先拍了下前面座椅说:“都闭闭嘴,重新导航。”   然后才跟林温解释:“下错了高速路口,这两个人没完了。”   袁雪在前面嚷嚷:“我下之前问了,是汪臣潇点的头!”   汪臣潇也嚷嚷:“我在接电话,我那是一个没留意才点的头,但你不看看这才开了多久,那么快就能下高速?”   汪臣潇因为路熟,所以根本没用导航,周礼之前一直在忙于回复手机信息,听前面小声吵起来才知道怎么回事。   到底是桩小意外,汪臣潇还更理亏,最后他先认错,袁雪大人大量跟他达成和解,这时车子已经开在某处不知名地。   看过时间,几人打算干脆先找地方吃饭,没料想车越开越偏。   “哇哦,”汪臣潇望向窗外,“这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啊。”   睡得像植物人似的肖邦终于苏醒,“你们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停车,我要上厕所。”肖邦睡眼惺忪说。   “你确定?”汪臣潇问。   “废话。”肖邦眼睛半睁不睁。   “老婆停车。”汪臣潇对袁雪道。   袁雪这次特别听话,让她停她马上靠边。   肖邦打着哈欠推开车门,跨出一只脚后他僵在原地。   前面两人起哄:“去啊,怎么还不去,速度点,抓紧时间!”   肖邦幽幽地看向他们,然后走下车,把汪臣潇揪出副驾说:“一块儿吧。”   林温忍不住眉眼弯起,跟着他们下了车。   天空白云浮动,午间清风撩人,眼前是片极为空旷的荒野,地上只有稀疏草被,两三棵树也是寂寂寥寥,视野几乎望不到尽头。   阳光刺目,林温手挡在额前,眯眼望着远处。周礼走到她边上,前后左右都瞧了遍,说:“难得。”   “什么难得?”林温不解。   “你在南方见过这么大面积的荒地么?”周礼说,“这里的地不是造了房子就是在造房子,不然就全种粮食蔬菜。”   这里不是西北荒漠或者草原冰川,南方的土地向来物尽其用,荒地也不是没有,但至少不会有这么大片面积,可以称得上壮观。   “的确。”林温认同。   另外两人去找树“借”厕所了,林温和周礼随意走着。   荒野之所以荒,就是什么都没,草少树也少,没半点风景可赏,脚下石子还多,走路会磕脚底板。   周礼边走边评价。   林温今天穿了一双手工制造的鞋,款式很好看,鞋面是牛皮的,只是鞋底特别薄,能轻易感受到脚下路面。   她脚底板已经被石子硌到好几次。她也觉得这里空空荡荡,但她还是想出一个可取之处:“你不觉得在这里碰不到人也算个优点?”   周礼挑眉:“这算什么优点?”   林温先没答,反问他:“你觉得人的烦恼归根结底来源于哪?”   周礼想都没想就淡淡抛出一个字:“钱。”   林温玩笑:“明白,你们有钱人也会为钱烦恼。”   周礼扯了下嘴角,淡声道:“人的本性是永远不知足,尤其是所谓的有钱人,更是欲壑难平的代表。”   林温想了想,还是较为认同这一点的。   周礼又看向她:“所以你是觉得,人的烦恼来源于‘人’?”   林温斟酌道:“可能说‘人际关系’更合适。”   每一段人际关系都会给彼此带来或多或少的烦恼,父母亲朋,同事爱人,小到一顿饭,大到生死。   林温说:“你甚至举不出一个例子,哪种关系是没给你带来过烦恼的。”   并且越复杂的关系带来的烦恼还越多。   周礼想了一会儿,还真驳不出话,但他也没说赞同或不赞同。   这时背后突然有人大声呼唤:“林温——”   两人回头,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出那么远,远处袁雪缩小到看不清五官,声音也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你们走这么远干嘛,回来了呀,这荒郊野岭又没金子捡,走了走了——”   周礼调侃了句:“烦人的来了。”   林温一笑。   “走吧。”周礼双手插兜,抬脚往回走。   走过来的时候不觉得,往回才发现这段路真的长,视野更显空旷荒凉。   林温再次踩到一颗小石子,这回疼到了,她皱了皱眉。   周礼腿长步子大,人走在她前面,有时顺脚就撇开了一些石子,石子咕噜咕噜滚。   林温再踩到石子的时候也脚底一揿,踢开了它。   快到车边上时,周礼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回头说:“有一句古希腊名言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什么?”林温停下脚步。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就是神明。”顿了顿,周礼语调随意,“所以你认为的那个烦恼,是跟着人类的社会属性来的,避是别想避了,干倒它就得了。”   说完,周礼继续带头往前。   林温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她才迈步跟上去。   到了车边,周礼拉开驾驶座门说:“肖邦,让他俩去后面呆着。”   看在孕妇的份上他们上午才让着人,现在袁雪也该练够车了。   刚才肖邦和汪臣潇从“树厕”那里方便回来,立刻扒开了林温的便当包翻东西吃,袁雪嫌恶心,抢回一盒水果,天妇罗被那两人瓜分了。   此刻肖邦听到周礼的话,“嗯”了声,塞了最后一口天妇罗,一句话没讲,他直接把自己扔进副驾。   袁雪和汪臣潇愣了愣,汪臣潇自然没意见,袁雪装模作样指责他们几句,顺坡下驴遛到后面,和林温贴坐在一起。   总算众人都坐得舒服了,车再次上路。   天空白云仍在浮动,午间清风依旧撩人,林温靠坐窗边,看了眼跟前的驾驶座。   这角度是看不到人的。   林温偏过头,脸颊贴着头枕,慢慢看那片旷野在她身后远去,再远去。   ***   小镇别墅位处偏僻,车程说是三小时以内,但从镇上到别墅的时间没包括进去,加上中途开错路,吃了一顿饭,以及突然间的倾盆大雨,他们一行人到别墅时已经将近四点。   竟然下雨了,天气预报也不准。   林温坐在车里,看向外面雨幕。   别墅造型漂亮,像座森林小屋,但停车位通向别墅大门的那段路没有遮挡物,走过去势必要淋到雨。   周礼没开到车位,他直接停到了别墅门口。   大家都没带伞,林温包里有把透明小伞,只有几个台阶,也没必要撑伞了。   雨势大,几步路还是淋湿了。   都进了别墅,汪臣潇翻出几条新毛巾扔给大家,说道:“卫生我爸妈已经叫人搞好了。”   林温不用毛巾,她拿纸巾擦了擦手臂。   “晚饭怎么吃?”肖邦问。   汪臣潇道:“冰箱里有菜。”   林温擦着手臂问:“现在就要吃吗?”   袁雪摸着肚子:“我也有点饿了。”   “那我去做。”林温扔掉纸巾。   袁雪和林温一道进厨房。   大约汪臣潇父母不清楚过来几个人,冰箱里食材没有备足,林温清空冰箱弄出四道菜,这样才够大家填饱肚子。   开饭前周礼几人把行李也从车上拿了过来,行李表面稍微淋湿了一点。   一顿饭结束也不过五点多,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雨却越下越凶,噼里啪啦有些瘆人。   别墅里没安电视机,这么大雨人又出不去,饭后大家聊了会儿天,聊完没话题了,整间屋变得安安静静。   “那睡觉了?”肖邦提议。   “你车上还没睡够?”汪臣潇道,“你老年生活也提前太早了吧。”   “那你倒是找点事出来啊,门又不能出。”肖邦说。   “玩真心话大冒险?”   “啧……”袁雪在旁边开口,“有点新意没?”   汪臣潇:“那你说。”   袁雪:“要不斗地主?”   汪臣潇学她:“啧,这就是你的新意啊?”   周礼站在落地窗边,窗帘被他拉开了。别墅周围群山环绕,建筑零星分布,庭院灯没点,没星没月的夜晚,外面不见半点光。   周礼单手插着兜,突然提议:“剧本杀怎么样?”   肖邦眼一亮,立刻拿出手机:“好!”   茶几上摆着几包拆开的薯片,都是袁雪带来的,薯片包装大半都是空气,吃起来不方便,林温顺手拿起包薯片,捏着包装底端一点一点往上塞,塞到最后把包装缩小一半,薯片也方便拿取了。   林温见肖邦拿手机,她不懂这个,放下刚完工的薯片,她好奇:“手机上玩?”   “有APP。”肖邦回答。   袁雪也没玩过手机上的剧本杀,下载好同款APP,袁雪问:“怎么玩啊?”   林温更是不懂。   周礼从窗边走过来,坐到林温边上,跟她说:“很简单,连主持人都用不着。”   袁雪问:“你们经常玩?怎么以前没提过。”   肖邦已经开始在APP里挑选待会儿要玩的剧本杀,闻言头也不抬地说:“经常玩的是我,前几天周礼看我玩才下了这个。”   林温简单注册好用户信息,返回首页,边上周礼一直在看着,他点了下林温手机,说:“进这间房。”   几人一齐进入肖邦开好的剧本杀房间。   线上剧本杀没主持人,肖邦充当主持,他挑选的剧本不难,一局游戏结束也才九点不到,大家都没复盘。   林温对这类游戏兴趣并不大,但糊里糊涂结束一盘解谜类游戏是她接受不了的,所以只有她捧着手机在那看完整剧本,默默给自己复盘。   时间总算消磨的差不多了,外面雨势也变得淅淅沥沥,众人各自回房。   林温房间在二楼,她洗漱后把头发吹到半干,走出卫生间拿起手机,坐上床继续看之前的剧本。   看完剧本时间也还早,林温又研究了一下APP的其他功能,发现有一个“猜画”,她点了进去。   游戏界面上半截是一块白布,玩家在这上面画画让其他人猜词,中段是玩家头像位置,最下面有一个麦克风图标。   林温还在研究怎么玩,这时手机里突然传来一道略低沉的男声。   “怎么还没睡?”   林温没防备,惊得手一抖,手机掉到了床单上。   那是周礼的声音。    第12章   “……周礼?”林温很小声地确认。   周礼声音中似乎带着点笑意:“嗯。”   林温捡起手机,看向玩家头像位置。   第一个头像是她,注册时她随便放了张风景照上去,第二个头像是个水杯,看起来是随手拍的,背景像在肖邦店里。   之前大家一起游戏时林温没关注众人的头像照,只看了用户名。   其他几人都改了名字,只有她和周礼的名字是系统自带的一串数字加英文,这种名字自然不好记,所以周礼进入她的“猜画”房间,她根本没认出对方。   林温观察房间界面,点了一下麦克风图标,麦克风图标上多了个静音标志。   原来进这里不关麦克风是可以直接对话的。   林温重新把麦克风打开,问周礼:“你怎么正好进我房间了?”   “好友能直接跟房。”   “咦?”林温没听过这个,完全不懂。   周礼说了几句怎么跟房,这时房间里又响起其他人的声音。   “你们搁那儿聊天呢?还开不开了?”口音明显,是个陌生老大哥。   玩家位置有七个,除了林温和周礼,后面五个位置一直有其他人进进出出,这位老大哥耐性比别人足,呆到现在还不退出房间,等着房主林温开始游戏。   林温只顾跟周礼说话,一直没留意。   周礼问:“你玩不玩?”   “我看看……”林温找了一下,然后点击开始按钮。   你画我猜的游戏,出现的第一个词语是“天妇罗”,林温开始在白布上画画。   她画虾,画蔬菜,再给它们裹上“糊糊”,还简单画了一个日式风格的盘子。   老大哥叫道:“好家伙,妹子专业啊!”   玩家们猜答案需要输入文字,答案输入正确会计分。大家都猜出来了,没猜出的一位是不知道“天妇罗”是什么。   下一个轮到周礼画,白布上一边出现画笔线条,一边还有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今天的天妇罗都被那两个家伙分了。”   林温听着,问道:“肖邦没给你留?”   “他最近走貔貅风格。”只进不出。   林温忍俊不禁。   二十分钟后两轮游戏结束,玩家一个个退出房间,老大哥走之前留下句:“你俩可真能唠!”   房里只剩林温和周礼,林温忐忑:“这里是不能讲话的吗?”   “不能讲话怎么会默认开启麦克风。”周礼说得理所当然。   林温其实也这么觉得。   时间差不多了,林温没打算再玩,跟周礼打了一声招呼,她关掉了APP。   大约这里太潮湿,林温头发到现在还没全干,她放下手机进卫生间,重新又吹一遍头发,吹完出来,她看到手机有条剧本杀APP推送来的新信息,点开一看,发件人头像是个水杯。   “厨房是不是一点吃的都没了?”   发送时间是两分钟前。   这款APP的功能可真多……   林温想了想,直接在上面回复:“你饿了?还有薯片。”   过了一会林温再次收到信息。   “没其他的?”   林温回:“没了,薯片好像也只剩了一两包。”   “薯片放哪了?”   “你看看茶几那有没有。”   “没有。”   袁雪东西都乱塞,林温也不确定,让周礼去厨房看看。   “厨房早找过了。”周礼回复。   “那餐边柜呢?还有餐桌。”林温发过去。   等了一会,周礼回复:“也没有。”   林温挠挠头,拧眉搜索记忆。   “你睡了吗?没睡下来帮我找找。”周礼发来。   已经十点半了,林温身上穿着居家款睡衣,就这样出门逛街也没问题。   她从床上起来,还是翻出一件薄薄的长款针织外套,披上后她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走廊一片漆黑,一楼餐厅的方向有微弱灯光溢出,林温脚步轻轻地下楼,走近看见靠墙的一排柜子开着扇柜门,一道高大背影正抱着胳膊站在敞开的柜门前。   “来了?”周礼转头。   他穿着简单的短袖T恤和长裤,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银边眼镜。   通常人戴上眼镜后会多添几分斯文,周礼也不例外,但他在斯文之外还多了点其他的味道,林温没怎么去想,她更惊讶周礼是近视眼。   “你有近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周礼戴眼镜。   “很奇怪?”周礼道,“近视十多年了,不过度数不高,平常戴得少,一般就看文件的时候戴。”   “你刚还在工作?”   “看了一份文档。”   林温走到柜前,一边打开柜门找薯片,一边问:“你带电脑了?”   “没带,手机上看。”   “袁雪带了平板,你需要的话可以问她拿。”   林温找了一圈,最后在楼梯转角的柜子上发现了薯片踪迹。   薯片还剩一包半,她全拿给周礼。   周礼先从拆开的那包里拿出一片,一嚼就说:“潮了。”   这里环山,又一直在下雨,湿气特别重。   周礼把另一包拆开,吃了一口,他眉头微拧了一下,把薯片撂到一边。   “这包也潮了?不会吧。”林温拿过来。   “没潮,不过难吃。”周礼想了一下,问,“想不想出去吃宵夜?”   别墅位置实在太偏,周围根本没食店,也叫不到外卖,否则他们晚饭不需要自己动手,早出去吃了。   林温尝了一口被周礼嫌弃的薯片,其实是玉米片,这款原味太过清淡,确实不怎么样。   听周礼提议,林温回道:“太晚了吧?”   周礼扬了下眉,想起“江小白”,他嘴角轻扯了一下,说道:“现在出门车速要是稍微快一点,说不定十二点前就能回。”自己开车总比网上叫跑腿快。   林温问:“你真的很饿?”   周礼靠向沙发背,指了下林温的手:“再不走,我能把这包全吃了。”   林温低头看手上的玉米片,这应该是对这包零食最大的羞辱了。   林温觉得她人都已经在楼下了,让周礼独自一人大晚上开车出去吃宵夜,似乎不太够朋友。   “好吧,那走吧。”林温放下薯片,又想起来,“要不叫下肖邦?”   袁雪怀孕以后只要没事,作息就特别规律,一般十点上床,早上六七点醒,所以林温没准备问袁雪他们。   “别管他,他要是睡着了能睡到天荒地老。”周礼摘下眼镜,站起身,去鞋柜那里拿汪臣潇的车钥匙,接着又说,“待会儿多带几份吃的回来,谁饿了谁自己会下楼。”   外面还在下小雨,林温拿出自己那把透明小伞。   这点雨周礼根本不需要伞,他原本要直接走出门,见林温要给两人打伞,他顿了下,从她手里拿过雨伞,撑开后举在头顶。   伞对他来说太小,要遮两个人,有跟没有一样。   不过雨也小,遮一遮聊胜于无。   两人上车,开离别墅。   一路人烟稀少,周礼车速没太快,毕竟路不熟,天又黑。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镇上,随便找家食店走了进去。   点了一条烤鱼,上菜速度很快,林温说饿也不饿,但香味太诱人,感觉肚子在叫。   烤鱼上桌,林温夹起一筷子。   第一口没觉得多辣,第二口辣劲上来,她喉咙一呛,脸像被火烧。   周礼给她拿来瓶豆奶,说:“能不能吃?不能就另外再点。”   林温摆摆手,喝口豆奶说:“没问题的。”   吃到后来,她鼻头红,眼周红,像哭过似的。   周礼看着好笑,开始吃第二碗饭。   林温舌头逐渐适应辣度,但脸上的生理反应没法抵抗,她嘴唇火辣,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唇,她问:“你很能吃辣?”   周礼说:“还行,我爷爷奶奶是江西的。”   江西人吃辣一绝,林温懂了。   “那你在江西住过?”她闲聊。   周礼摇头:“他们两个二十多岁就离开江西来了这儿,我就去过一次,陪他们走亲戚。”   “哦。”   “你呢,去没去过?”   “没有。”林温说,“我很少旅游,最近一次旅游还是去云南。”   “你工作不是到处跑?”   “也就固定跑几个地方。”林温道,“我去过的地方很少。”   “唔。”周礼吃完最后一口饭,又给林温拿来瓶豆奶解辣。   隔壁有卖生煎馄饨,吃完烤鱼,林温抱着没喝完的豆奶和周礼走到隔壁,又打包了几份吃的。   回到别墅已经十二点半,车子刚在车位上停好,一阵狂风袭来,细雨变滂泼大雨。   林温才推开一点车门,失控的风又把门给拍了回去,短短一秒林温手背就沾湿了。   漂亮的玻璃顶棚完全扛不住这种天气。   “等等再下去。”周礼看着外头说。   林温点头。豆奶还剩半瓶,她咬住吸管,一边看雨一边喝。   车里放着慢歌,歌声柔软温暖,与气势汹汹的车外世界形成强烈对比,流逝的时间有种岁月静好。   周礼放下些车椅,舒服靠着,头微向右偏,像在看窗外。   耳边除了雨声、歌声,还有奋力吸啜的声音。   周礼瞧着视线前方见空的瓶底,嘴角不自觉微扬。   三首歌后雨势缓和,林温顺利推开车门。   她还拿着空了的豆奶瓶,周礼撑开伞,一手微搭着她后背,和她穿过石板路,走进别墅。   屋里漆黑一片,周礼打开灯,把雨伞搁在门口地上。   林温将宵夜摆上茶几,这样另外几人要是下楼能马上发现。   “那我上去了?”林温对周礼说。   “去吧。”   “晚安。”林温顺便把空瓶扔进垃圾筐。   周礼随后上楼。   回房后他重新冲了个澡,冲完他擦着头发出来,拿起手机想继续看会儿东西,这时他才想起眼镜被他搁在了楼下。   周礼快速撸几下头发,水珠四散,他撂开毛巾走出卧室,下楼发现客厅射灯开着,光线不够亮,但也足够让人视物,看清坐在沙发上的肖邦。   “你倒醒得及时,怎么不吃?”周礼问着,走了过去。   茶几上快餐盒已经打开,几个盒子里是满满的生煎和蒸馄饨,辣椒包和醋包也都配齐。   肖邦抱着胳膊坐在那,一声不响,就盯着这些食物看。周礼走近,他又抬眼,盯着周礼看。   周礼拿起茶几边上的眼镜,对上肖邦讳莫如深的目光,他挑了一下眉,没做声,静等对方开口。   肖邦终于张嘴,一字一句地道:   “你什么时候盯上她的?”    第13章   肖邦白天补觉多,九点回房后一时半会没有睡意,床上干躺半天,他打开手机想再玩局游戏,却意外发现林温和周礼的账号都在游戏状态中。   他点击了“跟房”,房间玩家满员,但他能在房里旁观。   没待太久,他旁观一会儿就退了出来。   他回想起昨晚在店内发生的意外。他扔偏了车钥匙,周礼护人。   周礼护人没问题,但他后来抬起了林温的脸。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其他人没留心,但他捕捉到了。   这举动不合适,周礼也不会这么“关心”人。   这会儿肖邦用词刁钻,没用“看上”、“瞧上”、“喜欢上”,他特意用了“盯”这个字眼。   “盯”这字,更突出行为人的目的性,但缺乏真情实意。   这是肖邦对周礼一贯的了解。   肖邦这句话说完,周礼坐到另一边沙发,把眼镜重新搁下,随手拿起一只生煎。   肖邦见他这番动作,皱起眉:“你别不承认……”   “我有不承认?”周礼截断他,瞟他一眼,把生煎送进嘴。   这就承认了,肖邦一顿,琢磨片刻,他眉头慢慢松开,语气稍缓:“你好像是挺久没谈恋爱了,上一次谈还是相亲。”   他跟周礼从小一起长大,亲眼见证周礼交往第一任女友,学完几篇课文后又交往第二任,再学完几套数学公式后交往第三任。   周礼的情史集中在他的中学时期,与其说是谈恋爱,不如说是放纵的过家家,没有情谊绵绵死去活来,只有荷尔蒙萌动时期的顺其自然。   等到进入大学,周礼好像已经过了对女人感兴趣的阶段,无论谁搭上来他都一概不理,全情投入赚钱事业,疯劲孤注一掷,四年时间敛财无数,没分半点心思在女人身上。   直到他工作以后爷爷奶奶着急,他才又接触了两任相亲对象。   其中一位相亲对象气质优雅,周礼带她来过聚会,林温也见过。   这一想,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身边怎么样都不会缺女人,就别把手伸到朋友身上来了。”肖邦说道,“她现在跟我们一起应该还有点尴尬,你要是再做点什么,朋友都没得做了。”   “我能做什么?”周礼又拿起一只生煎。   肖邦想了想,答非所问:“你还记不记小学时候的那只狗?”   小学五年级那阵,他和周礼都不再让家里接送。   放学路上有只大狗,被主人拴在修车棚外,每次见人都凶恶无比。   有一回链条没拴牢,他们经过时那条恶狗突然扑上来,幸好主人当时正在旁边替人修自行车,及时将狗控制住,否则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其他人碰到这事,将来一定绕道走,但周礼却在第二天带来一块猪肉,恶狗依旧凶,但吃东西的时候它就老实了。   之后周礼每天都会给恶狗带去食物,有时是生肉,有时是熟肉,有时是牛羊肉,有时是禽类,也会带口味不同的狗粮。   一段时间过去,周礼掌握了恶狗的饮食喜好和各种习性,他开始近身,从小心靠近到和它玩耍,半学期结束,他让狗坐狗就坐,他让狗伸爪狗就伸爪,恶狗被他养出感情,终于被他驯服。   “这不就老实了。”周礼那时说。   再那之后,他们每每经过修车棚,恶狗总是精神抖擞相迎,但周礼却再没给它带过吃的。   周礼想驯服一条狗,劳心劳力目的达成,他也就失去了再继续的兴趣。   桌上辣椒包被拆开,周礼将调料倒进快餐盒盖子上,拿了一只蒸馄饨蘸了蘸,白色的馄饨渐渐被染红。   听肖邦说完,周礼看向他问:“你说我后来没再喂它,你觉得那狗可怜?”   “是。”肖邦说。   周礼点头,又问:“那你怎么也没再喂?”   肖邦一呆。   周礼咬了一口馄饨,说道:“我们是一起行动的,半数肉还是你提供的。”   “……”   肖邦嘴唇开合两下,记忆理清,一时找不到撇清的理由,想半天,索性硬绕回之前的话头。   “反正你想谈恋爱找谁都行,但朋友难得,她人很好,我不想少一个朋友。”   周礼淡淡一句:“你做不了主。”   肖邦一噎,回他一句重点:“她界限分得太清,你应该很清楚她这一点,她不可能会接受你。”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周礼道。   肖邦眉头再次蹙起,严肃起来:“你这么认真?”   周礼又吃一口馄饨,含糊不清地似乎回了一个“唔”,肖邦眉头能夹死苍蝇。   肖邦一声不响地又盯着周礼看。   客厅能听见来势汹汹的雨声,这场雨突如其来,又下个没完,结局能预见,它迟早会停,只是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时候停,过程中又是否有地方受灾。   过了一会儿,肖邦突然站起来。   “昨晚在店里,你是早想着让老汪喝酒,你自己不喝吧?”他正色道,“你当年也是这样,费半天劲进电视台,现在好好的又想着不干了。你刚才反问我你能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就是做的时候太认真,大结局之后又开始随心所欲。”   说完,肖邦抄起桌上没被周礼吃过的一盒生煎,提脚就往楼梯走。   走出几步,他又折返,搜刮走两包醋,原地停了一会,他最后扶了扶眼镜,说道:   “他们才刚分手,我也不管你是什么时候盯上的她,是早有这心思还是这几天心血来潮。但玩什么也别玩弄人的真心,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脚步声响了几下,周礼开口:“等会儿。”   肖邦停住,回头看他准备怎么说。   “你拿错一包辣。”周礼道。   “……”   肖邦低头看手上,一包是醋,另一包确实是辣。   肖邦又一次走回去,将辣包扔桌上,重新翻出一包醋。   脚步声远去,最后消失。   周礼把捏在手上的馄饨吃了,手上沾着油。他抽了张纸巾,捻了捻手指头,然后又抹了一下嘴巴。   纸巾上沾到一抹红彤彤的辣油,周礼想起那人辣着嘴皱眉喝豆奶的样子。   他在客厅坐了一会儿,然后伸了个懒腰,头懒洋洋地靠着沙发枕。   雨一直没完没了地在下,不知过去多久,他鼻腔里轻呵了一声,又待一会儿,他才起身上楼。   第二天细雨绵绵,林温自然醒来,在床上舒舒服服赖半天,第二次摸手机时已经八点多。   她洗漱好下楼,客厅一个人都没,昨晚的夜宵摊在茶几上,少了一盒,还有两盒被动过了。   林温闻了闻,见没坏,她拿去厨房回热一遍,出锅没多久,袁雪和汪臣潇下来了。   “我们待会儿先去看酒店,然后再买点菜回来,这天气也别想出去玩了,没劲。”袁雪打着哈欠说。   林温让他们先吃一点,然后重新规划:“不如先让老汪送我们到酒店,老汪自己去买点菜送回来,顺便帮周礼他们带点现成的吃的,然后再去接我们,到时酒店再问老汪意见。”   袁雪直点头:“好好好。”   按计划行事,吃完东西三人出门。   小镇不大,几家有档次的酒店都在一个圈内,林温陪袁雪看完一圈,没多久汪臣潇就到了。   问过汪臣潇意见,袁雪定下其中一家,三人返回别墅,周礼和肖邦二人还没下楼。   “肖邦还在睡,周礼借了你的平板在工作。”汪臣潇道。   袁雪嘟囔了一句“大忙人”,陪林温进厨房准备午饭去了。   雨又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哪都不能玩,周礼除了吃饭时下楼待了一会,其余时间都在房间。   肖邦观察后放下心,剩下时间都用来补觉。   第三天依旧阴雨绵绵,袁雪和汪臣潇已经发霉,难得来一趟只为玩,偏偏天气预报不准,日子没选好。   周礼依旧窝在房间闭门不出,肖邦安安心心继续会周公。   恶劣天气没影响林温心情,林温一会儿在玻璃棚下看雨,一会儿坐房间飘窗上看雨,无聊就去厨房做点吃的,放餐桌让大家自取,没打扰任何人。   也没任何人来打扰她。   第四天雨停,独处时光结束,他们也要返程了。   袁雪忍不住骂老天。   林温在厨房做午饭,吃完这顿他们就要出发,食材全是昨天剩的,今天清空正好不浪费。   她正在爆炒青椒牛柳,烟熏火燎中背后响起声音。   “你这厨艺练多少年了?”   林温回头看了一眼来人,默算道:“有将近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   “我四岁就进厨房了。”   “你爸妈放心?”   “就是他们带我的呀。”林温边炒菜边道,“他们年纪大,总说怕晚了教不了我,所以早早给我培训起来。”   但一开始没让她碰火。   林温小时候最先接触的是电磁炉,父母一左一右守在她身边,一个往锅里倒菜,一个握着她的小手带着她拿锅铲,她自己根本没机会施展。   肖邦睡眼惺忪走到厨房门口时,就见周礼抱着胳膊,人靠着料理台,目光盯在林温身上,好似专心听着林温说话。   肖邦打起精神迈步进厨房。   厨房两人目光同时过来。   肖邦看着周礼道:“我来喂狗了。”   “……”   周礼直起身,松开胳膊不紧不慢走到肖邦跟前,抬起一只手按住他肩,一拨将他翻个面,然后伸脚给他一记——   “滚。”    第14章   林温拿着锅铲一脸茫然,但又觉得他们“打打闹闹”挺有意思,笑了笑,她没管那两人,回过头继续炒菜。   午饭吃完,汪臣潇负责洗碗,其余人收拾行李。   林温早起已经整理完自己的东西,时间有空余,她到别墅附近走了一圈,拍了一堆风景照。   别墅环山而建,周围环境被塑造成公园,景观绝美,袁雪说天气好的节假日,这里会有不少人携家带口来赏景。   林温拍完照,看到被雨水打落在地的花,有些竟然还连着枝,她挑出几枝花型较为完整的捡回去。   袁雪看到后佩服她:“你可真行,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天还挺开心?”   他们被连日暴雨困住,哪都没去成,这几天手机寿命都消耗了不少,头发上能长出蘑菇。大家来这度假是假,帮他们吸收别墅甲醛是真。   只有林温好像挺自得其乐,一个人这儿转转那儿呆呆,精神气仿佛都在这雨水中吸饱了。   “不用上班当然开心。”林温说。   “平常你放假也没见你心情这么好啊。”   “我平常心情很差吗?”   袁雪想了想,摇头说:“那倒也没有。”   花好看,袁雪也拿了两朵在那晃,汪臣潇把车开出来,见状问:“哪来的花?”   “林温捡的。”袁雪说。   “你要带走啊?”   “昂。”   “带回去也蔫了。”   “谁说的,精神着呢。”   “那你就手上拿一路啊?”   “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你戴着吧。”   袁雪没听出内涵谐音。   汪臣潇接着怂恿:“你戴上啊。”   “什么啊?”   “我是说让你戴脑袋上啊,手上拿着多累。”   “戴你脑袋上吧!”袁雪语气凉凉,“我还能顺便帮你施点肥,给你大脑补补钙。”   “哎哟那就可惜了这花了,我不配!”汪臣潇掷地有声。   袁雪转瞬乐滋滋,本来连日发霉的情绪被汪臣潇几句话逗灿烂,她又笑着冲后头刚走出来的两人问:“好看不?”   车停在大门口,周礼和肖邦拎着众人的行李走出别墅大门,肖邦算给面子地回应一句:“我不想撒谎。”   袁雪立刻喊:“温温,肖邦骂你眼瘸!”   林温刚去别墅内洗了个手,才拿着几枝花出来就听见袁雪的话,她一头雾水,但也知道袁雪是故意。   肖邦半睁着瞌睡眼“呵”一声。   汪臣潇在驾驶座上笑:“行了,你少幼稚几回,快去把大门反锁了。”   周礼把一堆杂七杂八放后备箱。   肖邦把他手上的包也塞进去,手按住车盖打算盖上,他问一声:“好了?”   “等会儿。”周礼从一个袋子里翻出瓶矿泉水,小瓶装水不多,他拧开瓶盖一口喝剩个底。   肖邦边关后备箱边说:“我看你刚喝过水啊,要是老口渴你就得提防下是不是糖尿病早期征兆了。”   周礼拿着空瓶敲了下肖邦后脑勺,没跟他斗嘴,直接走了。   别墅大门还没换成电子锁,袁雪翻钥匙锁门,把花递给林温让她拿。   林温接过花,左右手都半举着,站那看袁雪关门。   周礼走近后低下头,把矿泉水瓶口对准花枝底端,然后往上戳两戳。   林温等到手侧的肉被瓶口戳,才注意到周礼在她旁边。   “诶?”林温眉眼一弯松开手指,花枝垂直掉进塑料瓶,瓶底还留着一些水。   周礼举着瓶子:“那两朵。”   林温又把另一只手上的花插进瓶口,瓶口略小,她稍作挪动调整。   花色有素雅有艳丽,林温手指修长白皙,在映衬之下白得更透。   花插好了,周礼一声不响又朝她递了下,林温顺势接过“花瓶”。   也就一会儿,袁雪锁好门转身:“好了,走吧!”   肖邦早就坐进车后座,降下车窗,他看了眼林温手上的矿泉水瓶,朝周礼道:“你要不要先上个厕所?”   “你口渴?”周礼反问。   肖邦:“……”   周礼没去挤后面,他坐进副驾。   林温上车后把“花瓶”放进了水杯架,袁雪指尖挑了一挑花瓣,啧一声道:“这趟也还凑活吧,至少不全是雨,还有花。”   车上路,半小时后肖邦又开始补眠。   袁雪坐在中间,瞥一眼肖邦,跟林温吐槽:“僵尸都没他能睡。”   林温提醒:“你小声点。”   袁雪降低音量:“他哪那么容易醒。”   闲聊了一会,袁雪又说起结婚的事情,说着说着,她观察林温气色,自然地带出话题,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试探道:“诶,说到这个,我这边刚好认识几个人,条件都不错,你下次休息的时候大家出来约个饭?”   袁雪问得小心。   任再斌那波操作曝光前,袁雪能理直气壮当着林温的面怂恿她去相亲。   但任再斌那波操作曝光后,袁雪反而有点心虚气短,不敢那么直接地跟林温提起这方面,主要是怕林温真伤心。   如今她衡量半天,觉得林温这几日心情确实不错,忍不住就趁现在跟她说起这事。   林温愣了下,然后问:“什么样的?”   她们讲话声音轻,但车子空间密闭,她们音量再低,还是有不少话漏了出来。   前面周礼一直抱着胳膊闭目养神,车子过了一个弯道,阳光照了进来,光线太刺,他眼皮微颤,双眼微微睁开。   袁雪既惊喜又意外:“你乐意啊?”   林温没什么不乐意的,虽然袁雪提得突然,这又有点太快,她心里其实很别扭。   但她从不抗拒谈恋爱,在她看来,伴侣关系是人生必备的。   事已至此,总不能沉浸过去,她选错了两次,重新再选就是。   袁雪把手机掏出来,兴奋地点进其中一人的朋友圈,给林温介绍:“这人是我大学室友的堂哥,今年二十五,刚加拿大留学回来,家里条件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他在国外什么情况……”   “这人刚考出一级建筑师,这证含金量高,正常情况年收入少说二三十万,就是他年纪跟你比的话是稍微大了一点,今年三十了,不过也还行,男的大点更成熟……”   “这个不行,他条件不错,但长相不行,我点错了。”   “这个,我更看好这个,他也是跟你一样去年刚毕业,做测绘方面的工作……”   碎碎念的声音像苍蝇,耳根没点清静。   周礼半阖着眼睛,轻轻地叹了声气。他曲指叩了叩扶手箱,头也没回地来了句:“选妃呢?”   后面两人:“……”   汪臣潇开着车,一直没留心其他,他状况外地问:“啊?怎么了?”   袁雪回过神,对周礼道:“是啊选妃,您要不也帮着选选?”   周礼手掌向后,袁雪不解。   “手机拿来。”周礼依旧没回头。   林温脸稍稍发烫,多少有点尴尬,她小声清清嗓子,语气倒能维持住,对前面说:“你在睡觉?我们声音轻点。”   周礼这时回过头,看着人几秒,然后道:“醒都醒了,我帮你看看。”   袁雪还真把手机递上,林温立刻伸手过去,手背又马上被一只大掌覆盖住。   周礼也在伸手拿,两人的手在半空中碰到一起,底下是舒展着的各色花瓣,隐约能触及到它们的柔软。   之前拿花的手看着修长,在另一只大手的对比下,这手被衬得格外小。   意外就短短一瞬,林温缩回来,把袁雪的手机给摁了下去,另一只手戳袁雪大腿警告。   周礼也顺势收回手。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傍晚,他们一行人回到宜清市,汪臣潇挨个把人送到家,林温先到,下车时不忘带走“花瓶”。   家里有玻璃花瓶,一只蓝色,一只透明,但这几枝花的花枝短,不适合插正经花瓶,反而插这矿泉水瓶倒勉强合适。   林温到家把矿泉水搁在茶几上,看了一会儿觉得背景不搭,又挪位到电视柜。   另一边。   周礼回家后冲了个澡就去了电视台,第二天整天在忙,第三天节目组要去“焕乐谷”,他作为主持人,要采访“焕乐谷”所属的覃氏集团。   大约早上九点,周礼和一行人抵达焕乐谷停车场,停好车步行四五分钟到达入口。   入口闸门边摆着一张双人桌,有两个挂着工作证的年轻女孩站在那里登记着什么,陆续还有同样挂着工作证的人在进进出出。   “焕乐谷”是个户外玩乐的地方,多数是家长带着孩子来玩,里面有儿童自行车、攀岩等活动项目,也有公司来这里团建。   周礼问身边人: “今天这儿有活动?”   身边同事去了解了一下,打听后告诉周礼:“是市里组织的一个活动,人才交流大会。”   周礼一边走进入口,一边问:“什么性质的?”   入口一进去,视野豁然开朗。   正对入口的是一大片占地颇广的绿草地。左侧有个遮阳棚,挂着工作证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   草地最前方竖着一张两米多高的电子屏,屏幕上播放着“宜清市高层次青年人才交流大会”。   屏幕前的草地中央,整齐摆放着大约百来张塑料凳,凳子上坐着男男女女,放眼望去全是年轻人。   离入口最近的一排凳子,正中间坐着个人。   大约今天温度升高,阳光格外猛烈,她头发扎了个低马尾,右手举着挡在额前,衣袖撩到了手肘往上,裸|露的一截小臂白的发光。   那道背影清秀挺直,周礼再熟悉不过。   身边同事回答周礼之前的问题:“哦,这就是市里组织的一个相亲大会。”   周礼脱了西装,把西装挂手臂上,又解开喉结下的一颗衬衫扣。   他眯起眼,望着远处阳光下的人。    第15章   四月下旬的太阳像是憋坏了一冬, 积聚起的烈火在这一天说燃烧就燃烧。   林温正对太阳,皮肤被烘得滚烫,眼睛都睁不开。后脖子似乎滑落一滴汗, 她感觉自己需要翻个面才能继续坚持。   现场一百张椅子全都坐满,领导还没来, 主持人在搭建起的高台上翻阅演讲稿,草坪左侧有工作人员在派发矿泉水。   一箱一箱的农夫山泉不好扛着挨个发,工作人员把箱子放在第一排第一个位置边上,弯腰拣出两瓶矿泉水,让嘉宾击鼓传花一样传送过去。   一排十张座位,从左往右传,林温在第十排第五位, 她眼巴巴看着工作人员走到第二排、第三排……   终于轮到第十排,林温等左边的嘉宾传给她后,她再传右边。   速度很快,传完五瓶她就能拿到水,接过第五瓶矿泉水,林温递往右, 视线却还盯着左,期待着自己那瓶。   座位间距比较足,她之前递过去的时候手臂几乎伸直,这回手臂才刚往右边弯, 矿泉水就被一道力给握住了。   林温接住自己那瓶水, 顺势转头看去, 一道高大人影立在她身旁。   林温意外:“周礼?”   周礼手臂上挂着西装, 另一只手拿着刚刚截胡到的农夫山泉, 目光落在林温胸口的工作牌上, 原本想问的话换了另一种问法。   他打趣道:“你这是在‘以权谋私’?”   林温听到,有气无力地干笑了一下。   这次市里组织的“高层次青年人才交流大会”由她们公司承办。   林温昨天在公司忙得晕头转向。   她刚来上班就被同事拉进嘉宾微信群,发布完活动流程后再逐一跟嘉宾们确认,比如哪些人自驾去,哪些人集合去等等。   另外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工作,一直加班到晚上九点半她才被放回家。   今天早晨她六点不到起床,七点赶到市政府。   所谓的“高层次青年人才”其实是指体制内人员,这次的交流大会就是政府想给体制内单身人士脱单。   集合地点定在市政府西门的停车场。   早晨并不热,林温穿一身白衬衣黑长裤,这套着装款式文艺,也带点职业风,动作起来还方便,滑溜溜的布料贴身,风吹来体感凉爽。   两部双层大巴候在停车位,林温站在车边,给群里发了一条定位。没多久陆续来人,林温询问姓名,然后在名单上打钩。   通知集合的时间是七点四十五,林温等到时间点再对照名单,还有几人没到,她电话逐一打过去,一位说是临时准备自驾,一位说他迟到一会儿,还有一位迟迟没接电话。   七点五十分迟到的那位终于赶来,没接电话的那位还是联系不到。   林温登上大巴通知司机师傅出发,一路继续联系那人。   半个多小时后,两部大巴抵达焕乐谷,嘉宾排队,在入口双人桌那进行登记,再领一张号码牌贴在衣服上,男生的是蓝色,女生的是粉色。   男女嘉宾各五十人,号码牌随机派送,领到同一号的人就临时组成一对,到时许多游戏环节由他们搭配完成。   队伍渐渐缩短,林温一直拨打的那个电话终于接通,女生直接说她有事不来了。   林温把情况汇报给组长,组长皱眉:“少了个人不行啊。”   总不能撇下男生一个,这太难看,也影响这次活动的完整性。   组长想出一个主意:“这样,找人顶替一下吧。”   林温问:“找谁?”   组长环顾一圈:“咱们公司这么多女孩儿呢。”   草坪的遮阳棚下摆着几张桌椅,矿泉水箱子堆积在旁,林温和几个同事在遮阳棚底下呆着。   组长目光梭巡到彭美玉身上,彭美玉抱着早餐瘫坐椅子,见状她微微偏身,尽量躲避组长的视线。   彭美玉小声跟林温说:“组长不会这么不靠谱吧,那个男的跟她有仇?所以她想派我上?”   “……哪有你这么说自己的?”   “我是有自知之明。”彭美玉嘟囔。   另一边的实习女生义不容辞站出来:“要不我去吧!”   组长摆摆手,突然点名:“林温,你过去替一下。”   林温直接呆怔:“我?”   彭美玉也愣了下,说:“别吧组长,要是让林温家里那位知道,那不是引起他们矛盾吗?”   组长道:“她不去的话,那你替她。”   彭美玉咬住早餐不说话了。   组长把林温叫到一边,跟她说:“这机会挺好,你跟人家多接触接触,失恋没什么要紧的,要早点走出来知道吗?”   这下林温总算明白过来。   几个月前林温曾转发肖邦新店开张的那条朋友圈。   组长今年不过三十岁,对新事物很感兴趣,看到朋友圈后她找机会和闺蜜去尝试了一次,立刻就喜欢上,之后有时间她就去一趟,也跟店里员工熟悉起来。   前两天组长又去了一回,跟员工小丁聊到他们老板,然后就说起了老板这次和朋友们去度假,林温同行。   小丁平日呆店里时间长,存在感弱偷听得多,也知道了林温失恋,那天嘴快,他一时就把这事说漏了。   组长记在心里,今天正巧有这种“好机会”,自然想帮把手。   于是不一会儿,林温左臂上贴了一张粉色的“48”号,走出遮阳棚坐到了烈日底下。   一坐就坐到现在,原本觉得凉快的衣服如今仿佛半点不透气。   此刻林温握住矿泉水,手心总算感到一丝凉意。   她跟周礼解释得较为简单:“有一个女生有事没来,我们这次活动都是配好对的,我只能临时替一下。”   周礼瞟一眼远处的遮阳棚,说:“那么多人怎么就让你替?”顿了顿,又含笑加一句,“这算是加班?”   林温没在意他前面那句问,也笑笑说:“没加班费的。”然后问他,“你怎么也在这里?”   周礼示意了一下入口方向,林温望过去,见到有人拎着摄像机。   “我来这儿做个采访。”周礼说。   林温点点头。   周礼问:“你这活动几点结束?”   林温回答:“顺利的话下午两点半。”   “饭在这儿吃?”   “嗯,在那边的自助餐厅吃。”林温说到这,视线忽然移向周礼身后。   周礼转头一看,他背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生。   男生戴着眼镜,五官端正斯斯文文,个子不是很高,大约一米七出头,年纪很轻,神情腼腆。   “这个水……能给我了吗?”   周礼扫了眼男生左臂上的蓝色“48”号,把手上的农夫山泉递还给对方。   男生还跟他道了声:“谢谢啊。”   草坪最前排的领导席位已经有人坐下,周礼转头跟林温道:“你这快开始了。”   林温望一眼前方,把滑下来的衬衣袖子又往上撸了撸,叹道:“总算要开始了。”   周礼看她动作“粗鲁”,显然是被晒狠了。他笑了笑,说道:“那你好好玩,我先过去。”   “嗯,你去忙吧。”   林温目送周礼一行人往园区里面走,不知道他们在哪个位置做采访。   不一会儿开场音乐响起,林温收回视线重新端坐好,认真目视前方,底下却做着小动作。   水没拿来喝,她把沁凉的矿泉水瓶在手臂上来回地滚。   活动开启,电子屏上先播放一段宜清市历年的建设成就,接着再播放人才引进政策,最后再导出此次活动的主旨——   没明着说相亲,活动意在让本市的青年人才们有个相互认识共同进步的机会。   几位领导轮番上去讲话,林温的矿泉水逐渐移动到了脖子,再然后是脸颊。   她左边贴一会儿,右边贴一会儿,直到矿泉水也有了热度,领导讲话才结束,众人站起来,活动正式开始。   同号的两人都是相邻而坐,和林温配对的“48”号眼镜男叫徐向书,自我介绍在某部门工作。   草坪场地要空出来做游戏,林温正和大家一起把凳子搬边上,闻言她脚步顿了顿。   徐向书以为林温搬不动一张塑料凳,殷勤地要帮她:“我来吧,你别搬了。”   “不用不用。”林温和善地笑了笑。   徐向书脸红,拎着凳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温身后。   集体互动的游戏太累人,一会儿拔河,一会儿看图猜词,一会儿又是十人十足,林温额角留汗,碎发沾着脸颊。   周礼的采访对象是覃氏集团老总覃胜天。   覃胜天后头跟着一群高管,高管们大热天依旧西装裹身,覃胜天头发花白,脸上已有老人斑,穿着身淡灰色长袖棉麻唐装,在队伍中看起来最清凉。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园区里面绕到大草坪,摄像跟拍,采访还在继续。   覃胜天看到草坪上的热闹场景,笑着说:“财富当然重要,我即使到了现在这年纪也仍然这么觉得,赚了大把钱还说钱不重要的人太过虚伪。但是有一点我也不得不承认,年纪越大,财富在我这里的地位也逐渐靠后,什么也比不上健康,我现在最羡慕的就是这些年轻人。”   草坪上的互动游戏正进行到十人十足,十人排成纵队,脚上绑着束带,队伍走动时看起来像蜈蚣。   林温站在第一个位置,她身后是徐向书,教练教他们行走方式,让大家双手扶着前面人的肩膀,喊着口号前行。   徐向书双手搭在林温肩膀,红潮从脖子蔓延到耳根。   他个子比林温高没多少,人又贴太近,呼吸喷到林温后脑,林温略有些不舒服。   她回头看了眼徐向书,没法说让人退后,因为绑在脚腕的束带间距就是这么近。   徐向书见她回头,问了声:“怎么了?”   林温摇摇头:“没什么。”   远处周礼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两人说悄悄话,一边神态语气如常,继续专业地提出下一个问题。   过了会儿,队伍继续前行。   周礼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回了下头,十人十足即将抵达终点,大约嘉宾们急于求成,脚步忽然错乱,队伍向前倾倒,徐向书前胸贴住了林温后背。   边上有人问:“看什么呢,有熟人?”   周礼收回目光,淡笑道:“没什么。”   覃茳尤落后两步,转头顺着周礼之前的视线望过去,没能从中瞧出什么。   终于熬到午饭时间,林温举着活动路线纸当扇子用。   这张纸上标注了几个地点,需要他们午饭后逐一打卡盖章,完成所有任务才行。   林温和徐向书一起坐摆渡车去自助餐厅吃饭,边吃边商量待会儿的路线。   徐向书也已经累得不行,看到下午还要走这么多路,他说:“我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很久没像今天这么活动过了。”   林温跟他闲聊:“平常双休日也不活动吗?”   “我平常休息的时候就看看书,看看电影,很少有什么户外运动,不过放长假的时候我会去外面旅游,玩过的地方也算多。”徐向书打听,“你呢,你平常旅游吗?”   “偶尔会。”   “你去过哪里?”   林温随意报出几个地名。   徐向书道:“我国内最远也就去过云南,好想找机会去西藏内蒙转转。”   “长假的时候可以去啊。”   “没什么机会,我们现在长假都要值班的,有时候值班排在假期中间,那就哪都去不成了,除非辞职。”徐向书拿出手机,分享道,“我有两个同事就辞职旅游去了,特别酷,我给你看看。”   徐向书打开其中一名同事的朋友圈,朋友圈的发布时间是这个月的月初,照片背景蓝天白云,女孩靠在吉普车的车头自拍,后面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男人露着侧脸,举着相机也在拍照。   照片上方的文字内容是:   「手机即将关机,我要拒绝一切社交,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断舍离!」   徐向书羡慕道:“他们两个还真的把手机关机了,有机会我也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断舍离。”   林温看着照片上的任再斌,问徐向书:“他们是情侣吗?”   徐向书道:“他们两个是前后脚辞的职,辞职前他们好像还没确定关系,现在就不清楚了。”   餐厅有空调,林温却觉得又热了起来,她深呼吸,拿起活动纸又扇了两下。   十二点多,周礼采访终于结束,交代几句后他赶到园区内的自助餐厅,并没看到林温的踪影。   周礼拿出手机,给林温发了一条信息。   这会儿林温刚在手工室坐下,手工环节的内容是先编个小竹篮,再把多肉移植到竹篮里,做成多肉盆栽。   还没开始,手机提示新信息,林温看到剧本杀APP的推送,愣了一下才想起来。   点进一看,周礼的问题就简单两个字:   “在哪?”   林温想他可能有什么事,给他回复:“手工室。”   没多久,周礼走进手工室的大门,一眼就看到林温和眼镜男坐在一起,两人正拿着根竹篾研究。   周礼走了过去:“林温?”   林温回头:“你来啦,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礼看到桌上摊着张活动纸,上面标志了路线信息,他答:“没什么事,我还要在这里逛一圈,想着你有空的话可以找你搭个伴。”   座位没有多余,周礼就站在林温和徐向书后面,徐向书觉得周礼个子太高,压迫感有点强,他一走神,竹篾划破了手指,血珠渗了出来。   林温立刻从小包里抽出张纸巾,周礼指了下外面的水池说:“先去那冲一下。”   林温刚才没注意到这里有水池,听周礼一说,她也道:“你先去冲一下比较好。”   徐向书点点头,起身离开座位。他一走,周礼顺其自然地坐了下来,抽了根竹篾问:“玩得怎么样?”   林温实话实说:“太累了。”   “不能提前走?”   “不行,规定要打卡好几个地点。”   周礼评价:“穷折腾。”   林温微笑:“也不算穷折腾,至少这个盆栽做完能让我们带回家,不算白耗一天。”   “你会编篮子?”周礼问她。   “不会,还在研究步骤。”   “我看看。”   周礼又拿了几根竹篾,看了一会儿桌上贴着的操作步骤,他开始自己动手编制。   林温给他打下手。   徐向书从外面冲完手指回来,看到自己座位被占,对方也没起身相让的意思,他只好另外搬张凳子,勉勉强强挤在林温另一边。过了一会儿,他就跟对面桌的同事聊了起来。   这次活动每个单位都派了人,有人自愿报名,有人被硬性要求。他们单位就来了两个,他是被强行指派来的,同事来这里是自愿。   这边折腾许久,周礼做完一个多肉小盆栽,篮子提在手上十分轻巧,林温很喜欢。   周礼替林温拿着,陪她到门口给活动纸盖上印章,见徐向书的同事也正好刚完成任务,周礼领着林温两人跟在了同事身后。   徐向书的同事和搭档完全没看对眼,走了一会儿步伐渐渐和徐向书一致。   “队伍”逐渐被拆,徐向书和同事边走边聊,林温和周礼走到了一起。   终于打卡完所有地点,几人返回草坪,经过空中索道时林温抬头看了看,上面许多人戴着头盔在走,一晃一晃看起来摇摇欲坠。   一辆摆渡车行驶在路上,坐在车上的覃茳尤回头。   坐在覃茳尤身旁的高管问:“覃总,怎么了?”   覃茳尤笑了笑:“看到个有意思的。”   覃茳尤三十五岁,黑色中短卷发,个子高挑,身穿黑白职业装,工作时不苟言笑,私下却很平易近人。   高管这时看见了走在后面的周礼一行人,说道:“咦,他采访完到现在还没走?”   ***   下午两点半,林温几人返回草坪,准时完成任务。但公司还有许多收尾工作,林温还得留下来上班。   周礼拎着多肉盆栽走了。   等到天黑他从广电大楼出来,上车先点支烟,抽了一会儿,他偏头看了眼副驾上的盆栽,给林温发了条消息。   “下班没?你盆栽忘拿了,我现在有空,给你送过去。”   等半天他才收到回复。   “还没下班,盆栽我下回拿。”   周礼打字:“还在公司?”   “还在焕乐谷,你下次给我吧。”   周礼衔住烟,发了一条:“等着,我现在过来。”然后一脚油门开出电视台。   林温没看到他最后一条消息,她把手机放回了包里。   她其实已经下班,同事们都走了,她一个人晃到了白天看到的那条空中索道。   这里晚上九点半闭园,此刻是饭后时间,游客比白天还多。   天黑后风开始大起来,索道晃动的好像也比白天厉害,她光在下面望着,心跳就加快几分。   吹了会儿风,林温把衣袖撸到顶,气势汹汹走上了前。   她爬上楼梯,戴好头盔系上安全绳,在教练的指导下开始颤颤巍巍地往前。   这条索道很宽,可以容纳多人同时行走,路程弯弯绕绕成环形状,线路特别长,脚下的踏板间距忽大忽小,离地面太远,她在下头看着的时候心跳还有点快,一上来,她身上血液却仿佛凝冻了。   林温不敢走,但又不想就这么放弃,抓着安全绳磨磨蹭蹭好半天。   周礼找到人时,就看到了这幅情景。   他之前在园区里逛了半圈,给林温发信息林温一直没回,人也没见到,他原本还以为林温已经走了。   他在底下看了一会儿,想了想,他一笑,转身离开,没多久又返回,他戴上头盔爬上梯。   索道看着险峻,实则设计有技巧,十分安全,闭上眼看不到危险就能在上面逛街。   但没人会闭眼在上面走,林温速度堪比乌龟,这会儿才走了大概两米,周礼一上去就看见前方的教练皱着脸,林温还在柔柔地说着:“别急别急。”   这温柔的腔调配上她的小碎步,不知是在提醒自己还是提醒对方。   教练一脸便秘,看了眼林温身后,说道:“后面有人来了。”   林温想往边上让,还没挪位置,安全绳就被人给拽住了。   “又加班?”来人语调带着调侃。   林温愣住:“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说还在这里?”   后面又过来一个游客,周礼松开林温的安全绳,带着她往边上让了一下。   林温脚不稳:“哎——”   周礼握住她手臂,等她站稳了,他问:“能不能走?”   林温吐着气说:“等我缓一缓。”   周礼从口袋里掏出瓶东西递给她:“来两口?”   林温:“……”   林温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周礼会在半空中给她变出一瓶江小白。   “……你哪来的?”   “刚去餐厅买的。”   “……”   “喝不喝?”   林温抓着网栏,周礼给她拧开瓶盖。   酒香溢出,林温看了看周礼,周礼静等着她拿。过了一会儿,林温才慢吞吞伸手过去,然后小小地抿了一口。   一旁的教练简直刷新三观,一会儿就没了脾气,蹲边上看这一男一女在高空中喝着小酒聊着小天。   周礼等林温喝完几口,手指轻敲两下网栏,突然问道:“那个徐向书和任再斌一个单位?”   林温一顿。   下午徐向书跟人聊天,自然而然带出了单位名字,周礼在旁边也听到了,这没什么好瞒。   “都这么久了,你还没走出来?”周礼盯着林温,语气尽量温和,“还在想着他?”   林温先是有点恍神,这明明才发生没几天。   过了一会儿,她又生出那么一点尴尬。   这是周礼第一次这么直白地问她感情方面的问题,她会跟袁雪聊,但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跟周礼聊。   可不知为何,林温忽然想起那一日,在那片空旷的荒野上,周礼回过头,最后对她讲得那段话。   林温看向周礼,对上他双眼。   郊区的夜晚星光闪耀,摇晃的半空中,伸手可触黑暗,也仿佛伸手可摘星。   周礼的目光像深邃旋涡,林温心里那道门似乎被吸开了一点小缝。   “徐向书给我看了一张照片。”林温轻轻开口。   林温的脾气向来是温顺的,但看完那张照片,她血液里好像燃起了一团小火苗。   她终于实实在在地质疑起自己看人的眼光。   林温声音柔软,语气中带着几分困惑和不满,她嘴唇上酒液未干,星光下一张脸微微扬起。   周礼在她说话的过程中握住她小臂,带着她往前走,教练又无语地站起来跟上他们。   索道看起来长,走着走着,不一会儿却已经接近出口。   周礼在这时停下脚步。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轻轻撕下林温忘在手臂上的“48号”贴纸。   “——以后就少认识些乱七八糟的人,好好找准下一个。”   说着,他把贴纸揉成团,随手扔给了风。   林温站在高高的出口,右手拿着冰凉酒瓶,左手被周礼握得滚烫。   月亮在头顶,脚下是清风。    第16章   那瓶酒林温并没有喝完。   林温盖上瓶盖, 一路捏着酒瓶,到家后她把多肉小篮子和酒都放茶几上。   洗漱完时间还早,她坐到客厅看电视, 注意力时不时被摆在电视柜上的“花瓶”吸引去。   过了会儿她低头拿水杯,又会在看见茶几上的那两样东西后呆半晌。   “花瓶”里的花生命力尚存, 花瓣还没蔫;新收获的多肉形状不一,每一粒都很可爱。   剩下那半瓶酒,林温想,这是第一次有人买酒给她。   林温松开遥控器,眉头轻轻蹙起。   她咬了下嘴唇,手指缓缓卷着发尾。任再斌送的那枚戒指她已经摘了,头发再也不会被卡住。   发尾还有些湿漉漉的, 一丝丝凉意渗透进指尖,慢慢的,也平复了她左手的温度。   终于,林温鼓起脸,然后缓缓泄出一口气。   等头发干了,她回房睡觉, 躺半天却一直在翻来覆去。   林温睁开眼睛,月光铺满卧室。   她摸到手机看一眼时间,又干躺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 还是起床换了身衣服。   夜深人静, 林温在小区周边晃荡。   她从寂静走到喧嚣, 又从喧嚣走回寂静, 手上多了一个便利店袋子, 里面装着几支雪糕。   边走边吃, 快吃完一支时,刚好走到河边,她贴着栏杆往下瞧。   夜钓的人已经到了,正在摆弄鱼竿,没一会儿,鱼线高高甩出去,鱼漂浮在河面。   大约位置不合适,这人又扬起鱼竿,重新抛一次。   林温就看着亮闪闪的鱼漂在夜色中飞来飞去,像颗人间的星星,挑选许久,它终于落到了最合适的方位。   “好好找准下一个。”   林温想起这句话,咬住雪糕棒,终于下定决心。   次日中午,林温给袁雪发了一条微信,让她把之前介绍过的那几位单身男士的信息再介绍一遍。   袁雪没立刻回复,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林温才收到信,袁雪说她刚才去了一趟省妇保。   林温问:“什么情况?”   袁雪回:“什么情况都没有,放心哈。”   林温知道又是袁雪在一惊一乍了。   袁雪对于林温终于认真起来的态度感到十分兴奋,她连发数条信息,到晚上又发来一条。   袁雪的提议是:“你先看看觉得哪个更合适,微信我就先不让你们互加了,陌生人网聊也聊不出什么花来,你就不是个会网恋的性格。所以我打算到时候先直接让你和对方见一面,有眼缘了你们可以自己交换一下联系方式,没看对眼的话就当出门吃顿饭,也省得见面后互删微信挺尴尬。”   这正合林温的心意。   恰巧五一小长假快到了,五一假期大家基本都能抽出时间,袁雪届时要带汪臣潇回趟她老家,她到时候可以远程操控相亲事宜。   期间袁雪断断续续又推过来几个人,林温就利用这几天研究男方信息。   林温父母在某天晚上问林温五一假期是否回来,顺便暗示让林温把男友也带来。   林温原本是计划回家的,但公司在五一长假后面几天还有项目,假期缩短一半,不如等下次调休时再回去。   林温说完这个,捏着被子又向母亲坦白了她跟任再斌分手的事,母亲又惊讶又担忧,反复叮嘱她好好吃饭睡觉,情绪别受影响,健康永远第一。   林温全都乖乖点头。   五一小长假的前一天,林温公司的两部电梯都坏了。公司在十七楼,林温爬完楼抽了一个文件夹给自己扇风,彭美玉像只落汤鸡,一边擦汗一边哭唧唧:“爬到一半的时候我就想干脆变成咸鱼游回家算了。”   林温被她逗笑,顺手也给她扇了扇风。   电梯今天内没法修好,上下楼只能靠腿,林温中午自己带饭,省去一趟体力消耗。到了下午她没躲过跑腿,但幸好只需要爬一层楼梯。   临近下班时间,同事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林温拿着文件资料来回上下楼,跑最后一趟时有人横冲直撞瞬间无影无踪,林温被波及,脚步踉跄一脚踩空。   她乱慌慌抓住扶手,左脚传来一阵钻心疼。   林温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彭美玉已经下班离开,同事也只剩两三个。   林温坐回工位揉了揉脚,疼痛有点难忍。   她拎起包和剩下两个同事一道离开,走楼梯的时候她两边被人搀着,只有一只脚能着力,她几乎是被架了一路。   同事提醒道:“你这脚不行啊,还是去医院看一下比较好。”   林温从没伤过脚,感觉自己这疼比较严重,她打车到医院,挂了一个急诊。   拍片检查后医生说:“没有骨折,是软组织损伤,我给你开点药,你这一个礼拜不能用脚。”   “一个礼拜就能好吗?”林温问。   “这个不一定,一般情况下一到两周能够下地,主要看你怎么养了。”医生再三叮嘱,“你接下来几天尽量卧床,这个脚绝对不能下地,知道吗?”   林温买了一根拐杖,硬着头皮走出医院打车,在车上她才看到袁雪之前给她发了一条微信,问她有没有下班。   林温回复了一条,不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袁雪打来电话。   “我是想问你哪天有空,时间可以定一定了,我这边好帮你联系人。”袁雪道。   林温先问她:“你现在在哪?”   “嗯?我在机场啊,还有半个小时就要跟老汪上飞机了。”袁雪问,“怎么了?”   林温蔫头耷脑:“我脚受伤了。”   “脚伤了?严不严重?”说着,袁雪跟汪臣潇来了一句,“你们声音轻点,林温脚受伤了,你让我先问完。”   林温把医嘱转述一遍。   袁雪吃惊:“那这听起来挺严重啊,不能下地怎么办,你现在还在医院?”   “在车上了。”   “你说你……哎,偏偏我现在要回家。要不你把你爸妈叫过来吧,让他们照顾你几天。”   “那倒不用。”林温根本不打算让她父母知道,养伤的问题先靠后,她现在更忧心的是怎么回家。   她住在六楼,没有电梯,拄拐走上去也困难。   袁雪也想到这一点,她提议:“我找个人背你上去?”   这暂时没必要,林温想可以先自己尝一下,实在走不动就到时再说。   林温下车后仰头数楼层,六楼在今天显得格外“高不可攀”。   她咬住嘴唇,拄着拐杖慢吞吞往前。   左脚不能着地,她用拐又不熟练,走到二楼时她松开拐杖,难受得活动了一下手臂和胳肢窝。   楼下传来脚步声,林温重新拿起拐杖,一偏身,她就看见了正往上来的周礼。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你怎么来了?”林温说完这句,感觉情景似曾相识,忽然想起上回最后一次在索道上见到周礼,她第一句话也是问了这个。   这几天她没再见过周礼,APP上也没有消息推送。   “我刚出差回来,在机场碰到老汪他们,说你脚受伤想找个人背上楼。”   “……”   “能不能走?”周礼在楼梯扶手另一边,微抬着头示意了一下那根拐杖。   林温说:“能走,就是走得慢一点。”   “那你慢慢走,我陪你上去。”   “……”   林温回过身,握着拐杖慢吞吞跨出一步。   周礼一边卷着衬衣袖子,一边看着她身影,几步来到她背后。   林温手上的拐杖忽然被人一拽。   “行了,还是我背你上去吧。”周礼背过身,弯腰回头,示意林温上来。   林温天人交战了几秒,最后还是向自己的伤脚妥协。   她搭住周礼的肩膀,周礼握着她腿窝,一下将她提了上去。   周礼肩膀极宽,骨骼坚硬,他人看着偏清瘦,但他后背肌肉显然有锻炼过的痕迹。   林温想尽量跟他隔开一些,但再怎么也避免不了接触。   “脚怎么伤的?”周礼忽然问。   “楼梯上被人撞了一下,我脚踩空了,谁知道就弄伤了。”   “撞你的人呢?”   “那人跑太快了,我没看到。”   “脚只是扭伤?”   “医生说是软组织损伤。”   “你一个人上的医院?”   “嗯。”   “你可真行,”周礼回了下头,“软组织损伤还能自己瞎跑。”   他回头回得突然,林温趴在他背上没有防备,两人的脸突然贴近,呼吸近在咫尺。林温一愣,然后手抵着他肩膀稍稍往后撑。   周礼转回头,又把她往上提了提。   到了六楼,周礼轻轻将她放下地,林温翻出钥匙开门。   进了屋,周礼把拐杖搁一旁,架着林温往里走,说:“你现在还不适合用拐杖,医生有没有说让你这些天卧床休养?”   他一手握着她上臂,一手架着她另一只胳膊,用力时其实更像是在提着人。   “嗯……”林温被周礼半提半架地扶到了沙发上,左脚根本没沾地。   先前周礼背她时她还没觉得,这会儿周礼提着她,她第一次感受到他力量骇人。   两个同事架她时一路费劲,周礼却轻轻巧巧像在提一团棉花。   周礼把她放下,看着她坐到沙发上,问道:“晚饭吃了吗?”   林温摇头:“还没。”   “我也没吃。”周礼拿出手机说,“今天晚上先叫外卖。”   林温没意见,她今天不可能自己下厨。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周礼问。   “清淡点的就行。”林温说。   周礼给她点了些汤汤水水。   外卖送得很快,餐厅离这儿不远,店里员工亲自送上门。   茶几上吃饭不方便,周礼把林温提到了餐桌。   家里有现成的筷子和汤勺,两人都不想用质量差的一次性餐具。   “用我家里筷子……”   “你家筷子放……”   两人异口同声。   林温抿了抿嘴角说:“在燃气灶左边的柜子里。”   周礼勾了下唇,起身去厨房。   筷子和汤勺拿来,两个人边吃边聊。   周礼这趟出差去了港城,回来能有几天时间休息,问林温这几天在忙什么。   林温说:“在忙一个展会和美食节。”   周礼想了想:“我记得美食节就是这几天?”   林温点头:“嗯,就是五一后面几天。”   “你不会还上班?”   “已经请假了。”   周礼点了鸡汤和莲子羹,鸡汤一点都不油腻,莲子羹也很清甜,全合林温今天的口味。   林温汤水喝得多,饭吃完,她就想去趟厕所。   她望向门口的拐杖,远的触不可及。   林温放下筷子说:“你帮我拿下拐杖吧。”   周礼不动,问她:“想去哪儿?”   “……洗手间。”   周礼起身走到对面,再次把林温架起来。   说实话,周礼比拐杖好用。   林温轻轻松松进入洗手间,上完厕所又洗了一下脸,打开门,周礼就等在边上。   林温再次被他提走。    第17章   坐回沙发, 林温看着周礼又去收拾餐桌。   食物剩下一点残渣,周礼把脏纸巾、餐盒一股脑装袋,林温忍不住叫住他:“周礼……”   “嗯?”周礼转头。   林温不好意思地说:“垃圾要分类打包, 厨余垃圾要单独装一个袋子,这样才可以。”   “……”   担心周礼不在意, 林温又强调道,“垃圾点有监控的。”   “……”   周礼家中有家政,外出吃饭也不用他收拾餐桌,偶尔在路边扔点东西,无非就是些烟头纸张瓶瓶罐罐之类,路边垃圾桶大多就分可回收和不可回收,扔起来简单。   小区里分类详尽, 他还从没自己操作过。   见林温一脸认真的小模样,周礼忍不住一笑,把带残渣的盒子重新取出,说:“那再找个袋子,你家垃圾袋放哪儿?”   “厨房靠门最近的那个柜子。”林温指了一下。   周礼找到垃圾袋,把食物残渣倒里面。   林温看了眼时间, 又要麻烦他:“垃圾点还有十五分钟就关门了,你走的时候能顺便帮我把垃圾带下去扔了吗?”   周礼抽了张纸巾擦手,好脾气地说:“我现在就下去。”   他只是现在下楼,但没有要走的意思, 离开时他顺手拿走了林温放在鞋柜上的钥匙。   林温原本还想周礼离开后她就去洗澡。她叹口气, 拿过遥控板打开了电视机。   林温家在五栋, 垃圾点就设立在五栋斜对面的鹅卵石小路边上。   这时间还属于饭后散步的点, 老人小孩三三两两出没, 穿着橘色环卫服的环卫工人站在垃圾箱旁跟居民聊天。   老阿姨们正说得唾沫横飞, 看见拎着垃圾袋走过来的周礼,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去。   小区不大,这里的住户大多是学校教职工及其家人,老人们在这住了三十年,谁家婚丧嫁娶添丁进口都一清二楚。   周礼外形太出众,又是完全的生面孔,几双苍老的眼睛瞬间变成探照灯。   周礼当没看见,自顾自倒了垃圾,倒完转身,走向斜对面的五栋。   “是五栋的呀。”   “新搬来的吗?”   “没看见最近有人搬家。”   老阿姨们兴致勃勃讨论着。   周礼回到楼上,开门看见林温还乖乖坐在沙发上。他换鞋进去说:“还用我做点什么?”   林温立刻道:“没了没了,今天都麻烦你这么久了,你刚出差回来应该很累。”   周礼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听出她话里带了几分客气,全然没了上回在索道时的“亲近交心”。   他恍若未察,瞥了眼摆在电视柜上的多肉盆栽和江小白,他若无其事走上前说:“我今天好事做到底,明天你大概只能自食其力了。说吧,还要我做什么?”   林温听他这么一说,顿了顿,然后道:“那你帮我倒杯水放床头柜?”   周礼直接给她提了一个壶过去。   “还有呢?”周礼走回林温面前。   林温这次摇头:“没了。”   周礼弯下腰,嘴角带一抹浅笑:“那起来吧,我扶你去卫生间,洗个澡你直接上床休息。”   周礼贴得并不近,这点距离亲切却有界限,没有压迫感。   林温点了下头,让周礼先带她去卧室。拿好换洗衣物,周礼再把她提到洗手间。   不等林温开口,周礼干干脆脆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回房间小心点,有事就说。”   “……啊,好。”   周礼把拐杖给她拿回来,走得时候干脆利落。   风微晃,林温抱着衣服站在卫生间门口,过了一会儿,她轻轻舒口气。   周礼对朋友是真的好,难怪他朋友这么多,连袁雪也是一边骂他一边跟他做挚友。   是她多心,也莫名其妙多了点心。   打开花洒,热水舒缓了每一个细胞,林温重新自在起来。   但很快,现实又让她没法自在了。   周礼是八点多走的,林温八点半上床。   她房间没电视机,也没床上电脑桌,笔记本电脑摆在被子上很不方便,看了会儿电视剧她就把电脑关了,抱着手机刷了一会儿,边刷边喝水。   十点半她去了一趟厕所,勉强来回。   睡到后半夜,她迷迷糊糊又想上厕所,双脚一下地,疼得她立刻清醒。   后来她就没能睡好。浑浑噩噩挨到早上七点,林温从床上起来,拄着拐杖艰难得去卫生间洗漱。   嫌拐杖用起来又难受又不方便,她从卫生间出来干脆单脚跳去厨房,但一跳她才发现右脚腕好像承受不住。   弄好早餐,林温又才后知后觉,她没法端着盘子蹦到餐桌。   林温单脚站在厨房把早饭吃完。   接下来是晒衣服的问题。   阳台没有晾衣架,她晒衣服都是去露台。   林温一边拄着拐杖,一边拎着洗衣篮,仰头看了会儿楼梯,然后鼓脸吐气,咬牙攀登。   晒完衣服下楼,她身上一层薄汗,需要洗澡了。   天气升温,但还不适合开空调,而她的电扇放在单元楼一楼的储藏室。   又已经近午时,该准备午饭了。   厨房净水器在警报,提醒她滤芯寿命耗尽。   林温没擦汗,先去厨房打开油烟机边上的橱柜。   橱柜做到顶,有两层,去年双十一备好的新滤芯就放在上层最里面,伸手够不到。   她现在需要一张凳子,还需要一双能让她顺利踩上凳子的健康双脚。   一堆事瞬间全缠在了一起。   烈日灼灼,市中心交通拥堵,五一出行陷入高峰。   周礼站在落地窗前俯瞰下面繁忙的交通,手上转着一枚拼图片。   阿姨走过来提醒:“小周,饭菜都装好好久了,你还不出门啊,快要中午了呀。”   “是挺晚了,帮我拿过来吧。”周礼转身,把手中的拼图片安上拼图架。   他换了一身休闲装出门,将近十一点到达林温家小区,仰头看顶楼,林温家的露台上飘着几件衣服。   真能耐,还能爬上去。   周礼看了眼腕表,觉得应该再等等。   他在车里抽了一支烟,烟抽完他才拎上保温包下车。   上楼敲门,里面的人远远地问了声:“谁?”   “我。”周礼隔着门说。   “……你等一下。”   周礼在门口等了几十秒,门才终于打开。   他想过林温今天应该比较混乱,比如晒衣服这件事就能难倒她,但他没料到林温会混乱成这样。   她头发扎起来了,但大约运动太多,头发变乱,好几绺碎发全沾在汗湿的脸颊上,汗珠顺着脖颈滑进上衣领口,白色领口微微变透,贴住了身。   右手小臂还有一条红色伤痕,从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肘,触目惊心。   周礼皱眉,握起她手腕问:“怎么弄伤了?”   林温低头一看才发现这条痕迹。   “啊,不知道,应该是在哪里划了一下,待会儿就会退下去。”   周礼大拇指指腹轻擦了一下划痕,确认没事才放开她。   “我让人做了点饭菜,想着你应该不方便下厨,今天还是吃现成的吧。”周礼道,“不过你怎么弄成这样,家里很热?”   林温没想到周礼会给她送饭,她愣了一下,然后把人让进来,讪讪地将早晨的混乱简单讲给他听。   周礼打开四个保鲜盒和一个汤罐,四菜一汤外加两份米饭,林温的是小碗,他自己的是大碗。   食物全还冒着热气。   周礼听她说完,笑了下:“先吃饭,吃完你去洗个澡,剩下的我帮你做。”   那些事林温自己确实无能为力,她点点头,没再跟周礼客气。   吃完饭,林温先告诉他储藏室的位置,风扇又塞在储藏室哪个角落,然后她去洗澡,周礼下楼。   周礼找到储藏室,一开门,灰尘的味道先扑面而来。   储藏室面积较小,几个柜子把空间填满。风扇应该没地方放,所以被林温拆成了零件,包裹在柜子最上层。   周礼伸手一够,把两个袋子扯了下来。回到楼上,浴室里还有水声,周礼在客厅把袋子拆了,看着一地风扇零件,他挑了下眉,问浴室里的人:“你家螺丝刀放在哪里?”   过了会儿水声没了,浴室里传来问话:“周礼,你在跟我说话?”   热水蒸汽从门缝溜出,带着沐浴露的甜香入侵客厅,周礼顿了顿,声音不自觉温和:“电扇拿上来了,你家螺丝刀放哪儿?我顺便帮你把电扇装了。”   “在电视柜左边,有个蓝色的工具箱。”   水声再次响起,周礼打开工具箱,支着一条腿坐在客厅地板上,开始组装零件。   林温从浴室出来,一部电扇已经装完,周礼从地上起来,走过去把她架到沙发。   她头发还湿,身上的馨香和客厅的香味融合,周礼垂眸,视线落在她红润的脸颊上。   把人放好,周礼打开电扇,坐回地上安装下一台。   林温吹着风,看着周礼低头动作。他额前碎发似乎变长,上次见是遮在眉尾,这次见已经触到睫毛。   周礼忽然抬头,林温立刻移开视线,随意找了一个点落下。   “好了。”周礼问,“这台放哪儿?”   “……卧室。”   搞定电扇,周礼又去厨房更换净水器滤芯。   这事他没经验,更换完发现净水龙头不出水。林温也不懂,和他一起在厨房研究,问过淘宝店客服后又打厂家电话咨询,正打算花钱找安装师傅上门时,周礼又把滤芯重新拧开,黑色的水噗嗤嗤往外喷。   林温没被波及,周礼衣服裤子被喷黑,脸上也被喷了一道。   林温一愣,抽了几张厨房纸巾给周礼。   “等会儿。”周礼不急着擦,先一鼓作气把几个滤芯重拆重装一遍,再打开净水龙头,总算出水了。   周礼道:“应该是刚开始没拧好。”   “你快擦擦吧。”林温给他递纸。   周礼擦了几下,漏掉了脸。林温提醒他:“脸上也有。”   周礼又抹了抹脸,下巴上的黑水已经干了,不太好擦。   他长得太好,无论是五官还是脸型,或是身高气质、偶尔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随心所欲的腔调,都让他显得“高”。   今天他却好像被拉下了神坛。   林温心中感叹,觉得好笑。   很快就到了该收衣服的时候,露台上晒着贴身衣物,林温不可能让周礼去帮她收,周礼也知道她性格,干脆背她上去,等她收完衣服,再背她下来。   一切流程似乎瞬间熟练起来。   两人一起吃了顿时间较早的晚饭,周礼收拾垃圾,但没到五点半,垃圾点还没开放。   周礼陪林温坐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等时间到了,他把水壶放到林温床头柜,问林温还有没有事,林温说没,他才带着垃圾下楼。   这回他扔完垃圾直接走了。   林温有了经验,晚上没喝太多水,半夜没有起夜,她顺顺利利睡到天亮。   早上七点从床上坐起,林温看向搁在一旁的拐杖,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洗漱、吃早餐、洗衣服,勉勉强强完成,又要开始爬楼梯。   这时敲门声响起,林温没问是谁,拄着拐杖慢慢挪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确认是周礼,她直接把门打开。   昨天说好他会过来一趟,林温没想到他今天来这么早。   周礼带了食物和一张崭新的床上电脑桌,看见楼梯口的洗衣篮,他放下东西后问林温:“要上去晒衣服?”   “嗯,刚刚要上去。”   周礼点点头:“精神可嘉。”   林温讪讪。   周礼把她手中的拐杖撂一边,弯下背说:“上来吧。”   林温趴上去,周礼还有空余替她拿洗衣篮。   台阶加起来十多级,先进阁楼再进露台。   周礼轻轻将林温放在晾衣杆旁,没守在她旁边,他走到栏杆那看远处的田径场。   林温这才先把贴身衣物晒了,再慢慢晒其他的东西。   周礼今天来太早,所以他没在这里呆太久,见林温没什么事,他就走了。   午饭都在保温包里,中午拿出来还温热,林温吹着电扇喝着补汤,除去早晨一个人时的忙碌,她过了较为惬意的一天。   到了傍晚,周礼把晚饭送来,又背她上楼收完衣服。晚饭他留在这里和林温一起吃,吃完到点扔垃圾,流程和昨天一样,只是周礼临走前又多加了一步。   他伸手道:“手机拿来。”   “怎么了?”林温把手机递过去。   “解锁。”   林温解开手机锁。   周礼直接输入自己手机号,再按一下拨号键。   “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他道。   这一切发生得太自然又直接,林温固定的手机联系人列表里在这晚“被动”地多添了一位。   林温想,她应该没什么给周礼打电话的需要。   但很快,她就被自己打脸。   第二日,也就是五一假期的第三天,林温一大早接到母亲的视频电话。   “温温啊,我和你爸爸现在过来了,你起床了没啊?”   林温以为自己听错,问道:“妈,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跟你爸现在过来了。我们还有十来分钟就下高铁了,大概半个小时到你那里。”   林温一看视频背景,真的是高铁上的座椅。   视频结束,林温立刻跳下床,脚疼得她差点摔倒。她拄着拐杖先冲进厨房,理出一包东西后,再拄着拐杖冲进客厅,又理出一包东西,林温一蹦一跳换了个地方开始翻找。   大概全找完,林温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她翻出周礼电话。   周礼刚停好车准备去超市买点东西,这里离林温家还剩七八分钟的路程。   手机铃响,他一边开车门,一边随手接起电话。   “喂,周礼……”   周礼一顿,拿开屏幕看了眼来电显示。   重新贴回耳朵,周礼开口:“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方不方便过来一趟?”   周礼关回车门,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不到六分钟,周礼敲响林温家的门。   林温在客厅听到,立刻蹦向大门口。右脚蹦得太多,脚腕发疼,门一开,她脚下站不稳,身体跌向了前面。   周礼一把将人接住。   怀里的人耳朵通红,脸颊也微红,看来是真着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周礼问。   林温仰着头,不自觉地握住他胳膊:“我爸妈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   连呼吸都灼热。   周礼低头看着她,看了几秒,他直接搂着她腰,将人抱回屋内门垫。   接着松开手,他避开一步远。    第18章   周礼的手碰来时, 林温下意识有点僵,腰部是敏感地带,这和把她背来背去有些不同。   但周礼很快放开她,又立刻退后一步, 行为既绅士又守礼, 于是林温没多别扭, 适应良好。   时间紧张,林温脚刚落地, 紧接着道:“我刚才整理出来了一些东西,不能放家里让他们看见,你帮我收走吧。”   这种“危机情况”周礼是第一次碰到, 他除了诧异还觉得好笑,看林温一副正经严肃如临大敌的样子,他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身心上的放松。   “行, 拿过来吧。”他连问都不多问。   林温单脚跳:“我藏卧室里了。”   周礼连忙将人拽住,手刚要扶住她腰, 在触碰到的前一刻,他及时改扶她手臂,就像之前那样把她架到了卧室。   进入卧室, 林温打开衣柜,又挪开一堆用来遮挡的衣物, 从里面挖出两袋东西。   “就这些。”以防万一父母比周礼先到,林温提心吊胆地把这些都先塞衣柜了。   林温一开始其实没想到找周礼。   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要把这些都扔了,等全部装袋后她才想起自己的现状——   她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顺利来回六楼。   她脑筋急转。   家里肯定不能藏, 露台也一目了然, 隔壁没住户, 或者可以挂隔壁门上假装是他们的, 但她父母肯定会问一声隔壁住了谁,什么时候搬来的,这太容易被戳穿,因为她父母跟小区里的不少老人们相识。   眼看时间逼近,林温心念电转,忽然就想到了她家这几天的“常客”。   幸好周礼就在附近,也有时间赶过来。   林温把东西塞出去,立刻赶人:“快走,我爸妈马上就到了。”   “好好好。”周礼勾着笑配合,走到门口时又被林温叫住。   “等等,还有拐杖。”   “拐杖也带走?”   林温“嗯嗯”点头。   周礼皱眉:“你要瞒着你爸妈?”   周礼太聪明,一下就洞察了她的小九九。林温没时间多说,点着头又催他快带着东西撤。   周礼肃着脸下楼,上车后他没开走,坐车里抱了会儿胳膊,他看向一旁的塑料袋。   超市袋子透明,东西掩不住,没什么隐私在这里头。   周礼把塑料袋解开,先看见几包醒目的冷冻半成品,又看见好几瓶江小白和其他牌子的小瓶装酒。   涉猎还挺广泛……   其中一瓶江小白已经开封,容量剩一半,周礼拿出来晃两晃,猜这应该是被林温摆在电视柜上的那瓶,他给的。   另一只塑料袋里是专治脚伤的药,周礼看到这,眉头皱得更紧。   显然这些全是林温的“违|禁|品”,连拐杖和药都被她禁,看来她这只瘸腿兔子待会儿是准备身残志坚去演戏。   没几分钟,周礼看到一对老夫妇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进五栋单元楼。他手上转了几下手机,然后点开屏幕。   林温父母年纪大,走两三层楼没什么问题,走六层楼还是很费力,所以林温提前收到了她父母上楼的消息,开着门等了一会儿才将人等到。   消息是周礼发来的手机短信,言简意赅:“有两位老人上楼了,不知道是不是你父母,你提前做好准备。”   林温看完,刚朝门口蹦出几步,又来短信。   “你爸妈准备待几天?你这脚能装几分钟?”   “……”   周礼用词精准,直击要害掐人命脉,林温感受到了打击,也清楚她要一直逞强的话是逞不下去的。   “想个借口让你爸妈回去,或者你自己躲出来,你可以跟他们说你临时要出差,想好了说一声,我上楼接你。”   这是周礼给她发的最后一条短信。   林温父母这趟就拎了一只小行李包,一前一后扶着楼梯扶手走到五楼半时,抬头就看见了林温守在门口。   父母露出笑:“温温!”   林温没上前迎,站在门口开心叫人:“爸妈!”   等父母几步走到门口,林温才去接他们的行李,扶着他们坐下换鞋,再和他们一道往里。   她双脚正常行走,强颜欢笑,痛感直冲天灵盖。   父母先去洗手间,林温坐在沙发上,痛苦地皱起脸。缓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问:“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林母先洗完手出来,说:“我们也是昨晚才想着过来的,给你个惊喜不好啊?”   茶几上已经摆好茶饮和水果,林温让母亲吃一点东西。   “好啊,但是你们提前说的话,我可以去高铁站接你们。”   “你又没车,要你接做什么,还多浪费一趟打车钱。”林母道。   “你们是打车过来的吧?”   “是啊,直接在高铁站里打得车。”   林温放下心。   她家条件普通,普通家庭在吃喝上会舍得花钱,但在打车这类事上却始终觉得是浪费钱。   “你们要过来也不用赶这么早的车,”林温给母亲倒杯茶,说,“我看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起太早了?”   林母还没开口,那头林父正好走出卫生间,说道:“你妈她哪里是起太早,她这几天根本就没怎么睡。”   “你瞎说什么。”林母瞪丈夫。   林父对林温道:“你也劝劝你妈,让你妈睡个安稳觉。”   林温心里隐约有答案,但她还是问母亲:“怎么了妈,为什么睡不着?”   林母又没好气地瞪一眼丈夫,才握住林温的手,疼爱地说:“你不是说你分手了,我就是担心你,你说你要是一个人偷偷哭怎么办,不好好吃饭睡觉怎么行。多少人失恋走不出阴影,一会儿抑郁了一会儿自杀了,哎哟——我这一想到,心里就噗噗乱跳,怕你有个万一。”   林温弯起唇,温温柔柔说:“那你看我现在像不像没吃好睡好?”   林母捏捏林温的脸,笑着说:“隔着手机到底看不真,还是要亲自来看看你我才放心。看来你这几天过得不错,还是白白嫩嫩的,脸还红扑扑的。”   脸红其实是因为忍着疼……   林温哄了一会儿父母,很快把二老都哄高兴了。   林父坐下喝茶看电视,林母依照旧例,一会儿在客厅摸摸,一会儿去卧室瞅瞅,拉着林温过去说:“你衣柜有点乱,是不是工作太忙没时间收拾?”   ——其实是刚才藏完东西没来得及善后。   又扯过床上的被子指给她看:“别偷懒用这种小玩意儿,还是要用线缝起来最好,被芯不会瞎跑,比这种防滑扣牢多了。而且这种防滑扣带这么长的针,万一哪天掉了,扎到你身上怎么办?”   ——其实是前几天刚洗过被套,她脚受伤突然,不想带伤缝被子,所以临时启用了防滑扣。   林母又要拉她去阁楼,林温深呼吸,顽强地跟了上去,下楼时后背已经渗汗。   林母的最后一站是厨房。   “我看你冰箱里新鲜菜都没了呀,怎么只剩些水果了?是菜刚好吃完了,还是你这几天一直吃外面的东西?”   一个谎话得用千万个谎话来圆。   林温从收到周礼的短信后就一直在踟蹰,她舍不得父母,又万分自责让父母这把年纪了还要赶来赶去。   但总比让父母心疼她好。   此刻她天灵盖都在呐喊撑不住了。   “其实我待会儿要出差了,所以就没买新鲜菜。”林温撒谎。   林母一愣:“出差?你之前没说呀,怎么这么突然?”   “我有跟你说过啊,我们假期后几天要做项目,要去外面出趟差。”林温道。   林母失落:“噢,早知道我就提前跟你说一声了,那这趟不是白来了。”   林温忍着不舍,问母亲:“是我没说清楚。那你们是在这里玩几天,还是一会儿就回去了?”   林母很快又打起精神:“来都来了,我还要跟你爸在这儿跟几个老朋友聚聚。你就出你的差吧,不用管我们。”   “……”   没办法,林温回房收拾“出差”的行李,算着时间给周礼回了一条短信。   没多久,有人轻叩大门。   “谁呀?”林母离大门近,走过去把门打开,看见门外站着的高个帅小伙,她愣了一下。   “阿姨您好,我是林温的朋友,过来接她一块儿去机场。”周礼温和地说。   “噢噢。”周礼的个子快接近门高了,林母仰着头,上下打量人。   林温拎着旅行包一步一步走向大门,周礼不动声色地瞧着着。   林父林母送她到门口,林温转身说:“那我就下去啦,你们快把门关上,现在已经有蚊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路上当心点。”林母又抬头笑着问周礼,“你叫什么呀?”   周礼含笑答:“我叫周礼,礼貌的礼。”   “小周啊,今天你们赶时间,下次你过来一定进来坐坐啊。”   “阿姨您客气了。”   “那你路上开慢点儿啊,要当心。”   周礼随和道:“好的,您放心。”   林温父母不会送林温下楼,因为上下一趟楼对他们来说到底有些吃力。   林温又催一遍让母亲关门防蚊子,林母这才把门关上。   门一关,林温立刻垮下脸,紧紧扶住周礼手臂。   周礼又一次皱眉:“很疼?”   林温直点头。   周礼也懒得再跟她讲什么绅士距离,弯了下腰,他招呼也不打,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林温惊住,低低地叫了一声。   双脚突然腾空吓到了她,她也不防周礼会来这么一下。   但即使被吓到,林温还是没忘记一门之隔的父母,她很快把呼喊压了回去。   “我先带你去医院。”周礼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大步下楼。   林温不敢搂他脖子,只敢搭着他肩膀。到了底楼,林温心跳渐渐平复,对周礼说:“你先放我下来,我怕我爸妈在阳台上看着,我先自己走。”   周礼紧了紧手。   