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 作者:北途川   文案:   校园+悬疑推理,剧情向,甜虐参半,he。   “说我飞蛾扑火也好,以卵击石也罢,这一腔热血若不化作利刃刺穿恶人的胸膛,此生,意难平!”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春和 ┃ 配角:程景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沈春和vs程景明 第1章 盘丝洞   这是个很明媚的天,但有一个不甚明媚的我。   大刺刺的太阳下,所有人等着发奖学金,而我祈祷着快回家去。   你看,恶魔们张着爪牙,快要把我吞掉啦!   ——(《祈祷》沈春和)   上课铃完全落下了,三楼趴在走廊栏杆上的人才意犹未尽地拖着脚步往教室去,三三两两还凑在一起谈论着昨日的连续剧、球赛、和学校哪位名人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教室里更是热闹,两个女生一个站在西北角一个站在东南角隔着一个马里亚纳海沟的距离在隔空喊话,谈论课间操相约去买零食这样天大重要的事情,两个人之间隔着的一整个班,打牌的打牌,看课外书的看课外书,睡觉的睡觉,侃大山的侃大山……混着电风扇吱呀吱呀的声响,嘈杂的像是凌晨七点钟的菜市,谁若是偷摸着放挂鞭来助助兴,一点儿都不会违了这氛围。   不知谁撞倒了一个桌子,多米诺骨牌效应似的,一排桌子都跟着倒了——昭阳中学这轻飘飘的木头桌子实在是不经撞,一天不倒个几回都对不起它的身价。被撞倒桌子的人扯着声音骂了两句,其他人见怪不怪地瞥了一眼,就又扭过头嘻嘻哈哈笑闹了起来。   有人看见了进门的班主任,扬着声音打招呼,“朱朱,今天比昨天还漂亮哦!”   “哎哟,这裙子蛮合适你。”   “怎么还领着个生脸的?”   “哦~那个转学生啊!”昨日报到上课,听说有个新同学转学来,名字土了吧唧的,这会儿还穿着昭阳中学没哪个人愿意穿的校服,更落实了这是个十足的土豹子。藏蓝色的小西服,配格子裙,想着仿国外的洋气些,却十分不伦不类,更显土了。   春和原本也不喜欢的,她只是没想到大家都不穿。   带着春和进教室门的朱朱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角落里一声气冲山河的吼叫。   “王炸!”那声音带着孔乙己式的狂喜和得意。   人群小小的沸腾了一下,“卧槽?”   几个人凑过去看他这霉老鬼是不是出老千,竟然也有走运的这一回。   有那么一瞬间,春和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盘丝洞的唐僧,看着群魔乱舞,回不过神。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学生,也没有什么尊师敬长的优良基因,这会儿却有些同情身边站着的班主任。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人,估计也就二十五六岁,戴一副很细的金属框眼镜,长发,小脸,穿纱裙,仙气飘飘。   一看就是刚工作不久的小嫩瓜,却接手了一群小魔头,想来平日里也不会好受。   她这会儿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从讲桌上摸了一根教鞭攥在手里,却迟迟不肯砸下去,   也不知是胆子小,还是怎样。   就在春和以为自己要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中站到地老天荒的时候,后排一个一直趴着的男生忽然动了动,大概是被吵醒了,却没抬头,随手抓了一支笔朝着那方沸腾的角落砸过去,嗡着声音叫了句,“上课了啊!”   那声音不大,众人却像是终于听见上课铃似的,磨磨蹭蹭地回了座位,不到一分钟,这盘丝洞竟然安静了下来。   有人捡了那根笔,恭恭敬敬地放回了男生桌子上。   春和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却只看见了一个后脑勺,还在趴着,双人桌,他自己坐,姿势霸道地横跨了两人的位置,从蜷着的腿和弓起的后背能看出来,个子应该挺高。   朱朱欣慰地扫视了一眼终于想起已打过上课铃的同学们,“大家今天表现非常好,动作比平时也快很多呢!不过下次不要等着纪律委员提醒,听见上课铃声就回到座位就更好了。”她推了推眼镜,目光里都是满意,好像大家稍稍能安稳这么一会儿,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那我现在跟大家介绍一下转学来的新同学,昨天因为生病没能来报到的沈春和同学!”朱朱老师用一种慈爱的眼神扭过头来看着春和,温柔开口,“春和,跟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来,别害羞!”   ……这,谁害羞了!   此时春和的内心是这样的:“¥#*&%#@#¥%&……”   她用三十秒钟判断出了现状,她在一个很差的班级,这个班级中,学生拳打班规脚踩校纪,而班主任还是个顶着巨型光环的圣母玛利亚。教务主任此时站在教室外走廊最后一个窗户边儿很大声地在讲电话,大家丝毫不care,依旧我行我素地散漫着。   不出所料的话,这应该是个只要不杀人放火,学校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的班级。   而她要在这里从高二读到高三,整整两年,完成她父母的宏伟志愿,考上清华北大。   这真是个蛮宏伟的志愿。   她没想多去多好的班,毕竟中考弃考了一科,高一还有个重大违纪写在档案里,转学过来就已经抱着进最差的班的打算了,可没想过有这么差。   她眉头不经意地蹙了一下,心情有些许的烦躁。   那股烦躁落在众人眼中就好像是一种惧怕,一个转校生对陌生而混乱的环境的一种恐惧,于是有人嘻嘻笑了起来,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春和隐约能听见他们说的什么,大概就是——   好土的名字。   看起来有点儿乖啊,会不会被我们吓哭。   就剩一个空位,她要和明哥坐同桌了。   天哪,人间惨剧!   春和权当没听到,依言做自我介绍,然一句“我叫沈春和”还没说完,声音就被淹到地底下去了。   被忽视的感觉不太好,况且她从小是个别人不注意她,她也要去引目光去注意自己的人。   她的耐心已经到达了临界点,皱着眉头,扫了一眼讲台下面随时准备起舞的“蜘蛛精”们,做了两个深呼吸,才让自己显得平和一点儿,转学第一天,她不想给大家留一个太过暴躁的印象。   她从朱朱手里拿过教鞭,温和地说了声“借用一下”,然后在朱朱诧异的目光下,干脆直接在讲桌上甩了两下,皮鞭,甩在木质的讲桌上,有一种裂帛般惊心动魄的声响。   威慑作用挺强,下面安静了一瞬,一个个抬头看了她一眼。   似乎有点儿诧异。   “安静一下听我说!我们讲点儿礼貌可好?”沈春和对于这种状态很满意,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做自我介绍了。   她把教鞭还给朱朱,乖巧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收腿直了直身子,说,“第一,我叫沈春和,春和景明的春和。第二,我脾气不好,别惹我。第三,我很喜欢这个班级,祝我们相处愉快。”   朱朱抹了一把汗,原本以为班上终于来了个乖巧的,没想到也是个厉害能惹事的,顿时声音都颤了,“那春和,你去坐在……”她扫了一眼,只有程景明边上还空着座位,“只有纪律委员那儿有个空位了,你先坐在那边吧!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向他请教,我们纪律委员很乐于助人的。”   春和不经意又蹙了下眉,但最终还是点点头,看了那个趴在那儿一个人霸占两个人位置的男生一眼,思考要不要划个三八线,这人胳膊腿也忒长了。   乐于助人?这老师莫不是脑子……不大灵光?   她这短短的几分钟的观察,都能看得出来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相与的人。   有三秒钟的寂静,然后有人笑了一声,“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兴,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是不是?”   春和知他在说她的名字,一边走,一边点点头,“是。”目光却微微垂了垂,“春和景明,波澜不兴,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想来是个很美的景色,想来父母为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想必也是倾注过爱意的,只是很多时候,彩云易散,琉璃本脆,美好的物什,大多都易变质。   不想也罢。   底下一通爆笑,有人拿笔去捅那个趴在桌子上的男生,“明哥,快起来看看你新同桌啊,真特么和你有缘。”   那男生终于很缓慢地抬起了头,目光从桌面到他前排的小胖,一寸寸地往上挪,终于落到了已经走到第二排的春和身上,似乎没清醒似的,歪头,眨了眨眼。   春和终于看见他的脸,难得是个眉目明朗的男生,带一股懒散气,唇角平扯的时候却似含着些许冷意。   她顿住了脚。   人一生会走过许多的路,看过许多的风景,遇见千姿百态的人,但大多浮云一现,转瞬即逝,仿佛记着就是为了遗忘,转头什么都不记得了。唯有一二重要的人事,打第一眼起,便刻在心上,深入骨髓,往后岁岁年年,时间流逝不是为了忘记,只是为了在骨子里再添一笔,叫那记忆再深三分。   很多年后,春和都会回忆起这一天,回忆起程景明抬眸的这一瞬。   他刚睡醒的时候眼神总有些漠然,衬着浑身那气质,显得越发冷意盎然,一身脾气遮都遮不住。   看见春和的时候,却缓缓扯着唇角勾出一丝笑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轻吹了声口哨,叫了声,“哟,媳妇儿?”   这一声平地惊雷似的,教室里静了,窗外风停了,鸟儿都不叫了,云朵也不动了。   文科(八)班上课,明哥脾气好的时候,是绝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候的,这样安静的掉一根针就能听见的时候,多半是他们明哥在阴着一张阎王脸惹得大家大气不敢出。   可现在,他们明哥笑得如四月荡漾的春光。   可见八班的人吃了个多么大一个惊。   诶哟哟怪不得这么横,原来是明哥的媳妇儿。   一群人顿然悟了。   春和却闹了个大红脸,克制再克制才勉强维持一张面瘫脸走了过去,对着最后一排的他说,“让我进去一下。”   他动作慢吞吞的,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似的,往旁边撇了撇,留一个窄窄的缝给她。   嘿,还给他脸了。   春和正琢磨着是断了他的腿,还是直接干脆地扭了他脖子的时候,后门传来教务主任严肃而沉厉的声音,“那个新同学,跟我去一趟办公室。”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程景明,你也给我过来。”   懒散靠在桌子上的男生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自己,“我?”   “还有第二个程景明?就你小子滑头,叫你过来就过来,哪那么多废话。”   他淡淡“哦”了一声,倒是没呛声,终于站起来了。   春和仰头看了他一眼,与她料想不差,个子真高。   沈春和、程景明,春和、景明。   春和景明。   原来那些人笑是因为这个。春和心头微跳,余光轻轻扫了他一眼。   还真是有缘,如果要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算起的话,那就更是缘分不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欢迎新老朋友捧场。   前三章发红包。   祝看文愉快! 第2章 旗袍   春和第一次见程景明是在暑假里,她刚刚搬来这个小城,和祖母住在和平街。   和平街是明清老街的断壁残垣加工成的仿古街道,聚了不少手艺人,算是个特色商业街,许多来游玩的人,都愿意来转一转。   还算热闹。   春和的祖母是个老裁缝,专做旗袍,手艺了得,只是年纪大了,做工又精细,手越发慢,来的人也就越发少,有时要三两个月等一件衣服,谁等呢?   店里冷冷清清的,祖母戴着老花镜坐在门厅里绣画,春和就蹲在她脚边,看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青石板铺就的路被来往的鞋底磨得黑亮,映着阴影处一汪汪蓄积的雨水深沉冰冷。   程景明从街上过第一遍的时候,春和目光追着他直到看不见,心想,真是副好皮囊。   她喜欢看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或嬉或笑,或怒或骂,而样貌好看的,总是能格外引人注目些。   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目光似在寻着什么,左右探望着。   春和依旧目送他,直到最后一片衣角消失。   他第三趟过来的时候,春和站起了身,扒着门框问他,“小哥,找什么呢,需要帮忙吗?”   刚下过雨,烈日转瞬已当空,正下午二点钟最热的光景,他满头大汗地站在氤氲着湿气的太阳下,舔了下嘴唇,叉着腰看春和,“请问沈家裁缝铺在哪?”   春和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屋里,“你找这里啊?”她走到门后,把绣纹精致的招旗拿出来,一边儿往外面挂,一边儿对他笑,“祖母精细,这招旗绣了三个月,风雨大,我怕淋坏了,就给收了,真是抱歉!”   他叉腰提着肩,狠狠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似是无言以对,最后竟笑了,“我来取一样东西。”   “代人来取吗?那得麻烦小哥把人请来了,我祖母的规矩,须得试一试是不是合身,才能领走。她不喜欢客人穿不合适的衣服。”春和引他进去,踏过尺高的门槛,里面是老旧的青砖墙面,未加粉饰,显出一些窘迫的晦暗。   他眉一低,有些黯然地说,“那人来不了了!”   “那就没办法了,或者待她回来?这些都是提前商量好的,规矩嘛,还是要守的……”春和抱歉地说。   “去世了!”他说,“那女孩儿六月份的时候来这儿定了件旗袍,原本说定两个月后来取,可她六月底就死了。”   春和去柜台取册子的身子僵在那里,缓慢回身,“遇害?”江县人说话很讲究,若是自然或者生病死亡,与外人讲,需说是“去世”,而说“死了”的时候,那必然是死的有些曲折。   他摇摇头,“不知道,听说是自杀。”他递上凭条,用手指捏着压在厚厚的牛皮纸做面的订单册子上,“麻烦了!”   春和看见凭条上复印纸压出的字迹,浅淡的蓝色,断断续续,却依旧能见秀气,【陆知夏,自带花样,金雀啄日图,6月17日……地址:皇庭俱乐部332包厢。】   祖母依旧在绣画,单侧耳背使她经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春和只好走过去,凑近她听力尚还算好的那边大声说话,“祖母,有人来取知夏的衣裳。”   祖母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来人,“可有凭条?”来人却面生的很。   “有的,祖母。”她把凭条塞在祖母手上,“要给吗?”   “你取这衣服何用?”祖母望着他,带着点儿凉意。   “没用,但是受人之托,总要来取。”   祖母固执,凡事讲规矩,不讲理。   最后是春和帮他说服了祖母,临走的时候,他站在门口对她说,“今天多谢了!”   春和笑着说:“那不如帮我一个忙?”   街上熙熙攘攘,斜对面的影楼在呼喊着感恩回馈,艺术照三折。   他扬眉看她,她商量说:“陪我去拍套婚纱照吧!我雇你当模特,一个小时一百,如何?不过你要是没时间就算了。”   这价格,也算她阔了一回。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答应下来。   磋磨半天的时光,春和最后付了他五百,他没接,微微笑着,“白捡了个媳妇儿,哪能让媳妇儿倒赔钱。”   五个小时被摄影师摆布,两个人几乎什么亲密的动作都摆了,这会儿也算熟悉,春和就没客气,“你自己不要,改日后悔了我可不认账的。”   他笑,不答。   “那等摄影册出来,我寄送你一份,写个地址给我吧!”   她从包里掏出纸,寻了根眉笔递给他。   ——后巷18号。   他写。   -   春和跟着教导主任去了紧挨着楼道的办公室,在最西面,语文组和英语组老师共用。   程景明像所有校霸那样,松松垮垮、玩世不恭地跟在教导主任身后,面上是一种跟着老师去郊游一样觉得无聊的神情,又或者是狮子巡视领地一样的散漫,总之跟大多犯错误的同学是个相反的表现。   春和趁机打量了他一眼,跟第一次见面是个完全不同的感觉。   第一次见他,春和觉得他像个军人,身姿挺拔,眉目坚毅,看年纪,约莫二十岁出头,很年轻,很英气。   而现在,觉得像个流氓头子,唇角噙着的笑都带着点儿邪气。   春和喜欢看人,尤其是热闹的大街,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个人的喜怒埋在汹涌的人潮里,被隐没了,又被放大了,你去揣摩一下,能看到很多好玩的事。   她揣摩过程景明,不过揣摩错了。   其实也算是一种别样的趣味。   挺有趣的!   “叫家长还是写检查,自己选一个!”教导主任一进办公室门就扯着嗓子数落,“一个个的,都十七八岁了,能不能学点儿好,乳臭未干就成天媳妇儿啊老公啊的叫,哟哟哟,也不害臊,这脸啊,都不会红的吗?”他捏着程景明的脸,“瞧瞧这模样,不去当明星真是可惜了,父母把你生得这么好看,就不能也修修内在?你这脸皮厚的真是没边儿了。”   说完又转头看春和,“转学第一天呢,很厉害啊,你的档案我可看了,打架致人住院,断了人两根肋骨,对方索赔三万,三万是个什么数字,真是上辈子父母欠你们的。转了学还不寻思着悔改?”   程景明揉了揉脸,笑说:“够了啊,你老婆惹你生气,别拿我媳妇儿出气。”他笑着,那笑却不达眼底,平白生出一丝戾气,这气场陡然升了三丈高。   这才像一个校霸了。   老罗刚刚在媳妇儿打电话,俩人吵得如火如荼,班上的人多半都听见了,这会儿想赖账也赖不了。   春和趁机说:“他要叫我媳妇儿是他的错,我又没答,你罚我我不服气,这是牵连。”   “一个个嘴巴都厉害的很啊!”   “……”   三个人扯了半天皮,老师们来来往往都要看上一眼,一个个惊讶于春和这处变不惊的淡然和从容瞎扯淡的气魄,于是她这个转学生还未把板凳暖热就被各科老师所熟识了。   八班向来出叛逆,这魔咒怕是破不了了。   警察突然而至的时候,老罗才堪堪住了嘴,三个民警敲了办公室的门,“抱歉打扰,请问朱然老师在吗?”   老罗热情打招呼,“闫警官来啦,朱朱老师现在在教室,您先稍等?”说完他回头踢了程景明一脚,“去把你们班主任叫来。”   程景明歪着头看了春和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抬步走了出去,路过闫警官身边的时候,扬眉带笑地打了一个不咸不淡的招呼,“闫警官早啊!”   那警察穿着便服,黑色的T恤,板寸,眉目飞扬到鬓角,显得精神又干练,看起来还有点儿……凶!他看见程景明的时候蹙了下眉头,开口问他,“听说你取了陆知夏一件遗物?”   程景明顿了脚,回头看他,“一件临死前定做未取的衣服罢了,已经交给她父母放进棺材里了,你要是要啊,得先开个棺!”   闫警官摆了摆手,“滚滚滚,不想看见你!”   程景明笑了笑,走了。   春和站在那里,这时候老罗已经顾不上她了,又是让座位,又是递茶的,被拒绝之后,就和人攀谈起了案子。   “不是说自杀吗?我以为案子都结了。”   “还有疑点没搞清楚,毕竟死了快两个月才发现尸体,很多有效证据都没了。”   “可不是嘛!尸臭都熏到学校附近的小区了。说起来都是因为放假,七号楼又废弃了那么久,她死在那儿,的确是不好发现啊!”   “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学校假期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吗?”   “……是有一些工人在施工,体育场那边,离七号楼远的很。也可能大家都不在意吧!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巧。”老罗讪讪地笑。   “这巧合可不大妙啊!”   “可不是嘛!”   “……” 第3章 打一架   朱朱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额角带汗,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张嫩白的小脸,吓得更加苍白。   “朱然老师,我们想找你了解一下陆知夏……”朱朱还未进门,闫警官就开了口,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个人翻开了笔记本,一个人正和另外一个老师在攀谈。   朱朱走向他,局促地伸手让了一下,“请坐!”   声音更是紧绷。   闫警官“凶神恶煞”的一张脸上挂上一丝笑意来安抚她,“别紧张,听说你暑假的时候找过陆知夏,所以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不过这安抚显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嗯。”朱朱点点头,在闫警官对面坐了下来,神色并没有缓和多少。   “你最后一次见陆知夏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去找的她,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最后有没有找到,或者还有没有试图再联系她……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拿笔记本的警察看着朱朱,缓缓点了下头,“这很重要!”   朱朱垂着眸子,强迫自己冷静似的,两只手互相拧着,思考片刻后才略显迟疑地开口,“是这样的,我之前是宏志班的英语老师,宏志班,您知道吧?江县企业家陈宏志对我们学校一向有资助,学习成绩最好的单独分在一个班,这个班每年每个同学都有一万块钱的奖学金。”   闫警官问:“皇庭俱乐部的老总,听说是外地人,来江县也没多久,资助学生是有多久了?”对于江县这种小地方来说,有些家庭一年的净赚也达不到一万块钱,一万大概是一个中学生连学费带生活费一年的花销,节省些的,可能还花不了这么多钱。   宏志班每年五十个学生,相当于每年要投入五十万。   这个陈宏志出手倒是大方。   “听其他老师们说,大概也就三四年,我去年才刚来学校,也不是很清楚。”   “嗯,你继续!”   朱朱说:“知夏家里情况不是很好,父亲前几年工伤导致腿骨碎裂,不能干重活,性情大变,这几年脾气越发不好,还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她母亲在皇庭俱乐部当清洁工,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一家人吃喝……”   闫警官打断她,“她家里情况我们都做过详细了解,这个可以省略。”   朱朱点点头,或许是没面对过警察,又或许是闫警官看起来太凶,她更加局促不安,“知夏高一的学费,全凭着奖学金,家里的花销甚至还要靠她的奖学金来撑,六月份……就是临近期末的时候,她请了几次假,说是母亲生病了,后来期末考试也没能来参加。   “那时候带宏志班的是杜衡老师,杜老师四月份的时候行为就有些反常,五月份的时候越发厉害,家里人带去检查,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拿笔记本的警察停了笔,问她:“杜衡老师,他现在在哪儿?是突然得病的吗?”   “在城关精神病院,我听说是家族遗传性,他们家里人都有这个症状,都是大约三十多岁发的病,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不是太清楚。”   警官点点头。   朱朱接着开口,“后来我就代了班主任,我那时候毕业工作还不满一年,又代的是宏志班的临时班主任,就觉得惶恐,所以事事都想着尽些心,我知道知夏家的情况,她期末没有考试,第二年的奖学金可能就要泡汤了,她们家的情况实在不是很好。所以我跟教务处申请了一下,单独给她准备了一份补考卷子。   “大概是七月六七日左右,我打电话过去给知夏家里想把这件事跟她讲一下,那天接电话的是知夏的爸爸,他脾气有些暴躁,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说是很久都没见到知夏和知夏的母亲了。   “我那时候有些害怕,新闻上天天播报家暴事件,我就生怕知夏也会因为……所以我就亲自走了一趟,没敢先去家里,先去了皇庭俱乐部……嗯,就是知夏母亲工作的地方,不过那里人说,知夏母亲已经半个月没来上班了,我才想起知夏期末请假说是母亲生病,就跑了一趟江县人民医院碰碰运气,但是没找到人,后来又去了江县中医院,第二人民医院,都没找到,最后才去了她家里,家里也没人,那天知夏的爸爸也不在家,听邻居说欠了赌债,那几天有人去家里砸门,知夏爸爸出去躲了。我觉得我尽力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想着等开学再说!”   “你去皇庭俱乐部的时候具体是哪天还知道吗?”   朱朱想了想,最后掏出手机,“你等我看一下,我那天……对了,我那天去看了杜衡老师,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她翻到了备忘录,“七月十一日,我是陪杜老师吃了中午饭才去的皇庭,所以应该是十二点以后。再具体的就想不起来了。”   “杜衡老师的情况怎么样?”   “似乎还好,他的精神病是间歇性的,我那天去的时候他挺清醒的,还问了我班上的学习情况。他对学生一向很上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操心太过才得了病。”朱朱轻轻叹了口气。   “他生病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比如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情刺激到他?我是说和陆知夏相关的事情。”   朱朱摇头,“我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我就是个英语老师,平常什么事情都不管的,杜老师……他人很严肃,我和他平时也没交集。”她似乎已经有些疲惫,声音都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忍受不住似的哽咽起来,“如果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找不到知夏的时候我就应该报警的。”   拿笔记本的警察合上本子,安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朱朱点点头,道理都懂,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幻想。柔顺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下来,露出一节雪白的颈子,引人遐思。   她几乎是昭阳中学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只是未免显得柔弱了些,于是闫警官又问了一句,“当时你是个不怎么管事的英语老师,资历又浅,学校为什么让你代宏志班的班主任?”   朱朱把头发别到耳后,温顺地回答,“宏志班各科的老师都是学校最好的,很多老师都身兼数职,可能只有我比较闲吧!”   老罗在那边插了一句嘴,“我们朱老师虽然年轻,却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名校硕士呢!江县这小地方,能有几个考上名校的,还是国外?学校重视着呢!”   那语气中尽显骄傲。   春和看了一眼朱朱,觉得玛利亚的光环外又套了一层光环。   她把朱朱和闫警官的谈话听完了,觉得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就走了出去。   老罗似乎终于想起了她,对着她的背影说,“回去把检查写了。”   春和干脆利索地答了句,“不写!”   她烦躁着呢!   一个形容怯懦的小姑娘进了办公室,也不知是这两个字吓到了她,还是几个警察吓到了她,刚和春和擦肩就把一摞周记本给扔了,慌慌张张地蹲在地上捡,春和愣了下,回身帮她拾了几本,她连声说着“谢谢!”   八班的同学,春和依稀记得她的脸。   “不客气!”   春和从前门出去,走过窗户的时候,往里面看,几个老师凑在一起说着话,闫警官还在问着朱朱一些细节,那个抱周记的学习委员低眉顺眼地把周记本放在了语文老师的桌子上,路过闫警官面前的时候,她顿了下脚,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知夏她……她不可能自杀!”   闫警官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位同学,你知道什么,可以说出来!”   那学习委员头的勇气似乎都用光了似的,慌张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这么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春和放慢了脚步,等着对方脚步追上来,侧头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胆小的像是易惊的兔子一样的学习委员警惕地瞥了一眼春和,然后才小声回答,“我……我叫赵钰涵。”   春和觉得自己大概长了一张和闫警官一样“凶神恶煞”的脸,然后忍不住笑了。   她和赵钰涵并排走,问了句,“你认识陆知夏?”   听到陆知夏这三个字的时候,赵钰涵终于抬了头,“我不会告诉你任何关于她的事的,就算你是明哥的女朋友也不行。”赵白兔很有原则感地说。   “我不是他女朋友。”   “那我更不会告诉你了。”   “……知夏是我妹妹。”春和没有再绕弯子,“我知道她不是自杀的。”   “妹妹?”   春和笑意更深,“是啊,我是她姐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亲姐姐。”   “可是你们不同姓……”   “我们同母异父。”   “啊。”赵钰涵吃惊地看着春和。   回到教室的时候,里面依旧盘丝洞一样在群魔乱舞着,赵钰涵回到角落里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本书出来。   大概还在琢磨春和是不是在瞎扯淡。   春和进教室的时候,程景明靠在座位上正和一个女生在讲话,面朝着门的方向站着,看见她的时候,扬了扬手,“来,小心肝儿,我和你说一件事。”   登徒子!   春和挑了挑眉,走过去,在暗暗琢磨了会儿自己是先卸他胳膊还是先断他腿之后,决定由他自己来选。她一脚踩在了他的凳子上,倾身看他,用一种比眼前的校霸还散漫的语气说:“来吧!打一架。你输了乖乖叫我名字,我输了那就随你便。”   心口的烦躁已经聚集成了蘑菇云,她倒是想要纾解一下。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弯着唇角勾出一丝笑,“你……认真的?”   他想起老罗说的话,她高一重大违纪,把人肋骨打断了两根。   更觉好笑。   果然,人不可貌相。   站在他旁边的女生惊讶了一会儿,忽然扭头问另一个男生,“我有没有听错?”   然后两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秒钟,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像是会传染一样,片刻后满屋子的笑声。   “今个儿可是稀奇了呢!”   “明哥你校霸地位不保啊!”   “哈哈哈,嫂子给明哥留些面子嘛。”   “来,给嫂子腾地儿啊!”   几个人开始搬桌子,没一会儿中间就空了,只有他的凳子孤零零地杵在春和的脚下。   春和:“……”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啦!挨个儿抱起来举高高~   ps:后台抽,红包没发到的记得提醒我一下。 第4章 陈淮   春和曾经最喜欢的一件事,是抱着爸爸的手臂打吊,爸爸会抬高了胳膊把她荡起来,她就会像打秋千一样飞起来。   飞起来的她会嘻嘻地笑,风从耳边擦过,带着快意。   那时候她六岁,小小的个子,是坐在爸爸肩头还没有丝毫违和感的年纪。   她那时想,什么时候可以像爸爸那样厉害,那样她就可以让妹妹抱着她的手臂荡秋千了,妹妹软软的一团,真是太可爱了,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去。   虽然她们同岁,可是她总觉得妹妹像个精致的娃娃,需要时时刻刻护在怀里的。   春和每顿吃一大碗饭,在爸爸练拳击的时候拿自己的小拳头砸他的沙袋,她早晨会六点钟起床跟着爸爸去跑步。   她满心满意地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变得很强壮,会保护妹妹,像爸爸保护她那样。   可是那样的想法,永远停留在了她六岁的时候。   爸爸出任务再没能回来,她被人领养,妹妹也被人领养,从此山也高水也长,相见总是遥遥无期。   六岁的时候,她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养父养母离开江县,以为长大了就可以经常回来看妹妹了。   七岁的时候,她看着身高表,觉得长大是如此漫长的一件事。   十岁的时候,她最大的愿望还是长大,能经常看望妹妹,给她买她最喜欢的芒果布丁,能亲眼看一看她,而不是逢年过节匆匆一面,不是书信里短短几语。   如今十七岁,她还没长的足够大,还没看妹妹嫁人生子,知夏就已经去世了。   死在七号废弃教学楼的夹道里,曝尸整整四十三日。   她柔软的、像棉花糖一样的妹妹,变成了一具不忍目睹的腐尸。   她来不及替她合上眼,来不及为她整理着装,更来不及为她换一个体面的妆容,因为死的是如此的没有尊严,那张皮囊已不能看,就那样填进火炉,变成一堆发白的骨灰。   以至于那骨灰捧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总归是体面些了。   如果苍天有眼,她定要把那眼剜出来。   有时候觉得事情已经很糟糕了,祈求着上苍留一线生机,可是天似乎故意作弄,那些糟糕的,大多时候会更糟糕。   究竟是谁错了呢?   她的知夏,又哪里做错了?   哪里?   春和一拳砸过去的时候,胸口像是要爆炸了一样,眼前是一片模糊,空气似乎扭曲成了一团,所有的声音被自动隔绝了。   她像只一只鼓满了气的气球,只等着一根针尖的外力,就要炸裂掉。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她动作太快,先是一拳砸在他的右肩,紧接着变拳为掌,扣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上前跨了一步,来了一个结实的过肩摔。之后就势矮身单腿跪在了他肋上,膝盖就顶在他胸口的位置。   全程不过几秒钟,看得人目瞪口呆。   春和俯身对他说:“去年我打断人两根肋骨,是因为他意图侵犯一个低年级的女同学,扯了人两颗纽扣还自觉得风流潇洒,我没宰了他,是看在文明和法律的脸面上。”   程景明躺在地上,背上结结实实摔了一下,疼到麻木,他觉得此时还能心平气和地看着跪在他身上的女生,大概是觉得她挺好玩的。   “所以呢?我像是要侵犯你的样子吗?”他勾着唇,依旧是那种散漫的语调。   春和笑了笑,“没有,我就是烦躁,想找人撒撒气,你看起来很合适。”   气球炸了,只留下干瘪柔软的外壳,意识逐渐清醒的她,似乎又是初初进教室的模样,一身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关心的淡然,和被包裹在软甲里的一身刺。   “哦。”他也点点头,“那你应该庆幸我不打女生。”   “你未必打得过我。”   春和把膝盖拿开,他揉了揉滞疼的胸口,曲腿坐了起来,然后右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倾身,视线与她平齐对视,“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有趣!”   “是吗?那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春和的声音很轻,又很淡,她往前凑了寸许的距离,那张脸就和他贴很近了,近得能看见彼此眼瞳里的倒影,“被人训斥了两个小时,总觉得亏的慌!”   他懒洋洋笑起来,“你不就是吗?”   春和也笑了,了然地点点头。   角落里,一道纤瘦的身影突然站起来,攥着拳头,额角青筋暴起,连带着身上的怯懦感都小了,“你算什么姐姐!你根本就不配。”   春和扭过头去,看见赵钰涵那张因愤怒而揪在一起的脸,如果知夏还活着的话,应该和她差不多高,和她差不多的神情,怯怯的,带着点儿不敢搅扰人的安静和乖巧。   但不同的是,知夏不会像这样大喊大叫,顶多伤心愤怒的时候自己偷偷躲起来哭,人前总是一副晴朗美好的样子。   “每天都很好啊!不用担心我。”   “爸妈都很疼我,前些日子还带我去了海边。”   “我今年有一万块钱的奖学金呢!所以学费生活费都不愁的,别担心。”   “我身体好多了,什么事都没有。”   “姐你不用担心我……”   “姐你不用担心我……”   “姐你不用担心我……”   每次写信来,都是这些,好像全世界的爱都聚集到了她身上。   而事实是什么?   养父母多年不孕不育后得了个儿子,便对她越发冷淡。平时吃穿用度都有些苛刻,全家人去海边玩,独独留她一个人在家,说是怕耽误她功课。   在学校发烧生病,打了好几遍电话给家里,没人有空带她去看病,最后是老师看不过去,领着她去了医院,欠了老师医药费,父母却不愿意还,说什么那是老师应尽的义务,她说不过父母,觉得丢脸又难过,躲在房间里大哭,最后饿了一周省出了午餐钱还给老师,为自己还钱晚道了好几遍的歉。   而一万块钱的奖学金,除了拿去缴学费的,其余一半被养父赌光了,一半被养母收着,说是怕她乱花,每天给她的钱堪堪够吃饭,几乎没有零花。   而这些,她是很久之后看了死去的她的日记才知道,那时候她抱着日记本哭了又笑,觉得再没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了。   她真傻,竟然都信了。   明明都看得出来,知夏的养父母对她并没有那么关怀。   那么乖巧有什么用?她更希望知夏委屈了受伤害了就哭出来,叫出来,大声骂一通也好,总归别那样把什么都揣在心里,营造一种虚幻而美好的泡沫一样的假象。   “你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她爸妈也不关心她,没人关心她,全都假惺惺的!”赵钰涵红着眼眶,看着春和的眼睛里都是恨意。   春和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不还有你关心她吗?”知夏那样乖的性格,总是很容易满足,一点点的关怀都可以记很久   赵钰涵却像是被踩到了痛脚,踢了凳子,哭着跑了出去。   “我有什么办法,我恨不得杀人。”春和垂着头,低喃了句。   程景明离的近,听见了,看着她的目光陡然阴沉起来,寒着一张脸对其他人说:“都先出去!”   围成一圈看戏的人还维持着目瞪口呆的样子,在八班,不,昭阳中学,还没有敢这样跟明哥说话的,他这人看起来人畜无害,散漫无攻击性,平时也不会惹事,可是谁要惹到他头上去,下场绝不会太好看。   也不知这转学妹是憨大胆还是仗着明哥喜欢她。   “走走走,出去出去!”不知谁先清醒过来,惶急地推着身边的人往外走,生怕晚走了一步惹得这阎王爷怒。   不过片刻,人呼啦啦全散尽了。   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相对站在人为制造的空地上,他肩上还有摔在地上染上的灰尘,却全无狼狈之色,一张脸尽是寒气。   春和也没有笑,那目光里的冷寒不比他少几分,“你说,谁害死了知夏?”   “警察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知道?”   “就是有些人不想让警察知道,所以警察才会不知道啊!”春和盯着他,“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知道。”   程景明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把凭条拍给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表情,好像在看一场阴谋。   “别插手这件事,警察都搞不清楚,你以为自己很能耐?”他凑近了,盯着她的眼,“仇恨不是好事,也没有任何益处。”   -   八班外的走廊围了一圈的人,一个个眉飞色舞地聚在那里谈论新来的转学生,高二的教学楼是口字楼,两侧的教学楼相对而立,文科在南面,理科在北面,四楼的文科八班正对的是理科十三班,两个班是文理科各自最差的一个班,里面大多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所以四楼永远是混乱的楼层。   隔空喊话是常事,就像现在。   “胖子,你们这是出来展览呢是!不好看不好看,太辣眼了。”   “我们明哥和嫂子讲悄悄话,不敢打扰啊!”   “哟,明哥不是五好学生吗,怎么也学人早恋啊!”   “去你妈的五好学生,骂谁呢!”   “骂你呢,傻X!”   “去你妈的!”   “你再骂一句试试,信不信老子过去弄死你!”   眼看战争一触即发。   八班围在栏杆上的人齐齐拇指朝下冲着对方比了比,骂了声,“切!”   在这种事上,八班人总是出奇的团结。   被叫做胖子的男生得意地抱了抱拳,“谢了,崽儿们!”   对面教室里出来一个男生,看着这些幼稚可笑的小鬼们,不屑地哼了声,低骂了句,“蠢货!”   边儿上人叫他,“陈淮!”   他立马又恢复了笑意,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   喊话的人指了指陈淮,“我们淮爷可比你们明哥厉害多了,小心把你们整个轰出学校去。一群垃圾。”   胖子说:“怕你哟!陈宏志的儿子了不起啊,我们又不拿奖学金的,怕他个球球!我们明哥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呢,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大圣!”   “呸,胖狗!净特么瞎扯淡。” 第5章 赵钰涵   闫警官叼着烟从楼下经过,仰头的时候与陈淮对视了一眼,对方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不认识对方,但也点了点头。   身边人说:“皇庭俱乐部老总陈宏志的儿子陈淮,听说他爸对他学习是操碎了心,人倒是挺温和,没什么公子哥儿脾气。好像陆知夏还帮他补过课。”   “是吗?”过了教学区他才把烟点上了,“走吧,再去现场看一看!”   “都看了八百遍了,什么也没有,而且当时家属也要求不要尸检,现在也没有有用的线索指明这不是自杀,我就不明白上头为什么要让重新查?”刚刚与老师们攀谈的年轻警察颇有些不耐,“前前后后跑了这么久,最后要是查出来确是自杀,我们做这些努力有什么用?白费劲。”   “如果排除是他杀,那也算是功德一件。”拿笔记本的男人说。   “嘁,还不是领导一句嘴,下属跑断腿!”   闫警官把烟掐了,用舌头把牙齿数了一遍才开口,“没人逼你穿这身警服,既然穿上了,总得像个警察的样子,把你那一肚子牢骚收一收。”   小年轻皱了皱眉头,看了闫东这个市里刑侦队下来协助办案的男人一眼,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看起来装模作样的。   三个人往七号楼去,那地方位于学校西北角,原本是要盖艺术大楼的,只是学校没钱,拖欠工资,工程队罢工不干了,后来就废弃在那里,有些年头了。   整栋楼只完成了一半,未粉刷的灰色墙体泛着白,蛛网已经遮了所有的房角,废弃的钢材和木板就随意的堆着,放假的时候还会有附近的村民趁着学校没人来偷钢材,学校原本合计着干脆把废料卖了换成钱的,只是换成钱也塞不到自己口袋里,就没有人愿意揽这破事了。   “铁网是案发前还是案发后有的?”   “案发前就有,昭阳中学是寄宿制,高一一周回去一次,高二两周回去一次,高三三周回去一次,时间有冲突,一些捣蛋鬼会趁着其它年级离校的时候偷偷溜出教学区,学生们胆子大,这边儿是西北角,翻墙出去的好去处,有些溜不出去的就会从这儿走,所以学校发现后就给围起来了。”   那铁网把上千平的艺术大楼围了一整圈,高达两米五,没人愿意去处理废材,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人愿意来围铁网了。   “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闫东走在前面,从铁网南面人为撕开的口子里钻进去的时候,吩咐了一句。   小年轻撇撇嘴,拿笔记本的男人敲了小年轻一下,无声警告了他一眼要他收敛点儿,然后才上前了一步,利索地钻进去,和闫东肩并肩,“八月十七日下午发现了尸体,当时软组织已经液化,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一个月以上,后来在上衣口袋里发现了购物小票,还有其它一些物品,推断出死亡时间为七月六日上午十点到晚上十二点之间,具体情况要等尸检,但是父母拒绝了。”   “理由?”   “陆知夏的母亲说六月底的时候她们吵了一架,因为这个认定女儿为自杀。”   “吵架原因呢?”   “不知道,她母亲哭的很厉害,只说都是些小事,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男人摸了摸鼻子,“我们问过邻居还有陆知夏母亲工作的地方,可以排除她的嫌疑,不过听说她们母女关系不是很好,虽然也没有大的矛盾,但是不是很亲近。陆知夏是收养来的,后来怀孕几率很小的养母给她生了个弟弟,有了亲生的,收养的就更疏远了。”   “那她哭什么?”   他不屑了句,“怕判刑,问了好几遍会不会因为这个把她抓了。”   闫东点点头,“那陆知夏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内向,乖巧,懂事。成绩在宏志班都是最好的,性格温顺,几乎不会与人结仇,人际交往圈也很窄,平时除了学习几乎没有别的娱乐生活。如果非要说什么矛盾,大概只有家庭这一方面了。”   闫东蹙着眉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一般自杀会选择有情感纠葛或者特殊地理标志的地方,这个艺术大楼围了这么高的铁网,只有南面被撕裂出了一个口子,进来十分不方便,这样的地方坏学生光顾的几率要大很多,而陆知夏是个学习成绩很好,胆子不是很大的高中生,她要自杀,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   男人定睛思考了片刻,“我的判断是,像陆知夏这样性格的人,如果要自杀,不会选择陌生的地方,而她所熟悉的地方,除了家,就是学校。她性格是有善良和软弱的一面的,她不会希望自己的死给活着的人带来麻烦。这样的话,自然要选择一个隐蔽不被发现或者发现了也不会对活着的人造成太大刺激的地方,而这个艺术大楼最合适。这地方废弃很久,学校在短时期内不会动这里,学生也几乎不会往这边来,对她来说或许正合适。”   闫东又点了一根烟,撩着眼皮问他,“你叫什么什么名字?”   “周奇。”   闫东“嗯”了一声。   -   赵钰涵跑出教室之后冲下了楼梯,一直跑一直跑,跑出教学区,跑到操场上的时候,才捂着脸慢慢蹲下了身,在空荡荡的田径场放声哭泣。   如果她能勇敢一点点,再勇敢一点点,或许知夏就不会死。   她看了远处的看台一眼,想起很遥远的一个午后,那还是高一刚刚开学的时候,新生表彰大会,给新生中中考成绩最好的五十个同学发奖学金,九月份,太阳很大,田径场乌压压都是人,一个个躁动不安地在台下哄闹,校领导们拿着话筒不停地在叫着“安静!”可效果甚微。   一片嘈杂中,她缩在角落里,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   她中考成绩很差,交了高额的借读费才被允许进入昭阳中学,她很自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或许是这样的心理暗示,很久以来她几乎都没有朋友。   她奋力地仰着头望着看台上的表彰,知夏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全县中考第一名,成绩好,也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有浅浅的梨涡,一身温和纯净的气息。那时候她想,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人,像是上帝的宠儿。   她觉得羡慕又嫉妒。   后来她才知道,没有人是完美的,总有自身的优秀无法弥补的缺憾,比如家庭。   知夏的父亲是个脾气很坏的人,染了赌,每日不出去摸两把就会浑身不自在各种发脾气。   知夏的母亲是个碎嘴的普通中年妇女,可能因为穷惯了,身上一股寒酸的市井气,说话专拣不好听的说,从小对知夏就要求苛刻,自从生了儿子,对知夏就更是横眉冷对。   赵钰涵的爸妈在外面跑生意,她自小就借住在各型各色的亲戚家,上了高中之后,就借住在后巷的表姨家,表姨家是开早餐店的,来来往往都是后巷附近的人。   而知夏一家,就住在后巷。   每天早上早餐铺子就像是一场八卦会,巷子里谁家发生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吃早餐的功夫就全知道了。   知夏家大概是被谈论最多的。   “那个夭寿的瘸腿赌老鬼噢,昨个儿又欠了人千把块钱了。”   “陆家婆娘又骂知夏了,可怜见的,这要是我闺女,我不得可劲儿疼啊!”   “……”   每日听着,赵钰涵也越发觉得她可怜,自己虽然寄人篱下,但好在借住的亲戚待她都好,不曾受过委屈。虽然有时候会埋怨父母整天跑生意都没空见面,父母却都是真心实意地为她好。   有次早餐的时候大家都没谈论陆家,因为知夏就坐在边上,她来要了一碗免费的小米粥,两个素包子,一口一口地啃着,边吃边流眼泪。   那天她挨打了,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倒不是父母打她。因为她忘记帮弟弟写作业了,早上还没睡醒就挨了弟弟一巴掌,母亲数落她不把弟弟放心上,她辩驳了一句作业还是自己写比较好,不然养成坏习惯长大就没有好成绩了,母亲又说她诅咒弟弟,生气得连早饭都没有准备。   知夏赶着去学校,只好出来吃,又不敢吃太多,她的餐费总是被算的过分苛刻,一点点余钱都不会有,如果哪一餐吃多了,到最后一定是会饿肚子的。   赵钰涵也在吃饭,看着知夏手里两个素包子和一碗自己从来都嫌弃的小米粥,觉得格外凄凉,她有心多拿些给她,又怕伤害人,只好默默忍了。   那天知夏迟到了,从后巷到昭阳中学四十分钟的车程,走路就算是抄近道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她赶到学校的时候,差不多第一节 课都快要下课了。   杜衡老师是个很严厉的老师,成绩再好的人犯错了也要惩罚,他罚知夏晚自习去打扫空教室。   赵钰涵原本是想去帮她的,晚自习下课留了下来。   然而上楼的时候,她在楼梯拐角听到了一个男生的声音。   ——陈淮。   他说:“陆知夏,这周我在皇庭俱乐部332包厢等你,不来的话,你自己看着办!”   那是六月下旬,临近期末,赵钰涵原本以为,陈淮是要知夏去帮他补习功课。 第6章 姐姐   陆知夏,17岁,死亡时间7.6,尸体发现时间8.17,间隔43天。   闫东白板上写下这么一行字,把陆知夏的照片贴上去,然后退后一步,凝神看着。   照片上的姑娘笑得很甜,却平白让人觉得哀伤。   正是像花朵一样娇嫩的年纪。   “失踪这么多天,家里人一次也没有报警?也没有找过吗?”   “问了她养母,说是吵架后听陆知夏说要去找姐姐,所以就没再管。”周奇那时候也很怀疑,不信一个女高中生走失了四十三天,竟然会没人注意到,后来问了才知道,“邻居说自从陆知夏有了弟弟,陆母就巴不得陆知夏赶紧走。当时吵架了之后,陆知夏的母亲,怕是巴不得她别再回来吧!”   闫东蹙了蹙眉头,胸口微滞,养了那么久,就算是条狗,也该有些感情吧?   周奇说,“倒是她父亲找过,不过被陆母哄骗了几句,就没有再说过了!”他把一叠文件拿过来,递给闫东,“这是陆知夏的家庭关系调查表,你可以看一下。”   他在旁边啧了一声,“有些时候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越是狼心狗肺的人,活的越久!”   “有些人活着,她已经死了!”闫东冷笑了声,翻着文件一页一页的看。   陆知夏的亲生母亲是一名医生,二十多岁嫁给一名刑警,但因为无法忍受夫妻长时间离别和每日提心吊胆,很快就离婚了,大女儿留给了丈夫。   之后嫁给了同是医生的同事,不过不幸的是,她和丈夫双双出车祸,丈夫当场死亡,她病危,抢救本来还算成功,但是七十二小时后病情突然急转直下,抢救了四次,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临死的时候,前夫去看她,她把小女儿也托付给了前夫。   那名刑警一个人带两个女儿,只是养到六岁的时候,他出任务也被歹徒枪击致死,追封为烈士,局里给了不菲的慰问金,然后陆家夫妻看中了那点钱(当然,这只是闫东的猜测),仗着是陆知夏亲生父亲的小叔和婶婶,把陆知夏连带着抚恤金接回了家。   ……   “陆知夏和母亲吵架之后,有说过要去找姐姐?”闫东合上资料,不想再看。   “是的,同母异父的姐姐,当初父亲出事之后,被刑侦队的队长收养了,这几年因为工作调动,远在外省,有进行过电话联系,陆知夏并没有去找姐姐,也没有向对方透漏过这方面的意图。至于陆知夏养母所说,是真的,还是为了给自己开脱,那就不得而知了。”   周奇去外面抽了一支烟,觉得有些难受,他在江县北城区派出所当了三年的民警了,接触的都是一些小案,有时候会想这日子多无趣,什么连环杀人案啊悬案疑案之类的大案统统和他们无缘。   这次昭阳中学女学生自杀案已经算是最大的了,可是调查的越久就越觉得难受,接触了太多人性阴暗的一面,会怀疑警察存在的意义,纯粹的变态总是少的,那些为了犯罪而犯罪的疯子们他们这些民警可能穷其一生也无法接触到。   而遇到的都是这些难断的家务事,从细小的微弱的细节中透漏出来的恶意和肮脏,像是夏天的嗡嗡乱飞的苍蝇,不够罪大恶极,却足够恶心。   那样的还是花朵一样的女孩,就算是养母,怎么狠心就那样对待,究竟做了什么,逼得一个少女情愿去死。   “走吧,去见一见姐姐。”闫东拍了周奇一下,“刚问过,她现在在江县,转学到昭阳中学那边了。”   周奇搓了搓脸,“闫组长,你们重案组不是一向只接大案吗?怎么来调查这个案子了。”   闫东顿了下脚,看着他,“得到关键证据,怀疑陆知夏和一起重大案件有牵扯,她是关键证人,但是我们即将召唤她的第二天,就得到她已自杀的消息,那时候是8月18日,她的尸体刚刚发现。我们怀疑嫌疑人故意示威。”   “什么重大……案件?”周奇吞了口唾沫。   闫东看了他一眼,“暂时还不能透露,抱歉。”   周奇想了想,“当时发现尸体的是学校施工的工人,艺术大楼在西北角,而施工地在东南角,本来是不会去那边的,但是那天似乎是食物出了问题,很多人拉肚子,教学楼都是封闭的,他们用的厕所是操场附近的公共厕所,坑位很少,所以有些工人就只能去找另外隐蔽的地方解决,然后就摸到了艺术大楼,据说他们在外面的时候还不觉得,一进楼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腐臭味,有人就顺着味道去找了找,然后就看见了尸体,当场就报了警,那天应该完全是出于偶然状况,不会是您说的情况吧?”   “但愿!”   闫东沉思了片刻,想起沈正锋前辈在世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刚进队的毛头小子,横冲直撞,冲动感性,沈队却是个很宽厚温和的长辈,做事周到仔细,那样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也十分不容易,队里的人就经常把两个小不点偷偷带到局里来,谁闲了就照顾着,虽然每次都会被队长骂,但大家乐此不彼。   大女儿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好奇心重,经常追着队里的人问东问西的,是个开心果。小女儿却很文静,不爱说话,小小的人儿,却很体贴,会帮姐姐把乱丢的东西捡起来放回原位,甜甜地叫着“叔叔”和“哥哥”,笑起来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像个天使一样。   闫东想着,觉得难受的很。   如果前辈还活着,一定不舍得让女儿受这般苦。   -   春和刚进校就刮了一阵小旋风,殴打校霸还活得好好的,简直就是个传奇。   “我们明哥其实人很好的,勤劳热情正直善良,还乐于助人,五好学生来着!”胖子蔡达坐在春和前面,这会儿扭过头来替睡得像是昏死过去的明哥说着好话。   “这不符合校霸形象啊,这么好你们为什么怕他?”春和笑了笑,推了一把程景明,觉得这人简直睡神转世,刚刚还冷着脸骂她呢,转眼就睡的不省人事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多久没睡过觉了。   “我们不怕他啊,谁怕他了,我们尊敬他,知道吗?”胖子拍了拍胸脯,“不是我胖子吹,在昭阳中学,没有比明哥更爷们儿的人,真正的汉子!十三班的那些狗,屁都不是。”   “你这捧高踩低就不对了啊!”   “我说真的,我们八班在明哥带领下欣欣向荣,虽然成绩不好,可我们腰板挺的直,不像十三班那些,净干些龌龊事!整天舔陈淮的臭脚,一看都不像好人。”   “陈淮?”   “嫂子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学校宏志班是一个叫陈宏志的男人长期资助的,江县皇庭俱乐部就是他家的,说白了就是一大型红灯区,十三班的人还经常去呢!据说报陈淮名儿打八折。陈淮是陈宏志的儿子,成绩差,分在了十三班。家里挺有钱,装一副斯文样子,骗骗小女生就算了,我们男人谁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   “红灯区是什么?”春和问他。   “不是吧,嫂子你这么彪悍,不知道这个?”   春和诚实地说,“我没听过!”   “就是那种男人找女人,或者女人找男人……嗯,就那种!”   程景明诈尸一样醒过来,抬头睡眼朦胧地瞪了胖子一眼,然后腾出一只手捂春和的耳朵,“少儿不宜!”   胖子吓得一下子撞到了自己桌子上,“哎哟哥,你这睡功越来越纯熟了!”   春和绷着一张脸,好让自己的害羞不那么明显一点。   程景明笑了声,把她按在桌子上,“陪我睡!别听他们瞎扯淡。”   ……谁陪你睡啊!   不过春和还是趴在了桌子上,她不困,只是难受,一闲下来就会想起知夏,一颦一笑,想起来心都要疼碎了。   快下课的时候,朱朱敲了后门,对毫无存在感的英语老师说了声抱歉,然后叫了春和一声,“到办公室来一趟!”   春和以为又是老罗发疯,果断回了句,“不去,让他自己来!”   朱朱刚刚见识过这位暴力萝莉和程景明的打架过程,也不敢说什么,只回去转告了两位警察。   周奇挑了眉,“这脾气还挺大啊!”   闫东却笑了笑,想起那姑娘四五岁的时候站在市局的门口发脾气,指着爸爸说:“你再不回家我就把这里给拆了!”   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闫东亲自去了趟教室,掏出证件对着后排的春和说:“市警察局重案组组长闫东,我来找您了解一些事情,一会儿就好。”   春和才反应过来,不是老罗找她,不太好意思地捋了捋睡乱的头发,点点头走了出去。   程景明拉住她的胳膊,“别冲动啊!”   春和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笑了,“放心,我不会袭警!” 第7章 你骗人   全校的体育课都被安排在下午,这会儿是上午,操场上什么人也没有,太阳很大,晒得人发昏,橡胶味儿刺激着鼻子,是让人头昏脑涨的感觉。   赵钰涵觉得自己哭的都没了眼泪,可有什么用?哭有什么用?   这样懦弱,真是没用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课铃响了,她没动,反正也没人会管,他们这种渣滓生,放在学校大约就是充数的,衬托着那些会读书的学生,好让人看起来的确是分三六九等。   人和人是不同的,学习好的和学习好的是不同的,家境好的和家境不好的是不同的,漂亮的和不漂亮的是不同的,有些人学习好,有些人家境好,有些人漂亮,那些人总算来说还有优点,有优点的人才会被青睐。——学习好的被老师青睐,家境好的被生活青睐,漂亮的被爱慕的人青睐……   而有些人学习不好,家境一般,长得也不漂亮,如果再加上有一些懦弱和自卑,那大概就是所有人都会忽视的存在吧!   这样的人,如果加上赵钰涵的名字,就更糟糕了。   活得像是个透明人,坏的不够彻底,好的不够纯碎,就那样半上不下的悬在半空,提心吊胆,毫无归属感。   “你没事吧?”这是知夏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她刚听完陈淮对知夏说的话,然后不敢再上楼去,就坐在了楼梯上。   疑惑陈淮怎么会和知夏有联系。   而且觉得陈淮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说话的语气,还有说话的内容。   听起来太傲慢了。   他们在高一下班学期就已经进行了分班,虽然陈淮因为成绩太差分在理科最后一个班,但是听别人说是个很温文尔雅的少年,礼貌又绅士,像电视上那些大家庭里熏陶出来的有教养的孩子,跟他们这些市井小巷里没人管的野孩子是有本质不同的。   很多女孩子把他当做白马王子,他是穿白衬衫、有阳光一样笑脸的男孩子,情窦初开的少女,谁会不喜欢?   她坐在走廊上思考,不知道该不该问一问知夏是什么情况。   打扫完卫生出来的知夏看见了满面愁容的她,于是俯身问了她一句,“你没事吧?”   她慌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低着头说,“我没事!”   那时候看着知夏,就觉得这样漂亮又学习好的姑娘似乎带着光环。   如果家庭再好一点,那可真的是小公主了。   “我认得你,涵涵,是这样叫吧?不过不知道大名。”知夏侧着头看她,介绍自己,“我叫陆知夏!知晓的知,夏天的夏。”   她没想到自己这样毫无特点的人竟然会被她记住,激动地有些结巴,“赵……赵钰涵,金字旁的钰,涵养的涵。”她跟着知夏一起走,觉得身边的姑娘温和的让人想要亲近,于是心里也放松胆大了许多,“那个……我刚刚好像……听见了陈淮的声音?”她支支吾吾的,但还是问出了口。   “嗯。”知夏有些不自在,“我周末有在帮他复习功课。”   “你不想去吗?”   知夏轻轻摇摇头,“也不是,就是……觉得自己不太适合。我妈妈收了人家的钱,所以必须要去。”   “你太善良了,帮助人是好事,但有时候也要学会拒绝的。”赵钰涵皱着眉头,想起知夏的母亲在皇庭俱乐部当清洁工,“会很累吧?在那样的家庭……”   说完才觉得自己或许失言,不该讨论这么隐秘的话题。   不知道是不是触了心事,知夏别过头,装作不经意地擦了一把眼泪。   “其实也还好,我爸爸脾气不太好,但是也没有对我动过手。我妈妈她,对我要求严了些,但是我至少没有饿着冻着啊!”知夏笑了笑,“毕竟人无完人,我自己也有很多的缺点,这样想就能释然了。”   话虽然这样说,可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心酸和无奈。   赵钰涵再不敢多说什么,过了会儿换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聊着。   到宿舍门口,因为在不同的楼层,所以互相道别。   知夏冲她笑,“谢谢你啊,你也很善良,多笑一笑就更好了,你笑起来很好看,虎牙很漂亮。”她冲赵钰涵比划,“尖尖的,很可爱。”   赵钰涵觉得不好意思,被知夏这样优秀的人夸奖,头顶浓重的黑暗似乎都撕开了一道口子,光从缝隙里透出来,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也不是那样糟糕。   “你更棒,再见!”她说。   赵钰涵的记忆就到这里,然后一周后知夏就请假了,她想着去家里拜访的,然而临近期末考试,她犹豫后决定放弃这个计划。   暑假的时候她去了外地找爸妈,只听说陆家那个媳妇儿和女儿吵架吵的很厉害,当然,只是陆母一个人单方面闹,知夏默默忍受。   她在心里暗暗为知夏难过,想要打电话慰问一下,又害怕自己说错话惹得人家更难过,于是选择了沉默。   一次又一次犹豫,一次又一次畏缩,到最后人死了她也没能问一句: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陈淮,还是因为陆母?还是因为别的?   总之不会是自杀。   如果她知道,警察来问的时候,她就可以说出来。   而不是让警察听陆母一面之词,就认定这是自杀。   她哭够了,擦了擦眼泪,起身往教室去。   上楼的时候,迎面撞上陈淮,或许是因为刚刚才回想过他,这会儿猛地看见,吓得连连后退了三步。   “我有这么可怕吗?”陈淮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蜷着,轻轻敲打着裤缝,脸上是一种惯常的笑意,三分温和,七分礼貌,带着平易近人的高贵感。   赵钰涵下意识摇头,然后想起了什么,又点头,看着陈淮,鼓了很久的勇气,终于问出口,“你知道知夏是怎么死的吗?我听说她上学期期末的时候有找你复习功课,你有没有看到她那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陈淮的目光渐渐冷下来,“谁告诉你的?”   赵钰涵紧张地有些喘不过来气,“是……是知夏……知夏她讲的。”   陈淮脸上的笑意渐渐又浮现,“那你估计是听错了,她没有帮我复习过功课,但是她的确是来过皇庭。”他上前了两步,看着赵钰涵,“不过我劝你如果为陆知夏好的话,就不要告诉别人,因为不太光彩啊!”   赵钰涵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你骗人!”   “人不可貌相知道吗?”陈淮宠溺地笑,“真是个傻瓜。”   -   春和站在连廊上,看着对面的闫东和周奇,“请问吧!”   “为什么转学?”闫东看着她,“你在滨海那边读的好好的,跑回来做什么。”   “抓坏蛋啊,我要看看是谁害了我妹妹,我好叫他偿命!”   闫东的表情一下子沉下来,“别胡闹!”   然后春和就笑了,“开个玩笑,别紧张。”   闫东的脸色却并没有缓和多少,只严肃地看着她,“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别冲动,警察会帮你解决的,我也会帮你。你若是再出事,我们这些人怎么对你死去的父亲交代?”   “我爸死了十一年了,他在712抢劫案中被歹徒杀死,而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我妹妹今年还不到十七岁,她从小乖巧懂事,最后却惨死,就算是自杀也是有人逼的她,而那些逼她的人,依旧活得冠冕堂皇毫无悔意。我不服!”她红着眼,压抑着嘶吼的冲动,“法律算什么,都是狗屁,那些条条框框,只能困得住遵纪守法的人。”   闫东没有说话,任她发泄着,过了好一会儿,等她情绪平复了些,才开口说:“所以才有警察存在,为了正义和和平,为了大多数遵纪守法的人,我们甘愿流血牺牲,就是死,也死的光荣。”   春和扭过头去,不说话。   “我知道你都明白,说的这些都是气话。有时候的确是有不公平的地方存在,会有不合理让人无奈,但是还是要尊重法律,尊重道德。这些才是这个社会存在的根基,是你死去的爸爸誓死保卫的东西。”他拍了拍春和的肩膀,“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去上课吧!哪天有空了再谈。”   春和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用了,就现在吧!有什么你们尽管问,如果不是自杀,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凶手。”   “那好。——你和陆知夏经常联系吗?”   “不经常,因为陆家的手机知夏不会接触,所以我们只能书信联系,一周大概一次,有时候遇到期末或者忙碌的时候,会一个月一封书信。”   “书信都还在吗?”   “她写给我的都还在,不过在我养父母那边,如果需要我可以让寄过来。”   “好,尽量快一点。”   …… 第8章 补习   问完话,春和直接去打了电话,要母亲把自己的书信都整理了寄过来,她一刻也等不了。   电话是母亲接的,开口先问了她这边待的是否还习惯,有没有水土不服。   她想起自己任性回江县的事,顿时觉得有些惭愧,“妈,我一切都好,你别担心。”   “那就好,祖母年纪大了,别总给她添乱,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不管你爸跟你发多大脾气,总归还是惦记你。”   春和眼眶有些发红,想起知夏,更觉得难过,“谢谢你妈,谢谢你和爸对我这么好,虽然我脾气差,总惹你们生气,但其实在我心里,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   十一年养育之恩,这辈子她都报不完。   “哎,你这孩子,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我们自己养大的女儿,自然知道秉性。江县是个小地方,不让你转学过去是怕耽误你前程,但事在人为,既然你坚持,爸妈也不是不开明的人,凡事三思而后行,知道吗?”   “嗯,我知道,妈!”   “那就好,有事记得打电话。”   ……   闫东和周奇准备下楼去的时候,朱然老师从办公室追出来,“闫警官,请问是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暂时还没有,如果朱老师想起了什么,也可以随时告诉我们。”   朱然犹豫着开了口,“闫警官,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闫东点点头,两个人走到连廊的一角,朱朱搓了搓手,“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就是听到一个传闻,也不确定真实性,就当是给你们一个参考吧!——我听办公室的老师们说,底下学生有在传,知夏在上个学期有给陈宏志陈先生的儿子陈淮在补习功课。陈淮这个孩子,是个面善心冷的人,很固执,学习成绩很不理想,他爸爸下了很大的功夫,也请了无数的家教老师,但都被他给气走了。很奇怪的,最后是知夏入了他的眼,留在身边做了家教老师,成绩也有了一点起色,听说后来陈宏志先生给了知夏不少奖励。”   “所以呢?”   “听说是陈淮主动找的知夏,而按知夏的性格,是不会答应这种事的。”   “你是说……?”   “我是说,知夏的母亲在皇庭俱乐部上班。”   闫东想起了什么,蹙眉,“补习的时间和地点知道吗?给了什么奖励?”   “补习开始的时间不确定,我问了一些同学,有些说是上学期开学初就已经在补习了,有些人说就是临近期末那段时间。补习地点是在皇庭俱乐部,知夏的母亲在那边上班,知夏每周六给陈淮补课,晚上和母亲一起回家。陈先生是个很大方的人,所以我想奖励的话,应该是钱,可能还比较大额。”朱朱张了张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您知道,知夏家里最缺的就是钱,因为这个做出一些冲动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说陆知夏可能涉嫌女色服务?”   “不不不,知夏不是那种人,我是说……她会不会被逼迫?当然,这是最坏的猜测。”   闫东皱了皱眉,“好的,我知道了,多谢朱老师。”   朱朱慌忙摆手,“您客气了,闫警官。”   “如果要真是……那什么,那自杀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吧!”下楼的时候,周奇叹了口气说:“遇见这种事,的确让人心里过不去啊,就算是我这个年纪,遇上了也扛不住。”   闫东“嗯”了一声,胸口发滞,“但这些都是猜测,没有证据也不能下论断。”   “我们这种地方,监控设施都少的可怜,找证据,太难了。”周奇摇摇头,还是沉浸在假设中无法自拔,“如果她姐姐知道……估计得发疯吧!”   闫东看了他一眼,“所以这就是警察存在的意义。”   让正义得到伸张,让愤怒得到平息。   下到入口处的时候,赵钰涵一脸惊魂未定地往上去,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更是脸色煞白。   想起陈淮说的话,她不信,可又莫名觉得害怕。   如果……如果知夏是去皇庭做不好的事?   那样的话,真相只会更难堪。   陈淮单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赵钰涵离开的背影,慢慢勾起一丝笑意。   惊慌而无助的小鸟,逃跑的姿态,总是带着让人怜惜的感觉啊!   “闫警官好!”陈淮冲着下楼的两个警官轻轻点头,“今天是第二次来吧!真是辛苦了。”   闫东回以微笑,“分内之事。”   “我爸爸最近一直在俱乐部,闫警官有空去玩啊!虽然你们警察很忙,适当的放松还是可以的。”他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姿态从容优雅。   闫东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还真不是一般的圆滑。   他点头说,“正好有事要请教,最近会去拜访的,到时候还请多多配合。”   “那是一定!”   赵钰涵跑的太急,在八班后门的地方,摔了一个结实的屁股墩,愣怔怔地跌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疼的眼泪差点飙出来。   不仅是疼,还有别的情绪。   堵在胸口,快要爆发了。   只庆幸这会儿正是下课的时候,一屋子乱糟糟的,没人注意她。   她站起身,低着头,沿着墙根往自己的座位去。   “赵钰涵,刚陈淮跟你说什么呢?”不知谁突然问了句,“诶哟,看那小白脸笑的荡漾的,恶心死我了。”   程景明抬了头,往角落赵钰涵的方向看去,目光深邃。春和也顺着他的目光扫过去。   赵钰涵手里刚刚摸到自己的水杯,被这句话一惊,水杯掉在了地上,玻璃碎片混着水溅的到处都是。   “没,没说什么!”她蹲下身,去拣玻璃碎片,手却抖的对不准,只好慌乱地拢着手去扫,碎渣刺进手里,擦出一片血迹。   春和踢了凳子走过去,把她扯起来,“大妹子,你这脑子没坑吧!你以为自己手是铁做的?”   因为这样一句话,赵钰涵眼泪滚珠一样掉出来,身体还在颤抖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   然后猛地拉住春和往外走,在楼梯口站定,呼吸急促地看着她,“我知道我说这话会很奇怪,但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知夏的姐姐,她……有没有跟你说过给陈淮补习功课的事?”   春和没立刻答话,先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给她贴在手上,知夏这两个字,一出现就得让她好一会儿缓。   她点点头,“好像是说过有当家教老师,不过没说是给谁,怎么了?”   赵钰涵摇摇头,心乱如麻,不再说话了。   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说谎?   春和看了她一眼,扯着唇角笑了笑,“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就憋死也别透露半个字,吞吞吐吐的,最讨厌。”   赵钰涵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很多人都说,知夏上学期在给陈淮补习功课,我刚刚去问他有没有发现知夏那时候有什么异常。可他跟我说知夏没有给他补习功课,但有出入皇庭,而且做见不得……”   “他放屁!”春和几乎是立刻打断她,皱着眉说,“哪个班的?”   “理科十……十三班!”赵钰涵被她身上的戾气给吓到了。   春和点点头,“我去会会!”   说完便往楼对面去,赵钰涵在她身后喊了一句,“十三班很乱的。”   春和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   赵钰涵忧心忡忡地进了教室,总觉得沈春和会出事,只好走到程景明身边,汇报了句,“明哥,春和她,去找陈淮了。”   程景明就无语了,这毛丫头一会儿不惹点儿事就不痛快。   他“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她性子冲动,恐怕会吃亏的。”赵钰涵担心地说。   程景明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她连我都敢踩,还有什么怕的?”   胖子扭过头看着程景明笑,然后起身冲着全班人拍了拍手,“我跟大家说个好玩的事,我们明嫂去对面找陈淮那个小白脸了,来来来,今个儿胖爷开个局,赌谁先挂彩,一注十块钱,我先来,十注,押小白脸,买定离手了啊,来不来?”   “小白脸毕竟身边走狗多,我押嫂子,不过咱输了也光荣啊!”   “小白脸小白脸!”   “当然明嫂啊!”   “边儿去,必须小白脸!”   “……”   一群人叽叽喳喳热闹起来,大有“一呼百应”的架势。   最后不知谁说了句,“押嫂子干嘛,押明哥啊,他能袖手旁观?说不定先挂彩的是他呢!”   一群人哈哈大笑,怂恿着明哥去英雄救美。   程景明擦好了眼睛,戴上试了试,笑着起了身,“让我一个人去?”   胖子一拍桌子,“咋可能?让明哥自己去,我们八班的人还要不要混了!”   “走走走!”其他人也起哄。   “这次可是出师有名啊!”   “嗯呐,正愁没借口收拾那个小白脸呢!”   赵钰涵吞了口唾沫,默默后退了一步。   她有些害怕,害怕如果陈淮说的真的,这样一闹大,岂不是到了全校皆知的地步?   她追上程景明,“明哥,别把事情闹大。”   程景明回头看着她,“嗯?”了一声。   她解释,“春和去找陈淮是跟知夏有关,之前就有些不好的传闻……如果是真的……”   “那又怎样?”   “嗯?”   “你相信陈淮,还是相信陆知夏?”程景明笑了笑,“如果你相信陆知夏,就不会说出这句话。”   赵钰涵脸色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定时更新定错时间了。 第9章 聊聊天   春和揪着陈淮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的时候,十三班不少男生围了过来。   几个声音此起彼伏地说:“别以为你是女生我们就不敢动你了。”   “这不是新转来那妞吗?很嚣张啊!”一个瘦高的男生过来扯春和,“疯了吧你,我们班的人,谁不知道陆知夏是个什么货色,你谁啊,替她撑腰呢?早干嘛去了,人都死了,嚎丧嚎的再大声,有个屁用?”   “别找事啊,就算程景明护着你也没用,该收拾照样收拾你。”   春和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卡着陈淮的脖子,把他往墙上死命摁,“我要你再说一遍!”   陈淮个子在同龄人中还算高,一米七五左右,而春和身高不到一米六,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都悬殊的情况下,她能这样压倒性地把陈淮摁趴下,全靠胸口憋着的一股气和一身不要命的冲动。   陈淮没有挣扎,只是仔细地看着沈春和,那双眉眼看起来熟悉的很,和陆知夏有着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只是少了点儿温善,多了点儿冷厉。   没想到,那样一个落单的可怜的雁,竟然也会有家人回来寻。   他笑了笑,“我说陆知夏是个台姐儿,你要是不信呢,去皇庭的柜台查一查,看一看监控,这谁要是说一句谎,叫他出门让车撞死。”   “你放屁!”春和骂了一声,残存的理智彻底拿去喂了狗,直接甩着胳膊把他掼出去,抬脚往上踹。   她打架动作向来快,又准又狠,看得人发愣。   有人去扯她,有人在喊叫,她固执地不停手。   终于也有人对她动了手,硬底的鞋子踹在她腰上、腿上、小腹,疼痛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已经辨不清方位。   那些她都不管,只死死地盯着陈淮,把拳脚往他身上招呼。   程景明带着人过来的时候,看着这架势,默默把眼镜收了,然后走过去,意图扯开围在沈春和身边开打的男生,但是扯了几下都没有人理会他。   作为一个脾气温和的校霸,他向来秉持的原则是动手不动口,于是直接一脚踹到对方肚子上,把人踹得后退三米远,那人跌坐在地上反应了半分钟,才悻悻地骂了句,“操!”   春和已经完全打红了眼,只恨不得一巴掌把陈淮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人给扇昏死过去,程景明过去扯他的时候,她无动于衷不说,还差点儿回身一脚踹在他裤裆。   这要是被她这种大力女金刚来一下,估计不残也得断命脉,为了后代着想,他觉得自己还是旁观比较好。   对于八班的人来说,明哥向来懒得要命——懒得和人计较,懒得发脾气。哪天要是动起了手,那特么绝对是火大了。   这上来就是一脚,可见火气有多大了。   于是胖子急明哥之所急,一声“去他妈的”吼完就直接上了手,其他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看见大家上也一股脑涌了上去。   场面顿时无比之混乱。   男生们打架不像女生,没那么花式,都是干脆利索往身上招呼,看得人害怕,一些胆小的女生吓得直哆嗦,几乎是跑着去叫了老师。   这场战役以教导主任一声吼和朱朱老师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结束。   虽然是一群混球,但毕竟都还是半大的孩子,老师都被气哭了,这架自然也打不下去了。   差不多都挂了彩,最先去挑事的春和却几乎没什么明伤,倒是程景明,不知道被谁手里的铁条给划拉了好几下,脖子手臂上的血都流到指头尖了。   