林温抬眸看向他:“周礼?”   周礼将人放下,说:“你在这儿站着。”   走出两步,他又回头警告:“站着别动。”   周礼面色严肃冷峻,林温觉得远胜过那天度假,他被迫坐上袁雪的车时的表情。   林温很少看到周礼冷脸,她一时被唬住,等周礼将车开到楼道门口,她才回过神。   副驾正对大门,周礼把车门推开,只有两步路,楼上再怎么探头探脑也看不到这个位置。林温看了眼驾驶座上没正眼看她的周礼,她抿了下唇,自己跳上了车。   林温家地段好,附近配套设施齐全,最近一家医院开车过去只要五六分钟。   医院门诊大楼附近没停车位,周礼先把车停在门诊大楼门口。   林温以为周礼会扶她进去,谁知周礼绕到副驾,又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医院人来人往,林温又没真的缺胳膊断腿,她忍不住红着脸推他:“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吧。”   周礼不冷不热来了句:“你还是少折腾吧,节省点时间。”   周礼抱着人,径直走到候诊椅前面才把人放下,叮嘱她:“我先去停车,你手机上先挂个号,别瞎跑。”   林温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人走出门诊大楼,她才掏出手机。   挂号的时候她还在想,周礼冷下脸的样子确实吓人,难怪袁雪不敢招惹他。   医院的大停车场离门诊大楼很远,步行需要十分钟,周礼停好车匆匆赶回,走进大楼,一眼就看见林温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握着手机。   周围人来去匆匆,她一个人安安静静。   周礼缓下步,慢慢走过去说:“挂完号了?去几楼?”   林温抬头:“三楼骨科。”   周礼又去抱她,这回提前说:“我先抱你上去,待会儿再给你找张轮椅。”   林温本来想拒绝了,听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把人推开。   周礼将人打横抱起,跟着一群人在电梯口等。   林温将脸朝向周礼胸口,既不想贴太近,又不想露出脸。   周礼看向自己怀中,扯了下嘴角道:“怎么,嫌丢脸?要是落个残疾你脸上有光?你在你亲爹妈面前逞什么能!”   林温憋了会儿,实在憋不住。   “你知道什么!”   “那你说!”   “我妈要是知道我受伤,她能一直胡思乱想,失眠好几个月,还会在这呆着一直陪着我。”   “就这?”   林温没好气:“以前放学我摔伤膝盖,我妈带我去医院做了全套检查,之后整夜整夜失眠,生怕我再有什么意外,每天都接送我上下学。可我的膝盖只不过是淤青了!”   这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例子。   再比如,林温小学时候跟同学一道吃了顿路边的油炸火腿肠和里脊肉,回家后她肠胃不适拉了肚子,母亲一问,她如实交代,那一晚母亲睡不着,守了她一整夜。   第二天,母亲就自己买回了一袋香肠和里脊肉,亲自做给她吃,也勒令她以后不准乱买零食。   林温母亲对她自己的生死不太看重,她知道自己的年龄正走向死亡。   但她格外看重林温的生死,因为林温还小,她的年龄才走向光明。   所以她关心林温的饮食,总是提醒林温注意人身安全,杜绝掉一切危急林温健康以及生命的隐患。   林母脆弱敏感,一点小事就能让她伤怀忧思,更别说这次是林温伤筋动骨,要是让林母知道,后果应该天崩地裂。   两人就这么争执了一路,从电梯外到电梯里,吸引了若干双陌生目光。   周礼还不忘避着人,一心二用不让林温被其他人撞到。   林温却被周礼逼得早忘记了自己身处的场景。   周礼向来都是“和颜悦色”,至少在林温面前是这样的形象。这是他第一次在林温面前撕下了一点完美外衣。   林温向来也是温柔软和,好说话,没脾气,这回算是头一次面红耳赤跟人“争吵”。   两人争到了三楼骨科,周礼小心将人放到座椅上,往她脑袋揉了一记。   “行了行了,小心你爆血管。”   林温深呼吸。   周礼忍俊不禁,终于算是哄了她一句:“我去给你找轮椅,要不要吃点什么,顺便给你带来。”   林温吃不下,垂着眸说:“不要。”   周礼离开前又叮嘱:“别再乱走。”   周礼很快把轮椅找来,没给林温买吃的,但给她带了一瓶水。   她难得“大声”跟他“吵”了一回,嗓子应该不适应,需要润一润。   林温果然乖乖喝了水,又挪到了轮椅上。   她脚受伤那天原本也考虑过在医院租一把轮椅,可是轮椅不能上下楼,她家空地小也转不开,实在没拐杖方便,所以她就没去租。   现在坐上轮椅,她舒服不少,在诊室外等了几个号,终于轮到她,周礼推着她进去。   医生检查过后直皱眉,再三交代林温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能再下地,这种伤可大可小,休养是关键。   周礼在旁问了一遍注意事项,记下后他推着林温出来,又在一楼药房重新配了些药。   已经到正午,阳光猛烈起来。   周礼推着轮椅朝停车场走,林温抬手遮在额头。   大约上午这批看诊结束,这时间路上来往车辆增多,保安努力维持交通,车还是太挤,前进缓慢。   两人避让到边上,路太窄轮椅又过不去。周礼见林温耳朵已经晒红,他把轮椅扶手往下压,轮子翘起。   “坐好。”   “呀……”林温扶稳。   周礼把轮椅转向草坪,先打预防针:“别跟我说教。”   翘上台阶后,他推着人往草坪上走,过了拥挤路段他再把轮椅推下去,重回到平整大路。   “……”林温全程闭嘴。   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回到车上,林温坐进副驾,周礼把轮椅收进后备箱。   “先去我家吃午饭。”周礼回车上后直接对林温道。    第19章   “去你家吃?”林温转头看向后座的保温袋, “那里面的饭菜呢?”   林温开始上车的时候已经看到熟悉的保温袋,知道周礼一早在她家附近不是碰巧,而是又来给她送饭。   平常没那么深的感受, 这几天她却深深体会到孤立无援时身边有人陪伴着的幸运。   想到这,她就觉得之前对周礼“凶巴巴”的实在是不好, 正打算说几句软和话, 就听周礼开口:“待会儿你就吃那里面的饭菜,我吃新鲜的。”   “……”   虽然知道周礼是逗她, 但小火苗还是在林温嘴里轱辘了一圈。   以前不这样, 大约是刚刚共过患难吵过架, 林温发觉她在周礼跟前滋生出了坏脾气,只是不清楚这坏脾气会维持多久。   这可不太好。   林温使劲把小火苗捂灭, 软乎乎地回应:“好的。”   周礼开着车, 瞥了她一眼, 随之笑了一声, 被她这副模样逗乐。   他忍不住想去揉她脑袋, 但又克制住了, 双手紧握方向盘没松。   车子进入地库, 周礼解开安全带。   下了车, 他取出轮椅打开,让林温坐上去,然后将旅行袋、保温袋、新配的药,还有林温的那些“违|禁|品”,以及一只他自己的公文包,统统放到林温腿上。   林温被塞了一怀的东西, 脖子以下全被遮住, 剩一张小脸露在外面, 微仰头,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人。   周礼看得失笑:“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   公文包放在最外面,林温指甲抠着包,配合道:“购物车是吧?”   周礼笑出声,这回终于没能忍住,伸出手拍了一下林温的脑袋。   林温想起上回在别墅厨房,周礼把肖邦翻转了一面,然后一脚踹过去的场景。   她此刻有种感同身受的冲动。   但她暂时做不出这么凶悍的动作,只能把腿上的公文包还给它的主人。   “你自己拿。”她说。   倒不是幼稚的不帮人拿,是她腿上确实兜不住这么多东西,公文包已经滑出膝盖了。   周礼拿走公文包,顺手把另外两个塑料袋也拿走了。   林温说:“这个我能拿。”   “行了,小朋友,你还是歇着吧。”他把袋子勾在扶手上,尽职尽责推着轮椅前进。   林温:“……”   周礼家在二十七楼,电梯入户。   进门先换鞋,林温从轮椅上站起来,又被周礼摁了回去。   周礼给她拿来一双拖鞋,说:“坐着换。”   林温之前怕被父母发现脚伤,穿的鞋子是严严实实。从家里出来后她把左脚鞋带松绑了,这样宽松,脚才不会被绷疼。   右脚鞋带却绑太紧,林温蹬了蹬脚后跟,鞋子一点没被蹭下去,她只好弯腰解下鞋带,再蹭掉鞋。   这是林温第一次来周礼家,她坐在轮椅上穿过入户,先被房子的空旷所震撼。   巨大的客厅里,沙发电视、书桌书架,各种家具摆设一目了然,没有任何多余的摆件装饰。   林温觉得这像是电视剧里的房子,地段佳,空间大,装潢高级简约,每块砖都能踩出金钱质感,但没有什么生活气息,样板房也比这里热闹。   林温仰头问:“你家多大?”   “两百多平。”   林温见过两百多平的大平层,视觉上绝对没有这么大。   周礼道:“我把多余的房间全都打通了,卧室只留了个主卧。”   林温问了一个大多数人都会问的问题:“那你家里人过来的话不是没地方睡了?”   “你上回不是说过最烦人际关系?”周礼轻描淡写道,“这里是我纯粹的私人空间,不欢迎什么朋友家人,所以我只留了一个房间。”   林温愣了愣,没料到竟是这个理由。   她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所以在外尽量做到精简,家中却是能多拥挤就多拥挤;   周礼在外朋友一堆,成天应酬忙碌,私人空间却简单到这般极致。   这与周礼平日表现出的做派完全不同。   林温又仰头看他。   周礼挑眉:“怎么?”   林温道:“那我今天到你这儿不是打扰你了?”   周礼笑了笑:“所以你这回别再瞎折腾了,专心养好你的脚。”   说着,他把人推到餐厅,“待会儿我帮你订个酒店,白天你就在我这里呆着,晚上再送你过去,现在先吃饭。”   他提前叫阿姨过来重新准备一顿,桌上已经摆了三道菜,还有一锅补汤正小火炖着。   周礼掀开盖子看了看,食材已经熟了,但不知道汤有没有炖够火候。   他把林温推进厨房:“你看看。”   “汤勺。”   周礼递给她。   林温往小碗里舀了一小勺汤,尝过后点头:“再加点盐就好了。”   周礼拿来盐罐,直接舀出一勺,林温看他动作,赶紧往他手背一拍。   “停停停,多了。”   周礼听话地抖两下勺。   林温认可:“加吧。”   关了火,周礼端着珐琅锅出来,林温自己滑轮椅,到餐桌边她及时移动防烫垫,珐琅锅顺利摆好。   吃饭的时候林温一直在按手机,周礼等了一会儿,敲两下桌提醒:“待会儿再玩,先把饭吃了。”   “不是在玩,我在跟我爸妈说。”林温低头发信息。   “你爸妈找你?”   “不是,我给他们买了菜送货上门,快送到了,我跟他们说一声。”   周礼没再说她。   吃完后周礼带林温逛了一圈,逛到办公区,林温见到书桌上的拼图很是稀奇。   周礼说:“待会儿给你拿一幅,你玩着正好消磨时间。”   林温好奇:“原来你喜欢玩拼图?”   周礼扬唇:“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也是为了消磨时间。”   周礼只有一张拼图架,现在架子上新一幅的红色太阳花拼图还没完成。   他另外找来一张拼图毯,摆在茶几上,让林温垫两个抱枕坐地毯上玩。   又给林温切来一盘水果,旁边再摆一瓶苏打水和一罐牛奶。   电视机里小声播着节目,长毛地毯干净柔软,林温坐在抱枕上,手指拣起一片拼图,看了看伸手就能够到的食物,又看了看地上的卡通拼图包装盒,她望向坐在不远处书桌旁,正敲击着电脑的周礼,张了张嘴。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把嘴巴阖上了,挠了挠下巴,她低头开始玩拼图。   周礼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抬头就看到林温长发垂落,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样子。   窗帘没拉,下午光线正好,林温的位置晒不到太阳,但一旁有光直射。   一道阳光打下来变成背景,春末的午后如梦似幻。   周礼看了一会儿,然后稍稍挪动椅子,坐到了拼图架面前。   他拣起一片拼图,也开始拼起来。   时间流逝的不知不觉,林温再抬头时夕阳已经西下,这个下午她完成了半幅拼图。   晚饭的时候周礼让林温留点肚子。   “干嘛?”   “带你去美食节转转。”   林温不是爱玩的性格,但这几天足不出户确实也有点闷。   美食节活动由他们公司负责,林温在现场还看到两个同事,但同事在忙,没看见她。   开幕第一天,周围人山人海,停车都找不到地方。周礼把车停得较远,一路推着林温过来,进场后没一会儿就买了一堆吃的,林温这辆“购物车”派上用场。   她不用走路,可以拿很多东西,周礼像在逛自助餐厅,看见什么都往林温怀里塞。   找不到空余桌子,两人只能边逛边吃,一份食物两个人分。   吃饱喝足,回去取车的时候周礼走得很慢。   晚风吹拂,已经闻不到食物的香味,远处是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近处是路边茂密的植物花卉。   周礼和林温一起辨认。   “丁香。”   “月季。”   “三色堇。”   还有一种花林温不认识,黄色花瓣很是鲜艳。   周礼上前蹲下,学林温捡了一朵掉落的花,只剩花朵,没有花|径。   “这是花菱草。”他把花递给林温。   林温接过,低头看手心。   崭新的五月,已经没了烦人的柳絮。   周礼订得酒店就在他家附近。   原本他想订五星级,林温及时想到周礼的消费习惯,提前避开一劫,让他订一家经济型酒店就行。   林温预算一晚房价最多两百出头,再多她舍不得。   时间已经晚了,周礼把人送到客房,检查过安全没问题后他就走了。   九个小时之后,也就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周礼又过来了,直接把人带回家,家里阿姨正在做早餐。   没必要来回折腾,周礼让林温三餐都在这里吃新鲜的。   林温也没其他地方可去,所以这一天,林温在周礼家从早呆到晚,把前一天没完成的卡通拼图拼完了。   周礼替她拿框裱了起来。   两人分开八个半小时之后,周礼再次把林温从酒店客房接了回来。   林温其实没睡够。昨晚酒店来了一个旅行团,正巧住在她所在的楼层,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团里的人一直在跟酒店工作人员吵架。   房间隔音效果不好,林温睡着又被吵醒,反反复复直到凌晨三四点。   吃过早饭,林温看了会儿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周礼在厨房交代阿姨今天的午餐和晚餐,出来后看见林温睡倒在沙发上,他顿了顿,去卧室拿了条毛毯出来。   林温脑袋歪在一边,周礼捧着她脸颊将她挪躺下来,再给她盖上毯子。   林温睡得熟,双腿蜷起,手握成拳贴在脸旁。   周礼抱着胳膊坐在茶几上,看了一会儿,他笑着摇了摇头,起身给她掖了掖毯子,然后走开了。   林温一觉睡醒,正好到午饭时间。   她其实很惊讶自己会在周礼家客厅睡着,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对异性完全不设防。   林温自我警觉。   午饭后周礼办公,林温又开始拼一幅新的拼图。这幅拼图片数增多,难度也加大不少,她按照周礼教的,先拼出轮廓,再一点点往里填。   拼到后来,她肩颈酸疼,抬手捶了两下。   “累了就别拼了,休息一会儿。”周礼走到沙发坐下,顺手打开电视机。   林温拼太久,确实有点累,她懒得挪位置,依旧坐在地毯上。   “想看什么?”周礼问。   “电影吧。”   “什么题材?”   林温想了想,问:“你看不看悬疑?”   “看。”   “那就悬疑。”   周礼点进悬疑片类别,让林温自己选。   林温一排排海报看下去,手指了一下,道:“就这个吧。”   周礼点了进去,影片进度条在末尾,他重新拉到开始。   电影时长两个半小时,林温坐在地上姿势不变,周礼坐在她身后沙发,一直陪着她。   看完电影,林温似乎是累了,话也不多。   晚饭后她就提出想回酒店。   “昨晚没睡好,我想早点回去补觉。”   周礼给她收拾了一点吃的,将她送了过去,离开前跟她说:“明早来接你。”   林温洗漱了一下上床,但她并没睡。   门外又在吵,旅客和酒店的纠纷还没解决,声响如雷。   林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许是被噪音干扰,她思绪越来越乱。   半晌,她拿过手机,给袁雪发了一条微信。   “我前几天碰到了周礼。”    第20章   林温没告诉袁雪这几天具体发生的事, 她下意识地想避开某些内容。   “我前几天碰到了周礼,你告诉他我脚受伤了?”   袁雪语音回复:“是啊,就那天我和老汪在机场正好碰到了他, 我不是跟你打电话嘛, 电话没打完他人就走了。本来我还想着你要是实在没办法, 就让他去助人为乐一下, 他倒溜得快。”   林温抱腿坐床上,双手捏着手机, 听完这段,她有一会儿没动。   那头袁雪大概嫌微信聊天太慢,直接电话过来。林温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   “你脚好些没?这几天我忙昏头了, 家里一堆破事, 都忘了你这边。”袁雪道。   林温说:“好多了,你家怎么了?”   “乱七八糟的小事, 懒得说它。”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老汪要上班, 他明天下午就回了。我在家里再呆几天, 陪陪我爸妈。”袁雪问道, “对了,你问周礼干嘛?”   林温抠着睡裤的裤脚,垂眸说:“也没什么,我脚不方便,他帮了我一把,想问问你我要不要给他送点什么当谢礼。”   袁雪无语:“你这就太夸张了, 又不是不熟的朋友, 大家都这么熟了, 他帮你一把不是应该的吗。”   “……你不是总把他说的很冷血无情似的。”   “那……也没有吧。”袁雪讪讪, 想了想说, “他对朋友还是挺够意思的,真有什么事情喊他一声,他都会搭把手,谁要是帮过他,他以后也会狠狠地帮回来。”   具体例子袁雪一时懒得说,她每次聊起周礼还是更喜欢吐槽。   袁雪道:“大事上他是没的说,但你要是让他给你递张纸巾啊,帮你泡面加点水啊,呵呵,下辈子都不一定等得到。”   林温捏紧手机。   周礼没给她递过纸巾,这几天他们一起吃饭,周礼最多把桌上的纸巾盒推到她跟前。   周礼也没给她加过水,但会在饭桌上帮她小碗里添汤,等她喝完,又会再添。   从索道回来后她曾经动摇。   林温不想把友谊误会成其他,她朋友向来少,所以她会尽量珍惜每一段她认为值得的友谊。   但今天她不得不再一次多想。   她刚开始其实没意识到,等那部电影播了二十几分钟,她突然后知后觉,电影的进度条,一开始是在尾巴那的。   一部已经看过的电影,整整两个半小时,周礼不声不响坐在沙发上陪她又看了一遍。   林温挂断电话,双手抱膝,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   她人有点懵,思绪还是混乱,耳根也不知不觉烧了起来,越烧越烫。   长发垂落到手背上,发尾轻挠了她一下,林温看向自己的手,目光偏移到中指,之前那里有枚戒指。   她又看了眼自己的脚,思绪飘远,耳根逐渐冷却。   林温把手机放回床头柜,关灯躺下,盖好被子,静了一会儿,她闭上双眼,调匀呼吸。   睡了不知多久,林温忽然被一阵刺耳的声响吵醒,朦朦胧胧地听了几秒,她才清醒过来。   这是火警警报。   拐杖和轮椅都在边上,林温披了件小外套,一把抓过拐杖,拿起手机往客房外走。   走廊上已经乱成粥,她跟着人群去往楼梯,有人见她行动不方便,好心的过来搀扶她。   晚上十一点多,周礼还没睡。   他这几天难得没任何应酬交际,白天晚上都在家。今晚无所事事,他翻出一本书看。   看累了,他扶起眼镜,捏了捏眉心。侧身去拿一旁的水杯,手机上正好推送来一条即时消息。   自媒体新闻竞争激烈,每条新鲜事的推送都争分夺秒。   这条新闻推送于六分钟前,写的是某某路某某酒店失火,消防车已经出动,人员伤亡情况有待进一步了解。   酒店离周礼家直线距离较近,但想从这里看到酒店,却是不可能。   周礼站在窗边,直接给林温拨去电话,响半天没人接听,他手机继续拨号,匆匆换鞋出门。   另一头,一群客人正在质问酒店工作人员。林温旁听许久,才弄清大概原委。   又是那几位新来的旅客,早前争执没解决,今天在客房吃外卖火锅的时候和工作人员矛盾激化,吵架时动起手,不小心撞翻了火锅,连带边上的高度酒也一起倒了,火苗瞬间上升,烟雾警报器自动响起。   幸好火势控制及时,消防赶到时火已经被扑灭了。   林温拄着拐杖,在人群中看起来是最狼狈的一个。一位不知道是记者还是拍客的人瞄准她,举着相机对她录像,噼里啪啦连续发出数个问题。   林温皱眉想躲,对方的相机反而逼得更近。这时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搂住了她,另一只手直接拍开了那部相机。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对方怒道。   “你这么喜欢拍,我让你也入个镜?”周礼冷嘲。   周礼穿着家居装,鼻梁上还架着副银边眼镜,看样子是匆匆赶来,衣服没来得及换,连眼镜也不记得摘。   周礼冷嘲完就没再理对方,他侧过头,手从林温发顶抚到发尾,然后又返回,手掌按在林温头侧,将她脸拉得更近。   这动作带着明显的亲近,安抚多于关心。   “没事?”他问。   林温心跳快了一拍,僵着脖子摇了下头:“没事。”   对面的人不罢休,骂骂咧咧:“我靠,我拍个视频怎么了,你有本事……”   “诶诶,原来是小周啊。”有个人过来制止,转头对拍摄者说,“这是我一个晚辈,都是自己人,你去那边拍吧。”   拍摄者气焰瞬间消失:“哦,那是误会了,对不住对不住。”   来人看起来四十七八岁,方形脸,皮肤微黑,身量颇高,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脖子戴玉,腕上戴名表和手串。   “怎么这么巧在这儿碰上你,咱们都多久没见了?”吴永江笑着说。   周礼挑了下眉,也含笑:“是挺意外,你大晚上还出来跑新闻?”   吴永江指指后头的拍摄者:“跑什么新闻,跟小朋友出来吃宵夜,正巧撞着这里起火,这不,顺便就过来看看了。”说着,他看向被周礼搂着的人,又道,“刚才吓着了你朋友,小姑娘,不好意思啊。”   林温正要摇头说没事,周礼手按在她脑袋上,又抚了两下。   “多大点事,现在工作也难。”周礼说。   “可不是,成天麻烦一堆。”不远处的拍摄者在叫人,吴永江感慨完,对周礼道,“我也是劳苦命,你去忙你的,我过去看看。”   走出几步,吴永江又突然转身:“对了,你爸现在还在港城?什么时候他回来,你通知我一声,我跟他喝上两杯,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周礼搂着林温,回头说:“没问题,等着。”   酒店没起火,回去能坐电梯,应付完故人,周礼问林温:“脚疼不疼?”   “不疼,别人扶我下来的。”林温顿了顿,问,“你怎么会过来这边?”   “刚巧看到了新闻推送。”周礼问她,“你手机呢?我之前打你电话你怎么没接?”   “啊……”林温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确实有好几通未接电话,手机侧面的静音键被打开了,她道,“可能是刚才不小心碰到了静音。”   周礼直接伸手过去,拨了一下键,把静音关了。   林温抿了抿唇。   周礼这回没背也没抱,架着林温送她回房,进入房间,他问林温着火是怎么回事。   林温把事情说了一遍,周礼道:“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带你换家酒店。”   林温也不放心继续住这里,谁知道睡梦中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她点点头,很快把行李收拾好。周礼带她退了房,楼下这时人群还没散,吴永江远远看到,跟他挥了下手。   周礼回了一个笑。   前往附近另一家四星级酒店,路上林温一心二用,一边回周礼的话,一边想着心事,等她在酒店安置下来,她才对周礼道:“对了,你明天不用来接我了,我约了同事。”   周礼指了下林温的脚:“带伤出去玩?”   “有轮椅嘛。”   “玩到什么时候?我过来接你。”   “不用,我爸妈说他们明天就回去了,到时候我让同事直接送我回家。”顿了顿,林温道,“你也该上班了。”   今年五一假期有五天,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假。   周礼确实又要开始忙碌,听林温自己安排详尽,他就没多担心。   第二天,林温带着行李,早早下楼吃了一顿自助早餐,吃完直接退房。   出酒店后她打了一辆车,找了一间咖啡店坐下,边喝咖啡边搜索短租公寓和能护理病人的钟点工。   她打算二选其一,哪边价格便宜就选哪边。最后她选择了一套短租公寓。   她这伤就算一两周能下地,短期内走路还是不方便。钟点工价格贵,也不可能一直把她背上背下,她之后总要自己出门。   房子很快定下,位置稍偏,二楼带电梯,林温先短租半个月,行李是现成的,也不用回家收拾。   她另外买了床上四件套,洗衣机带烘干,趁清洗的时候她坐着轮椅把房子稍微打扫了一遍。   一天很快结束,林温洗完澡躺上新床,舒服地呼了口气。   休息片刻,她才回复周礼之前发来的短信。   “到家了。”想了想,她把那个能聊天的APP删除了。   接下去两天,林温上午出门买菜,白天就在小公寓里窝着,晚上出门在周边散步,生活过得规律又惬意。   周礼上她家找过她,她告诉周礼她现在暂住同事家,之后周礼的短信她不再回复。   她想尽可能的让事情没那么尴尬,大家都是成年人,话不用挑明,周礼应该能看出她的意图。   但可能因为短时间内养出的习惯,这两天林温每次想坐沙发,都会先看一眼沙发前的地面,似乎地面比沙发更吸引她。   林温后来真的坐到了地上,只是短租公寓里的地毯远没有周礼家的舒服,她坐了一会儿就起来了。   在她搬到新公寓的第三天,袁雪千里迢迢发来问候:“姑奶奶,你能下地了吗?能下地了就去相亲啊,我都给你安排好时间了,一天相两个,五天相完全部!”   林温脚伤仍没养好,但她病假快结束了,工作后不一定能抽出时间,这几天倒勉强可以。   她想了许久,又开始心烦意乱,最后回复袁雪:“那你安排吧。”   于是次日开始,林温的生活就变成了上午买菜,下午或晚上相亲。   规律的生活一下变得不规律。   一号相亲对象去年大学毕业,主要做地理测绘方面的工作,这一位袁雪最看好。   对方外形尚可,镜片的厚度很夸张,扶眼镜框时能看到他鼻梁上深深凹陷出的痕迹。   林温没戴过近视眼镜,她至今看到过戴近视眼镜最好看的人,大约只有周礼。   二号相亲对象是袁雪那位从加拿大留学回来的室友堂弟,刚见面就吃惊问:“你是残疾人?!”   听林温解释后他仍旧一脸狐疑,说:“那你要不走两步让我看看?”   林温:“……”   三号相亲对象是袁雪后期介绍的一位,普通公司小白领,外形清秀,履历也不错,但开口结结巴巴,眼神躲躲闪闪,低头时偶尔嘴角带笑,抬头却从不敢跟林温对视。   接下去林温相亲的两位,也是袁雪后来介绍的,外在条件看起来都不错,一聊天却让林温无话可说。   林温这边疲于相亲,周礼那边,在这天下班后他去肖邦店里坐了一会儿。   工作一天太疲惫,周礼进店后往沙发上一靠,闭眼捏着后脖颈放松。   肖邦给他端来一杯喝的,说:“五一的时候你没空过来,现在这么累到是有空过来了。”   周礼没睁眼,没什么精神地说:“给我捏两下。”   “不捏,”肖邦道,“想舒服就找女人捏去,用不用我帮你介绍?”   周礼懒洋洋道:“这店开不下去,想改行了?”   肖邦笑了笑,说:“也没有,只是听说林温最近在忙着相亲,快脱单了,我想我也该适当的抚慰一下你。”   周礼终于缓缓睁眼,看着肖邦,他扯了一下嘴角,脸上神情却没显惊讶或不悦。   肖邦狐疑:“你……”   周礼弯身,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将饮料一饮而尽,然后站了起来,说道:“我约了人,走了。”   周礼约的时间在七点半,他赶到咖啡店时间正好,但对方比他早到,不知道等了多久。   周礼走了过去,在卡座坐下,看着对面的人,他问:“这是伤好了?”   对面的林温,目瞪口呆。    第21章   咖啡店里并不是太|安静。边上有家电影院, 七点半到八点的时间段观影人最多,咖啡店成为最舒适的等候区,有些人什么都不买就进来干坐。   这里店面环境相对较好, 离林温新租的公寓又没那么远, 林温出行不便, 所以几次相亲她都选在这。   今天是她相亲第三天, 七点半应该见六号相亲对象,但现在准时七点半, 坐在她对面的人是周礼。   店内的背景音乐很轻,各种杂音像是把这里裹进了一张鼓。敲一记,嗡一声, 再敲一记, 咚一下,回音久不散。   林温身在鼓中, 大脑运转能力一时受限, 等店员拿着餐单走了过来, 她才控制住不停扑腾跳跃的大脑, 觑了一眼大门口——   并没有符合六号相亲对象的人进来。   “晚饭吃了吗?”周礼接过店员递来的餐单,问林温。   “……吃过了。”林温脸快憋红。   周礼还没吃,但这家咖啡店里能填肚子的食物,除了甜品就没几样,而且并不合他的口味。   他不是太饿,晚饭先搁在一边, 随便选了一杯咖啡, 他再问林温喝什么。   林温胡乱要了一杯冰乌龙, 给自己降降温。   店员走开了, 林温的语言功能也勉强找回, 她稍微镇定下来,看向对面泰然自若的人,不信邪地问:“你约了朋友在这?”   周礼一听,嘴角微弯。   他这笑与以往不太同,林温觉得他这会儿的笑容配上看她的眼神,很像长辈对待晚辈,平淡中带着亲切,最主要是有种包容的意味在。   “……”   林温似乎读出了答案。   “脚怎么样,能下地了?”周礼没急着说什么,他把话题扯回开头,体贴地给足对面人缓冲的时间。   “……还没有。”林温缓缓呼吸,让自己先放平心态。   “那这几天也没开始上班?”   “……嗯。”   “吃喝呢,都吃外面的还是自己做?”   “……自己做。”   两人像在闲话家常,拉拉扯扯半天,气氛十分“和谐”,彼此都没提重点。   店员把饮料送来,林温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四十分,她又觑向大门,依旧无所获。   两杯喝的被放错位置,周礼调整回来,淡声道:“别看了,没人。”   这句话似乎是准备切入正题了。   林温也做好准备,她胳膊搭在桌上,手指触碰着冰冰凉凉的杯璧,先问:“他人呢?”   周礼没打算卖关子,他看着林温,正想要说话,手机却响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着向林温示意了一下,接起电话。   听了几句,他皱起眉。   “现在?”他问电话那头。   那头说了什么,周礼看了眼腕表,又看向林温。   电影快开场,四周人陆陆续续起身,嘈杂更甚。   林温也不知道电话那边的说话内容,但看周礼的样子,应该是别人找他有事。   果然,周礼挂断电话后起身:“我现在要回趟电视台。”   林温一愣,坐着没动,她双手捧着冰乌龙点点头:“那你去吧。”   周礼忽然将杯子从她手中抽出,说:“你跟我一起过去。”   “……我去干什么?”   “正事不谈了?”周礼意有所指,“等我忙完了再跟你谈。”   林温:“……”   周礼雷厉风行,快速结账后将林温搀了出去。   林温头两天自己出门用的是轮椅,尝试后发现还是拐杖更方便,所以她现在随身带拐杖。   周礼把拐杖扔后备箱,上车后立刻启动车子,期间还接了两通电话,抽空向林温解释:“我现在要回去补录几个镜头,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你就在楼上坐会儿。”   说着,车子就到了电视台。   林温第一次来这,来不及多看,就被周礼带进了电梯,转眼进了一间办公室。   周礼没自己的独间,主持人不用坐班,好几人公用一个房间。   房间非常朴素,两张棕色大桌,一排浅灰文件柜,墙壁刷白漆,简单到周礼要是不说,林温绝对想不到他会在这种环境工作。   天气转热,周礼没再随身穿西装,他西装就扔车里,上楼后他才往身上披。   隔壁是个小化妆间,化妆师在替周礼打理,两三下就全好了,毕竟周礼才下班,发型都还维持着上镜时的样子。   “你就在这儿坐着,厕所在走廊西面。”周礼提醒。   “知道了,你去忙吧。”   周礼又对女同事小何说:“照顾一下。”   小何一笑:“没问题。”   周礼一走,小何给林温泡了一杯热茶,又拿出一袋瓜子,热情地让林温吃。   林温道了谢,可惜她还没给自己降温成功,热茶喝不下。   小何见她无聊,问她:“你要不要玩游戏?我跟你玩一会儿?”   林温笑着说:“我不玩游戏。”   “哦,”小何又邀请,“那你吃点瓜子啊。”   “谢谢。”林温意思意思地嗑了一粒瓜子。   小何还在读书,是新来的实习生,缺乏人际交往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招待陌生人。   她想了想,指着办公桌边上的一堆东西说:“你要不看会儿书看会儿报纸?这些都是周老师的,你可以翻着玩。”   “可以翻?”   “当然可以,他们这些书啊杂志啊,我们都随便看的。”   办公桌都是主持人共用的,但桌上还是会放置一些他们的私人物品。   周礼的私人物品不多,有两本书,几份报纸和杂志。   林温抽出一份报纸,全是英文的。   她立刻换了一份,是经济类报纸,枯燥乏味,她一点都看不懂。   她又拿出了一本书,翻了几页,她手顿了顿。   这是一本植物花卉科普书籍,每一页都会讲解几种花,其中几朵被人圈了出来,边上还标注了一点笔记,书写人字迹洒脱,行云流水。   林温认得被圈出的几朵,她在汪臣潇的别墅附近捡回的,就是这几朵花。   她喜欢花,也认识不少花。她认识周礼这几年,没看出周礼喜欢花,上回美食节,周礼对路边花卉如数家珍,她其实很稀奇。   小何见林温翻看这本书,说道:“这书是周老师上个月休假回来后新买的,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喜欢上研究植物了,爱好可真广泛。”   林温没吭声,又把书放了回去。   大概一小时不到,周礼补录完回来了。   林温正在低头剥瓜子,她不用牙齿嗑,手剥纯粹是为了消磨时间,周礼一看就知道她是无聊。   “呆无聊了?”周礼脱着西装问。   “还好,你都忙完了?”林温把瓜子放下。   “嗯,这边都结束了。”周礼拿过林温的拐杖,利落道,“我还没吃晚饭,走吧,带你一块儿去吃点。”   林温没反对。   周礼带人去了电视台附近的一家露天大排档。   五月的小龙虾比四月的肥美许多,周礼点了一份小龙虾,又另外点了一荤一素和大份凉拌面。   坐下等上菜,两个人,一人抽了张纸巾低头擦桌子,一人搅拌面条,夹出一小碗分给对面。   桌子擦完,面也摆正,谈话正式开始。   “你相的那几个感觉怎么样?”   这叫林温怎么回答?   “都还行。”   “有合适的?”   这又该怎么回答?   “还没相完。”   “你喜欢什么样的?”   林温憋半天,只能憋出一句:“合适的。”   “还没合适的,是因为还没相完?”问题和答案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   林温:“……”   周礼忍俊不禁,笑了一会儿才收敛嘴角,他不再逗她,认真道:   “五一前老汪问我有没有什么单身的朋友能介绍。”   五一前,正是他和林温从索道回来,紧接着又去外地出差的那几天。   袁雪在那几天广发英雄帖,到处征集单身男士,入选要求还颇为严格。   她列出一张明细,希望男方身高区间在一七五到一八五,年龄区间在二十三至三十,二十八岁以下的男士可以没房,但得有买房的能力,二十八岁以上的男士必须要有房,如有房贷,还完房贷的剩余工资需能支撑小家庭的生活开销。   另外,她还要求男方须得长相中上,工作体面,家庭关系简单,为人老实稳重,平常朝九晚五,双休日居家养生,无任何不良嗜好,不烟不酒优先考虑。   这是在选老干部。   周礼前脚才跟那人说“少认识些乱七八糟的人,好好找准下一个”,那人后脚就准备在乱七八糟的人里找人。   那几天周礼没再联系林温,也许是因为忙,也许是憋着火,但他帮她“找”到了人。   他推荐给了汪臣潇,汪臣潇转发袁雪,袁雪审核过后觉得周礼介绍的这位各项条件都完美符合,只可惜没有照片,担心颜值问题,他的排位就直接掉到了第六名。   周礼没向林温解释得太详尽,他道:“没那个人,你也可以当那人是我。”   他说得淡然,林温却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人和这样的情景。   小龙虾端了上来,服务员又放下一瓶白酒,这是周礼刚才在里面点的。   他拧开瓶盖,给林温的玻璃杯倒上三分之二的量。   白酒瓶口小,流速缓慢,顺着汩汩水流声,他的声音像添了酒意。   明明语气是淡的,好像透明似水,看起来无害。   但一沾,是烈的。   “你既然准备找了,那就别躲着。”    第22章   话落, 酒瓶收口。   市中心的大排档喧闹鼎沸,玻璃底磕在桌面的那一声“咯噔”,却意外的清晰突出, 仿佛响在人耳边。   林温心口像被杵了一记,她目光看向对面,直视那双深邃似旋涡的眼。   林温是个尽量不去回忆过往的人, 不像她的父亲母亲,他们在奔赴苍老的路上, 所以总喜欢时不时地回头感怀。   她长大成人后的生活平凡无波, 鲜少有触发点牵动她的旧时记忆,何况周礼从前只是她的普通朋友, 她更不会无缘无故去想有关他的事。   可这段时间, 确实有些不同。   她跟周礼是什么时候熟悉起来的?   林温对待交友向来很慎重, 刚跟这几人结识的时候,她几乎隐形。   一是因为没话题, 二是因为她还在观察。   后来袁雪私下形容她, 说她像只沙丘猫。   沙丘猫数量稀少, 外形让人心软融化, 性格方面, 它们是最最谨小慎微的猫科动物。   袁雪的脾性不遮不掩,一目了然,林温这只被袁雪当成沙丘猫的动物, 在最初的观察过后,率先和她成为了朋友。   后来是汪臣潇和肖邦。   汪臣潇专业能力过硬,在他们几人面前憨, 在旁人面前从不傻。   肖邦不苟言笑, 做事有板有眼, 待人接物颇有分寸。   只有周礼,林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跟他有过近距离接触。   周礼看起来像个社会精英,既像肖邦有几分不苟言笑,又像汪臣潇专业能力强,但他更多的是让人捉摸不透,林温看他,总像隔着块磨砂玻璃。   后来改变他们陌生人状态的契机,应该是那回袁雪生日。   那年她大四上学期,冬天正准备期末考,有一门课老师完全不划重点。   她在读书方面不是个多灵活的人,这门课她本身也没太用心学,期末才收到噩耗,她只能狠狠地临时抱佛脚。   看书看到天黑,她从图书馆出来,冒着风雪,背着书包去KTV赴约。   她去的最迟,可也算准时,但推开包厢门的时候,里面几人竟然已经喝完一打啤酒。   汪臣潇用牙齿撬开一瓶新的,使坏说:“按理迟到应该罚三瓶,但你年纪还小就算了,不过怎么也要意思意思,来来来,把这一瓶吹了!”   任再斌还没开口,袁雪先护着她,冲汪臣潇吼:“去去去,你一边去!温温像是会喝酒的?!”   林温闭着嘴没开腔,袁雪搂她过来,把她按沙发上,然后给她叫了一杯果汁。   林温捧着果汁看他们猜拳吹瓶,嫌低度啤酒不过瘾,他们又叫了三瓶高度酒。   她有劝,但他们没一个人听。   薯片也被袁雪弄得满天飞,林温看不过去,把几袋薯片从底部往上塞,塞成小桶状后方便取用,省得被袁雪倒来倒去。   最后不到两个小时,他们一个个都躺下了,连最能耐的汪臣潇和周礼也没逃过。   林温有点懵,打开灯一个个叫人。   “袁雪?袁雪?”   “任再斌?能不能走?”   “老汪?肖邦?”   几个全都瘫成泥,嫌她烦,还挥挥手赶她。   林温叹口气,看了眼单座着的周礼,也是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她回到自己座位,捧起空了的果汁杯,把底下果肉挖出来吃了,然后打开书包,取出课本,安安静静开始背书。   看了五六页书,她听到类似干呕的声音,转头一找,才发现周礼捏着沙发扶手,弯腰正要吐。   “别别——”   林温立刻飞奔过去,垃圾桶离太远,她顺手抓起薯片袋抵住周礼的嘴。   薯片是冬阴功味的,香气刺鼻,周礼大概不喜,所以别开了脸。   林温又往他跟前杵:“你先拿着,我去拿垃圾……”   还有一个“桶”字没说完,周礼一声呕,同时一手抽走小桶状的薯片袋,一手按下林温脸颊,将她的脸别到一边。   然后他吐了个痛快。   林温虽然不用直面,但还是有点被恶心到,她总算把垃圾桶拿了过来,让周礼先把薯片袋扔这,接着她从书包里摸出一只甜橙,剥开后自己吃两瓣,剩下的全塞给周礼。   “你把橙子吃了,解酒。”   周礼靠着沙发,没什么精神地瞥她一眼,然后接过她递来的橙子,三两口吃完。   林温观察周礼气色,问:“好点了吗?”   “嗯。”   “那你能把他们弄起来吗?”   四个成年人东倒西歪,包厢里像案发现场,周礼撑起身,走过去踢了踢三个男的,没能把人踢醒。   林温见周礼把任再斌的裤脚给踢脏了,她过去拍两下。   周礼又瞥了她一眼。   “别管了,让他们几个在这儿过一夜。”周礼说。   林温反对:“这怎么行?”   周礼脚步不稳地让出位置:“那你来。”   林温没管那三个男的,她走近袁雪,扶起人说:“让他们三个在这过夜,袁雪要回家。”   周礼大概没料到,再次看向她,这次目光停留稍久,然后扯了抹笑。   周礼的车子停在这栋大厦的地库,林温按他教的,打电话叫来一名代驾。   汪臣潇和袁雪住一起,可以顺带走。周礼醉酒没劲,扛不动,又找来一名KTV工作人员帮忙。   至于另外两人,车里还剩一个座,塞谁都不好,索性就当他们两个不存在了。   林温和周礼先将袁雪两人送到家,从袁雪家出来,林温打算自己坐车回学校,她问周礼:“你一个人行吗?”   周礼问她:“那两个就真不管了?”   “……你能管?”   “不能。”周礼一笑,扯着林温胳膊,把她塞回自己车。   一片雪花落在他手背,瞬间温成了水珠。   周礼扶着车门,低头看着她说:“但管你一个还是够。坐好,送你回学校。”   那天之后,她和周礼终于渐渐熟悉。   至今快要一年半。   五月的路灯下,飞虫在盘旋。   林温手指摩挲玻璃杯,看着对面的人。   周礼现在仍穿长袖衬衫。   黑西装白衬衫,是他工作的着装要求,但凡工作日,他都是这一身。   这身衣服将他包装得成熟稳重,但在林温看来,此刻的他,更像换下正装,刘海搭在眉尾的那一个。   正装的周礼是绅士。   额前碎发耷落的他,冷硬,且更加随心所欲。   那句话仿佛余音不断,林温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我以为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周礼看了她片刻,才慢条斯理地说:“这种事本身就是一场博弈,现在是我追你赶。”   “……你这样会让大家难堪。”   “你指的大家是我们还是他们?”   “所有人。”   “真正的朋友只会对你关心祝福,不会让你难堪。”顿了顿,周礼道,“我也不会让你难堪。”   “……这只是你的自以为是。”   “反过来说,这也是你的自以为是。”   “那你是更信自己还是更信别人?”   如果他更信自己,那林温也更信自己,如果他更信别人,那他就该更信林温。   周礼嘴角微微上扬,说:“我更信尝试,不尝试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   林温反驳:“不尝试就永远不会有坏结果的可能。”   “如果你这句话是对的,那这世界就停摆了。”   一时沉默。   满桌菜热气腾腾,但周礼到现在都还没动筷子。   马路车流不息,周围嘈杂像菜市,灯火下飞虫汲汲营营,只有他们这桌变得安安静静,像两军交战前的无声对垒。   终于,林温把玻璃杯拿起,仰头喝了一口。   这酒五十多度,辛辣刺激,烈的像割喉,后味又显得绵长。   身体的所有感官像被瞬间唤醒。   林温端坐在椅子上,又喝了两口,然后将酒杯放下。   酒那么烈,却神奇地让她降了温。   她的神态少了几分温顺,仿佛包裹着她的温水被熔开了,露出了里面的一层薄冰。   林温直视着周礼的双眼,声音清晰:“你先吃饭,待会儿送我去一个地方。”   这是林温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话,周礼挑了下眉,暂时休战,没再多说什么。   林温就着酒,把小碗凉拌面吃了,也吃了几口小龙虾,另外的没怎么动。   周礼要开车,所以没碰酒。一会儿功夫解决完这顿饭,他结账问:“去哪儿?”   “会展中心。”林温起身。   会展中心今晚的活动将在十点半结束,林温和周礼赶到那时,结束时间还没到。   林温坐车上给彭美玉发了一条微信,等了片刻,有人从场馆里小跑出来,四处张望像在找人。   林温推开车门,周礼给她拿来拐杖。   “你在这等着。”林温杵着拐杖走向不远处的实习女生。   她脚伤那天周礼问过她,是谁把她撞了,她当时确实没看到对方,大厦楼梯间也没有安装监控。   但那栋大厦,每个走廊里都安了监控。   前些日子她脚伤太疼,实在没精力去找人,五一头两天公司又放假,她也没法找同事帮忙。   直到五一假期第三天,也就是她被周礼从家中接走那天,美食节开幕,同事们都回了公司,她托彭美玉去查一下监控。   林温没看到撞她的人,但知道那人没往楼下走,对方直接冲进了她公司那一层。   所以林温按照自己受伤的时间,让彭美玉翻看监控录像,谁在那时段从楼梯门冲出来,谁就是伤她的真凶。   结果,那时段从楼梯门冲出来的人,是那位实习女生。   实习女生来公司快三个月,林温跟她并没什么交集,林温不确定是纯粹的意外还是对方有心为之,所以她又让彭美玉帮忙试探,在实习女生面前提起她那天被人撞导致脚受伤的事。   彭美玉照办后给她反馈,说:“那女的演技可真棒,又惊讶又关心,我要是没看过监控就该被她骗了。可惜演技再棒智商不到位,她蠢不蠢,没想到走廊上有监控?”   明天是对方实习期的最后一天,林温算准时间,准备今晚相亲结束后就过来,谁知道碰上周礼这桩意外。   林温慢慢走近。   实习女生是被彭美玉诓出来的,看清是她,满脸诧异。   周礼听林温的话没跟过去,他抱着胳膊站在那,后背靠着车门。   从他这角度能看见林温侧脸。林温说了几句话,然后从小包里拿出一叠纸,周礼直觉这叠纸是医院缴费单。   对面女生着急地说了什么,林温又拿出自己的手机,像是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女生低头看自己手机,脸上表情渐渐龟裂。   场馆里开始散场,人一个接一个出来,女生嘴巴不停,林温偶尔才开口,又过了一会儿,女生低头按了按手机。   终于结束,女生转身跑走,林温慢慢往回。   周礼松开胳膊,立刻过去接人。   林温等他走近,给他看手机,微信界面上是一笔转账。   “赔偿金?”周礼挑眉。   林温没想到周礼一猜就中,顿了一下,她才说:“医药费和误工费都在这里,是她故意撞得我。”   紧接着她问:“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   “为什么?”周礼配合。   林温听完原因也很稀奇。   就在刚才,实习女生不甘又怨愤地说:“那天相亲大会这么难得,全是体制内的人,我想参加组长不同意,可你有男朋友了,她竟然让你去,凭什么!”   凭什么她那么努力表现,在这种时候,组长想到的人却是林温,而不是她!   但实习女生虽然怨愤,却不是真要害人,那一天她只是碰巧走在林温后面,越看她越觉得不顺眼,头脑一热,就故意冲过去撞她一下,谁知道就把人撞伤了。她事后也害怕,侥幸到现在,还以为已经平安度过。   林温继续说:“你知道我多讨厌复杂的关系吗?只是稍微复杂了这么一下,结果就变得不可控。我跟她本身没什么关系,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她就要害我。”   大约林温平常看起来太温柔又好说话,所以实习女生有恃无恐。   但林温那么好说话,愿意无条件帮同事加班,是因为这些同事本身也挺好,懂得感谢,事后会给她水果小零食,而她有需要,她们也会尽量帮忙。   她不是真的这么温顺没脾气。   她只是择友慎重,因为这些朋友都值得相交,所以她才在这些人面前软和得像只猫。   她的行为处事,因人而异。   所以,也不会因为对方强势,她就顺从。   林温目视周礼,一字一句道:   “你跟任再斌是兄弟,我不可能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再变得复杂。   你说让我别躲着,其实是你把拒绝当成了躲。我是准备找男朋友了,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   “周礼,我不可能让自己陷入麻烦。你以后别再找我。”    第23章   林温没让周礼送, 说完这番话,她没管周礼的反应,径自在手机上叫了车, 然后杵着拐杖去路边等。   她一丝情面都不留, 在用强硬的行动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   周礼没追,他先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她决绝的背影, 接着坐回车上,也没发动车子,依旧看着人。   会展中心里涌出越来越多的男男女女, 纷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搅和了这边的寂静。   周礼摸出一支烟点上。   他烟瘾不大,通常在有女人和小孩的地方他不会碰烟。   并不是他多有道德, 而是当他是小孩那会儿,有一阵曾饱受烟熏火燎之苦。   某天他母亲来看他, 闻到一屋子香烟味, 撇下了自己大小姐的身份跟他父亲大吵一架。   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体面人,一位是英俊的高知分子, 一位是姿容得体的名媛, 两人离婚前即使有争执,也是斯斯文文讲道理,或者来场冰冰凉凉的冷战。   离婚后他们倒是扮演了一回泼辣的市井小民, 不可开交一顿吵,吵完他被母亲带回了外公那。   外公家住半山腰,出行必须车接车送, 家中处处都是规矩, 出门却全都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面孔。   他的厌烦写在脸上, 比他大七八岁的表姐目露同情地说:“真可怜。”   后来他舅舅带回了一个年龄跟表姐一般大的私生子。   他把同情还给表姐:“真可怜。”   再后来, 父亲终于将他接回, 他厌恶了坐车,开始每天跟肖邦步行来回学校。   路上遇见一条恶狗,他想,什么生活,什么大人的情情爱爱,都是一堆狗屁。   他花费半学期将恶狗驯服,也让生活的狗屁在他面前屈服。   至于男欢女爱,无非就是这么回事,顺其自然,可有可无。等到他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他更觉得情情爱爱比生活还狗屁。   他会挑战很多事,把那些事都当成一场仗,但他从没挑战过男女那点事,因为不值一提。   碰见林温这女人后,不值一提的事变成了一场博弈战,林温的战术显而易见,她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周礼猛吸一口烟,然后启动车子,慢慢停靠路边。   他拉下车窗,夹烟的手习惯性地搭在窗框上。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他看着仍在等车的人问。   林温拐杖杵得累,正低头摆弄,闻言她抬起脸,望进奔驰车中。   叫的车这时到了,就停靠在一旁,车主按了一下喇叭探出头。   周礼留下最后一句话:“回去想想。”   紧接着,奔驰离去,白色的烟丝却还纠缠在林温周身。林温愣愣地目送他,直到看不见半点影,她才在路边车主的催促中上了车。   林温的眉头从车中一路纠到短租公寓。   她记得她第一次认识周礼是在任再斌寝室。那时任再斌研三在读,还没搬寝,想让她去帮忙洗衣服,她点头答应。   到了那里,她让任再斌拿盆拿脏衣服,柔声说:“深浅色要分开浸泡,这两件材质不一样,这件浸泡一会会儿就好,这件浸泡久一点。”全程她只动嘴。   洗水池在厕所外,和床铺空间相通,她一边指挥,一边抬了下头,忽然对上镜子里上铺的一双眼。   她惊了一跳,上铺的人一头乱发,双目清明。   她后来才知道那是莫名其妙跑来这睡觉的周礼。   周礼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不会无缘无故。   可他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出来的话,仿佛是在下饵——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   如果男女之事像他先前所说是场博弈,那这显然更像三十六计“抛砖引玉”。   她说别再找他,他抛出诱饵要她成天想。   他难道不是那天认识的她?   林温咬了咬唇。   林温自认心志还算坚定,但六根不净的普通人始终难逃好奇心。   她抓耳挠腮好几天,耳边反复回放周礼那句问,睡前想,醒来想。   她找各种事做让自己分心,直到销假回公司上班,她才算从魔音中脱身。   林温的脚已经能下地走路,只是接下来的三个月内还要仔细调养,最首要的就是她不能运动。   这天她从短租公寓搬了回来,走到六楼,看到的第一眼是挂在她门上的一个帆布袋。   打开袋子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幅半拼好的拼图,以及剩余的拼图片。   这是她在周礼家中拼的,第一幅裱了框,她当时拼了两天,第二幅是她最后一天拼的,只拼完一半,之后她没再去过周礼那。   林温开门进屋,把帆布袋放在地垫上,行李包和其他东西也放一边。   她是下班后回短租公寓取的行李,买菜到家天已经黑,晚饭也还没吃。   她洗干净手,去厨房简单弄了点吃的,吃着吃着,视线不由自主瞟向地垫。   饭后洗碗,清扫家具地面,洗漱完再收拾行李,一切办妥,她的心思又被勾向了地垫。   这两天她已经没再多想,此时此刻她仿佛泄了点气。   林温穿着睡衣,站在地垫前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捡起帆布袋。   电视柜上的多肉盆栽还存活着,原先那半瓶江小白已经不在了,占据它位置的是这只新来的袋子。   又过了一天,袁雪总算从老家回来,打电话通知她这周末试伴娘服。   林温问:“大家都去吗?”   “当然,”袁雪说,“要试就一起试了,再不试的话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拖到现在了。”   林温答应下来,但她把时间提前了。   袁雪约众人上午十点到,林温让袁雪提前一小时去,稍晚她还有事。   袁雪无所谓,早早到婚纱店后,她让人把伴娘服取来。   林温换上衣服后对镜照,袁雪扯了扯她腰上的布料。   “你是不是瘦了?”袁雪问。   “好像是瘦了一点。”林温说。   “真羡慕啊。”   袁雪也换上婚纱,让林温参考。   怀孕两个多月,袁雪孕肚还不明显,身材前凸后翘,婚纱穿在她身上性感无比。   林温看了许久,袁雪捏她脸,笑道:“换你羡慕了?”   林温说:“真好看。”   “那你动作也快点呗,我给你介绍了十个,你居然一个都看不上。”袁雪道,“其他几个就不说了,听你意思确实真人比较奇葩,那六号呢?你还没说过六号怎么样呢,我看他条件很完美啊。”   林温酝酿半天,只能憋出一句:“他真人比较丑。”   十点过后,袁雪转述林温的话:“他真人这么丑,你有没有搞错,怎么介绍这样的?难怪你不发照片过来。”   周礼气笑了:“是吗。”   林温这趟提前来提前走,周礼知道后并没露出意外表情。   他这段时间没再联系过人,打她电话,发APP信息,这种死缠烂打的腔调他还做不出,太招人烦。   再说林温不一定仍保留着联系方式。   旁边肖邦听见他们的对话,问道:“什么六号?”   “林温不是要相亲嘛,”袁雪指着周礼,“呶,他给林温介绍了一个丑男,太缺德了!”   肖邦扶了扶眼镜,向袁雪问起详情,袁雪像说书似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肖邦想了一会儿,根据时间线推导出更精彩纷呈的剧情,他目光幽幽看向周礼,跟风道:“对,太缺德了。”   周礼懒得搭理他们,试完衣服后直接走了。   又过了两天,林温在忙一个签约仪式项目。   这场签约仪式比较重要,签约双方,一方是当地政府部门,另一方是港城来的一位企业家兼艺术家,名叫郑徐月瑛,是位年近七十的老太太。   老太太普通话不是很好,更多用粤语和英语交流。   林温小时候喜欢看港剧,听得懂大部分粤语,但她不会说,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跟老太太的沟通。   这情况比公司里其他人好太多,于是这天,组长把她叫过去,让她陪老太太去出趟差。   老太太要去几个地点,第一站就是要和某地文化馆定下一个合作,这也是林温公司参与的一个项目,公司得派人随行。   这趟出差最好的地方在于,工作之外还要陪玩。而工作量本身不大,出差等同放假旅游。   彭美玉听说后直点头:“你早该争取了,其实我老早前就想说了,你又不是跟我一样的咸鱼,怎么每次都不争不抢跟傻子似的。现在碍眼的人没过实习期走了,你给我好好上位!”   林温没说什么,她回家收拾行李,第二天就跟着老太太坐上了高铁商务座。   “到时候我先生会来接我们。”老太太跟林温聊天。   林温问:“您先生是在荷川市有工作?”   老太太点头:“他呀,比我还忙,本来我们是一起来宜清市的,说好一齐走,但他临时改变计划,比我先到荷川。”   两个小时后,林温和老太太下了高铁,一眼就看见出站口有人扛着摄像机,还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站在那。   两位老人笑着走向彼此。   林温认出了这位郑老先生。   就在上个月,她曾经在财经节目里见过他,老先生头衔耀眼,是位经济学家,也是某基金会高级顾问。   林温这时才将视线转向摄影师边上。   当初采访郑老先生的就是这人。   周礼穿着衬衣西裤,抱着胳膊站在那里,漠然地冲她点了下头。   林温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句抛砖引玉——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   周礼一见到人出现,面上没表情,心里想得却是她说出的那句话——   “他真人比较丑。”   这就是他们时隔半月后的首次相见。   打仗总得面对面,博弈战正式开启。    第24章   来了两部车, 郑老先生的车上还坐着助理,所以林温被分配到了后面一辆,跟周礼同乘。   摄影师坐在副驾, 见缝插针地要拍行车镜头。林温和周礼坐后面,两人从见面到现在一直没有交谈, 倒是摄影师不时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你是郑老太太的助手?”摄影师问林温。   “不是。”林温说了自己的身份,又道, “老太太的助手明天才到。”   “哎,那咱们都是宜清的啊。”摄影师自来熟, “这段时间咱们得同进同出了,以后多多交流, 互相关照啊。有事你可以随时找我, 也可以找周礼。”   说到这,摄影师回头:“你平常看不看财经节目,这位是我们的主持人。”   林温没看向周礼,她实话实说:“我很少看。”   摄影师打开手机,翻出视频:“就是这个,你感兴趣的话回头可以搜一下。”   “好的。”   “加个微信吧, 方便联系。”   林温的微信好友数量有限, 这些年她努力建立起一个稳定的社交圈, 社交圈的范围是亲戚、她认定的朋友、部分同事,以及因为工作需求必须要保持联系的客户。   更精确地说,这其实是一个她精心打造维护的人际网络安全区, 她从不跨出这个区域,也不会轻易让陌生人跨进来。   林温想了想, 刚要开口, 边上的周礼突然出声。   “老王, 快拍!”   王摄影条件反射转回头,同时举起摄像机,但镜头里没捕捉到什么特别的。   “哪里哪里?”王摄影问。   “我是让你拍蚊子。”周礼慢悠悠补充。   王摄影黑线:“你他妈视力真好!”   “凑活吧。”周礼道。   两人关系显然很好,说话随意,周礼无形中解决了一件让人为难的小事。   林温别开脸看向马路边。   世界真是小,林温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和周礼再次碰上,她以为两人下回相见,应该是在袁雪和汪臣潇的婚礼上,那应该是在两个月之后,不管周礼是心血来潮还是认真,说不定都已经过期。   车在这时突然停下,打断了林温的思绪,林温转头看向前方。   是郑老先生那边停车了。   两位老人从车里出来,相携着走向路边商场。   林温和周礼也下了车,不明所以地看向前车助理。   助理解释:“郑夫人突然想吃冰激凌,郑先生陪她去买。”   众人:“……”   冰激凌店的门脸正对马路,马卡龙色的招牌图案极其诱人。   这家店主卖冰激凌筒,郑老太太看上两种口味的冰激凌筒,郑老先生不同意:“你不能吃这么多冰的。”   “那好解决,”郑老太太说,“两种我都尝一部分,剩下的你来吃。”   郑老先生皱起脸:“我不喜欢吃甜食。”   “你这不喜那不允,处处死脑筋,真是麻烦。”郑老太太雷厉风行,转头竟一口气要了七种口味。   郑老先生瞪眼,郑老太太将其中三种口味的冰激凌筒各挖了一点进自己的盒装冰激凌中,然后将残缺的三支和另外三种口味逐一分给其余人,那三支被挖的分别落进了林温、周礼和助理手中,以彰显她同他们更为亲近。   郑老太太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勺品尝,不忘奚落郑老先生:“这不就解决了。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死板,一点不知变通,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教其他人做事的。”   林温生平第一次收获一只别人赠送的残缺冰激凌,她看向郑老太太,觉得老太太的形象瞬间颠覆了。   在此之前,郑老太太是位优雅高贵的老人家,如今在郑老先生身边,她是一位随心所欲的“女强人”。   更匪夷所思的是,郑老太太又心血来潮,想顺便逛一下商场。   工作日的上午时段,商场里顾客稀少,他们一行人太引人注目,主要是走在前面的两位老人家过于显眼。   林温跟着众人走在后面,冰激凌拿在手上已经稍化。   刚才她心事重重,忘记自己来例假。今天是她例假第二天,她小腹隐隐作痛,有点下不了嘴。   郑老太太进了一家女装店,郑老先生和助理陪同,林温几人等候在店外。   周礼已经几口把冰激凌筒吃到底,他垂眸撕着包装问:“有没有纸巾?”   助理、王摄影和两位司机都在距他们几步之外的地方聊天,周礼这话问的是林温。   林温原本以为周礼是想跟她装陌生人,所以除了在高铁站冲她点了下头,周礼再没表现出跟她相识的样子。   林温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去,周礼抽出一张,又把纸巾还给她。   周礼边吃着剩下的蛋筒,边说:“接下来这十天我会一直随行采访郑老,他太太的行程跟他基本一致,你这十天应该会天天看到我。”   他把最后一口吃完,将包装纸拧成小粒,提醒道:“所以你工作的时候认真点,别带着情绪。”   “我没带情绪。”林温说。   周礼点头:“那最好。”   他朝垃圾桶走了几步,又忽然回身,行至林温跟前,一把抽走她握在手里的那支一口都没动的半融化冰激凌。   “不想吃就说,这种小事都瞻前顾后,你做人还不难受?跟以前一样。”   他一语三关,林温敏感地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尤其是最后一关,“以前”是什么时候的“以前”?   她还没来得及反驳,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又听周礼接着道:“我还没放弃,既然你说了不会带着情绪,那就记住你自己说的,不该避的时候千万别避。接下来几天,我们合作愉快。”   要说的话说完了,周礼替林温把冰激凌吃了。   对待林温,“以逸待劳”不行,她说不定还求之不得,温吞吞地吹着风扇吃着西瓜,乐得清静自在。   不如干脆“打草惊蛇”,让她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左右她都喜欢扮隐身,让她活蹦乱跳一下,他还能看到个鲜活的人。   林温哪料得到两分钟前周礼还在装陌生,两分钟后突然就变得激进,   听完这番话,她原本没怎么带的情绪,这下也控制不住地自动带上了。   林温从小到大不乏追求者,但从没碰到过像周礼这样“若即若离”的,既不没脸没皮死缠烂打,也没简单放弃,距离保持不远不近,不给她困扰,也没真给她清静,她根本找不出理由指责他。   装死显然行不通,放狠话对周礼也无效,她得想出更合适的应对方法。   就在林温竖起毛准备就绪的时候,周礼却根本没再做出意外之举。   一行人用过午饭后抵达酒店,周礼去忙他的,林温根本看不见他人。   第二天在早餐时碰见,周礼只是简单地跟她说了声“早”,也没其他话。   晚上两帮人一起吃饭,周礼没坐林温身边,而是坐在郑老先生旁边跟他聊天。   林温蹙了蹙眉,吃了一会儿东西,她眉头又松开了。   饭后两位老人出酒店散步,他们几人坐电梯返回客房。   周礼看起来很疲惫,时不时地就捏两下后脖颈,边走边跟王摄影讲工作上的事。   林温走在最后,低着头回复母亲和袁雪的微信,距离和前面几人越拉越远。   王摄影进了电梯,见林温脱离了队伍,正想喊她快一点。   周礼一脚已经踩进电梯,回头看了眼后,他一脸疲惫地按下关门键,接着退后一步,冲一脸懵的王摄影撇了撇手。   电梯门关上,轿厢上升,林温走近才发现她和周礼被剩下了。   四下没有其他乘客,酒店地面铺着地毯,背后偶尔一两个服务员走过,连脚步声都没发出。   “昨晚睡得怎么样?”周礼问。   “……还好。”林温简单回应。   “中午在哪吃的?”   “外面。”   “吃的什么?”   “饭。”   周礼瞟了她一眼,捏着脖子道:“你这叫不带情绪?”   林温就在这等着他,她放下手机说:“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出差还有下班时间?”   “我有。”   周礼点点头:“待会儿郑老太太会找你,你要是不好开口我帮你拒绝了。”   林温莫名其妙:“什么?”   “刚饭桌上我跟郑老他们聊起文化馆的事,郑老太太有了新想法,待会儿散步回来应该会找你加班。”   林温:“……”   “你现在下班了,我帮你转告。”   “……”   林温别过脸不再理他。   还是应该减少接触,她想。   电梯还有两层就到了,林温脚步一拐,干脆去走楼梯。   才迈出两步,她胳膊突然一紧,眼一花,她被拽了回去。   电梯门打开,里面没乘客,周礼将人直接拽入内,顺手按住关门键。   全程也就几秒功夫,林温抽回胳膊时轿厢门已经关上。   “你干嘛!”林温忍不住心噗噗跳,后背紧贴轿厢壁。   周礼刚才一猜就知道她是打算去走楼梯,他瞥了眼她双脚,说:“脚全好了?这么能耐。”   “……”   周礼抱着胳膊,后背也贴向轿厢壁,对面前这只小白眼狼道:“还有,你这什么毛病,以为我什么人?”   “……”   “少看点脑残偶像剧。”周礼移开目光,看向电梯数字,淡声说出最后一句,“放心,我现在会尊重你。”   “……”   林温保持着耳朵滚烫的状态回到房中,半小时后她被郑老太太叫了过去。   果然被周礼说中,郑老太太要她加班。   林温熬了半通宵,次日早早起床,跟随郑老太太去当地文化馆。   一直忙到下午,和文化馆的合作终于达成,郑老太太心满意足给丈夫打了一通电话,问他那边情况如何,要不要过来文化馆转转。   郑老先生很感兴趣,没多久就赶了过来,摄像机原本一路紧随,郑老先生摆摆手:“这里就别拍了,我跟我夫人想随便转转,你们也去放松放松。”   王摄影立刻应下。   天气热,这里和港城的气候不太一样,初夏的高温最要命。   郑老太太拿扇子扇着风,馋虫又上来,挽着郑老先生去文化馆外面买文创雪糕。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么有特色又极富意义的雪糕,忍不住又一口气买下好几支,想跟大家分享。   林温很久没喝水,被太阳晒得更加口干舌燥。她例假一般只来三四天,今天已经干净,胳膊微动正要伸手,旁边周礼忽然把她的雪糕劫走。   “她不爱吃冰激凌。”周礼帮林温解释。   “啊,原来你不爱吃吗?”郑老太太说,“怎么跟我先生一样,真是可惜,会失去很多乐趣。”   林温看向周礼。   周礼把“她的雪糕”还回冰柜,顺手拿了一瓶冰冰凉凉的矿泉水递过去:“喝这个?”   “……”   林温在这一刻意识到,周礼也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直男,单细胞动物。   她没什么好慌的,不如平常心对待,以不变应万变。    第25章   逛完文化馆继续采访, 这次大部队跟着郑老先生走。   林温握着一瓶凉飕飕的矿泉水,对待周礼的态度终于变得相对正常。比如温和的有问有答,比如会自觉地帮忙递一下东西。   距离还是保持,但至少没再避如蛇蝎, 平和的相处让林温精神也跟着放松。   周礼挑了下眉, 对她这种积极向上的改变适应良好。   采访期间中途休息, 郑老先生被郑老太太拖着去展品区挑选杯子,周礼给林温点了黑咖啡和小蛋糕当下午茶。   这是家文艺咖啡馆, 馆内展示着各种精致摆件,几张书架用作隔断, 氛围幽静清心。   林温坐在角落, 正在笔记本上写接下来的游玩路线。   同文化馆的合作已经敲定,郑老太太打算在荷川市多留两天,刚才她让林温和周礼一起制定下游览计划。   郑老先生也很期待。   四十多年前郑老先生曾在这里求学过两个月,当时内地刚刚改革开放,百废待兴,老先生从中窥到商机,第一桶金就在这里挖掘。   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没什么机会再来荷川, 即使来了,也因为时间紧张没法久留。   如今年近七十,他们夫妇终于都有了空闲, 机会难得,自然想好好把握。   林温因为工作关系, 这一年多时常来荷川, 她对荷川相对熟悉。周礼来过两次, 该去的景点也去过几个。   郑老太太这才将任务派给他们。   服务员忽然过来放下咖啡和蛋糕, 林温抬头正要叫住人,周礼拉开椅子在她旁边坐下,说:“我给你点的。”   “……我不饿。”   “那先放着。”周礼瞧了眼笔记本,“计划定好了?”   “你看看?”   笔记本竖长型,比手掌略大,黑色封皮简约耐脏,偏男性化。   林温买东西更注重实用性,连简单一个笔记本都不会挑符合她外貌气质的,就像她这人,缺少幻想和希冀,理智主导人生。   周礼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手指按住笔记本,轻轻一划,将本子拖到自己跟前。   林温字迹清秀,书写条理清晰,从今晚开始,按时按点制定,路线涵盖名山名湖、战争纪念馆、寺庙、夜市等等,详细贴心堪比专业导游。   周礼问:“爬山?”   “不爬山,坐缆车。”林温说,“我想他们腿脚不方便,尽量挑一些适合老年人玩的项目。”   周礼朝她看。   咖啡桌设计小,两张椅子离得近,近距离下林温连周礼瞳孔中的倒影都能看清。   林温往椅背靠,稍稍离周礼远一点。   周礼这时开口:“你可能有点误会,他们腿脚应该比你现在好。”   林温:“……”   周礼笑了下,低下头,刷刷几笔在林温的字迹旁添上自己的字迹,然后将本子推回去。   周礼随意写的字棱角尖锐,龙飞凤舞,林温的清秀小字在映衬之下反而显出几分小家子气。   林温低头看完,不免诧异:“打篮球?还要去夜店?”   周礼说:“别太把他们当老年人,年轻人喜欢的,他们也渴望。就算完全把他们当老年人,你想想,他们也没几年能活了,是不是想把能玩的趁腿脚还便利的时候都体验一遍?这样将来才走得圆满。”   林温张了张嘴,朝远处郑老先生他们望去,离这么远,他们应该听不到周礼的话。   周礼在她眼珠子前轻飘飘地打了个响指,仿佛林温肚里蛔虫:“他们没顺风耳。”   “……你平常都这么说话?”   “你刚认识我?”   “……你以前不这样。”   “你有多了解我?”   “……”   “只是在你面前斯文了点。”   “……”   周礼不动声色地带出这样一句话,语气太过自然,既像暗示又像随口一言。   林温觉得,真要平常心对待的话,她还需要千锤百炼。   她干脆闭嘴。   周礼嘴角微勾,过了会儿才转回正题:“别总大惊小怪,我刚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林温思考过后说:“我觉得不太合适,尤其是夜店。”   周礼读书时期是学霸,同学向他请教问题,问两三次后就再也不来找他了,因为他的解题过程太简单。   他凡事都不喜欢一个字一个字掰开来讲,对方能理解最好,不能理解他也爱莫能助。   后来他办事说话更简单。他说,别人执行,或者别人说,他直接执行,他很少碰到需要详细解释的情况。   这会儿,周礼耐心地对林温道:“郑老年轻时打过篮球。打篮球的地方是他曾经呆过的学校,虽然学校早就改了名,地址也搬迁过几次,但情怀还在,对他来说,年纪大了就图个情怀。至于夜店这类地方,你看看郑老太太——”   周礼转头,林温也同他一齐望过去。   郑老太太童心未泯,买完杯子又买了一只玩偶。   “她这老太太现在就想体验年轻人的玩意儿,该怎么顺她心意,你这两天应该也有体会。反正你得跟她汇报,待会儿让她自己决定。”周礼总结。   林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笔记本上的时间重新调整一番。   她写字姿势非常正规,背挺直,头微垂,握笔标准,像极了现在那些坐在几千上万元学习桌前的小学生。   这应该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真乖巧。   夕阳斜照,落在桌前,周礼懒洋洋地靠着椅子,静看她睫毛微扇。   “对不起,刚才冰激凌机器出了点小故障,耽误了您的享用。”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近,遮住了夕阳。   盘中是一碗冒着凉气的诱人冰激凌,先前林温自己点的。   “没关系。”林温挪动了一下桌上的本子,服务员将托盘放下。   “那您慢用。”服务员礼貌地离开。   林温放下笔挖了一勺,丝丝清凉入喉,她朝周礼看了眼。   周礼耷着眼皮,视线像落在冰激凌上。   林温又挖了一勺。   银色小勺折射着光,柔顺得铲进粉糯软白中。   周礼抬眼,默不作声地把他给林温买的黑咖啡和甜品挪了过来,喝口咖啡,再吃口蛋糕。   咖啡醇香,蛋糕过甜。   没了服务员的遮挡,夕阳再次落回桌上。   食物滤镜温暖,一深一白的两只手处于同一片热烈汹涌的晚霞中。   下午的工作全部结束,林温将游玩计划讲解给郑老太太听,郑老太太很满意,尤其期待今晚的夜市和明晚的夜店之行。   林温很难描绘自己的心情。   但晚上逛夜市的时候,林温又突然意识到,是她太固步自封了。   就像全世界都在说男女平等,可真正需要平等的时候,许多人又明确划分出了男女有别的范畴,而他们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   林温也一样。   她在不知不觉中给年老添上了“不应该”跟“不合适”的标签。   但年轻人可以跳广场舞,老年人自然也可以逛夜店。   林温暗自想着事,默默看着前方那对老夫妻又在为该不该买这样食物发生争执。   夜市之行其他人都没跟来,郑老先生夫妇嫌人多麻烦,只让周礼和林温随行,四个人一部车正好,周礼当司机。   荷川夜市很有名,天气好时游客络绎不绝,游戏杂耍、小吃特产在这里应有尽有。   郑老太太似乎格外好吃,见到什么都想一试,尤其是那些煎炸油腻或者一看就添加了很多色素香精的食物,她见到就挪不动脚。   刚才走到冰激凌摊位,郑老太太想要买,郑老先生说:“你今天不是吃过了!”   “我哪有吃?”   “你下午在文化馆的时候。”   “胡说,我什么时候吃过了?”   郑老先生顿了会儿,无奈买了一支。   现在来到炸食摊位,郑老太太又看中一长排。   那一桶油热浪翻滚,站在这里好像提前进入了盛夏。   郑老先生一边说着不允,不住跟她理论,一边又扫码买下,把不健康的炸食递给对方。   林温在想这是不是有点“不该不合适”?   幸好郑老太太心中有数,食物最多只吃两口,她就递往后面。   后面的人正是林温跟周礼。   过了没一会儿,两人手捧一堆,快要超负荷,嘴巴和肚皮也应付困难。   林温已经吃饱,再硬塞就要反胃了,她看着自己手上剩下的这点食物犯愁。   周礼还行,他问:“要不要帮忙?”   林温见他自己手上还有,又想界限能分尽量还是分开点,所以她摇摇头,回道:“不用。”   周礼没再管她,悠哉悠哉地吃着自己的,还有闲暇为郑老太太推荐。   “凉粉看起来不错。”   郑老太太真没吃过凉粉,她问:“这里的是甜的?”   “会浇红糖水,是甜的。”周礼介绍,“还会加坚果和水果。”   “那买一份试试。”   郑老太太问摊主讨了一只纸盒,用干净的勺子舀出两勺,剩下的她给林温,女孩更爱吃甜食。   周礼又给老太太推荐:“旋风土豆闻着挺香。”   郑老太太更没吃过,二话不说就要了一串,撕下一小截后本来想把剩下的给周礼,结果周礼不知何时跑到了另一个摊位,郑老太太顺手就把土豆给了林温,慈眉善目道:“你趁热吃,这个很香。”   林温:“……”   周礼远远招手,再次推荐:“这里有番茄蜜饯。”   郑老太太大手一挥:“买!”   番茄蜜饯又入手了。   林温捧着新得的一堆东西,等着周礼走近。   周礼再次问她:“用不用帮忙?”   林温深呼吸,二话不说把东西塞向他。   周礼没伸手,林温也不能撒手。   夜市人挤人,他们两个挡住了别人的道,周礼微搭住林温肩膀让她靠边,林温眼疾手快,想先把旋风土豆的签子插进她肩膀和周礼的掌心之间。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她脚伤的那几天。   林温马上收回动作。   周礼垂眸看了她一眼,顺势从她手里抽走签子,替她把旋风土豆吃了。   林温没说话。   两人继续护在两位老人身后,一时半刻找不到垃圾桶,周礼把签子给林温,交换走她手上的凉粉,几口干完,又用凉粉纸盒交换走她手上的番茄蜜饯。   小番茄切一刀,里面夹着乌梅,酸酸甜甜开胃爽口。   周礼对林温说:“这不错,来一颗?”   林温手捧垃圾说:“不要。”   周礼嘴角微勾,落后一步,看着她的后脑勺,他又拣起一颗番茄蜜饯吃了。   边吃边回头,笑容敛下,他沉下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第二更】   番茄蜜饯没吃完,被周礼带回酒店,留给林温当零嘴。   林温在第二天早上尝了一颗,味道确实不错。   今天的游玩路线并不紧密,反正还有两天两夜,林温把项目分散较开,让两位老人不会感到太累。   上午一行人坐缆车上山,山上寺庙极其有名,两位老人捐了不少香油钱。   下山后顺便游湖,午饭在湖边一家私人厨房吃,厨师手艺独到,来这用餐的有许多名人,预约排期已经到半年后。   林温没本事预约,这事是周礼办的。   郑老先生他们吃得很尽兴,饭后回酒店小睡片刻,到了下午,一行人又前往荷川大学。   荷川大学的前身不叫这个名,郑老先生一提起,回忆就拉长了。   走在陌生的校园中,郑老先生感慨:“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有时候突然想起件什么事,好像那已经是上辈子了。”   助理接话:“是的,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林温和周礼都没搭腔。   记忆是很奇妙的东西,它能随时改变一个人当下的心境,林温现在生活得不错,她不需要改变现状。   郑老先生又道:“但是上辈子已经过去了,再怀念也无用,还是过好这辈子更要紧,我还有好多事未完成。”   郑老太太说:“我也是,所以你别再拦着我这不行那也不行。”   “哼,你还说!”   学校领导作陪,领着一行人进入体育馆。   郑老先生虽然年事已高,但手脚还算利索,很怀念年轻时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的日子。   他外出穿着西装,进体育馆后他将西装脱了,郑老太太习以为常地接过来。   王摄影架起摄像机,对周礼说:“你可动作轻点,不小心来个磕磕碰碰搞不好得吃官司。”   “有道理,我还是跟你换换。”周礼说。   “你现在才想抢我饭碗是不是太迟了?”   周礼笑了笑,脱着西装走向观众席,直接将西装往林温腿上一撂,说:“帮我拿着。”   说完就卷着袖子转身入场。   西装还带着体温,林温大腿感到温热,她拎起衣服,换了个方向折叠,将热的一面朝里。   她四处看了看,边上座位都有点脏,西装不好放上去。   她又把西装平放回腿上。   这场打球像电影慢动作,众人都配合着郑老先生的速度。   郑老太太看得有趣,时不时地给他们加油。   场中人身高体型参差不齐,周礼身形占优,最为醒目,就像一堆白色花丛中有一朵艳丽红花,目光很难从他身上移开。   林温也一样。   周礼气势较温和,不管运球还是投球,都像他名字一般绅士。   偶尔把机会给别人,偶尔自己留着,他动作自然,行云流水,没让人感到任何突兀或明显示好。   林温很难不承认,周礼足够优秀,他像自带舞台灯,走到哪里都耀眼。   围观人群不多,当中有两个女生大约在电视上见过周礼,看到周礼进球后就欢呼呐喊:“周礼——周礼——”   声音立体环绕,仿佛魔音穿耳。   郑老太太也乐得凑趣,在旁边跟着喊:“礼仔加油!”   林温听一遍时没反应过来,等又听了两遍,她才偏头看向郑老太太,问道:“您跟周礼以前认识?”   “礼仔”这称呼太亲近,对港城人来说,熟人才会这么叫。   郑老太太道:“礼仔没跟你说过吗,我跟我先生同他们家相熟。”   林温一愣,眉头渐渐蹙起,想问点什么,斟酌半天,还是将问题咽回了肚。   这场球赛打得愉快又和气,结束后周礼还替女生签了名,边签边走向观众席。   女生壮着胆子问他能否加微信,周礼笑意温和地跟对方说了什么。   林温只听到女生的话,没听到周礼的。   周礼走近,身上全是汗,他朝着林温说:“纸巾。”   “我有我有!”女生抢先一步。   周礼抽了张纸巾擦汗,林温将他西装递过去,周礼没接,转头跟走过来的郑老先生几人聊起刚才的球。   郑老先生兴致勃勃,认真跟他分析各种战术技巧。   林温只能捧着西装,等跟随众人回到车上,她才顺利将衣服还回去。   林温一路话不多,回到酒店后就进了房,还没到晚饭时间,在外面跑一天身上沾到不少灰,她顺便洗了个澡。   吹干头发出来,林温坐在床上想着事,大约今天体力消耗大,她肚子渐渐感觉到饿。   林温下床,走到书桌前打开番茄蜜饯的盒子,拣出一颗送进嘴。   酸酸甜甜的,吃几口会上瘾。   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有番茄蜜饯的存在。番茄和乌梅这两种完全搭不上边的食物竟然能简单完美地融合。   林温拿着盒子坐回床上,不知不觉吃了一颗又一颗。   晚饭后终于要出发去夜店,郑老太太着装不变,穿着符合她年龄的雅致裙装。   林温问她:“您不换身衣服吗?”   郑老太太低头看自己:“这身不好看?”   “不是,很好看。”   “我知道了,是不是不合夜店?”   林温听她反问,想了想,一笑说:“不会。”   郑老太太也跟着她笑起来。   老太太的年龄在旁人看来已经不合夜店,她换再多衣服也不会让别人当她寻常。   郑老太太喜欢林温的贴心和玲珑心,她握起林温一只手,轻拍着说:“我穿这身衣服最舒服自在,所以才不管别人的目光,否则多累。”   林温点头。   去夜店的路上,林温照旧跟周礼一辆车。   林温洗过澡后换了一身裙子,裙子有点长,进座时她没注意,裙摆坠到了车垫上。   林温拎高裙摆,弯身掸了掸,长发垂落下来,正好搭在了周礼手背。   周礼上车早,劳累一天,他正闭着眼犯困,搁在椅子上的手忽然感到痒,他随意揪了一下。   林温很快直起腰,几根头发扯得她头皮疼,她“啊”了一声,顺着疼看边上,才发现周礼眼睛闭着,大拇指和食指却揪着她的头发。   “周礼。”林温声音轻,一边往外拽自己头发。   周礼没被叫醒。   林温只好去掰他的手指,边喊他:“周礼,松手。”   周礼没睡熟,有人掰他手,他这下终于睁眼,手指下意识地胡乱一搂,正好搂住一根纤细软嫩的指头。   林温像沾到毒,立刻将自己手指抽出,周礼手上温热落空,侧头看了过来。   司机这时抽完烟回来了,王摄影也终于赶到。   “出发出发!”王摄影兴冲冲喊。   后座两人沉默,林温目视前方。周礼收回视线,捏了捏脖子,他仰头靠下,眼睛半阖,但没再让自己入睡。   夜店不同于酒吧,酒吧喝酒为主,夜店里玩太疯。   林温也是第一次来,音乐震耳欲聋,她一进门就感到不适,尤其她还跟着两位面不改色的老人家,所过之处,人人目光都为他们停留。   周礼拉伸了一下肩膀,松弛肌肉神经。   他自自在在地找位坐下,问身边几人喝什么,最后才问到林温:“想喝什么?”   音乐太吵,周礼问得大声,林温回答:“苏打水。”   两人没坐一起,周礼没听清:“什么?”   林温倾身靠近,冲他喊:“苏打水!”   “知道了。”周礼按住她头顶,将她一把推回去,然后起身离坐。   林温愣了愣,揉了下自己被按的地方。   郑老夫人感受着现场气氛,没多久她就放开了。   她想进人群中深入体验一番,郑老先生觉得这里光怪陆离,不太乐意,但最终还是被郑老夫人拖下场。   一行人陆续都去玩,坐上只剩周礼和林温。   周礼问:“你不去?”   林温喝着苏打水说:“你去玩吧,不用管我。”   周礼扯了下嘴角,正要说什么,他视线突然顿在某处,然后放下自己手中的饮料,跟林温说了句:“别乱跑。”接着离坐。   林温以为周礼真去玩了,等看着他走到远处某角落,揪出一个人后,她才发现不对。   林温犹豫了一下没动,又看着周礼抓着人走向门口。   林温不知道发生了,怕自己会坏事,她又坐了一会儿。   舞池里众人还沉浸其中,周礼一直没回,她坐不住了,这才迟疑着起身,挤过人群往门外走。   周礼把人拽到酒吧边上一条小巷,直接甩他上墙。   对方痛得一叫,骂骂咧咧:“你他妈有病啊!”   周礼双手插兜,没将这人放在眼里。   “手机拿出来。”他说。   “你毛病?我手机凭什么给你!”   “那你今晚就躺这儿。”   “呵,有本事你试试!”   周礼抽出手走近,说:“这话还给你。”   对方身高一米七出头,生得消瘦,脸颊都往里凹,周礼个高腿上,气势压人。   对方身体紧紧贴墙,外强中干警告:“你别乱来,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公众人物!”   “吴永**你来的时候,没告诉你我是个什么性子?”周礼悠悠道。   这人正是上回林温住酒店遇火灾,把相机往林温脸上怼的那个小跟班。   周礼猛出手,从小跟班兜里抽出手机,又反手将人制住,直接怼脸解锁。   小跟班嘶吼:“你他妈的,手机里没东西,我什么都没拍到,你给我放开!”   周礼点进相册,随意一扫就看见了昨晚夜市上的偷拍照。   他对镜头敏感,昨晚察觉后他没逮到人,今天这家伙还不收手,被他一眼就揪了出来。   周礼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这几日的相册内容统统删除。   小跟班胳膊被反扣,脸颊贴着冷硬的墙壁,痛得直喊:“老板——老板——”   周礼扯了个笑,松开手,偏头看向巷子口。   “误会误会,”吴永江这才从阴影中走出,用长辈口吻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喜欢动手动脚。”   