朱朱一边扯着程景明往办公室去,一边哭着给校长打电话,直言自己管不了这个班了。   八班和十三班对昭阳中学来说就像是烫手山芋,丢不掉,但谁也不想接手。   一群没有前途的渣滓,任他们自由生长就好,如果侥幸有一两株奇葩生长的旺盛,那大概是上天眷顾,但若是一路平庸或者坎坷,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都是一群只会打架和找事的烂学生。   春和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红着眼四处乱蹿的兔子,不是想追求什么真相,也不是想要报仇,她只是无法忍受自己像个无能的废物一样,在所有的结局都出现之后,面对着这一切,回想自己过去,发现自己该做的都没能做。   那种懊悔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心底最深处,每每回想的时候,都会告诉她,如果妹妹的死是一场合众谋杀,那么她就算不是拿刀的那个,也是视而不见者,同罪!   她从知道妹妹死讯的时候就像是疯了一样,四处乱窜,乱发脾气,好像难过的要死了。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俯身去反省自己的时候就会发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惶恐和卑怯,她自私地以为长大了一切都会好的,可是谁知道灾难临的这样近,那些没来得及做的事,都成了深切的遗憾。   她曾经闹着转学,父母以江县教育条件不好为由拒绝了,她最后屈服。   她寒暑假曾要求长住在江县看望妹妹,但父母以要补习功课为由拒绝了,她最后屈服。   她曾经攒了很多钱,买了各种礼物给妹妹,但父母以邮费太贵等见面再送为由拒绝了,她最后屈服了。   刚刚打电话听见母亲说“既然你坚持,爸妈也不是不开明的人”的时候,她眼泪差点儿出来,很多时候,不是父母在阻拦,是她立场不够坚定。   这一年的暑假,知夏寄信来,问她暑假会不会来江县这边,她想了想,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没做,钢琴考级、散打班、还要提前回校复习,于是回信说:“我可能没空,等高三毕业了,我们一起出去玩。”   知夏说了好几遍想她了,她说我也想你,可最后也没能说出“我放假就去找你”这样的话。   当一个人活的幸福的时候,是无法对其他人的悲惨遭遇真正感同身受的,哪怕那个人是自己亲妹妹。   以至于现在很多时候回想起来的时候,春和都会想起知夏信上的那句话:“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特别想念你,如果我有钱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去看你了。”   那时候即便她不回,但哪怕说:“我帮你买票,你来吧!”一切会不会就不同了?   她不知道,但是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心口就绞着疼。   如今挨了一顿打,终于清醒了。   她知道,她接受不了的不是知夏的死,是原本知夏可以幸福的,而她没有努力。   这会儿看着程景明身上颇深的伤口,顿时觉得自己很可笑。   那些人说的对,如今人都死了,她发这些疯有什么用?   还连累了别人。   春和跟着朱朱和程景明往办公室去,其他人被教导主任堵在走廊里挨训。   朱朱把药箱拿出来,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程景明,然后去了校长办公室。   春和开了药箱,从里面取出来棉签和药水,比划了好几下也下不去手,最终放下了,看着他,“要不还是去一趟医务室吧!”   “不用,”他笑了笑,“小伤,没那么娇气。”说完从她手里接过纱布,胡乱把血擦干净了,打算自己处理。   春和没给他棉签,拍了他手一下,让他老实点,低着头蘸了药水给他涂,然后洒了些药粉,把手臂的伤口包了纱布,末端撕开绑了个蝴蝶结。   “手法还挺娴熟。”   “是啊!”春和点点头,“唯孰能尔!”   小时候经常受伤,爸爸都会让她自己处理,说人生路短,谁也不能仗着谁一辈子,早一点儿独立,早一点儿在这个世界上能有立足之地。   没想到,一语成谶!   “其实你今天不用来的,”春和看着他,自嘲地笑了笑,“看不出来吗?我只是在发疯。”   程景明点了点头,“那你看不出来吗?”   “嗯?”   他眼睛里洇出笑意,“我在陪你发疯。”   他帮她把药箱收好塞进抽屉里,扯着她往外走,“好歹是新认的媳妇儿,这不得好好表现一下。”   走廊上都是人,春和被他牵着手,有一点的不自在,却没挣脱开,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问他,“你和知夏应该很熟悉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谁,对不对?你替我出头,也是因为知夏吧?”不然,别的理由她也想不出来。   程景明扭头看着她,笑了笑,“一半是,一半不是。”   回到了教室,挨训的都已经回来,吵吵闹闹为了临行前的赌局在闹腾。   “我就说我们明哥会挂彩吧!”   “那小白脸也挂了彩,卧槽啊,嫂子厉害,一拳下去,鼻血横流啊!这手法,绝了。”   “嫂子挂彩了没?”   “挂了吧!脸上好像有一点儿。”   “……”   最后讨论到底是谁赢了,叽叽喳喳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一群糊涂蛋打算合伙买冰镇西瓜大家分着吃。   一起乐呵!   程景明进门的时候,一个个扭过头来嘲笑他,“哥,这蝴蝶结绑的有点儿骚啊!”   “满足一下你们嫂子的少女心。”他一边回答,一边把春和塞进座位,然后从前排胖子那里拿了个镜子过来看脖子上的伤口。   挺深的,血把白色半袖都弄脏了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叉着腰叫了声,“谁有多余的短袖,借我穿一会儿。”   一个男生扔过来一件黑色的,他拿在手上,问胖子要了肥皂,把衣服搭在肩膀上起了身。   胖子在身后问,“哥你洗衣服去啊!”   他“嗯”了一声。   胖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会洗吗?”   他伸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哪那么多屁话。”   春和也站起了身,叫了声,“程景明!”   他回头。   她说:“我帮你洗吧!”谢谢你今天帮我。   不过后半句她没说出口,他也没问原因,最后只笑了笑,“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追出去,跟着他,“怎么,怕我洗不干净?好歹我是个女生。”   他侧着头,好笑地把手臂上的蝴蝶结伸给她看,“我知道你是个女生。”   昭阳中学是半封闭式寄宿学校,学生公寓在教学区外,白天学生们是不能进公寓的,出入需要批条,所以衣服只能在教学楼洗,洗了以后也只能随便找个地方晾着。   他最后也没让她帮他洗,去卫生间换了衣服,拿出来自己洗。   春和就坐在卫生间门口男女生公用的水池台上,看着他洗衣服,然后和他随便聊着。   “你相信知夏是台姐儿吗?”春和歪着头问他。   台姐儿是江县这边儿的说法,就是坐台女。   程景明搓洗着衣服,“你信吗?”   春和低下头,又抬起来,坚定地摇摇头,“不信!”   “那就别管别人信不信,如果你觉得难过,就想方设法说服别人。”他笑了笑,“不过我也不信。”   “那件旗袍,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春和想起来,那件旗袍的收件地址,写的是皇庭俱乐部332包厢。   程景明的手顿了一下,回说:“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春和挑了挑眉。 第10章 错话   他衣服洗到一半,春和才看见,他虎口处还有伤口,被水和洗衣液泡得久了,泛着白。   “不疼吗?”春和从洗手台上跳下来,“算了,我帮你洗吧!”   的确是疼的,被洗衣液水泡了半天,拇指几乎都要不会动了,他摇头笑了笑,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干净,“那就谢谢了。”   最后还是春和帮他洗了衣服,拧干,借了同学一个衣撑,挂在了她座位旁边的窗户上方。   有风吹过来的时候,衣服会轻轻晃着,净白的T恤,没有任何图案。春和有时候会扭头看着,恍恍惚惚地发着呆。   会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十一年前的七月份,那时候她暑假,马上就要升小学一年级了,妹妹比她小十个月,还在上幼儿园,那天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冗长,无聊。   然后警局通知祖母去领尸体,她和妹妹还小,别人都不敢告诉她们,她开心地看着家里来了很多的人,那些人却只哀伤地看着她和妹妹。   一个阿姨抱着她哭了,一个叔叔偷偷在抹眼泪,家里一老两小,看起来应该是很可怜的。   可当时春和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只有长大后每次回忆的时候,那种浓重的哀伤才会隔着时间的烟尘滚滚而来。   原来死亡是那种感觉,失去的那一刻并没有痛的撕心裂肺,而在不经意的某一个时刻突然发现,有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生命里了,然后猛然惊痛。   也会想起妹妹,想起分别那天,那时候祖母生病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备受打击,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她主动请局里帮忙联系合适的人领养自己的两个孙女。经过慎重考虑,有意愿帮忙又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按照领养的相关规定,他们夫妇的条件却只能领养一个。   然后陆家夫妇适时的出现了,那天他们夫妻带着营养品和给两个小姑娘的礼物登了门。   春和犹记得他们说的话,“家里条件不好,但是大哥家里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我们省吃俭用,也得把孩子拉扯大。”   春和拿着陆家夫妻给的小兔子玩偶,一直在哭,不懂分别,但已有不好的预感。   后来春和养父母也来了,帮春和收拾了东西,临走的时候知夏拉着春和坐在门墩上,偷偷看了一眼里屋寒暄的大人们,替她擦掉眼泪:“姐你别哭,不然祖母也会哭的。”   她一步三回头的走,知夏乖巧地站在祖母身边跟她挥手,“姐,伯母说,过年的时候你就可以回来啦!”   那个场景一次又一次在脑海里闪,那是第一次离别,与往后每一次的分别都没什么不同,春和却记它最清楚。   春和也清晰地记得那个寒假,那时候陆家夫妻待知夏还算好,春和去家里拜访,接了妹妹去祖母家,后巷在北城,和平街在南城,相距两个小时的车程,晚上的时候下了雨,陆家夫妻过来接知夏。   陆父背着知夏去主路上打车,路灯昏黄,几乎看不清人影,春和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能看见远处模糊的轮廓,还有远处传来的陆母的声音,“你慢点儿,孩子胳膊都淋湿了。”   模糊地觉得那也是个幸福的场景。   春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儿温情,所以知夏后来才会对陆家夫妇那样不埋怨。   ……   春和回过神来,发现朱朱在上面讲英语课,大概闹着不教八班的革命历程失败了。   春和翻出书来凝神听着,胖子扭过头来的时候还调笑了一句,“哟,嫂子学习挺认真啊!”   程景明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然后安静了。   之后的几天过的都很安逸,上课听讲,下课写卷子,八班的人都不怎么理会春和,因为看起来实在是不好惹。   陈淮似乎受伤挺严重,请假回了家。   闫警官没有再往学校来过,杜衡老师精神病又严重了,学校风言风语传的厉害。   程景明还是老样子,没事的时候就睡觉,好像永远都在困一样。   春和每天会去收发室问问有没有自己的快件,终于在周五的时候收到了。   半尺见方的箱子,母亲把这些年的信件都寄送了过来。   带回教室的时候,她跟程景明说:“知夏的信,你要看看吗?”   “最后一封……是什么时候?”他问。   春和拆开箱子,从最上面拿出来一个粉色的信封,从里面掏出信纸递给他,“6月27日写的,我七月份才收到,因为忙着期末考,所以考试完才见到信,匆匆一读,觉得都是些琐碎的事就没太在意,隔了好久才回信,如果早知道是最后一封,我……”春和说不下去了,别过头,转了转眼珠,把眼泪转回去,“你要看看吗?没事,没有什么秘密。”   程景明点了点头,接过来,眉头微微蹙着,去看这几张单薄的纸笺。   春和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沉默着。   姐姐:   见字如面。   明明上周才刚刚给你写过信,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特别想念你,如果我有钱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去看你了。   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就想和你说说话。   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结婚的场景,姐夫的脸似乎还很清晰,只是那张脸我却没见过呢!   梦里你穿婚纱真是漂亮,好想亲眼看一次。   如果生了小宝宝,是该叫我姨妈吗?   哎呀,你要是在我面前,一定要骂我了,小小年纪,也不害臊。   真想看你结婚的样子呀,一定特别漂亮。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男孩子吗?他就住在我家隔壁,今年刚刚搬来。是个成绩不太好的男生,不过了解后却让人觉得敬佩,哪天见面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   “后巷18号,和知夏家挨着吧?”春和坐下来,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来一点儿不一样的表情,最后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只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春和也没逼问,笑了笑,“你去替知夏领衣服那天,说了两句错话,第一句:‘请问沈家裁缝铺在哪儿?’,第二句:‘那女孩儿六月份的时候来这儿定的旗袍,原本说定两个月后来取,可她六月底就死了。’——知夏是七月份死的,而且知夏信上说,来定做旗袍的时候,是你跟着她一起来的,所以你不会不知道裁缝铺在哪儿吧?那天你来来回回在街上转了三趟,是找不到,还是在犹豫?”   程景明看着春和,目光深沉,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我可以不回答吗?”   春和点点头,“当然可以,但我随时等着。”   “关于自杀的事,我知道的也并不会比你多,而其他的事,我无可奉告。”   周五下午五点四十分,昭阳中学全部离校,这学年学校改了规定,高一到高三正常过周末。   有些学生猜是因为陆知夏的缘故,学校害怕有学生从艺术大楼翻墙外出造成事故。   不过也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倒是都挺开心。   春和出校门的时候,校门口停着不少私家车,都是来接学生的,十六七岁的少男和少女,背着花花绿绿的书包,混迹在人群中,看见父母的时候,脸上会扬起一瞬的笑意,父母会摸着孩子的脑袋,低声问着,“饿不饿?”或者,“功课紧张吗?要好好读书啊!”   叛逆期还没完全度过的少年会不耐烦地甩开母亲的手,“哎呀,烦不烦?”   春和混在这些人当中,会不自觉地想起知夏,以往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接她吗?会是谁来接?会不会关心她饿不饿,累不累?   或许是自己走着回家去。   春和走出人群,沿着往后巷去的小道走,左手边的方向是条人工河,常年被排放污水,散发出腥臭的味道来。右手边是永明路街道上商铺的后门处,好几家都是饭店,未处理的鱼虾摆放在台阶上,渗出的水淌的路面到处都是。   知夏会走这里吗?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后巷的路口,春和望着略显破旧的街道,顿时觉得难过的很,她没有进去,转了个方向,往北城区派出所走去。   约了闫警官在派出所见面。   春和把信都交给他,“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都在这里。”   闫东点点头,“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谢谢!”春和垂了下脑袋,“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会的。”   “我……能看看发现知夏尸体时候,现场的照片吗?有吗?”   闫东蹙了下眉,“还是别看了!”   “拜托了,东子哥,让我看一眼,我能承受得住。”春和低着头,“我见她最后一面还是过年的时候,我连她死的时候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都不知道。”   闫东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点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好像老是不显示?   来,发波红包。 第11章 下雨了   闫东把陆知夏自杀调查报告拿给春和看,她坐在那里一页一页翻着。   里面附有所有的照片资料——知夏被发现时候的现场照片、衣服、随身物品,还有周围可疑的脚印和杂物。   那具尸体春和一点儿也不想去形容,看一眼都觉得五脏六腑翻滚着疼。   她死的时候穿的是一件雪纺连衣裙,腰间有两个斜着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知夏的学生证,一张购物小票,还有几张零钱。   购物小票上写着佳佳乐超市,买了一盒牛奶,一袋核桃味儿瓜子,和三种饼干,总消费33.50元,这对知夏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她的零花钱从来少的可怜。日期是7月6日9:33。   “是根据这个推断的死亡日期吗?”春和抬头问。   闫东点点头,“右边口袋里还有未吃完的饼干,查了附近的监控,确实在7月6日这天,在永明路口看见过她的影子,是往学校的方向来的,所以初步断定是7月6日当天死亡。”   佳佳乐超市、核桃味儿瓜子、永明路……   春和忽然问了一句,“在永新路发现她是在什么时候?”   “监控上显示是十点半左右。”   “不对……”春和忽然想起了什么,着急地问了一句,“有江县的地图吗?给我一下。”   这种东西警察常用,当然是有的,闫东问旁边人要了一份,递给她,“怎么了?”   春和慌张地把地图铺展开推到闫东面前,低头看了片刻,拿了一支笔给给他指,“你看,佳佳乐超市是后巷的超市,大概在这个位置。”她在后巷中间的位置圈了一下,“证明那天知夏是从家里出来的,并且她心情不好——那些东西不是她自己吃的,核桃味儿瓜子、牛奶、还有饼干,知夏是不吃零食的,她在信上跟我说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去巷条口喂流浪猫,说跟动物在一起会让她觉得比和人在一起更快乐。巷条口那里有一个临时救助中心,就是一些好心人义务搭建的动物收容站,很多流浪猫狗会聚在那里,也有仓鼠松鼠什么的,有些人养不了就连笼子也丢弃在那里,所以那些瓜子是喂仓鼠的,牛奶泡饼干用来喂小奶猫,她不知道宠物吃什么好,有一次问我,是我告诉她的。”   春和在后巷和条口巷的交叉处圈了一下,“巷条口在这里,就是一个三叉路口,有一个废弃的民房,有人用粉笔在墙上写了花体字——宠物之家,知夏经常去。从巷条口出来,如果要去学校,她肯定会直接走这条路。”春和在中间的那路上画了个箭头,“就是知夏抄近道去学校常走的路,而这条路只能到永明路后街挨着人工河的小过道,如果要去永明路,必须绕学校一大圈才能过去。或者从这条道路——”春和在条口巷画了一个箭头,“坐公交走这边绕过人民大街,也能到达永明路,但是路途会远两倍不止,就算是做公交也,十点四十左右她也不可能到那边。也就是说,除非知夏一开始就不是打算去学校,否则她不可能在十点四十左右出现在永明路上。”春和把学校圈起来,“她中途去过别的地方,或许那个地方可能才是导致她自杀的关键,因为从家里出来,从她的反应来看,也没有要自杀的意思。”   春和把照片给闫东看,“零钱是用手绢包起来的,说明她对财物很小心,如果是因为吵架自杀,那肯定属于冲动型自杀,那时候理智是很薄弱的,行为一定是与平常不同才对,细心把钱装好,这不是一个要自杀的人会做出来的。而且她口袋里还有吃剩的饼干,这不合理,她不会留着自己吃,流浪猫和流浪狗很多,每次她都遗憾自己没有钱买更多的食物给它们吃,所以不太可能还留的有。”春和摇摇头,“那天一定还发生了别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自杀。”   “也有可能不是冲动型自杀。吵完架后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反复琢磨吵架的事,委屈会一点点放大,情绪积压到一定程度才爆发,也是有可能的。”闫东拍了拍春和的肩膀,虽然他也很想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现在什么都不好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说的这些都是推测,并不能作为证据存在,我们会调查的,你先别想那么多,安心学习。”   春和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想起来怎么说,只好点点头。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气有点儿阴沉,闫东找了一把伞给她拿着,春和打算去公交站,回祖母那里。   闫东回办公室,把信件拿出来看,从6月28日最后一封开始往前看。   他越来越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但到底和那桩走私案有没有关系?   他不知道。   他想起有人匿名寄来的视频资料,陆知夏的身影是在里面的,虽然只有半张脸,但是他不会认错。   本来以为会找到一个突破口,但是没想到最后一点线索也断了。   春和绕了一点路,去了趟佳佳乐超市,买了牛奶和饼干,用一个袋子提着,去了巷条口。   那个宠物之家还在,墙上蓝色的粉笔字有一些褪色,已经看不甚清楚,几只流浪狗趴在门口,无动于衷地看着人来人往。   这个地方其实很具有争议性,不是官办,也没有规章,爱宠人士觉得这是个好地方,普通民众觉得流浪猫狗聚集会给附近居民,特别是小孩子带来很大的安全隐患,街道办事处的人接过无数的投诉,也请求相关部门督促查处,但是最后各方敷衍,最后还是这样保留了下来。   春和收了伞,推门进去,里面有不少躲雨的人,一对儿小情侣蹲在角落给一只受伤的猫包扎伤口,一个老奶奶拿了剩饭往食盆里放,还有一个穿着白T恤的男生——   “程景明?”春和试探地叫了声。   他扭过头,看见春和,挑了下眉,“你怎么在这里?”   春和把手里的袋子往上举了举,“来献爱心!”   程景明站起身,一只猫窜着上了他的胳膊,他顺势抱在怀里,走过来,俯身看着她,“别再傻了!”   春和知道,他指的是知夏的事。   他个子真高,春和得仰着脸看他,他有着一双斜向上挑的丹凤眼,眉毛也微微上扬,不动声色看人的时候,显出一些冷漠和凌厉来。   春和没回答他,只是伸手比了比,“你有一米八吧?”   他“嗯”了一声,给了她一个准确的值,“一米八三。”   “真高,”春和笑了笑,“我总觉得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可能是气质太冷了,你要多笑一笑。”   春和蹲下身,把牛奶倒在盘子里,饼干泡进去,几只猫凑过来小心地闻了闻,然后舔了起来,毛茸茸的几只小脑袋,粉红色的小舌头,胡须沾了牛奶,显出一点儿笨拙的可爱。   “看猫吃饭会比和人打交道要开心吗?”春和自言自语了一句,想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一只三花猫,可又怕吓跑它,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程景明眼神微微一敛,慢慢蹲下身来,把怀里的猫塞到她手上,“想摸就摸吧!这里的流浪猫都很和善,防备心没那么重。”   春和把猫抱在臂弯,试着去顺它的猫,它没躲,眯着眼趴在她怀里,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然后春和就笑了,“的确比和人打交道要开心。”你知道它在想什么,给它一点吃的它就会开心地舔你的手,害怕了它会躲起来,高兴了会围着你打转。   而很多时候,人类是不愿意正确反馈自己内心想法的。   每个人都有一千张面具随时切换,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分不清的。   相处起来,会很累。   程景明站在门口等雨停,春和出来的时候,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马路对面是小摊贩,在车来车往中若隐若现。   她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   “那……在这里见过知夏吗?”   他点点头,“偶尔!”   “她有没有哭?”   “……偶尔。”   春和问不下去了,撑开伞,却没举起来,她上前一步站在雨里,回头看着他,“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是没能早点儿回来。”   他蹙着眉头,“就算你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至少有一个人陪着她。”春和把伞递给躲雨的他,“她其实很孤独,因为她一直是一个人。”   她没有家,没有亲人。   程景明没有接伞,只说:“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春和把伞塞给他,“你带走吧!我想清醒一下。”   程景明皱眉看她,觉得自己如果不管的话,可能这丫头又要犯傻了。   他说:“不然你先送我回家吧!后巷18号,走路五分钟就到了。”   春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最后点了头。 第12章 留宿   春和胳膊不够长,举着伞的时候甚至需要微微踮着脚,他只好接过来,顺势揽了她的肩膀,以免她被雨淋。这样的姿势有些让人脸红,春和尴尬地挠了挠头。   但是在程景明眼里,她不过还是一个孩子罢了。   两个人沿着巷子往里走,后巷18号,很快就到了。   铁门生着斑驳的锈迹,他推开的时候,春和止住了脚,“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再见!”   他扭过头看她,一双眼漆黑而深邃,“衣服都湿了,进来擦一擦吧!别感冒了。”   春和摇摇头,“没事,不用,谢谢你。”这样冒失地闯进别人家,春和总觉得过意不去。   他却直接扯着她走了进去,“放心,我家没人。”   ……不过,这应该放心吗?   春和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深刻的问题,就被他扯着进了院子,院子很小,只摆了一个单杠,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不到两步就是客厅,春和跟着进去的时候,发觉里面空的很,是那种一个客厅连着洗手间卧室和厨房的老式民房,客厅里只有一套木质的硬板沙发,上面铺着凉席一样的垫子,墙边摆着一个老旧的上世纪末的大头电视机,屏幕很小。   屋子中间铺了一张圆形的地毯,上面摆着两本书,春和扫了眼封面,一本是英文原著——A Tale of Two Cities(双城记),另一本也是英文,但她没看懂。   这家里显出一些冷清和死寂来,比旅店更没有人味儿,春和不禁有些惊讶,“你……爸妈呢?”   “没了,我一个人过。”他不甚在意地说着,往水壶里灌了些冷水,插上电开始烧,然后往洗手间走去,拿出一条毛巾来,走到她身边,“这个是新的,擦擦头发吧!”   春和还有些惊讶他竟然一个人住,接了毛巾,心不在焉地擦着,“一直一个人?”   他“嗯”了声,没多说什么。   家里没有吹风机,程景明出门去邻居家里借了一个,回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一个消息,“雨势太大,条口巷那边被水淹了,公交都停运了。”说完补充了一句,“出租车估计也过不去,你得在这儿多等一会儿了,等雨停了,再看看路况。”   江县是个小城市,城市建设本就不好,刮风下雨就出状况,也没什么稀奇的,以前知夏就经常在信上吐槽。   春和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外面风雨如晦,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难停。   他说:“实在回不去的话,就先住这儿好了。”   “那怎么行?”春和摇摇头,又不熟悉,她跟着来家里都已经觉得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行”他笑了笑,语气坦荡,“不然我帮你在附近定个旅店吧!”   那些小旅店,春和住过,隔壁放个屁都能隔着墙穿透过来,睡起来何止是一个提心吊胆能够形容的。   ……   商量来商量去,雨越发大了,天越发黑了。   程景明拍了板,“就睡这里吧,你给家里打个电话知会一声。”   春和觉得有些新奇,有些时候看一个人第一眼就有一种明确的印象,而且大多时候是很准的,但是像程景明这种人,看一百遍有一百种印象,却感觉哪一种都不像他。   唯一一点儿直觉就是,他不是个坏人。   所以她并没有很抗拒。   春和拿了他的手机,给祖母打电话,交代自己今晚因为路被淹回不去了。   “那你有地方住吗?”祖母担心地问她。   春和“嗯”了声,看了一眼程景明,回说:“我住在我同学家,你放心吧,祖母。”   打完电话,水壶的水开了,他倒了一杯给她,在里面放了一颗柠檬糖,“是井水,水质不好,味道有些怪,放颗糖去去味道。”   春和点点头,垂首看那颗糖慢慢融化。   慢慢地,一点忐忑涌上心头——她第一次要在男同学家过夜了,虽然他看起来不像个坏人,但总觉得这样不像话。   晚上吃的饭是程景明做的,他出门去超市买了菜和挂面,回来煮了鸡蛋面给她。   下面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娴熟。   “不太会做饭,凑合着吃吧!”他说。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谦虚的人啊!”春和笑了笑,“挺厉害的。”   两个人相对坐在饭桌前,春和饿久了,觉得这碗面是她平生吃过最好吃的面,最后把汤都喝干净了。想起他一个人住,自己喂自己吃饭,顿时觉得真厉害,就是不知道他天天在学校,钱都是哪里来的。   这一个人生活的话,也太艰难了些。   吃完饭春和去洗碗,站在厨房里,透过对面的窗子,能越过矮墙,看见对面人家院子的一角,那里种着青菜,大概太久没人采摘,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后巷16号,知夏养父母的家。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春和一直出神,似乎想起很多事情,又觉得脑子里一片乱,混沌着,辨不清头绪。   “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春和盘腿坐在地毯上,看着沙发上低头撸猫的程景明——是那只在宠物之家跳进他怀里的流浪猫。   毛色纯黑,一双黄瞳深沉而诡秘,喵喵叫的声音都透着莫测感。   他没听清,抬头问了一句,“什么?”   春和沉默片刻,摇摇头,“没什么。”   晚上的时候程景明睡在地毯上,厚厚的地毯,放上一个柔软的抱枕当枕头,再加一条薄被,倒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但是春和霸占了卧室,总觉得不好意思。   “要不我睡外面吧!”她说。   他没答话,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根铁棍,放在她床头,不容置疑地笑着说,“防狼防盗!”   白炽灯下,他的脸一半明媚,一半阴在黑暗里,神情是惯有的散漫,但那散漫里又有点儿认真。   或许他看出了她的忐忑。   春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个男生,心思也太细了。   说完他就出去了,顺便把卧室门替她锁上。   春和看见他走了,松了一口气,盯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就在一个不算太熟识的同学家借住了一宿,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   -   这场雨下得可真大,电闪雷鸣,据说好几家的电路都烧了,赵钰涵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宿,凌晨好不容易才睡着,却被外面的说话声闹醒。   “这电脑坏了可怎么办?怎么都打不开。”隔壁小超市的敏姨过来找表姨,“让涵涵过去帮忙瞅瞅吧!年轻人比我们懂。”   表姨和她寒暄着,“我们涵涵还没睡醒呢!小孩子瞌睡多,哪醒那么早,等一会儿吧!估计得个把小时,她醒了我就让她过去。”   “哎哟,这可不好办,监控连着电脑呢!这要是看不见啊,我心里不踏实。”   监控……   赵钰涵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翻起来了,踢上拖鞋就往外跑。   “敏姨,我帮你去看看吧!”说完扯着她就往佳佳乐去。   表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慌成那样做什么,把脸洗洗啊!”   她着急忙慌地回了句,“回来再洗。”   电脑没什么毛病,插头那儿接错了,赵钰涵帮她弄好了,盯着监控页面看了会儿,问说:“敏姨,你这监控留底吗?”   “反正我没删过,也不知道能存多久。”敏姨高兴地看着重新亮起来的屏幕,“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学什么都快。”   赵钰涵说:“那……我能不能看一看还有没有七月初的监控?你不是说7月6那天看见知夏了吗?我想看一看监控里有没有她!”   敏姨愣了片刻,叹了口气说,“说起知夏那闺女我都觉得难受,多好一姑娘啊,咋就想不开了。”她把电脑推给赵钰涵,“你随便看。”   右键调出菜单,输了用户名和密码,选择月份和日期。   幸运的是,硬盘内存够大,七月六日那天的监控录像还在。   赵钰涵手有些抖,忽然有些紧张,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过来看监控,说不定什么都没有。   但她就是想看。   她不知道什么时间,只好根据敏姨的描述,大致去找,从八点钟的点开始看,到九点二十几分的时候,终于看见了进门的知夏。   她穿一身白色雪纺的连衣裙,白色的方口布鞋,进门先和敏姨打了招呼,然后直奔最里面的架子,拿了牛奶和饼干,转了一圈又拿瓜子,一起抱着来结账。   她手机攥着一个半智能的大屏手机,据说那个手机是陆父捡来的,全家人都嫌弃太烂,最后留给了知夏。   收银台附近的探头离的很近,能清晰地看见知夏的脸,还有脸上的表情,以及她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赵钰涵还没来得及感伤,就看见手机响了,知夏慌张地把购物小票塞进口袋里,提着零食袋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接电话。   赵钰涵把录像往回倒,倒到来电铃声响的时候。   暂停,放大。   在画质不甚清晰,但探头离的很近的情况下,勉强能看见手机上来电显示的名字。   ——陈淮!   赵钰涵心头狂跳,自言自语地说,“知夏的死,真的和他有关吗?” 第13章 看不透   春和醒的很早,大约四点钟就睁开了眼,睡不着,无论闭上多久的眼,脑袋还是清醒的很。这毛病从知夏去世之后就有了,她自觉也并不是有多难过,就是莫名睡眠少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木质的床板发出行将就木般的吱呀声,估计一门之隔的程景明都能听见,春和觉得自己应该消停一会儿,可是控制不住自己。   在床上翻滚的第n个来回的时候,程景明敲响了门,低声问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还是吵到他了,都说男孩子睡觉会更沉一点,没想到他却挺警醒。   “我没事,就是睡不着。”她回答,声音里带着些无奈。   在这样的早晨,这种对话带着点儿难以言说的暧昧。   门外的他似乎是笑了,“睡不着出来吧!我陪你出去走走,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巷子那头的公园大概景色会不错,我们去瞧瞧。”他语气低着,近乎在在哄,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都说后半夜,是人最脆弱的时候,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怕和陆知夏有关。   春和“嗯”了声,从他的床上爬起来,那床铺有一点连绵阴雨造成的霉味儿,混着香皂水的味道,不算刺鼻,但是也不算太好闻,春和一整夜恍恍惚惚,都没注意,这会儿清醒了鼻子却灵光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俯身整理了一下床铺,让它显得整齐一点。   推门出去的时候,程景明靠在门框上在抽烟,看见她出来,悄无声息地掐了,捻灭扔在垃圾桶里,他侧着头,细细的打量她,灯光半明半昧间,是她略带憔悴的脸,他想起这丫头的身世,又想起知夏的身世,心一软,语气连带着也软了,问她,“出去走走?”   春和点点头,目光落在地毯上,被子胡乱地堆在上面,那本不知名的英文书是翻开的,放在枕头旁边,春和指着问他,“这是什么书?”   “教父”。   春和由衷感叹,“你英文挺好啊!”一直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学习应该是一塌糊涂的。   他说,“随便看看而已。”语气很是散漫。   春和弯腰把书拿起来,翻了两页,她对字母不是太敏感,写写卷子还行,看英文原著还是很吃力的,须得把所有单词转换成汉语再行组句理解,十分吃力。她把书放下了,“要不你接着睡吧!我自己出去走走,待会儿就直接回家去了。”吵醒他,总觉得不好意思。   他没答话,回身去换了鞋子,抓了一把零钱揣在口袋里,便抬步往外走,招呼她,“走吧!”   他这人……   虽然大部分时候看起来散漫没有攻击性,甚至有些说不上来的温和,但其实他这人做事是带着一点儿不由分说的强势的。   春和只好跟上去,走在他身后,平视的时候能看见他的背,宽阔而温厚,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挺拔和安全感。   “你今年……多大了?”春和凑上前问了一句。   他歪着头看她,似乎是想了一会儿,回答,“二十岁。”   “二十?”她有些惊讶,高中生二十岁,年纪已经算很大了。   “嗯,”他点点头,但是没解释什么。   出门,沿着后巷往里走,清晨这时候路上并非很清静,上早工的工人们早已起了床,就着昏黄的路灯在路边油腻腻的早点摊吃着包子豆浆油条,程景明去就近的便利店买了口香糖和矿泉水,把口香糖递给她,“早上自来水管的水总是有股洗衣粉的味道,昨晚忘记存水了,先这样洗漱一下吧!”他把矿泉水拧开,示意她俯身,“人工自来水,洗洗脸。”   春和“哦”了声,往路边站了站,微微岔开双腿,弯着腰,伸手去接他倒出来的水,就这样洗了一把脸。   然后换他。   春和记得知夏说:“江县的街巷里弄,充斥底层人民的喜怒哀乐,只是喜乐总是少的,哀怒倒是常有,从清早到夜幕,埋怨一切可埋怨的人事,但是我总觉得他们关注的点很奇怪,他们抱怨政府在巷子口种柳树兆头不好,抱怨店里的客人总是傲慢,却对切身的事无底线的将就,比如井水永远有股奇怪的像是洗衣粉的味道,早上的自来水总是腥的发臭,公共厕所脏到方圆百米都能闻到味道,好像大家都习以为常,觉得生活本该如此。