周礼抛了抛手机,小跟班一边揉着胳膊,一边眼珠跟着手机动,周礼再一抛,将手机撂回了小跟班怀里。   小跟班连忙接住,快速溜到吴永江身边。   “我也奇怪,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干这种鸡鸣狗盗的活儿?”周礼漫不经心,“说吧,又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吴永江笑着道,“我上次不是说了,想跟你爸叙叙旧,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转告他,这么久怎么还没听到消息?这不,知道郑老他们来了,我想着也许你爸也一道过来了?”   “那见着了?”周礼问。   “是没见着,所以我更想见了。”吴永江皱了下眉,似作困惑,“你爸出狱也有个两三年了吧?之前听说他出来后被人请去港城做了个高管,你说说这叫什么世道,他贪污这么多钱只被判了六年,出来后照样吃香喝辣。他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小,法律不作为,我到是还想做点正义的事。就不知道他现在死没死。”   周礼眯眼:“你放心,你儿子坟上长草了他也还活着。”   “诶,话别说太早,我还想给你爸坟上插几支香呢,让他下辈子投胎投好点儿,找个省心的老婆,别像这辈子,为个女人成了条丧家……”   差一个字,周礼拳头已经挥了过去。   他出拳快,吴永江根本来不及反应,脸颊一挨到,吴永江感觉半边脸废了。   吴永江大骂一声,边上小跟班见状,一齐冲了上去。   周礼动拳头的时光都集中在高中和大一,这些年他习惯了西装领带,脾气也尽数收敛,所有的恶念和暴力都被他压在了不见光的角落。   这一拳挥出,恶念和暴力统统释放,他以一敌二,没收力道,也没听见林温最开始的呼喊。   直到林温扑过来,脸色发白拽住他。   “别打了,快停下,快点停下!”   倒地的两人脸上渗血,周礼踉跄着站起来,转头看林温。   林温读书时学校也有男生打架,但她从没见过这种打法。   血红色侵蚀她双眼,她有点犯晕恶心,更多的是害怕。   手腕突然被握住,林温一颤,周礼拽着她往巷子口走。   巷子口远离血腥,周礼按住林温后脑,将人搂进怀。   鼻孔里有液体流出,周礼手背随手一抹,血红又沾到他手上。   林温什么都看不见,周礼没去管。   他重重地摸着林温的柔软长发,过了一会儿,想安抚几句,他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抚。   周礼叹声气,只能更用力地将她按进胸口,让她看不见外面分毫。    第26章   巷子口光线昏暗, 不时有人经过。林温双眼被遮,失去视觉的时候,其他感官会更敏锐。   此刻她闻到了清新的薄荷香。   周礼打完篮球后回酒店洗过澡, 香味应该来自酒店的沐浴露。   林温不喜欢用酒店的沐浴产品, 条件允许的情况下, 她出差通常会自带旅行套装。   这次她也用了自己的。   陌生的薄荷气息往她鼻子里钻,仿佛清风拂面,怡人静心。   不适和害怕的感觉奇妙地被冲淡了, 林温不自觉地深嗅几下, 然后轻呼口气。   推了推面前的胸膛, 林温抬起头。   周礼却没马上松开。   他一只手搂着林温的背,另一只手扶在她后颈, 低头看了看她面色。   依旧有些苍白, 连唇色也变浅,眼神没了平日的娴静或者灵动, 显出几分不安。   “好点了?”周礼低声问。   林温先前只顾拽人, 看见地上的血腥后也没仔细留意周礼,现在她才真正看清对方的模样。   周礼脸颊淤青, 嘴角破了口,鼻子下有血痕, T恤上一片狼藉。   他受伤并不轻, 但显然没地上那两人严重。   林温反应过来,转头望进巷子, 她又推了推周礼, 紧张提醒:“那两个人!”   “没死。”周礼轻飘飘说。   林温用力, 语气变凶:“快把他们送医院!”   林温这记力道用在了他胸口的伤处, 周礼吃痛, 顺势松了手。   林温没发现,她想去巷子里,但才走出两步她又立刻转身,对周礼道:“你去看看。”   周礼不动,瞥了眼里头。   “快点!”林温又凶巴巴拽他。   周礼这才往里走。   吴永江和小跟班满脸血,一个像是昏迷,一个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见周礼回头,小跟班仿佛被注了一剂鸡血,从原地弹开,气若游丝地警告:“你别过来,我马、马上报警!”   周礼连眼神都没给过去,他踢了踢吴永江。   吴永江根本没晕,只是体力透支,浑身剧痛,一时半刻起不来。   “咳咳……”吴永江咳嗽着,躺地上的样子就像一件被泼了血的垃圾。   周礼鞋底点住他肩膀,声音很轻,但冷如冰锥:“记着,滚远点。”   垃圾本来撑起一点的身子又被压了回去,根本无力挣扎。   周礼放下脚,转身返回。   林温身体朝着这边,头却偏向一旁,听见脚步声,她才将头回正,视线正前方是周礼,她不用看到前面的血红色。   周礼抬手在她头顶一拍,手掌顺势停留住,力道往下压,旋了一下,带着林温转身。   “走吧。”他说。   “他们呢?要叫救护车吗?”林温想回头,脖颈遇到阻力。   周礼仍按着她头顶,道:“他们自己会解决。”   “你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   “他们要是报警怎么办?”   “不会。”   “怎么不会?”   “说了不会就是不会。”   林温脚步停下。   周礼这会儿各个伤口的痛感都觉醒了,人本身也累,他一点都不想多说话。   “又怎么了?”他尽量耐下性子。   “那我陪你去医院。”林温温声道。   “……”   沉默片刻,周礼淡淡一笑。手从林温头顶收回,他人也稍稍温和。   “不用去医院,你查下附近的药店。”   “你要自己处理伤口?”   “嗯。”   “……我们还是去医院吧。”林温轻声细语跟他商量。   周礼双手插在裤兜里,他看着林温微微仰起的脸。她脸小,眼就显得特别大,那双圆眼睛里透着藏不住的担忧。   他手指头微动。   过了几秒,周礼的手慢慢从兜里抽出,然后很自然地牵住林温,带着她往前,边走边解释:“不太方便,万一有人认出我,后续处理起来费事。这点小伤我心里有数,别担心。”   林温一怔,抽了抽手。   周礼手劲不轻不重,正巧是能控制住她的力道,她抽不出来。   很快到了一辆车前,周礼拿出车钥匙。   昨晚是他开车带人去夜市的,车钥匙他没还回去,以防万一留作备用。   没想到今晚就用上了。   周礼打开副驾车门,牵着林温的手在这时又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这一切半点突兀的痕迹都没留,仿佛他牵手放手都不是刻意的。   周礼推了下林温肩膀,让她进去,又说:“搜一下药店。”   “……”   还是治伤要紧,林温稳下心绪,顺从地坐进车中。   周礼绕到驾驶座,系安全带的时候勒到了胸口,他眉头也没皱,面不改色地发动车子。   林温查到最近的药店距这里是三分钟车程,往前开再拐个弯就能到。   周礼跟着导航走,不一会儿到了药店门口,他解开安全带说:“你进去买。”   林温不知道该买哪些东西,进药店后她向店员描述周礼的伤口。   店员向她推荐了几种伤药,又简单教了一下如何处理。   林温付完钱,拎着塑料袋走出店门,又拐到隔壁便利店买了三瓶矿泉水。   “还行吗?”林温一上车先问周礼。   周礼刚才照镜子看了看伤,这伤短时间内消不下去,他正想着巷子里那人,林温就买完东西回来了。   刚才的情绪暂时靠边,周礼回答:“嗯,没事。”   “你看看这些药对不对。”林温打开塑料袋。   周礼随意翻了翻:“没问题。”   “现在回酒店吗?”   “不回,先随便找个地方。”   先不说郑老先生他们还在夜店,就算他直接开车回去,他现在这幅样子也必须要处理一下才能走进酒店。   林温刚才也考虑到这一点,所以特意去买了矿泉水。   周礼随意找了附近一个无人小巷,停好车,他把灯打开。   林温拧开矿泉水说:“有纱布,你先擦洗一下再消毒。”   林温打下手,周礼对着镜子自己处理伤。   林温发现周礼对这套流程很熟练,根本不用她一步一步教,她这才想起早前袁雪讲的那段关于周礼打架斗殴的黑历史。   林温手上递着东西,时不时地又看一眼时间。   “想回去了?”周礼见状问。   林温摇头,斟酌着说:“我怕那两个人……”   四周幽静,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林温坐在他身边,一手拿着纱布,一手揪着塑料袋提手。   也许是他在第一次回答关于吴永江的问题时带了情绪,林温怕他不开心,此刻第二次提起,她说得又小声又迟疑。   周礼静静地看着她。   等了几秒,林温以为周礼又不想说,正想跳过这话题,突然又听他开口。   “那个中年人叫吴永江,他开了家传媒公司。”周礼温和解释,“公司还没做出名堂,他不会让自己惹一身骚,今晚的事他不占理,报警的话也是两败俱伤,所以他只能咽下这口血。”   林温听着,松了口气。   “那点伤也要不了他们的胳膊腿,养一阵就好了。”周礼又道。   “他们脸上都是血……”   “我也流了血。”   “你还能走。”   “说了他们腿没断。”   才说了几句又这样,林温抿唇。   周礼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扯了扯她手里的纱布,对她说:“纱布。”   林温松手。   周礼接着又叫她拿这拿那,不一会儿,脸上的伤就处理好了。   还有通红的手指骨节。   周礼舒张了几下手指,低着头一边继续处理,一边问林温:“你刚都听见了?”   “没有。”林温脱口而出。   周礼撩起眼皮看向她:“我问了什么,你就说没有?”   林温张了张嘴。   周礼扯笑,说她:“你知不知道你长着一张不会说谎的脸,但偏偏谎话张口就能来?”   “我哪有……”   “你爸妈来的那回。”   林温哑口无言。   “你能当影后。”周礼评价。   林温脸上浮起了血色。   周礼看着好笑,低头继续处理手指,再次开口时,他声音变得低沉。   “我爸妈在我小学的时候离了婚,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我爸贪污,进了局子。”   周礼的父亲叫周卿河,出生江西农村。周礼爷爷奶奶没念过书,父亲的名字是村支书取的。   三十多年前,周卿河考入宜清大学,寒门出贵子,命运一朝改变。毕业后他进入电视台,从记者变成新闻主播,再由幕前走到幕后,成为电视台高层。   周礼的母亲家世算显赫,从小养尊处优,没吃过半点苦。   两人相识相恋结婚,周礼外公不赞成,母亲婚后没得到娘家半点财力支持。   周卿河已经算是中产阶级,他能提供良好的居住环境和优质的日常饮食,也能在假期随时出国游,但他的财力无法让母亲一如既往的出入各种奢侈品店或者随手就在拍卖行拍下一件上百万的珠宝。   周礼记事早,在他的记忆中,他们夫妻第一次关于消费能力的探讨,发生在他幼儿园大班的饭桌上。   那天母亲买回一只价值十万元的手提包,周卿河看着账单问:“家里存款还剩多少?”   母亲挑着菜,眼睛不看人,轻声说:“还有二十来万。”   周卿河沉默片刻,开口说:“其实这些包款式都大同小异,十几万的包和几千一万的包,只差在一个牌子。”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那你说说,哪里不一样?”   母亲从品牌文化讲到匠人手工,一顿饭全在科普奢侈品的价值究竟在哪里。   周卿河一言不发地听着,等对方讲解完毕,他才再次开口:“好,那这只包你就用着,下次还是买些轻奢品牌,怎么样?”   母亲坐半晌,最后只是道:“周卿河,我已经五年没买过这样的东西了。”   母亲从小享受的就是最好最贵的,她从没为金钱发过愁,直到她从名媛成为家庭主妇,才知道她婚前向她父亲夸下的海口根本实现不了。   一段婚姻让她的交际圈换了个底朝天,让她的生活习惯重新学起,让她花钱束手束脚,让她变得不像她。   他们夫妻从最开始的就事论事,到后来的冷战,再到最后的离婚,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   但婚离了,人却放不开。   周卿河开始抽烟,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开始累积阴暗的财富,他想把人唤回来,期望爱情能回到开始。   可是爱情没有回来,他最终将自己送进了监狱,被判有期徒刑六年。   而周礼自己,则开始了他一个人的大学生涯。   林温仿佛在听一个编造出来的故事,周礼讲完后车中再次变得寂静,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在他们周围蔓延。   林温从夜店出来,找到周礼的时候,正好就是吴永江跟周礼面对面之时。   两人开头讲什么她没听到,但吴永江后来说的那些关于周礼父亲的话,她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她不敢过去,更不敢离开,心里隐约预感不妙,结果一恍神的功夫,巷子里的对话突然就转变成了斗殴。   周礼完全失控,她预感成真。   林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从小就觉得,听起来再真诚的安慰话也是空洞的,只有行动才能让人感受到真心实意。   可是周礼这人,他真的需要他人的共情和安慰吗?   “傻了?”周礼把手递过来,他手上已经缠好纱布,没事人似的说了句,“打个结。”   “哦……”林温慢半拍,低头给他打了一个蝴蝶结。   打完结,林温看向周礼右手,说:“还有那只手。”   “等一会儿。”周礼道,“你先转过去。”   “……干嘛?”林温不解。   “转过去,别看。”周礼朝她撇了撇手,也不解释。   林温莫名其妙转过身,脸朝着车窗玻璃。   周礼脱下了T恤。   胸口一侧有处淤青,连系安全带都疼,他翻了翻手扶箱上的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瓶药,抬眼时他看见了林温的后脑勺,动作不由一顿。   林温听见背后有塑料袋的悉索声,蹙了蹙眉,她忍不住转头说:“你……”   喉咙像被掐住,她戛然而止,立刻又把头转回去。   周礼的身形并不健壮,他胜在个子高,比例好,没有大块肌肉,但骨骼线条十分流畅完美,每块皮肤底下仿佛都是力量。   这会儿他光着上半身,放下药瓶,拿起矿泉水和纱布,问林温:“你晕血?”   林温脸上发烫,不知道周礼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问题。   “什么?”   “是不是晕血?刚才你不敢看那两个人。”   “不是,我不晕血。”   周礼的声音好像就贴在林温背后,林温不自觉地向车门靠近。   “是血太多了,我没见过这样的,所以有点害怕。”   “嗯,别动。”周礼往纱布上浇了一点水。   林温后脑勺传来压力,是周礼在给她擦拭头发。   “我的血沾上去了。”这是他先前摸她头发时沾到的,室外没发现,车内灯亮着,不仔细看也很难发现。   血的颜色深,快要和黑发融为一体。   林温头发长至肩胛骨下方,周礼的手从她后脑勺一直来到她的肩胛骨。   林温脊背发麻,又不敢回头。    第27章   周礼今晚心情不佳, 脾性也有点故态萌发,最简单的证明就是林温在他面前变得更“柔”了,会对他察言观色, 也不再明确划分楚河汉界。   林温有她的尖刺,但她的柔软始终比尖刺多。   他则跟她完全相反。   此刻在这辆车中, 周礼变得心情平静, 耐性也十足,擦拭的动作不急不缓, 像在打磨一尊茶具。   茶有沉淀的意味, 绵长回甘, 能让人静心。   “擦好了吗……”林温等了一会儿, 僵硬着后背问。   “没。”   “我自己来吧。”话是这么说,但林温还是不好直接转身。   “林温。”周礼无视林温的话,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林温的头动了一下。   周礼还搂着她一束头发,黑色长发在他掌心跟着撩动。   他垂眸看着手心这缕仿佛有生命力的发,问道:“你小时候什么样?”   “……我?”   周礼的提问好像没头没尾, 但林温一下想到今晚发生的一切。   她最初装作完全不知情,后来听完故事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想明白一点——   其实当人还有愤怒的时候,他就不是一块坚不可摧的石头。   所以寻常人需要的,周礼也是需要的。   林温真的很少回忆从前。   眼前是面干净透明的车玻璃, 把外界的黑暗和凌乱都隔绝了。   狭小的空间里, 林温背对着周礼,望着窗外的昏暗小巷,想了一会儿, 轻声讲述。   “我小时候……我爸是小学老师。   你记不记得我现在住的房子对面是所中学?几十年前那里是小学, 我爸当年就在那里教书。   后来我妈妈意外怀孕有了我, 我爸为了让我妈安心养胎,就辞职搬回了老家。”   林温母亲在有孕一月后才知道自己意外怀上了,在孕期的前五个月,林温母亲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   林母原本就是高龄产妇,怀孕生产全是风险,加上她当时浑浑噩噩的精神状况,头发大把脱落,吃东西靠硬塞,睡觉成煎熬,人急速消瘦,导致她孕后五个月还看不出大肚。   林父极其忧心,深思熟虑后他咬牙把工作辞了,带着林母返回老家县城,重新考上了县城小学的语文老师。   他们在县城里有一套小平房,这套房是林温的爷爷奶奶留下的。   房子大门进去先是厨房,再是客厅,最后是一间卧室。卫生间在房子旁边,和隔壁邻居共用。   直筒型的房屋结构历史悠久,平房位置偏僻,周边环境又差,原本他们把房子出租给外乡人,回来后他们把房收回,自己住了进去。   他们没余钱另外买房,宁可受点苦,也不愿意把宜清市的那套房子卖了或者出租。   林温直到上小学之前,一直就和父母住在那间平房里。   因为母亲孕期身体不好,林温刚出生时特别瘦小,体质也弱,感冒发烧是常态。   稍长大一点后,母亲规定她必须每天吃鸡蛋喝牛奶。   担心她和附近的小朋友玩耍不知轻重,母亲又时常过来监督,看见她抓起泥巴,每次都不忘提醒她别塞嘴里。   林母的精神一年比一年好,住的地方龙蛇混杂,她除了要照顾小家庭,还要三不五时地去调查是谁偷了她晾在竹竿上的衣服,又是谁偷了她的自行车,还有谁把垃圾撂她家门口了,竟然连几步路都不愿意走。   林温每天睡在父母中间,夏天拉蚊帐,冬天电热毯,上厕所用痰盂,写字画画都在床边的书桌上。   隔着门还能听见母亲炒菜的声音。   林温的这段童年生活,和周礼的天差地别。   周礼生活在高楼大厦,林温仿佛生活在年代剧中。   “所以你是在那里开始的厨房启蒙?”周礼问。   林温没想到周礼还记得她上回度假说过的话。   林温点点头:“嗯。”   手心长发又在动,周礼搂了搂,又问:“上小学之后就搬家了?”   “嗯,”林温道,“我爸妈省吃俭用,攒到了一半的房钱,加上我舅舅也出了一笔,我爸妈就在我升小学前一个月买了一套房子。”   二十年前县城的房价并不贵,当年那里并不时兴按揭,林温父母出了全款,一半钱是借的。   林温舅舅是生意人,给出钱的时候说这是给林温的红包,红包哪有这么大,过了几年林温父母再次把钱攒够,又将红包还了回去。   林温住进了楼房,开始了每天和父亲同进同出的小学生涯,参与的第一个大型集体活动就是开学一个月后的国庆文艺演出。   她的班主任从她父亲口中知道她会讲阿凡提的故事,所以特意让她去为班级争光。   周礼已经将林温的头发擦干净,但他一直没打断林温,也没放下她头发。   周礼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她的发尾,听到这里,他挑了下眉:“你讲故事?”   林温这样的性子,周礼想象不出她站在台前,对着台下几百上千的人,声情并茂讲故事的模样。   “我从小就听阿凡提的磁带,我妈让我跟着学。”林温说。   林温其实并不喜欢,但母亲在这件事上特别执拗。林温从小听话柔顺,那是她第一次违背母亲。   母亲很爱她,见她真不乐意,也没再逼,只是偶尔独自听着磁带,眼角泪光闪闪。   林温懂事早,心里难受,某一天她低着头,小手在背后扭了扭,跟着磁带开了口。   林温到现在都还会背她学会的第一个故事,开头第一句是:“从前有个人叫阿凡提,他天天骑着他的小毛驴。有一天他路过一个湖,看见他的老朋友巴依老爷正在湖里叫救命。”   这个故事她说得最熟练,所以一直说到小学毕业。   林温跟周礼讲的时候,没提她的不乐意,但周礼听完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应该不喜欢这个。”   林温一愣:“……还好。”   周礼冒出两个字:“影后。”   这是暗指她又在撒谎?   林温提了口气,但又莫名的,她懒得再去反驳。提了几秒,她就把这口气泄了。   周礼没揪着这个,他问她:“后来呢?”   “后来也没什么了。我高中考进了市里的中学,我妈想陪读,但我要住校,所以没必要,我爸把她劝住了。”   林温跳过了初中,直接说到高中。   高中学校是新建的校区,环境非常好,寝室是六人寝,一切都是全新的,卫生间用着很干净。   室友间和和气气,偶尔也有小矛盾,大多时候都相亲相爱。   后来文理分班,她换了一批室友,新室友处得也很好,但念大学后大家天各一方,联系渐少,这两年逐渐演变成只在朋友圈点赞的关系。   “我成绩一般,高考算是超长发挥,最后考来了这里。”林温说完了。   林温对现在的时间没有概念,她不清楚她说从前说了多久,但感觉应该不是太长。   她和周礼在这辆密闭的车中,都说了自己过去的十八年。   原来看着无比漫长的岁月,压缩成语言后,也经不住几十分钟。   林温一直看着车窗外的昏暗巷子回忆从前,早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背对着周礼不能转头,周礼也没有提醒她。   周礼盯着车玻璃上映出的那张脸,正要再开口,忽然有三个醉鬼闯进了小巷,大嗓门搅和了这一角的幽静。   “那狗东西就他妈是个娘们儿!”   “再娘们儿唧唧,你女人还不是跟人家跑了!”   “我呸,别让老子看到他们,他妈的狗男女……”   三个人踉踉跄跄,面朝墙壁解开裤链。三道放水声一齐响,音量效果翻倍。   林温原本就在看外面,听见声音后她脑袋往那边偏,还没看清人,眼睛突然被一只大手盖住。   被这势带了带,林温身体不由向后倒,同时耳边响起一句轻语。   “这都看,不怕眼瞎?”   下一瞬,林温贴住了周礼的身体。   林温双手下意识地扒住眼睛上的那只大掌,迟钝了几秒才感觉到有股强势的气息和体温入侵了她的触觉系统——   周礼一直没穿上衣。   此刻他光着身,皮肤温热,骨骼坚硬。   林温撞在他胸侧的淤青上,痛感尖锐,他不由自主地加了几分力道,林温也完全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这个意外让两人都顿了一下。   林温最先回神,用力去掰眼睛上的手,一边努力坐起来,“周礼!”   没考虑到周礼胸前的淤青,林温奋力中不小心又一次撞在了那。   周礼这回闷哼出声,条件反射,盖在林温眼睛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又加重了。   林温坐起失败,再次倒回周礼的怀抱,这次贴得更近,她的脸颊感受到了温热的肌肤。   周礼随即放下手。   林温狼狈地坐回去。   两人目光对上,周礼不闪不避,林温又闪又避。   “……你把衣服穿起来。”   周礼没吭声。   林温瞄过去。   周礼这时才开口:“还没上药。”   “……那你快点。”林温再次把头转向车窗。   三个醉汉终于注意到了停在小巷里的车子。   车里有灯光,他们不是因为亮灯才注意的,而是因为车里传出的动静。   染着红毛的醉汉骂了声:“他妈的,又是狗男女!”   仗着醉意,把怨气往陌生车辆撒,红毛一边拉着裤链,一边朝车子走去。   另外两个人跟上,一个车头一个车尾,将车子去路堵死。   红毛拍打副驾车窗:“给老子滚出来!!!”   林温往周礼那边挪。   周礼拍拍她脑袋:“别怕,安全带系上。”   “你要开车?”   “跟这种醉鬼讲不了道理。”   “不行,那两个人都站在那呢。”   周礼看向林温,一边发车,一边教她:“不怕死的人太少,我们没那运气碰上。”   果然,车一启动,前后两个醉鬼都有了反应,要让不让的犹豫了起来。   林温刚要松懈,红毛忽然再次拍窗大叫:“林温!林温!”   林温一愣,周礼也停住了。   “是我啊,你还记不记得我?张力威!”红毛脸贴车窗,五官隔着玻璃怼向林温。   林温回头看周礼。   周礼悠闲自在地问:“老朋友?”   林温对旧同学还有印象,只是有些名字忘了。   她见红毛喊完后,另外两人也不让位了,只好降下车窗。   “张力威。”她称呼对方。   红毛激动:“卧槽,还真他妈是你,这也太巧了!”   林温礼貌回应:“嗯,真巧。”   红毛醉得脸脖通红,自顾自地一个劲在那说:“这他妈都多少年了,三……七……这都七年了,不对,八年!八年了,咱们毕业后就没见过,上个礼拜我们还在群里聊起你呢,你说巧不巧,才提到你,你他妈就冒出来了!要不是你长得一点儿没变,我还真没法认出你,你怎么还这么漂亮啊,跟以前一个样!”   林温尴尬,这种话她不知道怎么接。   红毛掏出手机,话题跳跃:“我加下你微信,下个月同学聚会你可一定得来!”   林温道:“我Q|Q号还是以前那个。”   “可是你Q|Q不回啊。”红毛还存着点智商。   “是很久没登陆了,等下回去我就登陆。”   “那你可一定得登。”   林温点头,又道:“能让你朋友让一让吗?我现在回去。”   红毛挥向两边:“闪开闪开,不知道挡着道了?”   前后两个醉鬼听话地让到一边。   周礼听出林温跟红毛是初中同学,他没多问什么。只是朝林温扯了个笑,今晚第三次说出那个词:“影后。”   林温这次又提了口气,转头看他:“喂!”   “嗯,我在。”周礼边应声,边倒车开出小巷。   才开到巷口,手机铃声响起,是周礼的,林温憋着话没打扰他。   车速本来就慢,周礼顺手接通,听了两句后他忽然停车,拿起之前随手搁在边上的T恤,他一边套回身,一边对林温道:“郑老那边出了事。”    第28章   两人赶回夜店时, 郑老先生他们已经走了。   周礼从闹哄哄的夜店出来,站在门口给郑老先生的助理打电话。   “你们人呢?”周礼走得快,身上有点热, 他扶着腰问电话那头。   “郑先生等不及,让我们先去找夫人。”助理说。   大约二十分钟前,郑老太太不见了。   当时郑老先生走出舞池,回座位喝水,顺便接了一通电话。就这几分钟时间, 等他再去看舞池, 原先的区域已经不见郑老太太的身影。   另外几个人难得外出放松, 忘我之际根本没留心其他。   郑老太太的手提包搁在座位上没拿,手机在包里。他们在夜店搜寻一圈, 女厕里也拜托工作人员进去看,同时翻看店内的监控录像,才发现就在郑老先生接电话期间,郑老太太一个人走出了夜店。   这一通找已经耽搁十五分钟, 等给周礼打完电话, 郑老先生一声令下,心急如焚地先带着大部队出去找人了。   “你们现在在哪儿?”   “我们分了三路。”一路就在夜店附近,另外两路两头延伸。   林温听到郑老太太失踪,已经脑补出一串绑架案件, 等周礼挂断电话, 她立刻说:“他们没有报警吗?”   周礼收起手机,心中有了猜测。想了想,他还是没将自己早前知道的隐私告诉林温。   “上车, 我们先去找人。”他略过了报警的话题, 带着林温重回车上。   林温打开手机导航, 放大地图研究周边区域,因为心里牵挂着事,她忘记系安全带。   “往那个方向走的话,还有好几条小路,这样不行……不如我们也分开行动?”她问。   周礼启动车子,正扯自己这边的安全带,见林温低着头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他松开手,直接倾身过去,将副驾的安全带扯出来,利落地给林温扣上。   药味混着薄荷香划过鼻尖,周礼动作太迅速,林温全程只来得及往后躲,没能做出其他反应。   周礼这才回她话:“你能走几步路?坐好,你帮忙盯着外面就行。。”   说着他重新坐直,系好自己的安全带,一脚踩下油门,挑了地图上的一个方向走。   两边窗户全打开,车速极慢,林温扒着车门仔细留心窗外的街道。   郑老太太打扮贵气优雅,那一身裙装特别醒目,再者她年近七十,走路速度不可能太快,二十几分钟的时间,步行直径范围有限,大家兵分四路扩散,按理来说应该不难发现老太太的踪迹。   可是沿着这个方向兜了一路,林温始终没见到类似老太太的身影。   有些地方路灯太暗,还有些楼房的入口是敞开的,这里边边角角的地方过多,林温就怕郑老太太正在哪个旮沓角落呆着,而他们恰好就错过了。   林温再次提出:“我们还是分头找吧。”   周礼也有数,他皱了皱眉,缓缓将车靠边停下。   两人分头找了几段,依旧没见影。   再次回到车上,两人商量接下去往哪边找,讨论了一会儿,周礼的手机忽然响起。   助理打来电话,平日的稳重不再,兴奋的嗓音捅破话筒,连林温都听到了他嚷的什么。   “找到了找到了,你们在哪里?不用再找了!”   林温瞬时松懈下紧绷的神经,后背往车椅一靠。   周礼让助理发来定位,方向盘一转,调头回去。   巧得很,郑老太太离这不远,就在林温先前去过的药店附近,他们哪都找了,就落下了那一带。   车子还没靠边停,林温和周礼就看见了被助理和郑老先生护在当中的老太太,以及另外三个眼熟的醉鬼。   两人对视一眼。   停好车,周礼和林温走近,助理先看到他们,招手道:“夫人没事!”   周礼和林温看见了,郑老太太正优雅地吃着一支雪糕。   红毛一见林温,裂开嘴“诶诶诶”地指着她:“怎么又见到了!咱俩太有缘了!”   这才分开多久!   红毛还没完全醒酒,他脑子晕乎乎地站在那里,边上是他的两个醉鬼朋友。   之前林温离开后,红毛三人也出了巷子。原本想回到先前喝酒的小饭店,结果他们左右没分清,东倒西歪地走了好长一段路,感觉怎么没尽头似的,这才想起来饭店在另一头。   三个人骂骂咧咧互相推搡着调转方向,没料到背后有个老太太,他们一不小心就撞了上去。   老太太“哎哟”一声摔向地,红毛眼疾手快地扑了过去,为老太太垫了底,骨头差点开裂。   “你抽风啊!”醉鬼甲评价。   “你他妈才抽风!”红毛扭曲着脸从地上爬起,“没见这是个老太婆?摔着了咱们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醉鬼乙醍醐灌顶:“还是威哥聪明!”   三个醉鬼把老太太扶起来,老太太拍拍自己裙子,见他们转身就要走,她拉住红毛问:“靓仔,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太太讲的是粤语,红毛在广东住过几年,就用粤语回答了她。   这下老太太就莫名其妙地赖上他了。   三个醉鬼虽然一直醉醺醺的,却始终谨记千万不能动老人,否则赔不起。   于是他们忍气吞声,蹲路边想着是报警还是等老太太家人找来,期间老太太要吃雪糕,红毛又破财给她买了一支。   老太太吃着东西,三人继续蹲路边商量。   “报警吧。”醉鬼乙说。   “要不等等看?”红毛犹豫。   “我说我们还是别管了。”醉鬼甲冷酷道,“怎么说这老太婆刚才确实摔了一跤,万一警察或者她家人来了,她趁机讹上我们怎么办?”   醉鬼乙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几人拍案,正打算溜之大吉,老太太的家人就在这时找来了,没过两分钟,连林温都再次冒了出来。   红毛正想再跟林温叙会儿旧,醉鬼甲赶紧拽住他,喷着浓重的酒气提醒:“她家人都来了,小心被讹,咱们快走,快快!”   红毛被连拖带拽,还不忘跟林温挥手道别:“那我走了啊,再联系!”   助理刚掏钱包准备答谢,三个醉鬼就像有鬼追似的,喊也不停,眨眼逃之夭夭。   郑老先生的心思全在郑老太太身上,他紧握着妻子的手,神情似乎很受打击,语气却依旧克制镇定:“稍后再感谢他们,现在我们先去医院。”   两部车都在这里,他们也不打算等王摄影那几个人了。   这种情况周礼不可能自顾自走,他和林温坐回车上,跟在助理的车子后面前往医院。   林温还没彻底回神,她欲言又止看向周礼。   “想问什么?”周礼开着车问。   “老太太是不是……有老年痴呆?”林温不太自信地问出口。   这事是个人隐私,周礼原本不打算说,但刚才老太太的样子跟平常判若两人,想瞒也瞒不住。   周礼想了想,说道:“她有轻度阿尔兹海默症。”   郑老太太在最近半年记忆力开始衰退,检查后被告知了病情。轻度症状不算严重,除了偶尔记忆偏差,其他症状还没显现。   倒是她的性情有所改变,变得比从前“任性”许多,想做的事也多了许多。   郑老太太的病情一直对外隐瞒,周礼也是不久前去港城出差时才得知的。   周礼没有避讳他跟郑老夫妇相熟的事,他接着道:“今晚的情况之前从没发生过,老太太病情加重了。”   所以郑老先生看起来像受了很大打击。   林温蹙着眉,忧虑地望着前方那辆车。   她想起昨晚逛夜市,老太太又要买冰激凌,老先生说她今天已经吃过了,老太太却赖皮否认。   昨晚她以为是老太太任性,现在看来,老太太应该是真的不记得这回事。   不一会儿抵达医院,挂了急诊先给老太太做几项检查,助理陪着老夫妇,周礼和林温帮忙跑腿。   两个人坐在诊室外等待,周礼后脑勺抵着墙,疲惫地捏着两侧脖颈。   他脸上的伤处理过,看着没原先那么触目惊心,林温见他皱着眉没精神,问道:“你怎么样?”   周礼闭着眼睛,有些无精打采:“没事。”   林温觉得他不像没事,可周礼又不愿意去做检查,她想了想道:“你要是实在不舒服,一定要找医生看,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周礼睁开眼睛,偏过头看着林温,指了指她的脚说:“你在你爸妈面前的表现不是这么说的。”   又翻旧账!   林温这回没再忍着,她道:“那当然,因为他们的身体比我的身体重要。”   “哦……”周礼勾了下嘴角,把头又正回去。他眼睛再次闭上,漫不经心地像是呓语,“对我来说,我的身体没那么重要。”   “……”   林温闭上了嘴。她也正回了头,目光落在对面雪白的墙壁上。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她跟周礼一样,她的身体对她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在父母眼中,她的身体是什么样的。   门吱嘎一响,助理从诊室出来,周礼闻声睁眼,林温站了起来。   “好了吗?”林温轻声问。   “还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详细的检查得白天才能做。”   林温点头。   助理又道:“对了,我是想问问,你认识那位红头发的先生?他刚才跑得太快了,我还没向他答谢,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林温顿了顿,然后道:“有的,我找找看。”   助理返回诊室,林温坐椅子上,拿出手机打开Q|Q,输入账号,再输密码。   登录失败,账号不对。   她的密码都类似,所以时间过去再久,她也记得这个Q|Q的密码。   但她有些记不清这账号。   周礼瞥眼过来,问:“多久没登了?”   林温捏了捏手机,垂眸看着屏幕说:“七八年了吧。”   也就是初中毕业后就再没登过。   周礼道:“不记得就算了,让他们自己去找人。”   “不用这么麻烦。”林温说着,再次尝试输入。   试了两次,终于还是对了。   Q|Q一登上,嘀嘀声响不停,一串串旧消息跳出来,林温没打开。她随意扫了眼,直接翻到好友列表,去找张力威这个名字。   张姓在最末,林温手指不停划拉。   周礼瞄到好友人数,数量竟然还不少。才这一会儿工夫,周礼又看到她有新的消息。   Q|Q好友问她:“林温????林温你居然上线啦!!!!!”   周礼移开视线继续闭目养神。   闭了一会儿,又有“嘀嘀”声响。   怎么她的好友就这么多了……   周礼皱眉,再次把眼睁开,眯了眯眼,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林温打开张力威的聊天框,斟酌着给他留言,字才打了一半,手机界面忽然一变。   有电话进来,来电显示名是“周礼”。   林温定睛,两秒后她转头看向身边。   确认了号码没被拉黑,周礼切键挂断,将手机放回兜,面不改色地说:“抱歉,按错了。”   林温:“……”    第29章   林温捏着手机无语片刻, 见周礼没再开腔,也没要做什么,她低下头, 继续给张力威留言。   按照助理的意思, 她先表示感谢, 再提出想当面答谢, 最后留下酒店地址和助理的联系方式。   发送完,林温返回“消息”界面, 一长串的红色圆标异常震撼。   还需要等张力威回复,林温没退出Q|Q, 她把在线状态切换成隐身, 再看向界面。   最新的未读消息来自几分钟前,内容是一串震惊的表情,并配上文字:“是活着的林温吗?我的天有生之年啊!”   账号备注的名字叫“王振”, 林温记得他是初中班里的体育委员,十四五岁就已经长到一米八,座位永远在最后一排的垃圾桶边上。   但凡她去后面扔垃圾,王振总要伸出一条大长腿挡住她去路。   另一条最新的未读消息也来自几分钟前,内容大同小异,备注名字叫“许敏翔”,林温隐约记得他做过某门课的小组长, 好几次作业收到她这里,会问她有没有不会的题目, 他可以现在教她。   但林温对许敏翔的模样已经模糊。   再往下的未读消息是很久以前的, 林温对备注的名字有印象, 但完全想不起对方长什么样了。   其余的留言时间基本都在七八年之前, 林温扫了一遍, 没有挨个点进去看。   她只是想着,在同样的一段时光里,有些记忆已经如此模糊,有些记忆却依旧深刻。   近在昨日,又恍若隔世。   林温不由记起白天郑老先生在前往体育馆的路上说的那句话——   “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有时候突然想起件什么事,好像那已经是上辈子了。”   白天她没搭腔,因为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回忆可想。   谁知道才过了几个小时,她竟回忆了这么多,还是当着周礼的面。   想到这,林温看向边上,才发现周礼又换了一个姿势。   他抱着胳膊,双腿岔开坐姿懒散,脑袋低垂,眼睛紧闭。   林温看不到他有没有在皱眉,不过他呼吸很平稳,胸口浅浅起伏着,模样像是睡着了。   夜间医院人少,这条走廊空空寂寂,连一丝风都漏不进来,此刻平静安稳的状态和先前在外的混乱仿佛发生在两个不同的时空,对比鲜明。   林温在这种安宁中也感到了疲惫,她后背靠下来,想像周礼一样说睡就睡。   她从没经历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天。   ……也不对。   林温突然一顿,某段旧时空像开了一个闸口——   她曾经的某一天,也好像今天这么惊心动魄,那回她遇到一个人。   林温坐直身体呆愣片刻,然后眉心微微拧起,像尊雕塑一动不动。   半晌,她偏过头,迟疑不定地盯着周礼的侧脸,眉心拧得更紧。   高鼻梁,微薄的嘴唇,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干净的下巴和脸颊,一点胡渣都没有。   即使添了淤青和破口,这张脸依旧英俊年轻。   林温眉心松开,摇摇头收回视线。   她盯着墙壁,大脑放空。想闭一会儿眼睛,但已经没了刚才昏昏沉沉的倦意。   不知过了多久,林温再次转头,目光落在身边人的脸上。   这张脸她已经认识两年多,一点都不陌生。   周礼无论是穿正装还是休闲装,打扮永远干干净净,林温想象不出他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样子。   林温咬了咬嘴唇,慢吞吞伸出手臂。   手停在距对方脸颊一二厘米的位置,她弓起手背,遮挡住周礼侧脸。   似乎不太对,林温歪头细看,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   这个角度看不出来,她需要辨认正面。   林温站起身,把手机搁椅子上,她走到周礼正对面,先站着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   接着抬起手,遮住周礼下半张脸,又觉得不对,她两手拇指相贴,做花瓣状。   可周礼脑袋垂着,这个角度依旧不行。   林温朝周礼走近两步,不知不觉走到了他双|腿|间的范围。   她半蹲下来,两手依旧花瓣状,遮盖在周礼下半张脸,包括下巴也遮住。   林温以仰视的姿势,只看周礼的嘴巴、鼻子和闭着的眼睛。   但想象力不够,她还是没辨认出什么。   林温觉得自己现在这种行为有点犯蠢,她无声地叹口气,正准备放下手起来时,面前睡着的人突然毫无预兆睁开眼,一把捉住她两只细腕,另一只手同时扣住她后颈,将她扯近。   周礼气色不好,双眼布满疲倦产生的红血丝,看人时显出几分阴郁深沉,以及凌厉。   他坐着俯身,气息贴近林温,嗓音带点被人吵醒的沙哑:“想干什么?”   一切发生太快,林温受惊没有蹲稳,她双腕被束,摔向前的时候她手肘抵住了周礼的大腿,这才避免膝盖磕地。   林温挣扎着手腕和脖子说:“没有……”   周礼没松,他又问了一遍:“刚才想干什么?”   林温尴尬,脸有点热。   “嗯?”周礼声音很低。   “没什么……”   “嗯,”周礼道,“那你是走错路了?”   林温:“……”   “想去哪儿?”   周礼明显在逗她,林温无话可说,手腕还挣不开。   “你先松开。”   林温边说边看周礼,不动声色地从嘴巴看到鼻子,再看到眼睛。   周礼现在睁着眼,这双眼睛林温已经看过许多次,但没有一次像此刻这样,她与他面对面,相距不过半掌,她能深深望进这双旋涡似的眼睛中。   人的五官眼、眉、鼻、口、耳,后四者都向外生长,只有眼睛嵌在内。   外在总归肤浅,内在却深藏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周礼也在看她。   林温的漂亮人畜无害,功劳全在她这双眼睛,圆溜溜又熠熠生光,好像能读出很多内容,但又好像简单纯粹到了极致。   单纯的人吸引人,矛盾的人更吸引人。   “林温,”周礼这时开口,“你过界了。”   林温一愣,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   周礼垂眸看着她,重复了一遍:“现在你自己过界了。”   周礼这声说得极轻,没什么力气,就像贴在她耳边,顺着灼热的气息送进来,林温耳朵一阵麻痒。   林温感觉到周礼呼吸有点急促,她挣了挣手,谁知周礼仍旧不松。   周礼收了收力,更加扣紧林温的后脖颈。   林温手腕还被捉着,她双手往前推,撞到周礼胸口。   周礼闷哼,被迫松了手,皱着眉哑声道:“我他妈迟早被你害死。”   林温第一次听周礼说脏话,这一声好像更轻了,半点精神都没。   林温一摸他额头,说道:“你自己要死别赖我,我给你去挂急诊!”   周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自己发烧了?!”林温没好气。   周礼看她半晌,就在林温以为周礼又要拒绝看病的时候,周礼开口了。   “嗯。”   林温:“……”   林温跟助理打了一声招呼。   老太太这边还没结束,助理问林温:“严不严重?”   林温摇头:“还不清楚,应该是发烧了。”   “那你快带他去看看,就算没发烧,你们也先回去吧,还是早点休息好。”   林温说:“如果发烧打点滴可能要很久,你们到时候先回去。”   “那你陪着他?”   “嗯。”   助理放心:“如果你不行的话跟我说一声,郑先生这边一好,我就跟你换。”   “不用的,这边你不用担心。”林温又提醒,“我已经给张力威留了你的电话。”   “好的。”助理道了谢。   林温交代完,把周礼带下了楼。   林温小时候总生病,感冒是常态,发烧也是老朋友,各种各样的症状太多,她经验丰富。   周礼果然是发烧,伴随肌肉酸痛,所以他这几天总是捏脖子,脸上也老是显出疲态。   前段时间林温脚受伤,一切都任由周礼摆布。现在风水轮流转,林温指哪,周礼就只能呆哪。   挂完急症后去科室,量完体温再挂点滴,林温把周礼安置好,又问他拿车钥匙。   “干什么?”周礼刚挨了一针,点滴袋子悬挂在半空。   “我给你把药拿来。”林温说。   车就停在门诊大楼前面的停车位,林温来回一趟很快,除了拿药,她还把车上的备用毛毯带来了,顺便在医院内的便利店买了两个蔬菜三明治,以防周礼待会儿肚子饿。   周礼胸口的伤三番两次被她误碰,林温担心拖延太久会不好,本来想一上去就让周礼找地方上药,谁知她回到诊室时,周礼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   周礼看起来真的很累,脸上身上又伤痕累累,跟半个月前的他判若两人。   林温把东西放边上,抖开毛毯,轻轻替周礼盖拢。   已经过了十一点,林温也累了,她坐在周礼旁边的椅子,看了看点滴的分量,给自己调了一个震动的闹钟,然后闭眼睡了过去。   周礼浑身酸痛,睡得并不熟,他一时醒一时昏,没多久又醒了过来。   诊室里除了他们,还剩一对老夫妻,墙上电视机开着,声音却关了。   老夫妻盖着彩色的小被子,靠坐一起看着无声的电视画面,偶尔低声交谈。   周礼看向边上。   在他感觉,医院空调温度并不低,但男女老少体感温度显然不同,林温是怕冷的那一个,她抱着胳膊蜷缩在椅子上。   周礼坐起身,把盖在身上的毛毯扯了一大半过去,又给林温掖掖紧,然后拆了一个三明治,一边吃着,一边另一只手伸进毛毯,覆住林温冰凉的小手。   其实之前在楼上,林温轻手轻脚在他跟前比划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周礼拿着三明治,手背擦过自己下颌。   他记得自己在那个暑假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原来自己在林温眼里,只剩下了眼、鼻,还有口。    第30章   周礼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大概是因为有所思, 所以他有了所觉,咀嚼的时候他仿佛感受到了下颌上的紧绷,好像那一道被刮胡刀划开的口子再次重现。   周礼十三四岁时嘴边开始长小胡子, 那是发育的征兆, 小胡子只是一些细软的毛,颜色如果加深一些,就是难看的八字胡。   周礼很嫌弃, 翻出周卿河的剃须刀将小胡子刮了。   周卿河这几年忙于工作, 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周礼能见到对方的时间基本集中在早晨。   一米八的长方形餐桌,父子俩分别坐在相距最远的两头。   早餐时间除了进食时偶尔发出的声音,餐厅通常不会再有其他声响。   那一天周卿河的目光反复停留在周礼脸上,用餐即将结束时他破例开了口:“你现在还没真正长胡子, 等长了再剃它。”   周礼一顿,半天才将最后一口包子吃了, 喉咙里回了对方一个淡淡的“嗯”。   十五岁, 周礼终于长出真正的胡子, 某天他放学回来,在自己卧室的卫生间里发现了一套崭新的刮胡工具。   周礼自学成才,刮胡子从来没有手残的时候,这套工具质量也极好,高考结束后,周礼仍在使用。   直到那天, 周卿河东窗事发。   周卿河是头天下午被带走的,周礼在第二天早晨起床刮胡子, 刀片划过下颌, 不小心割出一道血痕。   周礼冲洗干净, 在伤口处贴了一张创可贴。他没功夫再刮胡子,毛发又生长旺盛,之后两个多月的时间,他长出了别人也许要大半年才能长出的络腮胡。   大概他的胡子,也有度日如年的本事。   这个暑假确实格外漫长。   八月底,周礼在北阳市见了一位熟悉的律师,几番交谈结束,周礼准备离开,律师叫住他,语重心长道:“我跟你爸认识了这么多年,当然希望他能好。你也是个聪明孩子,其实你很清楚这案子的结局。既然你心里清楚,那更要照顾好自己,你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瘦多了,你才十八|九岁,还这么小,别把自己搭进去。”   这两个月周礼没称过体重,他照镜子的时候估计自己大概瘦了十斤。   他本来就不胖,这一瘦,T恤更显宽松。   隔天八月二十九日,距大一开学还有整三天,周礼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和破洞牛仔中裤,背着只旅行双肩包,前往机场返回宜清市。   天色阴沉,他早晨七点二十分的飞机,七点他抵达机场,仍不见一丝阳光。   办理登机手续、过安检、候机,一切流程结束,航班晚点了。   同航班的乘客们不耐烦,不是议论就是质问,全场最淡定安静的只有他和一个小女生。   周礼坐在椅子上,随意瞧着宽敞的过道对面。   小女生穿着米色Polo裙和白色运动鞋,扎着软塌塌的低马尾,脚边是一只登机旅行箱,腿上抱着只小小的黑色双肩包,不知在想什么,她一直低垂着眼,像是望着地面瓷砖。   周礼跟着看了眼地面。   机场瓷砖锃光瓦亮,映照出一脸络腮胡的他。   七点五十分,终于能登机了。   周礼坐经济舱,位置靠近右边机翼,他看了眼已经坐在靠窗位的邻居,将旅行包放到行李架,然后坐了下来,手机直接关机。   周礼昨晚没睡好,他懒洋洋一靠,闭上眼睛准备酝酿睡意,邻居小女生却开始打电话。   “妈妈,我已经上飞机了。”   “嗯,飞机晚点了半个小时。”   “舅舅开车送我来的,小安安要上幼儿园,舅舅还要送他过去。”   “知道的,等到了宜清我再给你打电话。我坐大巴回去,你们不用来接我。”   小女生语气温柔,但周礼还是觉得聒噪。这通电话结束,周礼以为耳边能安静了,谁知道又有新的开始。   “小安安,舅舅呢?”   “我是温温姐姐,你把手机给舅舅好不好?”   “那你告诉舅舅,姐姐已经上飞机了。”   “好,小安安拜拜。”   这次结束,耳边终于清静,周礼继续酝酿睡意。   可惜过了大半天,飞机还没起飞,机舱内逐渐嘈杂。   周礼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一点睡意就这么散了,他睁开眼睛,看见舱内乘客躁动不满,而他旁边那位好像叫“温温”的小女生,依旧像候机时那样,抱着小小的黑色双肩包,安安静静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干坐到九点多,已经有乘客在扯着嗓子骂脏话,机舱门终于打开,空乘人员安抚大家先返回航站楼,航班再次延误。   ——“必须要讨个说法!一开始延误了半个小时,后来又让我们在飞机上傻坐了一个多小时,耍着人玩呢?!没个说法绝对不行!”   ——“让他们赔钱!”   ——“赔不了的吧,我记得要延误四个小时以上才有的赔钱。”   ——“他妈的谁稀罕这点破钱,老子要的是时间!他们人都死哪去了,啊?!工作人员呢,给我滚出来,信不信我把你们机场给砸了!”   最后一位戴着金项链的暴躁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他脸红筋涨,唾沫四溅,源源不断的怒骂声回荡航站楼。   周礼调整了一下旅行包的位置,寻求更舒服的坐姿。他余光注意到旁边有影子晃动,抬眼一看,隔着一个座位,是那小女生低眸坐在那里,一边慢慢解着缠在一起的耳机线,一边两脚|交叉,鞋底擦着地面一晃又一晃。   周礼看到的影子就是她晃来晃去的腿。   别人都因为航班延误而焦灼暴躁,她的心情似乎没受影响……   也不是,她脸上表情似乎比刚开始的时候要自在,仿佛航班延误正合她心意。   没多久来了几位机场工作人员,解释安抚统统无效。众人群情激奋,像真要将机场拆了似的,两边人一会儿推一会儿挡,一会儿踹脚一会儿伸出巴掌。   暴躁中年人砸出一拳,一位员工不再忍气吞声,转眼两人真打了起来。   恰好就在周礼跟前。   没人再安坐,统统起了身,连那悠闲的小女生都站了起来,小心翼翼靠边,像是要避开这边的打斗。   只有周礼无动于衷。他安稳坐在原位,面无表情看着这场斗殴,像是一个局外人。   这时出现意外,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拿着一只玩具飞机,嘴里“呜”来“呜”去,从过道那头飞来这头。他的母亲挺着孕肚,追在他身后,根本抓不着人。   眼看小男孩不管不顾地就要撞上打斗中心的两人,随时可能被误伤,他母亲紧张大喊,小女生见状,立刻走回头路,冲进战斗区域,弯腰去抱小男孩。   周礼同时有了动作,他站了起来,狠狠踹出一脚,强行拆散了这场打斗。   暴躁男跛着腿被带走,失控的现场逐渐冷却。   小男孩的母亲一个劲感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大宝肯定得被他们撞倒!”   这感谢一路跟到餐厅。   午饭时间到了,依旧无法登机。餐厅里座无虚席,周礼端着一碗面找座位。   男孩母亲冲他招手:“这边这边,我特意先占的位子!”   边上已经坐了那个小女生。   小女生刚放下托盘,抬头朝他望来,没其他空桌,周礼只能应邀。   男孩母亲极热情,又说了一通感谢的话,还把她点的两道菜推到中间,让他们两人吃。   小女生抽出张纸巾,擦了擦自己跟前的桌面,又问男孩母亲:“阿姨,你要擦吗?”   “哎,我也擦擦。”   小女生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将纸巾递向斜对面:“你要擦吗?”   周礼拆着筷子,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小女生收回纸巾。   小男孩坐在旁边,一个人玩得乐乎,完全不理人。男孩母亲摸摸孩子的脑袋,低头跟他说:“大宝,叫人呀,叫叔叔——姐姐——”   周礼拿筷子的手一顿。   男孩连自己母亲也不搭理,嘴里依旧发出“呜呜”的声音,不停飞着他的飞机,隔绝着所有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   男孩母亲对他们笑了笑:“大宝有自闭症,所以不太懂事。他爸爸上个月被调派到了宜清市,房子刚刚弄好,我今天就是过去跟他汇合的。”   “啊……”小女生不善言辞,只说了这么一个感叹词。   男孩母亲生性乐观,又笑眯眯地继续说:“我叫姜慧,你们叫什么呀?”   她两人都看看,最后目光给了周礼。   周礼挑起面条,撩了下眼皮,道:“我姓周。”说着,他清了一下嗓子,这是很久没说话的嗓音。   周礼嗓音沙哑,起床到现在他只跟出租车司机和机票办理人员说过两句话,其余时间没再开口,直到现在。   “小周!”姜慧笑着叫了一声,又转向小女生。   小女生很有礼貌:“阿姨,你可以叫我温温。”   “温温,这小名好听!”姜慧夸赞,又问道,“温温,你多大了呀?”   温温说:“开学就初三了。”   “呀,还这么小啊,你是要去宜清市上学?”   温温摇头:“我是回家,我家不是宜清市的。”   “哦,那你是在宜清下飞机,那回家还要坐车的呀?”   “嗯。”   “那你来这里是来旅游的?”   “我亲戚家在这里,我来这过暑假。”   温温有问必答,但又没有回答太仔细,每个答案都做了模糊处理,对待陌生人保持着一份该有的小警惕。   姜慧问完温温,又问周礼:“小周,那你是去工作?”   面条滚烫,周礼还没吃几口,他夹起一筷子面,边送进嘴,边敷衍地“嗯”了声。   姜慧感叹:“我看我们这班飞机上,就你们两个心态最好。我老早就注意到你们了,刚才在候机那里,就你们两个没事人一样坐着,脸上是一点都不着急也不生气,我还得跟你们学学。”   周礼不由瞥了眼斜对面,正好斜对面的温温也看向了他。   开学才初三的小女生,脸蛋还有些稚嫩,但身高差不多有一六三,周礼刚开始以为她是高中生。   这年纪应该还能长几公分。   几人吃完午饭,航班信息终于更新,飞机能飞了。   天空仍旧一片阴霾,周礼坐上飞机座位,拿出手机翻看信息。   温温又开始打电话汇报。   “妈妈,我现在上飞机了。”   “嗯嗯,我知道。”   “来得及的,你们不用接我。”   周礼看完信息,将手机关机。温温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飞机终于缓缓升空。   周礼没有睡意,躺靠着闭目养神,忽然听见“嘚嘚嘚”的细小声,他拧了下眉,睁眼看向旁边。   温温在默默磕牙。   应该是没有口香糖,她在用这种方式缓解起飞带来的耳朵不适。   周礼扯了下嘴角。   过了会儿,周围噪音越来越明显,温温转头看了看他,微抿唇,也不说话,又把头转了回去。   周礼视线落在她侧脸,琢磨了一下她的神情,他慢慢开口:“机翼附近的座位,噪音可能大一点。”   温温再次转头,这回她看着他,小声说:“哦。”   安静了一会儿,她问道:“前面的座位是不是比较好?”   “嗯,”周礼道,“不过这里的位置也更平稳。”   温温点点头。   飞机稳稳升空,机舱内的讲话声小了下来。但乘客中有不少小孩,安静没多久,孩子又开始吵,孩子一吵,大人呵斥,讲话声此起彼伏。   直到过了许久,飞机倏地一晃。   雨水击打悬窗,噼噼啪啪的声响仿佛一下盖过了机舱内的讲话声。   飞机又是失重似的一坠,舱内一阵喧哗。   温温捏紧了扶手,周礼皱了皱眉。   飞机再次一坠,这回温温也跟着惊呼了一声。   乘客们开始恐慌,飞机广播安抚众人。但是天空闪电一刀劈下,安抚的话也被劈成了碎渣,没起到半点作用,尖叫声响彻机舱。   广播通知因为天气原因,飞机需要备降,但之后飞机迟迟没降,而是一直在高空盘旋。   一道道闪电近在咫尺,温温紧紧抓住扶手。   有两位乘客在恐惧之下竟然开始喊遗言,加上小孩的哭闹声,所有的一切都让机舱内的恐慌情绪成倍增长。   在又一道闪电劈来,飞机第三次下坠时,温温摸出手机,打开录音,声音小小发颤:“爸妈,你们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周礼在旁边看着,眉头一直没松,但他内心竟然没多大起伏。   就像先前在航站楼里看打架,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在这雷雨交加、险象环生的高空中,他依旧像一个局外人。   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他没人能说。   直到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覆了过来。   飞机逐渐降落,跑道近在咫尺,暴雨和狂风将飞机吹偏,整个机身向右侧倒。   他们就坐在右侧,亲眼看着机翼即将碰到地面。   温温闭上眼死咬嘴唇,大约把他的手当成了扶手,她越握越紧。   周礼的指骨被挤在一起,手背上被光溜溜的拇指指甲揿出一个小凹印。   小女生没多大力气,她全部的力才让他感受到了一点点疼。   周礼盯着看了几秒,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小手捉起,反手攥紧。   带凹印的手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周礼出声:“睁眼。”   小女生没反应。   周礼将她脑袋扣过来,贴近说:“小朋友,把眼睛睁开。”   温温睫毛颤动,听话地缓缓睁眼。   机翼离开了地面,飞机提升,重回跑道,机舱内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剧烈欢呼。   温温忽得转头,她睫毛上挂着两粒小水滴,脸上是一道灿烂又柔软的笑。   周礼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原本就软塌塌的低马尾已经不成样子。   机舱门打开,众人有序走出。   周礼替温温取下行李箱,再拿下自己的旅行包。   受恶劣天气影响,这趟航班备降在了另一座城市,机票改签最快也要等三天,众人炸开了锅。   周礼把手机开机,查了查信息。查完后抬头,见温温正看着他。   他扬了下眉:“嗯?”   温温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轻声开口:“叔叔,你打算怎么走?”   “……”   周礼一时沉默。    第31章   大拇指慢慢刮了两下手机屏幕, 周礼把手机放回裤兜后才开腔:“明天再看情况。”   “明天?你的意思是明天也许能飞?”温温求知。   周礼其实不太想说话。   这两个月的时间对他来说是分裂的,一半时间他对着律师滔滔不绝,一半时间他对着世界装聋作哑。   现在他应该属于后者。   但周礼感受了一下手背上还没褪去的凹痕, 还是缓缓开了口:“明天应该飞不了,没见那边?”   周礼扬了扬下巴, 温温顺着他转头。   他们这边风调雨顺,另一边已经刮起十二级台风。   “要是明天能飞, 机场这边还能这么装孙子?”周礼语气没重音, 说得漫不经心,“我刚查了下, 这里没有开通到宜清市的高铁, 火车也没直达, 中途得中转, 全程时长超过一天。”   温温愣眼:“啊……那只能坐火车吗?”   “你想坐还没得坐。”周礼双手插兜,在转身离开前最后说一句,“今天火车票买不到了, 得明天再看能不能买。”   如果真的飞不了, 这一路还有的折腾。   温温欲言又止, 周礼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转个身直接走了。   前面有根柱子,柱子锃亮,映出温温往前追了两步却又很快停下的小动作。   周礼只一瞥,脚步没半点停顿。   只是才走出十几米, 后面忽然传来清晰响亮的召唤:“小周——小周,等一等!”   这声喊回荡在空旷的机场屋顶,攥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连那头的十二级台风都短暂地停了一下。   姜慧一手推着只硕大的行李箱,一手又推着辆小巧的黑色婴儿车,挺着个圆滚滚的孕肚在光洁的瓷砖地面奔跑,看得人提心吊胆。   “你去哪儿啊小周——”姜慧最后高歌。   “……”   周礼在万众瞩目之下收住了脚。   姜慧追到了人,抚着胸口稍稍喘口气,问道:“你怎么就走了呀,他们还没说完呢,你是不是有办法去宜清?”   “……我去吃点东西。”周礼说。   “哎呀那正好,一起去吧,我也饿了。”姜慧说,“待会儿机场这边要有个什么情况,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商量商量。刚才在飞机上我差点就晕过去了,我这一辈子都没碰上过这中事,比电影都要吓人,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姜慧说话语气还像之前一样活泼,但她脸上神情显然多了几分后怕。   她边说边摸肚子:“我出门出得少,真怕再有点什么事,还是跟着你一个大男人比较放心。”   周礼:“……”   姜慧还惦记着温温,她转头招了招手:“温温,你也一起过来吧,阿姨请你吃饭!”   温温还站在原先的位置,距离他们大概十几米,她张了张嘴,没马上过去。   周礼望着她,没有动作。   姜慧朝温温走了几步,热情道:“傻站着干嘛,过来呀!”   姜慧一走,坐在婴儿车里的大宝忽然发脾气尖叫,姜慧又赶紧回头,温温这才朝他们小跑过去。   自闭症小孩的喜怒哀乐捉摸不定,姜慧把儿子抱出婴儿车,边哄儿子,边对温温说:“我看你一个孩子碰上这中事肯定也吓坏了,我活了三十几年都没碰上过这中事,更别说你了。你就跟着我们,反正都是去宜清市的,我们总能照顾一下你。”   温温“嗯嗯”点头,很乖地说了声“谢谢”。   因为是姜慧开的口,温温这声谢也是对着姜慧。   周礼走在前面,没有照顾后头的两人,走出机场后姜慧才反应过来:“诶,你要去外面吃饭啊?”   周礼回头,“嗯”了一声。   姜慧的行李箱很大,这会儿箱子被温温推着,她只用管好婴儿车。   周礼扫了一眼,开口:“我吃完就回来,你们可以在机场里面找个地方吃。”   姜慧摆手:“还是一起吧,里面也是乌烟瘴气的。”   但外面却是狂风暴雨,并不比里面太平。   机场大多建在郊区,这家机场建于七十年代,如今位置相对靠近市区。   周礼查到距离这最近的住宿餐饮,步行过去只需要五六分钟。   天气太恶劣,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车,他要是一个人,这点路直接就走过去了。   但他也不会为了两个陌生人而改变自己的行动。   周礼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起来这么让人信任,又这么好说话了,姜慧即使带着孩子,顶着电闪雷鸣也要跟着他。   他从来没扮过雷锋。   三人都带了伞,周礼撑开走进雨幕,走了几步感觉后面没动静,他又回头。   后面两人磨磨蹭蹭,大的那个扶着婴儿车在说话,小的那个歪着脑袋,在尝试用脖子卡住雨伞,到现在都没发现自己的马尾辫已经岌岌可危。   周礼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回小的面前,抽走了那只大号行李箱。   他撩起眼皮看去一眼,小的抿出一个浅浅的笑,语气轻松地说:“谢谢!”   周礼没吭声,推着箱子默默在前面带路。   冒着狂风大雨,六分钟后三人走进一间饭店。   饭店里竟然坐着不少人,有部分大概是进来躲雨,头上身上湿了不少。   周礼挑了一张靠窗的位子,点完菜,他跟两人打了个招呼,起身去柜台买了包烟和打火机,找到卫生间,进去点燃一支。   他不在机场吃饭,主要是为了出来抽支烟。   周礼记得他第一次碰香烟,拿的是周卿河的。周卿河嗜烟是在离婚之后,家中少了一个女人,但多了源源不断的烟。   他长出难看的小胡子后尝试着抽了一支,第一口就让他呛半天,第二口也没尝出滋味。   周礼抽了一会儿,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翻看先前在机场时已经看过一遍的短信。   短信是他母亲发来的,问他为什么手机关机,去了哪里,钱够不够用,让他老实回去等开学,从头到尾没提其他的话。   周礼对着水池弹了弹烟灰,抬眸看向镜子。   饭店里的镜子没擦干净,表面一层脏,照得人也模模糊糊失了真。   他看着络腮胡的自己,多少也有几分陌生。   一支烟抽完,菜已经上了两道,周礼回到座位,没见到姜慧,只看见小的那个正向后拢着长发,准备重新扎马尾。   她头发浓密却细软,总有几绺滑落颊边。   大宝被放在座椅里面,安安静静玩着他的小飞机。温温把发圈绕了几下,一边解释:“姜阿姨去卫生间了,让我们先吃。”   说着,她耸了一下鼻子,朝他看了一眼。   耸鼻子的动作很小,但周礼还是捕捉到了。   他提起茶壶倒了杯茶,问道:“怎么了?”   温温放下手,摇了摇头,不再软塌塌的马尾跟着荡秋千。   周礼喝了一口茶,杯口抵在唇边说:“你很喜欢有话憋着?”   温温愣了下,然后说:“不是……我只是闻到了一点烟味。”   “我刚去抽了根烟。”   “哦。”   桌上摆着两只筷子盒,一只盒里装着一次性筷子,一只盒里装着普通的合金筷子,任由顾客自己选择。   周礼伸手去拿合金筷子,对面的人也恰好伸手,两人指尖一碰。   温温把手缩了回去,周礼抽出一双,她才再伸手去拿。   两人都往杯子里倒了热茶,把筷子烫了一遍后开始吃饭。   周礼在生活中有点小洁癖,他喜欢干净整洁的环境,吃的方面,能选自然也尽量选干净的。   一次性筷子比这中无数人使用过的合金筷子要干净,但他非常不喜欢一次性筷子的细小和轻薄,所以选筷子是个例外,他挑让自己舒服的。   这还是他头一次碰到跟他做出同样选择的人,只不过不知道对方又是什么原因。   温温的手机在“滴滴”响,是Q|Q的声音。她没管Q|Q,先给她母亲打了一通电话,汇报现在的情况。   “所以今天回不来了,具体情况我待会儿再问问。”   “你们别担心,我没事。”   “我现在在吃饭,晚上住宿机场这边会安排,回去的问题机场当然也会解决,可能赶不上开学。”   周礼吃着菜,听到这,他瞟了眼对面。   这小的又编了几句才挂断电话,手机没电了,她从包里翻出电板。   智能手机还没完全普及,她用的是普通机型,电板换好,Q|Q又滴滴响了两声,她依旧没管。   “叔叔,这附近是不是有宾馆?”温温打听。   周礼淡定地扒了一口饭,回她:“有,你想住这儿?”   “嗯……你不住这里吗?”温温问。   “住这儿。”   “你知不知道哪家便宜点?”   “你预算多少?”   “一百左右?”   周礼拿出手机,点开网页,让她自己看。   温温看了看整一片全是屏幕的手机,又看了看他。周礼顿了一下,然后做示范划两划。   温温点头:“哦,知道了。”   周礼问她:“有吗?”   “有是有……但是好像离这边比较远。”温温说,“这个价格和房间要怎么看?”   缺乏独立社会经验的准初三小朋友,现在外出跟着“大人”,充满了求知欲。   周礼跟她说了半天话,嗓子也渐渐适应了,顺手教了她一遍手机操作。   温温一边研究酒店,一边吃饭,还一边喂大宝吃鸡蛋羹。   大宝吃东西的时候倒很乖巧,虽然眼睛不会看人,依旧玩着自己的,但他会乖乖张嘴。   温温喂得不熟练,但动作很小心,喂完一勺,会刮一下大宝嘴边,注意到口水会流下来,她又打开两张纸巾,塞进大宝领口,接着继续刷周礼的手机。   Q|Q又响了一声,周礼问她:“不回个信息?”   温温低头刷着酒店网页说:“不用回,都是说些开学的事。”   周礼问道:“你哪天开学?”   温温回答:“九月一号。”   周礼挑眉:“你跟你家人说赶不上开学?”   温温顿了一下,说道:“机场那边不是说,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改签吗?三天后已经开学了。”   “不是还有火车?”   “你说不一定能买到票吧。”   “我没这么说,我说的是明天再看。”   “……”   “再不济还有大巴。”   “……大巴要坐更久。”   周礼总算看出来了。   他扯了下嘴角,突然心血来潮,诱拐小朋友:“想不想逃学?”   小朋友一愣。   外面的狂风骤雨把他们边上的窗户当鼓砸,密集的鼓声咚咚咚,砸的人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   诊室里无声的电视节目还在继续,墙上时针默默行走,周礼掌心下的小手忽然动了动。   他捏着才吃一半的三明治,看向身边躺椅。   林温侧着脸,眼皮微颤,像要醒来。    第32章   周礼一动不动, 三明治也不吃了。他等着林温睁眼,又想着她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也挺好。   半晌 ,林温眼皮逐渐安静。   周礼轻拍两下她的手背,靠回椅枕。他吃两口三明治, 侧头看她一眼。   林温呼吸清浅, 睡相文静, 周礼总觉得她天生自带催眠技能,让人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地懒散了下来。   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吃完,周礼搭着林温的手准备再次入睡,忽然感觉到手机的嗡嗡震动。   他掀开一角毛毯, 没看见林温椅子上有手机。   周礼靠过去,又掀开林温另一侧。果然手机就卡在椅子缝隙,还在不停地震。   周礼不想把人吵醒, 他将手机取出,直起身时他的呼吸与另一抹清浅的呼吸交汇,隔着一指距离, 两个人四目相对。   林温还是被震动吵醒了,她意识半昏,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九年前的那个男人,身形消瘦,穿着破洞牛仔裤, 络腮胡看不出真容,形象老气又邋遢。   最重要的是, 他整个人犹如槁木死灰。   而现在这人, 外形出众, 气场强大, 与当年截然不同。   唯一能让她辨认出来的相似之处,大约只有这双一如既往的沉静眼眸。   林温终于将面前的人,和遥远记忆中的那个“成年男人”重叠在了一起。   林温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周礼离她太近,她刚要动作,周礼忽然横过手机,抵住了她的鼻子和嘴。   口鼻感受到了嗡嗡的震动,林温懵了懵。   周礼顺手把闹铃关了,将手机撂到林温身上,靠坐回自己椅子,他神态自然地说:“还以为你有电话,你怎么喜欢大半夜开闹钟?”   林温隔着毛毯接住手机,嘴唇被震得有点麻,她咬了一下唇才说:“我怕你输液输完了不知道。”   林温这才想起来,她仰头看向点滴瓶,点滴还剩一些,快输完了。   周礼也瞟了一眼,道:“差不多了,叫护士吧。”   “嗯。”林温掀开毛毯起身,一丝凉意袭来。   睡过一觉,她身上暖了,连冷冰冰的手也变热了。林温把护士找来,不一会儿两人就走出了医院大楼。   “你能开车吗?不能的话叫代驾。”林温说。   周礼还没完全恢复,但不至于连车都开不了,“放心,不会让你出事。”他说。   从医院到酒店,一路上林温只字不提她的记忆。   周礼清楚,她还要跟他划清界限,自然不会将更多的羁绊牵扯进来,他看了看她,也没主动开口。   反正不提不代表不存在,她装聋作哑也不管用。   回到酒店,林温洗漱后上床,一时半刻睡不着。   回忆突然像潮水,她控制不住它的涌动。林温拿起手机刷微博,刷了一会儿走神,不知怎么,就搜索起了“周卿河”的信息。   周卿河的知名度高,那事发生后当年上过新闻,新闻不少,只有文字没有视频。   林温想着心事,临近三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没几个小时天亮,她又自然醒了。   前一天走路太多,早上林温起床后左脚感到了不适。   她揉捏了一会儿,下楼吃完早餐,她先去看望郑老太太。   郑老太太今天哪都去不成,被丈夫勒令只能待在房间休息。   老先生在酒店书房办公,老太太觉得无聊,正好拉着林温作陪。   “听说昨晚那个红头发的男孩子是你的同学?”老太太问。   林温说:“是的,他是我初中同学。”   “你们平常有联络吗?”   林温摇头:“初中毕业后就没联络了。”   “哦。”老太太道,“那个男孩子挺有意思的。”   林温其实也没想到张力威醉成这样还能助人为乐。   老太太问完话,掀开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个文档,开始输入文字。   林温以为老太太要工作,不想打扰对方,她起身告辞。   老太太摆手拦住:“别急着走,你再跟我说说那个男孩子的事。”   林温被难住,她对张力威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他成绩不好,有些调皮,老挨批评,但也没闯过什么祸。   林温挑着相对较好的方面说。   老太太边听边记,林温不由好奇,但她始终没把视线移到老太太的电脑上。   老太太倒是自己主动把电脑屏幕转向了她,说道:“你看,我有没有写错?”   林温看向屏幕。   文档右边是几段描述张力威的文字,左边是一串目录,很奇怪,目录全是人名。   林温看完文字,摇头说:“没有写错。”   “我最近时常写着写着,就忘记该写什么了。”老太太毫不避讳地说,“我生怕把人都忘记了,所以我才将身边的人都记录下来。”   老太太将身边人按照重要性排序,逐一记录在电脑上。   排在首位的两个人是她的父母,第二位是郑老先生,第三位到第六位是老太太的兄弟姐妹。   老太太含笑道;“我跟我先生无儿无女,最初记这个,要记第三位的时候,我问我先生是否有遗憾。我年轻时坚定的不想生育,这观念在当年算离经叛道,我父母跟公婆都不理解,更不赞成,我先生谎称是他身体有问题,这才让几位长辈放过了我。”   林温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她安静又耐心,老太太难得有倾诉欲,拉着她回忆往昔。   说完她先生,老太太又挑了几个人往下说,林温越听越诧异。   “那这……不是您的仇家吗?”   “是啊,”老太太道,“仇家也是重要的人,自然要记上名字。”   “……您连不好的回忆也要记住?”   老太太笑起来:“人这一生哪有全做好事,全碰到好人的?我是没见过这样的圣人,也没见到过这样幸运的人。愉快和不愉快,都是我经历过的人生啊。”   林温慢慢点着头,又注意到她的名字排在张力威上面,老太太指着目录道:“你要是多跟我相处,我就能把你的名字提上去了。”   林温笑了笑。老太太又道:“你看,礼仔就排在前面。”   周礼的名字竟然排在十几位,林温问:“他跟您这么熟?”   “他的外婆是我的朋友,他的母亲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太太说到这里,笑容微敛,似叹非叹道,“人生真的是在做选择题,有人有幸选对,有人不幸选错,题目一定逼着你做,重考的机会却吝啬不给。”   林温轻声说:“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老太太听她这样说,笑道:“那倒也不必事事如此,如果每件事都要权衡清楚才去做,人生哪还有激情。理性是生命,感性是生活,光有生命而没生活,那人还算活着吗?”   一老一少从凡尘俗事探讨到高深的人生哲理,差点要忘记时间,直到林温的手机响起Q|Q信息的提示音。   是张力威发来的,说他刚醒,才看到信息,后面打了一大串文字,林温看完提炼出重点:“张力威说他现在马上过来。”   另一边,周礼也才被汪臣潇的电话吵醒。   他头疼的厉害,浑身疲乏,提不起什么精神。讲完电话,他进浴室简单冲了个澡,又重新上了一遍药。   上到胸口处,他想起林温再三撞他那几下,不由“啧”了声,勾着嘴角摇了摇头。   周礼吹干头发,问助理他们在哪儿,助理回复:“先生和夫人在餐厅,先生让你起床后直接过去。”   “林小姐呢?”周礼问。   “林小姐跟我在一起。”   “你们在哪儿?”   “正在去餐厅的路上。”   周礼换好衣服去餐厅,出电梯时手机来电,他走到栏杆处讲电话。讲了几句,见到助理从对面电梯里出来,身后跟着林温,正跟一个红头发的男人说说笑笑。   周礼跟电话那头打了声招呼,挂断电话,他跟上队伍。   “你来了?”助理问,“身体好点了吗?”   “还行。”周礼说。   助理介绍:“这位是张力威先生,大家昨晚见过。”   张力威一头醒目红毛,看起来出门前特意打理过,穿的衣服虽然是简单的T恤,但配了一条长裤,相比他昨晚的短裤打扮要正式许多,人也看着很精神。   周礼嗓子稍哑,说话带了点鼻音,伸出手说:“张先生,幸会。”   张力威握手动作豪迈,他龇牙咧嘴道:“我说你怎么好像有点眼熟呢,你穿了衣服我刚差点没认出来!”   周礼:“……”   旁边林温先是一呆,接着有点尴尬,又有点想笑,她抿住嘴唇才控制住嘴角的弧度。   “之前没机会认识,昨晚的事多亏了张先生了。”周礼揭过话题,放下了手,轻轻瞪了林温一眼。   林温微微别过脸。   一行人来到餐厅,郑老先生和老太太已经等着了。   两位老人没有架子,恩人看起来又像是少根筋的,双方聊天竟然非常愉快,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才结束。   郑老先生看出周礼仍不舒服,问他:“今天还用不用吊针?”   周礼回答:“不用。”   郑老先生叮嘱他:“今天反正不出门,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有不舒服要说。”   郑老太太又道:“多大的人了,竟然还打架,跟什么人打的?你脸上这伤什么时候能好?破相也是活该。”   所有人都关心了周礼一遍,只有林温没出声。   周礼看了眼林温,然后视线又很自然而然地划走了。林温恰好顺着众人的目光在看他,接收到了他那道短暂的眼神。   他的眼神不像是无意义的,林温心里一动,竟然觉得他那轻飘飘的一下像带着点控诉。   离开餐厅乘电梯,两位老人跟张力威说着话,周礼放慢脚步,跟林温并行。   “袁雪联系你了吗?”周礼问。   “联系了。”袁雪上午发微信,问她什么时候出差回来,说要办个订婚宴。   当时林温正陪老太太,只简单回复了一句,没来得及问前因后果。   林温问周礼:“他们怎么突然要办订婚宴?不是还有两个月就要结婚了吗。”“老汪说他们家那边有这规矩,本来不想多折腾,但他爸妈不同意。”   “那订婚宴在哪里办?”   “镇上,主要请几个亲戚。”   两个人边走边说事,早已脱离了队伍。房间在同一楼层,林温先到,道了声别就进屋了。   周礼没回房,转身又下了楼。   老太太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就要换地方继续原先的行程。   林温提前收拾了一下东西,想起袁雪,她坐床上准备给对方打电话。   林温习惯从通话记录里面翻号码。   她平常电话联系的人不多,界面里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名字,今天她进入界面,通话记录里第一个名字变成了“周礼”。   脚伤那段时间,周礼的名字也一直出现在上面,因为她住酒店,周礼早接晚送,需要联系她。   那几天之后,周礼的名字就被其他联系人压了下去,直到昨晚他“按错”号码,名字又回来了。   林温掰着手指数天数,这才过了多久,好像她先前严格划分的界限,完全白划了。   正想着,手指不小心点了一下,正点在“周礼”这名字上。   林温心一跳,赶紧摁掉,也不知道电话有没有拨出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了敲房门。   林温下了床,走到门口问:“谁?”   “我。”周礼声音依旧沙哑。   隔着门,看不到人,林温忽然像被拉扯到了九年前,早已记不清的声音原来还是在她记忆中留下了一道印,当年那道声音也是微微沙哑。   九年前和九年后,他们的身体状况也重叠了。   “开门。”门外催了一声。   林温拧开门把,只露一条缝,问道:“有事?”   周礼见她防贼一样,眯了眯眼说:“不是你打我电话?”   “……没有,我按错了。”   “按错了?”   “嗯。”   周礼扯了下嘴角:“行。”   对话莫名熟悉,只是角色调了个。   林温没来得及再开口,周礼忽然敲两下门,拎起一个塑料袋:“拿着。”   “什么?”林温把门缝拉大,接过袋子。   “自己看着用。”周礼说完,懒得再看那道门缝,直接转身走了。   林温打开袋子,见到里面是一盒喷剂和一支药膏,用来舒缓脚疼的。   她望向周礼离开的方向。   走廊上铺着地毯,脚步声也听不到半点,周礼早已走得没了影。   接下来几天,他们一行人又跑了两座城市,郑老先生工作,老太太跟随着玩。   周礼脸上带伤,烧退后嗓子还哑,他跟王摄影商量好拍摄角度,采访时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休息时闭目养神,生人勿近。   林温几次看去,他都是这幅状态。   老太太玩游戏玩得不亦乐乎,让林温也一起,林温收回视线,打开了重新下载好的剧本杀APP。   APP是周礼推荐给老太太的,老太太每次等在边上,总有无聊的时候,周礼教她用这打发时间,谁知老太太一玩就喜欢上,让林温和张力威都下载了。   离开荷川市的时候,林温才知道张力威被两位老人请来当他们在内地的专职司机。   薪水不错,还交五险一金,张力威没考虑几秒就点头答应了。   现在APP回到了手机上,林温兢兢业业每天和张力威一起陪玩。   行程的最后一天,一行人去走玻璃栈道。   林温参与过的唯一一次高空游戏是焕乐谷的索道,那回周礼全程带着她。   玻璃栈道和索道全然不同,透明的脚底下是真正的万丈深渊,林温看得头皮发麻,明知道玻璃是安全的,她还是先伸出脚试探。   “哈哈,你胆原来这么小?”张力威伸手给她,“来来来,哥带你飞!”   “不用。”林温对他笑笑,迈出一只脚。   走在栈道上的感觉其实也还好,只要她别低头。   张力威围着她转,一会儿让她看东边的山,一会儿让她看西边的云,后来又指着脚下的深渊,让她看石头堆。   林温只好一直保持微笑,想着快点走完这段路。   走了几步,她看到周礼抱臂靠着护栏,正朝着她这边看。   张力威抬手打招呼:“周哥!”   周礼一点头,直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大约是此刻所处环境的不同,林温莫名感到周礼行走时在压制着某种情绪。   林温不由自主后退了一小步。   周礼朝张力威说:“我跟她说会儿话,你去照顾一下老太太。”   “啊……啊,好。”张力威愣了愣,走得一步三回头。   周礼盯着林温看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对我不太公平。”   林温站在半空,吹着山风,度秒如年。   “你相亲开出的什么条件,用不用我帮你回忆?身高年龄,经济能力,我样样都符合。你对着张力威都能笑得跟朵花似的,就因为别人的原因对我退避三舍?”   周礼站在栈道中央,他声音沙哑,脸上依旧带着疲态,眼神却咄咄逼人。   “你别忘了,我们的关系早于所有人之前,这种针对太不公平。”   周礼说着,慢慢走上前,在林温跟前站定,垂眸看了她一会儿,道:“我要一个公平的机会。”   侧过身,他推着林温往前,动作没像在索道时那样温柔,这回带了一点强势。   “走吧。”    第33章   林温完全忘了身处高空的恐惧。她脚下生风, 勇往直前,像踩着水泥地一样生猛。   直到走到圆形观景台,她才想起自己脚下仍是透明玻璃。   这里是栈道尽头, 而刚才“逼”着她走的人, 竟然被她甩在了十几米外。   观景台上风更大,不少游客在拍照, 林温离玻璃护栏较远, 总感觉站在正中央更安全一些。   “你看, 你脑子少想些有的没的,不就这么过来了?”周礼不紧不慢地走到林温边上,说, “你这人什么都好, 就是喜欢瞻前顾后, 活得太累。少动动脑子, 让一切顺其自然, 多好。”   这已经是周礼第二次说她瞻前顾后,林温知道他话里意思。   林温吹了一会儿风,转身要走时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歪理。”   她没再理会对方, 沿原路返回。只是这次她脚下没生风, 因为她又将玻璃底下的深渊敛进了眼中。   林温看向其他游客,有人寻寻常常聊天闲逛, 有人扒着栏杆不敢迈步。   她羡慕前者,但她属于后者。   肌肉反应很难控制,林温多少有点腿软, 脚步不由放慢。   脑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说的要是歪理, 你现在在磨蹭什么?”   林温头皮一紧, 快走也不是, 慢走也不是。   周礼上前一步到她身侧,垂眸盯她脸上。   林温深呼吸,被“逼”着再次生猛起来。   当少了瞻前顾后,行就如风。   第二天回程,林温难以静心。   她来的时候为了陪独自一人的老太太,公司大方同意她买高铁商务座的票。   回去的时候老太太身边跟了好几人,所以她就买了二等座,否则公司不会给她报销。   林温坐在靠窗位,车程两小时五十分钟。期间邻座乘客换了两拨,她无所事事,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网,提前工作起来。   写了一会儿东西,电脑上微信显示新信息,林温顺手点开,是老太太发来的一张照片。   “昨天忘记发给你了,你看看我拍得如何?”老太太问。   林温把照片点开。   背景是浩瀚蓝天和险峻群山,她目不斜视地走在玻璃栈道的中央,背后离她一步之遥的男人嘴角噙笑,微耷着眼皮,像在专注看她。   这是她往回走时,老太太顺手拍下的画面。   林温不由想起昨天离开栈道时周礼跟她说的话。   当时大家都在下行,老太太几人走在前面,她和周礼垫后。   有个游客脚步匆匆地往下冲,林温对这样的情景警惕性很高,毕竟她脚伤才好没多久。   她一听到动静就尽量缩到最边上,那游客冲下来时果然撞到了人,只是撞到的不是她,而是周礼。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周礼肩膀太硬,撞人的游客差点摔倒,周礼却站得稳如松。   林温眼睁睁看着那游客一边道歉一边踉跄着继续往下冲,周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然后在她头顶说道:“你总不能因为被撞伤过一次,以后走楼梯就竖块牌子,让别人离你一丈远。”   林温侧仰头。   周礼原本就比她高很多,现在周礼站高一级台阶,比她高更多,也将她完全拢在了楼梯扶手这一角,行人根本走不近她。   周礼道:“你可以把我当成那个六号,给我一个相亲考察期。”   这就是他要求的公平。   高铁平稳前行,林温看着电脑上的照片,迟迟没有动作。直到一道阴影落下,边上空座一沉,她才抬眸,见到了照片上的男人。   周礼一边调整座椅角度,一边评价道:“老太太的摄影技术还能再进步。”   林温把照片关了,想公事公办地问他是不是有事,又觉得这种问题纯粹白问。   周礼躺靠下来,头偏向林温,说道:“我睡一会儿,你忙你的。”   “你回去睡,万一待会儿上来人。”林温说。   “你把我座位号告诉他。”   林温张了张嘴,没把话说出口,只是在心中腹诽了一句。   周礼确实是想补眠,本来都要眯眼了,见到林温的小表情,他想了想,问:“你不会想说,干脆你跟我换座?”   林温闭嘴不言。   周礼气笑了,握着扶手直起身,林温立刻转回去看电脑。   过了几秒,“咚”一声,周礼的手机突然被摔在她键盘上。   手机屏幕亮着,界面显示的是高铁订票信息,上面有座位号。   周礼靠回座,闭上眼睛,语气还算温和地说:“你过去吧,那里比这儿舒服。”   其实用不着甩座位号,商务座车厢就一节,老太太几人都在那里。   周礼这一觉睡得微沉,期间没其他乘客出现,边上的人也没要出去,说些让他挪个腿之类的话。   中午时分高铁到站,商务车来接。   张力威回了荷川市收拾行李,这趟没有跟过来,晚两天再到。   老太太早已饿了,打算先去吃饭。   “你跟我们一起去,吃完饭再送你回家。”老太太很喜欢林温,拉着她的手不放。   林温没有拒绝,她也很喜欢这位睿智并且特立独行的老人家,更何况老太太还是她公司的客户。   林温跟随众人坐上车,没多久到了一家中餐馆。   包厢在二楼,服务员带路,走过转弯角时迎面走来几人。   为首的女人中短卷发,穿一身职业装,惊喜含笑:“郑爷爷,郑奶奶,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阿尤!”郑老太太笑着对覃茳尤道,“我们刚从外地回来,你在这吃饭?”   “是啊,我已经吃好了,你们还没吃?”覃茳尤问。   “还没呢。”   覃茳尤边上的电视台台长说:“二老第一次光顾这家?给您推荐这儿的飞龙汤,这里的主厨是东北人,飞龙汤做得非常有特色。”   几人都认识,也不耽误彼此的时间,简单聊了几句,台长又对周礼道:“这趟出差辛苦了,回头好好休息。”   “那就给他多放几天假吧。”覃茳尤说着,转向周礼,“你有空也回家吃顿饭,爷爷已经念起你好几次。”   周礼站在两位老人身后,闻言他掀起眼皮,浅浅勾起嘴角说:“有时间就回。”   覃茳尤眼尖,注意到他脸颊上有淡色淤青,“你脸怎么回事?”她问。   周礼敷衍:“不小心撞了一下。”   “你也太不小心了。”覃茳尤对老太太和郑老先生道,“看他,跟没长大似的。”   “我看你也还像小孩。”老太太调侃。   “我当您在夸我了。”覃茳尤笑了笑,说道,“那我们就先走了,您二老有空也来家里坐坐。”说完告辞,走过几人身边时,覃茳尤视线从林温脸上划过,朝她和善一笑。   林温礼貌回应。   她知道覃茳尤,上回在焕乐谷举办相亲大会,同事向她科普过,覃茳尤是覃氏集团董事长覃胜天的孙女。   林温抬头看周礼,周礼瞥她一眼,简单介绍:“我表姐。”   “周礼跟覃老先生是……”走到楼下,台长问起覃茳尤。   覃茳尤说:“他是我表弟,我亲姑姑的儿子。”   台长笑着说:“周礼怎么从来没提起过,上回他还去采访覃老先生,竟然也没说。”   “他就这性子,向来喜欢低调。”覃茳尤淡淡道。   饭后林温坐老太太的商务车回去,下车时周礼也跟了下来,提起林温的行李箱说:“我帮你拎上去。”   “不用了,自己来。”林温伸手。   “让他跑跑腿。”老太太在车里道,“女孩子应该多享受。”   行李箱重量不轻。   林温这趟出差十天,时间长,带的东西自然多,她自己拎箱子费力,对周礼来说这点重量轻而易举,即使他现在还带着病。   送人到六楼,周礼没打算多待,楼下车还等着,他下午也要回台里工作。   “明天下班我直接去你公司接你,你把要带的东西带上,省得来回一趟。”   汪臣潇和袁雪的订婚宴安排在后天,地点位于汪臣潇父母所在村子的大礼堂。   汪臣潇的别墅离镇上远,那个村子看起来不比别墅近,加上订婚宴是上午开席,如果当天早上才出发,不一定赶得上。   汪臣潇和袁雪明天上午就走。林温和周礼都要工作,肖邦又恨不得半步不离店,他们三人只能安排在明天下班后出发。   林温就算再想跟周礼划分界限,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她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而且那地方太远太偏。   林温觉得可以考虑买辆便宜的代步车,她的驾照总不能一直当摆设,以后再遇到这类事情,她也可以独立。   洗了个澡后林温把旅行包收拾出来,第二天她拎着旅行包去上班。   一直忙到快五点,周礼电话打来。林温看到手机屏幕显示出“周礼”两个字时,心头莫名划过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她慢半拍地接起电话:“喂?”   “我这边还要半个小时才能结束,大概六点到你公司,你先去吃点东西,到了打你电话。”周礼赶时间,简明扼要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温放下手机,坐了一会儿,她才继续忙手头上的事。   五点多工作完成,办公室里只剩两个同事。林温不是太饿,但想到路上时间长,她还是拎上单肩包下了楼。   随便吃了点快餐,林温想了想,又去附近便利店买了点矿泉水和饭团。   拎着一袋东西回到公司,林温才发现公司大门被锁了。   林温愣了愣,使劲推几下大门,又打电话给同事。   “啊,我不知道你还要回来,所以就把门锁了。现在怎么办,我已经上地铁了。”同事抱歉道。   “没关系,那你回去吧。”林温无奈,旅行包还在公司里面。   林温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四十七分,周礼应该快到了,她不好现在回家,只能下楼等着人。   但这一等却等到了六点十五分,大厦一楼小厅没有座位,林温从站姿变成蹲姿。   周礼到时,隔着大厦玻璃,一眼就看到林温蹲在亮堂堂的厅里。   这栋大厦很老旧,外观看起来十分复古,像是林温现在住的房子,给人感觉仿佛时光停留在几十年前。   室外夜色朦胧,室内暖光融融,蹲着的人显得小小一团,这幅画面莫名有几分酸软。   周礼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等见到林温挪了挪脚,似乎蹲得腿酸,他才回过身。   周礼降下车窗,又摁了下喇叭:“林温!”   熟悉的声音一入耳,林温立刻站起来。起得太快,她腿还弯了一下。   出了大厦,林温走向车子后座,她刚要拉车门,周礼扒着车窗对她说:“前面来。”   林温一顿。   “肖邦要睡觉。”周礼提醒。   林温这才想起肖邦的习性,这样的话她坐前面更合适,林温只好坐到副驾。   “怎么在这儿等?不是说了,到了会给你打电话。”周礼等她上车后开口。   “我下楼吃饭的时候同事把公司门锁了,我进不去。”林温没提旅行包的事,反正就一个晚上,她可以借用袁雪的。   “……你等了多久?”   林温看了眼车上显示屏的时间,算了一下说:“半个小时。”   “……一直在楼下等?”   “嗯。”   周礼沉默,后来一路也没再说什么。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到肖邦店门口,周礼给肖邦打了一通电话。   等了两分钟,店门拉开。   肖邦拎着一个塑料袋出来,袋子里装着他的换洗衣物。   他径直走向副驾,刚碰到门把,副驾窗户就降了下来,露出林温的脸。   “肖邦。”林温打招呼。   “……”   肖邦以为林温坐后面。他看了眼林温,又瞥进驾驶座,周礼转头和他对望。   “上车。”周礼撇了下头。   贼心不死……   肖邦扶了扶眼镜,凉凉地扯了下嘴角。   周礼瞧着他,没再说话。等了几秒,肖邦昂首抱臂,稳如泰山。   “呵。”周礼收回视线,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肖邦懵了懵,转过头,立刻拎着他的塑料袋拔足狂奔:“老狗——”    第34章   这声嚎把马路震三震, 林温完全看不懂他们两兄弟在闹什么。   “肖邦在追。”林温提醒周礼。   周礼不为所动:“让他追。”   “你还是开回去吧,”林温扭着身一直在望车后,说道, “已经看不到肖邦了。”   周礼淡定地将车开到马路尽头才靠边停下,林温见他不像要调头, 问:“不开回去吗?”   周礼解开安全带,一边懒洋洋地舒展着肩颈, 一边不走心地说:“他成天坐店里肌肉都僵了, 让他跑一跑,运动运动。”   林温:“……”   肖邦近半年确实缺乏运动, 但他腿够长,这点路跑得还算快, 只是跑到后难免气喘,脸色不佳。   肖邦一把拉开后车门, 先确保自己跟这辆车牢牢绑定,然后才口吐芬芳:“你知道我刚在想什么吗?”   他自问自答:“老狗开车果然听不懂人话。”   周礼发动车子,说道:“你知道我刚开走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他也自问自答:“我在想, 反正你也是四条腿, 追个四轮车应该不难。你看, 这不是追上了。”   “……”   林温老老实实旁听,心想男人的友谊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两个二十七八岁的大男人斗了一会儿嘴,最后以周礼打开导航而休战。   肖邦口渴, 问道:“有水吗?”   “有。”林温把矿泉水递到后面。   肖邦拧开瓶盖, 咕噜咕噜喝完大半,见林温的塑料袋里好像有吃的, 他问:“你还带了吃的?”   “刚才在便利店买的饭团, 你晚饭吃了吗?”林温问。   “没有没有, ”肖邦摇着头,不客气地伸手过去,“我快饿死了。”   林温给了他一个,听到边上周礼问:“还有吗?我也没吃。”   “有的。”林温又拿出一个。   之前林温考虑到周礼这么赶时间,也许来不及吃晚饭,有备无患,所以她总共买了四个饭团。   “帮我拆开。”周礼开车不方便。   “我帮你!”   肖邦嘴里塞着饭团,想去拿林温手里的,但林温手快,已经拆开了。   周礼接过林温递来的饭团,咬了一口,他睨向后视镜说:“你要是不够吃,我现在就把你放到饭店门口。”   肖邦没接茬,他给了周礼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去拿第二个饭团,边拆边问林温:“之前听袁雪说你在相亲,相得怎么样了?”   “……还可以。”林温不习惯跟异性|交|流这方面的事情。   “其实多认识一些人也不错,选择多机会多,总能遇到真正适合你的。”肖邦扮演情感专家,说道,“不过相亲也要看经验,你经验少,不懂得怎么挑。这方面你可以向周礼学学,周礼相亲经验就很丰富,是吧?”   周礼淡笑:“我经验也不多,不过任何事都差不多道理,别没尝试就说不行,多接触接触,给别人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   周礼意有所指,林温正襟危坐,生怕肖邦听出什么。   肖邦自觉失算,他立刻打岔,不让周礼继续往下蛊惑。   “算了,我都忘了你自己都没成功经验,还是别误导人家了。”肖邦又吐槽,“上回相的那位都已经在交往了,最后还是没个结果,你也就这样。”   “吃你的吧。”周礼回他一句,又瞥了眼身边。   林温被肖邦勾起记忆,她想起去年九月还是十月的某次聚会,周礼带来一个女人,女人漂亮优雅,周礼只介绍了对方的名字,叫齐舒怡。   后来袁雪跟她嘀咕,说这是周礼目前的交往对象,相亲认识的人,自然是奔着结婚去的。   只不过那一次聚会后,周礼没再带人来。过了很久,袁雪想起这个,还问汪臣潇。汪臣潇不太关心这种私事,模棱两可地说:“那应该是分手了吧。”   夜间行车速度稍慢,他们到小镇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半。   穿过镇中心,前往村子的一路,道路格外颠簸。周围没什么建筑,地面凹凸不平,前后左右全在施工。   后半段路程,林温和肖邦都睡着了,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让两人都醒了过来。   周礼看了眼林温,放慢车速说:“还没到,你再睡会儿。”   林温揉着眼问:“还有多久?”   “大概二十分钟。”   “那快了。”林温不打算再睡,她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   后面肖邦含含糊糊说:“那我再睡会儿。”   周礼见林温没再睡,他又把车速提到了正常。接下来全是坑坑洼洼,肖邦像在跳蹦床,根本没法睡觉,他抱着胳膊,死气沉沉地盯着周礼的后脑勺。   盯了二十分钟,一行人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汪臣潇家的房子是十几年前自建的三层小楼房,没什么造型,外墙只涂了简单的白漆,家里装修更是简单,一楼是水泥地,二三楼才铺地板。   汪臣潇和袁雪还没睡,就为了等周礼他们。   夜深人静,汪臣潇把几人迎进屋。   “路是不是不好开?外面一直在修公路。”   公路看样子要一直修到这,周礼问:“你家能轮上拆迁?”   “嗐,这种好事还是别想了,通了公路后最多就是我们村出行方便了。”汪臣潇又道,“今天太晚了,要不你们就在我家睡?我镇上也给你们订了房间,随你们住哪。”   林温说好今晚和袁雪同床,周礼一直把车开到这,是为了将人送来。原本他和肖邦要去住镇上的宾馆,但进出村子的那段路实在难开,现在又已经十点多,周礼也懒得再折腾。   几人一道上楼,林温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周礼走在她身后,从袋子里抽出一瓶矿泉水。   周礼直接拧开喝了,林温回头看了眼,继续往上走。   林温跟着袁雪进房,房门一关,袁雪立刻扑床上感叹:“你一来,我心情都好不少。”又指了下,“卫生间在那儿,你先去洗个澡。”   “你有没有多余的换洗衣物?我把行李落下了。”林温说。   “哎哟,那可太难得了,你居然也会丢三落四。”袁雪从床上爬起。   林温半个月没见袁雪,竟觉得她瘦了一点。林温不太确定:“你是不是瘦了?怎么心情不好?”   “心情能好才怪。”袁雪翻白眼,跟林温抱怨,“一开始说了不办订婚宴,婚期本来就近,我根本不想多折腾,谁知道汪臣潇他爸妈出尔反尔,说谁谁谁讲了,这是规矩,不能怎么怎么样,否则得被人说闲话。”   “明天结束就好了。”林温安抚。   “我知道,我就是嫌烦。”袁雪翻出一件睡衣,又翻出一盒一次性内裤和两条新毛巾,塞给林温后说,“你先进去洗,洗完了我再跟你说。”   但袁雪根本等不及林温出来,她实在憋太久,尤其今天又一整天面对汪臣潇父母,明天还要继续面对,她急需一个发泄口。   袁雪躺床上说:“头两年还好,他爸妈不怎么来事,这两年汪臣潇不是挣大钱了吗,又是买车又是买房,他爸妈就觉得自己儿子能耐了,我一个无业游民根本配不上他。我就奇了怪了,我花他儿子钱了?我老家两间店铺,光收租就够我过日子了,我用得着汪臣潇?!”   卫生间门板薄,一点都不隔音,但如果放水的话一定听不清袁雪说什么。   林温知道袁雪想找人宣泄,所以她把水开得很小,一边艰难地洗漱,一边认真听袁雪抱怨。   “他爸妈知道你有店铺吗?”林温给她回应。   “当然知道,但他们不稀罕。”袁雪冷笑,“外面不是在造公路么,他爸妈认为这里一定能轮上拆迁,他们家的地和房子加起来,拆迁款怎么也得好几千万,加上他儿子自己有本事,他们家足以娶回个天仙。”   “汪臣潇不是说了这里轮不上拆迁吗?”   “那也要他们能听啊,你不知道他爸妈有多极品。”袁雪翻了个身,看着卫生间说,“你不知道,他爸妈早把客房收拾出来了想留周礼他们住,不是因为他们好客,是他们吝啬。周礼他们来这儿住宾馆,房钱总不能让客人自己付吧?他们就一定要让老汪留他们,老汪就骗他们说房钱周礼自己付,他爸妈又不乐意了,觉得这样丢家里脸,为了这事儿,他们吵了一个小时。幸好我早说好了你跟我睡,不然我也没个安生。”   袁雪继续抖落:“还有,你以为上回在别墅,汪臣潇爸妈为什么没买够菜?根本不是他们弄错人数,就是算计好了人数,他们才把饭菜量掐这么准,大家那顿不是刚好吃饱了么,没饿着谁。”   这点林温完全没料到,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温洗了一个快澡,将裙子浸在脸盆里,打算一会儿洗干净晾出去晒,明早应该来得及穿。   她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坐床上继续听袁雪发泄。   袁雪以前从没对外说过汪臣潇父母的任何不是,她脾气再大也知道尊重长辈,最重要的是她要给汪臣潇留面子,那是他的父母。   但显然人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袁雪憋得太狠,怨气像泄洪,完全控制不住。   汪臣潇父母抠门又好面,一朝得势后眼高于顶,既嫌她长相性格,又嫌她财力不够。   还觉得她矫情,动不动就往医院跑。   将汪臣潇父母抖落地一干二净,袁雪心里并没好受多少。   她忽然抱住林温的腰,爆出隐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你还记不记得上个月,任再斌刚跑那会儿,我把人都约到了肖邦店里,查他们的手机?”   林温一愣,回答:“记得。”   “其实我不完全是为了你。”袁雪说。   汪臣潇父母有个很合他们心意的儿媳人选,两家自小相熟,那女的跟汪臣潇算是青梅竹马。最狗血的是,他们还有工作上的关系,想删微信也删不了。   两人已经为这事吵过好几次,汪臣潇落落大方,再三保证他不可能出轨,可是袁雪很难理性的控制自己的疑心病。   林温从海岛出差回来的那天晚上,袁雪发现汪臣潇和对方又在微信上谈事,有的语音有的文字,语音她根本听不清。   她趁汪臣潇去洗手间,快速翻了翻他手机,文字目测没猫腻,语音却不清楚,时间紧张,她不可能一条条偷听。   她忽然想到个主意,先将聊天记录都拍了下来。   第二天袁雪重新安排饭局,提前示警汪臣潇要查手机。   汪臣潇如果心里有鬼,单独留给他这么长的时间,他一定会删除某些聊天记录。   “我对照了照片,聊天记录没有删除的迹象。”袁雪抱着林温,小小地蹭了蹭说,“抱歉,我拿你当了借口。”   林温摸摸袁雪头发,完全没介意。   她道:“事实证明老汪确实没有做越轨的事,你应该安心了啊。”   袁雪沉默。   林温见状,心里一咯噔,只听袁雪慢慢开口:“我五一结束那几天不是跟你说我家有事,所以让老汪先回来了么?其实不是我家有事。”   是她故技重施,而这回,她发现汪臣潇删除了几条聊天记录。   她需要冷静,需要养胎,所以找了借口,节后留在了家中。   房里寂静片刻,林温才开口:“你要不要跟老汪聊一聊?”   袁雪苦笑:“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当初劝你快刀斩乱麻劝得利落,真轮到自己,我不敢。”   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她永远不知道自己原来跟那些她从前看不起的女人一样,那么的孬。   “算了,别说我了。”袁雪转移话题,“等我这边忙完了,我再继续给你物色帅哥。”   林温现在没心情听这个,袁雪不管,非要拉着她聊。   过了一会儿,林温意识到袁雪是想借其他话题来逃避此刻的情绪,于是她配合着说:“你看着办。”   “我上次就看着办了,不是一个合你心意的都没有么。”袁雪想了想说,“我到时候再问问周礼,上回的六号就是他帮你介绍的,这次我再让他擦亮眼睛介绍几个。”   “……”   林温不知道怎么接话。   袁雪感慨:“其实周礼真不错,我让他帮忙介绍,他还真介绍了。你之前脚受伤,他还帮了你……”   袁雪说到这里,莫名其妙回想起先前上楼梯的一幕。   周礼一声不响的拿了水,林温也只是回头看了眼,格外的自然,甚至默契。   说不上来具体感觉,袁雪道:“诶,我怎么觉得你俩现在特别熟了?之前你还说我跟他比你熟,现在我倒觉得你跟他的熟悉程度不亚于我跟他了吧。”   “……没吧。”   “够熟了好吧。”袁雪说,“其实上回你肯单独跟他去吃饭我就很惊讶了。你这算迈开社交步伐了吧?这样也好,别老缩在自己圈子里,也多往外面转转。”   林温跟周礼单独吃饭的次数曲指可数,都发生在她脚受伤之后,可是当时袁雪回了老家,她也没跟袁雪提过。   林温以为袁雪发现了什么,袁雪看她表情,却以为她不记得了。   袁雪提醒道:“啧,就是上个月你出差回来那天,我本来想帮你摆鸿门宴,结果肚子痛没摆成,你不是跟周礼一块儿去吃饭了吗。”   林温差点把那回忘了,那天饭后到家,她跟袁雪聊了几句微信,也顺便说了她晚饭是跟周礼一起吃的。   林温松口气:“那是因为你通知晚了,我们已经快到饭店了。”   “胡说,我一去医院,老汪就给周礼打电话了,那个时候才五点半多,你们那么早就出发了?”   林温一愣,她清楚记得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们遇到堵车,当时六点多。   袁雪也不会记错时间,因为事关肚子里的孩子。   林温忽然想起袁雪刚才说,“老汪给周礼打电话”,当时在车上,周礼没接过电话。   倒是在她家的时候,周礼跟人通过一次电话。   林温揪了一会儿床单,心不在焉地对袁雪道:“哦,那是我记错了。”   “你这记性!”   袁雪难得宣泄了一次,又聊得累了,这会儿困意袭来。   林温把灯关了,将电扇开低档,又给袁雪掖了掖毯子,和她一道躺下。   但她一时睡不着,睁着眼看了许久的天花板。   第二天醒来,林温才想到她忘记一件事。   “你这记性!”袁雪又重复一遍。   林温将浸泡了一夜的裙子搓洗出去,对袁雪道:“你给我找件衣服。”   袁雪放在这里的衣服没几件。她孕前走欧美风,衣服都是火辣性感的款式,拿给林温一看,林温问她:“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袁雪提议,“不然你穿老汪他妈的衣服?”   “……”   总共四款衣服,两件紧身深V短裙,袁雪现在孕肚还不明显,这是她这两天要穿的。   还有两件,一件露背系脖背心,一件超短的红色针织小开衫,这是她从前留在这里的。   剩下两条牛仔短裤,算是比较正常。   林温硬着头皮,换上了牛仔短裤和针织开衫。红色开衫法式风格,大小像童装,两粒系扣,领口是深V。   林温身材没有袁雪这么丰|满火辣,但风格一换,有种别样风情,另人眼前一亮。   袁雪评价:“又纯又欲。”   林温毫无安全感,她瞟向床上的睡衣。   袁雪看出她的想法,将她推出卧室门:“你别想给我丢人现眼!”   房子后院要摆酒,一早就有厨师过来忙碌,乒乒乓乓噪音不断,所以今天大家都早起。   林温和袁雪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到餐厅的时候周礼几人都到了。   肖邦正在擦眼镜,见到林温,他把镜片贴到眼睛前面,确定没认错后,他又默默放下眼镜,转个身继续擦拭。   汪臣潇直接“哇哦”一声。   周礼很少在不用工作的时候早起,他刚起床时不爱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看了会儿林温,周礼把墙上的吊扇开关调大了一些,问道:“早饭在厨房?”   “对,自己去拿。”袁雪指指后头,又凶汪臣潇,“你哇哦什么哇哦,去拿早饭!”   凳子都是长条的,林温坐下后调整了一下距离,又使劲把衣服往下扯了扯。   袁雪边吃包子边笑她:“衣服扯烂了你赔哦,还有,你这是扯了下面忘了上面。”   林温又赶紧把领口往里收拢。   “遮什么遮,这是青春知道吗?”袁雪乐道。   林温忍不住说:“其实你那件睡衣挺好看的。”   “你敢——”   下一秒,一块布罩住了林温的脑袋,林温拽下来,才发现是一条围裙。   周礼将林温坐着的长条凳往后拖了一下,接着坐到她身边,淡声道:“穿上。”   汪臣潇吃着早饭,浑然没觉异样。   袁雪噤了声,和戴上眼镜的肖邦双双看向对面两人。   林温低头催眠自己,一声不响系上围裙。    第35章   围裙是最普通的碎花款式, 系好后胸口和腰终于不再走光,林温的安全感也回来了。只是这场景让她的心脏像要跳出胸口。   林温侧过头,故作镇定地对周礼说:“谢谢,不过我刚才想让你帮我拿的是反穿衣。”   反穿衣是带长袖的围裙。   对面的袁雪听到这话, 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让周礼帮你拿围裙了?”   林温道:“你跟老汪说话的时候啊。”   袁雪“哦”了声, 估计是自己没留意, 她刚才差点想歪。松了口气, 袁雪继续吃包子。   肖邦也收回了视线。   周礼似笑非笑, 眼神淡淡地看向林温, 对了个嘴型:“影后。”   “……”   林温拿起调羹, 继续小口喝着碗里的白粥。   只是耳根通红,根本藏不住。   周礼看了一会儿她的耳朵, 收回视线后端起粥碗。   他也喝粥,但他盛得稀, 勺子也没拿, 吹凉几下,他直接端碗当水喝。喝了两口才开始吃包子。   包子是汪臣潇母亲做的, 有肉馅也有菜馅,调味很正, 分量十足, 个头比女孩子的手掌大。   袁雪手拿包子啃了一半,胃有点堵, 她叫汪臣潇:“这包子好吃, 你尝尝。”   汪臣潇吃得鼻尖冒汗,抬头看见袁雪手里的半只包子, 道:“你是吃不下了吧。”   “胡说。”袁雪道, “我是替你尝过味了, 这个好吃。”   汪臣潇人往后倒,伸长胳膊去够墙边柜上的纸巾,擦着汗故意道:“那你吃吧,包子馅都一样,我待会儿自己吃一个。”   袁雪一口气没提上来,桌底下踩汪臣潇一脚,汪臣潇敏捷闪开,这一幕恰好被汪母撞见。   穿过餐厅是厨房,厨房后门出去就是后院,全天的饭食都在后院准备,汪母要过去忙活,谁知道她刚进餐厅就撞见袁雪的“暴行”。   汪母笑容压了压,瞥了眼袁雪,才又笑着问众人:“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吧?”   肖邦道:“睡得很好,谢谢伯母。”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多吃点,千万别客气,想要什么就跟潇潇说。对了,房子前面有个池塘,你们待会儿要是无聊,可以去那儿钓鱼。”   林温一直在低头喝白粥,白粥配酱菜,桌子中央的几叠酱菜她却一直没伸胳膊夹,她心跳还没恢复过来。   直到汪母过来说话,林温才礼貌地放下调羹看着对方。   众人注意力都在汪母身上,等汪母离开,林温重新拿起调羹,才发现有一叠酱菜被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朝身边看了眼。   周礼夹了一筷子酱菜,再配一口米汤,什么话都没说,也看了她一眼。   早饭结束,袁雪要回房间化妆换衣服,拉着林温走出餐厅,准备上楼的时候在拐角处碰见汪臣潇的表哥,袁雪跟他打了声招呼,表哥目光黏在林温身上,上下打量着,问袁雪:“这是你的朋友?”   “啊,是。我赶时间,先上去了。”袁雪赶紧拉着林温上楼。   一进房门,袁雪吐槽:“那家伙眼珠子都盯你身上了,你看他那副色眯眯的样子,还看你胸,好恶心。”   林温低头看自己装扮。   袁雪扯了扯林温身上的围裙,笑着说:“幸好你穿了这玩意儿,没吃亏,也亏你想得出来,我真是服了你了。”   林温一边解着围裙,一边说:“行了,你快去化妆。”   “我要先换衣服!”   林温把解下的围裙放到柜子上,袁雪大大方方在卧室里换了一件修身的礼服裙。   “怎么样?”袁雪问。   林温点头:“好看。”   “你也不会换个花样夸夸我。”   “好美。”林温说。   袁雪好笑,捏捏她的脸。   卧室里没化妆台,书桌被临时征用,上面摆着镜子和一堆化妆品。   袁雪打开镜灯,坐下开始化妆。   林温站在床边心烦意乱,各种情绪一直压抑着,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她亟需平静,告诫自己那句人生格言,人要先解决情绪,再解决问题。   想到这,林温吐出口气,看了圈混乱的房间,她索性动手整理起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袁雪画着眼影,在镜子里看见林温。   林温叠好毯子,把毯子放到柜子上,再把床单铺平整。   她身上的衣服短到刚遮肚脐,紧身的布料勾勒出漂亮的胸型轮廓,一节细腰随着她的动作若影若现,配上她那张小脸蛋,真是让人难以招架,所以有人见色起意也不奇怪。   林温确实不适合穿这样的衣服。   袁雪慢慢化着妆,画完后她起身,将早上翻出一遍的几件衣服再次翻出来,往林温身上比划。   “你要不穿这件裙子吧。”袁雪提议。   林温比了比长短,这裙子齐臀,她推回袁雪怀里说:“不要。”   “哎……”袁雪想了想,去小阳台把林温的裙子拿了进来。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雨,裙子布料偏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晒干。   袁雪把房里空调打开,将裙子挂在衣架上,说:“吹到晚饭前一定能干,你到时候记得换上。”   林温直点头。   再下楼的时候袁雪不让林温系围裙,订婚宴上这样的着装显然会让人误以为她有什么怪癖。   林温不太自在地跟下楼,楼下的红色篷子已经搭建完毕,八张桌子也摆放整齐。   汪母和几个亲戚正在挨桌摆放酒水饮料和糖果,汪父在摆放香烟,帮厨们先将凉菜端上桌,热菜还在后院准备中。   客人陆续到来,一大半是村里人,小半是汪家镇上的亲戚。林温陪在袁雪身边,几个年轻男人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打转。   周礼和肖邦坐在篷子里聊天,汪父过来分他们香烟。   肖邦摆摆手说:“我不抽烟。”   周礼道谢接了,眼一直瞧着外面。汪父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篷子外,笑着说:“袁雪和她小姐妹感情真好。”   还要忙,汪父跟两人打了声招呼就去后院了。周礼胳膊肘搭在桌子上,慢慢抽着烟。   肖邦拿起一瓶酒看标签上的度数,说:“别盯了,再盯人家也不过来,没见人家之前说了,‘谢谢,我想让你帮我拿的是反穿衣’,避免了一场世纪大尴尬。”   “肖邦。”周礼叫他名字。   “嗯?”肖邦头也不抬。   “你性取向有没有问题?”   “嗯?”肖邦抬起了头。   “你要不是暗恋我,就一边儿去。”周礼说。   “……我想吐。”   周礼顺手拿起只一次性纸杯说:“吐吧。”   肖邦:“……”   过了会儿,肖邦放下酒,严肃道:“我问你,你要是真的追上了林温,能跟她好多久?”   周礼看向他,没有开腔。   “你看,你对着我多诚实。”肖邦老调重弹,“我相信你现在对林温很有兴趣,可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这份兴趣能保持多久。”   两个帮厨端着大托盘进来,托盘上码着八道相同的热菜,他们按桌摆放,紧接着又有其他热菜进来。   今天的菜都很硬,鲍鱼、澳龙、基围虾、河鳗一溜烟上了桌,客人们开始抢位置坐下。   林温也快进来了,周礼这时开口:   “未来的事没人知道,你要能知道你告诉我。但有一点你刚说错了——”   周礼抽了两口烟,道:“我对她已经过了感兴趣的阶段。”   说着,周礼掐烟起身,换了个靠最角落的座位。   等到林温走进篷子,周礼招她过来:“这里!”   林温一看,周礼边上的位置最好,她穿的这件衣服,一坐下就露后腰,角落避着人,她不用太担心走光问题。   林温没得选择,只能走了过去。   订婚宴吃两顿,晚上还要接着吃,所以午饭后部分客人留在这,汪臣潇和袁雪还要招待他们。   房子里闹哄哄的,楼上楼下都是小孩的奔跑声和大人的聊天声。   林温陪着看了会儿电视,袁雪抽空过来说:“你要不出去找周礼他们?”   周礼和肖邦去钓鱼了,出院门右拐,几十米外有一个池塘。   林温问:“我能不能上楼?”   “那帮小孩在楼上闹呢,你上楼干什么。”袁雪说着,又凑林温耳边,“你别呆这里,没看好几个男的一直在看你?”   林温下意识地扯了扯衣服。   “别再拽了,你上面走光。”袁雪赶她,“去吧去吧,去看他们钓会儿鱼。”   林温无奈起身,袁雪又抓了几把零食给她。   林温拎着一兜小零食,慢吞吞走到池塘边。   池塘护栏前面是停车位,周礼的车就停在那里。护栏另一侧有台阶,肖邦正站在台阶下甩鱼竿。   没看见周礼,林温快步走了过去。   “肖邦。”林温叫人。   肖邦转身:“你过来了,是不是里面太无聊了?”   林温点头:“嗯。”   “要不要钓鱼?”   “你钓吧,我看一会儿。”   “估计钓不上来。”肖邦说。   “这里没鱼吗?”林温问。   肖邦把鱼竿甩起来,给林温看。林温没看出什么问题,不解地看向肖邦。   肖邦解释:“没有鱼饵。”   “……没有鱼饵,你来钓鱼?”   “反正无聊。”肖邦耸肩,“老汪他们家只有鱼竿没有鱼饵。”   林温实在忍不住笑。   周礼的车就停在最近台阶的停车位,肖邦要学姜太公,他懒得理这白痴,干脆上车睡觉。   天气阴沉没太阳,周礼调整椅子,拉下半截车窗,躺着正要睡着的时候,就听见了林温跟肖邦有说有笑。   林温问:“你要吃零食吗?”   “有什么吃的?”   “坚果还有巧克力。”   “不要。”肖邦顿了顿,问,“坚果能当鱼饵吗?”   林温迟疑:“我不知道。”   “要不试试?”   “……好。”   林温正要给肖邦送下台阶,忽然她身后的一辆车按了下喇叭,她吓一跳,回头一看,周礼从车中走了下来。   林温这才发现停车位上的车是熟悉的那辆奔驰。   周礼走到林温跟前说:“傻不傻?”   林温:“……”   “在这儿等着。”   周礼说着,径直走到路边,折了一根树枝,他往泥地里戳了几下。   没一会儿,他挑起一条长长的蚯蚓,走到台阶上方,把蚯蚓朝下面一甩。   “嗷——”肖邦蹦离地。   “鱼饵。”周礼说。   “你居然还会挖蚯蚓?!”肖邦从头顶拿下那条长蚯蚓。   “你忘了我经常去乡下?”   “哦,我差点忘了你老去你爷爷奶奶那儿。”肖邦把蚯蚓放上鱼钩,正式开始钓鱼。   周礼靠着栏杆,看向旁边,伸手道:“坚果。”   林温:“……”   另一边,汪家正在准备晚饭,陆续又有客人过来。   袁雪招待了大半天,身体有点受不了,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她忍不住去卫生间吐了一会儿。   什么都没吐出来,她忍着恶心回到客厅,想让汪臣潇上楼给她拿点话梅。客厅和餐厅都没见人,袁雪问亲戚:“有没有看见汪臣潇?”   亲戚说:“来客人了,潇潇去了篷子。”   袁雪又去篷子那里找。结果刚绕到篷子那头,她就看见汪臣潇和他的青梅竹马站在篷子外谈笑风生。   袁雪再没忍住:“汪臣潇——”   两个人当场吵了起来。   最后这场争吵彻底失控,源于汪母的忽然出现。汪母下了楼,掐腰教训:“房间里没有人,你居然开着空调,你当我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袁雪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汪臣潇去追,被汪母死死拉住。   池塘边,林温把塑料袋清空,往里装了一条小鱼。   这会儿她已经站在台阶下面,肖邦甩出鱼竿说:“你先把鱼送回去,再给我拿个大桶来。”   周礼手机来电,他听了两句,看向正护着塑料袋的林温,对电话那头说:“林温跟我在一起,没看见袁雪。”   林温听到了,她回过头。   周礼站在台阶上,朝她招了招手:“回去,袁雪不见了。”   林温一怔。   三个人匆忙赶回院子,一入内,林温就听见汪母在跟汪父抱怨:“我就说了她一句,她房间里没人还要开空调,她这是什么有钱人家,啊?我有说错?就说了这么一句她就跑了,还有——”   汪母气道:“小倩家里跟咱们家是什么关系,我请他们过来吃个订婚饭也不行了?她这完全不讲道理,吃醋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旁边亲戚劝:“行了行了,快让潇潇去找找。”   “找什么找,你不准去,惯的她!”汪母命令儿子。   林温看向站在一旁的汪臣潇,插话道:“袁雪不接电话?”   汪臣潇烦躁着急还在脸上,他说:“她手机没拿。”   “那你还不去找人?!”林温突然大声。   汪臣潇一愣,他从没听过林温这么大声地命令过什么,连汪母都吓了一跳。   林温上前几步,冷着脸去推汪臣潇:“去啊,还愣着!”   “快去。”周礼微蹙着眉,直接一锤定音,“分头去找!”   村子很大,四周环境又复杂,村外是在建公路,村内还有山,袁雪已经跑出了一会儿,汪臣潇说她是往东边跑的,一行人出了院子往东,然后分散开来。   临近晚饭时间,天已经快黑,起初林温并不慌,她想这边人多,袁雪应该也不会走太远,她更担心袁雪会动胎气,所以才会凶人。   可是等到天彻底黑下来,他们还没碰见袁雪,电话那边的几人也说没找到,林温终于开始慌。   周礼又给汪臣潇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问问他爸妈,袁雪有没有回去。   汪臣潇说没有。   已经飘起小雨,林温一路都喊着袁雪的名字,嗓子都有点哑了,还是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田地一望无垠,林温出了一身汗,她脸色发白,有点脱力。   周礼拽住她说:“别找了,回去吧。”   “再找找。”林温道。   “这里没人,回去再说。”   林温摇头:“再找找看,我不放心,她还怀着孕,万一摔一跤晕倒了,我们叫她她也听不见。”   林温这一路已经设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袁雪最近身体状况显然不好,又心事重重,万一晕倒,摔在这种田里,没人发现得了她。   林温想,如果没有开空调这件事,袁雪是不是就不会跑出去,那样的话,也不会有发生任何危险的可能。   周礼看着她的脸色,说:“要找也不差你一个人,让男人去找。再说袁雪是个成年人,跑是她自己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她只能自己负责。”   林温一愣:“你觉得都是她的错?”   周礼冷静道:“她至少有错。”   林温一言不发,周礼想带她回去,林温抽出手臂道:“那你走吧,我在附近再找找。”说着,她继续往前。   周礼皱眉,拽住她手臂道:“我说了回去。”   林温用力将手臂抽出,再无法克制自己复杂的情绪。   “她开空调是为了帮我晒裙子,她吃醋是因为汪臣潇没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她到底犯了多大的错,让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冷漠!   你们男人是不是总喜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然后再把所有责任往女人身上推,任再斌是这样,汪臣潇是这样,你也……”   林温大声说到这里,意识到不对,立刻停住了。她转身又要走,周礼再次将她拽回来。   他没忽略林温最后一个音,问道:“我什么?”   “放手!”   “你先说清楚,我什么?”   “你给我放手,你不想找我自己去找!”   “我什么时候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林温咬紧嘴巴,周礼掐住她两颊:“你说清楚。”   林温撇开头,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跟你上一任是什么时候分手的?是去年年底还是今年?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周礼一愣。   林温昨晚才知道,她四月初从海岛出差回来那天,周礼是刻意和她吃饭。   那时任再斌才走七天。任再斌是在三月底离开的,也就是说,周礼在此之前就已经对她有意。   可是从今年一月到三月,大家只聚过两次,一次肖邦开店,一次玩剧本杀。   周礼怎么可能在这两次聚会中喜欢上她。   所以时间再往前推,周礼在有女友的同时,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你们男人都是这么恶心!”林温破罐破摔。   周礼脸色冷下来,死死拽着林温不放。林温使劲挣扎:“你放手!”   手机铃响,周礼看了眼号码接起电话,林温挣扎的厉害,趁他松神的功夫将人甩开,转过身又往前跑。   周礼几步追上去,一把箍住她的腰,提着人返回。   林温被他带着走,脚底都不着地,她使劲去扒腰上的手臂,喊:“你松手,周礼!”   周礼一句话就让她静下来:“汪臣潇已经找到袁雪了,现在人正在家里。”   林温一顿。   周礼接着道:“你想知道我的事,回头你慢慢问。现在我只想问你,你承不承认你对我有好感?”   “什……”   周礼收紧力,没给她否认的机会,打断她。   “你是不是忘了,你拒绝我的理由都是因为别人,你讨厌复杂的关系,你不想跟前男友的朋友有牵扯,你不想让朋友间尴尬,但你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你不喜欢我。”   周礼从后贴近她的脸,低声问:“你承不承认?”   林温手还掰着周礼的胳膊,但力气已经停滞。   细雨绵绵,带起凉风,衣服领口有些下滑,林温身上似乎被寒意激起了一层小疙瘩。   周礼无声地替她提起衣领,掌心底下是浮着疙瘩的微凉皮肤,还有过快的像奏鼓般的心跳。   周礼垂眸看着她,过了会儿,他慢慢低头,吻了下去。   从后方而来的吻,让人避无可避。    第36章   林温耳垂和下颌的衔接处像被一烫, 头皮到尾椎骨一阵过电般的麻,这股麻让她不自觉地蜷缩,手肘向后推人。   她的力道轻飘如云, 没有半分威胁, 但周礼顿了顿, 还是顺势将人放开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也就短短两三秒, 两人间的气氛却骤然从剑拔弩张变成了无言相望。   林温退开两步远, 手捂着自己滚烫麻痒的耳朵,心跳如雷。   周礼也是第一次遗忘了语言能力, 只知道盯着人看。   田地里响起几声蛙叫,划破寂静空气,催醒了林温。林温猛地转身,快速沿原路返回。   周礼慢了半拍,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天黑, 乡下地里也没路灯,林温一味向前,周礼打开手机电筒给她照明。   手电光照距离有限,离远了照不清,周礼缩短与林温的距离,林温却像被鬼追,走得更加快。   直到她脚下一绊, 两人才再次并排。周礼扶住她胳膊,皱眉看着她又变得苍白的脸。   之前林温找人着急,气色已经很差, 现在连嘴唇都失去血色。   周礼终于开口:“你哪里不舒服?”   林温没什么力气地摇摇头。   周礼两手扶住她肩膀:“去医院?”   林温再次摇头,有气无力道:“可能是低血糖。”   她大学以后远离父母,偶尔饮食不规律, 有过几次乏力头晕犯恶心,后来知道是低血糖,吃点东西就好了。   现在林温浑身没劲还想吐,周礼没多浪费时间,背过身弯腰,将人一把背起。   林温早已熟悉这道肩膀和后背,她无力折腾,也不想在这种时候矫情。   林温忍着胃里的不适,闭上眼睛趴在宽阔肩头。   手机不方便拿,被周礼放回口袋。周礼步伐大,走得稳,偶尔回头看一眼肩膀,昏暗中面容是模糊的,但轻弱的呼吸跟他近在咫尺。   很快走到汪臣潇家,林温推推周礼,周礼自觉地将她放到地上。   大门敞开,灯光流泻。进门的客厅里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摆满各种小零食,用来白天招待客人。   肖邦托腮坐在桌前,手指滚着桌上的一颗山核桃,周礼进屋,挑出托盘里的几枚巧克力,问肖邦:“他们人呢?”   肖邦指了指对面关着的门,那里是个有沙发的小客厅。   “那两个在里面。”   周礼把巧克力塞给刚坐下的林温,一边走进厨房,一边继续问:“老汪他爸妈呢?”   “被他们家亲戚带走了,老汪让他们先在亲戚家过一夜。”   周礼打开厨房灯,拿了只小瓷碗,往里面加两勺白糖,倒了热水出来说:“算他还没太傻缺。”   说着,将糖水摆到林温跟前:“喝了。”   “我看难,袁雪刚才特别冷静。”暴脾气的人忽然变得冷静,反而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肖邦说完又看向林温:“你怎么了?”   周礼坐下来,替林温回答:“低血糖。”   林温吃下巧克力,捧着糖水小口喝,眉心紧皱,视线一直落在对面那道小门上。   当初袁雪摆鸿门宴审讯他们,大嗓门隔墙都能听到,现在这道薄薄的小门里没漏出袁雪的半点声音,林温跟肖邦同感,忧心忡忡。   林温问:“他们进去多久了?”   肖邦说:“十几分钟吧。”   三人足足坐了一个小时,那道小门终于打开了。   袁雪先走出来,她眼睛还红,像要尝试扯一个笑,可惜扯不出来。   她朝林温伸手:“温温。”   林温立刻拉住她,两人手牵手上楼。汪臣潇一直紧跟到楼梯口。   关上卧室门,林温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袁雪摇头:“没有。”   “吃过东西了吗?”林温道,“你去洗一下,我给你做点饭菜上来好不好?”   “不要,我吃不下。”   “水呢?要不要喝点水?”   “我不渴。”   “那你想要什么跟我说。”   “嗯。”   林温没主动问起什么,她给袁雪拿来睡衣,哄她先去洗漱。   洗漱完,袁雪坐在床上,泛红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她道:“我跟老汪说好了,明天回到宜清,我先从他那搬出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林温心一沉,坐到袁雪边上。   袁雪看着她道:“我刚才跟他摊牌了,我告诉他我查过他手机。”   “那他……”   袁雪摇头:“他没有。”   汪臣潇没想到她查过他的手机,还是以那样一种方式。   之前在小客厅里,汪臣潇把手机拿出来,急巴巴解释:“我的内存满了,所以才会删聊天记录!”   他的手机里,微信内存占比最大。五一假期到了袁雪老家,汪臣潇手机内存几乎全满,清完一遍缓存,还远远不够,汪臣潇只好对微信下手。   他先把跟周礼几人的聊天记录全删了,再把跟父母亲戚的也删了,因为他跟他们平常都是聊闲话,删除也无关紧要。   剩下那些好友基本跟工作相关,他当时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挨个点进去,挑挑拣拣删些工作以外的内容。   那个小倩本来就跟他有工作上的关系,他也挑拣着删了一点。   但那些挑拣着删的,他删的不多,因为实在太麻烦。   “我是打算618换手机的,现在这个先将就用着。”汪臣潇把微信打开,怕袁雪不信,他先让袁雪看他跟周礼几人的聊天记录,早前的确实都没了。   再给袁雪看了一些其他的,再三保证:“你要是还不信,我把小倩找来!”   “小倩?叫得这么亲热?”   楼下后院,周礼和肖邦坐在躺椅上,汪臣潇坐小板凳,几人手边放着些点心,边填肚子边说话。   肖邦听汪臣潇提“小倩”,于是接了这么一句。   汪臣潇没胃口,他没碰吃的,坐着矮板凳,他道:“她以前跟我们家是邻居,这次订婚请人随意,又没喜帖,见着村里人就叫一声,我也不知道我爸妈叫了他们家。我爸妈确实喜欢她,但我们两个完全不来电。而且说实话,这两年我身边的诱惑少了?我真要找,不能找个比小倩漂亮的?”   周礼道:“怎么,你完全没动过歪心?”   汪臣潇想了想,老实道:“我不能保证我十几年后会不会出轨,我只能保证,我现在对袁雪是一心一意。我只想着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赚更多的钱,真没想过那些乱七八糟的。”   肖邦说:“那袁雪还说要跟你分开?”   汪臣潇叹气,搓揉几下脸,半晌才道:“因为我爸妈,还因为我。”   “我这么跑出去了,他竟然没有追出来,他这算什么?把我当什么了?”袁雪抱着毯子,看着林温道,“你知道我当时一个人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吗?”   她从汪家跑出,根本没辨认方向,跑累了才在一处破屋前停下。   破屋是间小平房,窗户碎了大半,木门都歪了,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弃之不用的,袁雪觉得她跟这破屋一样,千疮百孔,也被人弃了。   汪臣潇没有追出来,她坐在破屋前的石头块上发呆,从跟汪臣潇初识到现在,她脑中像放电影似的放了一遍。   “我是有很多缺点,这我知道,但汪臣潇也有一堆毛病,我难道平常就没容忍过他?他爸妈完全看不到。”袁雪道,“我跟他爸妈的问题不是最近才有的,汪臣潇不是不作为,他是做得完全不够。像今天,他想出来追我,可他妈一拽一嚎,他就迈不开腿了。他想两边都讨好,天平左右摇摆,在我这儿狠不下心,在他妈那儿也狠不下心,最好万事都和稀泥。”   袁雪说:“可事实上,婆媳关系里最大的问题根源,不是我们女人,而是他们男人!”   “男人得有魄力,得头脑清醒,这份魄力和清醒我都用在了工作上,回了家我就是个软蛋。”汪臣潇也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   “哼,”肖邦吃着饼干说,“你今天可够软蛋了。”   汪臣潇道:“袁雪说我就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周礼没吃什么东西,只时不时喝两口水,听到汪臣潇忽然冒出这句话,他放下水杯,朝他瞥去一眼。   “——既想讨好这边,又想讨好那边,”汪臣潇说,“我承认,我确实想和稀泥,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做啊,我疼我爸妈,也爱袁雪,我两边都不想伤着,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有问题,我知道我妈有时候比较过分,也知道袁雪的脾气,我都清楚!可她现在说想先分开,我……我问你们,你们要是碰上这情况怎么办?”   肖邦把饼干碎屑倒手上,往嘴里一塞,说:“我带头母猪回家我爸妈都能乐半天,你这假设在我身上施展不开。”   “……”   汪臣潇无语地转向周礼:“老周,你呢?”   周礼手指勾着弧形的杯柄,慢条斯理道:“爸妈不是你选的,你没得挑,老婆你能自己选,有得挑。既然你挑了一个你爸妈不喜欢的,你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应该有个明确的认知,你得对你老婆负责,也得承担起一切后果。”   汪臣潇一愣,傻坐半晌。   然后起身,去厨房弄了点吃的。端到楼上,他把托盘放在门边,给袁雪发了一条微信:“我给你热了点鸡汤,放在你房门口了。”   袁雪看完微信,把手机翻身放到枕头边。林温给她掖了下毯子,问:“要睡了吗?睡了我关灯。”   “嗯。”   林温把灯关了,陪袁雪躺下。   林温毫无睡意,脑中纷纷杂杂,心总吊着,既担心袁雪,又理不清自己。   耳朵似乎还烫,林温伸手摸了摸,一时间,担心袁雪的那份心,全归拢到了“理不清自己”。   林温咬唇,翻身闭眼。   躺半天,依旧没睡意,她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   才刚过十点。   袁雪晚上什么都没吃,林温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下了床。   走出房门,她看见地上的托盘愣了一下,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是已经冷了的鸡汤和白米饭。   林温把托盘端进厨房,又找了一点蔬菜出来。   晚上宴席没开,厨房里最不缺的就是菜,林温打算给袁雪做一些清淡的食物。   周礼躺在后院的躺椅上,看见厨房灯亮起,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水流声。   透过小门,有道小身影在里面忙前忙后。   周礼弹了弹烟灰。   汪臣潇和肖邦早就上楼了,他想再吹会儿风,所以没上去。   晚上的小雨只下了很短的时间,地面很快就干了,空气中有青草香,闻着舒爽宜人。   他心里想着事,点了一支烟慢慢抽着,现在才抽一半。   周礼又看了一会儿。   里面水声没了,那道小身影不知道走到了哪个角落。   周礼将烟揿灭,拿起空水杯和零食盒走进厨房。   林温正在切菜,听到动静吓一跳,转头看见周礼从黑漆漆的后门进来,她惊魂未定道:“你怎么在这里?”   “吹了会儿风。”周礼把东西放下,问她,“你做宵夜?”   “……我给袁雪做点吃的。”   “袁雪还没睡?”   “睡着了,我怕她醒来饿。”   “老汪给她送了吃的上去。”   “我知道,鸡汤已经冷了。”林温说,“我做点清淡的。”   “你自己晚饭也没吃。”周礼道。   “……嗯。”林温低下头,继续备菜。   周礼靠在水池边,看着她问:“袁雪怎么跟你说的?”   “……说准备先跟老汪分开,剩下的事以后再说。”被周礼一提,林温又开始担忧,“老汪有什么打算?”   周礼就把之前的聊天内容概括了一遍。   “你说他们……会好吗?”林温忧心。   周礼说道:“婆媳关系是世纪难题,老汪要是还想着逃避,不把这问题解决了,也不用想着跟袁雪再有个什么结果了。”   林温原本还想听一句宽心的话,谁知周礼这样直白。   她垂下头,慢吞吞地继续切菜。   周礼接着道:“但老汪这次应该不会再逃避了,只不过婆媳关系这种事太复杂,他们还需要时间慢慢磨。”   林温听着,稍稍安心。   紧接着,林温又听到一句:“你说我们的关系,有他们复杂吗?”   林温一顿。   “你喜欢简单,讨厌复杂,可是复杂来了,也不能只想着抗拒逃避,否则逃避成老汪那样,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   水池和菜板相隔一米半的距离,周礼站在水池这头,始终没靠过去,至少此刻,和林温保持着一个让她安心的界限。   “还有你之前说什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大学之后没谈过女朋友,只去过相亲,上一任相亲对象,我跟她现在算是朋友,虽然我跟她只见过三次,从去年说过彼此不合适后就没再见过面。”   林温拢了拢菜板上的蔬菜。   “林温,”周礼看着她侧脸,温声道,“我们试试看,好吗?”   菜刀停留在菜叶上方,磨啊磨,刀刃似乎变钝,这一刀怎么都切不下去。   周围静悄悄,半天,林温才轻轻地吐出五个字。   “你让我想想。”    第37章   第二天一早, 众人返回宜清市。   袁雪不想看见汪臣潇,所以坐了周礼的车,林温自然陪着她。   因为出发早, 早餐没来得及吃, 车子开到镇上后,周礼问后面两人:“想吃点什么?”   袁雪说:“随便。”   周礼问林温:“你呢?”   林温看向袁雪:“你想下车吃还是车上吃?”   前方就是汪臣潇的车, 袁雪现在连他的车都不想看见,她想跟他错开来,进店吃能拖延更多时间, 于是袁雪道:“去店里吃吧。”   车子靠边停,袁雪站在人行道上观望一圈,挑选出一家客人最多的早餐店, 店门口占道摆了一长条桌椅,客人们几乎坐满。   林温跟着袁雪进店,看见店内的人海后又呆了一下。   店内座无虚席, 点餐的队伍排得密密麻麻。周礼皱皱眉, 但没说什么。   袁雪去店外占座, 周礼去排队,林温挤到窗口前看餐单。食物品种太多,她拿出手机拍了三张照片, 觉得挤出人海太费力, 她把照片给袁雪发过去,找到周礼的队伍后, 她挤去了那边。   “你看看要吃什么。”林温把手机给他看。   人多声杂,听不太清,周礼低下头问:“你看好了?”   “还没。”林温说。   有人挤来挤去,周礼抬手护在林温背后, 带着她往前两步,说道:“听他们说前两天有个千万粉丝级的大网红来这里探店,把这家店炒火了。”   火得也太夸张,才七点多,感觉全小镇的人都来了这里抢购。   林温说:“那这里的东西应该很好吃。”   周礼没拿她手机,低头跟她一块儿看,边看边跟着队伍慢慢前进。   林温瞧着这么多的人,她问周礼:“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工作?”   大家原定计划是昨天晚饭后就返程,谁知道发生意外。   周礼确实要工作,不过时间是在下午,能赶得及,但这样一来行程会比较紧张。   只是看着林温,他没多说什么,“不着急。”他道。   这是林温松开警戒线的第一天。   袁雪回了微信,她要一份牛肉饼和豆浆,林温也选好了,她跟袁雪一样,只是把豆浆换成绿豆汤。   周礼让她出去等,林温点点头,转身挤出人群。几分钟后周礼出来,把号码牌扔桌上说:“等着叫号。”   还没轮到叫号,周礼手机铃声响起,是肖邦打来的。   肖邦问:“你们车呢,开到哪儿了?”   周礼说:“我们在镇上吃早饭。”   “什么?!”肖邦跟汪臣潇说了一声,汪臣潇冲话筒喊,“你们在哪家店?”   袁雪在对面冲周礼使眼色,周礼道:“你们开你们的,我这边吃完就出发,等到了宜清再联系。”   袁雪满意。   挂断电话,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吃上早饭。   袁雪不耐地玩起手机,林温擦桌子打发时间。   她今天穿回了来时那件长裙,半边头发落在胸前,另一边头发挽到了耳后。   她耳朵不再红,白玉似的耳垂上没有打耳洞。   周礼一直看着,等林温折起纸巾抬头,他也没把目光避开。   林温起先如常,后来她选择低头继续折纸巾,把纸巾折成小粒,再也折不动时,对面递来两颗巧克力。   “先吃着。”周礼跟她说。   袁雪抬头,抓走一颗巧克力道:“见鬼了,你身上居然带巧克力?”说着扒开就吃。   周礼见林温没动,他抬了抬下巴。林温其实不饿,也没头晕乏力,但她还是拿了过来,慢慢剥着纸衣,小口咬下去。   坚果伴着浓郁甜香,开启了六月的第一天。   十点多,终于到达宜清市。周礼先送袁雪回家收拾行李。   汪臣潇的车子比他们早到半个小时,把肖邦送回店里,汪臣潇连公司也不去了,守在家等袁雪。   结果袁雪一来,什么都没说,直接进卧室收拾衣服了。   林温跟着袁雪进去,汪臣潇求助周礼:“老周!”   “叫我没用,叫你老婆。”周礼往沙发一坐。   汪臣潇垂头丧气。   行李很快收拾好,汪臣潇一直跟到楼下,还想上周礼的车。   袁雪直接扑到驾驶座把车门锁上,林温怕她伤到肚子,赶紧伸手垫住她腹部。   “开车!”袁雪催促。   周礼隔窗跟汪臣潇招呼了一声,开车走了。   袁雪在宜清市没有房产,昨天商量后她准备先住到林温家里,再慢慢找房子搬出来。   到了林温家小区,袁雪有点伤脑筋,六楼没电梯,行李箱太大,她还没试过让周礼给她当苦力。   但她是孕妇,林温又柔柔弱弱的,这么大的箱子周礼总不至于袖手旁观。   袁雪尝试着说:“周礼,再帮个忙,帮我把箱子拎上去。”   周礼伸手一招:“包也拿来。”他赶时间,拎起行李箱和一个大包,先快步上楼了。   袁雪惊喜,挽着林温的胳膊慢慢跟在后面,说道:“我知道他肯定会帮忙,但我还以为他会先嘲讽两句再帮忙呢,毕竟他这家伙可没那么乐于助人。结果他今天这么好说话,早知道我再多收拾点行李了。”   谁知袁雪刚说完,楼梯上方就传来一句:“你想听嘲讽那先记着,今天我赶时间。”   袁雪:“……”   楼梯传声效果最佳,袁雪被逮个正着,林温抿嘴笑笑。   她们走到三楼的时候,周礼正好下来,林温和袁雪靠墙避让,周礼道了声:“走了。”   “拜拜拜拜。”袁雪送客。   周礼经过林温身边时,看了她一眼才继续下楼。   林温家里有三间卧室,主卧、次卧和阁楼的小房间。   袁雪只来过这里两次,对林温家不是太熟悉,她以为林温会让她睡次卧,结果林温把她带进了主卧。   “你睡这里。”林温说。   “你住次卧?不用这样,”袁雪说,“你还是睡这儿,我住次卧就行。”   “不是,次卧不住人,我睡阁楼。”   “啊?”   “你就睡这里,你还怀孕,阁楼爬上爬下不方便。”   说完这个,林温又清出半边衣柜,让袁雪慢慢收拾,她去厨房做饭。   饭后袁雪午睡,林温打扫完一遍房子,洗了一个澡。   她擦着头发坐到客厅,视线落在电视柜上。过了会儿,头发还没干,她走向电视柜,拿起帆布袋,回到沙发上。   林温小心将帆布袋里的两幅拼图取出。   她看了看完整的那幅,放到一边,将没拼完的那幅摆到茶几上。   林温取了一只靠枕垫到屁股底下,盘起腿,她慢慢拼起来。从头发半干,拼到头发全干,不知不觉余晖映满天空,她度过了一个静谧充实的下午。   另一边,周礼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第二天又早早出门,连轴转到下午快四点半,他才匆匆忙忙开车离开电视台。   周礼直接开到了林温公司楼下,见还没到她下班时间,周礼松开领带,点了一支烟。   边抽边转着手机,抽完烟,他下车扔烟头,然后拨通林温的电话。   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   “喂?”   林温的声音轻轻柔柔,周礼解开领口的一颗衬衫扣,清了一下嗓子,开口:“下班了吗?我在你公司楼下,老汪让我给袁雪送点东西。”   “……你等我两分钟。”   “嗯。”   周礼收起手机走回车边,他双手插兜,靠着车门等待。   不一会儿看见林温走了出来。   林温今天穿一身白色连衣裙,裙长过膝,走动间裙摆柔柔地飘动,干净的一尘不染。   周礼看着她走近,打开副驾车门,说道:“我送你回去,顺便把东西给袁雪。”   “……我还要去买菜。”   “嗯,上车。”周礼撇了下头。   “……”   林温坐了进去,周礼关紧车门。   林温把包盖在腿上,系好安全带,问道:“老汪怎么让你送东西?”   周礼发动车子说:“袁雪不搭理他,老汪又没你联系方式,不敢直接上门,就问到了我这里。”   “那他自己不过来了?”   “你想让他过来?”   “得问袁雪。”   周礼说:“我就给老汪送个快递,其余的他自己会看着办。他们要是开口,就看着帮一帮,不开口的话,我们外人还是少掺和。”   林温想了想,点点头。   菜场在林温家小区附近,周礼没去过,跟着导航走。   到了地方,他停好车,林温说:“我买一点很快,你在车上等就行。”   周礼没吭声,他自顾自解开安全带,下车后绕到了林温身边。   林温提了提包包肩带,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他去逛菜场。   周礼头一次来菜市场,走进入口,先闻到一股味,他微拧了一下眉,又很快松开了。   “准备买什么?”周礼问。   “买条鱼,再买点蔬菜。”林温说。   林温先买蔬菜。走到摊位,她先问价,再撑开塑料袋挑选。   包包肩带滑下来,她挑菜的时候时不时要把带子提一下,周礼等她第三次提肩带时,摘下了她的包。   林温愣了愣。周礼手上拎着她的包,很自然地拣了一根胡萝卜扔进撑开的塑料袋里,说道:“我晚饭顺便在你家吃了。”   林温低头,默默地又挑了一点蔬菜,过了一会儿问:“那你有什么想吃的?”   周礼勾唇:“再买点肉。”鱼对他来说不算肉。   于是林温又去买了一条猪肉。   两人拎着满满的菜和水果到家,开门闻到饭香,袁雪已经把饭煮好了。   “你回来了?”袁雪走出厨房,看见门口的周礼时诧异道,“你怎么过来了?”   林温放下手里的袋子,还没来得及给周礼拿拖鞋,周礼已经自己打开鞋柜,熟门熟路地拿了出来。   “老汪让我给你送点东西。”周礼穿上拖鞋道。   袁雪皱眉,过去看了看,见是补品和几件衣服,她就没让周礼拿回去。   周礼留下吃晚饭,袁雪本来想帮忙做菜,但她实在闻不了味道,干呕了几声就回卧室躺下了。   电视机开着,周礼看了看摆在电视柜上的多肉盆栽,转身的时候注意到了放在茶几下的拼图。   他拿了起来,发现原先只拼了一半的拼图,如今已经快要完成。   周礼看了一会儿,又将拼图放了回去,走进了厨房。   林温系着围裙,头发随意扎了起来,几绺发丝落在颊边。   水池边是一袋子荷兰豆,林温已经择了大半,周礼走过去拿起一个,帮林温一起择。   周礼动作生疏,直接把荷兰豆给腰斩了,他看也能吃,就扔进了洗菜篮。   林温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把腰斩的两截拣出来,重新掐头撕边,再扔回洗菜篮里。   “你去看电视吧。”林温说。   “没什么好看的。”周礼道。   周礼不走,林温把择好的荷兰豆浸泡在水里,然后把鱼下锅煎了,两面煎完后加水熬鱼汤,接着她开始切猪肉。   夜幕降临,厨房里烟火升腾。   周礼就靠着后排橱柜,看着前面纤细单薄的背影,安安静静、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这顿饭结束的较晚,席间有袁雪在,周礼和林温也没怎么说话,饭后周礼没多待就走了。   他下了楼,没有走出楼道门。   周礼抽起今天的第二支烟,抽完半截,他看了眼时间,垃圾投放点还有十分钟就要关门了。   楼上传来脚步声,感应灯亮了起来。   周礼衔着烟,眯眼盯着上面。白裙在栏杆间一晃,林温出现在了一楼的楼梯上。   烟雾袅袅,林温拎着垃圾袋,看见靠墙站着的周礼,她愣了一下。   这才是林温松开警戒线的第二天。   周礼拿下嘴里的烟,几步踩上楼梯,“走,陪你去扔垃圾。”   说着,他很克制的只是攥紧了她的小手,带着人走下楼。    第38章   楼梯十三个台阶, 走到第七个台阶时,林温感觉滚滚热浪从她的手轰上了胳膊、肩膀、脖颈,最后直冲脑门。   按理她应该往回抽, 但她在体温瞬间升高后没能做出这个反应, 她只是动了动手指。   不过是很细微的几下,周礼却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这次和以往不同,上回他牵她, 只是很自然的一握,这次周礼把她的手整个裹住,裹得密不透风,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里被迫蜷曲, 甚至有点轻微的疼。   明明几分钟之前还是平平和和的。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前方就是楼道门, 夜风给这开始燥热的夏季带来一丝清凉。   林温闻到了爽身粉的香气,外面传来小孩的嬉笑声, 大人在那说话:“你慢一点!”   小孩滑着滑板车, 在楼道门前方的空地打转,两圈后他一脚往前冲,家长在他身后追。   孩子滑走的瞬间,夜风送来了最后一丝爽身粉的清香, 提神醒脑,让林温找回了语言的能力。   林温双脚锁紧地面,小声开口:“你那个……”   周礼回头, 神情自若:“什么?”   语言能力是找回来了, 但语言组织能力并没有跟着回来。   林温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她大多时候冷静自持, 很少有紧张无措的时刻。   林温仅有的两次恋爱经历都是很平顺的, 那两个人外表阳光,成绩优异家事普通,性格不会特别外向,但跟周围人相处得都很融洽,和她在一起时也一样。   林温很喜欢那种平静自然的相处。   可是现在,全然不同,眼前这人的每一次出现,每一次说话,每一次动作,都在她所能掌握的状况之外。   “我帮你拿?”周礼又说话了,手伸向她拿着的垃圾袋。   周礼指间还夹着烟,烟丝一缕一缕跟着微风打转,缠在了她身上。   林温没给他。   也许是这独有的强烈的烟味,再次提醒了她眼前这人的不同,林温终于顺利组织好语言。   “我还没有想好。”她轻声说。   “嗯,我不是在给你时间?”周礼没什么异样,他语气如常。   于是林温又动了动手指。   周礼再次将她攥紧,林温看向他。   周礼抬起两人握在一道的手,说:“但我们相处的时间太少,林温,机会不是按你那么给的,你得试着让我靠近。”   “……”   林温根本张不开手指,这样的靠近方式让她完全没有后退的余地,“歪理。”她忍不住说。   “你不认同的就是歪理?那你也歪。”周礼道。   “你每次都要这么跟我争?”之前也是这样。   “我才跟你争过几次?”   林温小小的深呼吸。   周礼一笑:“歪不歪的总要验证了才知道。”   林温不被他带偏:“那就按我的验证。”说着,林温开始抽手。   “你的早验证过了,之前全是按你的来,你公平点。”周礼不让她逃,用力攥紧了说,“现在该轮到我了。”   墙壁上贴着不少小广告,周礼把烟头往广告上揿了揿,直接将人家的电话号码烫少了两个字,断了人的财路。   他把林温手上的两个垃圾袋拿了过来,垃圾袋没有封口,他自觉地将半支烟扔进了干垃圾的袋子里。   “走吧。”周礼就这么一手拎着垃圾,一手牵着人,走出了楼道门。   两人都走得慢,林温是速度向来如此,周礼是配合她,等快走到垃圾投放点时,一阵臭味飘来,卡车轰着尾气从小路上慢慢驶出。   “啊……”林温上前。   “怎么了?”周礼拽住人。   林温看向他:“垃圾车开走了。”   周礼:“……”   竟然耽搁了十分钟,连垃圾车都开走了,两人还是走到了投放点,一看,站点门已经关上,室外一个垃圾桶都没有。   周礼觉得正好:“那扔外面去。”   于是他牵着林温,又慢悠悠走出了小区。   “……”   离小区最近的垃圾箱在中学对面,两个人沿着河走得不紧不慢。   河边的风更加凉爽,但两人的手像裹着厚棉袄,又闷又热还不让脱。   再次回到小区,周礼把人送进了楼道门,林温总算脱了棉袄,轻声说了“再见”,她转身就上楼。   白裙又一晃,转眼消失在楼梯转角,只剩轻盈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在周礼耳边。   周礼回到车上,拉下车窗往楼上看,阳台拉着窗帘,遮光效果绝佳,什么都见不着。   周礼手握方向盘,舒展了一下紧绷了许久的手指,然后发动车子,慢慢开出了小区。   接下来几天,周礼一直给人当快递。   起初汪臣潇还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周礼工作向来忙,就像杀鸡用了牛刀,让周礼帮忙这种小事,怎么想都觉得浪费。   但周礼主动开了口:“行了,你还想送什么过去?”   就这样,汪臣潇厚着脸皮,顺理成章让周礼成为了中间人。   第二天,周礼又等在了林温公司楼下,这次送的是炖好的燕窝,有两盅,让两个女人一人一盅。   第三天,周礼送来的是燕窝和孕期看的书籍。   第四天,燕窝照旧,又另外加了一堆零食和一锅土鸡汤。   第五天,周礼迟到了。   林温公司的两间办公室在装修,五点一过,工人工作没了顾及,把门打开了,乒乒乓乓的声音变大。   林温在公司坐不住,拎上包去楼下等,等到快五点半,周礼终于来了。   林温背对着大门没看见,周礼直接下了车,走进大厦,站她背后揉了下她的脑袋。   “怎么又在这里等?”   林温回头,看见周礼皱着眉。   “公司在装修,太吵了。”她说。   “下次找个能坐的地方。”周礼道。   两人上了车,周礼说:“老汪说他待会儿下班了去你家。”   “问过袁雪了?”   “没问。”周礼道,“问了也是不答应,老汪让你帮忙提一下,省得袁雪没个准备动胎气,他到时候直接过去。”   林温想了想,说:“那等吃完饭再告诉袁雪。”免得袁雪连晚饭也不吃。   周礼笑了笑:“嗯。”   晚饭是袁雪做的,她厨艺远没林温好,但煮的饭菜也能凑活。   袁雪今天精神不错,没有孕吐也没怎么嗜睡,她见到周礼后总算记得吐槽了一句:“你这几天蹭吃蹭喝蹭上瘾了?”   周礼把燕窝放下,说:“那你让老汪另外找个人送。”   “谁要他的东西!”   “之前的喂了狗?”   林温刚把饭盛出来,闻言她张了张嘴。   周礼瞟向她,见她这副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   吃过饭,林温跟袁雪说:“老汪待会儿过来。”   袁雪不乐意:“谁让他来的!”   “他自己长了脚,”周礼道,“你不想见,待会儿就别放他进来。”   没多久汪臣潇就到了,他先在楼下给周礼发了一条微信。   周礼看完,拍了拍林温胳膊示意。   林温点头,对袁雪道:“我下楼扔垃圾。”   “哦。”袁雪在厨房准备榨果汁。   林温拎上垃圾袋,跟着周礼下楼,准备给他们夫妻腾出谈话的空间。   到了楼下,双方碰头,汪臣潇刚开完会,还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西装,下车几分钟就热出了汗。   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匆匆忙忙跑上楼。   陪林温扔完垃圾,周礼拽着她的胳膊走向车子。   “要去哪?”林温问。   “钓鱼。”周礼说。   周礼把车开到小区旁的那条河边上,取出后备箱里的钓鱼用具,带着林温走下台阶。   台阶够宽,能让两个人坐,林温坐下问:“你怎么想要钓鱼?”   周礼笑笑,没说话,他把鱼饵放上勾,找了找位置,抛出鱼线。   鱼漂浮在水面,闪闪发着光,像是河上的星星。   林温不由想起上回在这里看见的钓鱼场景。   那位钓鱼的大叔反复抛了好几次才选定位置,周礼却一击即中。   月光如水,微风拂面,河上荡着小小的涟漪,两人坐在水泥台阶上守着鱼竿,怕惊扰到水底下的鱼,连说话都特别小声。   “你以前也钓鱼?”林温问。   “嗯,钓得不多,小时候玩儿的多。”   “乡下吗?”林温记得上次肖邦提起过,周礼的爷爷奶奶住在乡下。   “对,基本都是暑假的时候过去,那个时候鱼多。”   聊完钓鱼,周礼又道:“老太太过几天回港城。”。   “郑老先生呢?”林温问。   “当然陪她一起。”   “那张力威跟他们一起去吗?”   周礼看了她一眼:“那不是你老同学?”   “我跟他没联系过。”   周礼看回鱼竿:“他不去,老太太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哦。”   过了一会儿,鱼漂有了动静,周礼拍拍林温放在膝盖上的手。   林温有点困,刚刚眼皮耷了下来,被拍了一下,她清醒两分。   “困了?”周礼轻声问,一边把她垂落下来的头发拂向了后面,一边拿起鱼竿。   小鱼在夜空中一甩,林温跟着站起来:“钓到了!”   鱼只有半个巴掌大,周礼没把它放进桶,他翻了翻箱子,找出一个塑料袋,舀了点水将鱼装进去,递给林温:“拿着玩。”   林温低头看鱼,手指伸进塑料袋里拨了拨,想起之前在汪臣潇家的村子里钓到的那一条,原本已经被她装袋了,最后又被她扔回了河里,没能带回来。   林温看向周礼。   周礼也在看她。   那双眼睛刚醒不久,此刻像是清醒着,却又带着几分渴睡时才有的纯然。   林温又低下头看鱼,周礼却还看着她,两人离得近,从上往下,他能看见她轻扇的睫毛和翘挺的鼻尖。   桥上有车经过,一轰一轰带出热浪,桥底下夜风含香,那香味清淡却诱人。   周礼跟汪臣潇一样,也是穿着上班的衣服,西装脱了,但衬衫裹得闷热,出了一层薄汗。   他揉了揉林温的脑袋,语气自然道:“走吧,困了就回去。”   将林温送回,半个多小时后周礼到家。   在浴室呆了半天,周礼腰上围着浴巾出来,取了一瓶冰水,他走到书桌前,看了看拼图,还剩一点。   周礼坐下,耐着性子慢慢将拼图完成。   取下拼图,周礼打开立在落地窗边上的柜子,将拼图放了进去。   周礼站着看了一会儿。   柜子里已经有几十幅拼图,都是他这一两年拼出来的。   第一幅拼图难度低,只有三四百片。   当他意识到他在聚会上,总是将目光放在任再斌身边的女孩儿身上后,他把这幅拼图买了回来。   难度太低,不够他磨性子,于是他又买了第二幅、第三幅、第四幅。   从几百片到几千片,直到现在……   他拼得越来越多,却越来越难以忍耐。   周礼把柜门关上,回到书桌前,将剩下的冰水一饮而尽。    第39章   林温拎着小鱼到家, 进门时没看见地垫上有男士皮鞋。   汪臣潇已经走了,客厅留着一盏灯,主卧房门关着。   林温换好拖鞋, 走到主卧门口,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犹豫几秒, 又附耳贴了贴门,里头静悄悄, 袁雪应该没在哭。   林温小心翼翼叩了一下门, 轻声唤人:“袁雪?”   袁雪没有应,林温等了一会儿, 没再打扰。   小鱼还装在塑料袋里,巴掌大点也不能煮来吃,林温家里没有鱼缸,她在厨房找到一只漂亮的玻璃沙拉碗,将小鱼倒了进去。小鱼尾巴一摆,游得生龙活虎。   没有氧气泵,也不知道这条鱼能活多久,林温捧着沙拉碗出神。   这一晚林温前半夜睡得很香,后半夜睡得并不好,她是被热的。   六月真正入了夏,气温在三十度徘徊,阁楼本身冬冷夏热,当年林父林母没打算把这用作卧室,只当储藏室和书房用,所以没有安装空调, 甚至连房门都没弄。   林温现在睡的这张小床, 是父母在她念大学前买来的。   她从前不知道她家在宜清市还有房子, 考上大学后父母才告诉她。   大一开学前母亲忧心忡忡,总觉得她离家太远,万一有个什么事,他们鞭长莫及。又担心她从小身体不好,适应不了高强度的军训,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想办法找医生开请假条,让她逃过“折磨”。   后来还是父亲提议,说他们可以先回宜清市住一阵子,等林温军训结束之后再看情况。   于是大一开学前的八月下旬,林温跟着父母提早来了宜清市。   房子虽然十九年没住人,但看起来并不是特别脏,林温后来才知道父母每年都会过来打扫一番。   八月下旬天气还是偏热,林温帮着大扫除,忙完后身上像刚蒸过桑拿,除了汗流浃背,连脸都烫得像闷熟的虾。   她把自己的行李拎进次卧,打开衣柜想先看看空间,待会儿洗完澡再整理衣服。谁知柜门一开,樟脑丸的味道扑鼻而来,衣柜里或挂或叠,已经有不少衣服。   “你干什么?当心汗滴进去,要发霉的!”母亲忽然冲进来,一把将她拽离衣柜前。   看见她的行李箱,母亲又急道:“这个房间你不能住,出来出来,把行李拿上!”   父亲过来一看,也说:“温温,今天晚上你睡主卧,我和你妈打个地铺。”   母亲大约太着急,下手忘记轻重,林温手腕被捏得特别疼,疼得她面红耳赤,像滚进了热油锅。   但幸好她早就出了一身汗,脸也热成了熟虾,所以父母没有看出来。   最后林温坚持自己睡地铺,父母又舍不得她,趁天没黑,父亲匆匆忙忙去家具城买回一张小床。   小床就此摆在没有门的阁楼,林温大学四年始终住校,父母偶尔过来看她,她才来这阁楼住一晚。   住的期间都不是寒暑假,天气不热也不冷,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安装空调。   谁知道现在,在这么闷热的天气里,她又睡到了阁楼。电扇完全不顶用,林温翻来覆去,身上热得发痒。   半梦半醒间,林温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袁雪的声音影影绰绰传进她梦中。   “温温,温温起床了,别睡了。”   林温睁开眼,发现天才蒙蒙亮。身上的毯子早被她踢到了地上,她脖颈和后背一层汗,睡衣摸上去也湿了。   头发也湿了几缕,林温撇了下头发,哑声问:“怎么了?”   “你今天休息吧?陪我去看房子。”袁雪说。   林温没什么精神的起床,她先把床单扔进洗衣机,再进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袁雪已经把早饭摆上桌。   袁雪像小学生一样端坐桌前,正色道:“温温,我打算重新开始。”   林温刚拿起筷子,闻言惊得她差点撞到粥碗,她不确定地道:“你跟汪臣潇……”   袁雪摆摆手:“你先听我说,我昨晚跟老汪聊了很久,后来我也想了一晚上,想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又想我要是跟老汪彻底分开了是什么样,得过且过又会怎么样。我也反省了很多……不对,不能用反省这个词,这样显得我太卑微了,应该说我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   袁雪其实很清楚自己的问题,更清楚汪臣潇父母对她的看法,她也曾试图妥协,可她脾气摆在那,要不了多久她又撂下挑子,想着凭什么要她伏低做小,她也是父母从小宠到大的。   “昨天晚上我列了一个单子,把我自己身上的优缺点都写了出来,发现我的优点可真是少,从前算得上是心直口快的优点现在也成了霸道不讲理,但你要我改,我又不乐意,比如你说让我找工作,我就是不愿意朝九晚五,不愿意每天听人指挥命令每天看人脸色,所以我当初才会辞工当起无业游民。更何况我有店铺傍身,我自己活得痛快就好了,干嘛要委屈自己,你说是不是?”   林温缓缓点头,能让自己活得痛快的人,这世上已经太少。   “哎……说到底,其实是我对老汪的爱,抵不过我对自己的爱,我更爱我自己,所以委曲求全到现在,已经是我的极限。”袁雪道,“两个人相爱太容易,我跟他只谈爱的时候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可真要走到一起,就真不是这么容易的了。现实太复杂,有些事情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解决就能解决,说忽视就能忽视的。”   袁雪最后下结论:“所以我跟他说好了,下个月的婚期先暂缓,我们先考虑清楚将来。我也趁这段时间重新正视一下我自己的人生。”   林温看向袁雪的腹部,被桌子挡着,她这角度看不到。   她没问袁雪孩子该怎么办,袁雪已经考虑的这样清楚,想必她心里有数。   饭后两人去看房,正值毕业季,租房变得抢手,一时半刻找不到合心意的,连看三天,袁雪还没定下。   这日周礼收工,正要离开,就被王摄影叫住了。   “周大主持,前几天台长找你是有什么事儿?”王摄影冲他挤眉弄眼,暗示是其他同事指使他来问。   周礼似笑非笑:“你先滴两滴眼药水吧。”   “哎哎……”王摄影拉住他,“好吧好吧,我也好奇,你就满足一下我呗,是不是在开条件留你?”   周礼打算辞职这事不算秘密,隐隐约约有传出风声。   只是现在没有可替代他的主持人,上头也在留他,事情就一直拖着,直到前几天,听说台长也开出了条件挽留他。   “你猜有没有这么好的事?”周礼没否认也没承认,正好电话响,他拍拍王摄影的肩膀就走了。   “喂?”出了门,周礼接起电话。   “周哥,是我!”张力威道。   “我知道,有事?”周礼问。   “嗐,我是想问你林温的手机号码是多少。”张力威说。   周礼按下电梯键,没有回答他:“怎么?”   “我发Q|Q给她她不回啊,她也一直没给我她号码,害我现在想找她都不知道上哪找。”   “你找她什么事?”   “同学会呗,这个月不是要开同学会了嘛,把人联络齐了我们就得定具体时间了,我在群里一说联系上了林温,好家伙,那帮孙子都激动坏了!”   周礼进了电梯,信号一般,但也没断,他问:“你们同学都这么要好?”   “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   “关系这么好,怎么你们没一个人能联系上她?”   “呃……”张力威懵了下,“是啊,但我们关系是挺好啊。”   “唔,怎么个好法?”   张力威一五一十举例:“她是课代表兼文艺委员,我们平常会帮她收作业,元旦文艺汇演,我们几个男生还帮她出节目。我们谁过生日都会邀请她,她身体不舒服我们还帮她做值日……”   全是小男生对她大献殷勤,周礼挑眉听着,出了电梯,坐上车,电话还没断。周礼时不时抛个勾,张力威每次都自动咬上,老老实实把林温和他们男生间的那档子交情全盘交代了。   最后周礼道:“行,我帮你转告林温。”   “哎,谢了周哥,你让她尽快联系我!”   挂断电话,周礼扯了个笑,翻通话记录,直接找到这几天频繁联系的那个姓名。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周礼开着车,手机开扩音,问道:“在哪?”   “在陪袁雪看房子。”林温说。   “看好了吗?”   “还没。”   “都三天了还没找到?”   “不好找,合适的房子太贵,便宜的房子甲醛严重,她怀着孩子,不能太随便。”   周礼说:“让老汪给她找。”   林温道:“袁雪要自食其力。”   “自食其力还拖着你?”   “……我只是陪她而已。”   周礼看了眼时间,又问她:“晚饭是不是还没吃?”   “嗯。”   “我过来接你?”   “老汪又让你送东西了?”   这几天老汪不敢再送,上回他们交谈后袁雪特意提了。   周礼绕道附近一家超市,说:“之前送的有一样落下了,我现在给你们送过去。”   林温这才告诉他地址,因为是在看房途中,地址有变动。   周礼进超市随便买了两本孕妇看的书,十五分钟后跟林温汇合。   将书甩给袁雪,周礼道:“之前落车上了,现在还你。”   袁雪拿着书吐槽:“老汪是想我眼瞎?他都给了我多少本书了!”   林温看看书,又看看周礼。   房产中介扯着袁雪去一边嘀嘀咕咕,周礼问林温:“怎么了?”   林温说:“那两本书,其中一本跟前几天老汪让你拿来的重复了。”   之前汪臣潇让周礼送来一沓书,林温怕照顾不好孕妇,她自己也跟着翻了翻,袁雪要看的东西太多,应该还没看到那本。   周礼闻言,面不改色道:“哦,你要不想穿帮,回去就把那本书偷了。”   林温:“……”   周礼问:“待会儿想吃什么?”   林温憋了半天,然后说:“吃全素。”   周礼不算嗜荤,但每顿饭通常都要沾点荤腥,林温自然已经了解他这方面的喜好和习惯。   周礼听林温硬生生憋出“吃全素”三个字,他含笑“唔”了一声,没有反对。   看完房子,三人找了一家素食餐厅。食物口味很好,有几样素菜能以假乱真,尝得出肉的味道。   趁袁雪去洗手间,周礼提起张力威:“他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嗯?”   “他说你Q|Q不回。”   “……我没登。”   “你们初中同学聚会就在这个月,不过具体时间还没定,他让你联系他。”   “哦。”林温吃着菜回应。   周礼观察林温面色,也没问她是去还是不去,他略过这个话题,跟林温聊起了其他。   过了几天,袁雪搬家的事情终于敲定,房子离林温家不远,步行不到三十分钟,一室一厅适合独居。   合同签下,押一付三,只等着租客搬走,她就能入住。   汪臣潇这天晚上才出差回来,听说这事后就想再次跑去林温家,人都到楼下了他才意识到时间太晚,踟蹰半天,他还是开车走了。   开到中学门口,他看见对面热火朝天的宵夜摊。把车停一边,他过马路到对面,叫了一桌菜和一打啤酒,又打电话叫周礼出来。   周礼正和人谈公事,郑老先生夫妇临时回了港城,他代表二老先和对方进行初步沟通。   手机铃响,他掐断电话改静音,等谈完,他上车后才给汪臣潇回电话。   汪臣潇醉醺醺道:“老周,你没良心,电话都不接,你还是不是我兄弟……”   周礼脱了西装,没耐性听他醉话,直截了当问:“你一个人?没叫其他朋友?”   “当然,不然呢?”   周礼捏了捏眉心,忍着疲惫道:“你在哪?”   “林……林温家——”   周礼皱眉。   汪臣潇继续:“——家边上,中学对面的,老纪烧烤、烧烤摊。”   周礼放下拧眉的手,说:“我现在过来,你喝醉了别瞎跑。”   “我没醉!”   周礼撂下手机,加快油门。   等到了老纪烧烤一看,汪臣潇一个人干完了七瓶啤酒和半瓶白的,菜倒没动几口。   汪臣潇见到周礼出现,拿起一瓶啤酒,往他面前用力一磕。   “你迟到了,自罚三瓶!”   他永远这副德行,每次喝醉逮着人就要罚。   周礼想起从前某回,林温聚会迟到,汪臣潇在KTV里也是冲她这么嚷。   他当时坐在角落,看到林温穿着厚厚的羽绒衣,背着书包站在门口一脸懵,他没动作,任再斌也没反应,还是袁雪帮林温解围。   周礼把啤酒瓶拿开,问醉鬼:“能不能自己走?”   汪臣潇磕磕巴巴:“走什么走,喝、喝不完不准走!你不要黄的?那喝白的!”说着,他拿起白酒,要给周礼倒上。   周礼卷起衬衫袖子,慢慢起身,走到对面,拎起汪臣潇的衣领说:“要么你今晚睡大街,要么就给我老实起来。”   蝉鸣声声,热浪一波波涌进阁楼,林温再一次被闷醒,她坐起身,抹了一下脖颈上的汗,伸手转了转停摆的电风扇。   电风扇没反应,她又下床试了一下插头。   插座没问题,看样子是电风扇罢工了。   林温有气无力地下楼,因为被强行热醒,眼皮还撑不开,大脑运转得也昏昏沉沉。   