姐,如果有一个人说他受不了后巷的脏乱,受不了糟糕的水质,受不了到处的吵闹声,那他不是外地人,就是个挣扎着向上的人。”   春和有些好奇,“你以前住在哪儿?知夏说你去年才搬过来。”   “鹿港市区。”他回答,双手插在口袋,目光微微往上,看着远处,一步一步缓慢地走。   ——江县就隶属鹿港。   春和点点头,“我和爸爸以前也住在市区,我家在童话大街,那条街很出名,你去过吗?”   程景明似乎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那儿的房子很漂亮。”   “我也觉得很漂亮,像童话王国,有蘑菇房子,海盗船房子,长颈鹿楼,还有树屋,我家就住在一个树屋里,上去要爬一个很高的梯子。”春和回想着,至今觉得那里是她见过最梦幻的地方,“不过我后来再没有回去过,因为我爸爸死在那里。”   712抢劫案,发生在童话大街,那天是一年一度的童话节,请了市文工团的人去表演,据说市里的领导也会去视察,每年的那天都很热闹,路边店里都在兜售小玩意儿,米奇面具、毛毛虫发夹、兔子头套、哈利波特的魔法棒、巫师的衣服、将军的披风,还有很多装扮用的东西,便宜,做工粗糙,但在那样的场景下,带着新奇和好玩,很多人都会买一大堆用来装扮自己,放眼望去,街上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人,什么都不装扮的人似乎才是奇怪的。   那天春和和知夏很想去,但是没有被允许,因为没有人带她们,爸爸要执行安保任务,她们只能去江县祖母那里。   那天有人持枪上街,因为玩具枪很多,进大街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会去注意,机关枪扫射玻璃银行,负责安保的市局刑警为了保护民众,试图控制局面,但是不幸的是,那些人太丧心病狂,直接拿枪对准了警察们。   春和的爸爸阻拦了一个试图挟持文工团团长的暴徒,最后中了四枪,有一枪直接打在肝脏,一枪从心脏后方穿过去,大出血,没来得及叫救护车就不行了。   现场民众剧烈骚动,发生大规模踩踏,普通民众死亡三十九人,重伤七十七人,刑警死伤六人,是一起超大规模的社会事件,上级震怒,派了所有的警力去缉拿这些暴徒,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有,那天整条街都在玩装扮游戏,像一个大型的化装舞会,暴徒混迹在其中,很容易就销声匿迹。   那次案件成了悬案。玻璃银行是那年的童话大街扶持的创意项目,用以寄放贵重或者意义重大的物品。它有两种盈利方式,一种客户将自己最贵重或者最新奇的物品放在玻璃柜子里,供人参观,游客可以买票透过玻璃柜子参观里面的物品,并且投票,每个季度最受欢迎的物品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奖励金,像一种展览会。一种是将不需要的物品寄放在这里,用来交易。   玻璃银行以安全著称,并且投入大量的资金在安全防护和保险上,但是712事件损失惨重,也失去了民众的信任,很快就破产了。   那次案件并没有侦破,所以也并不确定犯罪者的动机,但是因为暴徒最初攻击的是玻璃银行,并且抢走玻璃银行多件物品,最后将那次案件定性为抢劫案,称之为712抢劫案。   “失去亲人的滋味不好受。”他蹙着眉,想安慰她,但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春和点点头,“是不好受。”   “所以接受不了知夏的死?”他问。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好像你做过一个噩梦,现在噩梦又重演了,而这噩梦明明可以避免的,你却亲手丢开了这机会,不仅仅是难过,还有懊悔。”   “我明白。”他点头。   两个人沿着巷子走,走到头的时候,他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她摇了摇头,说吃不下。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觉得她眉间的忧愁都快溢出来了,最后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去哪?”   “到了就知道了。”他卖了个关子,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把她塞进去,“今天晚一点儿时间回去,没问题吧?”   春和点点头,“没问题。”   他也钻进去,嘱咐司机,“一直往前开。”   最后车子在皇庭俱乐部门口停下,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地方,但这个时间点,推门进去的时候,柜台前的人还是惊讶了一瞬,却是认识他的,“哟,明哥怎么这时候来?”   他漠着一张脸,没答话,只说:“老地方。”   柜台前的人冲着不远处招了招手,便有个穿着制服的小哥过来领,“明哥这边儿请。”   俱乐部弯弯绕绕,霓虹彩灯跑马似的在周围晃,晃得人头晕眼花,小哥轻车熟路走在前面,他似乎对程景明也很熟,路上还攀谈了几句,末了,快速地瞥了一眼春和,压低了声音,促狭地对程景明说,“明哥第一次带姑娘来啊,打算怎么玩?”   程景明心情似乎不大好,摸出一根烟点着,几近严肃地说,“别胡扯,朋友。”   那小哥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言道,“那要不要我叫两个姑娘过去,几个姐儿可是成天惦记着你呢!”   “惦记我什么?”他的语气又恢复了散漫,“我可没钱付给她们。”   “自然是惦记你的身子呢,几个姐儿打赌你那玩意儿一只手到底握不握的过来,讨论的气喘吁吁,差点儿就打起来了。不如明哥就了了她们心愿吧,免得她们成天惦记,至于钱?你就是白睡,她们也乐意呀!”小哥脸上的笑近乎谄媚。   “我啊,无福消受。”程景明笑着,倒是并没有觉得这话题有什么不妥似的。   春和跟在他身后,突然觉得心惊胆战,总有种要被卖到窑子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掉头就跑,可又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控制住了脚步。   他发觉了,回身揽了她护在手边,侧头对那侍者说:“别讲了,你吓着她了,我们可是个清白姑娘。”   小哥看着程景明的动作,咧开嘴笑了,“还朋友呢,我可不信。”   三个人弯弯曲曲地绕进去,最后在一个房间前停下了脚步,侍者说,“明哥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用领了。”   程景明推门的时候,小哥趴在春和耳边暧昧地讲了一句:“哪日量了明哥的尺寸,可记得要告诉我,我好打发姐儿们。”   程景明一脚踢开他,难得动了怒,“再乱说话我削了你。”然后揽着春和往里去,声音落在她耳边,“抱歉,这地方乱,你忍耐一会儿。”   春和点点头,看了他一眼,越发觉得看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停电断网,磨蹭到现在。 第14章 皇庭   自打程景明进了皇庭的门,陈淮就得了消息,他坐在床上,带着被搅扰好梦的愠怒,原本温雅的脸上透着说不出的戾气。   “他这时候来这里?”陈淮问。   他面前站着一个人,正是刚刚领着程景明进去的年轻侍者,名字叫做阿奇。   阿奇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小主子,内心有些忐忑,低着头,回答,“程景明已经近两个月没来了,今儿早上突然带了一个姑娘过来,像是来玩的,直接去了老地方。”   “哦?”陈淮低喃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阿奇解释说:“还是老样子,我说再粗的话他都不在意,但是不赌也不嫖,一概用没钱来挡。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   陈淮笑了笑,“带了个什么样的女人?”   “年纪很小,估摸着跟您差不多大,看样子应该没来过这种地方,有点儿怯。”   陈淮“哟”了声,“有点儿意思啊!”   阿奇“嗯”了声。   陈淮琢磨了一会儿,“不找姐儿,那既然带了姑娘,就让他快活快活呗。”   “下点儿药?”阿奇心领神会地挑了下眉。   陈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就喜欢你这机灵劲儿。”   阿奇腼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三楼套房的门被关上了,阿奇回头看了一眼,门牌上写着0332,皇庭332包厢,这地方一向是陈淮御用的场地。要说这老板的儿子有些意思,年纪小小,倒是把大人们那些腌臜玩意儿学了个遍,吃喝嫖赌抽,样样玩的精湛,偏偏还把他老子瞒的死死的,陈宏志至今都觉得儿子是个脾气性格好得不能再好,就是学习不太理想的儿子。   也是太过天真了些。   阿奇沉吟片刻,打算下楼去程景明待的地方,没走两步碰上一姐儿,阿奇认出是新来的,模样很是周正,也年轻,就是性子拗了些,刚来的时候被修理的厉害,如今早已不是刚来的模样。她这会儿去的方向是332。   路过阿奇身边的时候,她点了点头,低声叫了句,“阿奇哥。”   阿奇也点点头,挑了下眉,“那位要你?”   姐儿“嗯”了声,微微蹙着眉,不知是担心,还是害怕,抑或者两者都有。   阿奇走后,陈淮又躺回床上,暗暗琢磨着程景明这个人,凯哥总说让他盯着点这人,他怎么都觉得这人没什么可盯的,他看过他的档案,鹿港贫民窟里出来的老台姐儿的儿子,那破烂妈老早就得病死了,留下一个他,在渣子窝似的贫民窟长大,磋磨到十几岁,长成了一个小混混,三天两头进监狱,那一片派出所的警察们都对他熟悉的很,后来得罪了人,才搬来江县,依旧住在破烂堆里。凯哥甚至还怀疑过那档案的真实性,多番查证,最后也没查出什么破绽来,倒是惹得他也开始犯疑心病了,总觉得那小子有点儿问题。   后巷那垃圾地方,也只配住垃圾。像他那样的……垃圾,就算皮相好点儿,会打架点儿,人脉广点儿,也依旧是个垃圾。   呸,也值得他去盯。   说起后巷,这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陆知夏,扎在垃圾堆里的一朵花。   可怜的,易碎的,被蹂搓也无能为力的,脆弱的花。   脆弱的东西,就该在温室里待着,若是不巧长在了外头,那就别怕暴风雨无情了。   他唇角露出一点儿笑意,因这片刻的遐思,心中升起一点儿躁动来。   这时门响了,年轻的姐儿进来,温顺地低着头,“陈小先生,你找我?”   那声音柔的能掐出水来,带着一点儿生涩的妖媚气。   “茉莉是吧?”陈淮把身子往上抽了抽,靠在那里,隔着卧室不甚明媚的灯光去看门口的女人。皇庭的姐儿们跟别处的没什么分别,都有个化名,这化名也都没什么新奇,都是俗得不能再俗的称呼。这是模样却都是一等一的好,眼前这个尤甚。   被唤作茉莉的女人点点头,头发随着点头的动作滑到胸前,顺着低矮的衣领滑到胸口去。   陈淮眸色渐沉,唤她,“你过来!”   茉莉缓慢地往那边走去,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皇庭的人不怕陈宏志,但都怕陈淮,她也害怕,虽然并没有接触过,但就是害怕的腿肚子直转筋。   那短短的一节路,终于还是走到头了,陈淮的耐心像是早就用完了,一把把她扯过来,甩在床上,翻身上去,手顺着她的发丝到胸口,一把攥住了那柔软而坚挺的物什,揉弄了两下,低笑了声,“真是个好玩意儿!摸两下爷就硬了。”   他解了睡衣,露出裸着的身子,将自己引以为豪的傲物在她胸前扫了扫,像雄性生物惯常有的炫耀。   茉莉却狠狠地颤抖了下。   这细微的动作像是惹怒了他,他动作粗鲁起来,抓着她的头发,原本骑跨在她腰间的身子往上提,一直提到她嘴边,他抓着她的头发,让她头往后挺,下巴抬起来。他沉着声音说:“张嘴。”   茉莉悲哀地闭上眼,片刻后,感觉有东西伸进嘴里,慢慢变热,变得坚硬,像又烫又硬的火山石,往里面延伸,一直伸到喉咙深处,她想吐,可是得忍着。   “往里吞!”他说,然后粗鲁地动起来。   茉莉觉得难受的快要死了,恐惧像是魔咒紧裹着全身,如同刚进来皇庭时那样,屈辱,愤怒,还有无力。她想起有人曾经说过的话,人是不能降低底线的,不然会一降再降,直至没有。所有的一切,从她进皇庭那一刻,就已经不受她控制了,她的底线,早就没了。   “爽吗?”陈淮拍着她的脸。   茉莉睁开了眼,自己整张脸几乎都要埋在他的胯间,那姿势就像是奴隶张着嘴在接主子撒下的尿。她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悲哀而好笑。   她最后还是点了头,像摇尾乞怜的奴隶一样,试图讨人欢心。   主子却从不会觉得这样的忠心可贵,陈淮咧着嘴笑了,“真欠操!”他说着下流话,脸上是一种阴狠的快意,“那就接着吞吧!仔细舔。”   -   春和跟着程景明进了一间门,那门推开之前,春和从来都想象不到这世上竟然还会存在着这样的地方,门推开是一个小小的包厢,这包厢没什么新奇的,就像是歌厅里唱歌的小包厢,灯光晦暗,沙发柔软的能陷进去半个身子。里面有一个男侍者,似乎也认识程景明,看见他的时候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不知按了什么地方,墙边地板裂开一个缝,露出向下延伸的木质走梯,程景明没有立刻拉着她往下走,先嘱咐了一句,“如果知道真相能让你好受些,那你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说话,交给我。”   他盯着她,再一次确认,“你想知道真相吗?”   春和对上那双眼,那双眼里带着一点儿深沉和坚定,莫名让人信服,春和心里并不确认他说的是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头,直觉和知夏有关。   他“嗯”了声,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往下走去。   人下去之后,地板自动合上了,地下却更是别有乾坤,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拐个弯,场地就大了起来,人声鼎沸间,春和看清楚了他们在做什么,赌。   “陆知夏的父亲以前经常在这里。”程景明将春和护在怀里,她小小的个子,被他紧紧揽着,半张脸都贴在他的胸口,近的能听见他的心跳。   春和的脸发烫,可是不敢挣脱,这里看起来很乱,有衣衫褴褛的底层人,也有西装革履坐在赌桌前的贵客,他们带着保镖和点钞机,无声无息地杀伐着,若是碰巧有人输光了钱,自有穿着红白制服的皇庭员工为他们发放高利贷,这一切进行的井然有序。   春和紧紧地盯着这些人,只低声惊呼了句,“这是犯法的。”   “总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程景明给她解释。   有人撞了春和一样,看见是个年纪很小的姑娘,以为是新来的嫩姐儿,对着程景明说:“玩完儿了让给我怎么样?”   程景明瞥了那人一眼,只低声骂了句,“滚!”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冷,那人讪讪走了。   春和靠他更近了,像是溺水的人唯一拥有的一根稻草,只能死死地抓紧了。   穿过赌场是一个空地,空地上摆了两张桌子,桌子前坐了几个黑色紧身衣的高大男人在漫不经心地打纸牌。   “这些是打手,维持秩序的。这里的冲突,警察可解决不了。”   春和吞了口唾沫,点点头。   两个人继续往里走,里面则是一个一个的包间,“这里边是吸毒的人,更好笑的是,多数是青少年。”   程景明皱着眉头,不太确定自己带她来这里是对是错。   “没有人报警吗?”春和抬头看他,满脸吃惊。   程景明嗤的一声笑了,大约是笑她太傻,“这里有这里的生存法则。”   绕过小包间,再往里面则是一个像是斗兽场一样的四方台子,周围是看台,有人站在台子上,在表演什么,程景明捂了她的眼,“这是些台姐儿,玩的东西太下作,你别看了。”   春和“嗯”了声,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觉得像在梦里,不太真实。   这地方……黄、赌、毒,占全了。   最后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他终于松开了捂着她眼的手,这地方在最深处,却没什么新奇的,是个台球厅,里面全是些少年,有些脸春和还能认出来,是昭阳中学的。   “哟,明哥来了。”   “有些日子没见了。”   “来来,明哥这边玩一会儿。”   “这不是嫂子吗?嫂子好,嫂子好!”那人过来同春和握手,被程景明挡下了。   他意味不明地笑着,“把爪子拿开,你嫂子的手是可以乱摸的?”   春和松了一口,手心里都是汗,只能佯装镇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人。   那人讪讪笑,“哥我错了!”   程景明倒是没再说什么,领了春和往旁边的沙发去,揽着她坐下来。   他说:“坐到我腿上来,亲密一点。”   “什么?”春和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出去再和你解释。”他低声跟她说:“忍耐一下,嗯?” 第15章 抱抱你   忍耐,倒是谈不上,和他亲密一些,不会让她太难以接受,只是觉得有些难为情罢了。   春和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慢吞吞地挪到他腿上去,他腿很长,也很结实,隔着单薄的布料,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微微发烫,春和的脸也慢慢变得烫起来。   他顺势揽了她的腰,春和就整个人趴在他胸前了,他胸前的肌肉也很结实,春和莫名想起那侍者说的尺寸问题,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十七岁,对性还很朦胧,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似乎毫不在意,那侍者说着粗话的时候,他脸上是一种坦然到无谓的表情,到底是经历太多?还是怎样?春和心猿意马的想着,觉得内心的震惊和恐惧都少了一些。   他真是个神奇的人,虽然整个人都透着地痞流氓的气息,却让春和觉出了一点儿名叫安全感的东西来。   他一只手护在她肩上,另一只手抬起来打了个响指,叫了一个侍者过来,“把凯哥请来坐坐。”   “抱歉,凯哥今天没在。”   “那就打电话,说程景明在这儿等着他。”   “……明哥你稍等。”   他要了份水果拼盘,一口一口喂她吃,把她头发都散开,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挡住了那些窥伺的目光,他低声在她耳边说着话,“这里是陈宏志发家致富的地方,他三年前在江县开了上面的皇庭俱乐部,但是下面这个场子却存在几十年了,至于是谁在经手,不好说,总的来说,陈宏志也是个下线人,他上头还有人操弄他。”   春和不知他说这话何意,但还是点点头,西瓜在嘴里化开,冰凉的汁液顺着喉咙滑进去,压不住燥乱的心。   “江县地下势力根深蒂固,发展了十多年,盘根错节,很难拆解开。你看见这个台球厅里面的人了吗?都是年轻人,青少年为主,多数是昭阳中学的人,每个学校都会有些小组织,男生拉帮结派是常事,昭阳尤甚,但是他的势力划分不是论谁拳头硬的,它要更复杂许多,和他们的父辈有关系。”程景明离春和很近,偶尔还会低头帮她捋捋头发,凑近说话的时候像在亲吻她脸颊,这样亲密,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对儿小情侣在调情。和周围的男生们没什么分别。   唯一的分别就是程景明斯文许多,其他人更胆大放纵,春和余光扫过去的时候,还能看见骑在男生身上的姐儿们,只靠着一件围在腰间的衣服遮挡着两人的结合,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发出的嘤咛,都不带遮挡的。   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这些人似乎都习以为常似的。他们大声讨论着性和女人,公然放黄色录像,边看边气喘吁吁,性子急的人直接搂着女人去了边上并不十分隔音的休息室,女人的喘息混着重金属乐的声响,营造出一种低俗的欢乐氛围。   春和直泛恶心,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那些被年纪不算大的男生们搂着去休息室的女人中,是不是曾经也有知夏一个,又或者那些搂着女人去休息室的男人中,是不是也有程景明一个?   前者如果是真的,她可能会疯,而如果后者是真的……不,直觉告诉她,程景明不是这种人。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念,就是觉得他不是那种把放纵当潇洒的幼稚的男生们。   “是他们欺负知夏吗?”春和低声问。   “算不上欺负,源头还得从陆知夏的养父说起。他那段时间欠了债,放贷的人扬言要剁了他一根手指头,他连利息总共要还十万,他们家的情况你也应该了解,怎么可能还得起,知夏的养母跟他闹了很久,最后恶向胆边生,把知夏算计进来抵债了。”   “算计?怎么算的?”在看不见的地方,春和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快要把骨头捏碎了。   “一个小姑娘,还能怎么算计?”程景明的声音有些沉,压在春和心头,更是重若千钧。   “还有没有公道了?”春和几乎要喊出来。   程景明将春和推倒在沙发上,倾身过去,双手撑在她的身上,做出一副风流样子,挡住了她一脸快要爆发的怒意。他说,“公道自然是有的,但有时也可能会迟到。”他拿手去摸她的脸,“先别急,听我说完。”   春和胸口起伏着,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你接着说。”   “玩弄知夏的有很多个,我一会儿一一指给你看,你若是有本事,就把警察的目光引到他们身上去,若是没本事,那就当知夏的死是一种解脱——有时活着也未必比死了更高贵。”他目光锁在她身上,“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不过我劝你量力而行,这个悲剧不是一两个人造成的,知夏自己也清楚自己的遭遇,她从没埋怨过什么。但你若是把自己搭进去,她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人?”春和盯着他。   他扯着唇角笑了笑,“总归不是什么好人,你怕我吗?”   春和沉默了会儿,摇摇头,“不怕!”   “果然还是太单纯,太容易相信别人。”他笑了笑,搂着她,坐直了,依旧吃着水果,这次换春和去喂他。   演戏总要做全套了。   他低声说:“这里数十双眼睛都在盯着我,想知道我是什么人,而我是什么人,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要把自己是什么人给忘了,所以不要再问了,嗯?”   春和点点头,趴在他脖颈,目光穿过他的后脑勺,能看见一群在跳舞的女人,她们穿着紧身的黑色短裤,半身吊带,胸和屁股被布料勾勒出漂亮而暧昧的弧度,扭臀摆腰的时候,会不经意的去蹭身边的男人……不,男孩们,做出挑逗暧昧的动作,那直白露骨的暗示,会让一些血气方刚的男孩子们发疯,继而血液往下半身去涌去,迫不及待地带着她们去赴一场云雨之约,或者在卫生间,逼仄的隔板间里,女人用自己柔软的腰肢和腿去攻陷男人,以获得不菲的报酬,或者在无人的角落,半遮半露间,也能解决一时之需,或者就在人群里,脸皮于她们来说早就是最奢侈的物品。   春和盯了许久,久到程景明都注意到了,他抱着她的脑袋,把她往怀里扣了扣,挡住了她的视线,轻声叹了口气,“我有些后悔带你来这里了。”   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为她作了解释,“这些女孩子有些是被骗来的,有些是被亲人卖来的,再或者是生活艰难,自己过来的,皇庭自有办法控制她们,上面的姐儿们还有人身自由权,可以自己选择接不接客,挣了钱可以随意去挥霍,但是下边儿这些,进来就别想再出去了,她们伺候的对象主要是赌徒和瘾君子,那些人都是疯子,而这些年轻人,对她们来说算是很好的客人了。”   春和扯着唇角,露出一个无力的笑,“你不用自责带我来这里,知道黑才更能明白白,我不是那些被保护的很好的小公主,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差。如果当初我被像知夏养父母那样的人领养,或者没有人领养我让我留在江县,或许被侮辱的人中也有我一个。我一直知道江县这地方很乱,却没想到乱成这样。”   “落后会造成愚昧懦弱,而愚昧容易不相信法律,懦弱容易依附强权。没有法律就需要一套属于自己的准则,想要依附,自有人戴上王冠,坐地为王,有些人看透了这一点,亲自为愚昧的人制定了属于他们的法则,为懦弱的人创造了强权,然而这法则和强权并不能带给人幸福,等愚昧和懦弱的人们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就会渴求法律,依仗法律了,但那一天什么时候来,没有人知道。”程景明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凯哥该来了。   他抱紧她,伏在她耳边说:“你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做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高尚的有节操的人,少一个无知的人,能少很多麻烦。不能改变世界的时候,就先改变自己。毕竟再浓重的黑暗,一灯烛火就能驱散。”   春和从小最讨厌旁人说教,可是现在她特别想让他多说一些,好让她能在这样让人发寒的地方,能看得到一点儿光明。   春和歪头趴在他颈窝,“明哥,我可以抱抱你吗?就一下。”   他低声笑了笑,“如果你不觉得吃亏,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一句话介绍明哥:   天黑下来,我就是光。 第16章 茉莉   秦泽凯过来的时候,春和正像一朵菟丝花一样缠绕在程景明身上,那柔若无骨的样子,看起来倒和那些姐儿们没什么不同了。以至于秦泽凯都以为程景明转性了,都开始玩儿女人了。   他四平八稳地在程景明对面坐下,唇角含着笑意,“没想到今儿个带了姑娘过来,也是稀奇!”   “新交了女朋友,带来给凯哥掌掌眼。”他把春和从腿上抱下去,放在右手边,揉着她的手,低头说:“宝贝儿,叫凯哥!”那一股子的浪荡气,倒是发挥的淋漓尽致,像是个十足十的流氓地痞。   但是即便如此,春和也打心眼里相信,他只是个披着狼皮的羊。   春和抬头看了一眼,眼前是个很严肃的男人,宽额头,四方脸,年纪比这里的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要大一些,大约二三十岁的样子,留着整齐的口子胡,五官倒算端正,但是笑起来却有些说不上来的阴森,春和轻声叫了声:“凯哥!”   秦泽凯点点头,毫不避讳地说,“模样倒是不错,就是别中看不中用啊!女人啊,还是操起来爽实在些。”他笑着,那笑像是淬了毒,春和觉得喉咙发紧,后背发凉。   程景明依旧是散漫的表情,“凯哥还是嘴巴干净点儿的好,我这姑娘我平时连句脏话都不舍得说呢!”他笑着,却隐隐含了些冷意,无端端让人发寒。   秦泽凯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景明弟弟还是个情种。”   “人间万象,什么都不值得奇怪啊,您说呢?”   “是是是,不奇怪。今儿算我冒昧,给弟妹赔礼道歉了。”他冲着春和抱了抱拳,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着,似在打量,又似的琢磨。   程景明笑了笑,倒是受下了,“我今儿来,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给媳妇儿讨个公道,也不知道凯哥给不给这个面子!”   “你的面子,我秦泽凯自然是要给的,要什么公道,你说,我给弟妹做主。”   “不知道凯哥,还记得陆知夏吗?”   秦泽凯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   皇庭332包厢这会儿一团乱,家庭医生赶来,看见陈淮阴沉的脸,顿时打了个寒颤。   “陈小先生,医生来了。”阿奇低声说着,看着陈淮那想要杀人的表情,在心底啧啧了两声。   原以为茉莉那种刺猬一样的女人,早就被磨平了刺,变得乖巧温顺了呢!没想到依旧是个烈性的。   ——她差点儿把陈淮那玩意儿给咬断。   血都咬出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反正陈淮这会儿目光阴沉的很,如果手边有凶器,说不定早就下手了。   医生抹了一把汗,凑过去,“小先生,您躺下让我看看?”   陈淮大概是想到自己要岔开腿给一个男人看自己那玩意儿,觉得难堪,刚刚平息的怒意又涌上来,抓起手边一个茶杯扔到了缩在墙边的茉莉身上。   茶水泼了她一身,她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蜷缩在那里,身子在细细的抖着,她恨陈淮,恨不得生啖其肉,哪怕他这会儿发着怒,哪怕她可能很快就要遭到报复,可是她这会儿畅快的几乎要大笑起来。   屋里的人都被清了出去,只留下医生和陈淮。   茉莉也被扔了出去,她依旧靠在墙脚,目光涣散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自从进了皇庭,她就觉得自己连思考的意义都没有了,每天只要张开腿,或者张开嘴,就能好好地活一天,稍稍有些别的想法,就会挨打,或者被虐待。   她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个人形工具。   “阿奇哥,”她忽然叫了声。   阿奇扭过头来看她,一瞬间觉得有些悲哀,于是叹了口气,蹲下身低声说,“惹谁不好,偏偏惹他,你这是疯了?”   茉莉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我痛快,自打进了这里,我就没这么痛快过!”像个人一样,喜则笑,怒则骂,不必忍气吞声,不必受□□还要强颜欢笑。   她忍过,可是忍不了。   那就不必忍了,死了也就算了,她从不怕死,她什么都不怕了,受够了。   “阿奇哥,你行行好,给我一把刀,让我现在痛快的死吧!”   “我可不敢,”阿奇皱着眉,摇摇头,“你知道,那位最讨厌见血,所以连处女都不碰,我要是给拿把刀给你,他得剥了我。你待会儿说说好话,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不会对她怎么样?怕是恨不得杀了她吧!   茉莉低着头,轻笑了声,“你忘了陆知夏了?”   阿奇猛地捂住她的嘴,“可不能乱说话。”说完又叹了口气,不是他不想帮,只是代价太大,他受不起。   在江县,在皇庭这地界,没有王法,陈家就是个土皇帝,不能惹。   医生很快出来,咬伤很严重,必须要去医院了,他在陈淮阴沉和痛苦的目光下拨了陈宏志的电话,十分难为情地把原委给讲了。   陈宏志在电话里大着嗓门嚎,完全不相信自己儿子和姐儿会有牵扯,医生也只能无奈听着,心想,知子莫若父,这话也不见得真。   陈淮被带走了,临走前强忍着疼得快昏过去的痛意,对身边人说:“把那女人扔下头去。”   那人应了声“是”。陈淮又说:“放到下头台子上。”   阿奇在后面愣了愣,下头的场子有个四方台子,跟斗兽场似的,姐儿们被脱光了扔在台子上的笼子里,供有钱人取乐,满足那些人的恶趣味。   进去的没几个能活着出来。   茉莉被人拖走了。   -   赵钰涵把佳佳乐超市关于知夏的视频拷出来之后,慌乱地思考着,她应该把这视频交给警察,可是怎么交?她不知道,也不知道这视频到底有没有用,她需要一个人来告诉她怎么做,从小就习惯被安排的她,这时候觉得六神无主。   然后她想起了沈春和,想起她为了知夏和陈淮打架的事。   交给她?   她开始打电话,问朱朱春和的家庭住址。   电话那头的朱朱还未睡醒,嗡着声音问她,“有急事吗?”   赵钰涵吞了口唾沫,心慌慌地说,“老师,我好像找到知夏可能是他杀的证据了。”就算不是直接证据,也可以以被害人最后联系人的关系对陈淮进行调查了。   赵钰涵直觉,陈淮脱不了干系。   朱朱惊讶了片刻,问她,“什么证据?”   “视频,老师,知夏死那天去过一次超市,买了东西,超市有个监控离收银台很近,所以能看清知夏手机屏幕的来电显示,陈淮正好给她打了电话,监控上有。开学第一天警察来调查的时候,问过十三班的人,那时陈淮说的是完全不知情,他和陆知夏没有联系,他说谎,还有学校里的一些传言,我觉得他一定有问题。”   朱朱安抚她,“你先别急,我陪你去一趟派出所,把东西交给警察会更好一些。”   赵钰涵狠狠地舒了一口气,“那太好了,老师。”   “你来一趟学校吧!我在校门口等你。”   -   春和这时候正四肢冰凉地看着眼前名叫凯哥的人,那人阴沉地笑,“陆知夏可是被她母亲亲自带过来的,当时我还问她是不是想好了。自打皇庭开办以来,就没有下来的姐儿再上去的道理,后来要不是陈小先生执意带她上去,那姑娘早就被玩儿不行了,放了她走,她自个儿却自杀了,这就怪不得我们了。”   程景明的脸上没了笑意,“可她不是姐儿。另外也别忘了,最初是谁怂恿陆母把女儿拿来抵债的,陈淮,是吗?骗一个小姑娘过来只是补习功课。选在这样的地方补习功课,本来就图谋不轨吧?具体的我不清楚,我等凯哥给我个说法。我女朋友轴,一直耿耿于怀妹妹的事,心里不痛快,床上都不尽兴,我不把这事解决了,她都不让我碰,迟早得憋死啊!”他皱着眉,一脸不耐。   秦泽凯倏忽笑了,“既然这样,兄弟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冤有头债有主,我把玩儿了陆知夏的人都给你叫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那谢谢凯哥了。”   秦泽凯把监控记录复刻的光盘拿出来,“我就不讲故事了,事情经过你们自己看,弟妹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我们,您说是吧?出出气就得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影响活着的人呢?”   程景明没说话,春和目光盯着电脑屏幕,画面有些暗,仔细辨认才能勉强认出来人。   然后她看见了知夏,坐在台球桌一旁,有些局促和害怕,她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书。   陈淮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几分钟后,陈淮接了个电话,离开了。   然后几个男生凑了过来。   ……   之后的事情就不需要多讲了,那几个男生都是十三班的,和陈淮关系不错,借着酒劲耍酒疯,把知夏……   春和闭上了眼,攥着拳头,把手心都掐出了血。   “王宇森,李龙,杜家祁,这三个人我给你叫来,是打是杀,只要你们有这个本事。”秦泽凯说。   春和忽然睁开了眼,扯着唇角笑,“不用了,我想通了,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妹妹是叫她养母害死的,这笔账得记她头上。”   秦泽凯愣了愣,然后哈哈笑起来,“弟妹说的是,聪明人。”   程景明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她在笑,那笑真真假假看不清楚。   出皇庭的时候,他低着头看她,“在琢磨什么?”   “把这里一窝端了。”春和苍白地笑了笑,“你觉得成吗?”   程景明眉眼里洇出笑意,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傻丫头!”   他看见她手心掐出的血,攥着她的胳膊往药店去,“你倒是能忍得住气,将来是个人物。”   “明哥……”   “嗯?”   “谢谢你啊!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但祝你一切顺利。”   她低喃了句,“也祝我一切顺利。”   -   周一开学那天,昭阳中学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十三班的陈淮没来学校,听说被人咬断了命根子,不举了。   第二件事,八班赵钰涵也死在七号楼,致命伤在头部,初步判断是高空坠落致死,现场没有发现可疑脚印或者凶器,怀疑是自杀或者意外。   竟和陆知夏的死异乎寻常的相似。   第三件事,学校来了许多记者,那些记者是咬断陈淮命根子的那个女人鼓捣来的,据说是个叫茉莉的姐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   谢谢大家一直陪伴,本文明天就入v啦,届时大肥章哦,会有红包掉落,手动比哈特 第17章 嫌疑人   周一早上,学生们进学校的时候, 警察就已经来了, 七号楼被黄线封锁, 搜查科的人在现场采集证据, 警察们聚在外面愁眉不展。   愁眉不展的原因, 倒不是这起案件有多棘手, 而是记者来的太快太多,这会儿聚在黄线外,手里的□□短棍都快杵到警察眼皮了。   ——“据我们了解,昭阳中学已经不是第一次出事故了, 所以这是一起连环案件吗?”   ——“凶手到底是谁,是否已经锁定嫌疑人?”   ——“关于昭阳中学老师集体勾结娱乐场所对学生进行侵害的事是否是真的,请您回答一下!”   ……   是的, 老师集体勾结娱乐场所对学生进行侵害, 这条爆料新闻由茉莉发到网络上, 很快引起了几个大的媒体的关注,纷纷派了记者过来, 试图追求真相,将黑暗曝光在眼光下。   赵钰涵的事就这样进了公众眼皮底下,江县民众对这件事的关注度在短时间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伴随着,陆知夏死亡的前因后果也受到了颇多猜测。两件事合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是巧合。   警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关于陆知夏那件事, 是以自杀结案,虽然随后后来市里派了闫东等一行人下来调查,但是他们几乎没有放在心上,陆知夏没有背景,也没有十分亲近的亲人,案子没什么太大的疑点,就连养母都承认自杀了,再怎么着也翻不了案。   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赵钰涵的事,相同的地点,相同的死亡方式,如果这不是迫害,就是刻意模仿。而被记者盯上,无论事实是哪一种都不太妙。   更可怕的是,记者竟比警察更先得到线索,这几乎是在打他们的脸,被舆论逼迫向来不是一件好事。   上头震怒,命令尽快彻查这件事。   是不是连环案件不好说,毕竟才两起,他们只希望这只是一次巧合。   赵钰涵的表姨和表姨夫赶来,表姨今年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多岁,遇上这样的事差点要崩溃,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揪着丈夫的胳膊,一遍一遍说:“天呐,这让我怎么跟表姐交代啊!”   警察把她拦在外头,嘱咐她先冷静。   记者已经围了上去,问她赵钰涵死之前是否有反常行为。   表姨已经无法思考,过了好久才找回表达能力,跟警察和记者说:“我们涵涵是周六不见的,那天早上她去帮邻居修理电脑,据说是看见了监控记录里有知夏,要把视频交给警方,然后打了个电话就出去了,之后一直没回来,她一直都在亲戚家轮着住,周末有时会去别的亲戚家玩儿两天,我和他表姨夫就没在意。”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表姐把女儿托付给她,孩子却变成了这样,她要怎么交代?   “知道她和谁打了电话吗?”   “好像有听见她叫老师,说是查谁的家庭住址,应该是她们班主任吧!我们涵涵胆子小,不喜欢和老师打交道,一般只存班主任的联系方式。”   “她走的时候有带手机吗?”   “有。”   “什么样的手机”   “白色,带一个星星吊坠。是她妈妈给她买的,说是方便联系。”   “那这两天你们就没有联系过她吗?”   说起这个,表姨又哭起来,满脸痛苦和自责,“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打个电话确认她在谁家的。”   询问的警察抿了抿唇,有人在旁边提醒,“现场没有发现手机。”   没多久,前去后巷调查的警察打过来电话,“我们找到了陆知夏死那天超市的视频,买的东西和尸体口袋发现的小票一致,唯一有点儿可疑的是,陆知夏接过一个电话,来电显示上显示的是——陈淮,陈宏志的儿子。”   “你说……陆知夏那天带了手机?”   那人恍然大悟,“对,可是陆知夏尸体身边没有发现手机。”   没发现手机有三种可能,一是被死者生前扔掉,二是死者死后被路人发现带走,三是那手机不能被警察发现,所以被犯罪嫌疑人处理掉。   这三种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现在赵钰涵身边也没有手机,这就有点儿巧合了。   似乎他杀比自杀更合理一些。   最后警方决定陆知夏和赵钰涵死亡案件联合调查,暂时以他杀为突破口入手。   这样看来,案子的确有些棘手了。   -   春和站在黄线外,隔着铁网远远地能看见搜查科穿着隔离服在废弃的艺术大楼晃,身边来来往往的警察和记者不断说着“赵钰涵”“死亡”这样的字眼,让她有些缓不过来神。   明明没多久之前,那个怯懦胆小的小姑娘还攥着拳头骂她不配当姐姐呢!   怎么就死了。   总觉得这像是假的,但想到那天在皇庭俱乐部“地下城”看到的场景,春和只觉得浑身发凉。   江县这地方,太过可怕了。   程景明找过来,连抱带拖把她弄走了,“别看了!”   “为什么死了呢!”春和看着他,眼睛里都是血丝,“到底是谁?你告诉我。”   程景明蹙了眉,“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春和垂下眼睑,她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但是她真的害怕极了。   她瘫在地上,只觉得腿软,走不动路。   程景明蹲下身,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若是以往,他这样抱着春和进教室,大家可能要集体调侃他了,但是今天没有人说笑,教室里难得的安静,有一种压抑的肃穆。   赵钰涵是全班最不起眼的女生,如果她哪天请假一周没来上课,估计都没人会发现。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女生,她的死亡还是让所有人感受到了一种切身的痛。   生命无常。   -   朱朱第一个接受调查,她把通话记录翻出来给警察看,陈述说:“那天赵钰涵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很早,我还没有睡醒,就听见她问我要沈春和的家庭住址,我就问她怎么了,她说找到了陆知夏可能他杀的证据,是个视频,她想把视频交给知夏的姐姐,但是我觉得还是交给警察比较好,而且学生的家庭住址登记表不在我手边,就叫她在学校门口等着我,我和她一起去一趟派出所,把东西交给警察。”   “你们是什么时候见面的?”   朱朱摇了摇头,“我没有见到她,在学校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打她电话关机,以为她临时有急事,就回去了。第二天我有事去了一趟市区,就没再联系过她。”   “周六从学校回来之后你去了哪里?一直到晚上,所有的行程请你仔细回忆一下。”   “就在家里。”   “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没有。”   “有人能证明吗?”   朱朱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租的民居,附近没有监控,我老家不在这边,工作的时候才租了房子住,所以也没有熟识的人,所以……可能没有人能证明。”朱朱惨白着脸,看起来十分害怕。   这样一个年轻柔弱的女老师,看起来也不会是个能对学生痛下杀手的人,但是还不能排除嫌疑。   “再仔细想一下,你几点到的这边,之后又是几点回去的,回去都经过哪里,是否去了其他地方,哪怕是去超市买瓶水都可以说!”   朱朱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细微地发着抖,嘴唇也在抖,每说一句话都要狠狠地吞咽一口唾沫。作为重大嫌疑人,她瘦小的身躯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我……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警察蹙了眉,“你先休息一会儿,仔细想一想……”   然后是漫长的拉锯战一样的询问,最后拼出了大约的轮廓。   但依旧没有不在场证据。   听完询问的周奇吩咐,“上午八点到十点,把学校门口走永明路到城关村的这条路上的监控调出来查,白色奥迪,车牌号鹿YC342。”   无奈周围都是监控盲区,昭阳中学位于东城,紧挨城关,边上都是村镇,商铺大多都是小本生意,除了少部分超市和饭店,几乎没有监控可以去查。   那天朱朱走的是小路,只有两个交叉路口拍到了她车的影子。   分别是七点钟和九点钟,来回两次。   和她说的相差无几。   但中间有大片的盲区,学校门口也是盲区,她说在校门口等,可是学校是从进门才开始有监控,所以校门口也是个盲区。   “排除不了嫌疑,但也没有线索。”周奇有些烦躁的抽着烟,问闫东,“闫组长,你来调查陆知夏是说和走私案有关,那赵钰涵呢?也和走私案有关吗?”   闫东摇摇头,“不好说,有点儿蹊跷。如果是他杀,那凶手的动机是什么?那天她是为了交视频给警方,可是如果要销毁视频,完全没有必要,我们去超市查也能查到。”   “那走私案呢?到底是什么样的走私案。”   闫东想了想,最后告诉了他,“毒品走私。”   “和陆知夏有什么关系?”   “有人匿名寄过来一个u盘,里面是个视频,有人非法私自大面积种植罂粟,视频里是种植基地,最近市面上流通一种提纯度很高的新型毒品,量很大,一直查不到来源,海关那边几乎严防死守,不知道怎么进来的,那个视频正好给专案组一个新的思路,或许国内有加工提炼基地。视频里面涉及几个人,陆知夏露了半张脸。”   本来关注重点在确认视频中的地址具体在哪里,但是碰巧的是,他认识陆知夏。   “怎么可能?”周奇完全不相信,“前几年才大力打击过毒贩,大面积的罂粟种植基地,怎么可能存在?”   “不知道,视频不是合成,但是我们至今也没有找到那个地方。”   发现陆知夏之后,专案组几乎把江县都扫描了个遍,但是没有找到能大面积种植罂粟的地方。   本来以为陆知夏会是个突破口,但是没想到那时候就死了。   -   昭阳中学是寄宿制学校,但是特殊情况下也可以申请走读,领一个走读证,然后就可以自由出入学校。   程景明就是走读生,以前总有人调侃,说他白天总瞌睡,是不是晚上没干好事。   他总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大家都以为他默认,上课从不吵他。   周一这天,春和也申请了走读,以祖母年纪大,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为由。   放学的时候她跟着程景明一起走,他单肩挎了一个书包,个子很高,但背依旧挺拔。步调很散漫,路过的人笑着打招呼,“明哥,带嫂子回家啊!”   然后他扭过头,看见跟在身后的她。   春和不再躲他身后打量他,上前两步,和他并排,问了句,“你去哪?”   他没看她,手插在口袋,吊儿郎当地说,“吃喝玩乐嫖,我能有什么事?”   春和咧着嘴笑,“带上我吧!我和你一起。”   他挑了挑眉。   春和抱住了他的胳膊,“我不是你女朋友吗?”   “别闹,回家去。”   春和皱了皱眉,“那件旗袍的花样图我看了,是知夏自己画的,那个金雀啄日图。”   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我问了祖母,她说不认识你,没见你去过。知夏那天来做旗袍的时候是跟了一个男人,但不是你。可知夏信上说那天是带你去的,她为什么撒谎?那天我质疑你不可能找不到沈家裁缝铺,你也没反驳我。”   他静默片刻,“好好学习,其他的你不要管,也管不了。”   “你能管吗?”春和说:“让我帮你好不好,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程景明停住了脚,转身,和她面对面站着,俯身看她,目光严肃又冷淡,“我想你对我可能有什么误会,我就是个混混,带你去皇庭告诉你事实,完全是出于可怜,你未免也想太多了。”   春和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扔了一句“别跟着我”转身离开,她才回过神来,低喃了句,“那不是事实。”   他这人……时好时坏,到底哪句话才是真心,她看不太懂。   他出门叫了辆出租走了,春和愣了片刻,也叫了辆出租,跟上去了。   -   警察局里,坏消息一个连一个,超市里那个视频,还未复制拷贝,超市突然断电,前去调查的两名警察去查看电路,一个疯子进来便利店,嘴里嚷嚷着什么,然后一把把电脑砸在地上,拿脚疯狂去踩。   硬盘损坏,无法修复,监控记录丢失。   经查证,该精神病患者是后巷一名寡母的儿子,从小就有智力障碍,没有经过治疗,发疯是常事,经常发生砸人东西,路上拦人的事,附近的人都知道。   而且是个哑巴,所以到底是受人指使,还是意外,就无从查证了。   视频资料丢失,第一个证据损失。   警方好不容易联系上了茉莉,她从皇庭逃出来之后,躲在了一家不需要登记身份的小旅馆,然后用旅店的网络发布了数张照片和文字描述,声称学校老师勾结娱乐场所,集体侵害女同学。   之后害怕被皇庭的人捉住,主动联系了警方,说自己不敢出去,出去就会没命,警方表示会即刻前往,但是赶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据旅店老板说是被父母带走了,送往城关精神病院。   警察又赶往精神病院,茉莉的父亲几乎跪下来道歉,说他女儿只是病情发作胡言乱语,请警察不要追究,并保证以后会好好看管她。她的母亲则挡着门不许警察进,又哭又闹要警察别逼她女儿。   断断续续的交谈中,警察只了解到,茉莉在皇庭当姐儿,很早之前就有精神分裂症,主要表现是被害妄想,受过治疗,好了,但是最近受刺激,又发了病。   而受刺激原因,是和陈淮在上床过程中,不甚咬伤了陈淮,导致陈淮发脾气。   查看了病历,的确在一年前有过就诊记录。   一个精神病人,她的证词自然是不能采用的,所以这条线也断了。   至于老师集体勾结娱乐场所侵害女学生是真是假,具体情况是什么,没头没尾的,几张照片模糊不清,文字描述的人还有精神疾病,真实性也有待考察,很难入手调查。   还有一个嫌疑很大的人。   ——陈淮!   很多事情都和他有关,茉莉和他,陆知夏和他。   赵钰涵的死,也很可能是发现他在陆知夏死那天和陆知夏通过电话而导致的。   但是把陈淮召唤到警局之后,他什么都不说,声称一切情况委托律师来谈。   这是个合理要求,但还是让一帮警察觉得光火。   这不像一个十七岁少年能拥有的从容和镇定。   很可疑,但依旧没有陈淮作案的证据,而且他有不在场证明,赵钰涵死那天,他一直在医院待着。   陆知夏死那天,他也有不在场证明,并且否认自己有联系过陆知夏。   嫌疑人朱朱,无法排除作案嫌疑,有作案时间,但是没有作案动机。   嫌疑人陈淮,无法排除作案嫌疑,也有作案动机,但是没有作案时间。   如果是他杀,杀害赵钰涵,不太可能是这两个人。   而且重要的是,警察想不明白,杀害赵钰涵,究竟是在试图隐瞒什么?   -   春和跟着程景明,发现他竟然去的是城关精神病院。   他在医院门口买了水果篮。   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春和,蹙着眉看她,“你怎么过来了?”然后揪着她到马路边,拦了辆出租,塞给司机两百块钱,“送她到和平街,不到目的地别让她下来。”   春和拍着车窗问他,“你去看杜衡老师吗?”   他没回答。   -   第二天,茉莉失踪了。   而最后见她的人,是程景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不长,十几万字,一环套两环,接下来该解套了,之后更新我尽量都肥一点。   谢谢大家支持,入v前三章发红包哦~ 第18章 因   程景明被带走去了派出所接受询问,直到晚上都没回来。   春和感到一阵莫名的焦急, 放学的时候她联系了闫东, 那天交信件的时候留了他的电话号, 没想到这时候派上用场。   闫东说:“你给的信件里, 陆知夏有很多次提到程景明, 而且定做旗袍的时候, 程景明跟着陆知夏去了裁缝铺,我们向他索要那件旗袍,他拒绝交出来。”   “所以呢?”春和有些不明白。   闫东沉默片刻,“我们怀疑他隐瞒重要事情, 在他交代清楚之前,暂时不会放他回去。”   “不是的,”春和解释, “虽然知夏提到程景明, 但是那天和知夏一起去的人不是程景明, 而是另有其人,这个我祖母可以作证。那件旗袍就是普通的旗袍, 制作全过程知夏都没有碰过,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一件破旗袍。”   闫东没有回答,而是转言问她,“你还记得你生父的死因吗?”   春和陡然一愣,屏住了呼吸,“不是意外吗?”   “是意外,也不算, 那天在童话大街,你父亲领着刑侦队的人和特警在那边,明面上是做安保任务,但是暗地里在调查玻璃银行,那天玻璃银行有个明清古董拍卖展,我们接到线报,里面藏有大量毒品,犯罪分子企图运用拍卖的形式,趁着人流量高峰,分散把毒品运出去。”闫东回想起那时候,他刚进警局,还没有见过太大的场面,那次□□,死伤太过严重,恍惚让人觉得那是战争年代,枪林弹雨,混着普通民众的血泪和惨叫。   “我们布下大量的警力便衣把玻璃银行包围,企图通过一跟一的方式摸到毒贩老巢并摧毁,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混进来一帮持枪攻击玻璃银行的人,你父亲不得不带着人去抵抗,后来控制不住局面,便衣警察们也全部暴露,那批毒品还是被顺利运出去了。”更让人惊讶的是,“玻璃银行地下是个毒品加工基地,上面偌大的玻璃银行,甚至是政府扶持产业,只是为了给下面作掩护,我们缴获了整批的机器和原料,但是没抓到一个人。”   春和彻底愣在原地,这些她一点都不知道。   “你父亲追查那条线追查了许久,到死也没能把毒枭抓到手,甚至还损失了一名优秀的卧底,就是传消息玻璃银行有问题的人,因为那件事暴露了身份,最后连个全尸都没留。”闫东的声音越来越沉,“那名卧底才三十岁出头,调来鹿港没多久,因为是生面孔,所以被派去卧底工作,他死的时候,他的儿子才刚过完十三岁生日。”   春和喉咙一梗,家破人亡,再没有比她更能深刻体会了。   “712抢劫案损失了数名刑警,甚至舆论也跟进了,媒体大肆报道,民众大范围抨击鹿港的警察无作为,我们一边面对着失去同伴的痛苦,一边面对着群众的怒骂,恨不得手撕毒贩,可是我们毫无头绪。”闫东的声音里含着难以言说的沉痛,“对于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来说,这件事是永远梗在心口的一根刺,一天不破案,疼痛就永远在。所以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想放过,你能明白吗?”   “所以你从市里下来,是因为那个案子吗?”春和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发现了线索?和知夏有关?”   “是,但具体细节和你讲了也没有什么用。你安心学习,别的不用管。”闫东嘱咐她,“好好陪陪你祖母,当面你父亲死,对她的打击最大。现在知夏又……”他的话顿在这里,再无下文。   春和有很多话想问,也有很多话想说,可所有的念头在脑袋里转了一圈,最后只化成一个沉重的“嗯”。   闫东说:“你爸爸是个了不起的警察,他为了调查那个案子,死之前甚至数夜未合眼,我想她这辈子遗憾的就是你和知夏,希望你能原谅他,也保护好自己。别再掺和这件事。”   -   这天昭阳中学格外热闹,晚饭的时候,学生们的讨论的热烈程度几乎可以掀翻整座教学楼了,每天限时一个小时上网时间的绿□□吧里今天更是爆满,寄宿生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唯一能接触外界的这一个小时,每个人都特别珍惜,不肯浪费一秒。   可今天所有人却都集体把目光放到了新闻页面上。   昭阳中学在记者们天马行空的猜测和想象力下飞一般的蹿红,卫视的新闻频道甚至对其专门做了专题报导,公众更是呼声不断,要求有关部门彻查这件事,而且大家似乎对赵钰涵的死并不关心,大家关心的是老师勾结娱乐场所集体侵害女同学的事,如果这事是真的,就是一起十分恶劣的社会事件。   在所有人眼里,学校是一片净土,老师更是传道授业万分神圣的工作,如果连这些人都变得丑陋不堪,那还有什么值得相信。   新媒体的快速发展,把信息加速化呈现到人们面前,而一些坏的消息,也飞速传播。   有时候会觉得,世界变得越来越黑暗肮脏,其实这世界一直这样,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在潜滋暗长。   不过是曝光增加了,就好像那些不堪都多了起来。   而这样的曝光,有时候也说不上来是好还是坏。   学生在叽叽喳喳的讨论,所有的老师被他们翻来覆去的琢磨,偶尔想起哪个老师有对女同学暧昧的行为,大家就发出一阵惊呼,然后更多的人附和,把老师每句话每个动作,甚至每个表情都拿出来解析。   一瞬间人心惶惶。   -   “你听说了吗?昭阳中学那件事!”街上卖菜的小贩都在讨论。   俯身挑选胡萝卜的中年女人夸张地捂着胸口,“我女儿还在那边上学呢,我这都快吓死了!”   “可不是嘛!现在的老师们都坏良心啦!”   ……   春和沿着条巷口往里走,穿过路边菜贩和水果贩的摊子,听着那些无比离谱的讨论,觉得心里的慌乱像潮水一样,一阵一阵地冲刷上岸。   他想起爸爸,那是很遥远的记忆,她记事算早,五六岁的事都能记得清楚,可是如今十一年过去了,再清晰的记忆都变得模糊。   被收养之后,跟着养父母辗转各个城市,数次搬家让唯一一张生父的相片丢失,到如今,她甚至都渐渐忘记了父亲的样貌,明明觉得自己应该清晰的记得的,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只依稀记得父亲给他的那种感觉,个子很高,健硕,沉默,内敛,眼神凌厉,穿上警服的样子特别英俊。   也只记得这些零碎的感觉了。   至于他办过什么案子,有过多惊险的经历,他是不会在家里说的,回到家,脱了那身制服,他就是个仁慈的父亲,温顺的儿子,或许也是个稳重的丈夫,但是他的妻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妻子是个很浪漫的女人,是那种会在结婚纪念日那天花费一整天去做一顿晚餐的人,但是沈正锋不是个浪漫的丈夫,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罪犯身上,为了抓一个犯罪分子,可以彻夜不眠,在任务紧急的时候,几乎住在警局,家都回不了。   他的妻子生下春和的时候,他正在跨国交涉,于是错过了春和的出生,他的妻子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夫妻关系,等他回来就提出了离婚,据说那时候月子还没做完,沈正锋希望她养好身体再考虑,但是她心意已决,一刻也不能等。   他们注册离婚了,一个沉默承受,一个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拍两散。   浪漫的女人狠起心的时候也可以铁石心肠,她把未满月的女儿留给了他,然后不到一个月就和另一个男人注册结婚,结婚后没多久就又怀孕。   小时候春和几乎都没见过亲生母亲,爸爸偶尔会给她看照片,告诉她哪个是妈妈,他从没埋怨过妻子,并且深切地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妻子。   所以后来才会把知夏抱回家吧!   这样一个男人,春和觉得全天下再没有这样一个男人了。   但是她现在已经快要忘了他了。   谁又能记得谁多久?   十一年过去了,谁还能记得那个为了民众安危拿身体堵抢眼的警察,他也才三十多岁,上有寡母,下有两个堪堪六岁的女儿。   谁还记得他?连他的女儿都快要忘记他啦!   春和一直走,路过赵钰涵表姨家的早点铺子,紧闭的门窗似乎都带着哀戚的意味。   然后路过佳佳乐超市,老板娘在骂着砸了她电脑的疯子,她已经骂了一整天了,可是一整天也不能平息怒意,春和觉得这样其实挺好,诸事无大碍的时候,人们才会为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耿耿于怀。   路过后巷18号的时候,春和站在门口停顿了许久,眼前似乎有个少年,为她打开那扇斑斑锈迹的门,告诉她:“衣服都湿了,进来擦一擦吧!别感冒了。”   那人个子很高,脊背挺直,说话做事透着股散漫,眉眼里却有种深沉的严肃。   春和喜欢看人,尤其喜欢看他。   因为看不明白。   春和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隔壁的门都开了。   知夏的养母带着儿子出来,骂骂咧咧地说:“就知道吃冰激凌,把这固执劲儿用到学习上,你也不至于门门不及格了。”她揪着儿子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走,说完犹觉得不解气,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没出息!”   春和盯着她看,忽然发现自己连愤怒都没了力气,这样的人,浑浑噩噩活一辈子,不懂得什么是爱,也不懂得什么是恨,整日骂骂咧咧,喜欢的人也骂,不喜欢的也骂,活到最后也活不明白究竟活着是为什么。   让她去死,毫无意义,而她活着,似乎也没有意义。   她从春和眼前走过去,忽然又扭过头,似乎这才认出来春和,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春和侧了身子,和她面对面站着,连阿姨都叫不出口,只叫她名字,“蒋丽!”   蒋丽看着她,攥着儿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小男孩哇哇大哭起来,“贱人,疼死了!”   她回过神,用另一只去打他屁股,“骂谁贱人呢!畜生。”   春和不知道,知夏每天面对这样的场面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反正她觉得很累,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恶心。   蒋丽匆匆留下一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就要拉着儿子离开。   春和开了口,“我想问你一些事情,请你如实如实回答。”   蒋丽顿住脚,愣了愣,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硬币,塞到儿子手里,“自己去买,然后去你林叔家玩一会儿。”   儿子看见钱,欢欢喜喜地走了。   蒋丽看着春和,“你问吧!”   “你什么时候把知夏卖去皇庭的?说具体日期。”   蒋丽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你胡说什么呢!”   春和冷笑一声,“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清楚。我问你这个自然是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你也可以不回答,那就等着警察问吧!”   蒋丽脸上青红变幻了好几次,最后回答说:“新历四月二十三,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孩儿他爸欠了人一屁股债,再不想办法我们一家人都完了,家完了,她一个小姑娘,还不是要沦落到那地步,我也是没办法。你别怪我,不是我杀死的她,我话都给她说清楚了,等她多捞一些钱,考上大学我们一家就搬到外地去,到时候谁也不认识我们,她还是可以嫁个好人家,她自己想不开死的,不能怪到我头上去。”她看着春和,露出中年女人的世故和沧桑,“你也别觉得过不去,这世道就这样!”   春和隐忍着怒意,“你放屁!”   她不想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一直走出后巷,胸口那股闷得要死的感觉才稍稍散去。   她不再想蒋丽,去思考那天在皇庭俱乐部地下场子看到的那个视频。   视频上的知夏穿着长袖,所以时间应该是春夏交接的时候,应该那时候知夏就受了侮辱,但是知夏从四月到死亡这段时间,并没有表现出异样,依旧按时上学,给她写的信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春和了解知夏,她虽然看起来性子很软弱,但是骨子是个很硬气的姑娘,有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魄,如果是不堪侮辱,早就会选择死亡,不会等到七月份。   而知夏却忍下了。   为什么?   春和琢磨许久,只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还有某种原因支撑她在皇庭待下去。   而那个原因,比一个姑娘的清白更重要。 第19章 去探视   春和回到和平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祖母依旧坐在门廊绣画, 白绢上是一只金线绣出的孔雀, 仰着脖子, 把赤红的太阳含在嘴里。   这是绣在知夏那件旗袍上的图, 原本还穿插着微粒的珍珠和细小的贝壳, 纹路很清晰。   自从知夏死后, 祖母绣了第四遍了。   “祖母,”春和凑近她的耳朵叫了一声,“我回来了!”   老人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抬头看了一眼, 抓住她的腕子说:“饭在厨房,快些洗洗手去吃吧!”   春和“嗯”了一声,将她手里的竹绷给收了, “祖母, 咱不绣这个了, 换换花样,给我绣一个荷包好不好?小时候你绣给我的荷包, 后来线都崩开了,我一直心心念念再要你给我绣一个呢!”   她只想让祖母把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去。   十一年了,父亲的死对祖母来说始终都是一个打击,当年祖母是一个人带大的父亲,父亲早年当兵,在部队里考上军校,后来被挑选到特种部队, 执行边界任务,然后身份信息暴露,从边界转回来,最后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进了刑侦队。   一直以来,父亲和祖母都很难见上一面,祖母日日盼着儿子能够转业回家,离开那些枪林炮火,从死亡线上下来,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然而祖母年轻时是很有些强势和骄傲的女人,认为儿孙若有出息,就不该恋念家里,军人更是应该顶天立地,保疆卫土,每每父亲回家来,祖母都是严厉以待,以希望他能少些顾虑,那些属于母亲的柔情和关心,她都留着,以待来日。   只是夙愿未达,人已不在。   那些未来得及表达的爱关怀,就这样永远埋葬。   春和至今还能想起祖母得知父亲死讯时的表情,迷茫,震惊,痛苦,还有不可置信,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甚至于那张脸上似乎是没有表情的,只有一些叫人心酸的呆滞。   春和记得那段时间,祖母一直咳嗽,脸色也是苍白的,吃了月许的药,仍不见好,去检查,什么也查不出来。   现在想想,怕是心病。   祖母不愿意抚养知夏和春和,她大约是怕了,怕有一天自己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怕有一天自己撒手人寰,而两个孙女还未长大成人,爱和责任太重,她一样也提不起来了,只好将宝贝拱手送人,希望孙女们能在健全的家庭里长大,有严厉的父亲,也有仁慈的母亲,有人保护,也有人鞭策。   而知夏的死,就好像是在说:“你错了,错的离谱。”   春和曾看见祖母一个人躲在房间,边绣画边哭泣,滂沱而下的眼泪,不知是伤心多一些,还是懊悔多一些。   只是很多事情,哪怕再痛苦再不甘,也都回不去了。   -   周二去学校之前,春和收到了隔壁影楼送来的相册。   相册里,春和穿着影楼的婚纱,程景明黑白色两套西装,他个子高,身形也好看,西装穿在身上,竟让人移不开目。   她留了一份在家里,另一份放在书包里——她答应过程景明,要送他一份。   今日校门口多了几名老师,学生会纪律部的学生也比平日里要多,所有没穿校服,没带学生证的走读生,一律不许进校。   因为记者混进去的太多了,那些记者采访老师和学生,然后大肆报道,任何言论,哪怕只是学生无心说出来的一句话都会被解读,然后引起一波又一波的猜测和慌乱。   舆论是个可怕的东西,而且具有很强的煽动性,已经有不少家长打电话到学校询问,脾气暴躁的甚至威胁学校立马把可耻的老师交出来,否则要学校好看。教育部不得不派人下来视察,如果这件事是事实,影响将会十分恶劣。   春和没有穿校服,也没有带校徽,至于学生证,她扒遍了书包也没有找到学生证的影子,大概是落在家里了。   她被拦在了校外。   焦急了片刻后她就镇静了下来。   或许她可以去做些别的,今天去上课或许也是心不在焉,她脑子太乱了,很多东西聚在一起,她越来越看不清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了。   她冲着检查的老师鞠了一躬,“抱歉老师,我没有带校服,也没有带学生证!”   老师推了下眼镜,不容商量地说:“快回家去取!”   今天全校要求穿校服,违背者直接回家反省。所有外来人员和车辆禁止入内,拒绝与任何老师或者学生会面。   为了杜绝记者混进去。   -   办公室里,在上课前的这段时间,以往都是老师拿来备课的,但今天是个例外,老师们甚至也在讨论网络上热议的那件老师勾结娱乐场所侵害女学生的事情。   会是真的吗?是谁?   “不会是真的吧!我看我们学校也没有那样的老师……”有人低声说着,眼睛四处乱看,企图找到一个附和者。   但是答案让她失望,“这可说不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禽兽总是比普通人更会伪装自己。”   开口的是一个语文老师,她年纪很大了,在这里教了二十多年学,见识过太多的老师和学生,深知人性复杂,眼睛看到的东西太过有限。   “可是,这怎么可能啊……这是犯法的……”   那语文老师冷哼一声,“若是人人尊重法律,那就不需要劳烦警察了。我们当初成立宏志班的时候,不是就有老师质疑吗?被娱乐场所捐助,说传出去可能名声不好。而且一个娱乐场所捐助学校,我看就很可疑。”   另一人接话,“不过后来实在是因为捐助资金太诱人,所以校长还是拍板接受了。我们学校的经费一向有限,很难吸引到优秀生源,自从成立宏志班,的确都慢慢好起来了,去年不是还招了市第一吗?”   “啊,不是那个陆知夏吗?家里情况不允许,不然她完全可以考进市一中去学习了,贪图我们学校丰厚的奖学金,没想到却落到这境地。真是太可惜了。”   那人还停留在对皇庭大手笔的惊叹中,“一年五十万啊!可不是小数目,皇庭俱乐部那么赚钱?”   “你说呢!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姐儿和哥儿们聚集的地方,我听学生们私下传,那就是个大型红灯区。”   “我也听说了,前段时间还有人举报,去了不少警察,却一个也没抓住,不知道警察局那边有关系,还是有别的猫腻。”   “那边姐儿和哥儿都高端着呢,不是那种穿着暴露搔首弄姿的,环肥燕瘦都有,顾客去了,可以陪着喝酒唱歌玩乐,至于那档子事,倒是最次的了,不是普通人能消费的起的。有些了不得的人脉也不稀奇。”有人介绍着,似乎很懂的样子,旁人就揶揄,“你不会去过吧?”   “怎么可能,这又不是秘密,外面传的更邪乎。”   ……   讨论到最后也没讨论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倒是大家一致觉得,皇庭是个水颇深的地方。   预备铃响了,一些老师已经收拾了书,打算去上课了。   朱朱也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边儿上的老师看她一脸恍惚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啦,警察也是按规章办事,你又没杀人,别担心了。”   朱朱胡乱地点点头,去了教室。 第一节 英语课,八班作为渣滓班,自然是不会怎么安生的。   朱朱无措地站在讲台上,手里攥着教鞭,却迟迟不敢甩下去。   教室里嗡嗡乱响,程景明还没回来,没有人叫一声上课了,所以安静迟迟不来。   朱朱站了很久,最后突然捂着嘴跑了出去。   前排的同学看见了,惊呼一声,“天呐,朱朱被气哭了!”   因为这一声惊呼,混乱的八班才终于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了片刻,一些人幸灾乐祸,“早说啦,她迟早要被我们气哭。”   一些人迟疑地表示,“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毕竟刚刚被怀疑杀害学生,这罪名把朱朱这样的兔子一样胆小的老师几乎要吓坏了。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有人小声说:“谁出去哄一哄啊?叫回来吧!”   “课代表去!谁是课代表?”胖子说。   有人嘶了口气,“……赵钰涵!”   然后大家沉默了许久,气氛陡然沉重了起来。   胖子也抿了唇,最后表示:“好了,我去!”   朱朱没走远,就在楼梯拐角处,趴在窗户边上抽泣。   胖子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尖,然后才走过去,“朱朱老师,那个……大家也不是有意的,散漫惯了,你别太较真啊!你看老罗都不管我们了,你就别操那闲心了,没事就吃吃饭看看电影,哎,你就谈个恋爱吧!你看你也不小了,别把心思放在我们身上,都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对学习也是真的无能为力,嗯,别生气了……”   朱朱转过来头,看着他。   胖子捂着胸口叫了声,“妈呀!”这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您至于吗?”说完大概才觉得不该刺激一个情绪正激动的人,立马软了口气,劝说,“回去上课吧!今儿个明哥不在,谁再捣乱我替你做主。”   朱朱擦了擦眼泪,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柔的模样,只是抑制不住内心的起伏,只说了句,“有时候,一步错,就不能回头了,你们要好好学习,别荒废了自己。”   胖子看她情绪好了些,也露出笑意,“我们哪能和您比,留学硕士啊,牛逼了!”说到这里,胖子想起来一些事情,“听说你学的化学?那什么……分析化学?那么厉害,跑来教什么高中生啊,这不屈才嘛!”   朱朱眸色闪了闪,“左右不过是个选择问题,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她抿了抿唇,“走吧,回去上课,我没事了,就是突然情绪不太好。”她解释说,“……我这两天太累了。”   胖子点头,表示,“理解,理解!”   -   春和去了一趟城关精神病院,去病区的时候,护士拦着不让进,问她要探视谁,她说:“茉莉!”   “请说全名!”护士严谨地表示。   春和想了想,最后也没想起来茉莉究竟叫什么名字。   “对不起,我们有规定,不能随意探视。”护士可能看出了她的窘迫。   “那我去看一看杜衡杜老师,他住在四病区十六房,或者……六房?”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她学生。”其实她根本也没见过杜衡。   护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这里真的不能随便进。”   在那里磨蹭了半天,春和也没能进去,出来的时候,她不禁想,程景明是认识茉莉吗?不认识的话,是怎么进去的?   春和觉得很乱,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思考问题。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肚子咕咕乱叫的时候,她才醒过神来,不知道学校会不会打电话到家里找她,或许不会,但是或许也会,毕竟朱朱是个责任心太强的班主任。   她去小卖铺的公话那里投了一元的硬币,给朱朱打了个电话。   电话铃声就响在耳边,春和回过头的时候,就看见走过来的朱朱。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了一句。   春和抿了抿唇,如实回答,“程景明被警察带走了,因为在这里见了一个女孩儿,那女孩不是失踪了吗,我想去看看她回来了没有。”   朱朱点点头,“我来看看杜衡老师!”   春和看了他一眼,“你们……关系很好啊!”   朱朱把手里的包往怀里抱了抱,顿了片刻说,“毕竟代过一个班,所以感情上总觉得比较亲近吧!所以经常来看看。”   “老师,你可以带我进去吗?”春和问。   朱朱讶然看她,“你去做什么?”   春和垂下眼睑,“我想见一见他——知夏的班主任。”   朱朱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嗯”了一声,“那好吧!”   春和说:“谢谢。”   朱朱叮嘱她,“待会儿最好不要问太多,毕竟杜老师还是个病人。”   “我会把握分寸的。”春和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状态不太好,所以断了一天,以后每天肥一点算补更哦~ 第20章 矛盾   杜衡老师今年约莫五十多岁,短发精神, 目光严厉, 像大多数不苟言笑的班主任一样, 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春和冲他点点头, 叫了声, “杜老师!”   他没反应,目光显得有些呆滞。   病房是单独的,很小的一间, 没有隔间, 放了一张床, 还有一个木柜, 然后再无多余的东西, 东南角墙顶角那边有一个坏掉的摄像头,护士在外面来来往往, 脚步声很大,说话声也很大, 似乎早就把轻声慢步的职业规范给抛到脑后去了。   人们把这里称作养老院, 但它的确是江县唯一一所精神病院。   “真不好意思,他这时好时坏的。”杜太太说。   那是个很显老的女人, 看起来比杜衡年纪还要大, 穿着很普通, 甚至有些土气,目光畏畏缩缩,显得有些胆怯, 也可能是一种自卑。   杜老师今天状态不太好,之后一直处在暴躁的状态,在屋子里四处跑着找东西,嘴里嘟囔着找娃娃,他太太像哄小孩子似的哄着他,“娃娃睡啦,睡啦!”   杜老师还是叫着,“娃娃……”着急起来的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涕泗横流。她太太只好拿手帕给他去擦。   最后一直乖巧缩在角落里的杜老师的女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人形玩偶塞到他手里,他才抱着消停下来。   杜太太抱歉地对朱朱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朱老师。您改天再来吧!”   朱朱把果篮放下,“您辛苦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春和也跟着欠身,转身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杜太太手里的手帕,深灰色,绣一个很小的图案。   那图案是个金线绣出来的孔雀,把赤红的日头含在口中。   或许是春和盯着看的久了,杜太太仰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春和抱歉地笑了笑,“很少见人用手帕了。”   杜太太把手帕拿起来扬了扬,“这个啊?听老杜说,是学生送的!”   “是女孩子吗?”春和抿着唇问了一句。   杜太太摇了摇头,“不,好像是个男孩子。”   “我能冒昧问一下是谁吗?”春和心脏砰砰地跳着。   “抱歉,我也不太清楚。”   春和失望地点点头,心想,会不会是那天和知夏一起去裁缝铺定做衣服的男生?   她问过祖母,祖母说那天那男生站在门外,一直没有进来,看个头应该在一米七三到一米七五之间,不过没有看见脸,看背影觉得年纪不大。   祖母做了一辈子裁缝,对尺寸向来把握精准,所有一米七三到七五这个数字,不会差太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不会是程景明!程景明的身高是一米八三,春和问过。   不是程景明,还会是谁?   陈淮?   还是那三个玷污知夏的男生中的一个?   胡想乱想之际,朱朱已经带着春和出了医院,到门口的时候,朱朱问春和,“你现在要去哪里?”   她没有问春和为什么不去上课,也没有责备她到处乱跑,这让春和感觉十分惊讶。   她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我可能要请一天假,朱朱老师,可以吗?”   朱朱蹙了下眉头,“你要去做什么?”   “去一趟知夏养父母家里,我想到一些事情,需要去确认一下。”   “我觉得你还是要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其他的交给警察就好!”朱朱念叨着。   春和“嗯”了一声,但显然心不在焉,朱朱最后也没有拒绝她,承诺帮她批一天的假。   -   赵钰涵的死如果不是意外,那她会在什么情况下被害死?   现场没有明显的线索,江县派出所的侦查技术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两天过去了,没有丝毫的头绪。   春和坐在公交车上出身,想象了一下赵钰涵那天的行动轨迹。   早上起床,她去了佳佳乐超市,帮老板娘收拾电脑,然后查看了监控,找出了知夏死之前超市购物的视频,在视频上看见了陈淮给知夏打电话,怀疑陈淮,所以想要把视频交给警察,于是联系了朱朱,但是在把视频送给朱朱的路上,她死在了学校废弃的艺术大楼。   