傻站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另一台电风扇在主卧,主卧关着门,袁雪在睡觉。   林温去浴室冲了把脸,扶着水池缓了一会儿。   她穿的是居家款睡衣,上身白色短袖,下身粉色九分裤,从浴室出来,她穿上内衣,拿上钥匙和手机出了门。   河边有风,她沿河慢慢走。   半空中甩着鱼漂,一会儿靠左,一会儿靠中,一会儿又靠右,钓鱼的大叔探来探去,始终举棋不定,没有周礼干脆。   林温一顿,然后继续往前。   走到路口,对面就是夜宵摊,林温准备过马路,忽然听到一声呕。   转头一看,路边停着一辆奔驰,汪臣潇正扒着草丛呕吐,脚边滚着一瓶矿泉水。   周礼站在一旁,手上也拿着瓶水,他似有所觉,转头看向路口。   两人在路灯下四目相对,飞蛾在昏黄中盘旋乱撞。   顿了顿,周礼走了过去。   林温眼底泛着点黑,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脚下惯例穿着拖鞋,周礼看了看她粉色的裤子口袋,不像是能装进江小白的。   周礼开口:“出来吃宵夜?”   “……嗯。”   “你这是汗还是水?”   “……都有,出门的时候洗了脸。”   “这么怕热?”几步路出了这么多汗。   “不是,是我的电扇坏了。”   “没开空调?”   “我睡阁楼,阁楼没空调。”林温垂眸看了眼周礼拿着的水,瓶子上一层水珠,这是冰的。   周礼瞟了一眼,把冰水拧开给她,林温摇摇头,又看向他拿在另一只手上的盖子。   周礼默契地把瓶盖拧回去,林温接过冰水,捂了捂脖子和脸颊。   周礼一笑,问她:“明天陪你去买空调?”   林温摇头,袁雪马上就要搬走了,阁楼没必要装空调。   周礼又轻声问:“那陪你去买电扇?”   林温看着周礼。   大约因为照顾汪臣潇,他头发有点乱,额前的发再次搭到了眼角。   衬衫也有点乱,袖子卷得一截长一截短。   林温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缓缓点头。   路灯下的飞蛾似乎停滞了一瞬。   周礼定定地看着她,他抬手想拂开她颊边的头发,但最后停了停,只是握住她手腕,准备带她过马路。   “想吃什么?”周礼更轻声地问。   林温看向草丛边的汪臣潇。周礼松开人,回去把快睡着的汪臣潇扔进了车里,打开空调,又留了点窗户缝。   走回林温身边,周礼再次反手紧紧握住她。   林温没真的坐下吃宵夜,她随便打包了一点烧烤,又坐着周礼的车回家了。   第二天下班,周礼准时来接她。   两人去了最近的一家商场,地下车库车位已满,保安指了一个路面停车位,离这里稍远。   周礼提前将林温放下:“你去里面呆着,我停好车就过来。”   林温点头,一个人走进商场。   入口处有家冰激凌店,林温买了一支蛋筒。蛋筒刚拿到手,她就听见有人叫她。   “林温?”   林温顺着声音转头。   她记性不错,相亲大会又才过去不久,林温叫出对方名字:“徐向书?”   徐向书扶了扶眼镜,笑得斯文腼腆:“你还记得我啊。”   林温笑笑:“嗯。”   徐向书身边的女孩催他:“你要什么口味?”   “蓝莓。”徐向书说了一声,又转回来,不太好意思地跟林温介绍,“这是我女朋友。”   徐向书的女友很可爱,边买冰激凌边抽空跟林温打了个招呼。   林温也回了一声,又看向他们身边的大号行李箱。   箱子全新,标签还挂着。   徐向书推了推箱子,说:“这是刚刚跟我女朋友在商场里买的,我下个礼拜有长假,准备跟我女朋友去旅游。”   林温还记得徐向书之前说的话,她问:“长途游吗?”   徐向书点头:“我们这次去藏区,自驾。”说到这,徐向书不免提到,“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有两个旧同事断舍离去旅游了吗,前两天我那个女同事发朋友圈,说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就是问我同事要的攻略。”   “……哦,是吗。”   人过了一批又一批。   商场入口挂着透明的帘子,有人进就热浪滚滚,没人进就沁凉舒适。   林温站在入口,慢慢吃着冰激凌,帘子被掀开,又一阵热浪涌入。   林温望过去,周礼正朝她走近。    第40章   也许因为这外形众, 也许因为她等得有点久,进商场的形形『色』『色』,她却觉得周礼醒目的一个。   可她跟周礼认识了这么时间, 早经看惯他的外形。   她明明也才在这里等了没多久, 连冰激凌都没吃一半。   “吃完这个能吃下饭?”周礼在她面前站定, 看了眼她手上拿着的白『色』冰激凌。   嘴唇冰凉, 冻得有点麻, 林温抿了一下,说:“胃没那么。”   她的语气跟来时有些微不同, 像少了点兴致。周礼听在耳中, 不动声『色』道:“那走吧。”   两说好先吃饭,饭后再去买电扇。   商场二楼以上每层都有餐饮, 周礼没有自己做主,因为他每次问林温意见,林温多数时候也不会说“随便”, 即使说了随便, 也会加个前提。   她了一张听话的脸, 但心里总有自己的主意。   果然, 他问林温想吃什么,林温回答:“找家不用等号的。”   用餐高峰期, 热门的几家餐饮店门口都在排位等号,剩下的韩料、日料或者烧烤不用排队,两却都没什么兴趣。   后他们随便挑了一家拉面馆, 各点一份三十九元的番茄牛腩面。   林温起初觉得价格偏高,等面端上桌,她又觉得这家店实在。   面碗比脸大,牛腩和番茄铺满一层, 面条分量足够两共享,她肯定吃不完。   服务员走前告知他们:“面吃完了能无限续。”   餐具不一次『性』的,全都摆在消毒柜里。   周礼取来了筷子和汤勺,分给林温时见她东张望地在看别吃面,周礼打趣:“怎么,不早知道叫一碗面就够了。要不你这碗打包,再给你拿个碗,跟边上那桌一样。”   边上那桌母女二,女儿才六七岁,母亲只点了一碗面,拿了只碗挑来分给女儿吃。   林温的确吃不了一整碗,换做平时她或许会点个头,故意说“那好啊”,但此刻她确实兴致不高。   林温一手拿勺,一手拿筷,抿了个淡笑道:“快吃吧。”   说着,她先舀了一勺汤喝。   汤底刚过舌尖,眼前的碗就被对面的端了过去,三两下,碗里面条被夹走一半,接着,碗又回到原位。   林温缓缓咽下汤。   汤先滑过舌头,味道极鲜,再滚入喉咙,又极烫。   过于美味的汤,后却让遭罪。   林温喉咙不舒服,后半程她话变少很多。   电扇就那几个牌子,她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功能,看了两家,她就选好了。   周礼把她送到区,又和她一起下车,提前掐掉她的顾及。   周礼道:“帮你把电扇拿上去,就送你到门口。”   电扇带包装很重,林温没有拒绝。   走到六楼,周礼放下包装盒,林温拿钥匙,准备等他走了再开门。   周礼却没马上离开,但也没有说话。两一个低头,一个仰头,莫名妙地无声对视。   时间耗久,感应灯自动熄灭,只剩一点微弱的光从五楼半的窗户里溜进来,堪堪能让他们看清彼此的轮廓。   “想不想说点什么?”周礼声音极轻,没有惊动感应灯。   “嗯?”林温也一样。   两再次陷入沉默。   电扇包装盒有半高,挡在了他们中间,平白拉开了两这些天原本经靠得很近的距离。   过了一会儿,周礼才又轻声开口:“你想好了吗?”   这话没头没尾,彼此却都知道这在问什么。   林温骤然捏紧手中的钥匙,他们说话没有惊动感应灯,钥匙串的叮咚声却将感应灯惊醒了。   六楼的灯早前坏过一回,林温自己买了灯泡换上,他楼层的灯都低瓦数,只有她房门前的灯高瓦数。   刺眼的灯光突然直『射』,林温忍不住闭上眼睛,下一秒她却被托住了后脑勺,身体被迫向前,头顶偏右侧的位置被的嘴唇很温柔的碰了一下。   短短一瞬,隔着头发,触感并不清晰,但林温再一次感受到了尾椎骨上升至头皮的酥麻,她猛然睁开眼。   周礼个子高,这点电扇包装盒只能挡住林温,根本挡不住他。   他控制着自己今晚的情绪,也控制着分寸,到底没有过越界。   周礼轻轻叹了口气,把放开,他淡笑道:“进去吧,早点休息。”   说完,他看了林温后一眼,然后转身下楼。   林温双手搭在包装盒上,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听不见半点脚步声了,她才咬了下唇,重新抖开钥匙串,找到大门钥匙。   开门进去,客厅没开灯,但主卧开着门,灯光从里面溢。   “你回来了?”袁雪在卧室里喊。   “嗯,你吃过了吗?”林温把灯打开,将电扇挪进来。   “这都几点了,要没吃,宝宝不得跟闹?”袁雪手上拿着东,走卧室说,“今天逛街,重新买了戒指……咦,哪来的电扇,你自己买的公司福利?”   “自己买的,用的那把电扇坏了。”林温边拆包装盒,边问她,“你买了什么戒指?”   袁雪抬起胳膊,展示自己手背:“呶,把钻戒换成了这个。之前摘了婚戒,手指头空空『荡』『荡』的,别扭了,今天正好逛街看到有活动,情侣对戒打六折,让店员把男戒换成了女戒,们一一个。”   “不习惯戴戒指。”林温说。   “戴着玩嘛,你试试。”袁雪拿戒指,戴到林温无名指,“不错诶,大挺合适。”   稍微有点松,林温感受了一下,问道:“多少钱?”   袁雪大手一挥:“打完六折白菜价,别问了。”   林温知道袁雪实也想顺便送她件礼物,所以她没有推回去。   洗完澡林温回到阁楼,一边对着新电扇吹头发,一边拿起手机,翻到任再斌的微信号。   他的朋友圈没有更新。   林温曲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蹙着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滑动屏幕。直到困意袭来,她才放下手机。   二天早起,林温上班前把垃圾带下楼。   七点半不到,阳算温和,区里的老年推着婴儿车慢悠悠散步。   垃圾投放点门口照旧聚集着一拨,老阿姨们两个晃着婴儿车,一个牵着狗绳,一个打着扇子,音量故作压低却没低,像在窃窃私语,引诱着旁加入她们的聊天。   打扇的老阿姨看见林温,忙拍拍身边,扇子朝林温指了指。   推着婴儿车的老阿姨给了对方一个眼,轻咳了一下嗓子,叫住:“温温啊。”   林温倒着垃圾回头,礼貌道:“吴阿姨。”   “哎!”吴阿姨笑笑,“要上班去啊?”   “嗯,要去赶地铁。”林温倒完了,手上沾到点脏,她走到站点角落的水池前洗了洗手。   吴阿姨在她后面问:“你这几天有没有跟你爸爸妈妈打过电话啊?”   林温不解:“打过的。”   “昨天和今天呢,有没有打电话?”   林温关上水龙头,转身看向吴阿姨:“没有。吴阿姨,不有什么事?”   吴阿姨跟身边三对视一眼,才语重心道:“温温,你不能光顾着工作,有时间要经常关心一下你爸爸妈妈。那个李阿姨你知道吧,就跟你们家情况一样的那个。”   林温一愣,过了几秒才说:“知道,李阿姨怎么了?”   李阿姨经年近七十,按年龄,林温应该称呼对方为『奶』『奶』,可李阿姨跟林温父母同龄,所以林温叫对方阿姨。   “李阿姨她这两年搞『迷』信,经常跑到宁平镇去烧香拜佛,不知道把多少家底都扔进了家寺庙里,简直疯了一样。”   “到处拉,上次想拉过去,不信这个的。”   “之前五一假期你爸妈不刚好在这里吗,那个时候你没在,你爸妈说你差去了。你爸妈那几天总跟李阿姨聊天,们那个时候没当回事,谁知道昨天李阿姨又去了那个寺庙,说这次要去那里住一个月,你爸妈也跟她一起去。”   “们就想提醒你啊,你李阿姨现在就一个,也没劝得了她,你爸妈幸好有你,你有空要多关心关心他们。”   “这都二十多年了,你都这么大了,他们也该走来了。”   四个阿姨你一句一句,好心地将所知全告诉了林温,林温道了谢,扶了扶单肩包的带子,走了林荫道。   一直走到区门口,林温才拿手机,拨通微信视频。   母亲向来喜欢跟她通视频,这次的视频邀请却她被掐了。   过了几秒,母亲打来电话。   林温含笑说:“妈。”   “温温,你没上班吗?”   背景似乎很安静,林温说:“马上要去上班了,想起来这个礼拜有几天调休,回家看你们好不好?”   “啊,调休能不能换啊?”母亲迟疑道,“跟你爸爸去旅游了。”   “你们去哪里旅游了?怎么之前没有提起?”   母亲支支吾吾:“哦,旅行团有便宜,们也临时报的,要玩比较久,嗯对比较久,大概要一个月。”   “哦……”林温捏紧手机,说道,“那你们玩得开心点,要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林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地铁站走。   到了公司,林温如常先泡一杯黑咖啡,喝完投入工作,一直忙九点多,她心慌意『乱』,终于熬不住,开口向组请一天半假,假期时间从今天到明天上午。   宁平镇的所在区从前一个县,后来县改区,归属宜清市。   宁平镇离宜清市很远,没有直达的公共交通,林温查了导航,去那里至少要两个时,她担心今天赶不回,所以预留了明天上午的时间。   批好假条,林温拎上包,直奔地铁站。   另一边,周礼今天不用上班,但他也早起。   他换了身休闲装,天微亮就开车门,七点半到达位于半山腰的覃家别墅。   也许说庄园更合适。   覃家占地几千平,从大门跑到后院角落得喘口气,泳池、球场配套齐全,别墅建筑面积七百多平。   只真正的住户稀少,覃家就剩了这么几个。   覃茳尤正坐在客厅里看件,另一边沙发上她的一儿一女,两个不足六岁的孩子很乖巧,一直在安安静静看绘图本。   周礼进屋,覃茳尤放下件,笑道:“几次叫你你都没空,看吧,那你就别想睡个好觉。”   周礼坐下道:“早饭没开始?老爷子呢?”   覃茳尤说:“爷爷在后面练拳,有一会儿。你饿了可以先吃些东垫垫。”   茶几上摆着点心,周礼随手拿起一块。   “你有时间也多来家里,谁像你一样,中饭午饭不来吃,千请万请才能请你来吃一顿早饭。”   周礼吃着点心,随意道:“行啊,那明天开始顿顿来这儿吃。”   “你说到做到才好。”   “你欢迎就行。”   “谁会不欢迎你。”覃茳尤道,“连郑老他们都这么欢迎你。”   周礼淡笑,揩了一下嘴角的碎屑,捻着指尖没有接茬。   “你自己也多注意,商场上的关系一会儿敌一会儿友,现在郑老他们跟们敌,你也别跟他们走得近。”覃茳尤像辈似的说,“电视台的工作很适合你,你这几年收着心,做得也像模像样,千万别半途而废,那多可惜。”   周礼只管听,偶尔才敷衍一两句,不多久覃胜天从后院回来,覃茳尤从沙发上起身,周礼慢悠悠地掸了两下手上的点心碎屑,站起来叫了一声:“外公。”   覃胜天穿着很朴素,身边不跟着时,他就像个普通的老头。   覃胜天看向周礼,开腔道:“哼,认识路。先吃饭,吃完了去书房,跟你好好聊聊。”   覃家饭菜提倡节俭,饭桌上都普通的白粥油条、包子炒粉。   不过吃饭规矩大,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连两个孩都乖得像木头桩子。   吃完饭,周礼跟随覃胜天进书房。   覃胜天背着手转过身,下巴一指茶具,说:“沏茶。”   茶具做工精美,经有二十年历史,周礼时候一次在这会沏茶,用的就这套茶具。   不一会儿茶沏好,覃胜天慢慢品着,开口道:“想好了没有,什么时候来这里?”   周礼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   两个一谈就谈到快中午。   周礼没留下吃午饭,他离开别墅,又开车去了汪臣潇那里。   汪臣潇接到电话后从公司跑下来,稀奇道:“你怎么来了,找有事?”   周礼开门见山:“任再斌有没有联系你?”   “啥?”汪臣潇一脸懵,“他为什么联系?他不在旅游吗?”   周礼靠着车门说:“你确定?”   昨天傍晚,他停好车,走去商场的路上他看见了徐向书。   他对徐向书印象算深刻,毕竟林温身边少有异『性』。   徐向书和一个女孩一拿着一支蛋筒,边吃边说话。   “你跟那个林温聊这么久,就光聊你那两个同事?”   “那因为之前跟她提起过,那两个同事当初辞职跑去旅游,别提多羡慕了。现在他们要从藏区回来了,也就跟她顺嘴一提。不过跟她哪里聊了很久,不就买了个蛋筒的功夫。”   “哼,谁知道你……”   剩下的他没听,也就擦肩而过的这点时间,他经听到了让林温昨晚变得异常的原因。   这会儿汪臣潇挠了挠头,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拿手机,打开微信,翻了任再斌的聊天框。   “去……真!”   后一条聊天记录就在前天晚上十一点四十八分,当时汪臣潇在老纪烧烤摊喝得酩酊大醉,正等着周礼来接他,完全忘记自己曾收到过这条微信。   周礼抽走汪臣潇的手机,看见了任再斌的留言。   “老汪,下周回来,你们近怎么样?林温呢?”   汪臣潇嘟囔:“你怎么知道任再斌要回来了,他也联系你了?”   周礼把手机扔回给他,汪臣潇赶紧接住:“你心点,没功夫换新手机!”   “行了,上去吧。”周礼说。   “你叫下来就这点事?”   “请你吃午饭?”   “谢谢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要饿着肚子等着你请午饭?”   汪臣潇不再耽搁,匆忙返回大厦。   周礼没急着走,他拿手机,拨林温的号码。   响到自动挂断,始终没接。   周礼靠着车门,按下打火机。室外风微大,他拢着岌岌可危的火苗,低下头,慢慢点上一支烟。    第41章   宁平镇的附近城镇有铁站, 但来往宜清市的铁每只有一班,时间在下午五点。   林温等及铁,她查好线路, 先坐地铁到交站, 再乘半小时交, 接着转大巴车, 两小时后才到达镇上。   空气又湿又闷, 看起来像要下雨,下车后林温有点反胃。   大巴站边上有家小卖铺, 林温进店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份关东煮。   关东煮的食材较为劣质, 但汤还算好喝,林温喝下大半碗汤, 止住胃里的恶心后,她向小卖铺老板娘打寺庙。   宁平镇地方小,那间寺庙在网上无迹可寻, 林温担心父母, 但理智尚存, 她敢盲目闯进陌生地方, 在路上时她甚至考虑过否需要求助警方。   老板娘在看电视剧,一心二用回答林温:“那寺庙啊, 离这里很远的,坐交车的话你要很多路,还如打车。”   林温斟酌着问:“那寺庙很有名吗?”   “那的呀, 很多外地的大老板都跑到这里来烧香。”   “你们当地人会去吗?”   “去啊,过我平常没时间,过年的时候才会去,我婆婆初一十五都会去那里。”   林温心下稍松, 又试探道:“那去里面烧香,一般要给多少钱?”   “这随意好嘞,你有钱的话给几百几千,没钱的话给没关系。”老板娘指了下店内角落,“小姑娘,你要去烧香吧?我这里有香卖的,寺庙门口的香价格翻了好几倍,你去的话可以在我这里提买好。”   林温没有买香,她向老板娘道了谢,吃完关东煮,将盒子扔进店内的垃圾桶,林温又买了一把雨伞。   黄梅来临,大雨说下就下,室外水泥地溅着大片水花,林温雨伞撑开一半,望了望,她又折回去问老板娘有没有雨衣。   “有的,你去那边那货架找。”   林温拿了一件雨衣,在手机上叫了一辆出租车,三十分钟后终于到了位处偏僻郊区的寺庙。   大雨一直没停,林温穿着雨衣小跑进庙,看见许多人打着伞往一方向去,她跟了上去。   这些人里男女老少都有,互交谈的模样像熟已久,林温跟着他们兜兜转转,从殿转到了一处小院。   踏进院门,她脚步一顿。   院子大,此刻角角落落到处挤满了人。身披袈裟,看模样像住持的老僧人从远处了过来,他的身边跟着几位年轻僧人,其中一位僧人替他打着伞。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老僧人所过之处,信徒们纷纷下跪,同时双手举,争先恐后奉上现金。   林温震惊地望着这一幕,完全忘记了反应,直到注意到别几人跟她一样没有下跪,她才回过神,在那几人中现了她的父母。   父母身边就那位李阿姨,李阿姨同样跪在地上,手上抓着几张大钞,期待着老僧人的近。   林温收拢住她意买的雨衣,抓着帽子遮挡住脸,倒退一步,将自己隐藏在门框后面。   “林温?”   似乎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林温确地顺着声音望过去。   方假山旁站着一撑伞的女人,女人转着身,正好奇地打量她。   “真的你啊,林……”   林温怕父母会注意到这边,她手指竖到唇。女人一愣,随即点,朝四周看了看,她一闪身,来到了门后。   “你还记得我吗?”女人问她。   林温原本一还记得对方,毕竟她和对方只有一面之缘,但因为周礼,所以她对这人的记忆清晰了起来。   “你齐舒怡?”周礼的上一任亲对象。   齐舒怡一笑:“真没到你居然还记得我。”   林温浅浅地牵了下嘴角:“你还记得我吗?”   齐舒怡闻言,挑了挑眉,并没有解释她记得的原因。   “你怎么会来这里?”齐舒怡问。   林温没有答,她反问:“你呢?”   “我啊,我来这里做研究。”   “研究?”   “我之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学心理学的?我心理学博士,”齐舒怡道,“还在读。”   林温并清楚她的背景。   齐舒怡到林温先的举动,推测道:“你的亲戚朋友在这里?”   林温看了一眼远处的父母,这次回答了对方:“嗯。”   齐舒怡了然,视线回院子里,说:“你第一因为担心亲戚朋友,所以跟来这里的人。”   林温由看向她。   齐舒怡给了她一安抚的笑:“过你放心,这家寺庙手续正规,什么违法组织。只香火太旺盛,信徒跟其他地方的太一样。”   确实一样,林温从去过寺庙,见过信徒跪拜空奇景、放生生灵、捐赠金佛,但从没见过一群人跪拜僧人,争抢着奉上现金的。   林温被父母现,在那群人陆陆续续进入屋舍后,她跟着齐舒怡来到厨房。   “午饭吃了吗?”齐舒怡问她。   “还没。”   “那在这里随便吃点。”   厨房里还剩少斋菜,齐舒怡问过僧人后端来两份素面条。   林温之吃过关东煮,所以并太饿。她挑着细面条,问齐舒怡:“你来了多久?”   “我昨来的,你呢?”   “刚刚。”   “就你一人?”   “嗯。”   “你有什么打算?”   林温摇,她还知道。   齐舒怡说:“那就先看看吧,下午这里有交谈会。”   交谈会在一处小殿举行,地方小,现场座无虚席,住持先讲了一会儿佛理,接着轮到其他人。   林温跟着齐舒怡坐在一便于隐藏身形的角落,看着信徒们一一到中央,讲述自己的故事。   李阿姨上了场,她年纪到七十,比林温母亲小三四岁,但看起来比林母还要苍老。   “我以总折磨自己,折磨自己去,为什么偏偏我,为什么要我承受这种痛苦。我把孩子养这么大,他就这么没了,我的精神直接就崩溃了,后来我的丈夫离开了我,剩下我一人苟活在这世上,我甚至过无数种『自杀』的方法,直到我的朋友带我来到这里。”   诉说完痛苦的经历,李阿姨又声情并茂道:“现在我这么了,我知道,一切都因为因果。以我家里出现老鼠,我会打死它,现在我家里再出现老鼠,即使它从我脸上爬过,我会再动它!”   林温微张着嘴,下意识地看向齐舒怡。齐舒怡面改『色』,得极其认真。   很快,轮到了林温父母,林温一下正襟危坐,这回换作齐舒怡看向她。   林父和林母一齐到中央,夫妻俩对视了一眼,林母缓缓开口:“我、我有过一儿子,他别别优秀,他长得好,学习好,人孝顺懂事。他别会画画,我没有给他报兴趣班,他全靠自学。他别喜欢阿凡提,小学的时候每次班里有什么活动,他都会上去讲阿凡提的故事。中的时候他奥数竞赛,拿过好几次一等奖!但他了……   他了二十四年,他的那,我痛欲生,在那,医生告诉我我怀孕了,我拼着最后一口气挺了过来,我那时候就,他还没,我的儿子又回来了……”   母亲的声音温和慈爱,林温已经了二十三年。   林温安安静静完整场,结束后她又远远跟在父母身后,目送他们回“寝室”。   齐舒怡介绍:“这栋楼有钱老板出资建造的,里面住宿环境还错,有合寝有单间,我住二楼单间。”   林温点。   齐舒怡又问:“你今要要住这里?”   林温了,说道:“我还要回去上班。”   齐舒怡看了下时间:“那得尽快了,再晚就方便了。”   林温跟她道了别,独自到寺庙门口叫车。   手机有未接电话和几条微信,先庙里太吵,她没见铃声。   林温手指划过“周礼”的名字,没有回拨电话。她退出通话界面,只给袁雪回复了一条微信。   大约寺庙位置太偏,林温迟迟没等到司机接单。她索『性』跟着导航慢慢,一直从夕阳西下到黑,她竟然没觉得腿酸。   袁雪收到林温的微信回复时,正在搬家。   汪臣潇和周礼都来了,两男人帮她把行李拎下楼。东西全放进后备箱,汪臣潇问:“还有没有落下的?”   袁雪道:“应该没了,落下了再来拿就了。”   “行,那上车吧。”汪臣潇道。   周礼看了眼时间,问道:“林温还没回你?”   “嗯?”袁雪掏出手机,这才看到十几分钟收到的回复。   “这姑『奶』『奶』总算看见消息了……她说她今晚加班,来帮我搬家了。”袁雪说。   “没事没事,反正有我呢!”汪臣潇殷勤道。   袁雪给了他一淡淡的白眼,低给林温回复,忽然见周礼说:“问问她加班到几点。”   袁雪一愣:“干嘛,你找她有事?”   “嗯。”周礼惜字如金。   袁雪瞥了眼周礼,低新打字。过了会儿她收到消息。   “说准。”袁雪复林温的话。   袁雪的新住处就在附近,搬完家,三人就近吃了一顿晚饭。   周礼吃完离开,开着车,他又回到林温家楼下。   解开安全带,周礼望向六楼。   灯全都没亮。   他看一眼腕表,调低座椅,放松身体休息。   一小时后,周礼下车散步。   两小时后,周礼点了一支烟。   三小时后,周礼给林温了一条短信。   四小时后,电话终于接通。   周礼松了下绷得紧紧的脸颊,调整好语气,他故作轻松道:“林温?”   “……嗯。”   “你在哪?”   “外面。”   林温说话向来轻声细语,但她此刻的音量比以往都轻,背景声却又格外嘈杂,如果仔细,根本到她在说什么。   周礼皱眉:“外面哪里?”   林温说:“中学对面。”   “……我现在过来。”   “好。”   到干干脆脆的“好”字,周礼一顿,放下手,他看了眼手机。   没多耽搁,周礼随即把手机撂到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脚油门,转眼就到了中学路口。   靠边停好车,周礼穿过马路,到老纪烧烤,在林温对面坐下。   桌上摆着一盘油滋滋的烧烤和两小瓶白酒,白酒一瓶已空,一瓶即将见底,喝酒的人脸颊微红,眼神有点轻,暂时看出到底醉没醉。   “宵夜?”周礼拿起即将见底的那瓶白酒,对着路灯轻晃两下,看看还剩多少酒『液』。   “晚饭。”林温说。   “现在才吃?”   “我坐了快三小时的车子,没来得及吃。”   “去了哪?”   “宁平镇,知道吗?”   “嗯,知道。”   “我去的时候那里下雨了。”   “么,这里没下。”周礼问,“去那儿做什么?”   “……去出差。”林温说道,“我还碰到了齐舒怡。”   “齐舒怡?”周礼挑眉。   林温点:“很巧?”   “嗯。”周礼并关心这,他问,“然后呢?”   林温握着酒杯,垂眸说:“没什么然后,我明还要上班,所以就先回来了。”   周礼看着她的动作,她的无名指晃得刺眼。   周礼收回视线,若无其事道:“吃得差多了?我送你回去?”   “你要要吃点?”   “我饿。”   “哦。”   “剩下的给你打包?”   “周礼。”林温忽然打断他。   “嗯?”   林温看向他,抿了抿唇,说:“任再斌就快回来了。”   “嗯,所以呢?”   周礼表情一点没变,林温顿了顿,才又继续道:“我好了。”   周礼靠向椅背,手指摩挲着一直没放下的玻璃酒瓶,略微垂眸,他看着林温:“答案?”   “我们合适。”林温轻声道。   “么。”周礼轻飘飘地回了两字。   两人再说话。   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揭开窗户纸的那晚上,周围人声鼎沸,只有他们这桌,像落入了真空。   过了很久很久,林温才拎着包,慢慢站了起来,说:“那我先回去了。”   她喝了两瓶度白酒,意识其实还清醒,但到底有点晕。   林温出座位,一步,两步,经过了周礼身边,还差一步,就跟他错开。   下一秒,周礼捉住了她的手腕。   周礼声音淡淡的:“我们哪里合适?”   耳朵来的声音有点空,林温讷讷道:“……我让关系变得复杂。”   “这理由你已经说过了。”   “……我闲言碎语。”   “这理由你说过了。”   林温转:“你接受我一刻还在跟他亲热,下一刻就跟你亲热?”   周礼用了力,掐紧了她的手腕。   他语气平静:“你跟他已经分手了几月。”   林温忍着疼:“才到三月。”   “够久了。”   “够,我觉得恶心……”   一句还很温和,后一句,血『液』里横冲直撞的酒精让林温忍住脱口而出,“我做到无缝衔接,只要在你们中间我就觉得恶心!”   “呵……”周礼突然站起来。   从昨林温的魂守舍,到今她的理睬,守在她楼下足足四小时,却守来一句她嫌恶心。   周礼已经憋足了两的火,他从来就一好『性』的。   他再忍住,将林温猛地拽近:“到底你觉得恶心还你舍得他?!你他妈缺心眼还眼瞎!”   两人脸快贴上,林温吓一跳,推他说:“你有病!”   “你有病,你这病好治!觉得在我们中间恶心?”周礼拽着她,面朝人行道上的一整路大排档,说,“我给你一过渡的时间,你现在给我挑一!”   林温一愣。   大排档上全一些歪瓜裂枣啤酒肚,“没顺眼的?”周礼说着,拽着她过马路,利落地将她塞进了车里。   林温后知后觉,上车才反应过来周礼先那句话的意思,她面红耳赤去拽车门,可已经晚了,车门上了锁,车失控似的冲了出去。   林温倒还记得要系上安全带。   风驰电掣一样的速度,转眼车子到了酒吧街,林温来过这里。   周礼打开车门,将她拽下来,指着街上来往的人问:“有没有顺眼的?”   “……你够了!”   林温使劲抽胳膊,无名指在夜『色』灯火中熠熠生辉。   “进去给你挑。”周礼将她拽进了酒吧。   这家酒吧林温曾经来过,今晚的音乐和那回一样,摇滚乐队在台上疯狂嘶吼,激烈的像要掀了屋顶。   周礼指着一堆男的冲她说:“来,你给我挑一,今晚上我帮你守门,轮完他了轮到我!”   林温脸红筋涨,带着酒气使劲推他:“你神经病!”   朋克女大老远就看见了这边的争执,她急匆匆跑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老周你带朋友来啊,给你包厢还卡座?”   “这儿没你的事。”周礼冲朋克女道。   林温有了气,这股气确到底从哪里来。许因为白的刺激,许因为两瓶白酒下肚,许因为周礼的口择言。   她推开人,索『性』破罐破摔:“你放手!要我挑人?我现在就去挑!”   周礼死盯着她,反而更用力地将人拽紧。   林温管顾,低往他手背一咬,周礼没防备,吃痛之下松了劲。   林温晕乎乎地转身,随手拉过一男的跟他说话。   朋克女着急:“你们这干嘛呀?”   周礼盯着林温后背,捏着被咬出深牙印的手,没有动作。   直到林温找到第三男的,说完话后两人朝包厢的方向去。   酒吧有两包厢,今晚全没人。林温跟着男人进第一包厢,门一关,周围本就昏暗的光线骤然消失。   仅剩一点光源,来自门上的小窗户。   窗户外站着一人,对方子大,双眼皮略狭长,脸部线条硬朗流畅。   他背后的那点光昏黄幽深,像极了今傍晚,从夕阳西下到黑夜降临。   那一路林温了近五十分钟,她双腿知疲倦,记忆像上了轴,失控似的转停。   父母把对哥哥的爱加倍给了她,当情中掺杂了其他,爱就再那么纯粹。   她喜欢画画,喜欢阿凡提,但她报了美术培训班,学会了阿凡提的故事。   因为这点小长,她刚升初一,就当上了文艺委员。   小学升初中的阶段,有人早熟,有人晚熟,她从小身体好,所以小学时她子长得别慢,脸肉嘟嘟的。   但进入初一后,她开始像同龄女生那样育,子抽,五官长开了,她知道自己漂亮,但她心里还当自己儿童,没到她这点被迫学会的小长在平庸的班级里其实别醒目,更没有意识到现在的初中生大部分都早熟。   直到班里男生扯她的辫子,堵她的门,把她推来推去。   两关系别好的男生将她堵在中间,她以为他们要欺负她,其实他们趁机抱她一下。   她从这人的怀里,被推到那人的怀里,她被气哭,这两男生互推卸责任,一言合就打了起来,从此再称兄道弟。   几乎所有人都目睹了这一场闹剧,污言秽语开始流传。   两男生中的一,班里『性』格最开朗,人缘最好的女生所喜欢的人。   每团体里都会有这样一核心人物,女生『性』格好,力好,有很强的号召力,从这女生开始,渐渐的,班里所有的女同学都再理她。   从那以后,她上厕所一人,吃饭一人,作业收齐,文艺节目排了,她没有了朋友,周围从此只剩下男生,男生帮她收作业,男生帮她排节目。   又因为只剩了男生,恶『性』循环,连偶尔会悄悄搭理她一下的女同学,再给她一好脸『色』。   她鼓足勇气求助班主任,班主任却没怪『骚』扰她的男生,没怪迁怒她的女生,反而质疑她。   如果她足够检点,一切都会生。   于她被迫戴上了面具。   傍晚五点到早晨七点,她在父母面强颜欢笑。   早晨七点到傍晚五点,她生活在孤岛。   那种孤独让人恐惧,让人疯。   张力威让她去参加同学会,她有病才会去。   林温视线逐渐模糊,原本没觉得酸疼的腿,这一刻突然酸了起来。   小窗外的那人还在,他额碎耷着眉尾,目光深沉,一直在看着她。   看得她心烦意『乱』,却又心跳如鼓。   周礼绷紧着下颌,望进黑暗,直到他似乎看见黑暗中一闪而逝的水光,他一脚踹了进去。   酒吧包厢门装锁,门轻而易举被踹开,反弹声砰砰数下,像地动山摇。   朋克女在后“诶诶”叫着,包厢里的陌生男人傻愣愣地站着。   周礼绷着脸,克制地说:“出去。”   男人看看林温,又看看他,闪身跑了出去。   周礼将门碰上,缓步到林温跟。   他捧起林温的脸,看着她睫『毛』上挂着的水珠,这水珠似乎带上了浓郁酒意。   过了几秒,周礼低声:“轮到我了。”   “……神经病。”林温轻轻道。   周礼问:“你醉了?”   “……没有。”   周礼低,顿了一顿,然后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林温屏息。   两人鼻尖对鼻尖,周礼受到她的呼吸,他再次低声:“你醉了。”   蹭蹭鼻尖,周礼又轻轻啄了一下。   林温依旧没有呼吸。   “醉了。”周礼耳语似的低喃,第三次亲了她一下。   直到林温因为憋气胀红了脸,周礼才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掐紧她的腰,用力给她渡气。   林温摔到了茶几上,周礼将她抱起来。   包厢门关着,室内依旧昏暗,空气却横冲直撞,『乱』作了一团。    第42章   朋克女担心出事, 一直待门不敢离开。等了一儿,她没忍住,悄悄望进小窗户。   娱乐场所的包厢门通常都开个窗口, 也不允许上锁, 为了谨防客人里面胡来, 也方便警方突击检查。   包厢内乌漆嘛黑, 但也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沙上倒着个人, 看背影是周礼,剩下那位被他遮住了。   两人总不至打架, 朋克女咋舌, 非礼勿视。   “我说怎么到处找不着你,你躲这儿偷懒呢?那边急着叫你, 快去!”大花臂大步流星走了来。   朋克女撇撇手,压着嗓子说:“小点声!”   “干嘛呢?”大花臂瞟了眼边上的包厢,“里面有人?”   “嗯。”朋克女点头。   “谁啊?你怎么跟做贼似的。”大花臂好奇, 想靠近窗口。   朋克女抵住他:“诶诶, 干嘛干嘛!”   “嘿, 你才干嘛呢, 看都不让看。”大花臂问,“里头到底谁啊。”   “老周。”   “哪个老周?”   “你还认识几个老周, 周礼啊。”   “周礼里面?怎么连灯都不开。”大花臂更不解,“你还鬼鬼祟祟的。”   “啧。”朋克女朝包厢撇了下头,饱含深意, “里头还有个小姑娘。”   大花臂瞠目,看了眼包厢门说:“我没想歪吧?”   “谁知你脑子里整天什么颜『色』。”   “那这里面什么颜『色』?”   “看不见啊,这不是黑不溜秋。”   “老周能耐啊,要么万年光棍, 要么一整给我整这么劲爆。”   “嘁,这是你们男人,什么德行!”朋克女指使他,“你去把锁拿来。”   “要锁干什么?”   “不是说那边找我吗,我走了你看着?”   “干嘛要看着。”   “没见着这么多人走来走去?待儿要是谁不长眼推开门,把人好事给坏了。”   “……你这周到!可别把人吓出个好歹。”   朋克女:“……”   锁好门,两人赶紧先去忙自己的事。   大门隔音效果好,震耳欲聋的音乐基本被阻挡,包厢内粗重混『乱』的呼吸声反而喧宾夺主。   林温撞到茶几后被周礼抱到了沙上,她完全失力,大脑似乎也缺氧,揪着周礼背后的衣服布料,她黑暗放纵着自己。   直到快喘不上气,林温才自救似的挣扎了一下。周礼稍稍离开她嘴唇,两人急促的呼吸相撞一起,依旧滚烫灼人。   周礼看着她,她视线也同样。   周漆黑,离近才能看见彼此,退后一步都不一能辨清轮廓。   两人谁都没开口说话,语言成了多余。   周礼再次低头,轻轻地亲吻她,林温闭上眼,回应着他的温柔。   渐渐五指相握,周礼碰到了明显的障碍物。   撩起眼皮,他看了林温一眼,然后一边亲着她,一边取下了她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随手一扔,戒指滚地,一声脆响。   林温忽然觉到指上一空,她睁开眼,还没做出反应,包厢门这时出“嗒”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小小地撞了一下,林温彻底惊醒。   以为有人开门,她猛地推开周礼,撑着沙坐起来。   小窗口上晃一颗脑袋,林温认出是上次见的大花臂,周礼也看见了。   周礼起身,先看了看林温,才走到门口。   窗没见到人,周礼又回头看了眼林温,见她已经端坐好,他才去拉门。   拉了一下,没拉开,有明显的阻力,面门把又传来“嗒嗒”两声,像是锁晃动的声音。   周礼试着再拉几下,拉不开。他回头:“门被锁了。”   林温站了起来:“打不开吗?”   她不知包厢里面是上不了锁的,以为是门锁一时打不开。   周礼跟她解释:“是面锁上了。”   估计是那两个伙干的,周礼猜到了缘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给大花臂打电话,响半天没人接。   又给朋克女打了一通,依旧没人接。   门也没人经,周礼:“待儿再打。”   林温点点头。   酒还没醒,林温头有点晕,血『液』还灼烧着,心跳频率也不齐,脸颊滚烫滚烫。   林温坐了下来,周礼却靠门站着,没有马上回去。   两人又没说话,室内温度似乎还维持之前的高温状态。   了一儿,周礼才开口:“困吗?”   林温摇头,摇完才意识到灯到都还没开,“不困,”她说,“你开下灯。”   门边上是灯开,伸手能够着,周礼却:“等儿。”   林温不解:“为什么?”   周礼随口:“防偷窥。”   “……”   林温瞟了眼窗口,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开灯,我找下戒指。”林温总算想起这回事,“你为什么扔我的戒指?”   周礼没说为什么,他:“你想找『摸』黑找吧。”   “……”   林温自食其力。她从沙上起来,走到门口,想找开。   开门边,林温抬起手刚要按,周礼一把搂她的腰。   “这么喜欢戒指?”周礼低头问。   周礼的身上仿佛沾了酒香,林温觉她大脑还是有点缺氧,“你为什么扔我的戒指?”她重复一遍问题。   周礼依旧没说为什么,“下次赔你一个。”他。   “不用,”林温说,“又没丢,找到好了。”   “别找了。”   林温摇头:“不行。”   周礼问:“要是找不到呢?”   林温说:“那算了。”   “那你当没找到。”   “我还没找。”   “找了,你没找到。”   林温推了他一下:“你当我真醉了?”   周礼一笑,亲了亲她:“你真的清醒?”   “嗯。”林温说。   周礼:“那你明天别不认。”   林温垂眸,这次没有应,了几秒,她又伸手去『摸』开。   只是周礼搂着她,距离远了,不太好够。林温伸长手臂,眼看手指快要碰到,周礼勒了一下她的腰,又往边上走了半步。   林温眼睁睁看着她的指尖和开错,她看向周礼。   周礼:“我说了,你想找『摸』黑找。”   “……为什么?”   “省电。”   “这酒吧是你的?”   “这是环保。”   “……”   林温生气地推了他一下:“放开我。”   周礼没放。   “我要去环保地找。”林温。   “……”周礼松开手。   林温转身,看了看黑漆漆的屋子。   她的包好像落周礼车上了,手机包里,不能打手电。   林温往里走,搜寻沙周边。太黑了,光看不顶用,她蹲地上一点点用手『摸』。   地上脏,一『摸』『摸』到了灰,林温看了看手掌,也看不清灰尘的颜『色』,手都脏了,她继续『摸』地。   从沙这头一直『摸』到沙那头,什么都没『摸』到,林温半跪着,侧头看向沙底下。   她长铺到了地上,周礼眯了眯眼,终从门口走了去。   林温的头细软却浓密,从没染『色』,阳光下黑亮,『摸』起来绸滑,养护的极好。   周礼捞起她头,护自己手里。林温回了下头。   “你继续。”周礼只管她的头。   林温继续『摸』索。   沙尺寸深,再往里她够不到。林温觉戒指很可能墙根,她脑袋探进去,整个人快要趴下来。   她即将趴到地上的前一刻,周礼终动手。   他从她背后将她抱起,像箍根柱子似的,直接将人箍进了包厢里的洗手间。   把人夹水池前,周礼环着她,打开水龙头,捉起她两只手,给她左手搓两下,又给她右手搓两下。   卫生间的灯也没开,这里一点光都没有,才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   林温不自地往前挪,腹部顶到了大理石材质的水池,一阵冰冰凉凉,没了再往前的空间。   “我自己洗……”她小声说。   周礼让到旁边,跟她保持了一点距离,顺手拿起洗手『液』。   “手。”   “什么?”林温看不见。   “给你挤点洗手『液』。”周礼。   卫生间的开边上,这回林温却没想去『摸』开。她只是挪了下脚,和周礼又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然后伸出手。   周礼视物比林温强,他将洗手『液』瓶口对准了林温的手心。   不一儿洗完手,周礼又牵着林温出去。   坐回沙,两人也都没提开灯。   茶几上摆着一个小银盘,周礼『摸』到两颗糖,给林温一颗。   周礼问她:“你之前怎么跟那男的说的?”   林温反应了一儿才想起周礼说的是谁。   林温抿了下唇,才:“我说有人追求我,请他帮忙演场戏,好让对方死心。”   周礼笑了一声。   了一儿,林温轻声问他:“如果我来真的呢?”   如果她和陌生男人来真的。   周礼捻了捻手的糖,淡淡:“你看你不有这机。”   摇滚乐从门缝里溜了些进来,两人激烈的音乐声平静地剥开糖纸,将糖含进嘴里。   进酒吧的时间是凌晨零点十,是凌晨一点十五。   林温酒精和生物钟的用下渐渐合上了眼。   周礼终能开灯了,却没了开灯的必要。   他侧头,亲了亲林温的嘴唇,两人唇间甜味相同。   周礼搂着人,靠着沙头枕,也闭上了眼。    第43章   周礼没打算睡觉, 他只是想养一会儿神。平常他能熬夜,但现在他闭上眼睛没多久,精神就完全懈怠了, 等他再睁眼时已经过了三点半。   周礼点开手机, 大花臂朋克还没回应, 摇滚乐仍在继续。   包厢外的世界嘈杂疯狂, 日夜颠倒, 包厢里却温暖平,时间流逝得也温柔。   周礼了怀里的。   她睫『毛』底下有点阴影, 显然她这几天的睡眠质量并不好, 这会儿她倒睡得熟,呼吸清浅。酒香混着糖果的香甜, 像是佳的助眠香薰。   难怪连他都抵抗不了睡意。   手机息屏,骤然不清了,周礼点了一下屏幕, 林温的脸重新出现在微光中。   这张脸比九年更漂亮, 九年她到底还小, 十四五岁的初中生, 五官仍旧稚嫩青涩。   他第二次见到她时,她已经完全长大, 那张脸如同此时此刻,漂亮的让在群中一眼就能捕捉到她,但她的气息又太温柔, 这种漂亮加温柔,弱化了几分惊艳,反叫更心生亲近。   周礼实没想过会再见到她,也没想过时隔多年, 他竟然能将她一眼认出。   那时任再斌研三在读,某天他突然宣布自己交到了一个朋友。   周礼兴趣不大,他的生活被繁忙的工作填满,事业上升期,他一天当两天用,各种应酬交际烦不胜烦,好友聚会聊天是他难得的放空时段,他懒到连话也不想多。   肖邦汪臣潇却好奇,各种打听,还想照片。   任再斌:“她是我们隔壁大学的,今年大三。”   汪臣潇:“你啊,老牛吃嫩草!”   肖邦评价:“差四岁,又不是差十四岁。”   汪臣潇:“那也是他赚了!”   肖邦:“你还想不想听?”   于是任再斌继续,把他们如何相识相相恋,一五一十全了。   两个在联谊活动上认识,孩儿文静漂亮,不怎么跟话,任再斌一见倾心,鼓足勇气展开追求,从买饭送伞,到相伴图书馆,追了久他才牵手成功。   任再斌翻出手机照片,肖邦汪臣潇头靠头凑近,两异口同声:“漂亮!”   周礼没凑这个热闹,公事电话打断了他的放空时刻,他打了声招呼就了。   来,任再斌张口闭口都是他这位小友。   小友太漂亮,得到了他如今室友的一致好评。   小友特温柔,大声话对她来是高难度动作。   小友尤贤惠,烹饪手艺能敌。   小友超听话,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周礼听得耳朵生茧。   再来的某天,周礼没去上班。   他早上六点不到床,晨跑回来吃早餐,吃完了会儿早间新闻,然拿上车钥匙出门。   两个小时,他目送周卿河登上了往港城的飞机。   这是周卿河出狱的第十一天,周卿河在登机对他的一句话是:“我只是遗憾,我错过了你的大学时光。”   从机场出来,周礼漫目的地开着车。   这座城市大,他从小生活在这里,但也没将各个角落遍,至少这一天,他觉得到处都陌生。   等油量快耗尽时,他才发现他已经到了大学附近。   周礼进熟悉的学校里逛了一圈,去了任再斌的寝室。任再斌不在,他的室友认识他,给他开了门。   他今天太早,身上总没劲。不用上班,一整天都能闲着,他索『性』去任再斌的上铺补眠。   睡梦中周礼断断续续听见男对话声。   男的:“你帮我洗吧。”   的:“好。”   男的愉快:“我给你拿脸盆!”   的平静:“你把洗衣『液』也拿过来。”   不一会儿:“给。”   “你来倒吧。”孩指挥。   过了一会儿,孩轻声细语地教学:“深浅『色』要分开浸泡,这两件材质不一样,这件浸泡一会会儿就好,这件浸泡久一点。”   周礼被吵醒,他从床上坐,向斜下方的那面长方形镜子。   他是个务实主义者,在此之,文艺用词跟他搭不上半点边,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几小时他在机场听到的那个词,时光。   六年的时光,小孩也悄悄长大了。   镜子里的对上视线,对方显然吓了一跳。   周礼的脸紧绷了一天,那一瞬间,他脸部肌肉松弛了下来,嘴角扯出了一个浅笑。   他下了床。   脸盆里还浸泡着衣服。   他想,原来所谓的“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是这样做的。   任再斌给他们做了介绍。   “这是我兄弟,周礼。”   “这就是我朋友,林温。”   他又想,原来“温温”就是林温。   “你好。”林温轻轻柔柔地先打招呼。   “……你好。”他想,原来她这么没记『性』。   手机又一次息屏,周礼再将它点亮。   再息屏,再点亮。   反反复复,仿佛乐此不疲,周礼一直着微光中的这张脸。   直到包厢门忽然被推开。   “哎哟我去,我差点……”   周礼皱眉,竖了下手指。   朋克了然,立刻掐住自己的大嗓门,用气声:“我忙疯了,差点儿把你们给忘了,刚喝水的时候到你给我打的电话才想来。”都已经将近四点半,天都快亮了。   “了,我再坐会儿,你去忙你的。 ”周礼。   朋克挤眉弄眼,表示明白,她轻轻关上门,不做电灯泡。   林温依旧紧闭着眼,周礼继续她。   等了一会儿,周礼低声:“小影,装什么装?”   林温:“……”   林温还没想好睁眼该怎么,怎么做。   她的记忆清晰,之发生了什么。她没有真的喝醉,那点醉意只是将她的情绪欲|望都放大了。   现在睡了一觉,酒劲逐渐褪去,理智又占尽上风,情绪欲|望应该偃旗息鼓了。   林温眼皮颤了颤,正要睁开眼睛,周礼却没给她机会。   朋克进来的时候周礼就觉到了肩膀上轻微的抖动,醒来的装没醒,非是在考虑要不要当缩头乌龟。   好好的不做,做乌龟,周礼只想掐住龟脖子。   周礼捏林温下巴,直接堵住了她的唇|舌。   林温闷哼,被他扣在了沙发上。   情绪欲|望再次摇旗呐喊,战鼓喧天。   半小时两出包厢,酒吧的热闹已经散场。   打了声招呼,周礼带着林温出酒吧,林温完全忘记了戒指的事。   天空大亮,街上没什么,空气有点闷,样子今天会下雨。   黄梅季节,昨天是宁平镇下雨,今天该轮到这里了。   周礼问:“你昨天真的是去出差?”   宁平镇只是一个小镇,连县城都不是,开不了什么会,也办不了什么展,林温的谎话一戳即破。   林温的手被周礼捏着,又闷又热。她低头,本来想手,却意外见周礼手背上有牙印。   林温才睡了三个小时,睡眠严重不足,眼睛视物的颜『色』也变得不一样,这是困乏造成的视疲劳。   视疲劳之下,那牙印却格外清晰。   林温愣了愣,然磕了下自己的牙齿。   街空旷,她这声清清脆脆,周礼向她,好笑地捏了捏她下巴:“干嘛呢?”   林温别了下头,:“没什么。”   周礼还在等着她回答。   林温想了想,才轻声:“我昨天不是出差,我去宁平镇找我爸妈了。”   周礼听她坦白了这一句,莫名妙心头一股酥软,他松了松手,没再牵这么紧。   “他们去那里干什么?”他问。   林温:“那里有间寺庙,我爸妈是跟着小区里的一个阿姨去的。”   周礼问:“寺庙有问题?”否则林温昨天何必撒谎出差。   “也不能有问题,寺庙是正规的,但是他们的事太夸张。”林温将她见到的情景告诉周礼。   她了自己初的担忧,也了父母将在寺庙呆一个月,但没父母去寺庙的原因。   两上了车,迎着新一天的日出,边着话,边回家。   到小区下了太阳雨。   周礼要借厕所,所以跟林温一下了车。两下车天空还晴,下车天空开闸,风卷着雨,瞬间将浇湿。   上了楼,林温给周礼拿来一块新『毛』巾。   林温打算洗个澡再睡一觉,下午再去公司。   问周礼,周礼:“我九点要到电视台。”周礼随意擦了擦雨水,又问,“你这儿有没有什么吃的?”   林温去厨房了,问:“你吃面吗?”   “吃。”   几个小时才吃过烧烤,林温现在一点都不饿。她给周礼下了一把简单的挂面,准备再放两颗青菜一个煎蛋。   周礼进厨房:“你去洗澡吧,我自己来。”   林温迟疑:“你吗?”   周礼好笑:“放心,不会拆了你的厨房。”   林温点头,她实在困,把青菜鸡蛋拿出冰箱,她就去浴室洗澡了。   周礼懒得洗青菜,他磕了一颗鸡蛋,加一勺盐,三分钟挂面出锅。   吃完自己煮的面,浴室水声还没停。周礼接了杯水,到沙发上坐着。   他比林温睡得还少,头有点疼。   了眼时间,才刚六点多,沙发有点小,没法躺,周礼抱着胳膊,打算坐着睡一会儿。   睡得朦朦胧胧时,他隐约听见林温叫他。   “周礼?周礼?”   林温躲在浴室门背,叫得小声。   她困得大脑运作迟缓,洗完澡她才发现自己忘记拿换洗衣物。   在浴室憋半天,她拉开一条门缝,探头探脑地叫。   浴室这边只得到餐厅,不到客厅。餐厅没,桌上也没碗,厨房里没有油烟机运作的声音。   林温叫了几声,没听到回应。周礼九点要到电视台,他现在应该回家洗漱换衣服了。   林温想周礼已经了,她松口气,裹紧浴巾,这才出浴室。   周礼『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到白花花的小身影从浴室小跑进主卧。   他转回头,了会儿天花板,清醒过来,他身到了阳台。   林温换好衣服,拿着浴巾准备放回洗手间。出卧室,她听见微信响。   她的手机还在包里,微信声不像是从包里发出的。   林温到客厅拿包,她刚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就见了站在阳台上的周礼。   林温吓了一跳。   “洗完澡了?”阳台门半开着,周礼拉开门,神情自若地问。   “啊……嗯。”林温脸热,“你一直在阳台吗?”   “嗯,”周礼示意了下夹在指间的香烟,“抽根烟。”   “哦……”林温,“我刚才叫你,你没听到吗?”   “没听到,你叫我干什么?”   林温脸上高温逐渐消退:“没什么,我以为你回去了。”   “我抽完再。”周礼,“找个东让我接下烟灰。”   “哦。”   林温去卧室里拿来一个桌面垃圾桶。   周礼把烟灰弹进小熊形状的垃圾桶,然将垃圾桶放到旁边阳台柜子上。   又有微信声响,林温手机还拿在手上,她低头点开。   只有一条微信,之的微信响声果然不是她手机发出的。   微信是袁雪发来,她一串叹号,吃惊:“卧槽,任再斌明天回来!!!”   林温消息时没遮掩,周礼站在对面,倒着,也读出了微信内容。   两分钟他同样收到了汪臣潇的微信,汪臣潇震惊的措辞标点符号跟袁雪如出一辙,只是句子长了不少,废话偏多。   林温收到的那条消息字数少,完多两秒,但她少了四秒。   周礼把没抽两口的烟扔进小熊垃圾桶,一把将她搂了过来。   林温抬头。   周礼:“我给你提个醒。”   “……什么?”   “你要再不去睡觉,下午上班会打瞌睡。”   “……”   周礼一笑,将林温一把抱。   “啊……”林温扶着他肩膀低叫。   周礼抱着,一边往里,一边:“我再给你提个醒。”   林温脸又热来:“你要快!”   周礼抱着直接进浴室,把放到地上,他把挂在墙上的吹风机拿了下来,:“你要是三心二意,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什么?”   “想?”   “……”   两在镜子里声对视了一会儿,林温才憋出话:“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了?”   周礼在她背抬她下巴,将她脸转向左。   他低头,寻找到她的唇|舌,再一路吻到她耳朵,然低声:“傻不傻,这就是客气。”   林温脊背发麻,脸快冒烟,她拿吹风机,用力按下开关,滚烫的风吹过她湿漉漉的头发,又吹向面那张“不要脸”。    第44章   周礼的脸还真的被烫了一下, 但他一点都生气,反而抱胳膊,退后一步, 靠卫生间门笑起来。   林温吹头发得照镜子, 视线根本避开镜子里的人, 她总觉得周礼的笑好像带几分志得意满。   她被他笑得太在, 瞪了镜中人一, 她低下头,索『性』头发全捋到面吹, 让这人看。   头发干得慢, 林温吹了十分钟才吹完,周礼也就干看了十分钟的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一停, 周礼开口:“我在这儿睡个小时。”   林温一愣:“回去了?”   “赶来赶去浪费时间。”   “那衣服怎么办?”   “我让阿姨待会儿把衣服送来,嗯?”   周礼这征询,林温抿了抿唇, 没反对。   她也知道周礼一直没睡, 九点就要工作, 周礼需要睡眠。   林温提议:“那去阁楼睡吧。”   林温带他上去, 周礼在阁楼站了秒后就转身下楼了。   林温挠挠脸,也跟了下去。   雨已经停了, 但闷热程度比平时要翻倍,整个阁楼像烤炉,连她都受了, 别说周礼。   次卧门关,周礼没提次卧。这房间林温宁可把己热死都没征用过,来他也用奢望。   周礼挑地方,回到客厅, 他把阳台窗帘拉上,坐回沙发。   林温去厨房倒了杯水,喝一口水,她瞄一沙发,再喝一口水,她再瞄一沙发,最后狠狠心,她回己卧室,见为净。   可明明之还困得撑开皮,躺到柔软的床上,林温却又睡了。   她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还从床上起来,脚步轻轻地走到客厅。   沙发太小,周礼躺了,他一开始坐睡,后来斜倒了下来,双腿勉强蜷缩。   这姿势看太委屈。   空调出风口对沙发,林温按了一下遥控,“滴”一声响,她一顿,看周礼。   没把人吵醒,她却敢再按。回到卧室,林温捧出一条『毛』毯,轻手轻脚给周礼盖上。   刚盖好,她就被人抱住了。   林温一惊,倒在周礼身上,她撑周礼胸口,小声问:“我吵醒了?”   “没,我还没完全睡。”周礼睛没完全睁开,他声音带困倦,说道,“怎么没睡?”   “……就睡了。”林温道。   周礼用力抱了抱她,没再说话,也没要放开。   人离得近,阳台窗帘又没拉严,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林温看到了周礼下巴上的小胡渣。   她高中以后就和异『性』保持了十足十的距离,鲜少注意到男人的胡子,她记忆中唯一的胡子,也就初三开学几天,来这人。   林温看看,心软下来,她轻轻道:“去我房间睡吧。”   周礼慢吞吞地睁开睛,一言发地看了她片刻,他才笑了笑说:“用了,睡的去。”   拍拍她后背,周礼人放开。   林温解释:“我睡沙发。”   “嗯,我知道。”周礼捉她的手,闭亲了亲,然后道,“所以我让睡的去。”   “……”   林温没再出声,她嘴角微微上扬,又蹲了一会儿,她才离开沙发,回到卧室睡己的。   这回她很快睡,等再次睁,被电话吵醒的。   林温接起来,见袁雪的声音。   “没看到我刚发的微信吗?”   睡林温把手机调成了震动,她哑声道:“没,怎么了?”   “……还在睡觉?”袁雪似乎迟疑了一下。   “嗯。”林温睡惺忪。   “咳,上班要迟到了吧。”袁雪声音恢复正常,“我昨天搬,东西落下了,现在过来拿,起起的来?还我己开门进来?”   林温反应慢半拍,过了几秒她才彻底睁开睛:“已经到了?”   “昂,已经爬上五楼了。”袁雪抱怨,“以后减肥用去健身房了,我干脆一天三趟来。”   林温从床上弹起,快速跑到客厅,沙发上的男人拽起来。   没拽动人,倒把人闹醒了。   周礼皱眉,声音沙哑:“怎么了?”   “袁雪过来了,去卫生间躲一下!”   “……”   周礼闭了闭,冷静了几秒,他面无表情地『揉』了把林温的脑袋,顺从地“躲”进了洗手间。   林温打开门,袁雪把钥匙放玄关上还给她,边换鞋边问:“怎么还没上班啊?”   林温心跳还没恢复,她『色』如常道:“我请了半天假,下午再去公司。”   “怎么请假了?”袁雪打量她,“身体舒服?”   林温顺她的话点头。   “要去医院吗?我陪?”袁雪问。   “用,睡一觉就好了。”林温说。   袁雪去卧室拿完东西,本来再提一下任再斌的事,话到嘴边,她又忽然说了。   走袁雪再次提醒:“要舒服就别勉强,干脆请一天假。”   “嗯嗯。”林温点头。   门重新关上,林温舒口气。   她走到卫生间门口叫人,下一秒就见了花洒水声。   “没浴巾?”里面的男人问。   “……。”   楼上冲澡,楼下,袁雪刚出单元门。   她拎东西,望停在单元楼面的那辆黑『色』奔驰,又仰头看了看六楼,她叹口气,忧心忡忡,言语:“作孽啊……”   周礼冲完澡,换上阿姨送来的衬衫西装,没带走脏衣服。   他今天行程安排紧密,做完场访谈后,又出了一趟短途差,去了隔壁市。   一直忙到近凌晨三点,他才回到酒店,睡了个小时,天微亮又要起床,继续忙碌一整天,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工作还没结束。   他坐进车里休息,才空翻看汪臣潇早发给他的微信。   汪臣潇问他:“晚上过过来?老任说他请吃饭。”   今天任再斌回来了。   周礼手指轻敲下手机屏,先给林温拨了通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在公司?”周礼问。   “在会展中心,今天可能要加班。”林温问他,“回来了吗?”   “还没,事情还没做完,今天一定赶得回。”周礼说。   这天他们都忙,根本没时间说话,周礼只报备了一下己的行程,林温也在争分夺秒地忙农产品展会的项目。   结束通话,周礼给汪臣潇回复:“我在出差,今天一定能回。”   但后半段工作格外顺利,没耽搁时间,周礼在天黑后还赶到了。   他天才睡了到五个小时,又困又累头还疼,回程的车子上他睡了一路,醒来的时候看到汪臣潇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都问他回没回来。   周礼皱眉,『揉』了『揉』太阳『穴』,看车窗外景『色』,已经到了宜清市区。   早晚得碰面,他索『性』回复说:“半小时到。”   到半个小时,周礼就进了肖邦店里。   脱了西装,周礼看了一圈人,连袁雪也来了。   袁雪其实非要来的。最近汪臣潇为了能每天跟她联系,什么话都会跟她说,包括今晚的聚会。袁雪一,当然愿放过机会,她跟汪臣潇进门,起初她忍没开口,等任再斌问起林温近况,她才破口骂:“贱贱啊!”   这发生在十五分钟之的事情,周礼没见。   周礼看今晚的主角。   任再斌个子到一米八,五官很出『色』,人也斯文白净,他个外的『性』格,相对内含蓄,但总体也算阳光。   三个月见,他晒黑了少,笑起来的模样好像更开朗了一些。   “老周!”任再斌咧一口白牙道。   周礼看了他一会儿,评价:“牙更白了。”   汪臣潇得哈哈笑,肖邦站在吧台里,一边算账一边抽空觑他们。   袁雪十五分钟还火冒三丈,等周礼一出现,她的火就缩了回去。   袁雪看看周礼,再看看任再斌,决定今晚还多观察,少说话。   几人先叫外卖,再闲聊几句,任再斌才他带回的礼物拿出来,一人一个袋子。   另外三个男人都收了,袁雪嫌弃,根本拿。任再斌讪讪,她的礼物放到地上。   “抱歉,我这几个月都没跟们联系。”任再斌开口。   “该好好抱歉。”汪臣潇说,“整整三个月,手机要再开机,我们就得帮报警了!”   肖邦问:“现在回来什么打算?”   任再斌说:“我休息几天再找工作。”   汪臣潇问:“没好找什么工作?”   “个概的方,但我还没决定好。”任再斌顿了顿,道,“其实我先跟林温谈好,问问她的意见,我再决定。”   袁雪打破己刚才立下的flag,冲他道:“谈什么谈,跟她谈分手吗?分手了还问她意见?!要点脸吧!”   “雪,雪!”汪臣潇赶紧安抚她情绪。   任再斌尴尬:“我没跟她分手。”   “那跟她玩捉『迷』藏吧?可真童趣啊,越活越往胚胎的方进化了。”袁雪讽刺。   任再斌被她怼得说出话。   汪臣潇打圆场,但他又打出来,任再斌确实占理。   任再斌也清楚,他张了张嘴,半晌道:“三个月我确实很混『乱』,我没好我跟林温的感情问题,但现在我清楚了,我会跟她好好道歉,求她原谅。”   袁雪还再骂,旁边突然人出声,袁雪一个激灵闭上嘴,差点咬到己舌头。   “三个月的时间,三天,这都赶上老汪做一个项目了。”   周礼除了进门时打了一个招呼,后来一直没开腔。他靠沙发,捏后脖颈休息到现在。   放下手,周礼拿起桌上零食盘里的一颗白巧克力,边拆边说:“要为她就算了,这为己。为了己深思熟虑这么久,感情还剩多少真?”   任再斌愣了愣。   袁雪意味深地看周礼。   肖邦谁都看,他在镜底下翻了个白。   汪臣潇越越觉得道理,他点点头,忽然些后悔己早的举动。   刚到这,店门口的迎客风铃就响了起来,门被推开,林温背单肩包走了进来。   汪臣潇先站起来,林温他叫来的。   之汪臣潇过,他要林温,绝对可能原谅任再斌,可他林温,也知道林温的真实法。   任再斌跟林温复合,汪臣潇,假如这个人都对彼此还感情,就像他跟袁雪一样,要连话都没说清楚就彻底分开了,岂要抱憾终生。   管最后分合,总要开诚布公地谈一次,这事要速战速决才能显出诚意,于汪臣潇照任再斌给的电话号码,给林温打了一通电话。   林温在电话里说她今天可能要加班能过来,汪臣潇原本抱希望,结果,林温和周礼一样,还来了。   周礼没从沙发上起来,他捏刚拆开的白巧克力,眯看刚进来的人。   林温其实一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今天又一身出镜的打扮,成熟又稳重。   但林温视线没在他身上多停留,她握紧了包包肩带,立刻给了别人。   她跟汪臣潇和肖邦打招呼,跟袁雪牵了下手,也看了期待又忐忑的任再斌,却没往沙发的位置偏一下头,一副刻意撇清关系的样子。   外卖送到了,汪臣潇接过一堆袋子说:“来来来,先吃饭!”   肖邦指挥:“去房间里吃。”   几个人往房间走,林温跟袁雪说了声:“我先去下洗手间。”   周礼慢条斯理地巧克力送进嘴,从沙发上起来,远远跟在林温身后。   店里卫生间分男女,就只一个,装修跟普通住宅里的一样。   林温开门进去,刚要反锁,门把手忽然己一转,她往后退了步,门被推开了。   “说加班?”   “……提早结束了。”顿了顿,“说今天回来?”   “跟一样,提早结束了。”   “……哦。”   周礼衬衫袖子卷,手臂上筋络线条分明。   他反锁上卫生间的门,摘掉了林温的包,人搂过来。   林温手抵在他胸口,知道己手烫,还周礼胸口烫。   周礼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若似无地亲她,巧克力的甜香弥漫在人唇间。   “我衣服落那儿了。”   “……我给洗好了。”   “外面一直下雨,晾干了?”   “都天了,早干了。”   “没到天。”   “……嗯。”   三十五个小时。   外面游戏房,任再斌见林温去了洗手间,放下筷子就去找她。   袁雪他拽住,没让他走出房间门。   袁雪看了看时间,那个人已经同时消失分钟了。   她头痛叹气,真作孽啊……    第45章   卫生间有扇气窗, 气窗外绿植遮掩。   不知不觉又下起雨,雨水淅淅沥沥打植被上,奏的韵律像是助眠的音乐, 大自的宁静会让人跟着顺从。   两个人很声地说着话, 声音轻的彼此贴唇能听到。   直到一阵带着凉意的风涌来, 林温推推人:“好了, 你去吧。”   周礼捏了捏的手, 最亲一下:“嗯。”   周礼没门口等。   过转角有个柜子,柜子上原先摆的是一棵发财树。前不久员工丁建议肖邦再养只乌龟, 说店铺开张半年了还没收回一半钱, 可能就是因为有煞气,龟能镇宅挡煞, 能招财。   肖邦不『迷』信,他对『迷』信来者不拒。他转头就夜市上花了十二块钱,买回两只『迷』你的草龟, 又忍痛花了十六块买了一包饲料, 买回来一周, 店里生意突爆火, 他立刻把装乌龟的廉价塑料缸换成了奢华玻璃缸。   林温从洗手间来,看见周礼手心的草龟。草龟只有半截手指大, 实太可爱,忍不住『摸』了『摸』。   周礼原想放回去了,见喜欢, 又见背着的托特包又大又重,他摘下的包,替拎着,另一只手捧着乌龟, 再让玩一会儿。   周礼顺便讲了一遍两只草龟的由来。   林温不确定:“难不是因为学生陆续放暑假了,所以生意好转的?”   周礼笑了笑:“人一旦求助了『迷』信,自就会刻意忽略一些现实,毕竟『迷』信造就的奇迹更能让人惊喜和满足。”   林温愣了愣,低头又看向草龟。如果头上长草,现株草应该蔫了。   周礼若有所思,没再继续个话题。   放回乌龟,两人慢慢往回走,快走到房间门口时,林温要拿回自己的包。   周礼没马上松手,林温用力拽了拽,没拽动。   林温想了想,不太习惯地摇摇他的手臂,再声说:“配合一下?”   周礼自知今天只是林温跨严防死守的“安全区”的二天,他拒绝不了副软乎乎的样子。   周礼松开手,又压了下的脑袋。   林温头发被弄『乱』,甩了两下,没有介意。重背上包,和周礼一进门。   空房间只剩了一个黑白『色』调的鬼屋圆桌房,袁雪、汪臣潇、肖邦、任再斌四人依次坐了大半圈,还剩两个相邻的空位。   “哎哟,我说你刚干嘛去了,我就一个转头的功夫你人就不见了!”汪臣潇对周礼。   “去抽了根烟。”周礼随口说。   周礼个高腿长,他比林温快一步,先坐到了任再斌旁边,林温自只能坐到袁雪旁边。   任再斌失落地隔着周礼看向林温。   袁雪像吃了大力丸似的用力掰开一次『性』筷子。   “你烟抽得太久了。”汪臣潇拿起一瓶酒,先来热场,“都饿半天了,咱们先吃饭,该吃吃该喝喝,桌上就不聊些有的没的了,吃完了以,想聊什,再聊什,昂!”   说着,汪臣潇起开瓶盖,先给他旁边的肖邦倒上:“好久没聚了,今天难得,肯定少不了酒。”   再给任再斌倒上,任再斌把杯子递给他说:“我一点点就够了,我喝不了多少。”   汪臣潇适量地给他倒了半杯。   “老周!”汪臣潇等着周礼,“你今天是坐电视台的车来的,可别找借口。”   “我说话了?”周礼把杯子递过去。   “我是未卜先知,提前预防。”   汪臣潇倒好酒,递还给周礼的时候,忽叫:“哎,等等!”   众人都看了过来。   汪臣潇凑近眯眼,捻起卡周礼衬衫纽扣上的一根黑『色』长发,敏锐:“可被我逮到了,头发就缠你纽扣上。嘿嘿,今天抱过女人了?哪位天仙啊?”   袁雪提着心偷瞄林温。   林温抿着嘴,面上看不异样。   周礼把长发从汪臣潇手中抽回来,看了一眼说:“你什时候改行当警犬了?”   “啧,你就没意思了,有情况还藏着掖着。”汪臣潇,“我怕你单身久了心变|态。”   酒还没倒完,还剩一个林温,汪臣潇没有追着周礼要八卦,他:“你没公开的就是没认真,我等着你认真带回来一个。”   袁雪胃痛。   汪臣潇紧跟着问林温:“你来点?”   林温还没开口,任再斌先抢答:“不会喝酒,你又不是不知。”   那两个人那说话,周礼左手食指缠了几下黑『色』长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白酒,他低声问右边:“应该有六十度,想不想喝?”   右边的长发主人目不斜视,幅度地动了一下嘴唇:“不要。”   周礼浅笑。   桌上铺着饭店赠送的红『色』一次『性』桌布,十菜摆上面,喜气洋洋,土味十足。   “那就开动吧!”汪臣潇举筷。   有汪臣潇,现场气氛没有冷场,几个人边吃边聊闲话。   林温其实从来没对人说过不会喝酒,只是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了,样的『性』格长相是不会喝酒的,一旦有人想劝喝,身旁总有人站来帮说话。   只习惯自饮自酌,所以每次都承情,没有多此一举地解释。   男人们喝酒,林温和袁雪喝苏打水,袁雪今晚话特别少,只顾着吃。林温见杯子浅了,又开了一瓶水,给加满。   林温问:“你很饿吗?”   袁雪往嘴里塞着炸茄盒,口齿不清:“不饿。”   “……不饿你吃急?”   “难熬嘛,消磨时间。”袁雪说。   林温一头雾水。   旁边汪臣潇见炸茄盒离得远,袁雪又爱吃,他赶紧起身,殷勤地给再夹一个。   任再斌见状,犹豫了一会儿,夹了一块糖醋里脊,隔着周礼,放进了林温的碗里面。   “你爱吃的。”任再斌讨好。   任再斌挡了他前面,周礼放下筷子,往椅背一靠,听着任再斌他跟前继续说:“你夹不到的跟我说,我帮你夹。”   “我夹得到,谢谢。”   “……那,要不要饮料?我给你开椰子汁吧?”   “我喝苏打水就够了。”   周礼边听,边捉住了右边人摆腿上的手。   林温一顿,抽了抽,周礼攥着手指头不放,还捏了捏的指甲盖。   一次『性』红『色』桌布长长的垂挂着,遮住了桌底下的动静,应该没人看得到,林温依旧做不到面不改『色』。   尽量镇定,红着耳朵,指尖揿了一下周礼的手指。   林温没有留长指甲,手劲远远比不上牙齿的咬合力,周礼觉得挠痒痒,他跟五指相扣,紧了紧,松开,适可止放过了。   林温手发麻,尤其是相扣的指蹼部位。   缩起左手,拿起水杯喝水,尽量远离“危险”。   一大口水含进嘴里,林温发现水变了味。   两只杯子放太近,拿错了。   周礼看了眼放杯子的位置,又瞥了一眼,收回视线,夹了一筷子菜,边吃边说:“想喝就喝吧。”   林温抿紧嘴,过了一会儿,缓缓咽下口酒。   高度酒太辛烈,喉咙里火烧火燎,从前没喝过六十度以上的。   一口刺激到了,林温放下周礼的酒杯,拿起自己的苏打水灌了两口。   苏打水是带气的,喝了并不舒服,林温难受地呛了两声。   周礼立刻拍了拍的背,又给夹了一筷子爽口的凉拌菜。   动作太直观,旁边的任再斌,和另一边正起身又要给袁雪夹菜的汪臣潇,时愣了愣。   袁雪倒抽口凉气。   肖邦顿了顿,淡定地夹了一筷子青菜,起身送进林温碗里,开口:“没事吧?你今晚吃得有点少,多吃一点。”   “……是有点少。”袁雪学着周礼给林温拍背,又学着肖邦,机械似的把自己碗里的炸茄盒贡献给了林温,“是不是没胃口?你尝尝茄盒。”   “你自己好好吃。”汪臣潇被糊弄过去了,又给袁雪夹了一个,没当回事地坐下了。   任再斌关心地问林温:“你没胃口吗?”   林温看着自己碗里满满的菜,那凉拌菜已经被压了底下,只『露』了一点边角,摇摇头,忍着心惊肉跳,慢慢将碗里的菜都吃干净了,只剩一块糖醋里脊。   周礼拿起酒杯。   林温今天吃东西一点都不脏,没涂口红,杯口只隐约有一点不属于他的印记。   周礼靠向椅背,随意地喝着酒,视线偶尔斜向边上,看向林温通红通红的耳朵。   饭吃完,要办正事了。   汪臣潇一脸酒气,干笑:“那你们聊?”又搭着肖邦和周礼,说,“走走走,我看到你吧台里藏着牛肉干,我要吃!”   周礼喝了不少,他拧了拧眉心,瞥了眼林温,走房间。   房门关上,热闹消失,只剩相顾无言。   半晌,任再斌开口:“温温,对不起。”   客厅里,三个男人坐沙发上,袁雪翻一包薯片,继续消磨时间。   汪臣潇仰头看着天花板说:“不知他们怎聊。”   肖邦打了一个酒嗝,醉醺醺:“我里的门隔音效果不好。”   “……那不太地。”   “随便你。”   过了一会儿,汪臣潇问:“你们说,那俩能和好吗?”   袁雪不屑:“做梦。”   肖邦:“不能。”   “老周,你说呢?”汪臣潇问。   周礼闭着眼没开腔,不知是没听见还是睡着了。   汪臣潇不意周礼的回答,他触景生情地感慨:“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好,毕竟一段感情走了些年,很不容易,终成眷属多好,他们看起来明明般配。”说着,他看向袁雪。   袁雪却根没看汪臣潇。   袁雪叼着一块薯片,眼睁睁看着周礼那句话落之睁开了眼,他缓缓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刚刚说话的男人。   一口咬碎薯片,袁雪碎屑『乱』飞地冲汪臣潇嚷:“你可闭嘴吧智障!”   肖邦认地点点头。   半个多时,包厢门终于打开了,两人一走了来。   另外三人都站了起来,只有周礼还坐沙发上,没人问谈话结果,场合不合适。   周礼靠着头枕,双手『插』兜,左手手指缠着那根隐藏黑暗中的长发,望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任再斌像林温身上黏了根线,视线一直盯着不放。   时间已经不早,外面又一直下雨,该回去了。   汪臣潇喝了酒只能叫代驾,袁雪不让他送,准备和林温一起打车回去。   汪臣潇问周礼和任再斌:“那我送你们?”   周礼没让他送,“我自己打车。”他。   上了租车,袁雪松口气,今天饭桌上太惊心动魄,比怀个孕还让心力交瘁。   看向林温,欲言又止。林温情绪似乎不是很好,袁雪善解人意,咬牙忍着,最什都没问。   租车先把袁雪送到家,林温下车时雨势更加大了,几步路就把雨伞打得湿透。   林温甩着雨伞爬楼梯,爬到一半注意到楼梯上有湿湿的大脚印,脚印持续到四楼、五楼、五楼半……   林温抬头。   周礼拎着西装靠墙站着,他头发和衬衫都湿了,碎发耷了下来,遮他眼尾。   『露』的两截臂上挂着水珠,水珠顺着青『色』的筋络缓缓下滑,有一种力量的美感。   林温几步上去,问:“你怎过来了?”   周礼看着,将扣进怀里。   “我来拿衣服。”他酒气浓郁,将林温撞了门上。   伞掉地上,洇湿了地上的西装。   雨夜十点半,“急着”要拿衣服的人却没马上进门拿,错『乱』的脚步声和顶到门的声音时不时响一下,感应灯迟迟没灭。    第46章   林温像踩着云, 又像踏着火,后背紧贴木门,双手抓着周礼衬衫腰侧。   包包从肩膀滑到小臂, 挂不住, 包掉到了地上, 里东西也哗啦啦滚了出来。   踩到了, 脚下更加不稳, 周礼托紧了的腰,林温的衬衫领口渐渐倾向一侧, 『露』出了肩膀和脖颈里挂着的项链。   今天穿白衬衣黑长裤, 银『色』的项链藏在领口中,只『露』出一点银链条。   现在领口歪了, 挂坠也晃了出来,戒指形状的挂坠像投进了湖,砸开了平静的湖。   周礼喘着粗气, 停下动作, 盯着的脖颈。   林温没耳洞, 脖子和手腕总光着, 周礼猜不爱戴首饰,也确没见过戴手表以外的配饰。   直到今年三月, 周礼第一次见到一对戒指出现在任再斌的朋友圈。   后来任再斌走了,林温仍戴着那枚戒指上班、逛超市,去肖邦店里……   湖底暗『潮』涌动, 周礼耷着眼皮,捏起林温脖颈上的戒指,低声问:“么时候的酒吧?”   “……嗯?”林温心跳急促,呼吸不匀, 识没清醒,也就没有听白。   周礼又问了一遍:“么时候的酒吧,嗯?”举了下戒指。   林温看向那枚铂金戒指,懵懵地答:“昨天晚上。”   昨天下午上班之后才想起戒指忘在了酒吧包厢,下班后有时间,就去了一趟酒吧。   朋克女经认得,听说来,立刻带进包厢找,最后们是在沙右边的金属脚底下找到的,戒指卡在了那个位置。   林温在不习惯在手上戴饰品,家后翻出一条项链,项链原本的挂饰取了下来,套上了枚戒指。   “你昨天上班不忙?”周礼贴着林温嘴唇,沉声问。   呼吸太热了,酒香也躲不开,林温喃喃:“忙。”   “么忙还特跑一趟……”周礼松开手,戒指重新垂落,带着的温度,贴近了林温锁骨。   周礼亲了亲的锁骨:“是后悔了,想跟你复合……”   林温后背更加贴向门,敏感地缩了下肩颈,微微蜷了起来。   周礼力扣紧腰,亲在耳侧,声音极轻,却又蓄满了力:“现在来了又怎么样,太迟了——不放你,你看你走不走得成!”   的语气像是温和的,可又像那烈酒的余香。   闻起来并不辛辣,酒香却足以霸道地侵蚀整层楼。   周礼的动作不再收着。   林温被吻着,进退都无门,项链上的铂金戒指滑动来去,后知后觉,枚戒指确长得近乎一样,但又不太肯定。   昨天没醉,今天也没醉,酒只是将人的情绪和欲|望都放大了。   林温心跳如鼓,想起昨晚在酒吧鬼『迷』心窍般的失控,又想到此时此刻。   形容不出自己具体想些么,又是么心情,只是随着周礼,身体里的血『液』都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直到楼道里传来声音——   “雨真是没完了。”   “还要下个礼拜。”   “衣服都干不了,真麻烦。你内裤要不够了,再给你买盒。”   “够啊,不是还有好条。”   声音越来越近,林温惊醒,推推周礼的肩膀,周礼不放人。   楼下还在继续说。   “你那条都破了,晒出去你不嫌丢脸丢脸。楼上么声音啊?”   “么么声音?你先开门。”   “你等会儿,上去看看。”   林温别过头,躲开了周礼的吻,终于“好心”并且紧张地解释:“戒指是袁雪送给的……”   周礼一顿,呼吸微促。   三秒后,五楼女住户站在五楼半,只看见六楼的小姑娘蹲地上在捡零碎东西。   还有一个衬衫没有收进裤腰里的陌生男人,正弯腰捡起地上的西装和雨伞。   奇怪的声音没有了。   男人抖下西装,朝瞥来一眼。   女住户干笑了一声,转身下楼了。   脚步声离去,林温松口气。   从没试过做贼,可今天从吃饭到刚才,彻底做了一贼。   那种惊慌、心虚、混『乱』的后遗症太厉害。   林温胡『乱』零碎东西塞进了包,又从包里翻出钥匙,钥匙在手上没拿稳,啪嗒掉到地上。   林温伸手捡,周礼也过来了。   人的手碰到一起,林温晚了一步,周礼先捡起钥匙,抬眸看向。   个人还蹲在门口,离地近,雨水印渍近在咫尺。些水印就像地图,从楼梯最上级一直描绘到靠墙、门口中央以及门前,彰显着刚才的冲动和混『乱』。   林温看不下去了,脸红心跳,立刻从地上起来。   周礼也站了起来,没钥匙给。   林温脚受伤时曾经过家的钥匙,周礼抖开钥匙串,准确找出大门那一,『插』孔的时候第一下没找准,第二下才『插』准。   看来还是有点醉了,林温瞟了一眼。   门打开,还没有『摸』到灯开关,林温听见周礼问:“你跟聊了么?”   “……都说开了。”   任再斌跟道歉,解释自己的心路历程,那些话林温在三个月前就经从汪臣潇嘴里听过一遍。   林温打断了任再斌的话,直接挑:“跟你一起去旅游的那位女同事也来了吗?”   的语气依旧是温温柔柔的,任再斌却像被拍了一板砖,当场呆怔住了。   反应了很久,才解释:“跟么都没生,真的,誓,真的跟么都没生过!”   林温却不想听,对来说经没有义。   灯打开,大门重新关上,个人站在地垫上对。   周礼衬衫湿漉漉地贴着身,腰侧布料被揪出了裤腰,林温现在才正眼看到,原本就没消下去的红晕又加深了一层。   林温的衬衣也被沾湿了,耳朵红脸也红,眼睛也湿漉漉,周礼直视着,说道:“你出来的时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林温紧捏了一下拎着的包包肩带。   确心不在焉,那是因为在跟任再斌挑的瞬间,突然识到,对于不在乎的事情,向来是剑及履及的,比如对任再斌,比如对那个习女生。   而对于真正在乎的事情,却一直犹豫不决,拖泥带水,反反复复。   比如对父母。   再比如,对周礼……   林温抿着唇没吭声,只是耳朵又烫了分。   周礼一直盯着看,半晌,没忍住,捏了捏的耳朵。   林温拍了下的手,小声说:“痛。”   “刚咬疼你了?”周礼低声问。   林温听不下去,推开,脱了鞋跑向阳台:“太闷了,去开窗。”   屋子里房门紧闭一天,确有一些轻微的气味。   周礼换了鞋,将林温扔地上的包放到了鞋柜上。   “的浴巾放哪儿了?”问。   林温拉开阳台窗户,顿了顿,然后说:“盥洗柜第二个抽屉。”   昨天早上周礼走后,的衣服和过的浴巾都洗了出去,今早上班前才收进来。   外狂风暴雨,林温只留阳台窗户一小条缝透气。   周礼擦着头走出浴室,门口拿了双拖鞋,扔林温前:“穿上。”   林温穿上拖鞋,『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小声问道:“你大半夜跑来,就为了……问那些?”   三个字省略了一连串尴尬。   周礼却不领情,说:“来拿衣服。”   林温:“……”   林温扔下走进卧室,过了一会儿,捧出叠好的衣服,说:“给你找个袋子装一下。”   衣服纸袋都在电视柜抽屉里,林温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纸袋撑开,衣服往里塞。   周礼身上都是雨水,到现在都没坐下。   解开一颗衬衫扣,又袖子往上挽了挽,走到电视柜前,挡住了林温的手。   周礼将自己的衣服从林温手里抽出来,说道:“去冲个澡,等雨小了再走。”   林温:“……”   片刻,浴室里响起水声,林温打开电视机,一手拿着遥控转台,一手捻着脖颈上的项链。   电视没么好看的,林温低头看向项链,手指头一根根往戒指里塞。   玩了一会儿,才想起周礼的西装。   林温放下遥控器,走到玄关,拿起周礼随手搁上的西装。   西装又脏又湿,林温去厨房拆了一块新抹布,打湿抹布后,将西装平铺在餐桌上。   周礼冲澡很快,分钟就结束。   洗完澡人也酒醒不少,换上被林温洗干净的衣服裤子走出浴室。   看见林温在一点点擦拭的西装,周礼擦头的手顿了顿。   “洗好了?”林温抬了下头。   “嗯……”周礼走近,『揉』了下的脑袋,“别忙了,你也去洗一下。”   “……等你去了再洗。”   “那就看电视。”   周礼林温带去了沙。   “你平常都看些么?”周礼问。   “电视剧,但看得也不多。”林温说。   “电视剧也爱看悬疑?”还记得挑选电影的口味。   “电视剧不挑。”林温说,“来放松而。”   周礼随便挑了一个年代剧,愿看,林温也能接受。   林温又去厨房切了一盘水果。   人坐在沙上。   电视剧里风雨飘摇,电视剧外大雨滂沱,小小的老旧客厅里,宁静又安好。   集电视剧结束,周礼问林温:“你么时候放假?”   林温有点犯困:“后天。”   “后天们去宁平镇?”   林温一愣,睡去了大半。   周礼看着电视机,语气像谈家常:“后天们自己开车去,路上最多个小时,呆天来,怎么样?”   “……你有时间?”   “有。”   “哦……”   林温睡全消,继续看电视,电视剧里的有志青年正慷慨激昂地表最后的演讲,演讲完,即将奔赴刑场。   林温看得动容,偏头想跟周礼说话,结果,轮到周礼阖眼了。   周礼洗过澡,卸了妆,眼底青黑暴『露』出来。天根本没睡个小时,又一番东奔西跑,今天还喝了么多酒。   身上到现在还有淡淡的酒味,林温闻了闻。   林温看向阳台外。   雨像瀑布,天空电闪雷鸣。调低电视机音量,轻手轻脚离开,去浴室洗了个澡。   洗完出来,雨似乎小了一些,周礼还在沙上睡着。   今晚不热,林温新买的那台更好的电扇搬到阁楼,又小床的床单铺好。   到客厅,林温小声叫人:“周礼,周礼。”   周礼皱眉,眼皮没有掀开。   “你去楼上睡。”林温轻轻拽了拽的手。   周礼握住的手,过了一会儿,才困倦地睁开眼,眼底泛着显的红血丝。   林温声音更加轻柔:“去楼上睡吧,床经铺好了。”   “……嗯。”周礼哑声,眼睛半阖不阖。   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听着没被窗户挡住的雨声,一觉到天。   第二天早上,林温六点四十五分起床,周礼还在睡,没吵醒人。   吃完早餐,又备下一份新的,七点半林温准备出门了,上楼叫人。   “该起了。”林温给周礼算着时间,“你还要家换西装,今天你九点要到电视台。”   周礼没睁眼,翻了个身,握了握林温的手腕,声音还没清醒:“叫了阿姨送衣服。”   “……”   次阿姨没敲门,将装衣服的包摆在了门口。   林温打开门,包拎进来,放到了餐厅椅子上。   黑『色』的大号旅行包,里不止装了一套西服,还装了t恤和内衣裤,以及男士洗『奶』、化妆品、剃须刀等等。   现在才七点三十五分,周礼还没醒,是么时候通知阿姨的?   林温仰头望向阁楼。    第47章   周礼起床时已经过了八点, 阁楼开着小窗户,带着雨丝的风吹进屋,清清凉凉叫人提神。   他把窗户好走下楼, 屋里寂静无声, 人早就上班了。   餐桌上摆着只电蒸锅, 打开盖子, 里面是温热的玉米、烧麦、包子和小米粥, 锅边上还有酱菜和牛『奶』。   他食量小,但这顿的碳水加起来还是超过了他的胃容量。周礼笑了笑, 把『插』头拔了, 盖子放边上,先让食物晾凉。   走进厨房, 他打开冰箱。看了圈,冰箱里有冰水。周礼拧开净水龙头,接了杯凉水饮而尽, 然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吃早餐, 接着打理发型, 换衣服, 打车电视台。   忙到晚上六点多,周礼下班到家, 还要继续对着堆资料加班。   冲了个澡,换上舒适宽松的t恤长裤,周礼戴上眼镜, 坐在桌专心投入工作。   手机响了声,周礼紧慢地把段资料读完才拿起手机看信息。   信息是郑老太太发来的,邀请他进app玩剧本杀,林温也在。   周礼拒绝了, 回复说他在工作。   回复完,他点进app,旁观了下游戏。   林温今天下班很早。她在回家路上买了盒蓝莓,到家她先看餐桌,除了蒸锅还在桌子上,其余干干净净。   林温走进厨房,厨房里脏碗,洗干净的碗都放在了水池边的『色』沥水篮里,冰箱里放着早晨有吃完的包子。   林温洗完手,拿起碗碟和筷子看了看,都挺干净的。   只是洗碗的人似乎用错了刷碗的工具。   她刷碗用百洁布,清理油渍污垢用抹布,现在百洁布干干净净窝在老位置,抹布挂在了沥水篮的挂架上。   林温也能百分百确定,她放下这个,先把晚饭做了。   吃晚饭的时候她收到了郑老太太发来的游戏邀请,林温同意了。   老太太对剧本杀很兴趣,边玩边开麦说:“如果有实景的地方,比如像迪士尼这样的游乐园,玩起剧本杀应该会更身临其境。”   林温说:“有这样的实景场所,只是有迪士尼这么大。”   两人玩了局,准备玩第二局的时候张力威来了,出现就嚷嚷:“同学会!”   林温头痛,说:“我最近比较忙,了。”   张力威热情:“那什么时候空下来?我们可以根据的时间来定!”   林温找借口,跟老太太说她有事,立刻从游戏房间退出。   刚退出,她就收到了周礼发来的信息。   “晚饭吃了?”周礼。   “吃了。”她已经在吃餐蓝莓。   “进房间。”周礼说。   周礼开了间私|密房,林温以为他想玩游戏,跟了进,周礼却点开始。   周礼:“就这么开着,忙的吧。”   林温:“……”   林温还洗碗,她随身带着手机,把脏碗收进厨房。拧开水龙头,水柱哗地流出,声音有些响,游戏房间的麦克风直开着。   林温把水龙头上,说:“会吵到工作吧?”   “会。”周礼,“在洗碗?”   “嗯。”   “洗吧,会影响我。”   林温重新打开水龙头,洗着碗:“今天洗碗用的是百洁布还是抹布?”   周礼低头看着资料,随口回答:“抹布。”   “……”   林温默默把沥水架上的碗放进水池,重新洗遍。   收拾完厨房,林温倒水喝。   麦克风收音效果好,周礼能听见所有细微的动静。   林温在喝水,咽水的时候发出了很小声的咕咚;   周礼拿起边上的咖啡杯,也喝了口。   