学校内部是有监控的,监控没有拍到过赵钰涵的身影,怀疑是从艺术大楼被学生们开凿出来的缺口中进入,就是从学校西北角的外部直接钻进来。   可是她去那里做什么?是被人带进去?还是独自进去?   听闫东说,和陆知夏很相像的是,在永明路路口拍到了赵钰涵过马路的身影,步行,依旧是那个问题,从后巷到学校,如果是坐公交,不会在永明路下车,站点在学校门口,完全可以坐到站。如果是步行或者坐出租,也完全不会绕到永明路,那条路最远。   再绕回到视频的问题上……   那个视频上没有多余的东西,知夏买东西花费不了太多的时间,唯一可疑的就是那个电话。   陈淮给知夏打电话,但是陈淮有不在场证明!   那完全可以说是一个无效证据。   而且如果真是因为那个电话被发现,所以才杀了赵钰涵,但是这么直白的方式,无意把矛头直指陈淮,如果是陈淮做的,他脑子也太不清晰了。   春和不解的是,警察去佳佳乐取证,那个疯子出现摧毁电脑硬盘,到底是不是意外?   如果真的是意外,那也未免太过巧合。   假设不是意外,犯罪分子毁灭视频的意义究竟何在?   春和思考的太投入,车停下来的时候,她才猛然清醒过来,最后一个想法是:视频里还有别的东西,但是不明显,很容易被忽视的东西。   车上人陆续下去,公交提示到终点站,春和才意识到自己坐过站了。   这条路是环线,起始站和终点站在同一个地方,就在精神病院附近,春和又坐回了原点。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打算换一辆重新出发。   她没有想到的是,会再次看见朱朱。   公交站就是一个简陋的广场,离人潮汹涌的街道只有一线之隔,春和坐在新的公交车上,透过车窗玻璃往街道上看的时候,朱朱的车就在路对面停着。   隔了大概四五分钟,车开走了,开进了不远处的精神病院里。   春和勾着头去看了一眼,是医院没错。   她再次去了医院。   春和看了一下表,她走的时候大概是十二点十分左右,公交大概走了四十分钟,现在还差三分钟十三点。   朱朱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又去了一趟精神病院。   杜衡……   春和默念了一句,然后从公交车上下来,她这会儿饿极了,打算去吃点东西。   只是目光一直盯着医院门口。   她在等朱朱出来。   -   程景明在被拘留二十四个小时之后,从派出所出来。   临走前闫东再次问他,“你和茉莉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靠在椅背上,懒散地笑,“她是个姐儿,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闫东勃然大怒,“严肃点儿!”   程景明扯着唇角笑了笑,闭上了眼,拒绝回答,“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只是去看望一下病人,她失踪与我不相干,那件旗袍我也说了,只是件衣服,放进棺材里下葬了,你们要是实在想要,自己去开棺!”   闫东认识程景明已经很早了,还是在鹿港的时候,那时候程景明才刚上中学,是打架斗殴逞凶斗狠的惯犯,三次两次的聚众斗殴都和他有关,平日里看起来还算斯文,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混混、渣滓!   “你最好说的实话!”闫东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对于这种软硬不吃的人,实在是气恼,关键是他们也没有证据,这种拒不配合的态度,无疑是增加了办案的难度。   二十四小时到了,派出所不得不把程景明放回去。   值班室里一片沉默,茉莉在电话里曾指控昭阳中学老师勾结娱乐场所侵害女同学,并且表示陆知夏的死是一场阴谋。   可是到底这是一个怎么样的阴谋,还没来得及去问,她就进了精神病院,接着就失踪了。   而对陆知夏入手调查,还真是一件棘手的事。   最大嫌疑人陈淮此时就在派出所,但马上也要放出去了,他叫来了一名律师,律师提供了所有的证据,充分证明陈淮在陆知夏死那天完全没有作案时间,而且作案动机也十分薄弱。   陈淮陈述,“不瞒你说,皇庭俱乐部养了许多姐儿,陆知夏也是一个,她家里很缺钱,她爸爸赌博,虽然都是小赌,但总有大意的时候,那一次一下子欠了八万的高利贷,她母亲一筹莫展,就把陆知夏送到皇庭去了,陆知夏起初不同意,后来我帮助了她母亲,说让陆知夏来给我补习功课,你知道,她学习很好。做台姐儿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我是他第一个客人,那晚不太美好,她哭了,我挺喜欢她的,所以哄了很久,后来我给了她一万块钱,她虽然很难过,但是对我还算感激,两情相愿的事,我从来没逼过她。全部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我真的没有联系过陆知夏,不信您可以查通讯记录。”   他们查了陈淮的通话记录,七月六日的确没有和陆知夏联系过。   而去佳佳乐超市取证的警察表示,他们亲眼看见,来电显示上的确是陈淮的名字,但是太模糊了,没能看见手机号。   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然后排查昭阳中学是否存在和陈淮重名的人,结果是没有。   一方明确表示陈淮那天联系过陆知夏,一方有充分的证据证明那天没有联系过陆知夏。   这也太矛盾了。   最后陈淮以涉黄罪名被拘留,等待进一步调查。   对皇庭涉黄一事,警方也第一时间派了人去调查取证。   至于陆知夏、赵钰涵、茉莉三个人的案子,至今还是一筹莫展。   这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值班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外出走访的年轻警察闯进来,皱着眉说:“我们多方调查了茉莉,发现她真名叫做张佳莉,而且……她没有父母,父母早死了,家里只有一个尚在上小学的弟弟,所以她才会去当姐儿。”   周奇拍桌子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年轻警察蹙着眉重复了一句:“张佳莉没有父母,精神病院里那两个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已经联系不到了,也查不到信息。” 第21章 城中村   十三点五十分左右, 朱朱从医院出来。   她在里面待了将近一个小时。   春和想起刚刚杜衡老师的样子, 应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好转,朱朱去做什么?   东西忘在了那里?应该不会的,她们刚刚进去的时候, 几乎就坐了一下就出来了,朱朱只拿了一个手袋,一部手机。   春和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那手袋朱朱一直拿在手上,手机也攥在手中。那部手机是金色的,某个品牌刚推出来的最新款,春和出门的时候盯着看了一会儿, 所以记得清楚。   不存在东西落在那里的情况。   朱朱开着车出来的时候,春和就坐在馄饨店里, 隔着贴满广告语的玻璃往外看。   那辆奥迪车开往了学校的方向。   春和不禁思考起了另一个问题, 一个开奥迪拿最新款手机的不到三十岁的留学化学女硕士, 怎么想起来来一个小县城当一个中学老师。   春和在那里坐了一会儿, 店里人越来越多了, 她怕影响别人,就出去了,站在大街上一边看人潮,一边思考问题。   耳边是路人的说话声, 汽车鸣笛声,还有小摊贩的吆喝,这声音让她平静。   大约两点半的时候, 杜太太提着保温盒从医院出来,应该是去带饭。   春和跟上去,打了招呼,杜太太看见她,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春和笑了笑,“刚刚公交车不小心坐过站了,又坐回了原地,所以就顺便去吃了个饭,磨蹭到现在。”   杜太太点点头,春和又问,“杜老师好些了吗?”   “好了一点,不过还是在闹,这种病,急不来。”她脸上是一种深重的无奈。   春和点头表示赞同,“朱朱老师刚刚又去医院,我还以为是杜老师好些了呢!”   杜太太疑惑地看着春和,“朱老师又回来了吗?”   “没有吗?”春和更加疑惑。   “没有啊!我刚刚一直在病房呢!是你看错了吧!”   “那也许吧!”春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是心里却完全不承认自己看错,车牌号,还有车窗里熟悉的身影,春和觉得自己完全不可能认错。   这就奇怪了。   春和到后巷的时候,给自己鼓了好久的气才能敲开蒋丽家的门,蒋丽的儿子去上学了,家里只有蒋丽一个人,她邀请春和到屋里去做,春和这次想了解的东西很多很细,所以没有拒绝。   蒋丽家和隔壁程景明家格局几乎是一样,小小的院子,隔两步就是客厅,客厅连着两间卧室,一间是陆家夫妇的,一间是知夏和弟弟的,知夏和弟弟的房间,只靠一个帘子隔开,春和要求去看知夏的房间,就看到一堆早已面目全非的东西,弟弟已经把整间屋子据为己有,知夏生前用的东西,一半扔了,一半被弟弟收入麾下。   有种物是人非的苍凉感,这是春和第二次进这里。   第一次是在葬礼。   春和无心再看,出来在客厅坐下,直接表明来意,“我听说知夏死的那天手里是有手机的,想了解一下那部手机的样子,她什么时候有手机的?”   现在赵钰涵和知夏的手机都杳无踪影,春和知道这是个很差的突破口,但她还是想问一问。知夏给春和的信上,完全没有提到自己有手机,这不合常理,知夏之前无数次说过,如果她有自己的手机就好了,可以经常给她打电话,春和也想过送她,但是知夏说母亲都没有像样的手机,她拿着不像话,春和才作罢。   “是有一部,捡来的,很早了,我没钱给她交点话费,她几乎没用过。”   “她尸体旁没发现手机,你为什么没告诉警察?”   “我没想起来!”蒋丽显得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说你们那天吵架了,我想知道什么原因!她不是那种会和长辈顶撞的人。”   “该说的我都跟警察说过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她不听话,大早上躲在卧室里不出来吃饭,我教育了一下,可能那天说话比较重,她就回了嘴,然后就吵起来了。”   “不可能!”春和几乎下意识反驳,“她不是那种孩子。”   “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她?我好歹养了她十几年,表面上温温顺顺,肚子里憋一肚子坏水,我是她妈我还不能教育教育她了是不是?”蒋丽越说越激动,“我哪能想到她会去自杀,你瞧瞧她这坏心眼,到死也要把我拉下水,现在出门就有人指着我的脊梁骂,骂我丧尽天良,逼自己女儿去死,我招谁惹谁了。”她指着春和的鼻子骂,“你以为你是谁啊,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也敢跑来质问我?你是她亲姐姐怎么了,你看管她一日了吗?还不是我辛辛苦苦养她……”   春和冷眼看着她在那儿喊叫,末了只回她一句,“你但凡对她好一点,她死了人们都会同情你,而不是骂你。我是没看管她一日,我若有丁点看管她的能力,就不会叫她放在你这样的人手上。”   蒋丽恼羞成怒地抓着她起来,“走,你走,没见过这样没教养的孩子,我家不欢迎你!”   春和甩开她的手,自己离去。   这是个不太愉快的会面,但是春和觉得自己还是有收获的,知夏的手机并不能用,或者并不常用,并不常用的手机,一般不会留作通讯方式吧!   那个电话,到底是巧合还是怎样?   春和从知夏养父母家出来之后,去小卖铺用公话给闫东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他程景明怎么样了。   闫东说没有证据已经放了,并且叮嘱春和离程景明远一些,这人心思极深。   春和应着,脚下却顿住了脚步,打算等程景明回来。她想见他一面。   “我把信件送回你祖母那里的,回去记得收一下。”闫东说。   春和依旧应着。   只是等了近一个小时,没看见人回来,春和去敲门,也没人应,不知是不是直接回去学校了,春和只好离开。   去哪里,她不知道,不想回学校,也不想回家去。   最后选择去走走,依旧沿着条巷口,这次没有走永明路后街,直接绕到永明路去,最后在赵钰涵和陆知夏都出现的那个路口停下来。   这条十字路口,南北向是窄道,往南通往城中村,往北通往乡镇,东西向是大道,往东可到达城关,往西就是学校的方向。   当时拍到的画面,赵钰涵和陆知夏都是从南路拐弯到西路,去往学校的方向的。   从南边过来,当时猜测的,可能是从后巷绕路过来的。   可是后巷直接过来,走永明路后街会近更多,犯不着抄这样的近道,如果是个外地人,说不熟悉路还可能,但是赵钰涵和陆知夏都是江县本地人,不应该不知道路。   南边过来,她们到底从哪里来?   春和思考了一会儿,往南走去,她打算去看看。   -   程景明从派出所出来,就有一辆车把他接走了,他被黑布蒙上眼,过了约莫半个小时,中途换了一辆车子,然后又走了大约二十分钟,车子才最终停下来。   有人恭敬过来在他耳边指路,似乎是在一个庭院,弯弯绕绕走了七八分钟才到达目的地,有人说了声,“见谅!”,推开一扇门,扶着他的胳膊走进去,然后才把他眼上的布摘下来。   “到了,程先生。”   睁眼时光有些刺眼,是在一个大厅,装修的富丽堂皇,秦泽凯就在面前,满面笑容地张开怀抱走向他,“景明,你真是好样的。”   “举手之劳!”程景明侧了一下,躲开那个怀抱,扯着唇角散漫地笑,“抱歉凯哥,我这辈子只抱女人。”   “你那个小女朋友?”秦泽凯哈哈大笑,“她要是知道你是什么人,估计得被吓跑,不如哪天我找个极品的给你玩儿。你呀,就是年纪小,多见识见识就不会喜欢那种小丫头片子了。”他适时地递上一句,“不过那小丫头挺有趣的,今天去了精神病院,把眼都盯到朱然身上了,不会是你透的信儿吧?”   “你这话就没道理了,我告诉他这些,是怕她死的不够快吗?”他叼了一根烟,就着凯哥递过来的火拢着手吸了一口,眯着眼,“你别动她!她就是个丫头片子。”   秦泽凯拍他肩膀,“我动她做什么,只要你跟着我一天,谁也别想动她一根汗毛。”   程景明笑笑没说话,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你的女朋友,我们盯着呢!   秦泽凯知道他是个有主见的人,不再多话,只请了他坐下来,两个人随意地闲聊着,“这次多亏你解决那个姐儿,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听说那群条子到现在还晕头转向,你可真是个人才。我们老板很中意你,说了好几次要见你,你看……?”他考虑良久,最终还是打算把这人引荐到上头去。   程景明掐了烟,从桌子上拿了一个苹果啃着,“随便吧!我觉得跟着凯哥就挺好,踏实。”   这恭维话听着让人舒心,秦泽凯眯着眼笑,越看越满意,眼前人尚年少,他起初还一直怀疑他身世,干净的太过一望到底,只是这么久下来,发现这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手段狠辣,做事干净利落,将来前途无量。   “只是你可想好了,起步没有回头路,我也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程景明无所谓地笑,“我程景明这辈子,就没认过后悔俩字。”   秦泽凯连连说了两个“好”,“我就喜欢你这狂妄劲儿!”   有缺点,就有软肋,就能牢牢握在手里。   “就是有一点,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究竟做什么,这不太好吧?”程景明看他。   秦泽凯往前倾了倾身,对上他的目光,微微笑着,“我们什么都做,不过有一样,做的比谁都好,比谁都大,在北部这个地界上,没人敢跟我们叫板!”   程景明挑眉。   “毒品,你怕吗?”   “好家伙!”程景明一脸惊讶,“这生意不好做吧?”   “自然是不好做,但也分人。”那一脸自豪感遮都遮不住。   程景明垂眸,似在思考,秦泽凯一巴掌拍到他背上,“你要是有顾虑,那就算了,我这人,不喜欢强求。”   “凯哥说的什么话,”程景明哼笑了声,“我还有退路吗?”   秦泽凯哈哈大笑,“祝我们合作愉快。”   ……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然后有人进来,趴在秦泽凯的耳朵边说了几句话,他的脸色逐渐沉下来。   “景明,我劝你管管你那小女友,手都伸到城中村了,她这要是再进一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程景明蹙了下眉,秦泽凯以为他不信,拿了手机给他看,是段录像,春和站在城中村外,若有所思地盯着一个方向看。   “上次我就说过,她是个聪明人,但是她最好别聪明反被聪明误。”秦泽凯这会儿的表情并不太好看,警察都没那么快,一个十七岁的丫头片子,几乎要抓住关键点了,虽然可能她并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可是他们这些人,可不敢打赌。   程景明沉吟片刻,起了身,“放我走,现在!”   秦泽凯略意外,“我约了老板,你不要去见一见?”   “我特么说现在!”程景明猛地揪住他的脖子,目光狠厉。   秦泽凯举手,“好好,我安排人,你别激动!”   人走了,身边人才说,“凯哥,这人太嚣张了,你也惯着?”   “你懂什么,我就喜欢有脾气的。”秦泽凯笑着,目光仍旧落在程景明离开的方向,“他这人,哪哪都好,就一点,太重情。不过啊,这可不是坏事。”   他打了电话,“城中村外那丫头,给我盯紧了,但凡她有丁点动作,直接给我做了。”   身边人犹豫,“凯哥,你不是要拉拢程景明吗?怎么……”   秦泽凯扯了扯唇角,“那就要看他能不能看管好自己女人了,他要是看不住,就别怪我帮他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 第22章 害怕   春和站在城中村外的路口, 目光落在远处街道的一辆车上,一辆白色奥迪, 斜着停放在一颗槐树下, 树旁是一座两层的小洋房,二楼的花园阳台上放着几盆人高的月季花,月季前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朱朱。   城中村, 朱朱, 永明路,手机。   脑海里所有的头绪一瞬间交织在一起, 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 迟疑着, 犹豫着,目光四处乱放, 静静地琢磨, 忽然看见一辆眼熟的车, 她目光一凝, 继而皱眉, 旋即决定离开。   她开始缓缓地沿着南路一直往下走去, 越走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好像身后有什么追着她似的。   最后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去的时候,春和才抹了一把额头, 摊开手心看,都是汗。   她慌张扭过头,隔着出租车的后挡风玻璃,能看见一辆老旧普桑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那辆车并不显眼,满大街到处可见这种又旧又破的车,但是春和有一种习惯,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看身边的人和物,看的仔细,把每一部分都拆解开,一点一点的琢磨,这辆车春和琢磨过,前车窗的太阳膜起了一角的皮,右后的车轮和其他车轮不是一个型号,右后的门把手从中间断了一条浅浅的缝,车头一角的漆磕掉了一个完美的五角星图案。   这辆车春和坐在和平街裁缝铺的门廊里琢磨过,在精神病院外的馄饨店里琢磨过,在条口巷等红绿灯的似乎也琢磨过。   所以刚刚在犹豫要不要去城中村朱朱的家去拜访一下的时候,拿不定主意的她下意识去琢磨身边东西的时候,再次看见这辆车,不知怎么就回忆起所有看过它的场景,然后后背蓦地发凉。   有人跟踪她吗?   会是谁?   似乎并不怕她知道的样子,甚至都没有换辆车,出现的太频繁,稍微留意一点就能发现。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脸,那张脸上煞白,带着惊恐和犹疑。   “怎么了丫头,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送你去一趟医院啊!”司机热情地说。   “我没事,”春和摇摇头,“谢谢!”   “真没事?”司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她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不妙。   春和强忍着恐惧,吞咽了口唾沫,“没事,麻烦送我到派出所!”   司机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后面有人追你?”   春和又往后看了一眼,“我也不确定,你送我到派出所门口就行了。”   司机应了声好,不敢怠慢,一路加油门,将春和送到派出所门口。   下车的时候,春和觉得腿有些软,下午三点钟的光景,天是阴的,并不算热,她却满头大汗,她随手扯了一个穿着警服的大叔,哑着嗓子说:“叔叔,你能带我去找闫东吗?”   大叔看见她的脸色,出于职业本能,敛着眉问了她一句,“遇上什么困难了?”   春和依旧觉得后背发凉,那感觉就像是黑夜走在没有路灯的街上,忽然听见背后有呼吸声,阴森的凉意从脚后跟一直舔上后背。   “我感觉有人跟踪我!”春和比划着,“一辆普桑,我看见他好多次,每次都在离我很近的样子,车上有两个人……或者三个,戴着墨镜。”   “别急……慢慢说。”大叔沉着声音,一边带着她往里面去,一边打电话。   -   程景明赶到派出所附近的时候,只来得及拦着那辆普桑,车上是三个年纪不大的男生,寸长的头发,墨镜遮住大半张脸,给人的感觉是沉默又阴狠的。   三个人看见来人,却稍稍收了收锐气,低声叫了声,“明哥!”   程景明沉着声音问:“人呢?”   带头的小年轻朝着派出所的方向努了努嘴,“进去了!”   后面的人笑了声,“明哥,少见你这么急切啊!真看上了?”   程景明啐了一口,沿着路往派出所走,撂下一句,“少特么多管闲事!”   三个人没说话,隔着三个路口守在派出所门口,等沈春和出来,他们接的命令是盯死那个丫头,但凡有一点不对,立马做了。   其中一个人打电话回去,“凯哥,明哥那个女朋友发现我们了,我觉得她的警惕性有些太强了,我们三个人跟的不是很紧,一直在车上,都没露过脸,在城中村那边她明显已经在怀疑朱然了,盯着朱然的房子看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几乎什么都没做,离她也很远,突然就开始跑,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出租车一直开到派出所,现在我们在外面候着呢,还没出来。”   秦泽凯在那边笑了声,“有点儿意思,看见景明了吗?”   “明哥跟过来了,现在去派出所了,不过没进去,在门口呢,靠着墙抽烟,我觉得他对这丫头有点儿太上心了。”   “他这个人重情义,这不是坏事。”   秦泽凯挂了电话,手机攥在手里,拿手指轻轻地敲着屏幕,兀自思考着,把程景明这个人颠来倒去地琢磨。   最初认识他的时候是在场子里,他和人玩骰子,次次赢,有人怀疑他作弊,要保镖去搜他身,他没说话,转头提着一个酒瓶就摔了过去,血从那人的头盖骨一直流到脸上、脖子里,触目惊心的红。   第一眼他觉得,这是个狠角色。   事实上他的确狠厉,向来是不轻易动手,但动手必一击即中,一招致命。   他这人没什么多余的话,不像一些色厉内荏的人,嘴上叫嚣的厉害,反而雷声大雨点小,他这个人,猛不防就是一刀子,见血那种,面上却永远是一种散漫淡漠的表情,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秦泽凯观察了他许久,他没什么钱,不赌,顶多在一旁跟人掷个骰子,每次也都稳赚不赔。也不碰毒品,据说他有兄弟是因为这个死的,所以他极其痛恨这玩意儿。至于女人,他倒是碰,有时候会看见他叫姐儿去房间,却似乎对这种事情很淡,可有可无那种。   秦泽凯对程景明的调查,可谓是细致到极点,从出生到现在,仔仔细细,所有大小经历,人际关系,能拿到手的资料,不能拿到手的资料,他都查过。   而之所以去查这么一个人的资料,是因为他想用他,他们这样的人,需要无比的谨慎。   而程景明这个人,看起来太过难控制,他孑然一身,没有太过明显的反社会倾向,没有强烈的金钱欲望,也没有对情爱的执迷,佛家说,无欲则刚,是因为没有欲望的人,就没有软肋。   而沈春和,会是他的软肋吗?   他敛着眉思考,过了许久,敲击着屏幕的手指终于停下来,他重新拿起电话,恭敬请示,“老板,我跟您说的那个孩子,考察的差不多了,过几天就带到你面前去,我们西区那批货,可以给他练练手……您放心,绝对是个聪明孩子……唯一一点不好,太重情,我查过,他母亲是个老台姐儿,但一直对他极好,为了让他以后不至于被人戳脊梁骨,在他十四岁那年就自杀了,所以他性格一直有些封闭,但其实内心里还是有柔软的一部分的……我觉得其实这也算好事,您看,有缺点,更好控制,不是吗?”   -   闫东因为专案组的一些事情,回市局了,春和并没有见到他,只去做了个笔录,警察嘱咐她走人多的地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遇见不对的情况急时报警,让她早些回家去,这件事便作罢了。   出去的时候春和腿还有些软,说实话,她是真的害怕的要死,比有人当面捅她一刀更加恐惧。   只是刚出门口她就看见了程景明,他靠在墙上,在抽烟,不知为什么,春和忽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她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怎么在这里?”   程景明掐了烟,定神看了她一眼,蓦地抱住了她,将她抵在墙上,低头看她,“对不起!”   春和有些莫名,仰着头,看见他漆黑深沉的目,连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你怎么了?”   “没事!”他轻摇着头,“跟我回去一趟,我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   他没说话,只牵了她手,往前走去。   走了三个路口,春和又看见那辆车,停在路口,车窗紧闭,春和蓦地哆嗦了一下,靠他更近了一些。   他抿着唇,把她揽进怀里,叫了辆出租,然后把她塞进去。   “害怕吗?”他问她。   春和摇摇头,隔着车窗看那辆车,“皇庭的吗?”   他“嗯”了声,“是因为我才盯的你,”他又问了一句,“害怕吗?”   “不害怕!”她依旧摇摇头,“我信你!”   程景明倏忽笑了,“傻丫头!”   他真是该死,竟把她扯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更新晚了,大家别等哦…我尽量日更,尽量肥,偶尔会有事情冲突,所以请见谅,么么扎 第23章 别害怕   车子一直开到条巷口, 春和下意识去看后面,那辆普桑依旧不远不近缀在身后。   “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别害怕!”程景明绕到她这一侧, 开了车门,扶着她的胳膊下来。   春和点点头,尽量让自己显得冷静,“我知道, 如果他们想抓我, 有很多机会,不会跟这么久, 而且离我的距离一直保持在三百米左右, 这个距离不适合对我做什么, 更适合监视。”但这种感觉让人十分不舒服,就像和一条蛇处在一个房间, 哪怕有训蛇人告诉你, 这是一条不会咬人的蛇, 本能上还是会害怕。   面对危险的时候, 恐惧是人类本能, 她知道。   “你很冷静!”程景明走在她左手边, 依旧牵着她的手,“我很欣慰。”   春和靠他很近,这样的时候,这种距离反而让她觉得安心,她攥紧了他的手, “让我猜一猜……有人想控制你,所以要盯着我,是吗?”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春和回答,“你刚刚对我说了对不起,所以我猜这些人是因为你才来盯我的,而且你对我很好,对外人说我是你女朋友。”   他像个领女儿外出散步的爸爸,不紧不慢,循循善诱着,“为什么觉得有人要控制我?”   春和并没意识到这种微妙的氛围,只下意识回答,“你是个很能干的人,这种能干体现在胆量和魄力上,我知道有一种人,或者组织,需要你这样的人,而如果要选择你入伙,你必须要有干净的身世,简单的人际关系,这样可以使你少很多挂碍,但是如果你在这些方面太符合要求,就会觉得你这种人不好控制,最好你要有一个缺点,或者一些软肋,这缺点可以无伤大雅,但必须能够让他们把手指刚刚好贴在你的七寸上,只要你一有异动,那根手指就能准确地掐上去,让你毫无招架之力。”   程景明侧头看她,她回望,“你所有的一切都符合,我听说过,不过我不觉得我是你的软肋,你在营造一种假象。”   没有几步路,很快到了门口,程景明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塞到她的手心,握着她的手去开门。   生锈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叫声,他推开,半搂着春和进门去。   “而且你没有东西要给我看,你只是想给别人看,看你对我,有多迫不及待。”春和看着他关上门,又补充了一句。   他依旧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懂得爱,但懂得步步为营者那种小心和谨慎,唯恐行差踏错,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形于声色。”春和想起父亲,年幼时总不解的一些事,逐渐也能体会,“你若是喜欢我到不可救药的地步,那这喜欢未免太克制太冷淡了。”春和笑了笑,“我说这冷淡是你眼神里,行为上。你刚刚在派出所门口抱我的样子,可一点儿都不冷淡,不过我知道,那是做给别人看的。”   从去皇庭那一天春和就隐隐有了一些察觉,那天他在等凯哥的时候,他对春和的亲密都是做出来的戏,但这戏到底为什么要做,她并不太明白,到现在,她也只是猜测。   程景明眉开眼笑,大掌按在她的后脑勺,把她往客厅带,“那今晚陪明哥住一晚,可行?”   春和想了片刻,点点头。   他笑,“你不问我为什么?”   “你要是想告诉我,自然会说。”春和推开客厅的门,走进去,里面的样子,还是上次来的样子,似乎一点都没变过,圆形的地毯上依旧放着那两本英文原著,一本狄更斯的《双城记》,一本《教父》。   春和把那本《双城记》翻开,开篇是那句名句——It was the best of times,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你有没有一刻会觉得,藏身在黑暗之中,光明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行走万里,披荆斩棘,无数人牺牲在路上,可黎明的曙光迟迟不来?”春和问他。   他笑了笑,坐在沙发上,收拢双手,抵在额头,表情慢慢变得凝重,然后开口,声音又轻又飘渺,像是堕入了某种回忆,“会,有时候会觉得黑暗就像是一把枷锁,把目光锁住,你只能看见泥沼里的烂泥腐肉,看见蛆虫在腐肉里钻营,这一切漫长的像是没有尽头,然后你怀疑,怀疑这世界本就属于黑夜,怀疑光明不过是人类的一种臆想。可是不能被打败,若是绝望了,就如了它意,就上当了。”   春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有些沉重,转了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相信你吗?”   他挑眉,示意她继续。   她说:“我总觉得你和我记忆中的某个人很像,起初我觉得像我爸爸,沉默、内敛、眼神凌厉,后来我觉得你像一个认识的叔叔,看不透,一千次会面,有一千次的印象,可以在无数的角色间随意地切换,再后来,我觉得你像那个叔叔的儿子。”   程景明的目光有些复杂,春和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说:“我认得他是在葬礼上,我爸爸在712抢劫案上牺牲,一同牺牲的还有好几位叔伯,他们的葬礼在一起举行,骨灰下葬到公墓的时候,有一个叔叔的墓碑只写了名字和生卒年,没有照片,据说他做了多年的卧底,功败垂成,被恶人枪杀分尸,我们连他的尸首都没有找到,那个墓碑前,是他的妻儿去祭拜,他的儿子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和那位叔叔有六七分相似,想要哭泣又忍下了,想要伸手去碰碰墓碑,最后又收回了手,他的目光很淡,却淡的让人难过极了。”   春和闭上眼,去回想那时候,好遥远好遥远的记忆,如果不是那天闫东说起父亲和712抢劫案,说起死在那次案子的卧底警察,春和几乎都要彻底忘记了那个场景。   并不激烈的场景,寻常的让人不刻意去留意都不会注意,隔了这么多年,春和再回想起来,却历历在目。   或许是年长了,更能体会那些犹豫和踯躅间饱含的情感。   春和伸出手,握住程景明的腕,“明哥,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知道,你做的事情,一定很有意义,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不告诉我,但只要你开口,我什么忙都愿意帮。就像知夏,她也在帮你忙,是吗?”   这次没有等他问“为什么这样说?”春和就做了回答,“那件旗袍,我一直不知道做什么用,想来想去,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不得要领,那天我看见祖母在绣知夏让绣在旗袍上的那个图案,想起旗袍上缀的贝壳和珍珠,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   “她在试图传递什么消息。”春和皱着眉,关于这一点,她并不能确定,祖母说去订旗袍的时候,她身边跟了一个男人,那时候是六月初,知夏四月份就被卖到了皇庭去,那时候就受了辱,受辱之后的知夏选择继续待在皇庭,并且若无其事地面对身边的人,这必然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不能是为了养父母忍辱负重,知夏虽然善良,但并非毫无原则,所以这个理由一定是强大的,具有使命性的,这种使命感能够让冲抵掉她天生的胆怯和软弱,能够让她重新站起来,变得坚强。   而六月份的时候,离她的死期还有将近一个月左右,离她受辱后也有一定的时间距离,她是个不愿意给亲人惹麻烦的人,所以去和平街裁缝铺不会是求救,一直以来,为了祖母能够安心,哪怕养父母多苛待她,她都没有在祖母面前透露过任何消息,只等长大成人,独立谋生的时候,自己摆脱这一切。六月初的时候,她身边跟的有人,很有可能是在监视她的人,而知夏在被监视的情况下,还要去找祖母,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她想传递消息,但这消息太过珍重,口头书面都无从下手,只好想出刺绣这样的方法。   至于传递怎样的消息,靠什么传递,春和还没想明白。   虽然都是无凭据的猜测,但春和还是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程景明有些讶然,最后只说:“你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这些心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程景明叮嘱她,“最近不要有什么动作,你太擅长抓蛛丝马迹,那些人有些忌惮你。”   春和想起自己今天站在城中村外的思考,问他,“是朱朱老师吗?”   程景明把她按在座位上,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只隐约知道朱然老师有些猫腻。”   春和刚得了他的认可,心里不再那么没底,所以她把对朱然的想法也说出来,“我一直在思考赵钰涵的死和朱然有没有关系,她接受询问的时候脸上那种恐惧是很真实的,描述自己那天都做了什么的时候也很急切,那种发自内心想证明自己清白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真是装的,那这个人,心思也太深了。   “至于作案时间和作案手法,这些我不懂。我只思考了一个问题,动机问题,如果朱朱要杀赵钰涵,会是因为什么?我觉得直接原因可能就是佳佳乐超市那个视频,但那个视频她讲的很清楚,警察也去看了,虽然最后没能留档取证,但大致内容很清楚,就是知夏去买东西的全过程。   “唯一一个疑点,朱朱自己也做了陈述,视频上陈淮给知夏打了电话,而如果因为这个视频朱朱要杀赵钰涵的话,那视频里必然要有明显对朱朱不利的内容吧?再或者两个人是一伙,但这种情况下,朱朱完全没必要这样做,单单一个陈淮的名字出现在手机上,又不能定罪,为何要冒险杀一个人?”   说到这里,春和停顿了下,看了一眼程景明,他点点头,做了肯定,春和才继续,“事情没有头绪的时候,我喜欢用排除法来分析,假设赵钰涵是朱朱害死的,那视频里一定有对朱朱不利的东西,可视频很显然与朱朱并没有什么关系,反而对陈淮更不利,这也是为什么警察认定朱朱没有作案动机的地方。我一度也觉得不会是朱朱。可后来我听闫东哥说,陈淮否认自己曾与知夏联系过,并提供了相关证据,如果一种事实证明陈淮联系过知夏,一种事实证明陈淮确实没有联系过知夏,两相矛盾的事,必然有一方是错误的,可哪一方都表明没有错误,视频上的确显示陈淮有联系知夏,陈淮也的确有没有联系知夏的证据,我们再做一个假设,假设这两种事实都成立,你觉得原因会是什么?”   程景明沉吟片刻,跟上她的思路,“如果陈淮的确没有和陆知夏联系过,但是陈淮的名字出现在那个手机上也是真的,那么唯一的情况就是,那个手机的主人另有其人。”   “对,就是这样。”春和拍了一下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我去过知夏养父母那里,她养母说,知夏是有一个手机,但是她没有给她交电话费,所以知夏几乎没有用过。”   所以很可能,那个手机根本不是知夏的。   春和站在城中村外看着朱朱的房子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有些想法,现在终于捋顺了。   她在想,那个手机,会不会和朱朱有关系? 第24章 骨折   “还要盯吗凯哥,那女孩儿在明哥这儿过的夜……没出来过, 倒是明哥出来了一趟, 无人店拿了套子……估摸着, 咳,俩人在温存呢吧!”三个人在后巷守到十二点左右,院子里的灯光,十点钟左右就灭了,那女孩儿毋庸置疑是要在这边过夜了。   “回来吧!”秦泽凯吩咐, “既然在那边, 也没什么好盯的。”   三个人就等这句话,应了声是就迫不及待启动了车子。   他们身后, 一辆面包车悄悄跟了上去。   周奇搓了搓困到僵硬的脸, “别跟太紧。”   开车的人应了一声,“没事,这些人警惕性不强,就是一般的喽啰。你说,组长为什么让我们盯着这些人啊!抓到了也没什么用。”   周奇想起在派出所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十七岁的年纪, 遇到事情却难得的冷静, “我怀疑有人跟踪我, 两个人……或者三个人,一直在车里,没有出来过,所以没有看见脸。”   警察询问有没有确切证据的时候, 她摇了摇头,“没有,跟的不是很紧,一直在三百米左右的距离守着,他们应该也不怕我报警,全程跟踪连辆车都没有换,就算你们抓了他估计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怀疑这些人属于某个组织,跟踪我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抓我,应该只是监视,今天跟了我好几个地方,我在城中村外的时候开始怀疑他们,那个时候周围几乎没有人,也没有监控,如果他们想劫我,那时候就能动手了。我只是有点儿害怕,但是还好,应该没有事。”   周奇回过神来,笑了笑,“别小瞧这些喽啰,越是不起眼的地方确实容易出差错。记着,我们今晚的目的不是为了抓他们,盯着就行,看看他们窝点在哪里。”   那辆普桑最后在酒吧一条街停下来,三个人分别进了三家酒吧,融入到人群当中,很快就没了踪影,周奇带着人进去的时候,毛影子都没找着,最后在外面蹲了一夜,那辆普桑,再也没有动过。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开走了车,去菜市场走了一圈,又回到酒吧一条街,钻进了街后的小胡同。   周奇觉得自己再盯也没有必要了,带着人回去了。   “几个人很滑头,鱼似的,游到人群里就没了踪影,酒吧一条街那边乱的很,查起来太难了,我们就回来了,不过至少确定一件事,这些人不简单。”周奇汇报着,“那辆车不是私家车,酒吧一条街后面巷子里一家饭店的公车,用来采购用,饭店挺大,我们悄悄打听了一趟,那辆车一直停在网吧一条街,饭店的员工都可以开出去,连登记都不用,车很破,所以大家都不怎么爱惜,车钥匙就在车上扔着。”   所以查起来完全没有意义,无法确定是谁开走的车,就算确定了,大费周章找到人,估计也是什么线索都不会留,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跟踪的事完全就像是无稽之谈。至于谁派他们去,为什么派,就更不可能问出来了。   “好,我知道了。”   闫东已经从市局回来,带了专案组整个组的人,正式批准将712抢劫案与江县特大走私案并案调查,该行动秘密进行。   