水杯放到桌上,磕出了“咚”的声,她那是玻璃杯:   周礼放下咖啡杯,咖啡杯碰到桌,发出“嗒”的声,他这是陶瓷的。   “啪嗒”灯,她走出厨房;   “啪嗒”,周礼打开了桌上的阅读灯。   脚步声很轻,几乎听到,走到半,林温像是撞到了什么。   周礼靠向椅背,轻轻滑了下,椅子滚轮几乎静音。他:“撞到了?”   “嗯,撞到了椅子。”   “撞伤?”   “有,就碰了下。”   “现在要干什么?”   “洗手间。”   周礼听到,提醒说:“别动我的东西。”   林温回家到现在还上过厕所,她走进洗手间,打开灯,看见了摆在水池台面上的堆男士用品。   洗面『奶』、护肤品、妆品、剃须刀,是早上包里的那些东西,周礼带回。   林温站着看了会,又听到周礼说:“那些也可以用。”   “……谢谢,我有。”   周礼笑了声。   林温慢吞吞的,还是动手了。   她洗脸会弄湿台面,所以台面上她通常只放牙刷牙杯。   林温把这些男士用品都堆进了水池边的小推车。   洗澡的时候林温了麦克风,周礼听到她那边的动静,但林温照旧能听到他的。   周礼在敲键盘;   林温打开洗发水,瓶盖掀开时“嗒”的声,跟敲键盘有点像。   周礼在翻文件;   林温拧开热水龙头,哗啦啦,盖过了翻纸张的声音。   周礼在倒冰块,冰块碰撞,听着就凉;   林温刷牙,牙膏是凉爽的薄荷味。   周礼这时:“还洗完?”   林温这才重新打开麦克风,含着牙膏口齿清:“洗完了。”   周礼笑笑,喝着冰水,坐回电脑。   这晚周礼忙到将近十二点,林温已经睡了,她头像上的麦克风却还显示着发声的波纹。   那是窗的风声,雨声,或者是她清浅的呼吸声。   周礼了桌上的台灯,转动椅子,望向落地窗流光溢彩的街景,听着棉花样柔软的声音,也犯起了困。   次日周六,早晨八点,周礼开车来接林温。   雨太大,林温穿对鞋,几步路就把帆布鞋踩湿了。   周礼她抽了几张纸巾,林温马上拿,她打开自带的塑料袋,将湿漉漉的雨伞放进袋子里。   周礼看着好笑:“这是干什么?”   林温贴心:“省得弄湿车子。”   周礼受了,凑过亲了亲她,亲得很温柔,只是碰了两下。   车子上路,速度很慢,雨天路滑,视野也好。路堵到高速路口,在路口处排了会队,他们才开上。   过了收费站多久,又遇上大堵车。   这回堵在高速,长龙望到头。林温看着导航上显示的预估堵车时长,说:“要堵半个小时。”   周礼拿过她手机看了看,:“看这天气,说定更长。”   空调有点冷,林温看着仪表台,确定该按哪个键,她周礼:“空调按键是哪个?”   周礼指她,顺手调高温度。   “我记得有驾照?”   “嗯,大二暑假考的。”   “考完直开过车?”   “有。”   堵车无聊,周礼顺便教林温车上按键功能,又帮她回忆了遍怎么开车。   两人个教得开心,个学得专心,时间晃而过,堵车路段终于通了。   耽搁太久,半上他们绕进了服务区。   两人个进男厕,个进女厕。   上完厕所,林温站在水池洗手,应龙头灵,她走到边上打算换个,恰好和人同时伸出手。   林温抬了下头,对方也看向了她。   “是周礼的朋友?”   “……嗯,好。”   “好,想到这么巧。”覃茳尤笑。   林温也意,更意覃茳尤竟然会记得她。   覃茳尤穿着丝质的v领连衣裙,长相大气,气质卓越,她站在龙头挪位,林温又换了个。   两人同时洗着手,覃茳尤看着镜子,:“是哪里?”   林温报了县名。   “自己开车吗?”   “是。”   “跟朋友起?”   “嗯。”   两人毕竟认识,什么话好说,走出洗手间,周礼就等在远处。   周礼见到洗手间里走出来的两人,挑了下眉。   覃茳尤回头对林温说:“的朋友是周礼啊?”   林温有点尴尬,点了点头。   覃茳尤笑笑。   周礼走了过来:“在这?”   覃茳尤:“我出差,呢?”   周礼说:“办点事。”   同行助理还等在面,覃茳尤:“也知成天在忙些什么。”   说着,她看了眼林温,又对周礼,“有时间带人家回来吃顿饭。”   周礼笑,回应。   覃茳尤拍拍他胳膊,又回头看向林温,含笑说:“打扰们了,下次见。”   助理撑伞,覃茳尤慢慢走向停车场。   林温直望着她的背影,周礼按了下她的脑勺:“看呆了?”   林温说:“表姐真有气质。”   “喜欢这样的?”周礼。   林温说:“人会喜欢吧,长得好,又厉害。”   周礼扯了下嘴角,看着林温说:“小朋友。”单纯。   “什么?”   周礼撑开伞,:“说呢,小朋友。”把林温搂过来,这点路也用她单独撑伞了。   林温躲在周礼伞里,仰头看他,明他的意思。   周礼搂着人,边走边说:“她的厉害跟认为的厉害可样。”   “什么意思?”   “覃家现在除了我公,就剩她。她爸和她同父异母的弟弟,都被她弄出国了。”   把人弄出国那年,覃茳尤才二十岁,她的手段并高明,甚至算得上下作,但胜在有效。   周礼想多谈这个,雨又大了起来,他搂紧林温,带着她快步上了车。   剩下半路,有遇到堵车,行车速度快了许多。但到达宁平镇附近的时候车速又降了下来,雨势太强,根本看清面的路。   公路两边建筑很少,看见的几栋都是低矮的平房,这带知算城镇还是乡下。周礼隐约见到路边有家两层楼的小酒店,他跟林温商量:“先那里吃点东西?”   已经十点多了,又看清路,开车太危险,林温自然同意。   周礼把车往路边开。出了公路,剩下的都是土路,酒店方的那段路有障碍物,车子过。   周礼靠边停,解开安带正要下车,看清面的地,他回头跟林温说了句:“等会。”   “嗯?”林温听话地动。   周礼打开车门,撑开雨伞,皮鞋踩进泥泞软烂的地里。   强降雨把这土路冲刷成了泥。   周礼绕到副驾,打开了车门。   “拿着伞。”周礼对林温。   雨声吵闹,连讲话都得高声,林温接过雨伞,:“要干嘛?”   周礼把林温早晨上车时说的那句话还她。   “省得弄脏鞋子。”   周礼说着,弯下腰,直接将林温抱出了车子。   下着雨,打横好抱,会被雨淋到脚,周礼托着她的『臀』,将她提抱起。   林温手举伞,手搂着周礼脖子,脸刷得红成番茄。   几十米的路,周礼抱着人加速过,皮鞋踩着泥,帆布鞋却洁如新。   林温躲在他紧密的怀里,把雨伞降低,再降低,挡着自己,也挡着周礼背的风风雨雨。    第48章   踏上酒店台阶, 周礼才将人放下,林温双脚终于落在了实处,但又觉像踩空, 脚底空落落的。   周礼快速推开玻璃门, 等人进去, 回看林温斜伞, 还站在他面给他挡飘来的大雨, 他抽走林温手中的雨伞,催道:“快进去。”   林温立刻进屋, 周礼替她收伞。   这家“酒店”一看就自建房改造的, 墙面刷了白漆,地水泥地, 前台很简陋,没看到能吃饭的地。   整个一楼的空间感觉不大,不收拾的特别干净。   周礼皮鞋上都泥, 他在门口踏了踏才入内, 但还不避免地踩出了一串泥脚印。   酒店里只有两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看模像店主夫妻。   老板娘打扮地干净利落, 招呼说:“没关系没关系,进来吧, 外面雨这么大。”   老板有点驼背,沉默寡言地拿了拖把让周礼踩几下,又将泥脚印拖干净, 周礼道声谢,问:“这里有饭菜吗?”   “有的有的,不菜比较少,们看看有没有想吃的。”老板娘热情道。   “酒店”主要做住宿, 餐饮顺带的,没有专门的厨师和菜单。老板娘把他们领去厨房,给他们看现成的食材,待会儿也她亲自下厨。   周礼和林温都不挑,他们要了一份花蛤蒸蛋,一份雪菜蒸笋,再要一份青椒炒肉丝。   吃饭的地在靠近大门口的小饭厅,之前饭厅门关,两人都没注到。   饭厅没装空调,只有电扇。   周礼打开电扇,林温给他递纸巾:“快擦一擦。”   外面雨实在太大,两个人身上还被飘到不少雨水,林温稍好,周礼的手臂背和裤脚全都湿了。   周礼扯了扯衣服背,随手抹了抹脖子和胳膊,再坐下来擦皮鞋。   皮鞋惨不忍睹,林温不停给他递纸巾,纸巾一团团变黑,周礼的鞋终于被救了回来。   菜『色』简单,上也快,老板娘边上边介绍:“花蛤都早上买的新鲜的,吐沙吐了一上午,绝对干净!”   “笋里面放糖了,们吃惯吧?”   “青椒能有点辣,们要吃不了就跟我说,我给们换道菜。”   很少碰到这热情的店主,林温一直道谢。   老板娘终于没再打扰,两人吹电扇慢慢吃午饭。   小饭厅门没关,便透气,紧闭的窗户外,雨下像沙尘暴,天『色』黑压压的,电闪雷鸣有些吓人。   林温吃心不在焉,视线总投向窗外。   “在想爸妈?”周礼问。   “……嗯,”林温扒饭粒说,“不知道他们这几天怎么。”   她父母年纪大,阴雨天总骨疼、肌肉疼,林温一直在记日子,父母来这里经五天,雨也连续下了五天。   桌上手机响了几声,有新微信。林温看了一眼,人脸识别自动解锁,屏幕上显示出发信人的名字。   林温皱眉,没有去碰手机,继续低吃饭。   周礼扫到了姓名,他没吭声,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有没有想好怎么跟爸妈说?”   林温慢慢地摇了下,她看向周礼。   看不到周礼的背,也不知道他的衣服干没干,但他裤脚还湿,林温瞄了眼桌底。   她想起周礼说的许多话。比如“离群索居者,不野兽,就神明”,再比如,“人一旦求助了『迷』信,自就会刻忽略一些现实,毕竟『迷』信造就的奇迹更能让人惊喜和满足”。   周礼不个话多的人,他多数候也喜欢沉默,他就比她大了四岁,但他的成熟胜她的。   林温做事向来不问人,她长大懂事一贯自己默默拿主。   但这次她身边有了人,林温忍不住尝试,征求周礼的见:“我一开始想这次直接把他们劝回来,但刚才我又犹豫了。”   她担心父母不乐,也担心戳破父母旅游谎言的尴尬。   周礼放下筷子,靠向椅背,想了想,他问:“爸妈多大岁数了?”他估计七十来岁。   林温道:“他们都七十了。”   “跟郑老他们差不多大。”周礼说出自己的看,“我向来觉人年纪大了,只要不做缺德事,想怎么活就随他们怎么活。”   林温问:“要他们被骗了呢?”即寺庙正规的,但林温始终心存疑虑。   周礼反问:“他们经被骗了吗?”   林温蹙了下眉,摇摇。   周礼道:“在这件事上提前做了预判,本身就有了自己的立场,没给爸妈机会。”   林温心一跳,周礼和她对视。   这形容太熟悉,将“爸妈”直接替换成周礼,也毫无违和。   林温抿了下唇,周礼看她一笑,不跟她翻旧账。   继续言归正传,周礼道:“顾虑太多,也跟爸妈缺乏沟通,以先中立地看待寺庙的行为,再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林温若有所思。   周礼握起她右手,将她筷子戳进菜里,说道:“边吃边想,菜要凉了。”   于林温边吃边想。   假如父母正常的礼佛,她没看到又跪又拜又塞钱的场景,也没听到其他人夸张的故事,她那天会不会有那么大的心绪起伏?   林温吃完饭,说道:“我想先看看我爸妈现在的情况。”   他们变糟还变好,这才决定她该怎么做的最关键因素。   周礼点,都听她的。   饭雨势恢复正常大小,离店的候店前面那段路经被店主夫妻铺了一层稻草,林温的帆布鞋踩在稻草上,只洇湿了一点鞋边,没有踩到淤泥。   走到车边,周礼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辆车。   这里周围的建筑物只有那家“小酒店”,他们来的候附近没车,现在多了一辆车,酒店里却没有进新客。   “怎么了?”林温经坐进副驾,她还没关车门,见周礼撑伞在边上没走,她不由问道。   “没什么。”周礼拍拍她膝盖,让她把腿缩回去,关上副驾门,他绕去了驾驶座。   几分钟,他们进入宁平镇,林温叫停,找了家小杂货店,买了一件雨衣。   跟导航再开一阵,他们终于抵达寺庙。   寺庙门口不好停车,他们把车停在离寺庙百米远的地。   步行进入庙内,林温裹雨衣,尽量隐藏住自己的身形外貌。   周礼被她逗忍俊不禁,“上回也这么‘乔装打扮’的?”他笑问。   林温尴尬:“嗯……”   周礼紧了紧她的帽檐,配合道:“嗯,真的认不出来了。”   “……”   下雨,林温穿雨衣并不奇怪,周礼撑伞走在她边上,两人顺人多的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大殿,里面正在讲经。   林温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她指给周礼看。   周礼观察道:“他们气『色』不错。”   林温点。   一直看到讲经结束,林温和周礼又远远跟这行人去厨房。   经十二点多了,他们才刚准备吃饭。   林父林母跟人说笑端碗去餐桌,餐桌上摆不少素菜,餐盘边放公筷,老年人们边吃边评价菜『色』。   “林温,周礼?”   林温听到声音回,齐舒怡。   周礼见到人,有点诧异,了两秒才想起上回林温提在宁平镇碰到齐舒怡的事,原来不在镇上碰到,在寺庙。   齐舒怡穿围裙,今天她在厨房做义工,刚忙完手的事,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她就看到了这两人。   “好久不见。”齐舒怡含笑,跟周礼打招呼。   周礼打量她:“怎么会在这里?”   “林温没跟说吗?”齐舒怡看向林温。   林温道:“我没跟他说在这里做课题。”   “那现在知道了?”齐舒怡笑跟周礼说了一句,又问林温,“怎么又来了,爸妈这边……?”   林温简单解释:“我今天先来看看。”   齐舒怡今天事情多,不能陪林温,知道不林温父母有什么事,她就没多担心,跟他们简单聊了几句她就走了。   等父母吃完午饭,林温和周礼也走了。   他们去庙外面买了一些香烛,又换了点现金,回来每个大殿都走了一遍。   烧香拜佛,再往功德箱里塞点零钱,周礼带林温跟殿内的僧人聊了一会儿。   聊完这个殿,又去聊那个殿,拜大半佛像,两人又去逛庙里其他地,路上碰到香客聊天,周礼偶尔也『插』句话,林温有旁听,有也会提问。   一直到夜『色』降临,林温目送父母回寝室,她才和周礼离开寺庙。   明天还要来,他们去镇上先找今晚住的地。   宁平镇上没有星级酒店,也没有像的宾馆,甚至连小旅馆也只找到三家,最重要的客房也只剩一间。   因为白天的暴雨和雷电,一家旅馆的电路坏了,一家旅馆被水淹了,还有一家旅馆幸存,导致入住率上升,仅剩一间大床房。   林温低看导航,说道:“好像没有其他旅馆了。”   周礼转了转车钥匙说:“上车,去中午那家店。”   两人重新上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公路边那家“小酒店”,店里依旧只有店主夫妻二人。夫妻俩还记他们,听他们说要开房,老板娘道:“正好还剩下一间大床房。”   两人:“……”   “怎么了?”老板娘问。   周礼敲敲前台桌子,看向林温:“住这儿,我回镇上住。”这才第四天。   林温点点,没有反对周礼的提议。   周礼先送林温上楼。   酒店只有两层,二楼客房。走楼梯,推开『露』台门,林温的房间在『露』台旁边。   去房间还要撑伞,周礼把伞打开,搂林温快步去。   几步路,林温被周礼护没有沾到雨,周礼另半边手臂还被淋湿了。   房间没有房卡,用的钥匙,林温打开门,又开了灯,房内陈设一目了。   有床有柜有空调,装修很简单,但胜在看起来很干净,比镇上的旅馆要好。   周礼看了一圈,道:“这里还行。”   “嗯。”   “那我走了?”   林温看他,点点。   “明天七点来接?”周礼又问。   “起的来吗?八点好了。”   周礼点:“好。”   送周礼到门边,林温又听周礼说:“门记反锁。”   林温说:“知道。”   打开门,周礼撑伞离开。   林温把房门反锁,回屋开了空调。   行李包放在柜子上,她去拉开拉链,取出里面的换洗衣物。   走到卫生间门口,她顿了顿,又折返回去,放下衣物,她拿出装在塑料袋里的雨伞。   林温开门,撑伞走向『露』台栏杆。远远地,她看见周礼踩稻草铺成的小路,走到了车边。   车灯亮了亮,周礼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不一会儿,车子发动,缓缓开向公路。   周礼咬住烟,一边转动向盘,一边『摸』出打火机。   车轮滚上了公路,他没马上提速,望向路边的小酒店,他按了下打火机。   火苗燃起,他又松开了。没点烟,他收回视线,看向公路,继续往前开。   开了不到两百米,他回又望向小酒店,周围漆黑,『露』台上亮灯,像黑夜里的萤火。   人影还在。   周礼再一次收回视线,缓缓开了一百多米,他拿下咬在嘴里的烟,猛打向盘,调返回。   车子突冲回老地,林温退两步,离栏杆远了些。但她依旧能看到车子熄火,有人走出驾驶座,没有撑伞,那人大步流星地踩了稻草铺成的路。   林温握伞原地打转,半晌她才小跑向房间,跑到一半,她忽被人抱起。   “去哪儿?”周礼用力亲了一下她的脸,抱她走向房间。   林温把伞举周礼顶。    第49章   到了房门口, 周礼将人放下。圈着她,周礼抽|出她紧握在手里的钥匙,直接开了门。   推开门的瞬间, 周礼在她身后说:“我今晚住这儿。”   周礼从前做什么, 基本带征询的意思, 比如周礼第一次叫阿姨送衣服她家, 也是先问过她。   这次周礼说今晚住这儿, 用的是陈述句。   林温没吭声,在胸前扭动了一下。   周礼挡在她身后, 不让她跑。   林温这才说:“我收伞……”   “……”   周礼拿过她手里的雨伞, 像是怕她钻空,先将她推进房门, 再自己替她把伞收了。   雨伞滴水,周礼把伞搭在门口地上。这一路没伞,即走得快, 身上还是湿了不少。   房间就这大, 因为空间小, 床头柜只有一张, 床也靠窗摆,床尾是柜, 林温没地方站,就站在床尾和柜中间的小小过道上。   林温原本为自己应该继续慌『乱』,然后拒绝, 或者扭扭捏捏、局促不安,可等周礼放好伞,直起身,她望着对方的脸, 出口的话却是:“你先洗澡。”觉得光这一句不合适,她又添加解释,“你身上都湿了。”   林温除了耳朵有红,神情如常,语气也平稳,让人洗澡这句话说得自然而然。   这不像她平常对外展现的『性』格,或者说,现在的她,更像深夜时分,在火热嘈杂的夜宵摊,独自酌着白酒的那人。   周礼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儿,然后“嗯”了一声。   林温指甲刮着柜边,不一儿浴室里传出花洒声,她缓缓吐出口气,扯了下自己发烫的耳垂。   把窗帘拉上,她在床尾干坐十几秒,之后翻出手机,随便刷起新闻。   新闻看不进,她又开电视机。   男人洗澡的速度跟刷牙的速度差不多,林温刚选好播放的节目,浴室门就开了。   周礼头发和身上的水没干,只在腰间围了一块白『色』浴巾。身材精瘦,没有夸张的腹肌,身上明显有日常健身的痕迹,宽肩窄腰,皮肤紧,腹部的脐『毛』像条分界线,腰部的肌肉力量强劲。   林温的视线和腰部平行,看到那处肌肉随着呼吸和步伐微微起伏,林温嗖得转头,专注地盯电视机。   周礼走近,声音在她头顶居临下,“洗吧。”说。   “……哦。”林温放下遥控,站起身。   周礼堵在过道,林温过不,她捧着换洗衣物,仰头看对方,视线“在上”,避开脖下。   周礼和她对视几秒,慢慢侧过身,给她让出路。   卫生间的门关上了,周礼靠坐着柜,盯着那道门看。   隔音效果差,声音半都藏不住,听见里面的人拉开了玻璃门,又关上,接着水声哗哗。   热气仿佛蔓延出来,周礼捏着后脖,仰头看天花板,喉结滚动。   水声中断,半晌才继续,过了一儿,再次中断,接着又继续。   上班前都在洗手间耗很久,不是吹头发就是护肤,对这些其很不耐烦,所洗澡向来是速战速决。   女人跟男人完全不同。   周礼闭了闭眼,叹口气。放下手,扯开腰间的浴巾,换上了t恤和长裤。   没睡衣,这身衣服是明天穿的。   林温穿着保守的居家服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同样穿着保守的男人。   她『毛』巾捂着发尾,动顿了一顿。   “怎么不把头发吹干?”周礼拿着遥控器,背靠床头问。   “……哦,头发还滴水,我擦干了再吹。”林温说。   “嗯。”周礼继续看电视。   过了一儿,林温卫生间吹干头发,再出来的时候,周礼站在电视柜边上喝矿泉水。   林温拿出充电器,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   周礼喝着水,站在床尾跟她说:“你睡里面。”   林温脱鞋,爬进了床里面。   周礼拧上没喝完的水,把瓶放到床头柜,也上了床。   被只有一条,周礼没盖,问:“再看儿电视?”   “好。”林温说。   两人靠着枕头,又看了一儿前天晚上的那部年代剧。   看完两集,周礼问:“还看吗?”   “不看了。”已经十半,林温道,“明天还早起。”   周礼把电视机关了,再关灯,房间陷入黑暗,平躺下来。   床宽一米五,两人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林温在黑暗中把被甩过一,背角正好盖住周礼的肚。   周礼手搭在软软的被上,说:“张力威说你昨天从游戏里跑了,刚又给我发了微信。”   林温抿唇:“哦。”   周礼说:“缺根筋,郑们倒挺喜欢。”   林温想起张力威的言行举止,笑了笑,赞同地“嗯”了一声。   两人聊了几句不再说话,都闭上了眼。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床头柜震动了几下,漆黑的房间瞬间亮了亮。   周礼睁开眼,『摸』到手机看了看,然后拔掉充电器,拿着手机,戳了一下林温的脸,提醒:“微信。”   林温睁开眼,手机又一次自动解锁,任再斌的名字像四月里的柳絮,让人烦不胜烦。   周礼瞥了一眼,重新躺平,林温看向,手机很快自动息屏,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半晌,有人说话。   “你微信里有多少好友?”   “……嗯?”   “你微信里有多少好友?”   “一百五。”   “记这么清楚?”   “嗯。”   “……一百五定律?”   林温一愣,转向身旁。   雨水拍窗户,窗帘拉着,什么都看不见。   很难得,有人跟她一样,竟然也知道这。   周礼仿佛什么都懂。   林温咬唇,心跳莫名加速,脸也莫名发烫,呼吸在枕头间,一儿凉,一儿热,半晌,她手指轻屏幕,房间黑暗被驱逐,她看见了周礼。   周礼穿着t恤和长裤,这是外出的穿着,根本不适合当睡衣。   侧枕着,一直面朝着她。   幽光中两人对视,周礼拂了下贴在她脸颊上的碎发。   脸颊有痒,不属于她的温度入侵了她,屏幕再次熄灭,林温在黑暗中小声开口:“下次张力威再让你找我,你别理了。”   周礼温声问:“为什么?”   林温沉默片刻,才道:“我初中的时候……被班里女生孤立。”   这段经历,林温从没跟人提过,此刻她鬼『迷』心窍,就像四天前在酒吧,就像两小时前,她让周礼进这间房。   林温的讲述言简意赅,几句话就结束了她的初中三年。   周礼先前多少能从林温的态度和张力威的表述中猜出一些,只是猜和听林温自己说,到底不一样。周礼的手还搭在林温脸颊边,等她说完,周礼问:“为什么不告诉你爸妈?”   林温张了张嘴。   周礼『摸』『摸』她的头发。   林温慢吞吞道:“我有一哥哥,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走的那年是二暑假,那天坐校车夏令营,同车的还有同学。”把父母带来寺庙的李阿姨,她的儿,就是她哥哥的同学之一。   那场车祸源于司机的不专心驾驶,林温母亲赶到事故现场,当场崩溃昏厥,等再醒来时,她躺在医院,林温父亲告诉她,医生检查了她的身体,说她怀孕了。   林温母亲不敢置信,过神后悲恸大哭。   为了养胎,林母咬牙支撑着自己,可理智是一事,她的精神状态根本无法自控,每天躺在熟悉的家中,她浑浑噩噩,就像行尸走肉。   后来夫妻二人封存住满是忆的房,到家,林温出生,林母对于她的喂养战战兢兢。   “我爸说,我妈那时候每天凌晨惊醒好几次,醒来就『摸』我鼻,看看我还有没有呼吸。”   林温三四岁的时候很爱玩,后来因为母亲担心,她连家门都很少出,她变得安静又乖巧,长大后又变得温顺。   她从小就不敢受伤,不敢吃外食,母亲太敏感脆弱,给她的爱也复杂厚重。   林温从记事起就知道照顾父母的情绪,们走不出伤痛,这不是们的错,也不是们能控制的,就像们给她太多太多的关注和爱,这更不是错。   只是林温有时候很『迷』茫,偶尔也喘不过气,她像生长在一形状固定的模具中,那模具是父母喜欢的,空间『逼』仄,限制了她的成型。   “所我不敢告诉我爸妈,就像我之前脚受伤,我也不敢让们知道。”林温蹭了蹭枕头,轻声说,“其也还好,我念了中后,就慢慢交到朋友了。”即是她强迫自己交友。   周礼握住了她放在枕头上的手。   林温用另一只手,再次开手机屏幕,她直接进入微信,让周礼看。   周礼看向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是微信通讯录的界面,界面最底端有一行灰『色』小字——   “150朋友及联系人。”   一百五定律又称邓巴数字,一叫罗宾·邓巴的人类学家说,人类的稳定社交网络人数最好控制在150人内。   从人类的智商来看,这社交人数处于众人能够应付的范围,一旦超过这数字,人际交往将变得相对麻烦。   林温讨厌复杂的人际关系,她希望父母对她的爱最好没有掺杂其,也希望同学关系只是简简单单。   所她一直严格遵循邓巴数定律,她的稳定社交人数被她牢牢控制在一百五十人内。   现在正好是这数字,她不再添加好友。   林温手指滑动屏幕,周礼看着她动,一直划到“r”开头,她才停住,然后进,右上角,选择删除。   林温看向周礼:“你的微信号是手机号吗?”   “……不是。”   周礼拿过她的手机,添加了自己的微信号,再反身拿到自己的手机,同意好友申请。   微信声响起,屏幕上显示“你已添加了温,现在可开始聊天了”。   周礼撂开手机,借着微光看着林温,低声道:“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   “……嗯?”   “像你喝酒的样……”   安静温和,却又有着无人窥探到的沉闷憋屈、任『性』和隐藏最深的随『性』。   人本身就是这世上最复杂的生物,又怎么可能只有一种单一的『性』格。   只是没人发现真正的她,她也从不叫人看见她自己。   周礼拿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将剩下半瓶全喝了,还是解不了渴。   深呼吸,掀开被,将林温抱了过来。   没有开灯,四周很快又变黑,林温在身下手脚被束,周礼在空调房中冒了热汗。   周礼将林温翻身,咬住她的后脖颈,呼吸又急又重,像猛兽叼住了猎物,差一步就能将她撕开。   最后一步,还是放过了她。   周礼下了床,走进卫生间,不一儿里面传出动静,林温面红耳赤,将自己埋进被里。   周礼再从卫生间出来,身上带着冰凉水汽,先把人抱进怀里,过不久又把人远远推到墙边上,自己贴着床头柜睡。    第50章   林温本来已经酝酿出睡意, 被周礼这推,她又醒。   她先平躺着发会儿呆,然后侧身, 手指抠抠墙壁。在墙灰被她抠下来之前, 她睡着。   再睁眼, 房间里有微弱的光。窗帘没有拉严, 光是从缝隙中漏进来的。   林温先向旁边。   周礼努躺在离她最远的地方, 条腿都挂到床外面,如果没有床头柜挡着, 他也许会睡到地上。   林温压下上翘的嘴角, 轻轻坐起身,拉开窗帘角, 望出窗外。   这间房的窗户开在北面,放眼望去,北面片空旷, 远处有田野, 田野周边散落着几幢房子。   雨势没有昨天大, 但天空阴沉沉的,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手机后来又放到床头柜上充电,林温小翼翼爬向床尾, 下床,她绕到床头柜,拿到自己的手机。   时间, 竟然才五点半。   林温轻手轻脚去卫生间刷牙洗脸,出来后开瓶矿泉水。站在床尾,她边喝水边着周礼。   周礼没穿回衣服,他睡得又太远, 即使她后来又悄悄给他点被子,也不顶用。   林温拿凉凉的矿泉水捂捂脸颊,会儿,她才过去,拉出点被子给周礼盖上。   时间太早,林温重新爬回床躺着。   房里的光又稍稍亮点的时候,周礼睁开眼睛。   空调房里嗓子干哑,他这觉没睡太好,醒来时眼皮发沉。   周礼挂在床外的腿收回来,捏捏眉,往边上眼。   林温双手贴在脸颊边,手机被她压在手底下,模样像是玩手机玩到睡着。   周礼没挪位置,他胳膊长,伸手过去,勾勾林温的小拇指。   林温没反应,依旧睡得香甜,她睡着的样子很减龄,起来也有点好欺负。   周礼笑笑,撑起身,往她脸蛋上亲口。   周礼起床后习惯先喝水,再冲澡,房间里只有两瓶矿泉水,瓶昨晚被他喝,还有瓶,不知道么时候开封,水也少截。   周礼到电视柜前,拧开瓶盖,着躺床上的,他慢慢喝掉她喝剩的水。   进浴室简单冲个澡,周礼擦着水珠出来,时间,也不过才六点十五分。   水擦干,周礼回到床上。时半刻睡不着,他双手枕在脑后,平躺着耗时间,等到旁传来动静,他立刻翻身,边撑在林温脸旁,另只手托着她耳后到脖颈的那截。   林温才刚睁眼,么都来不及清,转瞬又闭上。两呼吸紧密交缠,周礼的大拇指时不时地『揉』按她的耳朵和脖子,这是意识的安抚,也是不让她动。   许久,周礼缓缓放开她唇舌,低声说:“早。”   林温也低声:“早。”   周礼笑,卡着她咯吱窝,直接将抱起来,“起床!”他说。   两换好衣服,退房时已经七点半。早餐没在这家小酒店吃,周礼带林温回镇上,找家起来比较像样的早餐店,叫碗面条。   吃完面,林温放下筷子说:“先去趟超市。”   周礼问:“想买么?”   “给我爸妈买点东西。”   这是已经拿好主意,周礼“嗯”声。   宁平镇上没有大型超市,小超市更像杂货店,店里没有推车,只有手提式的购物篮。   周礼拎着篮子,林温在前面挑选,挑样,往后面放样。   她买的零食都是些红枣、话梅、糕点类的东西,父母能咬得动,他们也爱吃,又买套床上用品和电蚊香。   结账的时候林温还箱牛『奶』。   买完零食,林温觉得还缺,转去隔壁水果店买些水果,接着又找到家『药』店,买点常备『药』和缓解疼痛的膏『药』。   东西备齐,两再次前往寺庙。   大约因是周末,上午的寺庙尤热闹,不少本地在这上香,义工数也增多。   林温找到父母时,父母正在厨房后门,和几个同样上纪的块儿说说笑笑,处理着午饭用的食材。   她深呼吸,拎着超市购物袋过去,语气轻快地叫:“爸,妈!”   林父林母回头,惊愣之下,手里的菜全掉到地上。   十多分钟后,林温站在父母这几天住的寝室,将她买的零食理出,让父母到时候分点给李阿姨。   林温拿出新买的床上四件套,道:“这是给你们备用的,我这里有洗衣机,等不下雨的时候,你们记得洗出去。”   又拿出感冒『药』、创可贴、膏『药』等等,问父母来支笔,在『药』盒上备注好大字的服用说明。   最后林温道:“电蚊香我也给你们买,晚上睡觉有蚊子的话记得用。”   林父林母说不出话。   恰好只蚊子飞过来,就在林温面前打转,林父叫道:“别动!”   林母立刻拍掌,啪得声,没有拍到。   林温从座位上起来,加入逮蚊子的队伍。   “床边上!”   “左边!”   “柜子手那里!”   林父林母全神贯注,林温随手抄起本书,“啪——”,扁平的蚊子印在书封上。   林温到书名,才发现这本书是寺庙住持所着的经书。   她不由向父母。   林母问她:“刚才没被咬到吧?”   林父怀疑蚊子还有同伙,转着脑袋四处找:“我还有没有。”   两都不在意经书,林温底舒口气。   家三口再次坐下,林父林母这回对林温坦承:“我们就是怕你不高兴。”   “我们没有瞎捐钱。”   “这里还是可以的,每天都很热闹,大家都很好相处。”   “我们刚来的那天确实有被吓到,但相处下来也出来,寺庙嘛,是想着赚钱,但师父们也是很好的,不是么『乱』七八糟的。”   林温不住点头,她方面接受不寺庙的敛财方式,另方面也承认,这寺庙不是么龙潭虎『穴』,也许万都有两面『性』。   昨天周礼带她在寺庙逛大半天,到僧就聊,到香客就问,她是因放下,所以今天才会现身。   父母明眼亮,没有沉溺其中,在这里住得也开,林温不可能反对。   “你们是缺么就跟我说,我可以给你们寄过来。”林温道。   林母林温真赞成,她紧紧捏住林温的手,眼睛发红,忍不住落泪,难受地拍打自己胸口。   林父小声安慰:“好,好,别让温温担。”   林母仰头望天,『逼』退眼泪,努控制自己。   林温忍着酸涩,抑制情绪,她挤出笑容,抱住母亲,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香味,她轻声问:“妈,这几天直下雨,你腿疼吗?”   “不疼不疼。”林母抹去眼泪说。   “疼,怎么不疼。”   林父拆台,林母瞪他。   林温笑笑,母亲哄到床上,替她按摩肩背和小腿。   林父坐在旁边,过会儿,他才想起外面廊。   林父瞄眼,小声叫林温:“诶,诶,温温。”   “嗯?”林温回头。   “那个小伙子……”林父示意。   周礼没打扰这家三口,他直背靠栏杆,栏杆外是清风细雨。   此刻屋里望过来,他才直起身,进房门,打招呼道:“叔叔,阿姨。”   “哎哟——”林母翻过身,赶紧从床上起来。   刚才他们是没思,现在放下,二老对周礼这张脸印象深刻,但他们还是在等着林温正式介绍。   周礼不声,向林温,也等着林温向她父母介绍他。   这是第五天,时间还很短……   林温着周礼的双眼,不由自主道:“这是我男朋友。”   周礼目光牢牢锁住她。   林父林母口个小周,客气又热情。   ***   外面细雨飘飘,周礼林温撑着伞。林父林母偶尔回头,路都在笑。   这路去往厨房,因寺庙还有在建的建筑,地面也没修好,脚下有许多水坑,绕道也绕不开。   林温尽量小路,遇到小水坑就垫脚跨过去,遇到大水坑,她得观察水坑中间哪里有空隙可寻。   周礼没这烦恼,他腿够长,步子够大,而且他穿的是皮鞋,不怕踩水。   又碰到个大水坑,林温停停,还没想好怎么下脚。   周礼她眼,笑下,然后掐着她咯吱窝,单手将她微微提起。   林温愣,想起她脚受伤那几天,他也这样她提来提去。   “。”周礼提醒。   林温双脚离地,练轻功似的飞出个大步,顺利跨过水坑。   “……”   双脚落地,林温捏捏周礼的手臂。   “干么?”周礼好笑。   “真硬。”林温评价。   “嗯,那再来?”   “……”   接下来,论水坑是大是小,林温继续身轻如燕。   直等快到厨房,林温才过瘾叫停:“好好。”   小游戏结束,周礼放开,顺手又替她理理皱起的衣服。   两抬眸向前方,才发现齐舒怡正站在不远处,冲着他们似笑非笑。   林温笑容微僵,不太自在,周礼面不改『色』,跟齐舒怡点下头。   厨房在忙着准备午饭,林父林母重新加入老队,林温搬出筐菜,去水池那里给他们打下手。   周礼手机昨晚没充电,电池变红,他跟林温说声,去车上拿充电器。   齐舒怡找来条干净的围裙,让林温系上。林温道谢,系着围裙,她仍有些不自在。   齐舒怡得出来,她问:“你跟你男朋友已经分手?”   林温点头:“嗯。”   齐舒怡然道:“周礼这是想成,你没么好尴尬的。”   林温刚绑好围裙系带,闻言抬眸,不太确定她话里意思。   齐舒怡含笑解释:“周礼这样的『性』格,当时我就在想,他能忍到么时候。想个,是很难藏住思的,至少他没在我面前藏住。”   “喜欢”和“爱”,这两种情感都留有足够的余地。   “想”的话,那已经是种『逼』迫『性』的克制。    第51章   周围人人往, 林温让开路,将菜筐挪了一个位置。   几片菜叶掉到地上,林温捡起, 抹了下菜叶上沾到带泥雨水。   菜叶一抹就干净, 好像也把她心芥蒂和不自在抹掉了一些。   林温捻了捻沾湿手指头, 问齐舒怡:“周礼跟你说过什么吗?”   齐舒怡为林温会好奇却又羞于探讨这个话题, 没想到林温提问竟然这么直接。   齐舒怡见林温神情半点不显几分钟前那种尴尬, 不禁意外地打量她,一边思忖道:“周礼有没有跟你提过, 我跟他相亲, 是他爷爷『奶』『奶』安排?”   “没有,他没怎么跟我说过这方面事。”林温从旁边挪一张板凳, 对齐舒怡道,“你坐。”   齐舒怡扬眉,看了看板凳, 又看向含笑林温, 她莫名有点忍俊不禁, 顺从地坐了下。   齐舒怡和林温面对面, 间隔着一个大菜筐,人一边择菜, 一边说话。   “那他一定也没提过,我是他高校友。”齐舒怡道。   林温点头,好奇道:“你是他妹?”   “不是, 我跟他同级。”   齐舒怡跟周礼同岁,高同校不同班,只不过他们在重点班,教室毗邻。   现高校园不是电视剧, 里面俊男美女比例并不高,周礼在当就显得鹤立鸡群了,他外形在出『色』,尤其他成绩还在年级排名前十,运动能力也突出,这样一个人,不说全校,至少全年级没人不认识他,齐舒怡也不例外。   不过齐舒怡跟他高三年全无交集,如果硬要扯出点关系,那只能是,她爷爷『奶』『奶』,和周礼爷爷『奶』『奶』是邻居。   齐舒怡爷爷『奶』『奶』是艺术家,退休前在宜清市周边乡村看了一块地,利用几年时间建房装修,退休老迫不及待地搬了家。   乡村山清水秀,风景独美,老每天喂鸟种花,清闲自在。某一日齐『奶』『奶』心血『潮』想在院子里多余地方种菜,于是她向隔壁那对院子里种满蔬菜瓜果老夫『妇』请教。   一去,齐舒怡爷爷『奶』『奶』知道了隔壁那对老夫『妇』跟他们一样,也是因为不喜欢城市里生活,所才搬到了乡下地方。   家老人识不同,经历不同,从前生活不同,现如今习惯也不同,但意外地有话聊,没多久就成了每天会窜门老友。   齐舒怡在周末时去乡下看望爷爷『奶』『奶』,爷爷『奶』『奶』跟她讲了许多隔壁老友事。   比如他们家原先穷苦出生,儿子争读书好,靠自己本事一步步奋发图强,曾经是着名主持人,现在在电视台做高层。   只是他们儿子婚姻不顺,早年离异了,十几年一直单身,总说没时间另找,老友夫『妇』现在生活无忧无虑,就只放不下儿子婚事。   “他们观念传统,认为国人不是老外,老外不结婚正常,国人就是不能不结婚。这种思想我倒也能解,做长辈总是希望自家孩子别人有他有,一切能顺风顺水,老也有个相知相依伴。”齐『奶』『奶』说到这里,笑道,“还有一件事很巧,他们家孙子跟你在一个校,今年也是高三。”   齐舒怡好奇:“是吗,哪个班?不会正好跟我同班吧?”   “说是在一班,就在你隔壁,名字叫周礼,你认识吗?”齐『奶』『奶』问。   齐舒怡愣了愣,剥核桃动作也停了,“哦,他呀,我知道这么个人,但我跟他不认识。”   高三课业繁忙,齐舒怡尽量每周抽时间去趟乡下,她一直没在那里碰到过周礼,但爷爷『奶』『奶』偶尔会说:“你早一个小时就能见到你周『奶』『奶』家孙子了,本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呢。”   齐舒怡道:“介绍我跟他认识干嘛呀,我又不能跟他一块儿玩。”   “就知道玩。”齐『奶』『奶』嗔道,“周礼长得帅,成绩又好,我怕你将嫁不出去,想在你周『奶』『奶』家提前开个门。”   齐舒怡被自己口水呛到,她面红耳赤说:“『奶』『奶』,您要不重新拿起画笔吧,我看您是太无聊了。”   齐『奶』『奶』道:“怎么,你不喜欢周礼这样男孩儿?”   齐舒怡心说,她可不想自虐,周礼在校就没缺过女朋友。   齐舒怡没数过周礼到底交过几个女友,可能三个,可能五个,她只知道周礼跟每一任女友交往时间不长,周礼这人没什么能被人诟病,唯一能叫人诟病,也就是他情感太充沛,情史太丰富,而那些女生也统统脑袋被门夹了,在这事上前仆继,奋不顾身。   齐舒怡自认她自己条件优秀,她不会成为感情里卑微。   但随着对周礼了解增多,齐舒怡推翻了她对周礼认知。   高三一整年,齐舒怡每周能听到一段周家故事,甚至是周家秘辛。   比如周礼母亲竟然姓覃,跟周礼父亲离婚,是因为她消费能力太强。   比如周礼跟他外家并不亲近,覃家里面水太深。   比如周礼跟他父亲相处得像陌生人,一天说不上一句话,周礼爷爷『奶』『奶』不知道怎么调节他们父子关系。   最,就是周礼父亲入狱了。   齐舒怡在进入大,看高三年,也想了周礼,她结合自己专业所,重新认识了周礼这个人。   “他交往经历丰富,但交往经历不代表恋爱经历,在我看,他恋爱经历为零。”齐舒怡微微拧眉,说道,“周礼其看不起女人。”   林温一愣。   她手上还掰着菜叶子,听到这里,她反驳:“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周礼他从没有看不起女『性』。”   “抱歉,是我没说完整。”齐舒怡道,“准确得说,应该是周礼看不起任何恋爱女人,及恋爱男人。”   周礼父母对周礼影响极深,他母亲将爱情当儿戏,他父亲将爱情当人生,一个爱得淡薄,一个爱得深沉,这可能让他觉得,沉浸在爱情人,是神经病。   但他又想尝试恋爱,也许这跟他爷爷『奶』『奶』从小灌输给他传统婚姻观有关,又也许,他是想体验他父母曾经。   爱情总归是没错,错是在这段爱当人。   周礼一边尝试,一边又置身事外,像个旁观一样冷漠地看着他历任女友,也冷漠地看着他自己。   齐舒怡也推翻了她从前认为“他情感太充沛”。   周礼不是情感充沛,相反,他过于淡薄了。   而如今,齐舒怡又要次推翻自己。   心奥妙或许就在于,她为她已经完全读出了一个人,可事上,人类何其复杂,也许完一辈子,她不一定读得懂一个人。   “我之前一直在外地读书,这些年很少,去年看爷爷『奶』『奶』,我爷爷『奶』『奶』又跟我提起了他。”齐舒怡娓娓道。   去年八月,她了一趟,爷爷『奶』『奶』开始催婚。   齐舒怡稀奇:“你们前还说周『奶』『奶』他们思想太传统。”   齐『奶』『奶』道:“是啊,可我们又没否认这种传统。”   齐舒怡:“……”   “你既然提到你周『奶』『奶』了,那正好,你周『奶』『奶』说了,周礼这些年一直单身,在大时候没谈过女朋友,现在工作了,他借口更多,你周『奶』『奶』一直在帮他相亲。”齐『奶』『奶』笑道,“我上个礼拜提到你要了,你周『奶』『奶』可高兴了,知道为什么吗?”   “……”   于是齐舒怡点了头,但她点了头,周礼那边却一直没有应。   直到九月,她读博,相亲终于安排上日程。   那天约在西餐厅见面,时隔多年,周礼次出现形象是一身西装革履。   齐舒怡也偶尔会看看财经新闻,可电视和真人到底不同,看到真人,她才确信,高时期某个桀骜淡漠男孩,真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男人。   周礼不认识她,对她这个校友也完全没印象,他绅士地请她先点餐,等一番客开场结束,周礼才坦言,他爷爷『奶』『奶』即将离开这里,临前就一个要求,希望他去相亲。   齐舒怡能想象到位老人是如何威『逼』或卖惨,她不在意道:“这么巧,我跟你也算同病相怜。”   那顿饭周礼请客,吃得还算愉快。   过了一阵,齐舒怡主动联系周礼,她有业上事需要周礼帮助,那是他们次见面。   他们三次见面,是在相亲一个月十月份。   那天她约了一位ktv老板,要问对方拿一份关于娱乐行业灰『色』地带从业资料,到了ktv,老板说他有点事,可能要一个小时才能过。   她正为这一个小时去处苦恼,恰好就在这家ktv,她碰到了周礼。   “嗨,这么巧!”齐舒怡跟周礼打招呼。   周礼刚从门口进,道:“我约了朋友,你这唱歌?”   “我倒是想,我约了这家ktv老板,但老板可能要迟到一个小时。”齐舒怡唉声叹,“现在我得消磨掉这一个小时,不知道你朋友们介不介意多认识一个朋友?”   周礼『插』着兜向一间包厢,说:“那进坐坐吧。”   就这样,齐舒怡跟着周礼,混进了包厢。   林温没想到当初情况是这样,她把垃圾袋口子撑大一些,将周边地面烂叶子捡进去。   齐舒怡择着菜,把择掉部分扔在了地上。厨房院一直很『乱』,人多菜多,收拾过程干净不了,午饭会统一清扫地面。   但林温没随手扔,她特意问人要几个垃圾袋,将垃圾规规矩矩扔进里面,还会顺手捡起齐舒怡扔地上。   齐舒怡没想到,周礼目光会追随这样一个“规规矩矩”女孩子。   那天她跟着周礼进ktv,里面人已经到齐。   周礼替他们做了简单介绍,齐舒怡自然坐在周礼身边,跟他聊了聊上请他帮忙事,并说下次请他吃饭。   周礼工作忙,一边跟她聊着,一边复手机信息,朋友们唱歌唱得起劲,他头也不抬,直到话筒传到一个女孩儿手里,温柔嗓音响起。   周礼没有抬头,他只是放慢了复消息速度,复完一条,他撂开手机,弯身拿起茶几上饮料,直起身时候,他目光像是不经意地带过了那个女孩儿。   齐舒怡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顺着他一掠而过视线,看向了他朋友女友。   他朋友女友坐在长沙发尽头,他们坐在贵妃椅这头,边隔着最远距离,这距离是人为刻意。   离对方最远,又是能看清对方最好视角。   在那温柔歌声即将收尾时,齐舒怡问:“你喜欢她?”   齐舒怡想,他或许会否认。   周礼握着饮料杯,瞥了她一眼。   齐舒怡又道:“她是你朋友女朋友。”   周礼扯了下嘴角,重新看女孩儿。   也许是灯光过于昏暗,也许是周遭过于嘈杂,周礼眼神在齐舒怡看,像带着一种隐晦压抑和『逼』人。   她听见周礼淡声道:“嗯,不用提醒我。”   齐舒怡沉默,她又一次推翻了自己,周礼不是过于淡薄。   井盖压在他心口,淡薄是井盖,一旦井盖挪开,底下或许是难见底深沉。   那天之,齐舒怡没请周礼吃饭,也没见过周礼。   菜已经择到了底,林温手上是绿『色』菜汁,她停下了动作。   齐舒怡笑笑:“啊,菜择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洗了?”   “嗯。”林温搬筐,齐舒怡在边上给她帮忙。   林温边想心事边洗菜,齐舒怡也不说话。   等菜快洗完时候,林温忽然问:“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么多?”   齐舒怡说得太多,而她不像一个多嘴人。   齐舒怡甩了甩菜叶上水,道:“可能我希望你们能有始有终?”   她不会成为感情里卑微,可是她希望,曾经占据她青春少年,能有一段真正美满人生。   林温看向齐舒怡,一次细细打量对方。   半晌,她才点头笑道:“谢谢。”   过了一会儿,林温又问:“对了,周礼爷爷『奶』『奶』去了哪里?”   “他们去了港城,之应该会去国外定居。”齐舒怡道,“他爷爷『奶』『奶』说周礼会跟他们一起去,去国外从头开始哪有这么容易,周礼在国内做主持人做得好好,我看快一年了,也没见周礼辞职啊。”   林温一愣,沁凉水冲刷着她手背。   周礼确一直在办辞职,只是还没办成。   周礼出寺庙时候,只剩淅淅沥沥一点雨丝。   庙门口不能停车,他到百米开外,找到自己车子。   坐进车里,他翻找到充电器,一抬头,他忽然注意到视镜里有辆眼熟车子,那车昨天曾经出现在路边小酒店旁。   周卿河当年出事,好事众多,周礼对跟跟去这方面很敏感。   周礼推开车门下车,头望向不远处那部车子,慢慢朝它了过去。   车门窗户贴了膜,周礼从挡风玻璃望进去,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在打电话。   陌生男人瞥了他一眼,似乎不耐烦,嘴唇巴巴动了下,发动车子开了。   周礼掏出手机,拨通肖邦电话。   肖邦一如既往死沉沉:“有事?”   “我记得你有个朋友,你问问他能不能帮我查个车牌号。”周礼把车牌报给肖邦,简单讲了几句,他挂断电话。   刚才那人手机离了耳朵,手机界面不是通话状态。   周礼重新车上,翻出烟和打火机,点燃香烟,他胳膊搭着窗户,慢慢想着事。   抽完支烟,他散了散味道才到庙里。    第52章   厨房炒菜, 林温捧一杯水坐灶台另一边的桌子前。   周礼拿充电器来,林温指给他『插』座的位置:“门口那边。”   『插』座墙脚,周礼扯了一张凳子, 手机放上面充电, 然后坐林温旁边, 一抢走她手里的水杯。   木头杯子轻飘飘的, 周礼看向杯中, 菊花茶只剩薄薄一层底。   林温两手空空,愣愣维持了两秒握杯的姿势, 才笑道:“我给你重新倒一杯。”   “不用。”周礼仰头, 毫不嫌弃剩下那点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将木头杯子往林温手边一摆, 说,“加点水。”   林温灶台那边,左右看看, 没找热水瓶, 只有两个刚烧开的热水壶, 一个用电, 一个煤炉上,都是六升超大号。   林温用电的那个『插』头拔了, 用力提了起来。   她不算太瘦,但还是归属于细胳膊细腿的行列,两只手拎壶, 她拎得费劲,周礼远远看也费劲。   周礼起身,几步走她跟前,将电热水壶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林温又一次两手空空, 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跟周礼身后。   壶身滚烫,周礼电线缠握手柄上,给木头水杯倒水。   几朵小菊花缓缓浮上水面,旁边又推来一只杯子。   “小伙子,给我也倒一点。”一位老婆婆笑说。   周礼顺手替她满上。   刚倒完,嗖嗖嗖,桌面上忽然多出五六只杯子,还有两只杯子差点怼周礼的脸。   老婆婆老爷爷们各个慈眉善目。   “给我也来一点。”   “年轻,帮帮忙。”   “这水是刚烧开的吧?”   周礼:“……”   周礼面无表情,林温旁边看,知道他不耐烦做这种事,好笑凑过,她握住提手,小声说:“我来吧。”   周礼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他顺势松开壶,位置让出来,站边上旁观林温『操』作。   林温吃力提手柄,壶身大,杯子桌上,她得举才能倒水,这比拎要费劲许多。   倒完一杯,轮下一杯,林温捏紧手柄攒力气,胳膊都勉强凹出了一点肌肉。   周礼笑了声,大手握了上。   重量骤减,林温轻松水注满。   这杯倒完,周礼轻轻拍开林温的手说:“你给我一边呆。”   林温鼓了鼓脸,老实呆一边。   大约因这边起了头,老家们闻风而至,络绎不绝。   倒完一杯又来一杯,周礼不情不愿当起茶楼服务生。   最后热水壶见底,也散得差不多了,周礼正要收手,桌上“嗒嗒”两声,又冒出两只杯子。   周礼抬眸,林温抿嘴笑。   “还有水吗?”林温问。   周礼不吭声。   “汩汩——”   热气袅袅,周礼一边倒水,一边将搂过来,偏头往她脸颊亲了一口。   林温推他一下,觑眼看了看四周。   “没盯。”周礼目不斜视。   林温顶嘴:“佛祖盯。”   周礼水倒完了,竖起水壶,闻言他顿了顿,看向林温,似笑非笑:“这会儿你倒是也『迷』信了。”   林温讪讪,没好气随手戳他一下,这一记正好戳周礼的腰。   周礼腰上肌肉骤然绷紧,他一抓住那只越界的手。   林温盯了盯他的腰,了然道:“哦,原来你怕痒。”   “谁说的?”   “刚刚证实的。”   “哦,那你试试。”周礼学她的句式。   “……”   那两杯水是给林温父母倒的,午饭终于准备完毕,林温父母喝茶休息,林温给他们分碗碟。   林母看了看屋檐外,说道:“现雨停了,你们吃完饭赶紧走。”   雨天路滑,交通事故频发,林母不放心他们路上驾驶,将开车的安全事项像念经似的重复好几遍。   每一遍林温都认听,没一点不耐烦的,周礼不惯听念经,但他林温旁边看,又被她夹了一筷子菜,那一点不耐也就被林温掸灰尘似的掸没了。   饭后林温陪父母洗碗,周礼寺庙里走了走,下午一点多,两启程返市区。   林温有点困,上车没多久就打起了瞌睡,她昏昏沉沉的想了齐舒怡,刚才离开寺庙的时候没见,她还没跟齐舒怡告别。   这一想,林温挣脱出了梦境,看了眼时间和车外环境,竟然已经宜清市区了。   程顺利无比,两个小时都没。   林温看向驾驶座。   周礼开车,看了她一眼说:“怎么醒了,还没,你睡会儿。”   “已经不困了。”林温开口,“对了,我听齐舒怡说,你爷爷『奶』『奶』了港城,打算以后出……”   林温话才开头,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周礼的,周礼看了眼号码,不想开免提,他靠边停车,接起电话。   电话是覃胜天的秘书打来的,说覃胜天身体不适,进了医院,问周礼现能否过来。   周礼皱了皱眉,预估了一下时间,说四十分钟后。   林温听得电话那头说的部分内容,结合周礼的应,她猜出大概。   “你有事的话就忙吧,我自己打车。”林温说。   周礼预估的四十分钟,包含了送林温家的时间。   周礼道:“不急,我先送你。”   “都已经市区了,”林温解开安全带,“就这样,我自己,你忙你的。”   周礼不放心。   当他多疑,肖邦那边还没查出车牌号,他想了想,没跟林温争,干脆道:“你跟我一起医院。”   林温一愣,迟疑不语,她觉得这不太合适。   周礼捏了捏她下巴,补充道:“你就医院里等,用不见我外公。”   林温暗自嘀咕,这样的话什么不让她先自己?   周礼读出她脸上表情,笑了笑,他亲自给林温系上安全带,将绑紧了,没给林温民主的权利。   没多久就了医院,雨已经停了,周礼带下车,让她住院部的花园里自己玩一会儿。   周礼独自上了vip楼层,找覃胜天的病房。   覃胜天没躺床上,他坐沙发上,一边听电视机里的新闻,一边翻财经杂志。   这期杂志有周礼的一个访谈,篇幅占比不算大,但以周礼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以及他“毫无背景”的身份,能上这本杂志,实属本事了。   周礼访谈中主要谈了谈他对近期几个金融问题的看法,少部分内容讲了他的求学经历和工作经历,但只字不提他自己的出身和家庭情况。   没什么知道他是周卿河的儿子,没知道他是覃家的外孙。   “外公。”周礼进门。   “来了?”覃胜天继续翻杂志,头也没抬问道,“你这几天忙什么?”   “不就是工作。”周礼坐单沙发上,问,“您身体什么情况?”   “没什么大碍,只不过中午吃饭的时候胃不太舒服。要是不说严重一点,你也不会乖乖过来。”覃胜天看完了最后一段报道,放下杂志道,“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你还忙什么工作,辞职这点小事这么难办?”   桌上有几样水果,周礼随手拿了一个橘子,边剥皮消磨时间,边道:“我上次已经说过了,我对坐办公室没什么兴趣。”   覃胜天道:“那你是只对子承父业感兴趣?”   “现这年代,不兴子承父业这一套。”周礼看向覃胜天,意有所指,“也不兴世袭这一套。”   覃胜天冷哼:“你这话不用说了,我创立的集团,什么要让外姓来接管!”   周礼说:“我姓周。”   覃胜天道:“所以我让你改姓!”   周礼笑了笑。   覃胜天十五岁时手起家,一手创立覃氏,现年已经八十二。   他事业上成就无数,但家庭经营不善,并且某些方面的观念始终继承自迂腐的老一辈。   周礼道:“我昨天碰了表姐,她就没个休息天。”   “所以呢?”   “她比我合适。”   “哼,你这话不用提。”覃胜天抬手,“我知道你想什么,我确实重男轻女,但我不看好她,并不单单因她是女。她底是我的亲孙女,她要是有足够的能力,我也不介意让她来接班。”   覃胜天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绕病房慢慢走,说道:“如果不遇什么大事,她的能力确实足以掌舵覃氏,但一旦遇大事,我放不了心。”   周礼说:“您或许看低了她。”   覃胜天提醒:“她做事太急,不够耐心,没有沉淀,一旦她被『逼』胡同,她就会做错事,十几年前她是怎么对待她父亲和哥哥的,你忘了?”   十几年前,覃茳尤二十一岁,她的父亲和她父亲带家的私生子,送上了同一个女的床。   “商场无父子,我不会反对她对付,想得就自己争取,我反而十分看中她的进取心。我当年也如了她的意,那两个都撵了国外。只不过她始终不认她用错了手段。”覃胜天沉声道,“我不说自己多光明磊落,但我能覃氏做今天的位,手上就没沾过龌龊,我天吃得下,晚上睡得,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覃氏要想久,掌舵就必须身正!”   周礼跟覃胜天边上,慢慢走阳台。   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雨,雨丝打得树叶『乱』颤。   树底下的双手遮头顶,小跑向远处的一个凉亭。   周礼看了眼腕表,她已经等了二十分钟。   周礼慢慢吃剥好的橘子肉,听覃胜天说完最后一句话:“我今天上医院,确实没有大碍。但我已经了这个年纪,今日不知明日事,我必须要做好安排了。”   雨说下就下,也没点预告。林温本来花园里逛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浇了个正。   她从大树底下跑凉亭底下,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张纸,擦拭身上淋的雨水。   擦完水,林温坐凉亭椅子上,一边查看工作群的信息,一边手指卷发尾。   她两耳不闻凉亭外,突然一瓣橘子杵了她嘴前,她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橘子又一杵,堵住了她的嘴。   林温抬头。   周礼说:“我刚尝了,挺甜。”   林温嚼橘子点点头,问道:“都好了吗,了?”   “嗯,了。”周礼看天,“等雨小了走?”   两等了几分钟,雨一直没见小,周礼手上的橘子肉都喂完了,林温抿了下甜滋滋的嘴唇,商量道:“别等了,停车的方也不是太远。”   两站了起来,一齐往来时的路跑。   草坪柔软湿润,雨中泥土芳香,花园里除了奔跑中的一一矮,没有他。   上了车,『色』纸巾『乱』飞,一一矮都成了落汤鸡。   周礼脖子上黏了纸巾碎屑,林温一边擦头发,一边想给周礼拿下来。   碎屑黏得牢,她第一下没成功,改用指甲抠。   两贴得近,周礼顺手她有些湿的头发拂耳朵后。   “对了,你前想说什么?”周礼忽然问。   “什么?”   “你说齐舒怡跟你提我爷爷『奶』『奶』。”   “哦,”林温想起来了,她道,“齐舒怡说你爷爷『奶』『奶』现港城,以后会出国。她说你爷爷『奶』『奶』说,你以后也会国外定居。”   周礼:“嗯。”   林温抠下了碎屑,捻手指上,顿了顿,抬眸看向周礼。   “你想不想出国?”周礼问。   林温摇头:“不想。”抿了下唇,她道,“你前办离职,不是像袁雪说的有好处,是出国做准备?”   “我现也还办离职。”周礼说。   “……”   林温心往下沉,纸巾碎屑被她捻得碎。   “但不是了出国。”周礼她另一边头发也拂耳后。   他打开副驾前面的手套箱,从里面拿出两只小盒子,一只盒子里是玉观音,一只盒子里是玉弥勒佛。   这是寺庙时,林温洗碗,他闲逛的那会儿买的。   他跟买乌龟的肖邦一样,都是无神论者。   老僧说,男戴观音女戴佛,男脾气躁,女度量小,让女戴佛,可以酝养出宽广的胸襟。   周礼觉得这不适合林温,但观音又是意让『性』情柔和的。   林温已经足够柔和,相比下,她还不如戴佛。   林温两边头发都已经被他拂了耳后,他扶林温肩膀,不让她动。   摘掉了林温脖子上的戒指项链,周礼玉佩给她戴上。   温润的玉佩像极了这时节的雨,沁沁凉凉印上皮肤。   车外风雨如磬,草叶飞扬。   车内幽宁清香,是花与净土。   周礼亲了亲林温戴上玉佛的脖颈,低声告诉她:“我不走,佛祖盯呢。”    第53章   戒指项链被扔进了黑黝黝的包里, 林温『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玉佛。   她小时候也戴玉,那舅舅送给她的生日礼,生意人讲『迷』信, 母亲说舅舅意找大师开过光, 让她戴着别摘。   林温一直戴着, 直到红绳掉『色』, 她把玉收进抽屉。   如今时隔多年, 她又有了一块玉佩。   林温把玉佛塞进领口,隔着衣服拍了拍, 嘴角不自觉地抿出一个小弧度。   车子穿梭在雨中, 林温和周礼聊着闲话,长路也不觉得长。   进小区大门的时候, 大门边围着不少人,林温和周礼随意瞟了眼,都好奇心。   终于到家, 林温习惯『性』地先开窗透气, 周礼自己去厨房找水喝。   两人身上的衣服完全干, 穿着到底不舒服, 周礼冲澡快,林温让他先去浴室。   经晚饭时间, 林温两天在家,冰箱里就放新鲜食材。   隔着浴室门,林温拿着手机点外卖, 问周礼:“你想吃?”   “别全素就行,你给报几个菜名。”周礼淋着热水道。   林温嫌站着累,她握着手机蹲下。   今天中午在寺庙吃斋,周礼吃得就不多, 林温边找吃的边报:“『毛』血旺、卤鸭、红烧猪蹄、红烧肉、酱棒骨……”   三分钟冲澡结束,周礼拉开浴室门,第一眼看见人,他低头。   客厅开着空调,浴室热气氤氲,冷热空气对撞,蹲在门口的林温最先感受到。   她转头,先看到两条长着腿『毛』的结实小腿,仰起脖子,又看到劲瘦的一截腰。   周礼一笑,在林温反应过前,他弯身,将人直接以蹲姿抱起。   林温吓一跳,手机差点摔地,两秒后她被放在了浴室盥洗台上。   林温两脚悬空,朝前面踢了一下:“你干嘛。”   “吹头发,你继续。”周礼道。   周礼不上班的时候不会意吹头发,他显然故意。   林温又轻轻给他一脚,周礼拿下挂在墙上的吹风机,堵着林温,不让她下地。   林温只能报菜名:“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得益于她从小就讲阿凡提的故事,《报菜名》也她儿时过的段子。   林温音『色』轻柔,两手撑着盥洗台,腿一晃一晃,有种闲散的腔调。   她连挑衅的姿态也温柔的,人见过她样,周礼挑眉,一直听她报到“烩鳗鱼”,周礼打开林温双膝,说着“那今晚吃鳗鱼饭”,然后扣住她腰,伸舌将她嘴堵住。   林温一直后仰,腿碰到了白『色』浴巾,周礼握住她膝盖窝,将她扯得更近。   过了会儿,又让她夹紧了,周礼抱着人走到了花洒底下,将她抵着冰凉的瓷砖墙壁,慢慢慢慢,放下她的腿。   “洗澡吧。”周礼咬了咬她的嘴唇,哑着声,费劲道。   林温胳膊还挂着他脖子,脚上拖鞋早掉了,她站不太稳,光脚踩他一脚,气弱外加脸红心跳,说:“出去出去!”   周礼笑笑,放开人走出浴室,林温跟在他后面关门。   在门关上的前一刻,林温小小声地吐出两个字:“活该!”   “砰——”   周礼头,气乐了,伸手就转门把,门却经反锁。   周礼隔着门,等生理反应平缓了一会儿,他轻飘飘地警告里面的人:“你最好给当心点。”   一晚周礼留宿,呆到九点就去了,经过便利店,他停车买了六盒套。   次日周一,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周礼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收到肖邦发的信息。   车牌号经查到,车主信息普普通通,上面有对方的居住地址。   有地址就容易多了,周礼给狐朋狗友打了一通电话,托对方去查一下车主的工作和关系网。   两个多小时后,狐朋狗友将查的信息发给周礼,周礼一条条往下看,看到其中一条信息时,他目光停住。   车主现在所在的公司,公司老板覃茳尤的前夫。   覃茳尤二六岁那年商业联姻,三一岁那年离异,和前夫一直保持着朋友关系。   周礼沉下脸。   他沉思片刻,给林温发了一条微信,让她下班别走,他去接她。   到了下班的点,周礼准时接到林温。   林温上车问他:“你今天不忙?”   周礼说:“电视台了新人,等他上手后就能走了。”有人分担工作,自然从前忙。   林温点头,问他:“那你晚饭想吃?”   “你有有想吃的?”   “想自己做。”经吃了好几天外食,林温想清清肠。   周礼意见,问她:“去菜场?”   “去超市吧,顺便买点牛『奶』。”林温道。   到了超市,林温先买菜,周礼替她推车。选完一堆食材,两人再去其他货品区。   周礼看到他常喝的苏打水和矿泉水牌子,他随便提了两箱喝的放进购车。   林温说:“里有,你家小区门口的超市不就有吗?”   周礼道:“放你那里。”   “……哦。”   周礼问林温:“家里还有有酒?”   林温觉得他对她一定有了误解,“不常喝的。”林温替自己澄清。   周礼觉得她会儿过于可爱,虽然她只平平常常说了一句话。   周礼『揉』『揉』她脑袋,笑说:“知道。”   说完,他提了一箱啤酒,林温喜欢白的,他偏爱啤的。   林温理了理被『揉』『乱』的头发,问:“你酒也要在里买?”   周礼说:“也放你那儿。”   “……哦。”   最后逛着逛着,周礼又买了两盒内裤。   林温不问了,周礼也再说。   购完,两人驱车小区。到达小区门口,周礼的车被拦截住了。   原先光秃秃的入口处,不知何时建起一个车闸。   林温拉下车窗,看着保安走近。   “你们小区的吗?”保安拿着一个白『色』本子问。   “的,住里。”林温不解,“个车闸怎事,早上还有。”   “啊,你不知道吗?上个月就经通知过要建车闸了。”保安打开本子说,“你几幢几零几的?”   “5栋1单元601室。”林温答。   保安低头翻着手中的白『色』本子,找到林温报的地址,说:“你一直有登记过,你要登记一下,交了钱能进去。”   “要怎交钱?”林温问,“车也要交钱吗?”   保安指了指林温坐着的奔驰:“不车吗?”   车闸旁边的保安亭边上聚着几位老阿姨,之前告诉林温寺庙之事的李阿姨也在其中。   李阿姨看见林温,招招手说:“诶,温温啊,你车子先开到边上,跟你说。”   周礼将车靠边,让出入口的位置。   小区建造久远,有业,一直靠街道和业委会管理,李阿姨业委会副主任。   李阿姨跟林温解释:“们小区原先开放式的,车子都能进出,那附近的车为了省点停车费,老往们小区里停,业主都投诉过好多次了,说他们下班,自家的车根本停车位。”   林温车,所以一直关注过方面的信息。   李阿姨继续道:“上个月大家商量好了,要建个车闸,以后外车辆一律不准入内!不,昨天下午边就开始施工了,不过因为一直下雨,所以耽误了,今天刚刚搭好。”   难怪昨天下午小区门口围了许多人。   林温看了眼周礼,问李阿姨:“临时停一下也不行吗?”   “原则上不行的,但现在办法刚实施,那个机器都还完全搞好,还需要慢慢调整,总不能一刀切了。”李阿姨看向奔驰车,说,“你车要进去多久?们先按时间收费。”   也只能样了,林温问:“怎收费?”   李阿姨说:“一小时、三小时的,价格都不一样,过夜价格也不一样。”   林温刚要答,一旁周礼先开口了:“过夜。”   林温:“……”   阿姨们:“……”   因为设施还不完善,奔驰车的车窗上只能手动贴了一个“过夜”小标志,林温一路憋到家。   周礼将三箱喝的抗上楼,不紧不慢地收拾起。   他放了一半喝的在冰箱,剩下的都垒到了冰箱旁边。   林温拿着锅铲说:“不能放里。”   “放哪儿?”周礼问。   “楼梯下面吧。”   周礼又重新垒到楼梯下面。   接着周礼去了浴室,找到塑料盆,将两盒内裤拆了,倒进塑料盆里。   林温举着锅铲追出,盯着塑料盆说不出话。   周礼当着她的面,放水、加洗衣『液』、搓洗。   林温:“今天下雨。”   周礼:“嗯。”   林温:“你也有车。”   周礼:“嗯。”   林温:“你也喝醉。”   周礼:“嗯。”   林温上前,拍了下他的手臂。   周礼大方道:“不用你帮忙。”   林温憋了:“谁要帮你!”   周礼干脆把她扯到胸前,一边圈着她,一边搓洗。   林温举着锅铲,扭动了一下,周礼拍拍她的屁股。   他手上有水,林温今天穿的裙子,裙子布料薄,水一下就渗了进去。   凉飕飕的,让人打颤。   林温老实了,就看着一条条的男士内裤在水里沉沉浮浮。   饭后,林温将周礼赶出去扔垃圾。门一关上,她立刻冲到自己卧室门口,看看卧室,又抬头望望阁楼。   最后,林温一咬牙,把卧室里睡了一个多礼拜的床单换下,铺上一床新的。   铺完后她又红着脸呆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真中邪了。   第六天。   林温再一咬牙,翻出四件套,跑到阁楼重新铺床。   另一边,袁雪在肖邦店里玩了一下午剧本杀,任再斌过的时候,她准备去外面吃晚饭。   任再斌一脸忧郁地说:“前天晚上,温温把删了。”   袁雪惊讶:“她居然删了你?”   任再斌:“……”   顿了顿,任再斌问:“你们知道她两天去哪里了吗?去她家找过两次,她一直不在家。”   袁雪闭紧嘴,下午的时候她听肖邦提过,周礼前两天出门了。   肖邦装模作样拿起账本,下午的时候他听袁雪提过,林温前两天出门了。   任再斌唉声叹气:“再去她家找找。”   袁雪一个激灵,肖邦扶了扶眼镜。   袁雪连饭都胃口吃了,跟肖邦挥挥手走了。   店内客厅空了下,肖邦想了想,给周礼发去一条微信:“老狗,你跟林温在一起吧?老任杀过去了。”   袁雪抓耳挠腮地走了一整条街,最后她忧国忧民,破罐破摔,在街尽头给林温发了一条微信:“宝贝,如姓周那牲口的奔驰车停在你家楼下,你要不让他挪个位置?”她就前车之鉴啊!   可惜……   半小时后,任再斌站在五栋一单元前面,盯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车,以及车子挡风玻璃上贴着的“过夜”标签。    第54章   林温和周礼的微信响起时, 们一个在厨房盛菜,油烟机轰鸣,一个在『露』台晾男士内裤, 跟楼隔着厚厚的楼板。   两人谁都没听见手机声音。   二十多分钟后用餐结束, 周礼拎着垃圾袋楼, 扔完垃圾回, 径直走向自己的车。   打开车门, 从手套箱里拿出烟和打火机,顺手取另两东西, 一块儿放进裤子口袋。   转身走向单元楼, 楼底亮着灯,道身影在楼道里徘徊不前。   周礼起先没在意, 一直等走进楼道门,才看出那背影像是熟人。   对方也恰好在这时转过身,两人照上面, 周礼微不可察地拧眉。   任再斌怔怔,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人。   周礼穿着衬衫和西裤, 这是上班着装标配, 脚上穿得却是一双极其不搭的塑料拖鞋,显然刚才是随意楼, 懒得换自己的鞋。   拖鞋款式熟悉,任再斌用力盯着,脑袋轰鸣, 没法再自欺欺人。   任再斌怒目哆口,双拳颤抖:“……你们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礼没答。   楼道回声响,大门隔音也不见得好,现在又是饭后休闲时间, 随时邻居出入,撞破这里的动静。   林温脸皮太薄,今天已经惹到她一回,周礼不欲在这闹出事,朝外面示意一:“出去。”   不待任再斌同意,先走出去。   任再斌捏着拳头紧随其后。   停车位后面是一排树,树后是草坪和围墙,围墙外就是中学。   周礼走到树后面停住步,回头看向任再斌。   这里光线不暗,任再斌脸上的愤怒清晰可见:“现在可以?!”   周礼顿顿,开口:“前不久。”   任再斌听一口承认,只觉得自己被敲一记闷棍,耳鸣目眩,怒火中烧,朝周礼冲去:“你这混蛋!”   周礼条件反『射』地避一,任再斌第一拳落空。   再第二拳,周礼没躲,挨三四后才回击:“够!”   “你是我兄弟,你这么做对得起我?!”   “就是把你当兄弟,我才忍到现在!”   任再斌一愣,怒道:“你们早就一腿是不是!”   周礼揪着衣领:“你自己跟别的人不清不楚,少拿你的德『性』套别人身上!”   任再斌脸红筋涨,这事连汪臣潇都没告诉过,林温是意外得知,周礼能从哪知道。   任再斌往周礼脸上打:“林温是我朋友!”   “你们三个月前就已经吹!”   “我们没分!”   “你当你是什么东西,玩儿左拥右抱?!”   “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连兄弟的朋友都抢!”   “滚蛋!”   任再斌去藏区风吹日晒三个月,手臂上肌肉,体能明显见长,每一拳都用足劲。   周礼打架斗殴是老手,除一开始让几,后面全没忍。   任再斌很快不敌,被周礼按在地,周礼想收手的时候,任再斌又反扑。   周礼不慎被撞倒,腰间一阵刺痛,石子也划破手心,皱眉,一脚将任再斌踹飞,不再给人留面,给对方几拳死的。   草坪上摔出声响,任再斌鼻血直流,躺地上起不,周礼抹自己的鼻子,也抹到一手背的血。   随意往地上一坐,喘着气,从裤兜里掏出烟和火机,点燃后用力抽一口,才开腔:“是你一声不响扔人,林温给你留体面,你也清一清你脑袋里的水,别玩儿吃回头草要死缠烂打的那一套。”   “你什么资格跟我这话。”任再斌气焰没再像先前那足,咳嗽几声,声音轻好几度,带着鼻音道,“你是故意的,当初你故意把我支走,你好趁虚而入,是不是?”   周礼抽着烟一顿。   三四个月前,们几个男的聚在肖邦店里,肖邦大方地开两瓶酒,大家都放开喝。   那时任再斌已经在考虑辞职和分手的事,只是一直举棋不定,不决心。   多喝几杯,苦闷地征询好友们的意见。没想跟林温分手,只是表达一觉生活和工作都太憋闷,跟林温也没什么共同话题,想换一个环境,换一种心境。   汪臣潇不太赞,认为考公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喜欢也应该熬着,熬着熬着不定就熬出头,离职太草率。   再林温,汪臣潇道:“谈恋爱久缺少话题正常,像我跟袁雪,也不是每天都话聊。”   肖邦以自己开剧本杀店为例:“你明确的目标和计划的话,放弃现在的工作也不见得可惜。”   至于方面,母胎单身,只能抱歉。   任再斌躺在草坪上,大汗淋漓地打一架,绪已经平复不少。   转头看向周礼,问:“你当时是怎么跟我的?”   周礼抽着烟道:“任再斌,腿长你自己身上,没人能让你走。”   “你敢你当时没私心?”任再斌质问。   周礼吐出烟圈,弹弹烟灰。   记得那时,坐在吧台最靠边的位置,远望也能望到任再斌手指上的反光。   任再斌询问,盯着任再斌的手指:“想做就去做,尊重自己的欲|望。”   那天是们四兄弟在任再斌不告而别前的最后一聚。   周礼朋友一堆,多数的朋友『性』格都是大方豪迈一派,任再斌是少数的相对内敛和婆婆妈妈。   大一刚开学时和们并没玩到一块儿,但那一阵把母亲给的生活费全都退回去,导致连吃饭都问题。   后想自己挣钱,前期投入需要资金,肖邦存款少,是汪臣潇和任再斌拿出们的银卡。   周礼一直记着,之后但凡们需要,也二话不。   烟缩小一截,周礼看向任再斌,道:“我是私心,但我也不害你。”   随心欲,本身就一直这么事。   任再斌也想到的『性』格,转回头,望着头顶漆黑的夜空。   光线暗暗,似乎是围墙另一边的中学『操』场熄灯,周礼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朝任再斌扔过去。   “我是那句话,你这三个月想的是你自己,你对林温到底剩多少,你自己琢磨清楚。”周礼低头又吸两口烟,,“琢磨清楚就离她远点,我见不。”   这话白就是见碍眼,任再斌气得咳嗽,按住胸口的烟,撑着地慢慢坐起。   周礼又将打火机扔给。   任再斌抽烟少,吸进喉咙后呛呛,抹一口鼻,看着掌心的血渍问:“你跟她已经在一起?”   “嗯。”   “我回的那天,你们就在一起?”   “嗯。”   任再斌觉得自己被狠狠打脸,想起那天的景,恨得将打火机用力砸向周礼。   周礼捡起掉草坪上的打火机,拿在手上把玩。   任再斌用力抽烟,胸口起伏不定,过儿又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周礼没吭声。   任再斌问:“早就喜欢上她?”   周礼喉咙里只发出一个音:“嗯。”   任再斌也不再吭声,低头。   烟雾缭绕,夜风徐徐,两个男人默默抽烟,抽完手上的,周礼又分给对方一支,任再斌接住,再次点燃。   等一滴雨水落到脸上,周礼才抬起头。   梅雨季节没过,又要雨。   周礼把最后一口烟吸,从地上起,穿上之前掉的拖鞋,对任再斌道:“我上楼拿个东西,你在这等儿。”   “哦。”任再斌。   楼上林温洗完澡走出浴室,发现周礼已经扔半小时的垃圾。   她皱皱眉,找到自己手机,想给周礼打电话,结果周礼的手机就搁在她手机边上。   手机消息,林温边走向阳台,边点进微信,看完一愣,她整个脑袋变蒸汽火车,几步冲到阳台,林温往望。   奔驰车就在老位置,车后的树丛里似乎人影,周礼的身影从车尾走过,正要进楼道门。   林温跑到门口,打开大门,没一儿就听到周礼的脚步声。   她耳朵快要红冒烟,举起手机,她道:“周礼,袁雪她……”   周礼拐过五楼半,身影出现在林温的视线中,林温话语戛然而止。   “你怎么?”林温跑出大门。   她穿着室内的拖鞋,周礼大步跨上楼,抄起她的腰,将人顺回屋,:“任再斌给你的戒指呢?拿。”   林温一愣。   周礼拍拍她胳膊:“快点,在楼等着。”   林温一口气没上,她晕头晕脑地进卧室取出戒指,周礼什么都没,转身就楼。   林温回过神:“等等!”她的事她向喜欢自己解决,林温跟出。   周礼眉一皱,又大步跨上楼,将人往屋里一推,握住门把,二话不碰紧大门,“老实呆着!”警告。   林温在门内掐腰,反应过,又立刻跑去阳台。   周礼到楼,任再斌已经走出树丛。   小雨时隐时现,周礼递上戒指:“待儿雨大,你快回吧。”   任再斌怔怔地看看戒指,又看看周礼。   “拿着。”周礼催促。   任再斌慢吞吞拿回戒指,仰头望向楼上。楼上隐约人,后退一步,想看仔细。   周礼提醒:“流鼻血不能仰头。”   任再斌又把头低回,抬手擦擦鼻子。   周礼『插』着兜,看着任再斌,轻声道:“回吧。”   雨势变大的子,任再斌浑身狼狈。“嗯”声,脚步转向小区出口,想到什么,又停住。   任再斌转头看向周礼,问道:“要是我三个月前没走,你跟林温怎么吗?”   周礼沉默片刻,道:“她要是不喜欢你,我就对她怎么。”   换句话,任再斌其实并不在的考虑范围内,要做点什么,完全取决于林温的状态。   “……你刚才你不害我?”任再斌斥责。   “你跟个不喜欢你的人在一起,这才是害你。”周礼讲道理。   手上的那根烟没抽完,任再斌猛吸两口,气得口难言,指指周礼,头也不回地走。   周礼回到楼上的时候,大门又是开着的。   林温等在门边,伸手:“你快点过,要不要去医院?”   周礼一顿,快步上去,搂着人先亲一口。   身上一片狼藉,脸上血痕也污渍,林温不及嫌弃,将人拽进,打开刚刚翻出的医『药』箱。   医『药』箱里常备『药』,也『药』水、酒精和纱布棉签。   林温上回已经见过周礼受伤,这回她知道该怎么『操』作。   “洗完澡再上『药』。”周礼。   “你这洗澡没问题吗?”林温担心。   “皮外伤而已,没问题。”周礼随意道。   林温一打量,发现周礼衬衫腰间血迹渗出,“等等!”她拉住人,扯出的衬衫,往上掀开。   周礼身材紧实,皮肤显得光洁,此刻腰后多一道血口,血口周围擦伤,看起触目惊心。   林温意外:“任再斌带刀?!”   周礼被她逗笑:“想什么呢,是我摔地上的时候擦伤的,草坪上应该什么尖东西。”   林温皱眉。   伤口点疼,但在周礼能忍受的范围内,周礼面不改『色』地推林温:“我去洗澡,你先看儿电视。”   林温叮嘱:“你避开伤口洗。”   “知道。”   林温挑拣着『药』箱里的东西,耳朵注意着浴室内的动静。   没多久周礼冲完澡出,腰后伤,浴巾围得比平时低,『露』得影影绰绰。   周礼擦着头发经过主卧,余光瞥见主卧变颜『色』。   楼扔垃圾前,大床上的床单被套是香芋『色』的。   现在床单被套换浅粉『色』,香芋『色』的那套躺在脏衣篓里。   这几天一直雨,林温不该无缘无故换床单。   林温在客厅催:“你快点。”   周礼走过去,坐到沙发上,牵扯到腰上的伤口,眉头小皱一。   林温把『药』箱放旁边,又拿一面化妆镜,像上回那,周礼自己处理,她给周礼打手。   周礼一边上『药』,一边将刚才的事,手机在茶几上,顺手按屏幕。   林温抓抓头发,将袁雪发的那条微信告诉周礼,周礼边看着自己的手机,边道:“嗯,那正好。”   完,把手机屏幕朝向林温。   屏幕上显示着肖邦发的微信,林温看完,脑袋再次变蒸汽小火车。   林温瞪大眼睛,脸颊和耳朵肉眼可见变红,周礼将手机撂一边,连『药』也不上,一把将人抱过。   这次直接抱到腿上,林温不适地扭扭。   周礼拍拍她的腿,:“连任再斌都知道,你怕什么?”   林温:“我没怕。”   “那你慌什么?”   “我哪慌。”   “那我们这两天抽空请袁雪和肖邦吃饭。”   林温抓着周礼手臂,咬紧嘴唇瞪着。   周礼一笑,去咬她嘴唇,想把她嘴唇咬出。林温躲躲,最后埋进胸口。   周礼肌肉绷紧。   林温想想,小声:“先等我跟袁雪见过面。”   “好。”周礼『摸』着她的头发,忽然问,“你这天气要洗床单?”   “……嗯。”林温胡『乱』敷衍。   周礼低头朝她看。   林温不太自在,坐起身:“你先上『药』!”着就要去。   周礼没让人动,抱着林温,语气平静地通知:“我今天开始住你这里。”   林温垂死挣扎:“现在不太合适……”   “什么不合适?”   林温瞟,心知肚明。   “想什么呢?”周礼一本正经道,“我发现覃茳尤派人跟踪我,她那『性』子,不太安全,我怕她胡。”   林温一愣,没料到这个大转折,她问:“怎么回事?”   周礼认真跟她细覃茳尤这人。   覃茳尤从小就要强,十几岁的时候她父亲带回一个私生子,母亲病逝,从此家里开始明争暗斗。   覃胜天提出希望她商业联姻,她欣然接受,她生育困难,试管好几次终于怀上一对龙凤胎,刚生完孩子,覃氏跟她夫家的合作项目终于完,她跟她丈夫提出离婚。   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在她手上,她着重培养她的儿子,因为覃胜天重男轻。   “我跟她提过我对覃氏没兴趣,但她显然不信,只真到她手上,她才放心。”周礼淡声道,“她做事的手段不像她外表看起的那么亲和无害,现在开始得防着她。”   林温觉像在听天方夜谭,她平常出入最多的是超市和菜场,豪门斗争只出现在她看的电视剧里。   周礼最后问:“那同意?”   林温没马上吭声。   周礼道:“就当多个合住室友。”   林温:“……”   这理由太事重大、严肃正派、合合理,完全没添加半点不正当的颜『色』。   林温朝着合住室友点点头。   周礼拍拍她屁股,赶人去:“走吧,我上『药』。”   林温:“……”   林温从周礼腿上,见用不着她帮忙,她想起浴室里的脏衣服,:“我先去洗衣服。”   周礼心无旁骛地给自己上着『药』:“嗯。”   林温走进卫生间,捡起地上的衣服。   周礼在草坪上滚过,衣服脏得不像,以没扔脏衣篮。   林温准备先手搓一遍再放洗衣机,裤子口袋里东西,她『摸』『摸』,掏出一盒烟和一支打火机。   另一边口袋东西。   周礼刚给腰后抹两『药』,忽然想起什么,一顿,起身走向洗手间。   洗手间灯光明亮,的衬衣西裤被搁在盥洗台上,旁边摆着烟和打火机。   站在盥洗台前的人手上拿着两盒被压扁的东西,红着耳朵看向,语气倒算镇定:“合住室友?”   周礼走进浴室,将人离地抱起,转个身走到玻璃门边,踢踢脏衣篓,里面静静躺着紫『色』被套。   周礼亲亲刚才没被咬出的小嘴,回给她:“合住室友?”   林温扶着光着的肩膀,耳朵轰鸣,小火车再次开启。手机    第55章   最后她“恼羞成怒”, 从周礼身上下来。   林温扯扯睡衣,忽视自己蒸汽腾腾的脸,她急中生智、风轻云淡描补:“阁楼的床我早就已经你铺好了, 你待会儿记得搬一台电扇上去。”   周礼挑眉一笑, 爽快说:“哦。”   林温:“……”   周礼在客厅上完『药』, 还真的乖乖把电扇搬到了阁楼。林温躲在背后偷听声音, 听到脚步声上楼后没再下来, 她拉开一丝缝。   外面的灯都了,客厅确实没人。   林温上, 躺回自己床上。她攥被子刷手机, 刷到有点昏昏沉沉的时候,她的房被人敲响。   林温撂开手机。   “林温?”周礼敲。   林温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躺平不动。   “睡了?”周礼问。   林温装尸体。   “温温?”周礼低声叫人。   林温紧闭眼睛。   几们几乎朝夕相处,没什么需要叫名字的场合,是周礼第一次叫她小名。   周礼是主持人, 平常说话不会特字正腔圆, 但音『色』深沉, 讲话自带然的吸引力, 声音和腔调都太过好听,林温让耳朵忽视都不行。   周礼又轻轻叩了两下, 然后没声了。   林温突然起她忘做件事,睁开眼睛,她猛掀起被子, 跨到床尾后跳下,直冲卧室。   眼看背后的反锁扭触手可及,结果她还是迟了一步,被人推开了, 她一头扑进了男人怀。   周礼欣然接受“投怀送抱”,忍俊不禁:“你大半夜的在房间练田径?”   林温懊恼,故“嗯”了声。   周礼配合道:“成绩怎么样?”   林温说:“你看到了,慢了一步,让你开了。”   周礼语重心长:“还是因为你缺乏锻炼。”   林温道:“那重来一次,你退去,我下,你让我再练练。”   周礼像个五好青年:“晚上别扰民。”   林温点头赞同:“那你还打扰我?”   周礼顺势道:“没办法,楼上太热,我睡不。”   “胡说,”林温义正言辞,“几晚上一点都不热。”   “那你还开空调?”们站在卧室口说话,冷气一直在外逃。   林温提醒:“你看看空调,我已经了。”   行!周礼又道:“楼上的床太小了,我睡不舒服。”   “胡说,”林温还是两个字,她道,“那床有两米长,你才多高。”   周礼气笑了,还是活么大第一次被人说“矮”。懒得再跟人废话,直接将人扛上了肩,动作太大,扯到了后腰的伤,忽略点疼,扛人径直往阁楼走。   林温挂在肩头叫了一声,外面只开楼梯灯,她视线颠倒,其余都看不清,只能看清周礼后背。   “你干嘛!”林温蹬腿。   周礼朝她屁股拍了一记,道:“楼上既然像你说得么好,那你跟我上去睡。”   林温不适应头重脚轻,她扑腾道:“不舒服不舒服。”   周礼在楼梯半道她换了个姿势,将她斜抱到了怀。   林温被颠来倒去,双脚差点踢到楼梯墙壁,她搂周礼脖子刚调整好自己的视线,转眼人就到了阁楼。   周礼将林温放到床上。   一米的单人床睡不开两人,周礼没说多余废话,直接向的“合住室友”妥协。   阁楼窗,周礼下楼时没开大灯,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床头灯,光线昏沉。   周礼低声询问:“楼上热吗?”   是要开始“翻旧账”了。   阁楼电扇已经开到最大,风将垂挂的床单裙边吹得呼呼作响,但没有空调支应,梅雨季节依旧『潮』湿闷热。   林温老实承认:“热。”   周礼又问:“床小吗?”   继续小心眼“翻旧账”。   张单人床当年买得急,没太研究款式质量,床头板是卡通图案,床脚是几根圆柱,适合小女孩儿睡,周礼生得高大,一米的床对来说确实紧促。   林温不得不再次承认:“小。”   林温觉得自己一定疯了,和她一向的行事有悖,可她的理智被死死压制在了角落。   电扇吹得响,空气却没清凉多少,不一会儿,她的手抹到了黏糊糊的汗。   林温一怔,反应过来。   黏糊糊的根本不是汗,是周礼后腰的伤口。她抵周礼惊道:“你伤口……”   周礼置若罔闻。   “你流血了!”林温躲。   周礼早就感觉到了后腰上的疼,那尖锐的疼反而让更清醒,不理会,“别管它。”道。   林温显然不听的。   她一个劲,周礼被她掀到了一边。   伤口撕扯,周礼疼得闷哼了一声,林温撑起来,跪在旁边要看的腰。   “你怎么样?”林温问。   周礼不让她看,又揽住了她,林温拍开的手,疾言厉『色』:“你疯了是不是!”   后腰的血口本来只有一点,会儿已经拉大,血流得瘆人,红『色』在腰周斑斑驳驳。   林温心慌,勒令道:“去医院!”   她平常温和惯了,很少有厉害强势的时候,回她板脸,真厉害了。   周礼仰躺在床,胳膊搭在额头,后腰伤口一阵一阵疼。   林温没功夫跟废话,她下了。   周礼的衣服都放被她放在了阁楼的小抽屉,林温拉开抽屉,拿一件干净的t恤扔周礼,又下楼去自己的卧室,匆匆忙忙换上的衣服,然后拧了一块热『毛』巾,拿上医『药』箱回到阁楼。   “你坐好!”林温又命令。   周礼撑起身,老实坐好。   林温先『毛』巾擦干净血迹,再医『药』箱的『药』品简单处理了一下腰后的伤。   周礼坐在床沿,看她不苟言笑的侧脸,明明窗户紧闭,却又好像有温柔的自然风环绕在间小小阁楼。   不自觉放松下来。   伤口处理完,林温拉起,带人直奔医院。   周礼自己开车,林温怕磕到的腰,特从家拿来一个小软枕,让周礼垫腰。   周礼嫌不舒服,把软枕扔到了后座。   林温说:“那你坐得时候跟椅背保持点距离。”   “哪么麻烦。”周礼扯过她手腕,将她的小手垫到后腰,道,“不就行了。”   林温:“……”   林温迁就病人,忍耐维持个古古怪怪的姿势。周礼好笑,车子停在红绿灯路口,又把她的小手扯了来,五指相扣,放嘴边亲了亲。   隔了一个车道的位置,同样停一辆奔驰,覃茳尤坐在后座,旁边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方形脸,穿休闲装,照旧脖子戴玉,腕上戴名表和手串。   两个人说话。   红灯转绿,谁都没看到谁,两车同时发动,向各自的目的去。   到了医院,林温周礼呆,她去挂了一个急诊,等了没一会儿,两人进了诊室。   医生仔细看过周礼的伤口,说道:“你啊,伤口再大一点就要缝针了。”   林温庆幸。   医生周礼打了一针破伤风,开了一点『药』,又叮嘱了一堆注事项,重中之重自然是让段时间别剧烈运动,以免牵扯到后腰,小伤变大伤。   从医院回来,已经过了十点,林温不忍心再让周礼睡阁楼,她周礼接了一杯水,走厨房说:“你睡主卧吧。”   周礼接过水杯,吃了一粒『药』,混水喝下,眼睛瞥向她,却什么都没说。   林温逐渐脸红。   周礼笑笑,她一个晚安吻:“快去睡,明还要上班。”   “嗯……”林温迟疑,“那我再你搬抬电扇?”   周礼深呼吸,将她推进主卧,还替她紧卧室。   第起床,林温洗漱好后去厨房做早餐,周礼比她晚起十分钟,『揉』捏脖子进来,经过她背后,低头亲了下她头顶。   “你起么早?”林温看了一眼。   周礼打开冰箱,拿一瓶冰水说:“待会儿送你上班。”   “哦。”   周礼喝水,看了眼蒸锅道:“我早上吃得不多。”   “我知道。”林温说。   周礼笑笑,又亲她一下,然后才去浴室冲澡。   冲完澡来,早餐已经端上桌,次的碳水是小米粥和香菇青菜包,配菜是蒸排骨和清炒刀豆。   分量正合适,清爽又有肉。   林温掰一粒『药』:“你先吃『药』。”   周礼看了眼送到手边的『药』,握住林温的手腕,抬起来,直接从她手吃了。   手指头上没口水,但林温还是把手指头往周礼脸上擦了擦,指腹擦到了脸上的小胡渣。   周礼还没剃胡子,将林温扯到腿上,把胡渣往她脸上蹭。   林温笑躲避,手按住的脸,下手心触感更明显。周礼捉住她的手,又亲了好几口。   两人抱了一会儿才开始吃早饭,早饭吃完,周礼先送林温去公司,再回电视台。   林温从小数学就不好,她对数字并不敏感,但她现在莫名开始记数字。   比如是周,是属于们的第七,是们成为“合住室友”的第一。   “第一”结束,时间又往上叠。   林温要加班一小时,家菜没了,她让周礼先去买菜。   周礼唯的两次买菜经历都是跟林温一起,觉得自己不适合去菜场,明智选择了超市,花了十几分钟,随拿了几盒蔬菜肉类。   买完菜正好接到林温,林温翻了翻购物袋。   周礼问:“怎么样?”   “很好!”林温没挑三拣,她予了周礼肯定的夸奖。   周礼买的菜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饭后周礼抱林温,坐在沙发上继续追看那部年代剧。   “上次看到第几集了?”林温问。   周礼了:“应该是第六集。”   林温转到第六集,说:“总共十三集,好长。”   周礼道:“不急,每看一点。”   “嗯。”林温窝在怀。   到了周,是属于们的第九,是们成为“合住室友”的第三。   今有一场重要的峰会,林温作为承办公司的小员工,穿打扮必须得体。   前她翻从前买来只穿过一次的细高跟,上脚试了试,走路依旧不太适应。   周礼头一回见她如“隆重”,站后面看了她半。   林温拎包准备就绪:“好了,走吧。”   周礼说:“等会儿。”   “嗯?”   周礼上前,掐林温的腰,一把将她抱坐到鞋柜上。   林温扶周礼的肩,紧张的伤口:“你怎么又来……”   周礼偏头,顺势亲了一下林温的胳膊,然后握住林温脚腕,脱下了她的高跟鞋,翻过面,撕下了鞋底贴的标签。   既然是重要场合,走路『露』鞋底的标签,自然会失礼。   三层鞋柜高一米一,林温坐在上面也不慌,因为周礼就在她跟前。   今又是一个阴雨,但玄处的灯光像带太阳的温度,柔和中又隐含炽烈。   林温居高临下,看周礼弯身,替她撕掉标签,又替她穿好高跟鞋。   她晃了晃腿,在周礼直起身的时候,她搂了上去,力拉下周礼的脖子,吻住嘴唇。    第56章   林温从小文静, 但她记得她儿时也有过蹦蹦跳跳的日子。   比如邻居婆婆家来了小孩,三四岁的她第一次找到同龄玩伴,虽然因为母亲的关系, 她只短暂蹦跳了几日,但收获到的快乐却是真实并且弥足珍贵的。   也比如在她还不明白煮饭做菜的意义是为了满足食欲, 只把这当做一场游戏的某天,小小的她站在厨房板凳上, 在父母的帮助下完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烹饪, 她开心地从凳子上一蹦而起, 被父母紧张地抢进怀里。   再比如小学一年级第一次期中考试, 她成为班里唯一考到双百的学生,拿到满分试卷, 她在学校鼻孔朝天, 像孔雀一样骄傲,放学后又像麻雀一样蹦跶回家。   如今她也想蹦跳,这情绪已经久违太多年,强烈到像是长久压抑着的火山即将喷发。   周礼显然感受到了她的这种坦承和炽烈,他浑身绷紧, 站在林温腿间将她掐进怀里,抢夺主导权。   鞋柜被林温的高跟鞋鞋跟磕得咚咚响, 这响声像在呼应两人的血液流速。   时间拉长到了极限, 直到林温碰翻了被她搁在一旁的单肩包。   单肩包掉到了鞋柜背后,金色的链条在瓷砖上发出欢快的脆响,两人依旧吻着, 林温嘴角上扬,她没往病患身上蹦,直接跳下鞋柜。   周礼没放手, 抱着她,给了她双脚足够的缓冲。尖尖的高跟鞋鞋跟无声地落到地垫上,周礼也没说她不知轻重,这样会伤到脚,他只是又追着亲了她两口,然后拍拍她屁股,权当警告。   周礼还没换鞋,林温戳他前腰:“帮我捡包。” 记住网址m.xbiqugexsw.net   周礼拍了下她手背:“别动手动脚。”   林温:“……”   周礼绕到鞋柜后面捡起包,又好心地提醒林温:“嘴上口红掉了。”   林温:“……”   林温平常很少化妆,她上班最多把隔离当粉底用,口红挑得也是日常淡色系,今天例外,她画了一个淡妆,口红挑了一支亮眼的。   林温拿回包,找出口红补妆。周礼换上鞋子,抱着胳膊靠在门背后,好笑地瞧着她。   林温抿抿嘴唇,周礼说:“上次台里化妆师提过一款定妆喷雾,我没记牌子,下回帮你问问。”   林温说:“这种都不管用的。”   “管不管用试了才知道。”周礼伸手,指腹揉了揉林温嘴唇,明显是意有所指。   “……”   林温又要去戳他痒,周礼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她食指,提醒:“别怪我没警告你,我不是怕痒。”   “……”   两人在玄关耽搁了十几分钟,林温前往会议中心的时间变得紧巴。   早高峰有堵车,尤其会议中心位于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开车还不如坐地铁保险。   周礼手头的工作逐渐脱手,他今天不用去电视台,两人商量了几句,把车开到地铁口附近的停车位,周礼陪林温一块儿去坐地铁。   周礼已经近两年没坐过这个,更没经历过这里的早高峰。   楼梯拥挤的像春运,他和林温被人潮给挤开了,脚步又不能停,他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明明看得到人,中间还是像划了一条三八线,怎么都越不过。   走完楼梯,两人一个等着,一个去逮人。   靠近了,周礼拍了下林温的脑袋,林温握住他的手说:“快点!”   边说边朝开了门的地铁跑去,可惜她穿着高跟鞋,跑步过于艰难。   列车关门提示铃响起,还差这么几步,周礼干脆揽住她的腰提速,最后一个箭步,赶在关门前一刻,带人上了车厢。   林温双脚稳稳落地,又一次享受到了男人强悍臂力带来的福利。   车上没空座,两人只能站着。   周礼起太早,站了一会儿有点犯困,他闭目养神。林温贴着他站,低头回复同事微信。   地铁运行没那么稳,林温回复了两条信息,身体一晃,马上又被人捞了回来。   周礼先前明明闭着眼,捞人却准确无误。   剩下的路程,林温侧靠在周礼胸前看手机,周礼下巴搁在林温头顶,单臂揽着人,继续闭着眼睛养神。   顺利到达会议中心,林温戴上工牌去工作,周礼交友广阔,本来送完林温就要走,在这碰到参会的两个熟人,他又停了下来。   跟人聊了一会儿,他看到不远处停下一辆车,司机打开后车门,妆容优雅的覃茳尤从车中走出。   覃茳尤在助理的提示下转过头,瞥到周礼,她看了眼腕表,然后朝他走了过去。   “你也参加峰会?”覃茳尤问。   周礼说:“我路过。”   覃茳尤笑问:“听说你礼拜天的时候去看了爷爷。”   周礼去看覃胜天,按理只有覃胜天的秘书知道,覃胜天也不会跟她话这种家常,覃茳尤从何而知,显而易见。   周礼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问:“外公肠胃不舒服,他这两天好点没有?”   “你这几天没跟他老人家联络?”覃茳尤保持一贯亲和的笑容,说,“他这么疼你,你又明知道他老人家身体不舒服,你这可不太孝顺,”   “所以他这几天还不舒服?”周礼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主,礼让够了,他也不耐烦惯着人,他回应对方的阴阳怪气,道,“那看来我得抓紧时间回去一趟了。”   覃茳尤笑容微敛。   旁边助理提醒覃茳尤,相熟的几位与会人士已经到了,覃茳尤点了点头,最后对周礼道:“上次见到的那个小姑娘,也不见你带人家回来吃顿饭,我已经跟爷爷提过了,正好让他开心开心,你不会怪我多嘴吧?”   “怎么会,”周礼大方含笑,“到时候我带她一块儿回去。”   “那就好。”覃茳尤深深地看他一眼,不再耽搁,转身带着助理走进会议中心。   周礼望着她的背影,眯起眼睛。想了想,他拿出手机,给朋友打了一通电话,说改天再约。   他本来约了朋友打球,这会儿他决定不如陪林温上班。   覃茳尤进入馆内,看到挂着工牌的林温,总算明白周礼所谓的“路过”,又见周礼随后跟了进来,覃茳尤笑而不语,淡然地同旁人聊起这场峰会。   周礼朋友多,轻易就“混”了进来,林温惊讶,跟同事说了一声,小跑着朝他去。   周礼扶住她胳膊说:“跑什么跑。”   林温问:“你怎么进来了?”   周礼说:“突然想学习学习。”   林温:“……”   周礼一笑,给她指了一下覃茳尤。   林温回头,看见了人。   其实她觉得周礼先前多少是掰扯了一点点借口,好合情合理地当她的“合住室友”,法治社会哪有这么夸张。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也是从小谨慎惯的人,所以她不介意周礼当她保镖。   林温去工作了,周礼和几个朋友坐到了一块儿。   林温特意在脚后跟贴了防磨贴,但穿细高跟实在累人,一整个上午她不是站就是走,根本不能坐,快中午时她感觉自己腿脚已经废了。   午饭她跟周礼一起吃。   会议中心对面是大剧院,周边有几家商场,两人随意挑了一家进去,等餐的时候林温在桌底脱了鞋。   刚才经过剧院,门口立着大型海报,晚上七点半有话剧演出。   这几天他们各有各的忙,周礼至今还没跟林温正经约会过,周礼问:“下午这边结束了,你还用不用回公司?”   林温摇头:“不用。”   周礼说:“那晚饭我们在这儿吃,吃完了去对面看话剧。”   林温从没看过话剧,她问:“能买到票吗?”   周礼打开手机查看,普通座已经没位置了,VIP座还有空余,周礼直接买了两张。   饭后两人又回到对面。   峰会在下午三点结束,三点到七点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周礼看着林温穿着细高跟鞋在馆内穿梭来去,她难受,他瞧着也不爽。   两点多的时候覃茳尤提前离开了会议中心,周礼想了想,去了一趟对面商场。   熬到三点过后,林温总算能放松,周礼扔给她一个购物袋,林温边打开边问:“什么东西?”   周礼言简意赅:“你试试。”   打开购物袋,里面是鞋盒,鞋盒内躺着一双杏色羊皮单鞋,鞋跟不到三厘米。   林温一愣,随即嘴角抿出笑,她坐下来把鞋换上。   羊皮皮质极度柔软,鞋底也是软的,上脚像踩云。   林温起身走了几步,走回周礼跟前,她抱住他腰身,仰头说:“我请你吃饭啊!”   尾音的那个“啊”轻轻软软,周礼听得“提不起劲”。   他回搂林温,趁机啄了口她嘴巴,林温盯着周礼唇上染到的淡红,抿了抿自己嘴唇,故意没有吭声。   周礼眯眼盯着她,舔了舔唇,没尝出味,但知道林温有鬼,他索性扣住她后脑勺。   “啊……”林温笑着躲闪。   可惜没能躲开,还是被周礼逮住,用力地印了一口。   一个干脆坐实了嘴唇的颜色,一个口红掉色不伦不类,二人“两败俱伤”。   林温抹抹嘴巴,决定下次买口红得换牌子,周礼舔了舔下唇,一笑,慢悠悠地扯了张林温的纸巾,把嘴擦干净。   林温将细高跟扔进鞋盒,踩着云和周礼去逛了一会儿商场,六点吃晚饭,饭后正好临近话剧开演。   两人坐在剧院前排,都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林温问:“你以前看过话剧吗?”   周礼说:“看过一次。”   “什么样的?”   “我睡了一个半小时。”那次是陪肖邦来看,肖邦兴致勃勃,周礼缺觉,正好趁机补眠。   林温警告:“你待会儿不准睡觉。”   周礼捏了下她的耳垂,扯着嘴角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对我越来越能凶了?”   林温闭上嘴。   周礼在她耳朵边笑了一声。   没多久话剧开始,两人不再闹,坐正了专心观看。   话剧演出时长一般在两小时内,跌宕起伏的剧情临近尾声,又进入最后的高|潮。   台上男女主演引用了莎士比亚写的一句台词,他们激动又热烈,薄情之下,是彼此看不见的波涛暗涌的深情——   “我被蛊惑了,如果那个无赖没有对我下药,我才不会爱上他——”   羊皮单鞋里的脚趾头动了动,林温的心脏跟着激情澎湃的音乐舞蹈。   周礼隐约能闻到身上T恤有留香珠的清香,和林温穿着的裙子一个味。香味也跟着音乐舞蹈,他浑身肌肉都在放松。   还有两个半小时,周四就要结束,迎来周五。   那是即将属于他们的第十天,是他们成为“合住室友”的第四天。   此时此刻,周礼口袋里的手机在急切的无声来电。    第57章   话剧演出结束, 两人走出剧院。对面的会议中心像一座巨大的蓝色帆船,身后的大剧院仿佛是一尊金光闪耀的奖杯,紫色的喷泉坐落在两地之间, 九点半以后的市中心比白天更生动。   林温很少在晚上来这里,她拉着周礼来到喷泉边, 就近看花枝招展的水柱。   一旁有女孩子在拍照,周礼问:“给你也拍几张?”   “不要。”林温一口否决。   她不爱拍照, 这可能是天生的, 也可能跟她初中时的经历有关, 她不喜欢将自己的脸定格, 再供旁人评头论足。   但林温喜欢拍风景照,她拿出手机跑远, 对着喷泉和周围建筑拍了好几张, 见周礼一直看着她拍,林温后知后觉,体贴道:“给你也拍几张?”   说出的话,和周礼之前提的一字不差。   周礼一个大男人,自然对拍照毫无兴趣, 他有兴趣的只是拍照的这个人。   但紫色喷泉旁,林温双眸熠熠生辉, 像是满怀期待, 周礼只能顺着她,给她一个当热心摄影师的机会。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林温又跑开了,指挥周礼站位, 周礼听林温调度,站到一个灯光绝佳的位置。 首发网址http://m.xbiqugexsw.net   周礼外形太出众,退去成熟正经的西装, 一身休闲打扮的他像个二十出头的男模特,尤其他因为职业需要,习惯面对镜头,也拍惯了摄影棚照片,他随意这么一站,吸引了周围不少眼球。   林温注意到有的人纯粹是被周礼的长相吸引,眼中惊艳和想搭讪的意思太明显。   有的人却拿着手机,看一眼手机,再看一眼周礼,像是在比对着什么,还跟同行人交头接耳。   林温奇怪地皱皱眉。   周礼比林温更敏锐,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瞟了眼那几个神情异样的路人,不动声色走回林温身边,问:“拍完了?”   “嗯,你看看。”林温把自己手机给他看,同时小声跟他说,“你觉不觉得那几个人看你的眼神怪怪的?认出你是主持人了?”   认出他是主持人,也不至于露出一副八卦的样子,周礼心中想着问题,面上没显。   “照片发我。”周礼恍若未觉。   林温把照片发过去,周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才发现二十分钟前他有五通未接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他立刻回拨过去,对方手机提示已关机。   周礼翻通讯录,拨出另一个号码,另一个号码响了许久,直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听。   林温看出他有事,站在边上一直没出声打扰他。   周礼最后放下手机,看向林温,见她微微仰头,专注地看着他,神情温柔又关切,周礼想要出口的话在舌尖一转,变成了:“再逛一会儿?还是找个地方吃点宵夜?”   林温问:“你饿了吗?”   “不饿,你呢?”   “我也不饿。”林温道,“你是不是有事?”   周礼想了想,说:“应该没什么事。”   周礼这人,行事一向果断,就像他钓鱼抛鱼漂,观察后只抛一次,选中了位置就不变,不像旁人挑挑拣拣,反反复复。   他很少会用“应该”、“大概”这类模棱两可的词语回答别人问题,除非是敷衍人。   但他的敷衍对象不会是她。   林温勾住他的手指头,说:“那我们回去吧。”   周礼反手将她指头捉进手心,淡淡的“嗯”了一声。   回程本来要坐地铁,地铁耗时和打车差不了多少时间,周礼的车又停在地铁口附近。   但现在周礼貌似有事,林温做主,直接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周礼没意见,坐进车里,他继续打电话,打了两遍依旧没人接听。   林温虽然想问他在给谁打电话,但她从来就是一个分寸感比好奇感要强许多的人,她不想过多干涉对方隐私,只能努力提升分寸,压制好奇。   周礼拧了拧眉心,若有所思地翻转了一会儿手机,偏头见林温一副“乖巧”样,他脸上肌肉不由放松了一点,思忖半晌,他告诉林温:“我奶奶给我打了五通电话,我没接到。现在她手机关机,我爷爷手机没人接。”   林温一愣,大晚上连打五通电话,看来不像小事。   林温随即说:“那你接着打。”   “嗯。”   直到取到车子,开车回到小区,周礼也没能把电话打通。   林温进门,放下包和购物袋,默默去厨房洗了一个手,然后倒了一杯水出来,掰好药片,放到水杯边上。   再上阁楼,翻出周礼的换洗衣物,抱着洗干净的浴巾,将这些都放进浴室。   都准备好了,林温才跟周礼说:“你先吃药,吃完药洗个澡,手机给我,我帮你打电话,打通了就让你接。”   周礼顿了顿,看了她几秒,然后将手机给她,听她的,吃完药,接着去浴室洗澡。   林温当起拨号机器,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运气好,她拨第三遍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   那头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讲话带着一点地方口音。   “喂,阿礼啊?”   林温道:“爷爷您稍等一下,我马上让周礼接电话。”   林温赶紧敲浴室门:“周礼,电话打通了!”   里头水声一停,没两秒门就拉开了,周礼手上扯着浴巾,没来得及擦满身的水,也没来得及围住腰,只堪堪遮在了腹前。   周礼毫不在意这个,他从林温手里接过手机,叫电话那头:“爷爷。”   卫生间的灯瓦数高,光线明亮,这和他们那一晚在阁楼的情状不同,那晚阁楼只开着昏暗的床头灯,林温被周礼弄得多少有点神志不清,视线都是影影绰绰。   如今周礼身上遍布水珠,明亮光线下,他左胸上方一粒极小的黑痣都能看清。   林温还是没能练到神情自若的程度,她深吸口气,抓住浴巾一角。   周礼一边说着电话,一边看她一眼,然后松开手,任由林温拿走浴巾。   林温把浴巾抓手里,简单替周礼擦拭了几下头发和身上的水珠,接着打开浴巾,环住周礼的腰,替他围好。   电话那头说得不是好事,周礼绷紧了脸,手臂上一根根的筋络比平常更明显,空余的手捏着指头,指骨发出咔哒响声。   他这几年专心工作,没什么杂事纷扰,经历了不少,年龄又逐渐增长,心态比从前平和许多,为人处世也变得成熟老练。   这种暴怒前才有的征兆已经很多年没出现在他身上。   按理他这会儿应该满脑都被怒火占据,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分了点心,给在他身前不停转悠的女孩儿。   周礼边听着电话,边低头盯着林温为他擦水,为他围浴巾。   林温从头到尾一声不响,细雨似的,润物细无声。   周礼脸颊肌肉不再绷那么紧,他呼出口气,理智回归,又成为了那个成熟稳重的人。   周礼冷静道:“知道了,你们现在先休息。”   讲完电话,周礼摸了下林温的脑袋,走出浴室,他随手拉开餐厅椅子,坐下来打开新闻软件。   今晚的新闻热搜第三,赫然出现了周卿河的名字。   周卿河在从事幕后工作前,是一名主持人,得益于他格外英俊的外表,他的名字在二十多年前算是家喻户晓。   九年前他事发的新闻一出,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后来被上头压了下去,那也花费了一两个月的时间。   三年前他出狱,网上仍有人记得他,逐渐传出他去了港城,在大集团做高管的消息。   这家集团也被人扒出,说周卿河同郑老先生夫妇关系匪浅,他去的集团就是郑氏。   如今又过了三年,网上再次传出周卿河的消息,这回有文字有照片,消息可信度大大提升。   照片里的周卿河早已不复从前的光鲜俊朗,五十五岁的他坐在轮椅上,两鬓斑白,瘦骨嶙峋。   文字对他的现状做了解说,说他已经残废,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下面半段新闻内容写的是周礼,子承父业,原来采访过不少商界政要人士的周礼,就是贪污犯周卿河的儿子,而周卿河如今还能在港城养尊处优,自然得益于他儿子的本事。   周礼面无表情地看完整篇报道,才回到最上方看首发的新闻账号。   这个账号隶属于吴永江的传媒公司。   而爷爷刚才在电话里说:“就是今天中午,来了两个人,说是你妈妈那边叫他们来看看的,我们认得其中一个,确实是你外公家里的,我跟你奶奶听了可高兴,又怕你生气,所以没告诉你,哪知道就变成这样了,晚上新闻一出,你爸看到了,他整个状态就不对了,等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现在他人在医院没事,你奶奶哭得不行。”   三年前周礼将周卿河安排到港城,因为有郑老先生的帮助,周卿河的行踪无人知晓,吴永江这种小喽喽没那本事查探到,否则也不至于在一个半月前跟踪他,被他发现后一顿揍。   既然出现了覃家的人,也就覃茳尤有这能耐了。   之前电话声音不小,内容林温全听到了,林温心脏揪紧。   周礼眼神阴鸷,他这模样对林温来说太陌生,林温站在周礼跟前,担忧地看着他。   周礼抬起头,注意到林温拧着小眉头。   他知道他刚上大学时的那副鬼样子有多吓人,周礼尽量柔和表情,捏着林温软乎乎的手说:“我还当覃茳尤是要对你下手。”   覃胜天重利,覃茳尤答应商业联姻,覃胜天就放权给了她。   周礼母亲嫁给一个“外强中干”的电视台主持人,覃胜天就收回了一切优待,让过惯豪奢生活的千金大小姐体验了好几年的平民日子。   “我今天碰到她,还以为她是想利用你,让我惹怒外公,但这点手段显然不够。”今时不同往日,覃胜天不一定会因为这点儿女情|事再大动干戈,周礼道,“我还想着她会再出点什么招,原来招不是出在你身上。”   林温担心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周礼没吭声,眼神沉沉的。   林温忽然抬手,蒙了一下周礼的双眼。   “怎么了?”周礼没躲。   林温抿唇,又放开了手,她看着周礼的眼睛,摇了摇头。   时间已经很晚了,林温明天还要上班,周礼让她去洗澡睡觉,林温问:“那你呢?”   周礼说:“我也上楼睡了。”   林温去洗澡了,周礼起身,拿上烟和打火机去了阳台,抽完两支烟,他才回到楼上。   林温洗完澡出来,外面已经没人,但她闻到了极淡的烟味。   她望了一眼阁楼,慢吞吞走向卧室,到了卧室门口,她脚步停了停,还是转身朝阁楼走去。   她怕周礼已经睡着,所以把脚步放得极轻,走到阁楼门口,她往床上看。   阁楼没开灯,室外路灯的余光让林温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望了一眼,林温放下心,准备下楼,背后忽然传来低低沉沉的声音:“过来。”   林温一顿,调头朝床走去。   电扇开着中档,周礼赤着身,只穿了一条短裤。他朝林温张开手臂。   林温脱掉鞋,躺进他怀里,周礼将人抱紧。   周礼问:“今晚睡这儿?”   “好。”林温应下。   周礼亲亲她,拍着她的后背说:“睡吧。”   “嗯,你也快睡。”   “嗯。”   林温闭上了眼睛,周礼眼还睁着。   借着微弱的光,他视线像素描笔,从林温额头画到林温的鼻子嘴唇,再往下……   林温的睡衣向来保守,永远是T恤配裤子,裤子不是中裤就是长裤。   不知道秋冬季节她的睡衣会是什么样。   周礼没什么睡意,他就这么看着人,看到后来,他见林温额头出了汗。   床太小,躺不了两个人,尤其他个子又大。   他一直抱着林温,中档的电扇风力不够强,林温衣服又穿这么严实,显然扛不住热。   周礼又躺了一会儿,才小心起来,尽量慢慢抽出被林温压着的胳膊。   下了床,他将人打横抱起。   林温忙碌了一整天,穿高跟鞋走得小腿酸疼,累狠了睡得沉,被人抱起,她也只是在周礼胸口蹭了蹭,没有醒过来。   周礼低头,嘴角微微提了一下,轻手轻脚抱着林温走下阁楼,把她放回卧室的大床。   周礼打开空调,给林温盖上被子,抹了抹她额角的汗,他才离开她房间。   第二天,林温比平常早醒十分钟,她躺在床上回想了一会儿,然后起床,走出卧室,她先望阁楼。   林温像往常一样,洗漱完做早餐,早餐端上桌,周礼正好下楼。   “醒了?”林温仰头。   周礼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俯视她。   他一晚上只眯了两个小时,林温没看出来,林温一边放筷子,一边道:“先去刷牙。”   周礼盯她半晌,才慢慢开口:“我明天去港城。”   林温一愣,想了想,也觉得理所当然,她点头:“那电视台那边剩下的工作怎么办?”   周礼说:“我待会儿去台里看看。”   “你今天别送我了,直接去电视台吧。”   “不差这点时间。”周礼没答应。   说完这个,周礼才走下楼梯,进了卫生间。   林温打开锅盖舀小米粥。她并没有深入想过,覃茳尤出的这招,表面上似乎只是让周礼心情恶劣,勉强臭一下周礼的名声,根本达不到她争权的目的。   周礼在卫生间刮着胡子,刀片有点钝了,他拿开看了一眼,将刀片扔了。   看向镜子,他深呼吸,扭动几下脖颈,他翻出新刀片。   林温上班,周礼去电视台处理剩余工作,一直忙到下午三点多,他才回了趟自己家,收拾出一个行李箱。   周礼喝着冰水,慢慢走到书桌前。   拼图板依旧立在桌上,绒面上是一幅只拼了一圈边的拼图,他已经十天没再碰过这个。   周礼捻起一片拼图块,放上绒面。   想了想,周礼拎着行李出门,来到地库,他把行李放后备箱,直接开车去了林温公司。   林温下班,见到等在大厦门口的车,她熟练地拉开副驾门坐进去,问:“不是说你今天回自己那吗,不用来接我。”   周礼道:“我行李带上了,明早直接从你家走。”   “哦。”林温系上安全带。   家里没新鲜蔬菜了,两人先去超市买菜。   空气仍然潮湿闷热,到家后周礼开电脑忙碌,林温进厨房。   饭后两人撑着伞下楼扔垃圾,雨丝细小,他们顺便去小区外面逛了一圈,没人钓鱼,天气原因,夜宵摊生意也没晴天时热闹。   回到家里,照旧是周礼先洗澡,洗完换林温。   林温洗漱完出来,客厅电视开着,周礼坐在沙发上叫她:“过来。”   林温不由想起昨晚,周礼躺在阁楼床上,也是这样叫她。   林温走了过去,正要在周礼旁边坐下,屁股差一点就要沾到沙发的时候,周礼手垫在她臀下,直接把她搬到他腿上。   林温:“……”   周礼一笑,林温看着他眼睛,脸凑近,亲了一口。   周礼眼皮微敛,再慢慢掀开,他轻轻咬了咬林温的下颌和耳朵,背靠沙发,将人抱牢了,说:“看会儿电视。”   依旧是那部历史剧,他们已经看到林温边看电视边问:“你要去几天?”   “不一定。”周礼说。   “老太太她们还在港城?”   “嗯。”   “他们知道了吗?”   “知道,明天他们会派车接我。”   林温握住圈搭在她小腹的手,窝在周礼怀中说:“你到了那边,脾气别太大呀。”   周礼故意勒紧了一下,指腹摸着林温微微带点肉的小肚子,质问:“我凶过你?”   林温回头:“你怎么没凶过我?”   两人视线一对上,同时想起“最凶”的那一回。   从夜宵摊一路到酒吧,酒吧包厢里的疯狂……   那晚其实也是林温“最凶”的一回。   周礼似笑非笑,林温讪讪。   周礼抱紧她,笑容渐淡,他一点点吻着林温的脸,后半集电视剧两人都没心思看。   到了睡觉时间,林温关电视机,周礼关灯,林温走进主卧,周礼紧随其后。   林温回头,周礼把主卧房门关上,自来熟地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遥控打开空调,比林温先一步躺到了床上。   林温脱了鞋,爬上床,躺到周礼身旁。两边都有灯开关,周礼把灯关了,回身后,他手直接伸进了林温睡衣里,然后将她抱了过来。   就这么抱着,没再有其他动作。   林温愣了愣,房间拉着窗帘,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清。   周礼也是,他只感觉到了一片冰凉中带着点温润的东西,从林温颈间挂下,擦过他下巴,最后搭在了他的颈间。   这是玉佛。   周礼把林温整个抱紧,腿跨上她的,将她腿也给夹住了。   他昨晚没怎么睡,今晚必须得睡一觉。   周礼闭上眼,哄着人道:“睡吧,明天六点叫醒我。”   “……哦。”林温慢吞吞道。   周礼顿了顿,又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等我回来……你。”   这句话太轻,尤其是倒数第二个字,听起来就像是周礼的梦话。   林温很少听周礼说粗话,最多听他说过“他妈的”,这回他说的粗话,让她耳朵烧了起来。   林温闭上眼睛,埋在周礼胸口,小声命令:“闭嘴!”   周礼笑笑,不再说话。   一觉天明,林温醒来,身上睡衣已经不像样。   她憋了一晚上,手脚全不能动,扯了扯睡衣,她也懒得说人,转身就去厨房做早餐。   吃着早餐,林温问:“不打车去机场吗?”   周礼说:“我自己开车。”   “那你车就停在机场?”   “你开回来?”   “……这对你的车不太好。”   周礼忍俊不禁,不再逗她:“我叫个代驾,正好能送你回来。”   林温点头。   周六,属于他们的第十一天才刚开始,林温送周礼去机场。   梅雨季节还没走完半个月,外面阴雨绵绵。   窗户开着一小截,细细的雨丝飘进来,吹在林温脸颊和手背,清凉的气息让她头脑清醒,她看着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一下又一下地摆动着,像是钟表在倒计时。   到了机场的露天停车场,雨刮器还没停,林温解开安全带,转头看向身边。   周礼看了她一眼:“嗯?”   林温抬手,蒙住周礼双眼。   她手心柔软温热,周礼依旧没有躲,这次他没问“怎么了”。   雨刮器的声音响在耳边,林温问:“你看到什么最开心?”   周礼没说话。   “好吃的?”林温问。   “我没什么特别爱吃的。”周礼开口。   “那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周礼没吭声,林温手心底下睫毛刮过。   林温感受着,问出口:“你看到我开心吗?”   “……嗯。”周礼轻声。   林温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柔柔地道:“那,我拿开手,你睁眼,你睁了眼,就要一直看见我。”   周礼一言不发。   昨天一整天,周礼虽然看起来一切如常,不像前晚那样阴鸷,可他眼眸深黑,真正的情绪被他藏进了阴暗中。   林温想起袁雪曾提过的那个周礼。   学生时代的周礼,做事随性,不会压抑欲|望,固执己见不听好话,不在意事后是否会难以收场,他喜欢让他痛快的过程,并且不达目的不罢休。   即使现在的周礼本性依旧如此,但二十七八岁的他,已经会用成熟掩盖他的本性了。   林温希望他继续掩盖,平安健康。   林温慢慢拿开手。   周礼从黑暗回到光明,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窄小的世界里,他面前只有一个人。   那人温温柔柔,看着他,嘴角是月牙似的笑。   他昨晚一直隐忍着,没有碰她。   周礼掐住林温还没完全收回去的手腕,将人扯近,从副驾拖过来,扣到腿上,狠狠地吻了下去,手也没了规矩。   林温呜咽,无力反抗。   雨中车子停了许久,车门才打开。   林温整理好衣服,捂着烫脸,陪周礼进机场内。一直等到快登机了,林温想起代驾:“代驾到了吗?”   周礼看了眼手机:“到了,在停车场。”   必须得进去了,周礼看着林温,低头亲了她最后一下。   直到完全看不见周礼的身影了,林温还站在原地。   过了几分钟,她捂着领口,慢吞吞离开,回到停车场。   奔驰车旁站着一个男人,男人抱着胳膊,一脸死气沉沉,看见林温,他用他一贯平板的腔调说:“我打车过来的,你通知那条老狗,一百整,报销!”   林温:“……”   原来这就是代驾……   林温仰头望天,细雨绵绵中,一架飞机启航了。   林温松手,拍了拍领口。   领口底下是玉佛,玉佛底下,是随她心跳震动的胸腔。    第58章   回程的路上, 林温有点尴尬。   肖邦开着车,嘴里碎碎念:   “知道我昨晚几点睡的吗?今天早上又得几点起?”   “接上我很难吗?他差这点油钱?”   “也是,我也不能跟非人生物计较。”   “你们吃过早饭了?呵, 饿死我算了。”   林温包里有一包小饼干,是昨天上班时彭美玉给她的。   林温赶紧翻包, 递上小饼干紧急自救:“吃吗?”   肖邦还是很好应付的,他嚼着香喷喷的小饼干, 嘴巴被成功堵上。   林温耳根清净下来。   肖邦直接将人带去店里, 店内袁雪和汪臣潇都在。 记住网址m.xbiqugexsw.net   双休日客人多, 上午的客人大多数都是昨晚通宵到现在的, 陆续有人顶着黑眼圈摸着乱发进出客厅,还在客厅里各种合影留念。   肖邦再次贡献出一间游戏房, 让林温几人去里面坐。   林温原本就约了袁雪这周六吃饭, 临时出了周礼的事,计划才有所改变,大家准备统一聚一次。   她还没跟袁雪沟通过,袁雪和肖邦却都没提起让她尴尬的话题。   林温舒口气,把包包放到一边, 在袁雪身边坐下。   袁雪和肖邦对视,彼此默契地点了一下头。   昨天晚上袁雪给肖邦打电话定午饭时间, 袁雪说:“我下午去产检, 老汪陪我去,你午饭别太晚,我可是掐好了时间的, 去医院晚了得折腾死。”   已经七月,袁雪和汪臣潇的婚礼取消了,但她还怀着孕, 没必要一个人硬挺,汪臣潇该负的责任还是得负。   肖邦暂时确定不了,说道:“明早我要去机场把老周的车开回来,等我回来再说。”   袁雪原本摸着肚子漫不经心,听到肖邦这一句,她五雷轰顶,忐忑地对暗号:“真巧,温温明早也要去机场送人呢。”   “……也许她送的是狗?”肖邦慢吞吞猜测。   袁雪脑清目明:“没错没错,是我片面了!”   于是两人在昨晚成功相认。   有了同志的感觉太美妙,袁雪瞬间撂下了肩膀上的重担。   此刻袁雪轻轻松松,拿着林温的手机点外卖。   汪臣潇提醒袁雪别吃太重口的东西,说完他唉声叹气:“也不知道周礼去港城还会碰上什么事儿,他也真不够意思,怎么从来没提过周卿河是他爸?”   汪臣潇是看了新闻才知道这事的,看完一阵唏嘘,打电话给周礼,周礼只说没什么事。   要真没事,他也不至于今天赶去港城。   袁雪平常骂归骂,但到底也把周礼当真朋友,她问林温:“哎,周礼没事吧?”   汪臣潇抢话道:“你问她干嘛呀,她能知道?”   袁雪:“……”   林温:“……”   肖邦:“……”   汪臣潇转而问肖邦:“老周跟你关系最铁,他到底有没有事?”   肖邦早饭没吃,一小包饼干不够充饥,他坐在椅子上,正吃着店里的零食,闻言回道:“不知道。”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我怎么没关心,”肖邦理所当然道,“我不是知道他人还活着吗。”   汪臣潇:“……”   汪臣潇索性对林温道:“虽然你跟周礼最不熟,但你比这姓肖的有良心多了!”   林温朝袁雪看,袁雪扶额,喘不上气似的跟林温嘀咕了一句:“他小时候大概脑子缺过氧。”   林温:“……”   肖邦点点头,往嘴里塞了块薯片。   饭后汪臣潇陪袁雪去医院产检,肖邦嘴上对周礼冷嘲热讽,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把林温平安送回家。   奔驰车他没开走,停在了楼道门口,车钥匙他和林温一人一把。   林温说:“你开走吧,不然你怎么回去?”   肖邦道:“油钱还是挺贵的,我骑共享单车。”   林温无言以对。   肖邦最后递给林温一张字条:“周礼让你有需要随时叫我,这是我手机号。”   林温一愣,接过说:“谢谢。”   肖邦走了,车子留了下来,林温捏着字条,站在车边,给周礼发了一条微信。   等了没一会儿,她就收到了周礼的回复。   彼时周礼正站在港城某家私立医院的病房门口。   他已经站了两三分钟,在这之前,他先去了楼下的病房,看了他爷爷奶奶。   两位老人已经七十多岁,他们种了一辈子地,二十几年前儿子有钱后他们才开始享福。   但老农民不会真享福,也不懂保养,他们满脸褶子,双手粗糙,人也干瘦,看起来像八十多岁。   周奶奶昨天晕了过去,医生说她小中风,这两周内必须提高警惕,以防老人家大中风。   周爷爷一个人忙不过来,即使有郑老先生那边照顾,他也心力交瘁。   周礼看了一会儿,就上了楼,楼上病房住着周卿河。   私立医院的走廊上静悄悄的,鲜少有闲杂人经过,他双手插着兜,手指在口袋里有节奏地敲击着,两三分钟后,他收到了林温的微信。   林温说她已经到家,肖邦把车停在了她家楼下,问他那边情况如何。   周礼慢慢回复完,抬起头。   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神变得淡然许多,成熟掩盖住本性,他敲了敲病房门,走了进去。   周卿河躺在床上,人醒着,见到周礼,他安静几秒,才开口:“我让他们别告诉你。”   “可能吗。”周礼走近,心平气和地垂眸,看着周卿河。   昨晚想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的人,被医生抢救了回来,可惜现在仍然虚弱苍白,活着跟死了没差多少。   这不是周卿河第一次自杀。   大约心高气傲的人总有颗脆弱的心,原本强大无比的男人在入狱后一蹶不振,双腿落下残疾后更是心如死灰。   人人都以为周卿河出狱后来到港城,一如从前光鲜亮丽,谁都不知道,三年前在机场,周卿河对周礼说完“我只是遗憾,我错过了你的大学时光”这句话后,是被一旁的专业看护,推着他坐着的轮椅,陪同他登上飞机的。   周卿河患有严重抑郁症,他没法面对他认识的人和认识他的人,没法看相关新闻,他必须脱离熟悉的环境,才能生存下去。   来到港城,他起初一直住疗养院,郑老先生夫妇给予他不少照顾。   去年九月,周爷爷周奶奶过来,周卿河才离开疗养院,住进了周礼安排的公寓。   这一年周卿河看似有所好转,至少上回周礼来港出差,周卿河气色是红润的。   可惜……   看护送饭进来,周礼扯了张椅子坐下,抱着胳膊,看着周卿河在看护的帮助下费劲坐起。   他头发已经半白,眼角皱纹密布,胳膊上只有一层皮,连肉也拧不出。   周卿河拿着汤匙,抖着手,艰难地将食物往嘴里塞。   周礼在港城一呆就是五天。   公寓是租的,港城寸土寸金,这房子面积不大,但还是隔出了三室一厅,有间小小的保姆房,保姆房里住的是看护。   阳台很小,好在能看到一线海景,周围环境极好,没有大声喧嚣,早晨能看到海上日出,傍晚又能看到海上日落。   周礼这几天太忙,爷爷已经干不动了,奶奶又倒下了,周卿河光依靠医生和看护没有用,他需要家人陪伴。   周礼还得忙早前计划好的工作。   他这几天唯一的闲暇就是站在阳台上抽烟,这天晚上他又站到了阳台。   梅雨季节快要过去了,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这周最后一次下雨。   深夜的城市被雨水打湿,覃茳尤站在办公室,厚重的落地玻璃窗挡住了朝她汹涌而来的雨。   助理敲门走进办公室,向覃茳尤汇报:“吴永江问您这边还有没有需要,他可以再写几篇报道。”   吴永江这人,覃茳尤从前并不认识。   上周一,吴永江突然找来,说他手里有周礼的密料。覃茳尤派人去查,助理把吴永江翻了个底朝天。   “吴永江今年四十六岁,十五年前他是电视台想要重点栽培的对象,他的顶头上司就是周卿河。可惜当年吴永江在工作中犯了点错,这错说大不大,轻易就能揭过去,但周卿河大义灭亲了。   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吴永江事业没了,老婆没一年就跟人跑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儿子,儿子也没学好,八岁偷鸡摸狗,意外伤了一只眼睛,他跟周卿河就是这么结的仇。”助理汇报。   覃茳尤听完,当晚就见了吴永江。   那天晚上她还要去赴一场宴,她让吴永江上了车,只给对方十五分钟的时间。   吴永江也干脆,直截了当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踪周礼,谁知道周末这两天,让我发现了另外有辆车也在跟着他。”   吴永江上回挨了一顿揍,知道了周礼的观察能力有多厉害,他换了另一个人继续跟踪,谁知就在前天周六,前往宁平镇的一路上,让他发现了另一辆可疑的车子。   他通过熟人查出车辆主人,再自己一推敲,终于意识到覃茳尤或许和他有类似的目的——   他们都想对付姓周的。   时间紧张,吴永江表明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后,言简意赅只说了两点。   第一点,他要知道周卿河的消息,让周卿河翻不了身。   第二点,他先问:“你是不是一直没找着周礼的弱点?”   覃茳尤确实一直没找到周礼的弱点,周礼每天不是工作就是跟朋友聚会,他工作严谨认真,去的酒吧也没黄|赌|毒。   覃茳尤知道周礼读书时有过乱七八糟的日子,谁知道他这几年竟然跟换了芯子似的,洁身自好的让人无从下手。   最多就是他身边忽然跟了一个小姑娘。   起初她还猜周礼是玩还是认真,直到这几天看到周礼几乎跟林温寸步不离,严防死守,她才确定大约是后者。   只是不知道周礼是不是跟他母亲一样,表面深情款款,甘为爱牺牲,实际深情面具之下,是再薄情不过的本质。   可惜她是奉公守法的良民,那小姑娘也简单到让人无处下手,她还没想出什么招。   吴永江接着才道:“当年周卿河贪污案事发,我上门‘看望’过他,可能说了几句不中听的,周礼那小子年轻气盛,跟我动起了手。   今年五月,我路上碰见周礼,问了问他爸现在的情况,周礼这脾气还是没变,再一次跟我动起了手。”   覃茳尤听着,原本朝前的目光,慢慢转向身边的吴永江。   吴永江说:“是不是很意外?谁都知道他们父子关系冷淡,周礼那小子连声爸都不叫。”   岂止,周礼连他母亲也不怎么叫。   覃茳尤算是看着周礼长大的,周礼八|九岁那年他父母离异,小小的一个孩子,成天说不了几句话,眼神冷漠,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包括对他父母。   覃茳尤想,周礼是恨他们的,就像她恨她父亲一样。   周礼还是更像覃家人,冷心冷肺冷血,亲情哪有利益重要。   吴永江脖子戴玉,腕上是名表和手串,他摩挲着手串,笑着说:“所以,你大概一直没找着周礼的弱点,其实周礼的弱点,就是他爸。”   覃茳尤垂眸,听了进去,但她不会只听一面之词。次日周二,她立刻派人打听周卿河的行踪,周四,她参加峰会,港城那边终于传来准确消息。   法庭断案只看实质证据,因为这个社会太能演。   周礼说他无意覃氏,她给了他机会,让台长允诺了各种好处,可周礼还是想辞职。   覃茳尤看不到实质证据,她只信周礼失去行为能力,或者他远远离开,永不出现。   而周卿河的消息,显然给了她意外之喜,比如周卿河三年前为何去了港城,去年九年,周礼又为什么将他爷爷奶奶也送了过去,而周礼辞职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周礼原本的计划搁浅了,覃茳尤有必要帮他推波助澜。   覃茳尤转身,背朝布满雨水的落地窗,对助理道:“别再管那个吴永江,周礼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此刻周礼刚刚拨通林温的电话。   夜里十一点半,林温坐在床头,手捧手机,看见来电,她立刻接通。   “还没睡?”周礼问。   卧室开着窗,电扇慢悠悠转着,林温九点半就已经上床,十一点又坐了起来,手捧手机,一直坐到现在。   “已经睡了。”林温这样回答。   “我吵醒你了?”周礼问   “没有,我还没睡着。”林温曲着双腿,拨了拨脚趾头,问道,“你呢,上床了吗?”   周礼靠着阳台栏杆,手上夹着一支烟,烟丝袅袅,像各种灯光映照下,黑夜里也依旧清晰可见的云。   周礼这样回答:“嗯,上床了。”   “困了吗?”   “不困,你呢,困不困?”   “也不困。”   “你这几天忙不忙?”   “还好,不是很忙。”林温简单跟他说了点公司里的事,问他,“你呢?”   “也还好。”周礼说。   林温张了张嘴,一手揪着被子,想问既然还好,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港城天气佳,月亮金黄,林温没说话,听筒那端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连天气都截然不同,他离林温太远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背后客厅传出动静,周礼转头。   周爷爷睡不着,想出来吹吹风,周礼站在阳台上,侧面朝着他,他视力模糊,也没看清周礼在打电话。   周爷爷趁这会儿,把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的事讲了出来:“阿礼,你爸不能再呆在国内了,这样下去,真会要了他的命。你从去年拖到了今年,现在既然已经办好了辞职,那尽快再把出国手续重新办起来吧,越快越好,我们一起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第59章   闷雷在天边炸响, 林温望向窗外,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对他爷爷说了句什么,接着男人叫她名字:“温温?”   “我在。”林温蹭下床, 双脚套上拖鞋,说道,“我听见你爷爷刚才说的话了。”   周礼刚才让爷爷先回房, 现在客厅就他一个人。   周礼走到茶几边, 拿起烟灰缸想回阳台, 顿了顿, 他又放下烟灰缸, 将还没抽完的半支烟揿下去。   周礼半弯着腰, 捏着烟嘴道:“几年前医生就建议我爸换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生活,所以我先让他来了港城。”   “……现在,港城也不行了吗?”   周礼捻弄着烟头说:“港城也是国内, 不算陌生。”   响雷连绵, 林温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然后才走到空调底下,拔掉插头。   先前她想问周礼为什么还不回来, 却一直犹豫着没有问出口,此刻她倒变得直白。   林温问道:“出国的话,你也会跟着去吗?”   “他们三个老弱病残,我爷爷奶奶连字都不会写几个, 我要是不跟着,他们去不成。” 一秒记住http://m.xbiqugexsw.net   “那你跟去的话,会在那里呆多久?”林温走到客厅,继续拔电视机插头。   烟头早灭了,火星看不到半点, 烟灰缸底部印出了一个焦圈,周礼却还捏着烟嘴。   他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说:“不一定,得看情况。”   模棱两可的话从他嘴里出来,林温再一次想起那个抛鱼漂的男人。   林温冷静地问:“你爸爸的情况,医生是怎么说的?”   林温足够清醒,她不听模棱两可的话。   周礼掀了掀眼皮,松开了手。   香烟倒下,一丝残余的烟味扬进了空气中,刺鼻的味道像极了他小时候某段时间每天都能闻到的那一种。   只是后来,周卿河将被母亲带走的他从覃家接回,他就没再经常闻到了。   周礼直起腰,给了自己三秒沉默的时间,他道:“医生说他活得很勉强。”   医生是郑家的世交,谈论起周卿河的病情时,他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用词精准且犀利。   林温一怔:“周礼……”   “嗯,没事。”周礼说。   林温和周礼这几天每天都会联系,但不是每一次都打电话。   林温会关心周礼父亲的情况,但周卿河情况特殊,周礼讲时会有所保留。   林温知道周礼的心事,所以她的关心点到即止。   周礼也明白林温的意思,所以他不用她说太多。   于是林温轻声问道:“那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活得很勉强,那意味着周礼如果出国,归期不定。   周礼爷爷是刚刚才提起这个话题的,但听周礼的语气,不像临时。   他在此前应该已经独自考虑过,之所以不提,应该是定不下。   或者定下了,却不愿意说出口。   周礼没回答,他忽然叫她:“温温。”   “嗯?”   周礼问:“你那里打雷了?”   “你那里”三个字,让林温莫名恍了一下神。   这意味着距离,而这如今本来就够远的距离,在将来的某一天,或许还会拉得更远。   林温温声回答:“嗯,打得好大。”   周礼也意识到了“你那里”的含义,他又听到了几声雷响,那雷穿越了上千公里,响得振聋发聩。   周礼深呼吸。   他依旧没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林温只听到他最后说:“再给我点时间。”   “好。”林温近乎迫不及待地回应。   放下手机,林温把客厅的空调插头也拔了,转了一圈,又走进厨房,打开扇叶吊柜门。   热水器安装在里面,插座位置高,她垫脚也够不到,林温搬了一张凳子,站上去拔掉插头,搬走凳子的时候,凳脚撞到了她的小脚趾,林温一阵抽疼。   这一晚林温失眠,她关了窗,挡住了雷雨声,又在手机上搜索国外的各种信息,天气、风土习俗、语言、工作,她设想种种出国的可能以及难度。   混沌的一觉醒来,林温在看到冰箱里的狼藉后,理智终于回笼。   她完全不记得昨晚她把冰箱插头也拔了,现在冰箱里只剩一丝凉,冷冻室里的食材全都解冻了,牛排包装里淋着血水,肥牛卷从红色变成了棕色。   林温呆怔半晌,站在冰箱前不太想动,可不动又不现实,她不仅要动起来,还要抓紧时间,因为她还要上班。   林温将长发盘起,把冰箱里的东西扔的扔,擦的擦,半小时后她清出一个垃圾袋。   原本好好的食材,只因为一个意外,就不能留了。   这是周四,是周礼去港城的第六天,林温全神贯注投入工作。   周五她出差,去了宜清市周边的城市,周日中午她就回到了小区。   梅雨季已经过去,这两天没下雨,太阳暴晒。   林温拉着行李箱,站在奔驰车前,看着有一点点脏的车身,还有非常脏的轮胎。   雨没把这些痕迹冲干净。   林温把行李箱放上楼,又拿着两块新拆的毛巾和一只塑料桶下来,就近去垃圾投放点的水池接了一桶水,往车上一浇。   一桶水远远不够,她来回走了好几趟,盘好的头发有些散了,碎发被汗水沾在了脖子上。   她花费近一个小时将车身冲洗干净,掐着腰站在车前看了一会儿,她又拉开车门,坐进去,检查车内卫生。   车内座椅被晒得滚烫,大约是因为太烫,所以林温才坐不住。   她下了车,锁上车门,回到楼上简单冲了把脸,拎上包,她再次离开家。   半个多小时后,她站在了肖邦店门口。   门口依旧立着一块黑板,黑板上写着店里最近刚到的剧本杀,林温发现了一个错别字,“真”的中间是三横,写字的人少写一横。   真变成假了。   林温走近,想找粉笔给字添加一横,可惜在黑板底下没找到。   她推门进店。   周日的剧本杀店人满为患,客厅挤着一堆玩家,肖邦忙着协调人数。   见到林温,肖邦愣了愣,让员工小丁处理这边的事,他走到林温跟前,问道:“你怎么来了,约了袁雪?”   林温摇头:“不是,我就是过来看看。”   肖邦诧异极了,林温跟他们这几个男的严格保持了这么多年的距离,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主动上门。   肖邦很快回过神,说道:“那给你拿点喝的?你想喝什么?”   “不用了,我不渴。”林温说,“你先忙吧。”   肖邦去吧台拿出一瓶苏打水,递给林温说:“有什么忙的,我是二老板,可以坐着收钱。”   大老板就是周礼了,林温笑了笑,接过苏打水。   这水是周礼常喝的牌子,上回逛超市没买到,现在剩在她家里的,都是他平常不喝的牌子。   林温边拧着瓶盖,边问:“周礼在你店里入股了很多吗?”   “很多,他出了七成。”肖邦诚实道,“这家店光装修就花了将近六十万,跟装修费相比,房租只是小头。”   周礼有钱,这些钱基本都是他各种投资赚来的,主持人那点收入都不够他买两双鞋。   当初肖邦肖想他的钱,找的理由就是他给他寻觅到了一项前景非常可观的“投资”。   这理由其实是当年周礼用剩的。   肖邦还记得初中的时候。   “那个时候班里有个男同学炒股,周礼看到来了兴趣,用他爷爷的身份证开通了一个股票账号,本金是他的压岁钱,我记得他从小学开始攒的,有二十六万。”肖邦道,“他这人从小就随心所欲,二十六万说投就全投了,一下子就亏了个底朝天,他不信邪,还骗我的钱去翻本,当初他找的理由就是让我‘投资’。我那个时候天真无邪,轻易相信了他,两万块压岁钱从此有去无回。”   林温把包放到一边,坐到了吧台凳子上,听到这里,她问:“他真的没有还钱?”   肖邦只是夸张了一下修辞手法,他老实道:“还了,第二年才还上的。”   “那他后来翻本了吗?”   肖邦只想翻白眼:“当然翻了,他这人,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不可,他初二炒股失败,初三、高一、高二,他花了三年时间研究股票,高二的时候终于翻回本了。可惜他这人永远只有三分钟热度,达到目的了,他就对炒股完全失去了兴趣。”   “有钱也不想赚?”   “倒也不是,他大学之后不就疯狂赚钱了吗?”肖邦看了眼林温,想了想,林温既然已经在跟周礼交往了,有些事也能跟她说了。   肖邦道:“他大学之后跟他妈的关系极度恶化,不再问家里要一分钱,就拼命想着自己挣钱,按他的话说,就是要赚够‘fuck you money’。”   有人因钱离婚,有人因钱入狱,周礼的金钱观因他们而变得极端。   肖邦口中的周礼,极端的金钱观源自他的父母。   齐舒怡口中的周礼,冷漠的爱情观也源自他的父母。   其实周礼或多或少也像她一样。   林温生长在一个形状固定的模具中,只不过她为了父母束缚了自己,而周礼因为父母,击碎了模具,开始野蛮生长。   周礼的父母对他来说太重要,就像她的父母对于她。   肖邦以为林温是想周礼了,说了一堆周礼的故事,肖邦像个情感咨询师似的,建议道:“周礼这次在港城呆得也太久了,你让他该回来了。”   他还不知道周礼早就有过出国的打算。   林温嘴角微弯,没说什么。   她只是等不及才会过来这里,她想知道周礼对这座城市有多留恋。   他在这里买了车,买了房,投资了一家店,这座城市到处都有他的足迹,可这些足迹不足以让他割舍不下。   她向肖邦告别,走到店门口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林温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   烈日当空,人行道上行人稀少,没什么噪音,林温能清楚听到话筒对面的疲惫声音。   “温温。”   “我在。”   “你想出国吗?”   这个问题,周礼在十四天前的那个周日问过她,那天他们从宁平镇回来,他给她戴上了玉佛。   车外草叶飞扬,车内是花与净土。   如今林温再次听到,她没有马上回答。   她反问周礼:“你要出国了吗?”   电话那端安静下来,许久才出声:“嗯。”   于是林温轻声道:“我不想走。”   她向来是一个理性多于感性的人,周礼是她长大成人后,稳定人生中的唯一变数。   她这十几天像中邪,可现在理性将她摇晃得清醒了。   出国哪有这么容易,她的父母七十多岁了,绝对不可能背井离乡。   而她,也不能拿这短短十几天的时光,去赌她的下半生。   她不会抛下她的父母去过自己未知的生活。   周礼自然也不可能抛下他的父亲。他走了,就归期不定。   林温看向立在店门口的黑板。   “真”字依旧少了那一横。   在这一刻,他们都回到了现实当中。    第60章   周礼在问出那个问题之前, 就已经知道答案。   他不意外也不失落,通话结束,他靠在医院的椅子上, 仰头望着蓝天。   港城的室内冷气像是不用花钱,这一条廊道三面全是玻璃,阳光无孔不入, 妄图驱散医院里的寒气。   可惜阳光照不到廊道以外, 走出廊道, 周围也只剩寒气了。   周礼这几天睡眠不够, 他在这里小坐了五分钟, 身体稍稍回暖, 他再次强打起精神,回到周卿河的病房。   看护刚端出餐具,轻轻带上房门, 见到周礼, 她马上要重新开门。   周礼拦住她:“他睡了?”   看护对周礼道:“周先生刚躺下, 还没睡着。”   周礼瞟了眼餐具,看护又道:“先生刚才喝了一小碗汤, 米饭吃不进。”   周卿河这两天胸闷心悸,伴随呕吐,这碗勉强喝进去的汤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吐出来。   周礼对看护道:“我待会儿要离开,大概明天中午回来, 你照顾好他。” 记住网址m.xbiqugexsw.net   看护点头:“您放心。”   周礼回公寓取东西,出门的时候手机振动,是肖邦来电。   肖邦送走林温后又回头招呼玩家们,直到现在清空客厅,他才有时间喝口水, 顺便给周礼打这通电话。   肖邦没说林温因为想他所以来了店里,周礼得照顾他父亲,肖邦也善解人意,他拐弯抹角地暗示:“这个月的账目还没报给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提前做个准备。”   周礼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说道:“我现在就回。”   肖邦一傻:“什么?”   天黑后,周礼走出机场,肖邦抱着胳膊,一脸严肃地候在出口。   周礼随身拎着只包,没想到肖邦会跑来,他眯了眯眼:“你来接我?”   肖邦打量着人,见周礼气色不佳,明显没什么精神,他放下胳膊,语气尽量不那么生硬:“车上说。”   肖邦自己没车,他借了员工小丁的车子。   小车灰扑扑的,车内空间略显拥挤,周礼调整了一下椅位,肖邦开着车,问道:“周叔怎么样?”   “就那样。”周礼不想多提这个。   肖邦还算了解周礼的性格,周礼不想多提,就证明情况不好。   肖邦又问:“你奶奶呢?”   “还住着院。”   “你这几天就成天陪在医院?”   “嗯。”   “平常跟林温联系吗?”   周礼一直没什么情绪地瞥着挡风玻璃外,听到林温的名字,他才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   肖邦说:“林温下午来过我店里,别问我她来干什么,我怎么知道,我就跟她聊了会儿你,然后她就回去了。”   “……聊了我什么?”   “你还能有什么好聊的。”肖邦将下午说的几个故事告诉他,说完后,瞥他一眼。   周礼垂着眸。   肖邦直言:“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提醒过你?”   他提醒过周礼两次,一次在汪臣潇的别墅,那时周礼已经在行动,而林温显然尚未察觉。   还有一次在汪臣潇父母家。   那次他说:“你不能确定你这份兴趣能保持多久。”   周礼给他的回答是:“未来的事没人知道,但我对她已经过了感兴趣的阶段。”   肖邦回忆完,说道:“现在你说走就走,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但我是不是也能说一句,未来的事其实早就有了预料,你永远都是这副德行,感兴趣了就用尽千方百计,得手了又能轻易抛开。你打算怎么对她?”   车速不快不慢,到市区时刚过十点,七月中旬的夜间气温直逼三十五度,拉下车窗,热浪扑面而来。   经过中学门口时,周礼说:“停车。”   肖邦慢慢靠边:“还没到呢。”   “到了。”周礼盯着车窗外,解开安全带下车。   对面的夜宵摊热火朝天,老纪烧烤的生意似乎最好,大片摊位座无虚席,只有一张桌子单独坐了一个人。   大约见这里有空位,或者是有其他原因,三个男人站在桌边,嘻嘻哈哈跟坐着的女孩商量拼桌。   桌上烧烤热气腾腾,江小白却已经空了半瓶,林温握着酒瓶,抬头看向三人,眼眸水光盈盈,唇形丰润甜美。   她直接拒接:“抱歉,不拼桌。”   三个男人更加按奈不住。   “别这样嘛小美女。”   “咱们请客怎么样?”   “你是不是住这附近,我好像经常看见你。”   穿着黑T恤的男人说着话,直接弯腰拉开凳子。   凳子拉到一半,受到了阻力,男人一看,有只脚正勾住凳子,猛一用力,脚劲大得能把他拽倒,凳子从他手里飞脱出去,金属脚在地面划出一声尖锐的响。   男人踉跄,扶住了桌子,夜宵摊的桌子承重能力有限,桌板晃动起来。   林温立刻抵住,周礼动作更快,他稳住桌,顺势坐到了刚从别人手里拽回的凳子上。   男人本来要骂,抬头见周礼长得高高大大,脸色也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他嘴里随便啐了两声,就和同伴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温仍握着江小白,两只胳膊都搭在了桌上。   桌子已经不晃了,她的视线却好像晃了晃。   “晚饭没吃?”周礼先开口。   “……嗯,”林温视线不晃了,她攥紧了一下瓶子,说,“晚饭的时候不饿,刚才饿了,就过来吃点东西。你怎么回来了?”   周礼抽走她手里的酒瓶,对着灯光照了照,还剩一半。   他翻起筷架旁边的玻璃杯,往里倒着酒说:“想跟你一起吃晚饭。”   林温看着透明的酒液注入杯子,汩汩响着,由浅至深。   周礼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将酒瓶放回林温跟前。   林温重新握住瓶子。   男人体热,才一会儿功夫,这只酒瓶就沾到了周礼的温度。   林温说:“我点的烧烤不多,再给你叫一点?”   她只点了十五串,分量都不大,其中一半还是蔬菜。   周礼拿起一串说:“不急,先吃着。”   “哦。”   两人慢慢吃着烧烤,喝着小酒,林温问:“你什么时候再回港城?”   “明早。”   林温点点头。   酒喝得快,马上就空了,林温又从随身包里掏出一瓶。   周礼看着她变魔术,拿过酒瓶,他替她开了。   周礼问:“包里还有吗?”   “有。”   “还有几瓶?”   “三瓶。”   “……你最多能喝多少?”   林温摇头:“不知道,没试过。”   “那今晚试试。”   “好啊。”林温很干脆。   酒瓶归林温,酒杯归周礼。   林温道:“你还是少喝点,毕竟明早的飞机。”   周礼说:“我酒量比你好。”   “你又不知道我酒量。”之前他们都试过醉醺醺的,但那程度根本不算醉。   “你六十度的酒都喝不了。”   “这又不是六十度。”   “不信就打个赌。”   “赌什么?”   “想到再说。”   林温没反对。   正喝着,林温的微信响了,是母亲给她发来了一张如来佛祖的图,说是睡前见佛接福,保佑她晚上有好梦。   林温笑了笑,放下手机,她看向周礼,斟酌着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寺庙的时候,找僧人说过话?”   “记得,”周礼道,“他们的道理都是一套套的。”   那时林温放不下心,周礼带她转遍每一座大殿,见到僧人就找人聊。   几位僧人说的话,他们至今记忆犹新。   “婆娑就是一个有缺憾的世界,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   “来这里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不幸,他们有的身患重疾,我会叫他们去看医生,但有的人,得的是心因性疾病,身病好治,心病难医,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心灵上的寄托。”   就因为僧人说出“心因性疾病”这个专业用词,没有一味的蛊惑人心,林温才放心,让父母暂时呆在寺庙。   其实去那间寺庙的,大多数都是得了心病的人,比如林温父母,再比如将她父母带过去的李阿姨。   李阿姨就患有严重抑郁症,像她说的,她曾经想过无数种自杀方法。   僧人们说,你在意的是瓶子里的虚空,你往常看不到的那些,是瓶子外的虚空。   可是你所在意的事业、成就、爱情等等,即使再伟大,也只是装在瓶子里,假如你放不下自己,就无法领略瓶子外的美妙世界。   这些都是说给“李阿姨们”听的,但抑郁症患者,就是放不下,这病不是他们故意得的,他们的精神状态不受自己控制,不是配合治疗他们就能痊愈。   林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不会怪周礼,但是,林温摩挲着酒瓶,说道:“初中的时候我被孤立,最开始我其实很害怕,那种孤独的感觉很恐怖,可是人是有适应性的,当我慢慢适应了这种孤独,我就想,孤独也没什么不好,我不需要朋友,不需要任何社交,但是高一前的那个暑假,我看到了一条新闻。”   新闻报道说,日本某男子不工作也没有朋友,往日没有任何社交,该男从二十多岁啃老到五十多岁,最终他死在家里,直到尸体发臭才被邻居发现。   林温看完这则报道,就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   “我不想像他那样死去。”林温轻声道,“所以我那个时候就规定自己,必须要交朋友,将来要有正常的同事,有恋人,有丈夫和孩子。”   但她希望这一切的人际关系都是最简单的,她挑的朋友都是简单性子,她选择的男友,至少在她选择的当时,对方是简单的。   她渴望的,永远都是稳定并且长久的关系。   而周礼是个例外,他和所有人都不同,他就像个旋涡,轻易就能将人吸引进去,和那间寺庙相比,他才更像会蛊惑人心的那一个。   林温看着周礼,夜灯下他的双眼深邃黝黑,始终如一的在专注看她。   她要的是稳定和长久,而不是归期不定之下的前路未知。   林温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像是不受控,但她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不容易,这根本不怪你,但是周礼,我不想一直都这么懂事,永远都是我在体谅别人。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   桌子小,周礼胳膊又长,在林温说完那句话的瞬间,他的手轻易来到对面,手心裹住林温的脸颊,用了点力,像掐她。   “你傻不傻?”   他眼睛里有红血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疲惫。   脸颊并不疼,林温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喃喃:“烧烤没了,我帮你去点。”   烤盘已经空了,只剩签子能舔。   点烧烤得进店,林温起身,周礼跟着站起来。   林温说:“你起来干什么?”   周礼说:“我跟你一起去。”   “那你去点吧。”   “一起。”   “座位没人看着。”   周礼拉住她的手:“座位没了就没了,一起。”   “……”   两人一道进店点了烧烤,出来的时候座位还在。   五瓶江小白全空之后,林温走路已经走不出直线。周礼干脆背起她,林温趴在他背上,大约是醉糊涂了,她伸手遮住了周礼的眼睛。   周礼已经穿过了斑马线,此刻正走到河边人行道上,他脚步一顿,说:“我在走路。”   林温轻轻地问:“你睁开眼睛会看见什么?”   周礼喝了那点酒,醉意其实没几分,酒劲这会儿上来了一些,他喉咙有点烧。   周礼喉结滚动,回答:“你。”   林温这才把手放下。   周礼继续往前,散步似的,不紧不慢。   河面上浮着鱼漂,钓鱼的人又来了,不远处站着个长发女人,眼尖地举手跟他们说“嗨”。   林温醉酒还不忘礼貌,她趴在周礼背上,高高抬手回应:“嗨。”   声音是一贯的轻轻柔柔,又带了两分醉酒才有的慵懒。   周礼笑了笑,将人往上托了托。   背到家里,他把林温送进浴室。   “能不能自己洗澡?”他问。   林温点头。   浴室门关上了,里面砰一声重击,周礼又立刻推开门。   林温撞到淋雨间的玻璃门,疼得她坐地上捂额头。周礼过去抱她,拿开她的手,看到她额上一块红,他给她揉了揉,皱眉又好笑:“算了,你今晚别洗澡了。”   林温虽然醉了,但没完全失忆,她不记得自己今天是出差回来,回来后又洗车又跑去肖邦那,但她记得自己出了一身汗,身上有汗臭味。   林温蹙眉说:“我要洗澡。”   “你站都站不稳。”   “我坐着洗。”   “……”   周礼还真给她搬来了一张小板凳。   林温脱光衣服坐在板凳上,拿着花洒对着自己冲,但她忘记把龙头调到热水位置,冷水冲下来,她一个哆嗦,抖掉了花洒。   周礼不放心,一直守在门口,听见声音不对,他又推开门。   花洒喷头朝天,玻璃门没关,水花四处飞溅,林温坐在板凳上,弯着身,双手抱膝,湿漉漉地看向门口。   周礼盯着她,直到地上的花洒转了方向,水花往林温身上飞了,他才揉了揉眉心,关上浴室门,把身上衣服脱了,进淋浴间伺候人。   洗完澡,周礼把人裹好,将她抱回卧室。   林温在床上一滚,想钻进被子里,周礼掰住她肩膀,按住被她弄散的干发帽说:“别动,我去拿吹风机。”   林温还算听话,真趴着不动了。   周礼给她穿上衣服,再帮她吹头发,床单难免沾到水,吹完头发,他顺便拿热风口对准了床单,林温不知道,她胳膊伸了过来,一下被烫到,疼得立刻缩了回去。   周礼关了吹风机,把她胳膊扯过来,一看,已经烫红了,他立刻去厨房拿来一瓶冰水,替林温捂住胳膊。   林温昏昏沉沉,又身处清凉,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周礼坐在地上,还替她捂着,又拨开她头发,检查了一下她的额头。   还剩没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周礼不想睡,他替林温敷完冰,顺便把水喝了。   一直到五点四十分,他才起身去浴室刷牙洗脸,然后上楼找到一身干净衣服换上。   再回到主卧,林温仍睡着,周礼轻声叫她:“温温?”   醉酒的人睡得熟,周礼叫了好几声,林温才勉强睁眼。   周礼道:“我走了。”   林温意识不清:“去哪里?”   “机场。”   “……哦。”林温找回记忆,还记得上次周礼是自己开车去机场的,她道,“你车钥匙在鞋柜上。”   “我叫了车,我车暂时留你这儿。”周礼道。   “哦。”   “帮我看着。”   “嗯。”   “等我回来开走。”周礼拂了拂林温的头发,低声,“回来那天就能马上开走。”   “……嗯。”   周礼亲了亲她额头:“你接着睡。”   林温眼睛快闭上的时候,又听到一句莫名其妙的耳语。   “你对我还不够了解。”   那声音像从隧道中发出,深沉又绵长,林温还当在做梦,她神志不清地眨了眨眼。   大门轻轻关上,林温又闭上眼睛,意识昏昏沉沉,似乎又躺了很久,似乎只躺了几秒,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拖鞋也来不及穿,飞奔到门口,打开门,楼道里没有脚步声。   又跑到阳台,扒着窗框往楼下看,楼下也没有周礼的踪迹。   早晨风微热,太阳还没有完全探出头,天边云霞已经染成刺眼的金色,林温手挡在额前,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夫妻争吵声。   “车子怎么发动不了了?”   “两个月没开,当然打不着火,我上个月打电话回来让你动一动,你根本就没听!”   另一边,马路上车流稀疏,剧本杀店门打开,肖邦送几个通宵的熟客出来,挥挥手,他打着哈欠,伸了一个懒腰。   天空只有云,没有飞机,肖邦看了眼时间,还没到航班起飞的时候。   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昨晚烧烤吃到几点,又谈了些什么。   肖邦不由想起周礼当时在车上说的话。   昨晚他说周礼永远都是这副德行,感兴趣了就用尽千方百计,得手了又能轻易抛开。   这类话其实在林温还没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说过很多遍,比如周礼打网球,比如周礼玩摩托,周礼兴趣来得快,走得也快。   但周礼从来都懒得回应他。   直到昨晚。   那时还在机场高速,有人变道超车,肖邦车子开得少,技术不到家,紧张之下差点打弯方向盘,周礼平静的声音在这时冒了出来。   “我对那些没留恋,所以能轻易抛开。别拿林温去比较,你闭上嘴,我睡会儿。”   店门又开了,另一间游戏房的通宵玩家走了出来,肖邦往旁边让,等人都离开,他才打着哈欠,回到店里。   小区里陆续有了晨练的人,那对夫妻还在楼下争吵。   车子一段时间不开的话,会发动不了。   ——“等我回来开走。”   ——“回来那天就能马上开走。”   她要的是稳定和长久,而不是归期不定之下的前路未知。   他要是想在回来那天就能马上把车开走,他就必须在这段时间内赶到。   林温站在阳台,手攥着颈下的玉佛。    第61章   周礼去了欧洲某座小城市, 那里地广人稀,风景优美,他租住的公寓前面是个广场, 广场上每天都有艺术家们光顾,打开房间窗户,经常能听见歌声, 傍晚饭后散步, 总能碰到古怪搞笑画着大浓妆的艺人。   在适应了半个月后, 周礼又带他们去了一座农场过周末。农场绿草如茵, 一望无际, 农场主是周礼朋友的朋友, 他养的八只大狗温驯无比。   其中两只大狗刚生崽,农场主见周礼逗狗有一手,问他家中是否养狗, 听周礼说没有, 农场主又问他想不想从这里抱养一只, 狗实在太多,农场主养不过来。   周礼对养狗没兴趣, 他撸着大狗的脑袋,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人:“你想养吗?”   周卿河坐在轮椅上,气色比在国内时要好,他回道:“你想养的话, 就抱一只回去。”   “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买回几袋狗粮,你看见了后,问我是不是想养狗。”周礼忽然问。   那时周礼被周卿河从覃家接回一年,放学路上他和肖邦在修车摊撞见一只恶犬,周礼想要驯服恶犬, 就每天带吃的过去,那几袋狗粮就是这么被周卿河看见的。   周卿河当时问他是否想养狗,可以把他在喂的那只狗带回家,或者去宠物店买一只他喜欢的狗回来。   周礼不讨厌狗,但也算不上多喜欢,他对养狗这事可有可无,所以他的回答是:“我不一定能做好狗主人,不养。”   他不认为他对一个于他来说可有可无的生命有足够的耐心和责任心,人得为自己的行为和所作的决定负责。   那年的周礼不过十一岁左右,说出来的话让周卿河愣怔了好一会儿。 一秒记住http://m.xbiqugexsw.net   可惜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成年人却将之抛到了脑后,他们似乎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对生命若有若无的不尊重,即使那生命是他们的孩子。   而在周卿河锒铛入狱之后,他的清高和自傲被碾碎成了齑粉,一朝清醒,他从清高自傲的人跌成了最自卑自怯的人,生命更是成为了一种累赘。   周礼撸着狗脑袋,说的还是从前那句话:“我不一定做得好狗主人,所以不养。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养好,就从这里挑一只回去。”   周卿河沉默,周礼回头看向他,周卿河道:“先吃早餐吧。”   周礼拍了拍狗,让狗离开,他走在轮椅边,和周卿河一道回房子。   周卿河每周都要去一趟诊所,所以在农场住了两天后,他们又回到了小城。   周礼的作息随之规律起来,可这种规律并没让他得到精神上的满足。   周礼选择的这个居住地段是绝佳的,不会与世隔绝,却又与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都市的便捷和乡村的幽静,适合病人休养。   有一天他清早醒来,窗外是蓝天白云,鸟语花香,他却觉得空气憋闷,深呼吸,他忍不住就给林温发了一条微信。   他这边是早晨,林温那边是中午,回复很快,林温正是午休时间。   周礼说:“我开个房,你进来。”   周礼在APP里开了一个私密房间,林温随后跟进,他终于听见了林温的声音。   林温问他:“你刚起床吗?”   周礼闭了闭眼,在这温柔的声音中起了床,说道:“嗯,刚起。”   他拿着手机进卫生间洗漱,洗漱完去餐厅吃早餐,手机就摆在碗边上,林温的声音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周爷爷指着周礼的手机,惊讶地“啊”了一声,周奶奶吓了一跳,她小中风的后遗症还在,讲话不是那么利索。   “你干什么?”周奶奶问。   周爷爷小声说:“我想起来了,我上次给阿礼打电话,是一个女孩子接的。”   周卿河胃口一直不佳,早餐还没吃两口,他看向旁若无人地跟手机那端讲着话的周礼,一时没有回神。   话筒收音效果太好,林温显然听见了旁人的声音,周礼听见她小声问:“你那边有人?”   周礼说:“我在吃早饭,大家都在。”   那端安静了。   周礼神情自若:“你忙你的,别关麦。”   “……”   于是这一整天,周礼手机没离身,周爷爷和周奶奶都笑眯眯地尽量不发声说话,周卿河倒是发了很久的呆。   次日清晨,周礼在卫生间准备刮胡子,周卿河想上厕所,周礼放下刮胡刀说:“你先。”   “你先吧。”周卿河道。   周礼不喜欢谦让来去,既然周卿河让他先,他就重新拿起了刮胡刀。   周卿河在卫生间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才问:“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周礼对着镜子回答:“林温。”   “她多大了?”   “二十四。”   “工作了吗?”   “她在会展公司工作。”   父子俩一问一答,周礼慢慢刮好了胡子。   周礼冲洗着刮胡工具,看向镜子。   他并非无所不能,尤其对于一个人的生命,他更掌控不了,周礼冷漠地想过周卿河最后的结局。   周卿河这病让他活得痛苦,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是真的解脱,成年人不是无知幼童,他们必须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无论是把婚姻当儿戏,还是违法犯罪,他们的所为都得自己承担。   旁人何必强求。   但当每天早晨,周礼站在浴室镜子前刮胡子的时候,他又会想到,这套刮胡工具,没有周卿河当年送给他的那套好。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没什么改变,每天饭后散步,每周一次诊所,周末会在附近城镇旅游。   周卿河和周礼做了二十八年的父子,前二十八年的相处时间,加起来似乎都没如今多。   周礼每天除了陪人,就是忙自己的事,他会在餐桌上办公,手边是一杯咖啡或者一支香烟,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有时是银边,有时是金边。   周礼并没有让自己完全陷在照顾父亲的境况当中,他一边扛着责任,一边照旧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计算着之后的各种计划。   所以他在某一天,当周卿河又一次问起林温时,周礼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递了出去。   这是周卿河第一次接到儿子递来的烟,他默默接过,拢着火苗,点燃香烟。   周礼收回打火机,拨弄着小小的火机开关,垂眸道:“我第一次抽烟,偷的是你的香烟。”   周卿河并不吃惊:“我知道。”他当天回家就发现了。   周礼又道:“我对烟没有什么瘾,其实我对很多事物的感受都很平淡,最多只是有点兴趣,那兴趣也很快就过去。别人看个世界杯能发疯,我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疯的。肖邦就总说我没什么‘人’性。”说着说着,周礼语调慢慢温和了几分,“但我现在有了想要的,很想要。”   周卿河没问他很想要的是什么。   周礼道:“你说过你遗憾错过了我的大学时光,但我的大学时光没什么值得纪念的。我只知道我的将来会比从前更好,你如果愿意,可以期待一下这个。”   周卿河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国?”   周礼手上一顿,瞥向他。   “把你爷爷奶奶带回去,我这边有看护足够了,你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顿了顿,周卿河道,“我不能做出保证,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行不行,但我想尽力尝试,你抽空帮我去抱养一只狗吧。”   周礼很快去了一趟农场,刚满月不久的小奶狗生命力极其旺盛,他挑了一咖一白两只带回。   ***   周礼走的那天,林温宿醉头疼,她在阳台上站了许久,直到阳光变得猛烈,她才回屋。   回屋才意识到她光着腿,周礼只替她穿了衣服,没穿睡裤。   林温先进卧室套上睡裤,再去厨房找水喝,冰箱里满是周礼的苏打水和啤酒。她又去卫生间,小推车里一半的瓶瓶罐罐是周礼的。   周礼还给她留了一身脏衣服,是他昨晚换下的,林温看了半晌,才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   袁雪知道周礼离开的消息时,已经是三天后,她先是破口大骂,再迟疑着帮周礼说了几句好话,说完好话又开始骂,最后她道:“我要回老家了。”   林温一愣:“回去有事?”   袁雪道:“回家养胎。”   袁雪这段时间独居,身边少了人,她变得无聊,心血来潮在几个短视频平台上开通了账号,做起了up主,专门宣传孕期护肤和运动的各种小知识,粉丝数至今已经累计到三千,还没能接到推广,但她却无比满足。   袁雪说:“我妈不放心我现在一个人住,我拍视频忙起来还总叫外卖,这样一想的话,回家养胎似乎更好。”   于是袁雪就这么跑回老家了,汪臣潇屁颠屁颠地追了过去。   林温朋友少,袁雪一走,她形单影只,每天公司和家两点一线。   其实从前她过得基本也是这样的生活,只是现在突然有点不适应。   晚上看电视,翻到那部年代剧的时候,林温短暂停留了一下,上面显示她和周礼上次看到了第十三集。   没有点进去,林温重新找了一部电视剧看。   新的电视剧开始播放了,她却没有抬头。   林温低着脑袋,在手机上搜索“车子多久不开会打不着火”,显示出的信息五花八门,有说一周不开就会打不着火,有说半个月,也有说两三个月或者半年的。   周礼的车是奔驰,林温特意按照奔驰型号搜索,依旧没有统一说法。   现实成为实验田,林温等了一周,周礼没有回,等了两周,周礼依旧没回。   到快一个月的时候,林温拿着车钥匙下楼,坐进车里,想发动车子试试。   可这一试万一能发动,那就不准了。   林温真觉得自己有点傻了,她再次让理智拴住自己。   正想着事,手机来了微信,是周礼发来的,问她在干什么。   这段日子他们联系的并不频繁,他们都给予了彼此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林温今天调休,按理这时间她应该在公司,林温坐在周礼的车中,太阳晒得她耳朵通红,她回复说:“我在上班。”   周礼说:“我开个房,你进来。”   林温坐在车里陪周礼聊天,聊了没一会儿,她才知道周礼家人都在他身边。   她一时哑巴,周礼却不让她关麦。   车里到底晒,林温脖颈流下汗,她拿着手机,下了车,关上车门再锁好。   八月底,林温接到父亲电话,说老家那边来了通知,老平房要拆迁,他们人在宁平镇的寺庙,不想赶来赶去,问林温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干脆让她跑一趟。   半个月前是林温哥哥的忌日,林温和父母曾经回去过,当时听过拆迁传闻,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传闻就成了真。   父母喜欢寺庙的环境,又打算去住一个月,林温这几天有空,所以将这事揽了下来。   她打开手机准备订高铁票,选择好明天8月31日的日期,再点击“查寻车票”。   她没勾选“只看高铁动车”,当车次信息出来,最上方显示着8月31日,下方显示出“K”开头的列车时,林温愣了愣。   鬼使神差的,林温订购了“K”开头的这班列车。   第二天,8月31日,中雨。   在学生们开学日期的前一天,林温坐上了前往老家的绿皮火车。   绿皮火车一如九年前。   九年前遭遇雷暴天气,从北阳市前往宜清市的航班迫降在了另一座陌生的沿海城市。   那天是8月29日,距离9月1日开学,还剩三天,她跟着姜慧阿姨和那个所谓的“周叔叔”,去了机场附近的一家饭店。   姜慧阿姨去了洗手间,饭桌上只有他们和姜慧五岁的儿子。   周叔叔忽然问她:“想不想逃学?”   她一愣。   狂风骤雨砸在窗户上,像密集的鼓声,砸得人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林温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想。”    第62章   林温那年十五岁, 乖巧听话似乎已经刻进她的骨髓,她从小到大做过最叛逆的事,大约就是小时候母亲让她学讲阿凡提的故事, 她反抗了,虽然最后反抗失败。   但反抗的那段过程, 她却始终记忆犹新, 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大声喊出“我不要”。   她心里的小人扬着下巴,拧着小眉头怒目圆瞪,“骄纵”一脚蹬开了“乖巧听话”, 她掐着腰,嚣张跋扈。   这是她内心的画面, 表面上, 她还是那个仅仅喊出“我不要”的、难得不听话的乖孩子。   那一刻,林温对着一个陌生的络腮胡男人, 轻声回答了一个“想”字, 这声“想”念得轻,却远比儿时的那声“我不要”来得掷地有声, 简直就像窗外的那一声声惊雷,砸得她头晕目眩,血脉贲张。   林温的手攥紧自己放在一旁的黑色双肩包, 脑中瞬间铺展开自由画卷。   她要逃学, 她要远远地逃离那所学校!   “那就一起逃吧。”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说。   林温的心脏咚咚狂跳, 她分出一丝清明,喉咙干干地问道:“一起逃?”   短信的提示音这时响起, 男人瞥向自己的手机,似乎在看发信人的名字,他垂眸盯着屏幕, 语气平淡道:“嗯,逃得远远的。” 首发网址http://m.xbiqugexsw.net   手机一直在林温手上,她先前在查看附近的酒店信息,网页还没看完,跟男人说话的时候她也忘记了这事。   林温第一次接触智能手机,来短信的时候她没反应过来,不小心就点了进去,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才意识到不对。   林温立刻将智能手机递还对面,尴尬道:“对不起……”   她没有逐字读,但做惯了语文阅读理解,短短一行简单的文字,她一眼就将短信内容印进了脑中。   短信上说:“我现在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开学后必须老实回学校给我读书!”   男人并不介意隐私被窥,他随意瞄了眼内容,问道:“酒店查完了?”   