江县公安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两个女高中生坠楼案突然又变成了什么抢劫案走私案,这件事已经大到派出所无法插手的地步,所有文件移交,正式由专案组全权接手。   周奇被调到了专案组,以熟悉案情和了解当地局势为由。   “东哥,是你的意思吧?把我调过去。”周奇问闫东。   闫东“嗯”了一声,“我们需要你。”   周奇把这句话咂摸了一会儿,立正敬礼,“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还是要好好活着,不然那些坏人谁去抓?”   周奇嘿嘿笑了两声,“能问一下吗组长,为什么突然并案调查了。有新证据了?”   闫东抬了抬下巴,“待会儿开会,再细说。”   -   春和以为自己会失眠,但这一觉睡的还算踏实。她依旧睡在卧室,床头放着一根铁棍,程景明昨晚出去的时候替她把门反锁了,和上次一样。   他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会把很多细节都考虑到。   春和蹑手蹑脚出去的时候,他还没醒,蜷在地毯上,眉头微微蹙着,不知是睡的不舒服,还是做了不好的梦。   春和挪到卫生间,想着洗漱一下,没找到备用牙刷,先洗了把脸,闭着眼睛把水往脸上泼的时候,春和还在思考,待会儿要不要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打扰他睡觉。   正这么想的片刻,洗手间的门开了——她没锁。   程景明进来,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从很高的架子上把备用牙刷拿下来,递到她手里,问她,“怎么醒这么早?”   春和看着高高的架子,心想,怪不得她找不到,又看他一脸朦胧的睡意,不禁问了一句,“我吵到你了?”   他轻摇了摇头,“我睡觉比较醒。”   拆牙刷,挤牙膏,他递给她一个一次性纸杯当牙杯,“凑合着用吧!”   春和“嗯”了一声,看他靠在台子一旁无事可做,腾了一半的地方给他,“你要不要也洗?”   他沉默片刻,然后也拿起了牙刷,两个人对着镜子刷牙,镜子里一高一矮两个脑袋,看起来莫名有些滑稽。   春和弯着眼笑,想起昨日的惊险,更不知门外是否还有人在盯,这片刻的欢愉,颇有种苦中作乐的感觉,更觉得乐,“明哥,你传授我一点长个子技巧吧!你说你怎么这么高。按说不该是基因问题呀,我爸妈也都不矮的。”   他笑了笑,拿手按了按她头顶,比划了一下,刚刚到自己肩膀,“你还小,还会再长的。”   “都十七岁了!”春和不满地嘟囔了声。   他还是笑,“说得好像十七岁年纪很大似的。”   “也不小啦!”春和拿手擦了擦被水溅了的镜子,看见自己那张半成熟半稚嫩的脸,“再有一年就成年了。”   很快就高考了,很快就要上大学了,很快她就可以暂时脱离父母的安排,自己对自己做主了。   可是知夏已经不在了,长大好像突然就没了意义。   洗漱完,程景明出去买饭,春和留在屋里。   等他回来的时候,春和正在翻相册,冲他招手,“你看,你穿西装多好看。”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倾着身子去看相册,是两个人在影楼时候照的,春和穿着婚纱,个子小小的,脸上还透着稚气,化了妆,也像是个小新娘了,“很漂亮,”他夸她,“以后该迷倒不少小男孩了。”   “能迷倒你吗?”春和歪着头看他。   他随口答着,“自然能!”   春和撇撇嘴,“一点都不真诚。”   然后把相册递到他手上,“给你一份,我说过要送你的,至于你要不要留,我就不管啦。”春和笑了笑,“你将来若是真的有了女朋友,这可万万不能留着,你知道,女孩子醋起来,可是很可怕的。”   “是吗?”他也笑了。   吃完饭也才六点钟左右,程景明说:“没人盯了,待会儿我送你去学校。”   春和“嗯”了一声,靠在沙发上,这短暂的闲暇,让她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想什么。   “那件旗袍的信息,你解出来了吗?”春和忽然想起。   他“嗯”了一声,“但我不能告诉你,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春和并没有多问的意思,点了点头,“你说,坏人什么时候能抓住?”   他回答,“快了!”   春和胡乱点点头,但其实心里并没有底。   出门的时候,一个实心的圆木突然从背后投掷过来,春和下意识躲了一下,却没完全避过去,圆木砸在小腿上,她一下子跌到在地上,疼痛顷刻漫上来。   春和扭过头的时候,那个扔了圆木的傻子冲着春和嘿嘿地笑着,手舞足蹈地叫了句什么,鼓着掌小跑进了巷子深处。   春和想起那个疯子砸掉佳佳乐超市电脑的事,顿时觉得后背发凉。   “他真的疯了吗?”春和蹙着眉问。   程景明没顾得上听她讲话,跪在地上看她的腿,握在手心轻轻动了下,看她疼得满头大汗,五官都皱在一起的样子,顿时也蹙起了眉,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说让快点儿开车过来。   巷子很窄,车是进不来的,程景明小心地抱起她,“应该是骨折了,忍一忍,我带你去医院。”   他抱着她走到巷子口也不过七八分钟的时候,车已经开过来,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戴着一个硕大的墨镜,春和觉得有些熟悉,却迟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程景明也没心思解释,只抱她到车上,对着开车的人说了一声,“开快点儿,去医院。”   那人举起手指,在额头上碰了一下,“放心,明哥!”   然后车子便冲了出去,春和觉得疼到麻木,程景明握了她的手,将她揽进了怀里,“忍一忍!”   春和有很多话想问,可这是在外面,开车的也不知是谁,于是所有的话都忍下了。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程景明带她去拍片子,的确是骨折,然后打石膏固定,开了药,一切办妥当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   “还要去学校吗?”程景明面带愁容,似乎对这件事很意外,也很愧疚,“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去?”   “不要,祖母身体不好,她要是照顾我,我会良心不安的,”春和说,“要不我这两天住在你那里吧!”她趴在他胳膊上,“不用你照顾我,我自己可以的,借住一下就行。”   “祖母那边怎么交代?”   “就说我又住校了,周末回滨海家里了,让我妈去跟祖母说。”   “那你母亲那里怎么交代?”他又问。   “实话实说。”春和勉强笑了笑,“放心,她不会来打断你的腿的,她很忙,顶多骂我两句。”她这玩笑话说的一点儿也不好,他眉目依旧沉着。   “你还是回家的好,我的意思是,你祖母从旁人口中得知的话,可能会更担心。”他解释说。   春和敛了笑,“我宁愿她担心,也不想她出事……明哥,我觉得早上我被砸的事,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而为。”春和轻声说着,“如果我在和平街那边……我不敢想。”   程景明蹙了蹙眉头,他知道她说的对。   “那就先住在我那里!”他说。   春和“嗯”了一声,“现在,去学校吧!”   两个人从医院出去,那个开车送他们过来的男生,依旧在外面等着。   程景明说:“送我们去学校!”   春和上车的时候,从后视镜里又看见那个男人的脸,硕大的墨镜摘了,能清晰地看见眉眼,她忽然找到了记忆。   那天在皇庭地下场子里,秦泽凯身边一直站着的人。 第25章 我不信   春和是被程景明背着到教室的,那时候第三节 课刚刚结束, 学生们聚在口字楼的走廊上聊天打闹, 激烈地讨论着早上刚刚发生的事故。   陈淮死了。   他并非死在废弃的艺术大楼, 而是死在派出所门口,他因哮喘病发被江县最精英的律师们保释出去的时候,刚出派出所门口就被一辆失控的车撞死了,车主也没能活下来,经调查, 是发动机故障引起的悲剧, 最后警察将其定性为意外事故。   这真是一场不幸的意外,据说陈宏志先生在派出所门口老泪纵横, 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   而在陈宏志痛哭失声的时候, 警察火速抄了皇庭俱乐部的老底,早上路过皇庭的走读生们,都看见皇庭俱乐部外停的大小十几辆嗷嗷叫的警车,姐儿们穿着吊带和内裤就被揪了出来,排队抱头蹲在警车旁。吸毒的小年轻们睁着迷茫的双眼,暴躁地挣扎着, 试图对警察拳打脚踢, 最后屈服在警棍下, 老老实实地蹲在了地上。地下赌场彻底被掀了,没收了大额的赌资,一个神志不清的赌徒砍伤了一名刑警,双手反剪着被按在地上, 脸贴着水泥地面,骂骂咧咧地说要杀了警察全家。更多的人哭诉,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请求国家宽恕。   场面混乱不已。   更加可怕的是,从地下场子里捉出来一只走私来的东非猎豹,全身绑满了铁链,后腿还有一个十几公分的刀砍样的伤,似乎是在地下待久了,被放在铁笼里带出来的时候,十分暴躁地撞击着笼子,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吓到了不少人。警察联系了林业局,至于后续怎么办,就不知道了。   这次行动前期开展的很隐秘,也很迅速,皇庭被彻底翻了个底朝天,估计今后也再难翻身了。   只是行动后免不了吸引媒体的目光,记者们像是喷泉池里嗅到鱼食的金鱼,一波一波的涌上来,对这场行动做三百六十五度的解读。   学生们激情澎湃的讨论着,这出戏太过跌宕起伏,在江县这样小的地方,几乎很少看见这样让人激动的场景,所以大家都很兴奋。   春和趴在程景明背上从一楼一路爬上去,然后沿着走廊到教室,这短短的片刻,就已经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她有些惊讶,任何人会死,陈淮都不应该死的,春和一直觉得,在知夏死亡的事件里,他就算不是主谋,也至少是个间接施害者。   他的罪状还没被揭发,可现在竟然死了,太过突然。   陈淮死亡这件事情没有进行过多的调查,直接定性为意外事故,无论从那个哪个方向看,这都很合理,可是春和莫名觉得不对劲。   九月份,江县暑热未消,烈日灼晒下,显出一种让人烦躁的闷热来,春和在这样的天气里,无端端出了一身冷汗。   胖子远远看见程景明,吆喝着,“哎呀,明哥,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们都打算劫狱去了。”   程景明斜了他一眼,“老子又没坐监,劫个屁的狱!”   胖子哈哈大笑,然后看着程景明背上的春和,挑着眉问,“嫂子这是怎么了?”   “骨折。”   “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春和点点头,没有多话,事实上是她说不出话来,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死亡如影随形,整个人像是突然被冻住了,思维都突然迟缓了起来。   频繁的死亡让她觉得异常的恐惧。   可大家好像完全没有觉得这有多不寻常,依旧笑闹着,走廊上的人在谈论着昨日的电视剧、球赛、还有那场被称作意外事故的死亡,一些人唏嘘,一些人大骂活该,心软的女孩子们说无论如何人死了,不该用这样的言语对待死者,两方人吵起来,几乎要动手。教室里的人依旧是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吼叫着待会儿去超市谁组队,摔着书埋怨老师布置什么狗屁作业。   春和觉得这一场活力无限的日常大戏,苍白又遥远地传到她耳朵里,恍惚让人觉得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抱紧了程景明,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明哥,我有点儿害怕!”陈淮的死绝不是个偶然,皇庭被抄了,抄的如此简单,好像事情渐渐明朗了起来,可是一切都显得太简单了,简单的让人恐慌。   他偏着头,在她脸上蹭了蹭,“别怕,有我呢!”   只是春和看不见,他脸上亦有担心。   春和“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脑子里在思考着陈淮意外的可能性和被他杀的可能性到底哪个更大。   她心里更偏向陈淮是被害的,可好像又说不通。   发动机故障,导致车子失控,车子撞上了碰巧出来的陈淮,如果这是蓄意谋杀,也太过巧合了。   刚刚好车子走到那里,又刚刚好陈淮出去。   陈淮死了,而车主也死了,谁也没活下来。   很多念头交织在一起,春和觉得脑袋似乎要炸裂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又有新消息传进来,皇庭被查封后,陈宏志被抓了起来,以经营非法业务和走私罪名拘押,同被抓住的还有一个在逃多年的通缉犯,在皇庭赌场做保镖,身上背负多条人命,他承认,陆知夏是他杀的,受陈淮的指示。   在清查皇庭监控资料和各种书面资料的时候,也发现很多不正当的交易往来,顺势揪出了一批毒贩,可江县一直是毒品交易的重灾区,像这样规模的打击,一年要进行多次,就像割韭菜,这一茬割了,下一茬马上就又冒出来,只要那根还盘踞在土壤里,就永远没有尽头。   那根在在哪里?尚且不明。   记者把警局围了个彻底,多次申请采访相关负责人案子的进展,也得到了一些消息,但是并不是很清晰,倒是不少自称知情人士多次爆料,一些不负责任的媒体开始大肆无根据地报道。   “听说以前陈宏志就是个带魔术团的,养了些姐儿做不入流的生意,走南闯北赶乡下的会场,扎一个特别大的蒙古包,外面训猴子、喷火、吞玻璃渣,里面收门票,进去是一些姐儿穿着比基尼在跳舞,如果有客人出大价钱,那些姐儿们会把衣服脱光,外面有人放哨,基本没逮住过。   “后来人民群众的审美提高了,他那些低俗的东西自然也没噱头了,生意做不下去了就去开洗脚店,他养那些姐儿就变成了洗脚妹,私底下依旧做些不入流的事,倒是捞了一些钱。不过后来还是做不下去了。   “陈宏志没老婆,听说他那儿子就是跟一个姐儿生的,他想要一个儿子很久了,就把那姐儿娶了,不过陈淮长到四岁的时候,那姐儿就死了,据说是病死的,也有人传是陈宏志不想要老婆给偷偷杀死的。   “洗脚店做不下去之后,收拾收拾财产,发现攒了不少钱,就远走他乡,当起了民间企业家,开了这么个俱乐部,江县是个小城市,这是第一个娱乐性质的俱乐部,最开始的主体项目就是桌球和歌房,还有室内游泳馆,开在东城,主要面对的就是青少年年轻群体,后来慢慢做大了,挣了不少钱,就开始扩大,把老本行足疗馆也开了进去,加上吃住,皇庭成了吃饭娱乐睡觉一条龙服务的大型娱乐场所,钱越赚越多,然后就不满足于经营一家俱乐部,开始洗白自己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民间企业家,做起了公益,资助昭阳中学成立宏志班是最大的一个项目,江县人对皇庭的印象也改观了不少。   “我看啊,特么的这姓陈的就是个不要脸的,当了□□还要立牌坊那种,现在好了,皇庭算是彻底完了。我早看他不是好人了,看他儿子就知道了,听说就是陈淮指示手底下的人去杀的陆知夏,那人都认罪了。”   春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前排胖子和周围人侃侃而谈,吃着程景明带回来的茄子烧饭,味同嚼蜡。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拉了一个合适的线索,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那个轨道进行着,毫无破绽。   春和觉得可怕,在蒙昧时代,人人信奉神佛,敬畏它,恐惧他,春和觉得这只手就像是上帝的一只手,看不见,摸不着,却强大到让人只能跪在地任凭摆布,恐惧如形随形。   下午第一节 是英语课,朱朱老师状态似乎很差,她提着录音机走到讲台上的时候,眼眶红的像是渗了血,连说话声都是低的,“请翻开课本第一单元的单词……”   今天没有人给她闹,不只是因为程景明今天在这边,而且因为大家同情她。   胖子在小声地和同桌解释,“听说杀害陆知夏的人和杀害赵钰涵的是同一个人,赵钰涵死的那天,朱朱和陈宏志通过电话,陈宏志想要朱朱帮陈淮补习英语,两个人聊了很多,最后朱朱提醒陈宏志,不仅要管一管学习,生活上也要多关心一下,无意间透露了赵钰涵拿到监控视频的消息,然后陈淮知道了,就……”   这意味深长的停顿,一切自然不言而喻了。   胖子的同桌捂着胸口连叫了两声,“我的天!”似乎无法相信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会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你相信吗?”春和问程景明。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春和摇摇头,“我不信。” 第26章 密码   春和瘸着一条腿去办公室的时候, 朱朱呆坐在办公桌前, 不知想起了什么,似乎有些悲伤。   “朱朱老师……”春和走过去, 在她面前站定,“我今天觉得很开心, 案子快要破了,知夏泉下有知, 也该安心走了。”   朱朱缓过神来,从不远处拖了一个凳子过来,放在春和腿边, 扶着她坐了下来, 垂眸说了句, “是啊,这真是件好事。不过我感觉到很自责, 我无意间办了错事, 我……”朱朱痛苦地哽咽了一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钰涵的父母, 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自己。”   在自己的学生面前, 朱朱向来都是这样柔弱。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娇嫩的, 柔弱的姑娘,哭起来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这不是你的错,即便没有你, 也有别人,恶人的心思不灭,悲剧最后还是会发生。”春和递了一张纸巾给朱朱,朱朱攥在手里,轻轻擦了一下。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犯了错,弥补不了了。”   春和没再说话,看着她,想从她身上多看出些什么,可最后看来看去,除了那一身娇柔的气质,并没看出别的。   人这柔韧的皮囊,若是想要隐藏些什么,似乎是很容易的。   “朱朱老师,”春和转了话题,“既然案子破了,我以后就能安心学习了,赵钰涵不在了,我想做你的课代表,你觉得可以吗?”   朱朱看了春和一眼,最后点点头,“你能这样想,自然是很好。”她劝导春和,“事情都过去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   春和“嗯”了一声,“我没别的事,既然老师答应了,那我就先走了。”   校园里这几日都不平静,随着媒体的报道,案情逐渐明朗了起来,大家的讨论也随着媒体的变化越来越激烈。   这样的事情,是个不错的谈资,任何时候都能拿出来讨论一番。   学校给学生们订的报纸,以前看的人寥寥,这几日却抢着看,拿到之后就逐字逐句琢磨案情,然后反复议论。   陈宏志已经完全招了,地下场子是他从一个酒厂老板那里买来的,当初建立皇庭的时候,他想要一快特别大的地,最后盯上了那个地皮,那里原本是酒厂旧址,后来酒厂老板破产跑路,那地方就空置了下来,里面东西被职工几乎搬空了,剩下的搬不走的打打砸砸,几乎什么都没留下了。   皇庭开办之后,地下那个原本藏酒的地方就扩建了一下,成了一个地下场子,最开始就是个小赌场,后来许多人慕名来,慢慢场子就扩大了,皇庭赚了不少钱,野心也就更大了些,毒品和姐儿们都填了进去,还有斗兽场,像奴隶社会那种灭绝人性的场子,贵族们围在看台上,看‘奴隶’和野兽搏斗,满足自己扭曲的优越感。   知夏被卖去皇庭的时候,并不情愿,第一次看见地下场子,甚至试图报警,自然有人整治她,皇庭□□这样的新人向来有一套,扔在台子上,放了豹子出来,只是那天正好陈淮约了同学打桌球,路过的时候看见陆知夏,就把她弄了出来,问了情况,知道她父亲欠了债,也没说别的,只说要她帮他补习功课,补习费开的挺高。   知夏的养母也在,早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一听这个立马答应,扯着知夏道谢,知夏本来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可眼睁睁看着一只豹子差点儿扑过来,劫后余生的人,更恐惧死亡,知夏害怕了,然后屈服,每周六去给陈淮补习功课,起初陈淮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她的警惕慢慢就降下来,心里甚至还有些感激,以为陈淮是在帮她,直到有一次,陈淮喂了她一点儿新型的药,两人发生了关系。   知夏自然绝望,但也知道,迟早有这一天。   后来陈淮玩腻了,对知夏也不怎么上心了,他身边几个人趁着陈淮不在把知夏给强了。   知夏暗中在搜集皇庭非法行为的证据,她死的那天是因为发现了皇庭的毒品交易链,陈淮打电话给她,要她别找事,但是打电话过去,她没有接,陈淮怕她真惹麻烦,就告诉了父亲身边的人,那人在地下场子做了好几年的控场保镖,身上本就背负多条人命,是个全网通缉的杀人犯,他出面做了陆知夏,具体怎么做的他并没有交代,只说推她下去,伪造成自杀,本以为尸体很快会发现,但最后没想到拖了那么多天。   杀赵钰涵是因为那个视频,视频上陈淮给陆知夏打电话,那个电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问题是那个手机是陈淮给陆知夏买的,目的是方便随时联系。   如果仔细去查的话,很快就会发现。   这些都是审讯的结果,春和一句一句听完,并没有过多的情绪,似乎一整条线已经很明朗了,但是所有的疑点仔细去看还是没有完全解开。   而且经不起推敲。   春和一直奇怪的几件事,到现在并没有答案。   第一,知夏和赵钰涵为什么会在永明路口出现。   第二,如果知夏死在废弃的艺术大楼是为了伪造成自杀,那么赵钰涵为什么会在同样的地方被杀害,目的是什么?   第三,佳佳乐超市电脑硬盘损坏,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   第四,如果是人为,那么那些人是怎么指使一个疯子的。   第五,那件旗袍,到底是在传递什么消息,她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下,才需要靠这样笨拙的方法去传递消息?   第六,春和被跟踪被砸伤,到底是什么人在做这件事,目的是什么,如果是因为她把目光落在了朱朱身上,那么朱朱到底在整件事中扮演一个怎么样的角色?   第七,闫东明明知道陆知夏和一桩走私案有关,为什么那么大张旗鼓地抄皇庭的老底,这时候不应该蛰伏等时机把罪魁祸首一窝端吗?   ……   春和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漩涡里,而如今被发现的,只是一线涟漪,距离漩涡中心,还有相当大的距离。   她被漩涡搅的头昏脑涨,唯一一点清醒的是,事情还没完。   这几日春和住在程景明家里,春和终于知道他每天为何如此困了,他晚上几乎没有在家里待过,几乎每晚十一点左右,门口都会有一辆车来接他,然后他会外出一整夜,凌晨四五点的时候才回来,有时候他忘记带钥匙,会敲门让春和起来去迎他,他一身烟酒的气息,但没醉,看见她会笑,然后扣着她的后颈,落下一个热情的吻,送他回来的人会暧昧地吹一声口哨,似乎是在调笑他的急切。   春和从没问过他去做什么,他也没告诉过她,偶尔会叮嘱一句,“什么都不要管,安心学习。”   春和这几日的确除了学习没有想过别的事,她把自己埋在卷子里,说过最多的话就是,“现在知夏的案子结了,我该好好学习了。”   朱朱会欣慰地拍她的肩膀,说如果她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问她。   春和经常去办公室,拿着大大小小的习题集,和各科的老师讨论问题。   后来大多数的老师都和春和很熟悉,到第一次月考的时候,春和考了年级第三,这在八班这样的地方,绝对是史无前例的。   成绩下来那天,朱朱激动地差点热泪盈眶。   各科老师上课前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表扬一下春和。   对此春和表示习以为常,她以前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被赞扬是常态。   在这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陈宏志的案子二审被判定死刑,三审维持原判,并即刻执行,轰轰烈烈的一个案子估计要提供江县大半年的谈资。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但春和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反复看那幅金雀啄日图,在无数次拆解拼合之后,在某个电光火石的瞬间,她看着上面画了珍珠和贝壳的纹路,忽然升起了一个想法。   摩斯密码。   在很久很久之前,早到春和和知夏还是个四五岁娃娃的时候,那时候和爸爸玩的最多的游戏就是模拟逃生练习,如何在敌方不注意的情况下和同伴传递消息。   那时候春和会唇语,而知夏什么都不会,脑子转弯不够快的她经常气的大哭,爸爸就教了她摩斯密码。   只是后来知夏也没学会,因为她不认得二十六个英文字母。   如果贝壳代表横线,珍珠代表圆点。   那么……这不就是摩斯密码?   春和翻出对照表一一去找。   总共有七个字母,看起来并不是英文单词,那么可能是拼音。   J W I E I G N   春和迫不及待地去解,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把所有可能的组合拼合了一下。   最后拼出来唯一一个合适的——jing wei!   敬畏?警卫?精微?这个范围太广了。   简直毫无头绪。   最后春和又发现两个很难辨别的藏在图里的精确到小数点的数字。   她捉摸了许久,终于得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经纬度!   知夏试图传递的消息,是一个地址。   春和把这个地址用Google搜索一下,定点的地方是——   城关精神病院!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儿卡……磨蹭到现在……我有罪…… 第27章 两封信   春和曾经问过程景明, 旗袍传递的消息, 他是否解开了,他回答是。   所以他早就知道精神病院有问题吗?那个消息是传给程景明的吗?为什么?   那茉莉呢?   那个皇庭的姐儿平白从精神病院失踪, 到最后也没能找到,人间蒸发了似的,到底和精神病院有没有关系?和程景明有没有关系?   春和满脑子疑问,躺在床上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屋里只有自己,程景明不在, 春和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四十分,但是他还没有回来,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   从春和住在这里的第一天起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回来过这么晚。   这有点儿不寻常, 虽然回来晚一会儿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担心的地方, 但是发生在他身上, 春和还是觉得担心。   不知怎么,春和觉得害怕,像惊弓之鸟, 神经绷成一条僵直的线,快要断裂了。   春和穿了衣服,艰难地拖着一条病腿去洗漱,以往是程景明照顾她,扶她去卫生间, 靠在门口等她洗漱完,然后带她去吃饭,有时候路不好走的时候,他会蹲下身来背她,春和似乎从来没有因为腿不方便而受过委屈。   这一切自然地就像演练过千百遍,在春和心中,他就像是一个亲人,一个沉默内敛却又无比贴心的大哥,可其实,她到现在还并不了解他,或者说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了解。   程景明给她准备了拐杖,方便她晚上起来去卫生间,但其实大多时候她醒来他也就醒了,她几乎不需要用到拐杖。只偶尔一两次她需要去给他开门的时候会用到,她总是走的很慢,但他从来没有催过,开门的瞬间,他必然点着打火机或者开着手机上的照明灯,为没有路灯的街道照亮门前那一方小小的地方,好让她能看清脚下。   但今天她必须自己拄着拐杖去卫生间了,这并没让人觉得多难过,瘸着一条腿的确不是太方便,但没什么好值得伤心的,因为她知道,那条伤了的腿,总有完好如初的那一天。   一切明确知道可以挽回的东西,都不能真切地引起悲痛。   真正能让人悲痛的是失去后永远没有挽回机会的东西,比如生命的丧失。   在这个寂静又孤独的早晨,春和唯一害怕的是,他再也回不来。那意味着春和要再去面对失去重要的人的悲痛,虽然她目前并不能准确地说明程景明在她生命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春和拄着拐杖去卫生间洗漱,用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因为她发现,这短短的一段路,有太多的障碍,木质的需要她弯腰拿开的小板凳,掉在地上的需要她蹲下身来捡的洗面奶的瓶盖,放的很高的她必须踮着脚或者站在凳子上才能够得到的唇膏——那是一只外壳圆形的无色的唇膏,很小巧的一只,入秋天气太干燥的时候,春和托程景明帮忙买的,不是太好用,但是据说他为了这么小小的一个玩意儿,在柜台前挑了一个小时。   她脑海里时常会想象他站在柜台前为了一只女孩子用的唇膏不得要领而犯犹豫的样子,然而乐上半天。   因为那只唇膏太小只,放在镜子前的架子上总会被他碰掉,于是他伸手把那东西放在了高处的置物架上,以前都是她临上学前他把这东西拿下来放在她手心,但今天他不在,春和试了好几下都没能拿下来。   这些日常的行为对于一条腿不方便的春和,并没有想象那么容易,但其实也没想象那么难,春和之所以会花这么长时间,归根结底是之前程景明把她照顾的太好了。   当她觉察到这一真相的时候,兀自愣了片刻,在这短短的片刻里,她觉得自己思绪翻涌,但最后其实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只模糊地觉得自己心中有些恐慌,那种恐慌是没来由的,不见到他不会停止。   春和收拾好自己的时候,已经六点半了。   她出门张望程景明的时候,门口一个寸头戴反光黑墨镜的男人抽着烟立在一辆摩托车旁,春和隐约觉得这人熟悉,不自觉看了过去。   那张看不见眼睛的脸上,有一种让春和觉得分外难受的神情,阴沉、夹杂着长期混迹在声色场所的那种张扬的暴戾。   他掐了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了,春和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往地上看去,他脚下有一堆燃尽的烟头。   看起来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了。   他抬头,没有摘墨镜,用一种春和以为很没有礼貌的姿态开口说:“明哥要我来送你去学校。”   春和皱眉,问他:“他呢?”   “受了点儿伤,放心,他不会不管你的。”墨镜男人揶揄地笑了声。   春和抿了抿唇,担忧从空荡的胃口一直往上翻,梗在喉腔,让声音变调,她问,“他在哪个医院?”   那人从鼻腔发出一声嘲讽地哼笑,“枪伤,你觉得敢去医院吗?”   春和往后踉跄了半步,拐杖和地面打了个滑,身子歪斜着险些滑倒,扣着铁门满是锈迹的边缘,才堪堪站稳,她脸上是一种惊恐的神色,“怎么……”   那人跨坐在摩托上,随手启动了车子,引擎巨大的咆哮声在巷子里回荡,他用下巴示意了下,“没大碍,不需要你操心,走吧……明嫂!”   他用一种戏谑的语气咬着最后那两个字。   春和再次抿了抿唇,掩盖掉自己满是震惊的脸,用一种坚定的态度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那男人似乎是嘲笑她奇怪的固执,扯了一个笑,却没坚持,只说了句,“你随意!”   程景明究竟怎么了,春和一点儿也没有概念。   但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镇静,他的事,她插不上手,也没有插手的必要,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春和于他来说一种累赘,他只要扮演好他想要她扮演的角色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帮助——她只是一个他深爱并且深爱着他的弱不禁风的女朋友,偶尔会任性地要他去帮她讨公道,但大多时候她是个乖巧依赖性很强的小姑娘。   这是他在外人面前展现的他的女朋友的样子,是他希望她做的角色。   春和回去拿了书包,拄着拐杖往巷子口去,墨镜男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   春和回头看了他一眼,看着他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忽然想起来他为什么看起来熟悉了,那天跟踪她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寸头,戴会反光的黑墨镜,脸上的神情让人不舒服。   是同一波人,春和想起那时候自己的猜测,有人试图控制程景明,那时候程景明并没有否认。   春和盯着墨镜男人看了一会儿,但最终未置一词,拦了辆出租钻进去,报了学校的名便离开了。   春和在校门口的时候,看见一路跟随的墨镜男掉头往回走,油门几乎一拧到底,车速快的仿佛要飞起来,然后瞬间消失在她眼前。   之后很长时间,久到春和腿上的石膏要拆掉的时候,她都没有见到程景明,他也没有去学校,春和有时候会盯着空荡荡的座位发呆,思考程景明到底在做什么。   但其实他也并非毫无消息,早上的时候,总有一个男人会站在家门口,等着送她去学校,那些人并非总是同一个,但他们会说同一句话,“明哥要我送你去学校。”仿佛是一种提醒,也仿佛是一种警告。   虽然春和一次也没有接受过,但他们似乎也并不在乎她是否接受,只跟着她到学校,亲眼看着她进校门,晚上的时候,再跟着她,亲眼看着她到巷子口。   至于是护送,还是监视,春和就无从知道了。   她有想过报警,但最后觉得这是一项无用的操作,而且可能给程景明带来麻烦,遂放弃。   那些人并没有恶意,至少在程景明还活着的时候。   春和曾两次接过程景明交代带回来的书信,用平整的红线稿纸写的,一大张纸,却写不满三行。   ——11月13日约了医生去拆石膏,记得按时过去。我最近有事不在,若是有不方便的事,可以打电话给你东子哥。另外,安心学习,勿念!   这是第一封,早晨醒来的时候,由等在门口的骑摩托的男生递给她,春和当着他的面拆开了。   很寻常的几句话,但也并不寻常,首先,11月13日并没有和医生约好去拆石膏,春和只记得医生说过,过段时间去复查一下,看愈合情况,再决定石膏什么时候拆。而程景明提了一个准确的时期,他是想要她那天去医院吗?   其次,程景明要她有事的话电话联系东子哥,关于闫东的事,春和并不记得自己和程景明提过,但他准确地说出“东子哥”三个字,那是很久之前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对闫东的一种亲昵的称呼,那时候闫东约莫才二十岁刚出头,她叫他叔叔,他哄她叫哥哥。   他这样说,是在告诉隐晦地告诉她,他不是敌方吗?   而且,另一层意思,是说闫东还留在江县?皇庭的案子早就结束,如今公众对那件事的关注也早就淡得不能再淡了,学校里甚至已经很久听不见学生们的讨论了,只月考发奖品的时候,大家感叹了一下:原先宏志班的月考,都是直接发现金奖品的,第一名一千人名币,第二名五百,第三名三百。不过都已经变成过去式了。   案子明面上已经结束了,但是闫东没有回市区,难道警方还在暗中调查?   最后一句话:“另外,安心学习,勿念!”   程景明只会在做不能解释给她听的事的时候,才会嘱咐她安心学习,不要管太多,那么这次,也是这样吗?他在做什么不能解释给她听的事?会不会很危险?   她只希望不是自己过分解读,又害怕是自己过分解读。   ——今天你生日,抱歉不能回去,礼物已经托人带给你,别生气宝贝儿。等小年夜好好补偿你,到时关上房门,和你日夜厮磨,你若下不来床,你走去哪我都抱着你,好不好?   这是第二封,在春和去完医院第二天早上送过来,前一天春和去了医院,医生的确并没有说要拆石膏,去拍了个片子检查了一下,好在愈合的很好,最后还是把石膏给拆了,在医院里并没有发生什么让春和觉得奇怪的事,所以她也无从猜测程景明要她去医院的意图。   难道只是笔误吗?   第二封信在去医院后的第二天早上送到,一并送来的是一条围巾,丝绸的绣花的那种母亲辈很喜欢的很长的围巾,春和只当他这种男孩子不懂得女孩儿的心思,未再留意。   拆开信看后,几乎可以确定两件事,第一,程景明受控制,连他写的信也被监视,这是很显而易见的,春和并没有和他发生过什么越轨的关系,而且两个人独处的时候,程景明一向是很注意分寸的那个,晚上会在她床头放防身用的铁棍,会帮她锁好门,就算半夜去卫生间需要他帮忙,他都会站在门口,先问一句,“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他所有暧昧的下流的话,都是说与外人听的,春和隐约知道他在为他自己塑造一个深情又浪荡的形象,但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那么现在在私人信件上说“日夜厮磨”这样的话,是不是也间接表明,他写来的私人信件并不私人?   春和不了解他现在的处境,但至少还能收到他的信,每天早上能看见有人来接她去上学,她就知道,他还安全。   但现在,她似乎隐隐约约觉得他递过来的信没那么简单,既然他受监视,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寄信过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二件可以确定的事,他可能暂时依旧回不来。   “等小年夜好好补偿你!”   这句话潜台词应该是他至少要等到小年夜才能回来。   这中间,他在哪儿,做什么,春和并不知道,也无从猜测,只有隐隐约约的担心真切地涌在心口。   她想,程景明,但愿你没事! 第28章 不配   冬天似乎在一夜之间来临, 春和去置办冬衣的时候, 在商场看见了闫东,他穿一身便衣,灰色的棉外套,黑白格子的长围巾在脖子里绕了两圈, 一顶线帽拿在手里, 与以往见到的每一次都不相同, 胡子拉碴的,看起来异常颓废。   “东子哥……”隔着两排货架, 春和叫了他一声,很轻, 总害怕是自己认错了, 印象中闫东一直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头发很短,胡子刮的干干净净,扣子永远严谨地扣到最上面的一颗。   是以今天这样的形象,春和一下子有点儿不敢认。   闫东听见了, 歪着头往她这边看,拳头掩着嘴巴咳了一声,才朝她走来,他的声音透着中气不足, “今天没上课?”   “元旦放假,你呢,怎么在这里?”春和有很多话想问, 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只垂了眼眸,“我以为你早就回市区了。”   “在这边养病。”他说,“已经卸任许久了,休了个大长假。”   春和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脸色的确很不好,春和问他,“你怎么了?”   “大概肺上有些问题,老毛病了。”他用拳头掩着嘴唇,弯着腰又咳嗽了一声。   闫东瘦了许多,棉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看起来像是不合身一样。   春和“嗯”了一声,“你现在住在哪儿?”   “在城关精神病院,疗养科。”闫东笑了笑,看春和一脸惊讶,于是解释了句,“去医院检查,什么也查不出来,床位紧张,人家也不给我安排,只好去精神病院那边蹭个地方了,好歹是个医院。”   “没有人在那边照顾你吗?你怎么自己出来了。”春和依稀记得,闫东是老来子,他老家是在江县,但父母死的早,他是被长嫂带大,后来长嫂的儿子出国读了博士,全家人迁去了洛杉矶,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闫东在国内,似乎早就没什么亲人了。   “也没多大事,老毛病,一到冬天就半死不活的,死不了,我一个人可以,不用人照顾。”   “等我放假了过去陪你。”春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闫东揉了揉她的脑袋,哈哈笑了声,“行,没白疼你。”   笑着笑着,便又咳嗽了起来,春和只好帮他拍着背,“你这看起来挺严重的,怎么就查不出来毛病!”   “那谁……咳……谁知道!”闫东咳的涕泗横流,从口袋里拿出来纸巾擦着。   他来也是买衣服,天冷了,精神病院设施老旧,暖气片时热时不热的,江县的冬天又冷的令人发指,他只好出来置办些棉衣。   