林温摇头。   男人没回短信,又把手机推给林温。   尴尬过后,林温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她惊讶于刚刚意外得知的信息。   男人夹着饭桌上的菜,像是额头长着眼睛,“看什么?”他问。   林温被发现,她讪讪地否认:“没什么。”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憋话。”   男人从洗手间抽烟回来的时候,林温闻到烟味,她忍着没说,当时男人就说她“你很喜欢有话憋着”。   现在又听到男人这样说她,林温抬眸,光明正大打量对方。   其实她今天一早就已经注意到他。   航班第一次推迟的时候,乘客们都不耐烦,她一直垂眸望着地面的瓷砖,无意中抬头,她发现坐在过道另一端的男人,似乎也在看机场锃亮的地面。   不同于其他乘客,男人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   他似乎过于冷漠,完全不受周遭影响,乘客们吵架再大声,他都只是一个局外人。   直到姜慧阿姨的儿子横冲直撞,差点碰到危险,男人才像从局外跨进了局内,一脚踹翻了闹事的男乘客。   林温对人的防心很重,但面对这个男人,她的防心不由自主地降低了。   她还记得他在飞机上说“小朋友,把眼睛睁开”时的稳重语气,她都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是这句话将她拉回人世。   林温想,这人至少不坏,又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其实可以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对方要是不愿意说,大可以不理睬她。   于是林温问道:“我是好奇,你不是已经工作了吗,怎么还在读书?”   男人回答:“我如果不回去读书,那过几天我的确就工作了。”   林温哑然。   男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菜。   过了会儿,林温又问:“那你是大学生吗?”   “嗯。”   林温盯着他的络腮胡,实在很难相信,“你大几了?”她问。   男人似乎想了想才说:“你觉得我大几?”   林温先问:“你是医科生吗?”   医学本科五年制,本硕连读七年,本硕博连读八年,男人拿着筷子,撩了她一眼,道:“不是。”   林温只能尽量贴近现实地猜:“那你……大四?”   男人若有似无地提了口气,喉咙里逼出一声“嗯”。   林温抿嘴笑笑。   都是学生,即使对方是大龄的大四学生,这也让她感觉距离拉近了不少。   姜慧总算从洗手间回来,她摆着手,没什么力气地表示她拉肚子了,另外叫了一份清汤挂面,姜慧三两口就吃完了,有点没饱,但她不敢再碰桌上油腻的菜。   饭后雨势不减,三人撑着伞就近找住宿,姜慧看中一家外观不错的酒店,打算进去,林温却盯着另一边看起来陈旧廉价的小旅馆。   姜慧吃惊:“你不是想去住那里吧?”   林温点头。她要逃学,可她只带了一只小行李箱和一只双肩包,她身上全部现金加起来只有几百,这几百块撑不起她“大手大脚”住酒店。   男人已经走到酒店门口,见状他回过头,   姜慧拉住林温:“开什么玩笑,你今天跟阿姨住,阿姨请客,不用你出钱!”   刚才那顿饭姜慧也硬要请,男人没搭理她,自己把钱付了。姜慧只吃了一碗清汤面,但林温吃得多,她不好白吃,拿钱平摊了。   男人倒没拒绝,只收她三分之一的钱,没要姜慧的。   虽然只是三分之一,但那家饭店菜价颇贵,点菜时林温没打算逃学,如今既然要逃学,那省吃俭用是必然。   林温做不出白占便宜的事,她拒绝姜慧的好意,姜慧又道:“那你出一半房钱,我们一间房,你正好帮阿姨省钱了!”   林温为难,她先前在男人的手机上查过附近酒店的价格,知道这间酒店就算半价,也超过了她当下的预算。   姜慧拗不过她,但也没法陪她去“吃苦”,她是孕妇,又带着孩子。   肠胃又有反应了,姜慧捂着肚子,让男人帮忙:“小周,那你陪温温去看看,要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你就把人带回来!”   “不用不用。”林温道。   “听话,你这孩子!”姜慧受不了,拉着大宝赶紧冲进酒店找厕所。   男人抱着胳膊,站在酒店门口。   林温辫子总扎不紧,几绺碎发从马尾辫里逃了出来,她挠挠脸,顺手把碎发挽到耳朵后,“我自己过去就行了。”她客气道。   话是这么说,她脚尖却迟迟没调头。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更是她第一次外宿酒店,总归有点忐忑,希望有人能陪陪她。   男人看了眼她的脚,他的表情都藏在络腮胡里,林温其实不能明确分辨对方笑没笑,但林温观察他的眼睛,总觉得他是笑了一下。   “走吧。”男人迈步。   林温握着伞柄,轻轻松口气。   小旅馆的标间一晚上八十元,林温朝男人看,没开口,但男人显然猜到她想问什么。   “可以。”   “哦。”林温点点头,问前台要了一间房。   房间在三楼,林温家境普通,小时候住过偏僻的平房,但再差也没住过这样的房间。   说脏也不脏,但绝对算不上清爽。   男人问:“确定住这里?”   林温捏着被角掀了一下被子,又环顾一圈,她掐着腰,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劲,用力点点头。   “嗤——”   这回林温确定男人笑了,林温不解,她小声问:“你笑什么?”   男人眉眼比之前和善许多,他道:“没什么,喉咙痒。”   林温总觉得这是借口,但这无关紧要,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男人走了,林温关上房门,把钱包拿了出来,认真数了一遍现金。   她不是要离家出走,而是逃学,逃学一两天她也满足,反正借口是现成的,航班最快也要三天后才有。   可她身上这点现金,似乎很难支撑到她开学。   盘腿坐在床上算了好一会儿,林温又穿上鞋子下了楼。   天已经黑了,大雨仍不停,林温来时留意到宾馆旁边有网吧,她快步冲进网吧,花两元开了一台机子,搜索杂七杂八的信息。   搜完信息,她回到宾馆房间,简单洗了一个澡,走出浴室,她总觉得房里有味道,打开窗户透气,她看到窗对面的人,不由愣了愣。   星级酒店和她房间竟然这么近,相距似乎不足两米,男人倚着窗户,手上夹着一支烟,他似乎身体不适,嗓子一直不太好,略显沙哑的音色传了过来:“洗过澡了?”   “嗯……”林温打量对面,“你在走廊吗?”   “不是,好像是个杂物房。”男人说。   “你怎么在那?”   “房里有烟雾警报器,我出来抽支烟。”   “哦。”   “你刚去网吧干什么?”   “你看到了?”从她网吧回来到洗澡开窗,男人似乎不止抽了一支烟,林温边想边说,“我去查工作了。”   “工作?”   “我想知道有什么工作是我能做的。”林温忧愁,“我还未成年。”   男人:“……”   林温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隔着雨幕跟对面的人说:“你打算逃学多久?”   “……看情况。”   “你要逃很久?”   “或许。”   “你有存款吗?”   “没有。”   “那你想好找什么工作了吗?”   “……没。”   “你没有提前规划过?”   “……嗯。”   林温放下毛巾,抿了抿唇,语重心长道:“住宿吃饭都要花钱,你这些应该都考虑清楚。”   男人问:“你都考虑清楚了?”   林温“高瞻远瞩”道:“嗯,我想过了,还是回宜清比较合适,这里物价相对高,方言也听不懂,哪里是哪里都不清楚。”   男人说:“宜清物价也高。”   宜清是省会城市,林温不是宜清人,她家在南林市江洲镇,两地方言不同,但毕竟一个省的,方言相似。   林温道:“最重要的是,我得给自己留有余地,要是钱真的不够花了,我回家也方便。”   “……”男人似乎无话可说,过了会儿,他扯了一下嘴角。   林温确定自己没看错,他右边的络腮胡真的动了动。   林温蹙眉,大概猜到他在笑什么,她道:“这没什么可笑的,我又不是逃学一辈子。”   “那你打算逃学几天?”男人问。   林温说:“最多三天吧。”   “三天有意思吗?”   林温看了看发尾还有没有在滴水,温声道:“三天就够了,我很容易满足的。”   男人沉默。   林温没看见对方神情,她继续用毛巾搓着发尾,问:“那你有什么计划吗?”   男人说:“我可以投靠朋友。”   林温愣了愣,隔着两米距离和滂沱大雨,她对“陌生人”道:“我没朋友……”   男人没问什么,他抽了两口烟,半晌才说:“我可以带上你。”   林温没吭声。   男人似乎想到什么,又说:“反正最多三天,你要怕白吃白喝,就帮我跑个腿,打扫个卫生。”   他连她最后的一点顾忌都说出来了,林温知道对方尚算陌生人,她不该心动他的提议。   林温低头揉着毛巾,没有给出答案,她带着点孩子气地轻声道:“相比逃学,我更想时间快进,我想考到市高中,考到市高中就好了。”   男人弹了弹烟灰,一顿,又竖起香烟,心血来潮道:“你看着烟说。”   “嗯?”   “再说一遍。”   林温莫名其妙:“我想时间快进,考到市高中。”   朝上的烟头亮如星星,在这个雷雨交加的昏暗深夜,男人大拇指揿住烟头,犹如清风吹熄烛光。   男人说:“希望你心想事成。”   林温一怔。   风雨如故,对面的光突然亮了一些,有人打开杂物房的门,惊讶道:“你谁啊,怎么在这里。”   男人准备离开,林温突然扒住窗框,冲对面喊:“我会打扰你吗?”   男人望向她,顿了顿,道:“不会。”   第二天,林温在胳膊瘙痒中醒来。   星级酒店含早餐,林温住在小旅馆,早餐只能自己觅食。   她随意啃了一只包子,啃完后和酒店里的两人碰上面。   姜慧肠胃不适,气色不是很好,她问林温昨晚睡得如何,林温挠着胳膊回答:“很好。”   男人朝她手臂瞥了一眼,林温顿了顿,默默捂住胳膊,没再挠痒。   三人先去机场,确定今天也没有航班后,他们又打车去了火车站。   去宜清市的火车没有直达,需要中转,他们各自买了两张票。   午饭就在火车站附近的快餐店吃,快餐店的一次性筷子装在白绿色的纸包装中,林温想起上学期班里女生往她的筷子里塞了一条肉色虫子,筷子也是这样的包装,因为外面看不见,抽出筷子后虫子也没跟出来,直到她用筷子吃完饭,女同学才抖了抖纸包装,大惊小怪地嚷嚷:“咦,怎么有条虫子!”   林温不想碰这筷子,她找了找,发现店里有金属筷,她拿来两双,另一双给男人。   男人说:“现在就开始跑腿了?”   林温发现男人跟昨天有些不同,昨天他有些厌世一般的生人勿近,今天他竟然会开玩笑。   林温也没意识到跟昨天相比,今天的她不再那么沉闷孤静,她点点头说:“你还需要什么,我帮你去拿。”   一旁姜慧好笑:“奇了怪了,你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林温挠挠胳膊,坐下吃饭。   饭后上火车,三人去了硬卧车厢。   因为不是首发站,车厢里的被褥早被人睡得一团乱,姜慧大着肚子不方便,林温把人拦住,利落地将两张床铺收拾了一遍,转头看男人,男人皱着眉,一直坐在车厢外面的座椅上打电话。   林温顺手把他的床铺也收拾了一下。   姜慧睡下铺,林温的床是中铺,她从行李箱里翻出初三课本,坐在姜慧床边预习。   林温并不算聪明,她学习全靠刻苦,因为定了市高中的目标,这个暑假她格外用心。   可惜天赋有限,林温看了一会儿题就开始挠胳膊,男人忽然叩了两下桌子,林温抬眸。   “上餐车问问乘务员有没有冰,去把胳膊敷一下。”   林温起身去了餐车,没要到冰,但买到了两瓶冰水。她敷着胳膊舒口气,回到车厢之后,她发现草稿纸上多了一串解题步骤。   林温意外地看向男人,男人躺在整洁的下铺,背靠枕头,言简意赅道:“报酬。”   林温想说,他不是让她跑个腿,打扫个卫生吗?   但她没说,她把冰水递了过去。   到了晚上,火车还没到中转站,姜慧忽然惊喜道:“我老公过来接我了!”   姜慧老公临时被派来出差,目的地正好是火车经过的站点,姜慧这回腿脚也有了力,她从床上爬了起来。   林温和男人帮她一道搬行李,看见了站在火车外等待着的姜慧丈夫。   姜慧丈夫自称姓秦,长得器宇轩昂,他对一大一小的两人连番感谢,同时递了一张名片给“大人”。   男人接过名片,林温跟坐在婴儿车里的大宝道别。   回到车厢,只剩他们两人。   火车上的晚餐味道不佳,林温囊中羞涩,也不喜欢浪费,她硬撑着把饭菜全吃了。   饭后她收拾餐桌,把男人那头的桌子擦得格外干净。   收拾完,林温将课本轻轻推过去。   男人正斜靠着床皱眉看窗外,他回过头,眼神淡淡的。   林温迟疑着想将课本收回,男人手掌盖住课本,一个翻转,正面朝他。   “过来。”男人淡声道。   林温立刻坐过去,和男人同看课本。   学着学着,林温犯困,眼皮不自觉地合拢。男人却精神十足,叩叩桌子说:“别睡。”   林温昨晚在小旅馆没睡好,她睁了下眼,没多久又开始犯困,她趴下说:“我靠十分钟。”   等她在漫长的十分钟后醒来,她一边揉着被压得酸疼的胳膊,一边回头,看着不知何时睡到了她背后那张床上的男人。   火车空调温度格外低,林温打着哈欠,抖开被子,替男人盖上。   男人这一觉一直睡到中转站,林温手机闹铃准时响,天没亮,她叫醒男人:“喂,喂,起床了……”   男人睡得沉,毫无动静。   林温推他:“起床了,到中转站了!”   许久,男人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林温说:“到站了,快起床。”   男人像没醒,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林温伸手在他眼前摇了摇:“你还好吗?”   男人挡住她的手,掀开被子,慢吞吞坐了起来,揉了一把脸。   下车中转,到了另一辆列车,他们坐的是硬座。   天微亮,两人都还困,没什么说话的心思,他们一言不发地轮流刷牙洗脸,回来后再一齐吃了点东西。   吃完东西,有了精神,林温望着车窗外的日出美景,两脚|交叠,在桌子底下晃了晃。   也许晃动引起共振,对面的男人看向了她。   林温慢慢收住脚。   男人问:“跟你父母说过了?”   林温摇头。   今天是8月31日,明天就要开学,林温想在最后期限说。   林温问他:“你呢,跟你父母说过了吗?”   男人没吭声,从口袋里拿出了烟和打火机。   林温盯着香烟看,也许看得太专注,男人打开烟盒,示意让她抽一支。   林温一愣,摇摇头。   男人一笑,抽出一支烟,衔在嘴里,却没有点。   林温开口:“火车上不能抽烟……”   “车厢接头的地方能抽。”   “哦……”   “不来一支?”男人拨弄着烟盒盒盖,“可以解闷。”   林温皱皱眉:“烟太臭了。”   过道对面坐着三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小孩,一大早,他们的桌上就有酒有菜,麻辣鸭货的味道太浓郁,引人口齿生津。   林温下巴朝对面扬了扬,说:“我要解闷的话,也选择喝酒。”   “你?”   林温点头,等着男人说一句“不相信”。   但男人只是淡定道:“酒就不臭了?”   “……比烟好。”   他们讲话不算大声,但过道对面那桌耳朵尖,三个中年人笑哈哈地递过来一瓶小瓶装的二锅头,又给了两对鸭翅和鸭脚,说请他们吃。   他们推不过,只好收下东西,林温翻了翻,除了泡面也没零食,最后男人嗤了一声,回礼了一圈香烟。   林温:“……”   男人最后没抽成烟,他把烟拿了下来,塞回空了的烟盒。   时间还早,他抱着胳膊,靠窗睡觉。   林温翻看课本,看累了,她抬眸看见桌上的酒,好奇心起,她慢慢伸出手。   快要碰到酒瓶,忽然手背上一记敲打,她疼得猛缩回手,望向对面。   男人耷拉着眼皮,懒洋洋道:“你才多大,等成年。”   “……我没要喝。”   “那就连瓶子都别碰。”男人重新闭上眼。   林温盯着晶莹的酒瓶,默默啃起鸭翅。   也许是鸭货实在太香,对面的男人闭着眼,问道:“你会做饭吗?”   林温看向他,“嗯”了一声。   “会做什么?”   “蔬菜荤菜都会做,不会海鲜。”小镇不靠海,很少会吃海鲜。   “红烧牛腩会吗?”   “会。”   “嗯。”男人不再说话。   林温拿着鸭翅,打量对方。   她只能看到他鼻子以上,络腮胡遮了他大半张脸,也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   林温只吃了一个鸭翅,另外三个都留给男人。   明天就要开学,火车上有学生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林温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我作文没写。”   “也不知道老班打算选谁。”   “王宇分到几班了?”   “他期末没考好。”   火车一路路报站,快中午的时候,林温再次望向车窗外的风景。   她的心跳咚咚加快,尤其是在看到过道对面的小孩,吹起一只红气球时。   男人醒了,他捏了捏后脖颈,问:“几点了?”   “十一点零三分。”林温没看表,直接报出了时间。   十一点零三分,停靠康义南站。   男人喝了点水,把鸭货吃完。   十一点三十六分,停靠兴湖站。   小孩还在玩那只红气球,把气吹了放,放了吹。   十二点,男人去洗手间,走前盯了眼她迟迟没翻动的课本,道:“把不会的题圈出来。”   林温愣了愣。   十二点零一分,停靠江洲站。   小孩再次把红气球吹鼓,这回他吹得比以往都用力,鲜红色逐渐变得透明。   气球膨胀到极限了,就会爆炸,勇气鼓到极致了,也会衰泄。   十二点零二分二十秒,林温起身,焦灼地望向男人离开的方向。   十二点零二分四十五秒,站点仅停靠两分钟,还剩十五秒,火车即将再次发动,男人上厕所未归。   ***   “呜——”   火车启动,林温回神。   陆续有乘客走来,雨伞到处滴水。   已经出发了半个多小时,还有三个小时将到江洲站。林温看着窗外,雨水打湿了窗户,景色一片模糊。   车中没有热情的中年男人,没有鸭货的香味,没有吹红气球的小孩。   什么都没有。   手机来了电话,林温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心脏不由咚地一跳,接起来,她听见周礼在电话那头说:“我回来了,你在哪?”   林温猛从车椅上起来。   几分钟后,火车继续行驶在它的运行轨道上,轨道之外,有人在驱车追赶。   林温焦灼地站在车厢等待,这一幕仿佛和九年前的画面重叠。   九年前的8月31日,十二点零二分四十五秒,江洲站距离宜清市还有三个半小时的车程,红气球吹到了极限,男人还没回来,林温扯出行李箱,将课本往包里一塞,匆匆跑下火车。   下车的瞬间,火车呜呜发动,她站在车外,垫脚望向车窗里面。   男人从洗手间回来,座位已经空空荡荡,林温追着车,她改了称呼,挥手叫人:“哥哥——”   男人被中年人那桌指引,望了过来,明明看见了她,却一动不动,距离无限拉长。   时光交叠,九年后的 8月31日,列车仿佛倒退行驶,这一回是宜清市前往江洲站。   林温在车厢内等了一站又一站,十五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没有一个合适的汇合点,最好的汇合点就在江洲站。   当追火车的人终于赶到时,林温冲了下去。   外面下着小雨,林温撑伞跳下台阶,奔向从停车位跑来的人。   她扑进他的怀里,一手搂住他腰,一手举高伞为他挡雨。   周礼风尘仆仆追了一路,江洲站前,他打掉了林温的雨伞,将她那只胳膊也扯了过来,让她两手环住他。   风雨涌来,雨伞在地上翻滚,周礼将人抱离地,用力吻住她。   他把人一路抱回车,到了车里,周礼坐进驾驶座,低哑着嗓子说:“找个地方。”   林温道:“我家……”   林温家在离车站十分钟车程的小区,周礼在限速范围内急飙,转眼就到了目的地。   停好车,他打开手套箱,取出里面的两盒东西,林温目瞪口呆地看着,周礼下车,绕到副驾,将人扯了出来。   周礼一言不发地把人扯进单元楼,楼道里没人,他一把将林温扛上肩,也不管她这几秒会难受。   林温不难受,她脑中在敲锣,心中在打鼓,她晕晕乎乎被放下来。   十八年前的老房子,铁质的防盗门哐哐响,铁门打开,里面却还有一条过道,过道上摆着鞋架,过道尽头还有一扇木门。   周礼抱起林温去开门,林温钥匙掉到了地上。   “砰——”   木门用力一摔,林温跌跌撞撞指了方向,周礼将她扔进卧室。   林温的次卧布置温馨,亮色系犹如烈火夏日,此刻却无人欣赏。   许久,周礼俯身逼问:“你那天叫我什么?”   8月31日,林温抓破他手臂,近乎泣不成声:“哥哥——”   最后一刻,大雨呼啸,扑打窗户,雨珠犹如士兵赴死。   话剧里的那句台词在两人脑中炸开——   “我被蛊惑了,如果那个混蛋没有对我下药,我才不会爱上他!”    第63章   房里闷得让人喘不上气, 林温趴在床上,费劲地去够床头柜抽屉。   床宽只有一米三,平常轻易就能碰到的柜子, 今天却像长了腿,她越费劲, 柜子越远。   但柜子哪有腿, 是她腰上的那条手臂在作怪。   林温被拖了回去,脊骨一麻,她把床单当成救命稻草, 两手死死拽住,“不行不行!”她用力埋着脸, 闷闷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中又透着坚强。   周礼闷笑, 一边揉捏着她,一边在她耳边低哑吐字:“不弄你了。”   灼热的呼吸烫得林温四肢更加酸软无力, 她静置片刻, 才慢慢动了动手指,再次向床头柜努力。   周礼看她这么费劲, 亲亲她脖子,问道:“想拿什么?”   “空调遥控……”   周礼拍了下她屁股,让她别动, 他从她背上过去, 拉开床头柜抽屉, 摸出一黑一白两个遥控板。   黑色的是电视机遥控,周礼把黑的扔回去, 拿白的对准挂在墙上的空调。   按了一下键,空调没反应,一看, 是插头拔了。 首发网址http://m.xbiqugexsw.net   林温也忘了,父母去了宁平镇,家里长期不住人,只有冰箱还插着电,其余电器插头都拔了。   林温热得受不了,周礼的腿还压在她身上,她抽了抽小腿,想把他弹开,“你去插插头。”她道。   周礼捏了她一把才下地,林温依旧趴着,视线却跟随着周礼走向床尾。   周礼每走一步,腰臀处就会勒出肌肉曲线,他身上的汗比她还多,后背汗珠顺着曲线滑落到尾椎,再往下……   天丝材质的床单早就已经脱离它原本整洁平坦的原貌,此刻皱巴巴地团在床中央,露出下面一层纯棉的防滑床罩。   林温今天才感觉防滑床罩并不防滑,她抓起皱乱的床单,盖在自己身上,连眼睛一块儿盖住。   周礼插好空调插头,回头见林温不伦不类地盖着床单,他回到床上,打开空调,选好温度,床单里的人还没出来。   周礼放下遥控板,索性隔着床单将人抱起。   天丝的料子柔软丝滑,林温忘记布料沾水会变透,她这欲盖弥彰的样子,周礼没法视若无睹。   周礼靠在床头,抱着怀里的人道:“想死就说。”   林温拉下床单,露出半张脸:“我又怎么了?”   “你该穿个盔甲,不知道么……”她下半张脸没露,周礼隔着床单,呢喃着咬了咬她的嘴唇。   布料从不透变透,他们的吻由浅至深,床单相隔,舌尖扫过牙齿。   周礼身上的气息是清新的,没有林温熟悉的烟味。林温想起九年前在火车上,周礼把最后一支烟塞回了烟盒,没有去抽,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抽,又是什么时候抽的。   湿漉漉的床单滑落,林温的胳膊其实没什么力气,但她还是抬起来,摸了摸周礼脸颊,他脸上有很细小的胡渣。   “早上刚下飞机?”林温问。   “嗯。”   坐了这么久的飞机,难怪会有胡渣,林温又问:“你怎么没提前告诉我?”   周礼反问:“你今天难道不惊喜?”   “万一我们没碰上呢?”   “国内才多大,你能跑哪去?”周礼拂开她的碎发说,“我不是追上了?”   他给林温打电话的时候,正在林温家门口。   今天周二,林温上周不经意间提过调休,他记住了这事,下飞机后送完爷爷奶奶,他转头就去了小区。   林温不在家,停在楼下的奔驰车,干净地像刚被洗过。   周礼搜索出火车路线,开着导航沿路追赶,他一路高速高架,中途也见到火车从他身边驶过,但并不是林温坐得那一辆。   三个小时的车程,当中竟然也没有合适的汇合点,只有九年前的江洲站才是最合适的。   他坐了将近十六个小时的飞机,接着又在风雨交加中追赶三小时火车,周礼觉得他从没这么疯过,鬼迷心窍一样的疯。   于是当他到达那个九年前他没下车,也就没见到过的江洲站,他打落林温的伞,让她双手抱住他,他还是觉得不够。   这样远远不够疯,他喉咙干涸,滋生出的欲|望在追赶中已经冲破了极限。   周礼打开床单,又一次看向他的“欲|望”。   林温一口气没提上来,正要推他,手机铃声响了。   铃声闷在包包里,她的包好像扔在了客厅。   林温借机一滚,从他身下溜出,但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她酸疼地倒抽口气,连站都没站稳。   最后还是周礼按住她脑袋,把她揿回床,去客厅替她拿手机。   大门口掉了一地的衣服,包也在那里,周礼拎着包回到卧室,青天白日的,林温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搁。   林温接起电话,电话是老平房那里打来的,问她到没到镇上,大概几点能过去。   林温一看时间,才发现她下火车到现在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她回复着电话那头的老阿姨,在她讲电话的几分钟里,周礼没走,一直赤着身,明晃晃地站在她跟前。   林温不由裹紧床单,保护好自己,电话讲完,她还没跟周礼说要去老房子,周礼已经出手,将她托臀抱起。   “先洗个澡再出发。”周礼道。   走出卧室,林温才看到客厅地上的狼藉,她埋了埋头,突然想到什么,又踢着腿说:“门口还有衣服!”   铁质的防盗门是镂空样式,从外面能看到防盗门里面,对门的邻居总喜欢往这里看,林温一想到,脸就要烧起来。   周礼把人放下,林温小声叫他:“你穿件衣服啊!”但显然迟了,周礼直接开了木门。   幸好防盗门外面没人,周礼捡起林温掉在门口的贴身内衣,他关上门,朝着她晃了晃手上黑色的小东西,又一本正经地说了句:“门口过道挺宽敞,下次可以在那试试。”   林温瞪圆眼睛深呼吸,周礼一笑,不再逗她,重新将人抱起,走进浴室。   到了浴室,林温才想起来:“热水器关了,你去厨房开一下。”   周礼转身去厨房,林温立刻将卫生间门关上。   周礼听见了“砰”一声,他眯了眯眼,回头转了下门把手,“你锁门了?”他问。   林温在里头回答:“我洗完了你再洗。”   周礼挑眉,嘴角弯了一下,走到厨房门口等了一会儿,他说:“好了。”   浴室里传出水流声。   周礼靠在厨房门边上,抱着胳膊耐心等待,大约三十秒过后,他听见林温喊他。   “周礼,我这边热水还没出来,你帮我看看热水器灯亮了吗?”   周礼睁眼说瞎话:“灯亮着。”   “火跳起来了吗?”林温又问。   周礼像说真的似的:“没跳。”   家里的热水器是十年前的老款,没有温度显示,只能看里面的大小火。   林温家在三楼,按理水压应该足够,但热水器确实会经常打不着火。   林温没有怀疑,她关上水龙头,裹着浴巾小跑出来。周礼听见动静的时候,立刻进厨房把热水器打开了。   林温说着“你把燃气……”,脚刚迈进厨房,她忽然腾空。   “我帮你去试试水温。”周礼抱着乖乖到他跟前自投罗网的人,大步走回洗手间。   门一关上,周礼就将人扒了,林温正面贴墙,温水从上淋下。   耗了许久,周礼下楼去车上拿行李,换衣服。林温把卧室收拾了一下,将狼藉的床单床罩都扔进来了洗衣机。   老平房位置偏僻,从林温家过去车程大约要三十分钟,两个人还没吃午饭,去平房的路上周礼下车,随便买了两个杂粮煎饼,顺带给林温买了一袋豆浆,他自己喝矿泉水。   全家福的杂粮煎饼太大,林温只能吃下半个,周礼胃口大,他替林温解决了剩下的。   临近老平房,四周景色愈发荒凉,许多老建筑显然空置多年,墙体灰黑,窗户破损,周围杂草丛生。   再往前开,更加破败,那些房子的外立面已经不像样,周礼问:“这些房还有人住?”   林温拉下窗户朝外望。   雨已经停了,破旧的石子路坑坑洼洼,林温指着左边说:“那里还有人住,都等着拆迁呢,不过这次好像没轮到他们。”   又指着右边的房子说:“那边已经没人住了,都是危房。”   几幢危房中间有片空地,空地上此时摆着不少纸扎和花圈,十几个人围在那里,火光燃起,灰烬扬到了天空。   有人过世了。   没多久就到了地方,没有什么停车位,周礼把车随意靠边。   周礼问:“你家多大?”   林温说:“四十几个平房,拆不了多少钱。”   小镇上的房价近几年上涨厉害,但老平房位置过于偏僻,拆迁价格上不去。   平房前的空地上坐着不少人,大家手捧一次性纸杯在喝水,见到林温,邻居奶奶欣喜:“是温温呀!”   林温上前叫她:“奶奶。”   邻居送上热茶,林温和周礼道谢接过,跟他们坐一块儿,主要是听他们讲拆迁的事。   有人想提高价格,有人觉得狮子大开口不好,林温不参与提议。   板凳矮,坐着得曲腿,人的视线也跟着低,周礼喝了几口茶,忽然注意到林温的腿,他皱了皱眉,低声说:“带我看看你家。”   林温坐得无聊,闻言跟邻居奶奶说了一声,她就带着周礼溜了。   打开平房门,林温领人进去。   进门先是厨房,厨房往里是客厅和卧室,房子之前一直出租,两个月前租客才走,里面卫生打扫得很干净,家具还剩床和书桌,这两样都是林温家的,所以租客带不走。   周礼听林温描述过这间老房子,但耳听不如眼见,他难得起一回好奇心,从头到尾走了一遍。   可惜过去的东西都没了,看不出什么花样。   林温指着床边上的书桌说:“我小时候站在书桌上拍过一张照。”   二十年前的照相机不是家家都有,林父同事带着相机来做客,林父就把林温抱到了书桌上。   林温虽然不喜欢自拍,但那张照片她倒很喜欢,三四岁的她穿着小背心和小短裤,留着蘑菇头,对着镜头拍手笑。   可惜那张照片后来夹在相册里,因为粘连的缘故,破损了。   现在房子要拆迁,林温生出不舍,她上前摸了摸桌子。   周礼说:“你现在再拍一张。”   林温说:“我又不能站上去……”她讲到这里,忽然住口。   果然,周礼掐着她腰,将她一把提溜上书桌。   “……我就知道!”林温坐在书桌上说。   周礼拍了拍她的大腿:“你知道什么?”   林温今天淋了雨,洗过澡就换了身家里的衣服,穿得是短袖和牛仔短裤,露出了两条腿。   林温低头看向自己的腿,才发现靠近膝盖的位置,有几道明显的手指印淤痕,还很对称。   看样子是被周礼握住腿时掐出来的,但她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林温脸轰一下着火了。   她竟然在人群里坐了这么久,万一有人看得懂……   林温用力拍了一下周礼,周礼笑着说:“有没有带遮瑕?”   “我怎么会带遮瑕。”   “那就在这里待一会儿,等着消下去。”周礼摸着她的腿道。   林温踢他,周礼猛将她两腿分开捞起,挂在手臂上。   “啊……”林温差点坐不稳。   怕周礼乱来,林温转移他的注意力,问出她早就想问的问题。   “你大一开学迟去了三周,那三周你去了哪里?”这件事是袁雪当初吐槽周礼时说的,林温问这个问题,换句话就是——   九年前江洲火车站,她抛下周礼落跑之后,留下周礼一个人。   周礼坐着火车,又去了哪里?    第64章   周礼分开林温双腿, 站得离书桌更近,他小臂垫在林温大腿下,手搭住桌子, 根本没费力。   林温双手撑在两侧,她背后是面白墙, 房子卫生再干净, 也难掩历史痕迹,白墙上有灰色的划痕、斑点,还有钉子钉过的小洞眼, 洞眼被铅笔画成了太阳,边上有一只卡通小狗, 大约只有拇指这点大, 铅笔印记极淡,不靠近看, 难以发现。   周礼没马上回答林温的问题, 他看着小狗,问林温:“这是你画的?”   林温不知道周礼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她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墙壁,说:“嗯,是我六岁的时候画的。”   母亲逼她学画画, 她三四岁就已经拿起蜡笔。书桌墙上一直挂着父亲当兵时的照片, 林温记得那回即将搬去新房子, 父亲取下相框,把钉子也拔了。   林温将要上小学, 新买了铅笔盒和铅笔,她看到墙上的洞眼,爬上凳子, 顺手就拿铅笔在洞眼四周描了一圈波浪,把洞眼变成太阳,又在太阳边上画了一只小狗。   后来房子出租,租户在这位置贴了一张明星海报,她的童年画作隐藏了十八年。   林温平常没有需要画画的场合,连袁雪也不知道她会这个。   她第一次在周礼面前画画,应该就是几个月前刚下载剧本杀app后,她在里面玩“猜画”,画了一道天妇罗,陌生的玩家老大哥还夸她“妹子专业啊”,但周礼当时并没有任何反应。   林温现在想来,感觉似乎周礼早知道她擅画,所以他才没一点表示。   周礼确实早知道她会画画。 首发网址http://m.xbiqugexsw.net   周礼收回视线,看着林温道:“你那天在火车上落了一张画,没想起来?”   九年时光漫长,周礼早就没法再对自己当年的情绪感同身受,但情绪淡了,记忆却犹新。   周卿河被带走,他母亲远在国外,以前他家中也是空的,但那一回的空,更像是他周围所有一切都被清空了。   林温说孤独的感觉很恐怖,他倒不觉得恐怖,他只是有些空落落的,觉得无趣,没有目标,即使他身边狐朋狗友一堆。   最后一次见完北阳市的律师,周礼心生一股灭顶的烦躁和厌世,他不想说也不想动,直到他一脚踹翻机场闹事的中年男人,他才在暴力中寻找到一丝发泄口。   再后来……   大约是在电闪雷鸣的高空中,他被林温死死掐住了手,那只手纤细白皙,软小无力,林温的指甲在他手背揿出了一个小凹印,他在这渺小的力道之下感受到了一点点疼,以及应有的求生欲。   人还是得活着。   他把小林温带下了飞机,又在餐桌上诱惑“乖小孩”逃学,接着在酒店杂物房,他又鬼使神差地对她说“我可以带上你”。   他不是个好心肠的人,但也许是小林温的“语重心长”和“高瞻远瞩”让他觉得有趣,又或者是她歪着脑袋擦头发的样子挺可爱,她讲话也过于温柔,人又太容易满足。   而最大的可能,应该是这个暑假,他一个人太久了,他不想再那么空落落,所以他才想带个人。   周礼找到了事做,比如支使人,比如给人辅导初三课本。   林温数学不行,做不到一点就通,但她听话好脾气,大多时候温温柔柔,偶尔使点小机灵,一会儿静得像画,一会儿又好像画中人活了过来。   他想这小朋友要是个男生就好了,她坐在他的下铺睡着了,他又不能让她直接跟他睡床。   周礼躺在下铺,盯着小林温的后背。林温穿着T恤趴在桌子上,露出了一小截后腰,周礼扯了扯她的T恤,将她遮住。   整个暑假周礼长久失眠,但那晚在火车上,他躺在林温背后,难得睡得沉,被林温叫醒,他看着林温那张小小的脸,天马行空地想到,家不方便回,记者都跟苍蝇似的,他那些朋友家里不适合带小朋友去,他最好租一套两室的房子,小朋友要是觉得逃学三天不够,她可以留久一点。   周礼计划着回到宜清之后的种种事情,假寐的时候他敏感地察觉到林温打量他的视线。   他去了洗手间,看着镜中那张络腮胡的脸,他摸摸胡子,想着火车到站后他得去买刮胡刀。   但当他离开洗手间,看到空落落的座位,以及轨道边上,追赶着火车,叫着他什么的逃兵时,他瞬间推翻了他之前所有莫名其妙的计划。   “影后”跑了,他始终还是得一个人。   平房还没断电,卧室里开着一盏小灯泡,灯泡质量不好,闪跳了好几下。   周礼在闪跳的光线下说:“你掉了一幅画在地上,一面画着姜慧和她儿子,一面写着字。”   林温记起来了,那是一张草稿纸,她看书实在看不进,所以画起了东西。   她画了姜慧和大宝,其实还画了周礼,但只来得及打了个轮廓,所以她只画了周礼的身形,那张纸被她夹在课本里,大约是她下火车时太着急,纸掉了出来,她没察觉。   火车哐哧哐哧前行,追火车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周礼捡起掉在座椅底下的纸,看了看人物画。   姜慧和大宝被她画得很像,他在这张画里只是一道影子。   白色纸张透光,另一面有字。   周礼翻过面,看到一段手写的文字,字迹很清秀,内容不知道摘抄自哪本书。   「不管你现在向世人呈现的是什么样的自己——   是尖酸强硬,还是和蔼可亲,或是高度紧张、尴尬窘迫,我知道最好的“你”一直都在。   当你和那些让你觉得舒服放松的人在一起,或是独自享受孤独时,你的自我就会浮现出来,这才是真正的你。」   周礼盯着这段文字看了许久,一直看到下一站。如果这纸是在桌上而不是地上,他可以当这是那人临跑前给他的留言。   周礼把纸揉成团,扔进了乘务员的垃圾车里。   下一站是南林站,离宜清市还有将近三小时的车程,他提前在南林站下了车。   周礼漫无目的的在这座陌生城市闲逛了一下午,看到了这座城市的某所高中。   那家伙是在江洲站下的车,她应该是江洲人,江洲镇属于南林市,她说她要考到市高中。   一座城市的高中有好几所,也不知道她打算考哪所高中。   晚上周礼随便找了一间酒店住下,第二天,他想他该找一份工作。   就像那小家伙说的,逃学应该要有规划,他不打算再花家里那些钱。   他在南林市的某所初中附近蹲守到了一些家长,成功得到了一份补习家教的工作,先免费试用一节课。   初三学生新学期课业重,人蠢还不听话,周礼不是个好脾气的,教了三天他就走了,换到下一家。   下一家的学生聪明过头,总是挑战,按理周礼最喜欢这种挑战性,但他厌恶聒噪,越教越烦。   第三个学生人不蠢,也听话,但却过于听话了,像个牵线木偶。   三个礼拜,大学半个月的军训结束,开学也一周了,周礼在南林市没能找到一个合他心意、能让他静下心来的学生。   最后一天,他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说她在国外找到了新的伴侣,圣诞节前她不会回国,让他尽快返校。   而周卿河的案子,已经尘埃落定。   “后来我就回学校了。”周礼说,“谁告诉你我逃学了三周,袁雪?”   “嗯,袁雪说的。”林温道。   周礼讲述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跟说别人的故事似的,林温静静听完,莫名像被人掐了一下嗓子。   林温忘记她先前还怕周礼胡来,她手不再撑着桌子,而是改搂住周礼的脖子。   林温搂得死紧,周礼顺手抱着她,带着点微笑,温声问:“怎么了?”   林温靠在他肩头喃喃:“如果我当时没有逃跑,会怎么样?”   周礼想了想道:“那我们也许没可能,你当时才多大,何况我那个时候脾气坏的很。”   那是他最糟糕最不成熟的时候,进入大学,他觉得情情爱爱全是狗屁,他的生活充斥着数不尽的烦躁和戾气,一点小事就能把他点着,打架斗殴成为他唯一的宣泄途径。   最后一架他是跟肖邦打的,肖邦不知道从哪买来一根狼牙棍,对着他一顿猛抽。   他徒手打架没输过,但狼牙棍他打不过。   林温闻言,从他肩膀离开,皱眉摸摸他脸颊。   周礼看着好笑,鼻贴鼻地跟她说:“还有一种可能。”   “嗯?”   “你早就‘死’了。”   “什么?”   周礼将她掐进怀,含着她嘴唇说:“早就被我干死了。”   “……”   灯泡嗞嗞响,周礼手伸进她衣内。   渴求得狠了,爆发后就没了底线,欲|望肆无忌惮,周礼呼吸粗重。   两人姿势危险,按理林温应该“逃”,但此时此刻,林温不想再瞻前顾后,她遵从自己内心,双腿将人夹紧。   周礼托起她的臀,将她扣向自己,暗哑道:“我再给你掐几个印好不好?”   掐几个印,鱼目混珠,搅乱视线。   林温咬他,毫无威胁力地细声道:“你敢!”   周礼笑笑,撞她一下:“那就试试看。”   灯光嗞嗞忽闪,林温在错乱的光线中倒在了书桌上。   “温温,你在不在里面啊?”   邻居奶奶突然敲门,声音从厨房传到客厅,再传进卧室。   房子隔音效果这样差,林温捂住嘴,翻身坐了起来。   周礼朝大门方向看了眼,说:“进不来。”   林温整理衣服,红着脸小声道:“你快穿好……”   周礼没好气地亲了她几口,才把皮带系回去。    第65章   林温调匀呼吸, 走到门口开门。   邻居奶奶刚要调头去其他地方找人,见门开了,她笑着对林温道:“我就说嘛, 你应该还在家里,怎么那么久才开门啊?”   林温撒谎说:“我刚才在打电话, 所以没听见声音。”   “难怪呢。”邻居奶奶道, “对了,他们还没商量出个结果,都快吵起来了, 我让他们晚上回去再跟家里人商量商量,明天给出结果, 你看呢?”   林温随意:“好, 听您的。”   邻居奶奶又说:“还有啊,张奶奶你记不记得?你们家还住这里的时候, 你妈妈经常跟张奶奶一块儿织毛衣。”   林温问:“是住在前面那片的张奶奶吗?”   “对对对, 就是她。”邻居奶奶说,“张奶奶昨天晚上走了, 今天他们家办酒,问起你爸妈呢,我说你爸妈旅游去了, 你今天正好回来, 你晚上一块儿去吃个饭啊。”   林温不由想起在来时路上, 经过危房时见到的纸扎和灰烬。问了邻居奶奶,邻居奶奶点头说:“没错没错, 就是他们家,这不是没地方烧纸,在那里烧, 不会影响大伙儿么。”   林温应下了,回到屋中,她把这事告诉周礼。   周礼已经恢复如常,他倚靠着书桌,正低头回复手机信息,闻言他问:“在哪吃?” 记住网址m.xbiqugexsw.net   林温道:“就在这里搭棚。”   张奶奶是喜丧,她的儿女经济条件都不怎么好,但也想尽量风风光光送走老人。   来的路上周礼问过那些房子有没有住人,林温指给他左边的房子还有人住,张奶奶家就住那片,房屋前面有条河,棚子搭在河边上。   因为离得不远,两人和邻居们一道步行过去。林温向邻居们打听了一下,随众包了一个三百元的帛金。到了地方,她将帛金交给张奶奶的大女儿,抱歉说明她父母没法过来,跪拜完逝者,她和周礼一道去了河边,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天已经黑了,河边蚊虫多,黄色的灯光下蚊虫肆意乱飞。   林温中午只吃了半个杂粮煎饼,她饱得快,饿得也快,肚子早就开始叫,她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又低头,左手往自己右腿一拍。   虫子没拍着,她挠了挠被叮咬的部位,痒得有点受不了,不确定刚才的是蚊子还是什么虫子。   林温提醒周礼:“有虫子,你当心。”   周礼一直在回复手机信息,抽空看她一眼,他没理林温的话,只将林温的动作看进了眼中。   周礼道:“被咬了?咬就咬了,正好给那几个指印打掩护。”   林温没好气道:“你再说!”   “那我少说多做。”周礼道。   林温刚想歪,周礼就把手伸到了桌下,挠了挠她腿上微红的一块地方,随意道:“你继续吃。”   林温被咬的位置在右大腿的右侧,左手不方便挠,用右手的话又没法吃饭。   林温咬了下筷子尖,继续吃着自己的,周礼一边看手机,一边替她挠痒。   过了一会儿,林温说:“好了,你吃吧。”   被叮咬的包肿得又红又大,不像是蚊子干的,周礼用指甲替她磕着包,这样更能消痒,他手机上有正事,邮件才写到一半,不想中断。   周礼右手打字,左手还在给她磕包,他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说:“你喂我一口。”   张奶奶家请来了几位和尚念经作法,乒乒乓乓像是敲锣打鼓,老邻居们吃得兴高采烈,喝酒谈天仿佛过节。   林温在喧闹杂乱中夹了一只灌汤包喂给边上的人,不忘提醒:“小心有汤。”   周礼张嘴吃了。   别处都吵吵闹闹,他们这块却极安静,一个一心二用,一个自己吃几口,再喂边上一口。   饭后两人慢慢往回走,林温走出一段距离,还回头望向河边的棚子。   周礼问:“还看什么?”   林温说:“我在想他们刚才说,以后就是新开始。”   喜丧是好事,张奶奶已经九十多岁了,走时没有痛苦,她的家人刚才发言,说张奶奶将会有新的开始。   林温又望向前方的那片房子,老房要拆迁了,过去的都将过去,以后也将有新的开始。   “你知道郑老太太有一个文件夹吗?”林温忽然问。   周礼想了想,说:“记了一堆人的那个文件夹?”   “对,就是那个。”林温道,“那个文件夹还写了名字,叫《岁月神偷》,老太太说这是她最喜欢的电影。”   电影里的爸爸是个鞋匠,做了一双鞋,一只脚合适,一只脚不合适,妈妈怕卖不出去,就说鞋子半边难,亦有半边佳。   一步难,一步佳,难一步,佳一步,人生时好时坏,就是如此。   那天郑老太太坐在电脑前,看着她罗列的一串人名,说道:“都说岁月是最大的小偷,会偷走美好,我却觉得不对。岁月要偷什么,看得其实是你有没有守护住你想要守护的。坏人坏事能激励我,好人好事才能成就我,不忘前者,守护后者,有难亦有佳,这样走到最后,人才算真正长大成熟,也会格外懂得满足和珍惜。”   林温对周礼道:“我明白这些话的字面意思,不过那个时候我并不完全认同,也不想去体会。谁都希望只有好的,没有坏的。”   但她的生活在平淡又不那么平淡地过了几个月之后,前几天她翻出了这部她从前看过的电影,又看一遍,似乎忽然就体会到了那段话。   林温的大腿已经不痒了,她踩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一步难一步佳,前方就是那辆停了一个半月多,依旧还能打着火的奔驰车。   她今天特别开心,格外满足,也想狠狠珍惜。   她看了眼稳稳当当,仿佛归处的车子,站到周礼面前,对他说道:“你去港城的那天是第一十天,我们现在重新开始计时啊。”   今晚无星无月,周围也没路灯,只有四周房屋隐约流泻出微弱照明。   但周礼想,眼前就是最亮的烛灯了,也是最强烈的诱惑。   他搂住人,拍了拍她屁股,低声说:“你是不是记晚了?”   在他的时间里,不是刚刚的现在,而是一早的今天,8月31日。   周礼亲吻着她。   第十二天的时钟在不断走动,他们在半小时后回到家,这一晚他们没再做,相拥着聊天、亲吻,在第十三天来临之前,他们都睡着了。   第十三天,林温在被摆弄当中醒来。   周礼发现林温家但凡小卧室,放的都是小床,宜清市的阁楼里,床是一米二。江洲镇的这间次卧,床是一米三。   宽了一厘米,对他来说还是不够,林温差点掉下床,被他及时拖了回来。   手机微信响了一声,是周礼的,但周礼没管。   野兽清早只想进食。   林温毫无招架之力,周礼有了经验,今天比昨天更要命,林温哭到后来都快失声了,气若游丝只剩小半条命。   两盒东西用剩了最后一片,周礼这才把枕头从地上捞起来。靠着枕头,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遍微信内容。   他把惨兮兮的林温搂进怀里,亲了她一口,问她:“你公司里有没有假期?”   林温闭着眼睛哼哼:“嗯……”   “有几天?”   “年假,七天吧。”林温没什么精神地问,“怎么了?”   “我想带你去旅游。”   林温睁开眼。   她双眸水亮,哭过的眼睛像雨后天空,周礼忍不住又亲她一口,然后道:“覃茳尤最近这段时间会有麻烦,我干脆带你出去逛逛,省得给她机会找事。”   林温想了想,问:“逛多久?”   周礼说:“能多久就多久。”   林温说:“我还有几天调休假,但加一起也不超过半个月。”   她最近这两个月基本一直都在工作,放假也是无事,调休假就一直攒着了。   周礼说:“你回头问问能不能请假,能请就再请几天,连着中秋国庆一起放了。”   林温说:“我试试。”说完就睡了过去,累瘫了。   周礼好笑,把她放回枕头,让她好好睡到下午。   下午三点多,他们启程返回宜清市,周礼需要回家收拾东西,他把林温也扯了过去。   林温在周礼家没换洗衣物,她穿着周礼的衬衫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周礼没碰她,林温恢复了精力,她去公司请假,本来以为困难重重,谁知组长一下子就批了。   组长解释:“郑老太太来过电话,她是公司大客户,这点小事还不容易,再说你假期本来就多,正好攒一块儿用了,回来记得给我死命工作。”   林温没想到,她正想要给周礼打电话,就收到了老太太发来的信息。   老太太问她:“假期批准了吗?”   林温回复:“批准了,谢谢您。”   老太太说:“举手之劳,你跟礼仔好好玩。”   林温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老太太:“您上次指派我出差,也是周礼托您的吗?”   这个问题,在她当时得知周礼跟郑老夫妇是故交的时候就想问了。   老太太很快回复:“他是跟我提到过,不过你要是不合适,我也不会真的让你跟我一道出行。”   林温想起那时的情况,她已经明确拒绝了周礼,周礼也半个月没找过她,她原本笃定地以为下次跟他再见,会是在袁雪和汪臣潇的婚礼上。   谁知道他早就在这等着她。   假期批出来了,周礼也不准备多耽搁,他安排了爷爷奶奶和齐舒怡的爷爷奶奶去跟团旅游,他这边打算自驾游。   晚上在他家中,他问林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林温说:“不如车子开到哪算哪?”   周礼听她的,又说:“东西南北指一个方向。”   林温随手一指:“那就东面吧。”   周礼依旧听她的,将她一把抱起,去房子东面的厨房开车了。   林温:“……”   到了属于他们的第十六天,旅途即将开始,出行前林温去超市买了一堆东西。   周礼翻了翻购物袋:“这些路上都能买。”   林温说:“以防万一,提前买好没错。”   周礼点点头,认同她的说法,又道:“你落了东西没买。”   林温从塑料袋里拿出他常喝的苏打水:“我给你买好了。”   “不是这个。”周礼道。   两人去了边上的便利店,林温眼睁睁看着周礼拿起收银台旁的一盒套、两盒套、三盒套……   林温按住他,红着脸,压低声音道:“够了,可以再买的。”   周礼说:“以防万一,提前买好没错。”   摆在外面的套也就十来盒,周礼索性全要了。   林温耳朵冒烟,隐藏许久的小火车再次开启了。    第66章   上午十一点, 一切妥当,车向东行。   九月初,太阳猛烈, 林温在车内披了一件防晒衣,还戴了一顶黑色的渔夫帽。   周礼说:“你去后面坐, 后面没那么晒。”   林温摇头:“不用。”她要坐周礼边上陪他。   周礼自然知道林温的意思, 他笑了笑,一想,又说:“那别浪费了, 来,换个座。”   林温不解:“干嘛?”   “你来开车。”   “……你说真的?”   周礼理所当然道:“反正都要晒太阳, 不如晒得有价值一点。”   林温跃跃欲试, 爽快地下了车。   周礼一笑。 一秒记住http://m.xbiqugexsw.net   换好座位,周礼问她:“还用不用跟你讲一遍理论?”   上回去宁平镇遇上堵车, 周礼在堵车时已经帮林温重温过一遍驾车的理论知识, 林温还记着,但她小心惯了, 安全起见,她还是想再听一遍。   周礼耐心地又教她一遍,教完问:“敢踩油门吧?”   林温“嗯”了声, 随即一脚油门下去, 车子猛冲向前, 半点都不迟疑。   周礼挑眉,赶紧把安全带的扣给扣好。   他挑的路, 路宽,车辆少,方便新手司机初步练习, 熟悉手感。   周礼问:“你那时是在哪学的车?老家还是宜清?”   林温说:“老家。”   林温的驾照是在大二暑假时拿到的,那年她跟父母说她想学车,父亲倒还好,母亲却极力反对,因为林温哥哥的车祸,林温母亲在头两年的时候,坐车都会产生生理上的不适。   林母认为连驾驶技术纯熟的司机都会碰上车祸,更别说柔柔弱弱的林温了,开车太危险。   周礼听到这,问:“那你妈最后怎么答应的?”   林温“唔”了一声,小声道:“我长大了嘛……”   如果是小时候,林温自然都听母亲的,但她长大后学会了“阳奉阴违”,冰箱里的一堆超市速食品就是最好的证据。   于是林温就编了个慌,说大四学姐找到一份非常好的实习工作,有一次老板让她去接客户,可她不会开车,好机会错失,好工作也丢了。   母亲希望她平安,也希望她有个好未来,自然就答应了。   周礼忍俊不禁:“影后。”   这词林温已经有段时间没听到,她有预料,所以才小声。   林温抿出一个浅笑,继续说:“所以只能在老家学车,当时宜清的驾校有优惠活动,老家学车还贵了八百多。”   之所以回老家,是因为林母要“陪读”,林温是唯一一个带着母亲来学车的人。   七八月的太阳又毒又辣,驾校位置极其偏僻,公交车到不了。   林温每天骑着电瓶车,电瓶车后面载着年近七十的母亲,她不敢车速太快,所以每次都早出门十分钟,也被太阳多晒十分钟。   在驾校她还碰到了一位初中时的女同学,女同学对她视而不见,她也装作不认识对方,但大约是她母亲次次不落的“陪读”行为令人侧目,有一回她经过女同学身边,听见对方在跟朋友打电话,说:“居然每天带她妈妈来学车,我的天,真长见识了……”   接下来的话极尽嘲讽,林温走得快,让难听的话随风吹散。   林温试图让母亲别再这样日日陪她,但话在嘴边徘徊,她看见母亲晒黑了一点的胳膊,以及那张虽然没晒黑,却日渐苍老的脸,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后来林温拿出了自己积攒的零花钱,每天带着母亲打车去驾校,母亲觉得没这样浪费的,每次坐车都要念叨,但又不肯放林温独自一人。   女同学继续嘲笑,那两个月,林温学车格外用心,肤色黑了一个度,考试全满分。   周礼听完了,伸手去揉她脑袋,隔着帽子手感不对,周礼把林温帽子摘了,重新揉了一把。   服帖的头发被揉乱,林温好脾气地不跟周礼计较,目光始终望着行车的方向。   侧面看不见林温双眼,但周礼已经能描绘出她眼睛的轮廓,眼瞳的细节,那是温柔却又纯净的一双眼。   林温母亲总说林温柔柔弱弱,这话也没错,林温确实温软柔弱。   但也许越软的东西也越韧,她遇事反而越挫越勇,比如她当年在那种境况下还能立志考市高中,学车被嘲笑,她学得却更加专注。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有这“毛病”。   周礼当年就没林温这本事,他颓废了一整个暑假加小半个学期,他还比她大了四岁。   想到这,周礼忍不住靠过去,亲了林温一下。   林温缩了下肩,脸颊上突如其来的温热让她心跳快了两拍:“你干嘛啊……”   周礼面不改色:“想亲你。”   等前面小路遇到两个限行的石头路桩,林温怕过不去,停下车之后,周礼没急着跟她换座,他搂过人,把所想变为现实,直到后方又来了一辆过路车,他才退出唇舌,把红着脸的人放开。   接下来几天,他们路上走走停停,林温开车细心,又不胆怯,很快她就开过了高速,也试着在周礼的指挥下开过狭窄的路桩,车技磨练成熟,有时候林温开车,周礼就坐副驾捧着电脑忙自己的,完全不管她。   这一天,他们开车来到了荷川市。   之前林温和周礼陪同郑老夫妇出差,来的就是荷川,荷川太熟了,已经没什么好玩的,他们不准备多停留,只打算晚上去一趟这里的露天汽车影院,宜清市没有这个。   傍晚他们在饭店里简单吃了一顿晚饭,车子停在马路边,这次周礼开车,林温准备休息。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周礼慢慢把车开出车位。后面一辆车也正好开出,不知道怎么打得方向盘,车头撞了上来。   周礼和林温明显感受到了撞击力,两人往后看了眼,后方车主下来了,林温和周礼也下了车。   车主是个年轻女孩,穿着短裙和露脐上衣,脚上是双黑色短靴,浓密的黑茶色长发微卷。   她下车先看了看追尾的位置,然后向周礼道歉,询问赔偿方式,又拿出手机准备加微信。   后车喇叭突然响了一声,林温吓一跳,才发现女孩车子的副驾上还坐着一个男人,或者说是男孩,看不出具体年纪,像十八|九岁,又像二十来岁。   几人都看向了那辆车,副驾上的男孩胳膊搭在车窗上,食指指向女孩。   这手势可以有多种解读,如果从手语来解读,意思就是“你试试”。   女孩瞥他一眼,举起手机又要跟周礼说话,车喇叭再次一响,副驾上的男孩出声叫人:“陈兮。”   声音清清淡淡,警告意味十足。   叫陈兮的女孩翻了一个白眼,这次转向了林温:“我加你微信吧。”   副驾上总算安静了下来。   林温似乎读懂了这两个陌生男女之间的暗语,她看了眼女孩拿在手里的手机,没有立刻作出回应。   女孩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意外道:“不方便?”   周礼这时开口:“我加一下你男朋友吧。”   “他不是我男朋友。”女孩收回手机,笑着说,“那你们俩加一下吧。”   女孩说着,抱着胳膊回头,问副驾上的人:“方岳?”   男孩把手机递出车窗,女孩上前一把抽过,跟周礼加上了微信。   车损并不严重,周礼不打算现在去修车,按照原计划,他和林温先去看电影。   汽车影院位于郊区,场地极大,周围环境空旷,观影区是一片绿色草坪。   票价一车一百二十元,可以看通宵,周礼和林温来得稍晚,没能占到第一排,但他们第三排的视野也不错,不影响观影。   周礼调好车载收音机的频道,接收到电影声音,林温一直望着车窗外面。   周礼说:“外面这么好看?”   林温道:“那个女孩子原来也是来这看电影。”   周礼往外瞧,林温指给他:“那一排。”   周礼看到了,“嗯”一声,又看向林温:“去打个招呼?”   “……又不认识,打什么招呼?”   周礼想了想,问她:“你微信好友现在还是一百五十人?”   “嗯。”所谓的微信好友,其实一大半都是工作相关的人,剩下一小半,三分之二是亲戚,三分之一才是朋友,但朋友也分亲疏远近,林温现在最好的朋友是袁雪,还在联系的朋友也就大学寝室三人,只是那三人都不在宜清市工作。   周礼又问她:“你前两个月攒了这么多假期,是不是因为无聊?”   前两个月袁雪回老家,周礼不在这,林温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因为无事做,才会答应一次又一次的加班。   周礼抚了抚她的长发,最后手握住她后颈。   像林温自己说的,她初中起就已经适应了孤独,但适应孤独,并不代表她完全享受孤独,在她内心深处,她其实是惧怕的,否则不会在看了那则日本新闻后,就给自己定下了人际交往的目标。   周礼说:“还记不记得我们打过赌?”   林温说:“记得。”   那是周礼正式离开前,特意从港城赶回来陪她吃宵夜,两人比谁酒量好,最后赢的人是周礼,输的人要履行赌约。   “我现在想到了赌约。”周礼道。   “……什么?”   周礼说:“我们自驾游这一路上,你再给你微信多加二十个好友。”   “……这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周礼道,“现在是我说了算。”   林温其实明白周礼想让她做什么,她早就为周礼打破了“原则”,她剩下的原则,并不是坚不可摧。   微信好友的多少并不真正代表着什么,像她现在列表里的那些人,能聊天的寥寥无几,真要加好友,随时都可以。   这只不过是她给自己立的一个警告牌,时刻提醒着自己,圈内是安全的,圈外有危险。   而周礼要她做的,并不是多加什么微信好友,他想让她尝试着跨出这道保护着她,但也时刻禁锢住她的圈。   林温垂眸。   周礼也不说话,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她的脖子。   电影已经开始了,车内响起了激烈的音乐声,空间狭小,使得音乐震耳欲聋。   林温蠕动了一下嘴唇,周礼没听清,他也不去调小音量,靠近林温,他附耳过去:“你说什么?”   林温对着他的耳朵重复一遍:“二十个太多了。”   “不多。”   “多。”林温道,“很多人的微信里都只有几十个好友,我有一百五十个好友,其实已经很多了。”   周礼没跟她口头争,他拿出手机,翻出自己的好友列表,摆到林温面前。   林温看向界面最下方——   1607个朋友及联系人。   是她的十倍还多,林温目瞪口呆,她不禁问:“你都有联系吗?”   周礼说:“至少有八成人有联系。”   林温继续问:“你都记得住他们谁是谁?”   周礼说:“不是有备注?”   “……”   周礼一笑,问她:“怎么样,二十个还多吗?”   林温不服气:“多。”   周礼把手机撂到仪表台上,另外给她机会选择。   他箍住林温后脑勺,将人拉近,贴着她耳朵道:“这样,你可以选择换个赌约,要么你去加二十个好友,要么……”   周礼亲了亲她嘴唇:“我们在这里做一次。”   “……”   林温撇开头,捂住他嘴唇:“你少来!”   周礼拉下她的手说:“看外面。”   林温莫名所以,随着周礼的视线看向车窗外。外面都是汽车,离他们最近的一辆车在不停震动,不远处,先前那女孩的车,似乎也在轻微震动。   周礼咬了咬她的手指:“做不做?”   这声音比电影声音更加震耳欲聋,林温面红耳赤,瞠目结舌。   周礼把椅子放倒,抱着人亲吻。   深更半夜,草坪上的车都熄着灯,电影屏幕这点光变得微不足道,没人看得清其他车中的情景。   林温忍耐着让周礼亲了一会儿,周礼睁开眼,观察林温表情。   林温这样子像是打算由着他为所欲为,周礼咬了下她嘴唇,从她身上起来,打开手套箱,往里面摸了摸。   他在这里放了几盒套,现在手套箱里只有一些零碎杂物,没有盒子。   周礼看向林温。   林温坐了起来,愉悦地两脚|交叠,说道:“我都帮你收起来了。”   林温最近晚上天天熬夜,白天走路也略感不适,今天她趁周礼不注意,将所有小盒子都搜罗了出来,统一藏进了后备箱深处。   周礼原本只是想吓唬她,根本没打算在这里真做,这会儿见林温一副“得志”的小模样,他忍不住扯了下嘴角,将林温一把拖了过来,狠狠地吻住不放。    第67章   在快被扒光的前一刻, 林温及时喊出:“我选加二十个好友!”   可惜周礼一时半刻停不下来,把林温折腾得够呛。   电影不知道放了久,剧情进入到反派火拼的阶段, 重型武器一阵疯狂扫『射』, 在火光溅中, 周礼总算将放过。   车子另半边都被林温踩脏了, 周礼让坐回, 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座椅,依旧让林温坐他腿上。   水杯架上原有瓶矿泉水, 刚才被踢到垫上了, 周礼捡起,拧开瓶盖后先喂林温喝。   林温喝了一口, 不小心呛到了,猛咳嗽起来。   周礼拍着背说:“喝水都能呛,呛进气管了?”   林温要从他腿上起来, 周礼眉一皱, 箍着腰不肯, “干么?”他。   林温呛得说不出话, 只能着急指向窗外。   坐在周礼腿上,面朝着副驾, 副驾窗户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孩,看穿着打扮和手上拿着的东,像是汽车影院的工作员。   周礼顺着手指方向转头, 看到工作员弯着腰,朝向他们车内,嘴唇一张一合在说话,他这才明白林温怎么会喝水呛到。   车内音响声音大, 根就见外面的动静,周礼把放开,林温立刻着急忙慌爬回,爬姿不雅观,周礼好笑拍了拍的屁股。   林温手朝后面一挥:“你还来!”   周礼掐住腰,作势要抱回来:“那我接着来!”   “啊……”林温扭动,拍打他手,“好了好了,你别闹!”   周礼不再吓,俯身用力亲了一下的胳膊,等坐稳了,周礼才把车窗打开。   车玻璃贴了膜,外面根看不清里面的场景,汽车影院的工作员有经验,不会站在挡风玻璃那,也不会冒然敲车窗。   等了一会动静,工作员刚打算换下一辆车,窗户就拉了下来。   车内一切如常,工作员手举东推销:“打扰了,二位需要饮料或者零食吗,我们还有宵夜可提供,烧烤麻辣烫等等种选择。”   他边说边将菜单递进车内,又拎起一袋东道,“今晚我们有活动,转朋友圈,点赞超过五十八,还能赠送您一份午睡大礼包。”   礼包里有一条『毛』毯、一只u型枕,还有一副耳塞。   周礼看向林温:“想要吗?”   林温还真的有点想要,点点头。   周礼一动不动:“想要就自来。”   “……”   过了几秒,林温举起自的手机,镜头朝向工作员出示的二维码。   “嘀——”   想到这么快,赌约就开始履行了。   林温看着手机里的第151位“好友”,点进对方朋友圈,找到最新的一条进行转。   从来在的朋友圈里求过赞,划了划好友列表,心里默算了一下,觉得想要集齐五十八个赞难度颇,假如是周礼,拥有1607个好友的他一定手到擒来。   林温朝周礼看,恰好撞进周礼温柔的目光。   林温心脏鼓了鼓,:“怎么了?”   周礼牵起的手,放嘴边啄了几口。他心里软乎乎的,但这话他说不出口,只能随便掰扯:“要不要继续?”   “么呀……”林温笑笑,顺手伸出指头,戳了一下他的嘴唇,刻才跟他秋后算账,“你说过这里会有工作员走来走。”   周礼说:“我也是第一次来,怎么知道。”   林温说:“你就知道胡来!”   周礼若无其事道:“我要不要落实一下你对我的这个评价。”   “……那我收回刚才的话。”   周礼实在忍不住,抱着又是一顿猛亲,两笑闹半天,一部电影都结束了,他们么都看着。   林温把他推回,理了理衣服道:“我要看电影。”   周礼刚才还喝到水,这会他才重新拿起矿泉水瓶,喝着水:“要不要吃点东?”   “你饿了?”   “不饿。”   “我也不饿。”   周礼让林温给第151位好友条微信,让送两瓶饮料过来。久饮料送到,林温顺便看了一眼朋友圈,点赞只有十二个。   林温把手机翻面,望着车外的电影大屏幕说:“我们看通宵吧。”   周礼意见:“好。”   林温又说:“通宵完好看日出。”   周礼了解:“你先看看你能不能挺过通宵。”   果然,说是看通宵,两部电影后林温就睡着了。周礼把收音机音量调小,拂开遮挡住林温眼睛的长,看了看睡着的样子。   还挺香,弄醒的话就可惜了。   过了一会,周礼看见工作员在过道上走动,他拉下车窗,无声朝对方招招手。   工作员走了过来,周礼轻声:“礼包少钱?”   周礼价买了一份礼包,拆开里面的毯子,他轻轻给林温盖上。   周礼也躺了下来。   头顶天窗透明,窗外是满天繁星,郊区应该不乏虫鸣鸟叫,只是车内不见。   周礼闭上眼,想起任再斌第一次带林温来聚会,也是这样一个满天繁星,虫鸣鸟叫的时候。   那是宿舍重遇之后,他第二次见到林温。   周礼原不记得中间隔了久,那一阵他刚把周卿河送港城,除了关注周卿河的状态,他的工作也加重了,忙得昏天暗,他根心思想一个六年前只相处过短短两天半的小姑娘,还是一个完全将他认出、甚至可能早把他当路遗忘了的小姑娘。   但偶尔几次刷到任再斌的朋友圈,他还是走了一会神,脑中划过十五岁的那张脸和二十一岁的那张脸,想着十五岁的,在逃下火车后,到底追着他在喊么。   又想二十一岁的,竟然这么早就谈起了男朋友。   很快微信又有新的消息,将他拽回忙忙碌碌、烦不胜烦的现实当中。   因为他活在现实,所他功夫想些不相干的,只是当他在聚会上再次见到林温的时候,他还是难免会分一点关注,也想起了中间隔了久。   原来隔了将近三个礼拜,重见的那天,也是他将周卿河送上飞机的那天。   那次聚会他们了郊区农家乐,农家乐是肖邦的亲戚新开的,让他们免费过玩,回后能帮忙宣传。   他们一帮子喝着饮料吃着坚果说说笑笑,林温坐在任再斌身旁,一直有参与到聊天当中。   袁雪是个自来熟,大咧咧喊:“老任,你倒是照顾一下温温啊,光知道自吃吃吃,你几天吃了?”   任再斌笑笑,转头林温:“你想吃么,我给你剥?”   “不用了。”林温摇摇头。   林温也不是一点都吃,吃了两颗开心果,瓣『奶』白『色』的果壳就躺在桌前。   任再斌见不要,就握住的手,继续跟大家聊天。   湖边的椅子都是长条椅,桌是矮桌,他们坐在一块,两手交叠在椅子上,周礼看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汪臣潇觉得坚果新鲜好吃,想要买一些,晚上农家乐老板就拿来了一堆新包装好的坚果,全是他们家自产自销的,说送给大家了,不要钱。   他们自然不答应,想要的都掏钱买了,周礼对这种小零嘴向来兴趣,他张口。   林温倒是难得主动说了:“我要两包开心果。”   买了两包开心果,再坐下后,就拆了一包,敞开在桌上跟众分享,自也有一下一下剥着吃,一点都不见下午只吃两颗开心果的含蓄样子。   爱吃这款开心果,只不过第一次加入进来,跟大家都不熟,不好意思,也不喜欢白吃白喝,只吃花钱买的,或者是别给的。   自来熟的袁雪屁股往边上一搁,又抓了一大把夏威夷果和山核桃过来,跟边吃边聊,还剥了夏威夷果给。   林温礼尚往来,也给袁雪剥了开心果,后来夏威夷果和山核桃,林温也吃了不少。   周礼跟同事打电话,一边讲着公事,一边目光随意挑了个方落,不远不近,好落在了林温身上。   晚上山里蛙叫不停,袁雪吃饱了就觉得撑,往汪臣潇那边扔了一块果壳,袁雪道:“老汪,给我抓只青蛙来!”   汪臣潇摘下头上的果壳,熟练应付道:“抓青蛙犯法。”   袁雪说:“那我要青蛙的子!”   汪臣潇喊:“最毒『妇』心啊你!”   袁雪笑着又朝他扔了一把果壳,拽着林温跑到边上里,真蹲着找蝌蚪了,可惜找了大半个小时,们一无所获。   这晚他们在农家乐过夜,林温跟袁雪睡一屋,周礼跟肖邦住在二楼。   半夜下起雨,雨声响得噼里啪啦,周礼起床把阳台玻璃门关了。   他那段时间睡眠质量不好,晚上睡得迟,清晨又醒得早,天微亮,房间门窗紧闭闷得慌,他醒来后开了阳台门。   一阵凉风吹来,还伴着细小的雨丝,提神醒脑。   周礼索『性』站到了阳台上。   山间的清晨雨雾蒙蒙,空气里满是绿植的香气,楼下里蹲着一道穿着长裙的小身影,那道身影打着一把透明的雨伞。   久,站了起来,转身面向了小楼。   二楼不,周礼的近视度数低,只影响他看电子产品,丝毫不影响他看其他东。   那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透明的一次『性』塑料杯子,杯子底下装了东,看颜『色』是黑的。   周礼爷爷『奶』『奶』常年呆乡下,周礼知道,下过雨的沟里,很容易出现蝌蚪。   他看着把杯子握在胸前,嘴角扬起一抹恬淡的微笑,打着伞,帆布鞋踩在湿漉漉的草上,慢慢走向小楼。   他低头看了一路,有抬过头。   当天中午他们准备返程,袁雪拿着只塑料杯子冲汪臣潇嚷嚷:“你看看,你看看,要你何用!”   杯子底下游弋着五条小蝌蚪,穿着长裙的林温又买了两包开心果,周礼『插』着兜,慢慢走下楼,对农家乐老板道:“给我也来一包。”   “啊,”老板指着林温手里的两包道,“最后两包都买了。”   周礼看向林温。   林温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包,和声和气说:“这包给你。”   周礼接了过来。   这是他们在这首次聚会上,第一次面对面,也说上了第一句话。   周礼带着这包开心果回到家,久,爷爷『奶』『奶』就张罗着要给他相亲。其实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已经把相亲提上了日程,只是他实在对谈情说爱兴趣,最重要的是他事业刚起步,一天当成两天用,根这时间。   老年观念传统,如今旧事重提,周礼想了想,他也并非不婚主义者,如果碰上合眼缘的,他并不介意生活中从一个。   他答应了相亲,爷爷『奶』『奶』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还反复叮嘱他别耍花样。   周礼见了两个,见完后就了下文,爷爷『奶』『奶』拍案而起,说他难怪这回这么爽快就点头了,原来摆明在敷衍。   周礼磕着开心果,磕一颗,就把果壳弹向远处的垃圾桶,果壳撞进筒里,咚咚的响。   他每一记都中。   “咚——”   旁边汽车驶过,大约车轮压到了么东,出了这样一声。   周礼从睡梦中睁开眼,天窗顶上是明亮清空,远处旭日刚从山顶探出头,霞光微微染红了山上的绿叶。   草坪上车辆寥寥无几,电影屏幕一片白,野只余风吹草动的声音。   周礼转头。   副驾上的盖着『毛』毯,头侧着,身体微微蜷曲,睫『毛』纤长浓密,睡梦中嘴角也挂着一抹恬淡的微笑。   周礼将连毯抱过来,林温被弄醒,『迷』『迷』糊糊咕哝了两声。   周礼说:“看日出。”   林温见“日出”,使劲睁开眼睛。   金『色』的阳在远处山顶张开双臂,拥抱着这个美好的清晨。   周礼:“好看吗?”   林温说:“好看。”   周礼低头,亲吻着刻被他抱在怀中的。    第68章   日出的间慢悠悠, 周零星几辆车也走了,林温仍躺在周礼怀里。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盖着『毛』毯,仰脸问:“这是哪来的?”   “买的。”周礼说。   林温找了找, 发现自己手机在仪表台上, 她起身拿了过来。   打开微信, 昨晚的那条朋友圈到现在为止总共有三三个赞。   林温再次仰脸:“『毛』毯多少钱啊?”   周礼报了数, 林温咋舌:“好贵。”   周礼替她掖了掖毯子:“谁让你睡着了。”   九月中旬, 温度有所下降,白天太阳大依旧暴热, 夜里凉风飕飕, 周礼后半夜开了车窗。   林温『摸』『摸』周礼胳膊:“你没睡?”   “睡了。”   “那你不给自己盖条。”   周礼本正经道:“省钱。”   林温笑了笑,打开『毛』毯, 把周礼道裹住:“呶,省钱。”   周礼忍俊不禁,『毛』毯里片暖香, 咬了咬林温的鼻尖说:“这么好的主意, 早知道昨晚就用上了。”   两人又厮磨了会儿, 直等太阳晒进了车内, 们才慢悠悠地离开。   原计划今天要去下座城市,但们在野外呆了晚, 需要找酒店洗漱,干脆再停留天。   车尾的损伤不影响驾驶,周礼不打算这会儿修车, 两人到市区,随便找了家酒店,洗过澡后又上床补了觉。   中午的候周礼先醒,没吵林温, 坐书桌前办了会儿。   半小后床上有了动静,周礼头看了眼,床上的人怕吵到,轻手轻脚去了洗手间。   等卫生间门打开,周礼朝那边张开条臂,“过来。”说。   林温挽了下头发,走过去,被周礼拉坐进怀里。   林温经习惯周礼随要抱她,她靠在周礼肩头问:“我们明天去哪里?”   周礼看着电脑道:“东西南北你选个。”   林温这次才不上当,她道:“其我是路痴,分不清东西南北。”   周礼说:“不用你分,你随便指下就行。”   “不行,做人怎么能这么稀里糊涂。”这轮到林温本正经,她推着周礼胸口,坐直道,“我是查下地图吧。”   周礼笑,拧起她下巴亲她口,搂着她,没让她下地。   林温手机在床边上,周礼把自己手机拿给她,大方道:“查吧。”   林温笑眯眯地查了会儿,发现道:“这不是袁雪老家吗?”   周礼刚发送出封邮件,垂眸看了眼手机,问:“想去?”   “你没去过吧?”   “没。”   “我也没去过。”   “行,那明天就去。”   第二天,两人跟着袁雪发来的地址导航,花费近三个小到达了袁雪家。   袁雪挺着七个月的孕肚在小区门口等,边上站着絮絮叨叨的汪臣潇。   林温跟周礼道下车,原本嘴巴不停的汪臣潇终于知道休息,哑巴了几秒,诧异地看着周礼道:“你怎么跟林温块儿来了?”   袁雪抽抽嘴角,翻了个白眼,她上前拉住林温嘀咕:“我就跟说你来了,没说周礼也来。”   袁雪自从老家养胎,汪臣潇逢休息日定会赶来,今天正好周六,汪臣潇就比林温二人早到半小,知道林温要来,刹不住嘴,直在跟袁雪说任再斌的事。   袁雪家在楼,坐电梯上去,袁雪跟林温耳语:“任再斌来我们市里工作了,好家伙,房子就租在我家附近,说是今天下午到。前天晚上老汪跟去了肖邦店里喝了个烂醉。”   据汪臣潇描述,任再斌醉醺醺地拉着,不停地重复着“让好好照顾林温”这句。   汪臣潇自然然地把“”当做“她”,这个“她”当然是林温最好的闺蜜袁雪了。   林温听着,朝餐桌那头看。   汪臣潇跟周礼坐在餐桌那,嘴里巴拉巴拉道:“老任最放不下的就是林温,你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也亏说得出口,让袁雪好好照顾林温,不知道袁雪大着肚子呢,这说反了吧?”   周礼凉飕飕地瞥眼,随即又瞥向沙发。   汪臣潇讲不收声,沙发上的两人字不落都听清了,林温跟周礼对视了眼,袁雪在旁边抱着肚子,轻声地“哎哟哎哟”叹息,祈祷道:“我只求我的宝宝千万别像爹样缺根筋。”说着,她不确定道,“老汪这缺得不止根筋吧,你说到底怎么考上牌大学的?赚的钱是合法的吧?”   林温忍不住笑笑,替袁雪『摸』『摸』肚子,小声问她:“你跟老汪现在怎么样?”   “就这样呗。”袁雪这两个月勤勤恳恳拍视频,加之点运气,平台粉丝数暴涨到几万,她尝到了被工作充的滋味,其的烦恼变得微不足道。   远离了汪臣潇的父母,汪臣潇的形象又变得“优秀”起来,袁雪不能否认汪臣潇的好。   “我知道『毛』病不少,但人无完人,谁都想要百分百的真心,最完美的生活,可百分百哪有这么容易,我自己也做不到。不过我跟你是这么说,在面前我不愿松口,这毕竟是辈子的事情,我现在也不着急,我发现事业比男人香多了。”袁雪道,“这么看,我多少得感谢下爸妈了。”   餐桌那头汪臣潇继续滔滔不绝,吐槽完堆废,总算再次想起:“诶,你没说你怎么跟林温块儿来了呢,对了,你们今天晚点走,说不定能碰上老任。”   周礼拧了拧眉心,懒得搭理这货,朝沙发那头问了声:“温温,饿了吗?”   林温说:“有点。”   周礼起身:“那先去吃午饭吧,袁雪,带个路。”   袁雪早有安排:“我家边上刚开了家酒店,三百米不到,去那儿吃吧。”   三个人说着走向大门口,汪臣潇坐在原位,脑子里“温温”响,嘴巴大张,像下巴脱了臼,迟迟闭合不住。   吃完饭,周礼给袁雪留下堆礼物,完全没多呆,似乎赶间,拽着林温上车就走。   林温坐在副驾抿嘴笑,周礼趁等红灯的候空出手,推过林温后背,往她腾起的屁股上“啪啪”拍了两记。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们继续随心所欲,车子开到哪里算哪里。   头天们去登山,在山间家食肆吃了顿溪水中的日本料理。   后天们去了某个着村落,林温拍了堆风景照。   接下来们又跑到了古镇,在小桥流水中生活了两日。   后来去了藏在深山老林中的民宿,光怪陆离的游乐场,大隐隐于市的艺术小镇。   趁着气温没入秋,们又去了趟海边,林温没合适的衣服,周礼陪她购物的候,给她塞了三套比基尼。   结果等林温换上比基尼,整个白天她都被周礼困在了房间,熬到晚上终于重获自由,夜里海边风大,她又穿不成比基尼了。   们在这里优哉游哉地游山玩水,另边的覃茳尤焦头烂额。   “没找到?!”覃茳尤质问。   助理低着头说:“们两个人行踪不定,我们派去的人扑空了两次。”   “爷爷『奶』『奶』呢?”   “不在家,听说跟邻居老两口去旅游了。”   覃茳尤把手中的文件挥向助理的脸,a4纸边锋利,在助理脸颊刮出道血口。   第二天,周礼清早收到两条微信,第条是张偷拍的照片,覃茳尤的亲信助理脸上贴着创可贴。   第二条是段文字,大致意思是这边局势经基本稳定。   八|九点钟太阳升,窗帘紧闭的酒店客房片昏暗。   周礼把林温弄醒,站在床边,架着她的腿窝,浑身肌肉绷紧,后背汗水淋漓。   林温掉着眼泪求饶,最后嗓子哑了,又被周礼带进浴室。   中午分,林温肢全废躺在床上,周礼撑在她背后,咬了咬她的后脖颈说:“我们过两天就宜清。”   林温昏昏沉沉:“你表姐那边没事了?”   周礼纠正:“应该说她有太多事了。”   林温努力让自己脑子清醒,反应了会儿周礼的,总算理解过来。   林温清了下尚有难受的嗓子,扭头问道:“你做了么呀?”   她没力气,声音软绵绵的,尾音上翘,听得周礼耳朵酥。   吴永江那边,周礼给司旗下的新闻账号放了几条假消息,吴永江急功近利,不做调查,现在官司缠身,至于覃茳尤这边——   周礼『摸』着林温后背,亲亲她耳朵道:“没做么,我就是替我外请了个人,顺便把覃茳尤的弟弟带了来。”   覃茳尤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在欧洲生活了多年,周礼陪周卿河呆在欧洲的那个半月,抽空去了趟那位表哥所在的国家,国的候,也把表哥带国了。   但这位表哥嚣张有余,能力不足,最多只能当根搅屎棍,间久了根本抗不过覃茳尤。   “所以我另外找了个职业经理人,介绍给了我外。”周礼道。   林温好奇:“你不是说你外不愿意让外人『插』手司吗?”   “不算外人,硬扯血缘关系的,是我外堂兄的长孙。”   覃胜天的那个年代,经济困难,家中为了吃饭,亲戚都流落全国各地,几年过去了,又不是亲兄弟姐妹,堂表亲早不知道去向。   林温问:“那你怎么会找到你这位远房表哥的?”   周礼道:“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   林温困『惑』:“我认识?”   “九年前,”周礼绕起林温的簇发尾,挠了挠她脸颊,没有卖关子,“姜慧的丈夫。”   林温愣,她记得姜慧阿姨的丈夫,那个男人当年跟姜慧差不多岁数,长得身材大,器宇轩昂,如今九年过去,应该多了。   林温道:“我记得姓秦……”   “不是三人禾的秦,是西早覃。”   当年们送姜慧离开,林温只顾着跟婴儿车里的大宝道别,姜慧的丈夫把片递给了看似“大人”的周礼,周礼见到片上的字,就不动声『色』地记在了心里。   覃姓少见,至少当的活了八年,只见过她母亲那边的覃姓人。   这覃茳尤彻底将周礼激怒,周礼怒火难以抑制,么律法道德统统抛诸脑后,只想不顾后果加倍奉。   但每次闭上眼,再睁开,林温轻柔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   ——“你看到我开心吗?”   ——“那,我拿开手,你睁眼,你睁了眼,就要直看见我。”   睁了眼,就直看见林温,律法道德又将束缚住,成熟掩藏住的本『性』,要合理合法地“报”覃茳尤。   自己何必亲自上场,覃家的那都不是想要的,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赔上自己的喜怒哀乐。   周礼抚住林温脸颊,忍不住亲了亲她。   林温惊叹于缘分的奇妙,又感受到了周礼的异样情绪,她闭着眼,任由周礼亲吻,手指穿过周礼的头发。   林温轻声道:“你头发长了。”   “嗯,”周礼咬咬她嘴唇,低语,“去再剪。”   月国庆,交通拥堵,天后,们在返宜清市的路上。   林温在车上睡着了,前座太阳大,周礼把她哄到后面去。   这林温没坚持要陪,林温半阖着眼,蜷缩着躺在后座。   u型枕不适合当枕头,周礼将『毛』毯叠成小块,抬起林温脑袋,再轻轻放下。   亲了亲林温的嘴唇,哄道:“睡吧。”   林温眼皮微颤,最后眼,她看到的是周礼的脸。   她很快再次入睡。   车子轻微颠簸,林温在梦里到了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周礼在电中问她:“你想出国吗?”   她在肖邦店门口的黑板底下,找到了根粉笔,她捡了起来,给“真”字加上了那横。   她又出现在宁平镇外,路边上的那间小酒店。   那晚雨水淅淅沥沥,酒店门口的小路上铺着稻草,周礼的车在路上突然掉头,冲酒店。   她撑伞站在『露』台,原地打转了会儿,然后冲下楼梯,跑到刚从车里下来的人面前,不用冒雨奔跑,她为举起了雨伞。   画面跳转,她忽然又来到了那天。   周礼拽着她,面朝人行道上的整路大排档说:“你这病好治,觉得在我们中间恶心是不是?!我给你个过渡的间,你现在给我挑个!”   林温愣,嘴唇蠕动,无声说了个字——   “你。”   又是在个飘着小雨的夜里,袁雪负气出走,林温火急火燎寻找。   周礼箍住她的腰,质问她:“你是不是忘了,你拒绝我的理由都是因为别人,你讨厌复杂的关系,你不想跟前男友的朋友有牵扯,你不想让朋友间尴尬,但你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你不喜欢我。你承不承认?”   她的手掰着周礼的胳膊,力气停滞,心里有个声音在答——   “是。”   接着来到焕乐谷的空索道上,周礼给她带来了瓶江小白。   轻轻撕下她忘在手臂上的“48”号相亲贴纸,说:“这有么大不了的,以后就少认识『乱』七八糟的人,好好找准下个。”   她右手拿着酒瓶,是冰凉的,左手被周礼握着,烫着手,像是握不住。   她只能紧紧握住。   再后来,她站到了片荒芜的旷野之中。   “目前的计划是这样,具体间要落……”   陌生的讲声隐隐绰绰落进林温耳中,林温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撑着车椅坐起身。   她在周礼的车上,车经停了,车窗外,是片荒芜的旷野。   林温怔了怔,慢慢打开车门。   周礼正跟人说,见到林温下车,摆了下手,暂停谈,走车边。   秋气爽,车里没打空调,林温贴着椅子睡,出了点薄汗,额发都湿了。   周礼捋了捋她的湿发,说:“睡醒了?”   “嗯,这里怎么事?”林温望向眼前。   这片旷野,她曾来过,当初去汪臣潇的别墅度假,袁雪中途开错路,把车开到了这里。   这里草被稀疏,放眼望不到尽头,当初空无人的旷野上,如今来了不少人,有人拿着册子在说着么,有人拿着各仪器在丈量测算,有无人机在头顶飞行。   周礼说:“郑老太太拍下了这块地,想在这建个真场景的剧本杀沉浸式乐园,我的新工作就是负责这个项目。”   林温愣住,这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周礼捏捏她下巴,问:“傻了?”   林温环顾周,指向们曾经逛过的另外半边:“那边也会造起来吗?”   “那边也拍下来了,具体的没敲定。”周礼牵着她的手,说,“走,再带你逛逛。”   们穿过小路,走到了另外半边旷野。   秋天来临,草木将逐渐萧瑟,这里没怎么变,因为这绿植本来就少,脚下更多的是泥土和石子。   “睡得晕不晕?”   “不晕。你要跟们工作会儿吗?”   “不用,看看就走。”周礼问,“我们那天走到了哪里?”   那天她跟周礼下了车,边聊着天,边随意走动。   旷野之中没有参照物,但们的聊天和步速可以作为参照。   林温脚步停了停,周礼也跟着停下。   林温仰头问:“你记得我们当在这里说过的吗?”   周礼说:“记得。”   那是月,们说了很多,间距今相隔又太久,林温以为自己是记不清的,但她尝试着忆,很快清楚地说出:“你不觉得在这里碰不到人也算个优点?”   周礼嘴角带抹浅笑,陪她重温:“这算么优点。”   林温抿了抿唇,继续说:“你觉得人的烦恼归根结底来源于哪?”   周礼道:“钱。”   林温当初并不清楚周礼为么会脱口出这个答案,如今她才真正明白,周礼所说的,“人的本『性』是永不知足,有钱人更是欲壑难平的代表”,指代的是的父母。   周礼继续重温:“你觉得,人的烦恼来源于‘人’?”   林温道:“应该说是人际关系更合适。”   周礼当初也并不完全清楚林温这个答的由来,如今经明白。   周礼拂过林温脸颊,问道:“你现在这么觉得吗?”   林温点头:“我没加满二个好友,那条朋友圈到现在也没集齐五八个赞。”   周礼好笑:“是挺严重。”   “……”   林温抿着笑,反问:“那你呢?”   “真理不变。”周礼理所当然。   顿了顿,又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爸在国外养了两只狗。”   “没有,”林温好奇,“是么品的?”   “只德牧,只拉布拉多。”   两人的手紧紧相牵,走到了上停止的位置。   “是这里吧。”林温说。   “是这。”周礼道。   上是袁雪叫住了们,让们上车走了。   这没人再打断们,们边聊着天,边跨越过去,继续前行。   走了不知道多久,林温走累了。她今天穿得又是双薄底的鞋子,石子磕得她脚底板疼。   周礼问:“逛不逛?”   林温摇头:“车上吧。”   周礼背过身,弯腰道:“上来。”   的这“命令”总是言简意赅,林温跳上背,周礼背宽坚硬,步伐稳健。   玉佛从林温领口垂落,搭在了周礼的肩颈处,林温垂眸看着,对周礼道:“你那天最后对我说的,我也记得。”   周礼道:“你说说看。”   “你说,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就是神明。你说,人际关系的烦恼是跟着人类的会属『性』来的,避是别想避了,干倒它就得了。”   周礼停步,转头看向背上的人。   这记得太过清楚了。   这里离们的车子有百来米,不远处人来人往,背后是萧索空『荡』。   林温看向周礼双眼,像在之前的梦境中样,直视真的自己。   “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我也从来没和人聊过这。”   原来自那天开始,她的目光,经落在了周礼的身上。   周礼定定地看着她,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温温。”   “嗯?”   “今天是多少天了?”   “第五天。”   “别再记天数了。”   “怎么了?”   “我不会放你。”所以们不用记天数,们会到老。   她可以享受孤独,也不用再逃避人群。   会是她旷野里的渡,带着她由此到彼,去往所有她想去之地。   周礼温柔地吻住背上的人。   蓝天白云,清风徐来,旷野之中,光在此更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