两个人一起去逛,春和有心去问他一些问题,但几次张了张嘴都没敢开口,人多耳杂,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监视,万一说错话,说不定还会害了程景明。   春和有时候会发癔症似的去反复检查自己的包和衣服,总觉得自己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或者被人监视或者监听,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她真害怕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精神太紧张而崩溃。   “这件衣服,我觉得挺好。”闫东拿起一件白底碎花的羽绒服放在春和身上比,“你皮肤白,穿这个好看。”   春和看着那款式,想起程景明送她的围巾,顿时觉得好笑,大概男生们的审美都是相同的。   “我喜欢素净点儿的,这件太花了,而且……有点儿土。”春和摇摇头。   闫东笑了笑,“你真不像是女孩子,小时候就不喜欢带花的衣服,到现在没变。”   “有吗?”春和想了想,小时候很多事情都记得清楚,可对穿衣服,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可能从小她就对这些不是太挑剔,穿着舒服,看起来顺眼就好,她对穿的没什么多要求。   人对不太重要的事,记忆总是模糊的。   “可不是嘛!四岁生日的时候,你爸爸给你买了一条碎花裙子,你气得哭了半天呢!这事整个组里都知道,当笑话讲了好多年,说沈队一颗粉红少女心怕是无处施展了。后来都传到家属耳朵去了,你五岁六岁的时候,警嫂们给你置办礼物都知道,买衣服一定要素色的。”   这样一说,春和倒是有些印象,她小时候收到的礼物不少,衣服更是多到穿不完,因为没有母亲,警局里的叔伯们的太太都可怜春和和知夏,每年总是借着各种节日送礼物请她们去家里吃饭,其实也是为了照拂她们。   那些细碎的温情,到现在记起都觉得暖心。   春和不禁露出一个笑意,眼神里都盛满温柔。   如果世界总是这样,该有多好。   春和最后挑了一件纯白的羽绒服,毛茸茸的领子,像猫咪柔软的皮毛,光看着就暖。   闫东最后买了一件黑色的外套,他对衣服更不挑,几乎没怎么试,就决定了。   然后还买了一床棉被,春和帮他抱着。   “我送你去医院吧!顺便去看看你住的地方。”春和说。   闫东一口答应下来,“行啊,我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   打了个出租车过去,到那边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春和跟着他把被子和衣服放上去之后,闫东说:“走吧,我带你下去吃饭。”   春和打量了一下病房,单人间,一张床,一个柜子,墙顶角一个坏掉的摄像头耷拉着脑袋,除此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春和想起杜衡老师的病房,看来这个精神病院的病房都是一个型号。   “走吧!”春和点点头,拉着闫东的胳膊往外走。   两个人沿着老旧的水泥走梯往下走,楼道里四面漏风,又潮湿又阴冷,春和一直盯着地面,台阶上坑坑洼洼,边缘碎得几乎看不见棱角,湿痕遍布,让地面的颜色显得很深,仿佛很快就会长出苔藓来。   “像走在鬼片现场!”春和露出一点笑意,歪着头看闫东,“晚上不会害怕吗?”   “说实话……”闫东严肃地抿了抿唇,“有点儿害怕,所以我晚上都不出门,一觉到天亮,厕所都不去。”   春和彻底乐了,弯着腰笑了好半天。   两个人就在医院门口吃的饭,小馄饨,一人一碗,吃的鼻尖冒汗,冬日里,吃一口热饭都觉得是满足。   春和比闫东吃饭还要快,吃完就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透过满是广告语的玻璃看外面街道上人来人往,江县是个小地方,到处能看见熟人。   春和没想到的是,又看见了朱朱,她穿着厚厚的棉衣,手和脑袋都裹的严实,怀里抱着一个保温桶,从医院里出来。   应该是刚刚看完杜衡老师。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闫东也顺着春和的目光往外看,出于职业习惯,他对见过人的人的特征都记得清楚,于是也认出了朱然,“这不是你们老师?”   “嗯”春和点点头,“我们英语老师,她应该是来看杜衡老师,你应该还记得吧?就是知夏他们原先的班主任,在精神病院住了有些时候了,听朱朱老师说快出院了。”   闫东没吭声,目光追着朱然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目光,一口把剩下的汤给喝掉,擦了擦嘴,感叹,“她对同事还真关心。”   春和向他解释,“听说朱朱以前就是杜衡老师的学生,是杜衡参加教师工作后带的第一届尖子班的毕业生,朱朱那时候在班级常年霸占第一,所以杜衡对她很好,应该是有些感情的吧!”   其实朱朱每天去医院看杜衡老师的事全校都知道,一些老教师还记得朱朱,当年是尖子班里的尖子,杜衡第一次带尖子班毕业生,所以很是头痛,那时候朱朱可是为他长了不少脸,所以他对朱朱分外疼爱,大概就是那种对得意门生天生的偏袒和爱护,甚至有学生私下传两个人关系暧昧。   最近也有不少流言,说其实朱朱喜欢杜衡老师,不然她一个留学硕士,怎么会回来教中学生,学校虽然重视她,但毕竟教师工资真的不算高。   但这传言也有人觉得离谱,杜衡老师都五十岁左右的人了,虽然长相还算周正,但毕竟年纪摆在那里,而朱朱今年才不过二十五六岁,杜衡老师都能做她的父亲了。   两个人说话的片刻,朱朱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这里离城中村很近,朱朱应该是步行过去的。   没多久,春和又看见了杜太太,她站在马路中间,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棉袄,围巾包着脑袋,原本嘴巴也包着的,这时候扯了下来,很大声地和人在吵架。   她撞到了一个小孩子,家长拦着她不让走,说是一定要去医院做个检查。   杜太太骑着一辆灰色的自行车,这时候自行车倒在地上,她也不去扶,手叉着腰,梗着脖子骂对方的家长,“你这是讹人嘛!我就轮子扫了他一下,他跌在地上马上就站起来了,活蹦乱跳能有什么事,你们这样,还要不要脸了。”   那家长更是凶悍,直接上手推了一把,“看你这年纪,也是有孩子的人了,说这话不觉得亏心吗?孩子这么小,懂得什么,有什么毛病也不晓得吭声,万一将来有个三长两短,我找谁说理去,你今天要是不带我孩子去医院检查,我让你走不了。”   杜太太急得快哭出来了,反复强调,“你这是讹人!”   春和站那儿看了片刻,走过去将两个人拉开,“别动怒,我们往路边去说,别挡着路了,好不好?”她把自行车扶起来,扯着杜太太往路边去,那家长也便跟了过来。   三个人在路边站定,春和按着那家长的手腕,“阿姨,您先别生气,吵架总归解决不了问题是不是?这是我们老师的太太,你看,我们老师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身边离不开人,要不我先陪您去医院检查?孩子关紧,您看?”   杜太太扣着春和的手臂,表情激动,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家长和春和又磋磨了一会儿,最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也不要去做检查了,气哼哼地对杜太太说了一句,“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没人小姑娘会办事,谁要靠孩子讹人谁死全家去,谁稀罕那一点儿检查费似的。”   最终人走了,杜太太松了一口气,大约是觉得自己在丈夫的学生面前丢人了,面上不大自在,说了声,“谢谢这位同学了,真是麻烦你了,我这人……不太会说话。”   春和摇摇头,“这事本就说不清,你别放在心上。”   杜太太有些急切地解释,“我没有想推卸责任,但是我真的没撞到他,就是轮胎扫了一下他,他没站稳,摔下了,估计连皮都没磕破半点,去检查检查,又得好几百,我……我浪费不起啊!你们杜老师还在医院躺着,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他那点儿工资能做什么,再熬下去,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抿了唇,似乎是觉得和丈夫和学生说这些并不合适,扯了一个笑,强行扭转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来这边是有事?”   春和遥遥指了指那边站着的闫东,“我亲戚在这边住院,我来看他,刚刚在吃饭,就看见你了。”   杜太太拘谨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去病房坐一坐?”问完可能觉得这不是个好提议,尴尬地垂了眼皮。   “抱歉,今天不凑巧,有些事,改天我再去看望杜老师。”春和略带歉意地欠了下身。   杜太太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那好,你们忙,我先过去了。”   春和看着她走远,然后才回了闫东身边,解释说:“杜衡老师的太太。”   闫东评价道:“看起来不像教师家庭出来的。”   “教师也是普通人啊!”春和笑了笑,“不过,的确看起来品性粗糙了些,听说杜老师当年是家里包办的婚姻。看起来杜太太年纪很大了是吗?其实不是的,她比杜老师还要小三四岁,看起来面老,学校的老师都私底下为杜老师惋惜——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对杜老师的评价都很高,模样又周正,学生们甚至叫他男神,他这太太,看起来很不配他。”   闫东笑了声,“小屁孩们,想的还都挺多,别人的私事,评价来做什么。”   春和也笑,“学校生活乏味,也只能靠这些八卦调节调节情绪了。” 第29章 手机号   春和在程景明这里住了将近一个学期了, 索性跟祖母讲, 自己是在外面租房子住,她需要学习,但祖母那里总是人来人往,这个借口十分正当, 祖母并没怀疑什么。   元旦过后, 春和要去上学的时候, 门口那些等着送她去上学的人依旧出现在那里。   春和已经习惯每天早起看见门口有人了,虽然她依旧觉得他们的神情带着某种让人难以描述的不舒服的感觉, 但毕竟只要他们出现,差不多就可以表明程景明还安好。   “明哥怎么样了?他的伤好些了吗?”春和经常问这句话, 过了三个多月的时间了, 她依旧不知道他的情况。   那些人惯常只回答她一句, “没大碍,不用你操心。”或者干脆不理会她,春和已经习惯了。   今天她换了一个问题问,“明哥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是个偏分发的油腻腻的男生, 形容猥琐,眼睛很小,显得贼眉鼠眼。   他跨坐在摩托车上,腿几乎够不着地, 只能勉强用脚尖点着,却依旧不忘耍帅,在看向春和之前, 十分潇洒地甩了一下头发,春和觉得真该给他一个镜子看看,让他明白这动作看起来不仅不帅,而且效果很惊悚。   他感叹了句:“你可真特么的执着啊!”大概是感叹她这种明明知道没有好答案,却还没每天固执提问的行为。   春和知他不会好好回答,问完一句便不再多言,拽着书包带子往学校去,现在她的腿已经好了,跑得快的话,十次有五六次能甩掉身后那些人。   他们其实也没有非要跟着她的固执的念头,大概只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春和只要甩掉他们,几乎就不会再次被跟。   今天春和抄了小路,这条路不能进机动车,自行车走起来的都很艰难。   那男生跟到路口就回去了。   没有人跟着她了,她把自己的包和衣服全身上下摸了个遍,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任何监听设备的时候,疾走两步,拐进一个小胡同,用街边的公用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嘟嘟地响着,隔了大概三十秒钟,那三十秒漫长地像是时间一格一格,艰难地爬过了一个世纪,春和屏气屏得都要窒息了,然后才终于被接起来——   “喂,你好!”一道清清冷冷又无比熟悉的嗓音隔着漫长的电话线传到她的耳朵里。   如果有人路过,大概会看见公话亭里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站在那里捂着嘴,突然无声地又哭又笑,泪流满面,她从没有一刻觉得像现在这样激动过,感觉像是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谍战片,她排除千难万险,终于抓住一丝微弱的线索联系到了他。   程景明,是他的声音,   “你好!这里是时光影楼,请问您是梁平先生吗?”这是春和事先准备好的套话。   那边的背景音很吵,只有他的声音是清晰的,他很冷淡地“嗯”了一声,“有事吗?”   “您之前在这里拍的艺术照实在是太漂亮了,我们想要放在大厅里展览,您看可以吗?”春和强压着哽咽的嗓音,低声问他。   “抱歉,我不喜欢,而且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光影楼了。”那边声音传过过来,带着某种显而易见的冷淡。   春和心口咯噔了一下,他的处境大概很不好,她只好陪着他演戏,“啊,那真是太遗憾了,或许您可以问问你女朋友?我们放她单独的照片也可以,真的很漂亮,您不想把美分享出去吗?”   “我女朋友也不喜欢。”   “拜托您问一下吧!”春和捏着嗓子,用销售人员那种固有的殷勤语气说着话。   “不需要,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了解,我相信她的判断会和我一样。”他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说完这句话,那边似乎有一个男声不耐地说了一句,“跟这种人费什么话,你也真是无聊。”   然后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挂断了。   春和强忍下的哽咽几乎又要翻上来,她只好再次捂住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听筒放上去,整理好情绪,往外走去。   只是短短几句话,春和没着没落的心就像是突然有了定力一样,安安稳稳地待在了胸腔。   “我相信她的判断会和我一样。”这一句话一直在春和耳边绕,他在暗示她,春和听出来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役,从程景明走的那天就打响了,不,或许更早,从春和第一次看见他的那天开始。到处是无声的硝烟,地雷阵就在脚下,说不定哪一刻就会一脚踩下去,然后灰飞烟灭。   春和知道前路凶险,也知道自己本可以置身事外,但有些事她不去做,就没人能做了。   程景明独身一人,而她是离他最近的人,如果她不帮他,谁还能帮他。   他在向她传递信息,这是春和那天见完闫东后的想法。   那天两个人聊了很多春和小时候的事,春和也拾起了很多记忆。   她想起有一年中秋,爸爸本来是要回家的,但是那天警局突然接到举报,疑似有恐怖组织密谋自杀式袭击鹿港的航站,沈正锋带着特警赶去,忙碌一整天才排除险情,晚上又去值外勤,到最后也没能回来陪两个小人儿过中秋。   沈正锋抱歉地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春和几乎要哭出来。   最后是爸爸朋友的太太来接春和和知夏去家里过中秋。   那是一个很年轻也很漂亮的阿姨,她家里也很冷清,只有她和自己的儿子两个人。   春和已经记不起那位阿姨的脸了,因为从头到尾春和见过她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第一次是去家里过中秋,第二次便是那场烈士集体葬礼,她带着十三岁的儿子站在一个没有照片的墓碑前,面上是一种隐忍的哀痛,只是很好地隐藏下来了,不仔细看几乎都看不出来。   春和记得那时候很多人私下会说,她是个坚强的女人。   不过后来,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春和对她的印象仅止于那次中秋节,她准备了月饼,还有小礼物,阿姨带她们去逛商场,送她和知夏每人一条小丝巾,真丝的布料,摸上去滑滑的,阿姨挑了一条碎花的,春和直摇头,说不喜欢,阿姨要她自己挑,她挑了一条素色的,只一角绣了只红狐狸,阿姨就笑,捏着儿子的手说:“以后可要记着了,送女孩子礼物呢,一定要仔细问清了人家喜欢什么,送女孩子不喜欢的东西可就很失礼了。”   那小男孩还很小,虽然比她和知夏年纪要大,但也不过刚刚十岁刚出头的样子,话很少,表情总是淡淡的,听了母亲的话,也只是点了点头。   后来离开商场的时候,阿姨去取车,小哥哥就陪着她和知夏在商场门口等,小哥哥问她,“你最不喜欢收到什么礼物?”   春和想了想,回答说:“大红的帽子,眼睛会动的娃娃,还有带大朵花的衣服。”   他又问知夏,但那时候知夏表达能力还不够,最终也没说清楚,小哥哥难得露了点笑,摸了摸春和的脑袋,“其实,我觉得我妈说的不太对,若男生故意送女孩子不喜欢的礼物,说不定是想引起她的注意。”他弯着腰去看春和,“以前我爸爸就是这样追我妈的,虽然方法有够傻的。”   春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口大口地吃手里的章鱼小丸子。   时隔这么多年,再记起来不容易,然后春和就想到了那条围巾,程景明送给她的那条丝绸的绣着大朵花的很长的围巾,她把围巾展开看,展开后是个正方形,上面绣着蔷薇,不算很难看,但恰恰是春和最讨厌的那种。   如果程景明的记忆没那么糟糕的话,他应该不会忘记她自始至终都讨厌这种东西,那么送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像知夏那样,藏了什么消息带过来?   可春和反复看,除了上面一朵一朵的蔷薇花,看不出别的东西来。   春和又把那两封信拿出来看,反复琢磨,最后盯着第一封上的一句话反复看——11月13日约了医生去拆石膏,记得按时过去。   然后搜刮自己的记忆,拼命想11月13号那天在医院发生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她去挂号,然后去医生办公室,检查,取结果,再次去医生办公室,然后拆石膏,医生叮嘱了她几句,然后便离开了。   期间没有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也没有陌生人同她讲话,更没发现任何和程景明有联系的地方。   那天的事情,春和已经回放了无数遍了,可她实在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反复去回忆,然后沮丧地想,是不是自己过分解读了,其实程景明只是笔误?   让她注意到不寻常的是昨天在路上的时候,无意听到的一句话,一对儿医生夫妇在在抱怨医院繁重的工作。   妻子说:“我现在接到电话就害怕你知道吗?我觉得我明明都交代很清楚了,可他们还是不停的问一些根本就不需要担心的问题,同一句话要反复讲,讲多了难免就心烦,可还不能表现得不耐烦,稍稍不耐烦一点儿就是你没医德,唉,我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去当医生。”   丈夫安慰她,“生老病死,人生大事,病人情绪紧张,也是难免,你多担待一点儿了,你看,你可是医生啊,病人眼里你就是天。”   妻子点点头,“我知道,唉,就是发发牢骚,也怪我我太多事,别的同事都不会主动留私人联系方式的,有事就让病人打办公室的电话。”   春和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那天替自己看病的医生,临走的时候,他写了一个手机号给春和,“有事记得打电话。”   春和将那张纸条夹在病历就没再注意,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腿好得很利索,应该也麻烦不到了医生了。   手机号……   春和神经兮兮地想,会不会那个手机号有什么问题?自从程景明不知道去哪里后,春和一直联系不上他,他以前基本没有用过手机,也从来没有给春和留过联系方式,所以春和连打个电话给他的想法都无法成行,问那些早上送她去上学的人,更是得不到答案。   她只能被动地等,等程景明联系她,可是他的消息总是少的可怜。   她翻出来病历后把那张纸条拿出来,那是个长条形的纸张,工工整整写着一串数字,一点儿都不像是医生仓促之下写出来的。   春和越发觉得那张纸条有问题。   于是才有了早上那一幕。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这让她既欣慰,又担心,欣慰的是,虽然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但她终究不是毫无头绪了,担心的是,程景明的处境似乎很不好。   她忧心忡忡地往学校走去,脑海里反复想的是,她能为他做些什么?   到了教室,她又换上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努力认真地做着卷子,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关心。   只课间的时候,她会去办公室,拿着未解决的题目去问老师们,她现在和各科的老师都混的很熟,甚至一些其他班的老师都和她关系不错。   春和靠着庞大的人脉关系,对朱朱做了全方位的了解。   然后发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事。   朱朱是班主任,虽然八班是个十足十的渣滓班,但毕竟学校是有硬性规定的,每天除了早晚签到,班主任必须在工作时间全天在校,即便有事外出,至少也是随叫随到。   班主任的手机都是二十四小时待机的。   但是朱朱的电话在每天中午大概十二点到两点之间几乎是打不通的。   这个时间段她几乎也不可能会在学校。   春和是偶尔听几个老师抱怨找不到朱朱的时候留意到的,那些打电话找朱朱的人,没有打通的时候,多半是这个时间段。   而这个时间段,据春和留意,是朱朱每天例行去精神病院看望杜衡老师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吱~ 第30章 蔷薇   朱朱这个人是很乏味的, 平时在学校除了备课上课, 就是趴在办公桌上抱着砖头厚的化学专著研究。   春和听人说,朱朱在帮导师整理数据,她的导师在研究一项新型药品,如果研究成功, 将极大地降低胰腺癌的死亡率, 至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人知道,毕竟朱朱看的都是导师从国外寄回来的书籍和资料, 艰涩的英文是一道天然屏障,可以隔绝大多数好奇的目光。   朱朱大多数的时间都贡献给了教学和生化书籍, 其余一小部分时间匀给杜衡老师, 除此之外, 朱朱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像她这样年纪的女生,大多数已经走在恋爱的道路上, 或者正准备走向恋爱,但是朱朱孑然一身,似乎对这种事也丝毫不上心。   她是很漂亮的,也很温柔, 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亲切温和的感觉,这样的女生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缺乏追求者,教理科班的一个物理老师是个模样很周正的男人, 曾经多次请她去看电影,没有一次成功过。文科四班的历史老师和她年纪相仿,人幽默风趣,文史知识很扎实,所以句句引经据典,是个看起来很博学的男人,但朱朱也没给过人青眼。   女孩子大多属于情感动物,刨除外在的物质条件,是很容易被心意打动,就算没有一见钟情,也不会太过绝情,而朱朱这样不为所动,从常规来看可能有如下几种情况——   第一,或许她眼高于顶,看不上江县这样小地方的男人。   第二,那些追求她的人,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另一半,所以不予考虑。   第三,她可能是个不婚主义者,并没有组建家庭结婚生子的打算。   第四,她心有所属,眼里容不下其他人。   春和把每种可能都列出来,这种十分主观和情绪化的东西,变量太多,是很难去猜测和判断的。   而且去猜测一个人的想法,必须对这个人有足够的了解,否则很容易引起误解。   毋庸置疑,春和对朱朱谈不上了解,只能说从无数个侧面,看到了冰山一角。   春和不是警察,所得的资料有限,但只要有心,很多事情还是能够弄清楚一二的。   朱朱老家就在江县,上学那时候家里就是特困户,母亲是个很软弱的女人,且能力不济,弟弟生来小儿麻痹,朱朱又体弱多病,全家人靠父亲一个人养活,但是父亲受不了这样的压力,赚了钱也不愿意往家里填,也不经常回家,全家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朱朱上中学那会儿,她弟弟得了肺炎,住院需要一笔钱,虽然数目不算很大,但朱然母亲是个不太能干的人,没有工作,也没什么技能,每个月只能靠给饭店帮工赚一点零用,也只是勉强度日,经不起一点波澜,朱然母亲去找朱然的父亲要钱给儿子看病,来来回回去了数次,好话说尽才拿回来一些钱。   这样的事之后经常发生,朱朱母亲越发觉得没有尊严,儿子又得了那样的病,唯一一个女儿将来前途还算明亮,上学的花销却也越来越大,最后起了轻生的念头。   某天朱朱在上课,邻居给学校打来电话,说让她赶快回去。   她回家的时候只看见家里被大火烧后的灰烬,墙变成了黑色,浓烟还没散尽。   ——朱朱的弟弟又犯了病,她母亲绝望之际,开了煤气罐,点了一把火把自己和儿子烧了。   煤气罐爆炸,然后引起线路燃烧,两个人被弄出来的时候早已被烧得不成样子了。   这件事春和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当时学校组织过慰问组,说来也巧,那个小组的负责人正是杜衡老师,且那次杜衡老师是全校对朱朱捐助最多的人,后续又对这个不幸的姑娘给予了不少的帮助。即便是学校的老师,也不能免俗,经常也会八卦,有次拿出来讲过那件事,用来佐证朱朱和杜衡老师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春和留意听了一下。   之后春和借口去过朱朱家里一次,是在元旦后的一个周末,那天是朱朱的生日,春和作为课代表,组织了班上的女生和小部分男生送祝福,买了蛋糕和礼物,不请自来地敲了朱朱家的门。   春和特意选了中午稍靠前的时间集合,大概是十一点左右人到齐,一行人提着蛋糕和花,还有各自的礼物从学校门口出发,步行,一群人打打闹闹,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到达的时候将近十二点。   这个时间点,朱朱已经不在家了,和春和料想的一样,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该怎么办,春和提议,不如给老师打个电话吧!有条件带手机的学生并不多,但还是有七八个左右,轮番打了电话,能打通,但是没人接听。   “或许是调了静音。”春和说,然后为了自己这自私的试探而对同学们造成的损失心里过意不去,主动去买了零食和饮料给大家分,“要不等一等吧!我们都已经准备了,现在回去的话,这些东西都浪费了,心意也浪费了。”   这件事情春和策划了许久,早早就和同学们提过,大家都挺积极,各自出谋划策,朱朱在八班同学的心里是很好的一个班主任,虽然没什么威信,但是对学生们都很好,所以大家也都爱戴她,前前后后忙碌许久,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于是大家就在朱朱家门口等着。   那是一栋白色的小洋楼,带院子面积大概有百来平,据说原本是一个老板发家前的老院子,后来赚了钱,把家里的房子翻新成了洋房,只是后来也没住过,现在拿来出租。   门口是棵大槐树,树下摆了石桌和石凳,大家轮流坐着休息。   春和看着表,组织了小游戏让大家玩。   朱朱回电话的时候是一点二十分左右,得知学生们在家门口等着很惊讶,说去超市买些菜回来,做饭给大家吃。   朱朱是在两点钟到家的,看起来挺高兴,招呼了大家进去。   那天去了不少人,很乱,春和得以去观察朱朱的生活环境。   房子很整洁,家具很少,但都很新,装修很女性化,两层楼,楼下是客厅和厨房,楼上是起居室,二楼的阳台改造成了暖房,种了不少盆栽花,在寒冬的天气里开得灿烂。有很高的月季树、茉莉、剑兰、蝴蝶兰、香水百合,还有满天星。朱朱应该很喜欢花。   春和注意到,边上种了一株蔷薇,她盯着那株蔷薇看了会儿,伸手在根部扣了一点泥土,用糖纸包着,放在了口袋里。   春和下楼的时候,正好听见有人问这个小洋楼的租金是多少,朱朱说,她买下来了。   有人感叹:“哇,朱朱你也太厉害了吧!”   几个小姑娘七嘴八舌地问朱朱的身家都是哪里来的。   朱朱含糊了过去,只说,在国外参加过一段时间工作,攒了一些身家。   至于到底是什么工作,有人问,她没答。   饭很快好了,几个厨艺尚算可以的女生在给朱朱打下手,春和不会做饭,端饭的时候却很积极,在厨房里,春和看见了那个保温盒,放在碗柜上面,春和装作不经意地打开看了眼,里面很干净,不锈钢锃亮,春和拿手指抹了一下,内壁上有一层白色的尘土一样的碎屑,是一种久置不用的感觉。   但明明刚刚朱朱是抱着这个保温盒回来的。   春和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相同的保温盒。   餐厅被布置得花里花哨的,是一种十分热闹的氛围。   朱朱吹了蜡烛,把蛋糕分给大家,然后才开始用餐。   全程春和都在看着朱朱,根据朱朱的食量,春和判断她还没有用过中午饭。   她去看杜衡老师,在那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在没有用中午饭的情况下。   给朱朱过完生日,没多久就期末考,然后放寒假了。   春和履行自己的承诺,去精神病院照顾闫东。   闫东的咳嗽似乎丝毫没有好的迹象,也没有坏的迹象,还是老样子,春和抱了一床被子,过来和闫东同住。   “好歹是生了病,没人照顾多可怜。”春和说。   “要你一个小姑娘照顾我,算什么事。”他虽这样说,但并没有坚持,最后任由她住了下来。   春和参加了精神病院的志愿队,闲的时候会去十一号楼帮忙,那是精神病院的一个特殊科室,专门为孤独症患者准备,大多数是儿童,算是福利机构,因为里面的儿童,大多数是被遗弃的。   春和作为志愿者,闲的时候会过去陪他们玩,带着小朋友们在可移动范围做游戏。   在这个期间,春和把精神病院差不多走了个遍,精神病院面积不算大,但是背靠文清山,医院与山体之间,用矮墙和铁丝网隔开。   隔着铁网,能看见文清山上的新老坟体——江县是个小地方,公墓只有官家人会进,所有县城的私人墓葬,一多半会在下葬在文清山。   春和发现,那些坟体中间,有许多野生的蔷薇。 第31章 文清山   寒冬腊月天, 虽然江县冬天的平均气温在零度以上, 但显然野生蔷薇这种植物, 几乎是不可能在这样的气温下开花的。   但是春和确切地看到了野生蔷薇的的花朵,虽然数目并不多,藏在灌木丛中间, 零星缀了一小片。   春和绕过矮墙, 钻到文清山去, 在里面转了一圈,最后发现, 只有少部分开了花, 不知是什么缘故。   春和在开花的蔷薇根部挖了一点泥土,用糖纸包着,揣进了口袋。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到处是隆起的小土包, 有些立了碑, 有些只有一个摆贡品的石台,香火味很浓,大概来祭拜的有不少人。   这座山挺大的,春和绕了一圈, 都只是在一侧山脚游荡。   在精神病院期间,春和和杜太太变得亲近了许多,越亲近就越发觉得这是个典型的围着灶台的那种传统女人,生活中只有老公和孩子, 一旦刨除这些,人生就全无意义的那种女人。   伟大,也卑微。   “要是你们杜老师的病治不好,可怎么办呢!”她总是仰着一张迷茫的脸问这句话,也不知是问春和,还是问自己,抑或只是一种无意义的呢喃。   “一切都会慢慢好的。”春和总是这样安慰她,但事实上,朱朱早先就说过杜衡老师快要出院了,但是这么久了,依旧是时好时坏。   “或者可以试着换一种药?”春和也不懂,只试着提议。   “最近才换了一种新药,是进口药,特别贵。”她说起“贵”字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一脸沉痛。   听说花了不少钱了,对于一个教师家庭,虽然不至于一筹莫展,但绝对也是一项重压。   春和有时候会陪着杜衡老师,他脑子清醒的时候,春和和他聊过天,他和大多数同学和老师的描述一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太会聊天,说话很简洁,谈论起事情来,要么不置一词,要么一针见血。   总之是个看起来很严厉的老师。   “听说杜老师以前就是朱朱老师的班主任?这可真是缘分啊!”春和给杜老师削了苹果,盯着他的眼睛随口闲聊了一句。   杜衡点了点头,“她一直是个好孩子。”   “嗯,朱朱老师很厉害,我听说出国留学都是考的公费生。”春和附和着,然后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杜老师,你觉得知夏是个什么孩子?”   杜衡老师的目光滞了片刻,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看着春和,那眼神里渐渐染了沉痛,“她一直很努力,在班上的成绩也是最好的,我和其他老师都觉得,她是个清华北大的好苗子,可是……太遗憾了。”   遗憾,对春和来说,这已经不是可以用遗憾来形容的了。   “她在学校表现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春和继续发问。   杜衡老师垂下眼皮,似乎是思考了会儿,然后抬眼说:“她是个心无杂念的学生,平常除了学习,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如果非要说不寻常,就是陈淮了,高一第一学期的时候,还没有分文理班,那时候学校考虑到陈宏志的资助关系,特意把陈淮安排到了宏志班,后来陈宏志出面说不需要给儿子特权才给调出去。那时候陈淮就对知夏不寻常,我几次叫陈淮谈话,但是效果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学生惯会阳奉阴违,我们做老师的也是无可奈何。”   这下换春和沉默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谢谢杜老师,我知道了。”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春和闭上眼,仔细回忆了一下杜衡的表情。   ——用力过猛,像是在演戏。   但是大多数情况下,杜衡老师的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   春和也并不敢经常去打扰,只在她会留意一下朱朱的出现时间,和往常没什么分别,中午十二点左右出现,一点到两点之间离开,时间长短不一,大多数时候抱着保温盒,像是送午餐。   但是春和如果没猜错的话,里面是空的,或者至少不是饭菜。   不仅仅是因为那天春和摸过保温盒的内壁,还因为朱朱走不了多久,杜太太会再次出来买饭。   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春和和闫东说了一下情况。   她说:“知夏和赵钰涵的死,我一直觉得,没那么简单,当初朱朱并没有完全排除嫌疑,只是因为有人认了罪,所以她的嫌疑就自动排除了,但是我觉得她很有问题,不仅仅是杀人方面的。”春和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朱朱这个人,就是那种满身疑点但是又毫无破绽的一个人,你只能说她这里不对,那里也不对,每一种不对都说得出理由,但是那理由又牵强的很,而且无关痛痒。   就像是朱朱和杜衡的关系,春和说不上来,如果是单纯的师徒情,或者恩人与被施恩者的情谊,都不足以让她每天风雨无阻地去送饭给他,但是说是送饭,那饭盒又十足的有问题,让人怀疑里面根本就没有饭菜,但是里面没有饭菜的话,朱朱每天去病房做什么?如果解释为杜衡老师和朱朱确实有私情,在杜太太面前,这也太过放肆了些。   闫东捂着了春和的嘴巴,脸贴在她耳朵边,小声警告她,“别在外面谈论这件事,也别试图探究,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春和心跳的厉害,大脑一瞬间百转千回,吞咽着唾沫问他,“所以你在这里,真的是为了查案?”   她早就怀疑过了,闫东不是个能偷得了懒的人,就算他是癌症晚期,只要活动正常,他大概都是活动在前线,肺上有毛病却查不出来,这理由春和是不信的,而且正好还跑到了城关精神病院这边。   闫东没有回答她,只说,“春和,你是个聪明孩子,什么都别说了。”   “好,”春和点点头,“你放心。”   不知为何,春和觉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至少,不是程景明自己一个人,庞大的警察系统在运作,罪犯终究会被抓到的。   春和没有再问,只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闫东,那两封信,还有围巾,“这是程景明送回来的东西,他也是你们的人吧?”   闫东没说话,春和也没再追问,很多事情心知肚明,就不需要再说出来了。   “我觉得那两封信有些奇怪,但是我到现在也看不明白,第一封信提了11月13日要我记得去医院拆石膏,说是和医生约好了,但是医生并没有和我或者和他有这个约定。还说他不在,有事让我找你,这个意思我大概懂。第二封信是我生日那天送来的,但其实我并没有和他说过自己的生日,而且我也不过新历生日,我猜他只是找了个借口来送东西,是一个围巾,很土,上面都是花,你知道,我最讨厌的一种。”   闫东问她,“什么样的围巾?”   “明天我戴来给你看。”春和想了想,又说,“对了,11月13日那天,我去医院的时候,负责我的那位医生,给我留了电话号,我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程景明,我听得出来他的声音。”   闫东带着春和去了一个隐蔽的场所,问她,“他说了什么?”   “我没敢直截了当开口,借口是影楼工作人员打的推销电话,他说话很冷淡,我才他身边有人,或者他的电话被监听了,他暗示我他相信我的判断,但不确定他说的是什么。”   闫东安慰她,“别担心,这件事马上就结束了,你帮了我们大忙,但是从现在起,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听见没?”   “我帮了什么?”春和疑惑。   “帮助我们证实了猜测。”   春和第二天把围巾戴来的时候,在医院门口正好看到杜太太,杜太太笑意盈盈地和她打招呼,“春和啊,吃饭了吗?”然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春和一眼,评价说:“今天戴了围巾。”   春和“嗯”了一声,心血来潮问了句,“好看吗?”   杜太太又打量了一番,然后郑重点头,“好看着呢,你皮肤白,戴这样的正合适!不过……这是什么花啊?”   春和微笑着点点头,果然是中老年的审美最爱,她说:“我也不知道上面是什么花,旁人送的。”   杜太太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那你忙!”   闫东见了这个围巾,还有手写的那两封信,若有所思,叮嘱春和,“最近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春和应着,问他,“是有什么发现吗?”   闫东只说:“你不用操心这些,快结束了。”   闫东每天的活动范围很小,甚至连房门都出不了几次,最远也就是去楼下花园散散步,寒冬天,也并不适合出门,有时候春和都觉得心急,他这样,如何办案。   倒是有件事挺奇怪,春和每次陪闫东出去,总能觉得有人在看他们,那种看像是监视。   快到小年夜了,但是闫东迟迟没有动静,精神病院也依旧安静平和的像是养老院,程景明能回来吗?   春和不知道,她委托相关机构查的化学成分出来了,就是朱朱家里的蔷薇花和文清山上的花的根部的土壤化学成分对比,结果是同一种。   也就是说,朱朱家里的花,是从文清山上移植下来的。   中英两式的报告书,春和看到了熟悉的单词,是朱朱那些如山般堆积的所谓化学资料中的某份文件上出来过的,单词大幅度重合,或者说,朱朱那里也是一份土壤化学成分分析。   如果春和没有猜错,朱朱的研究方向不仅是生物化学中相关的制药工程,还有植物学和毒性学甚至还有别的的知识。   而她研究土壤的化学成分,大概只有一种解释,植物。   或者说,罂粟。   大面积的罂粟种植基地,春和一直不相信江县这地方会有,但是市局收到的视频资料,这地方的确存在,春和曾经抠着江县的地图一点一点寻找,把每个面积稍大的未知区域都标出来,一一实地去看,最后发现,这东西完全不可能存在,唯一的解释就是,种植基地根本不在江县。   但是还有一个春和十分熟悉的地方,她一直忽略了,那就是文清山,对江县人来说,文清山就是个天然墓葬场所,原本就是个荒山,几代人合力把这里变成了墓场,是以政府每每打算将这里开发,都会遭受相当大的阻挠,而且文清山的地势和土壤决定,这不是一个好地方,也开发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后来就一直没再动过它了。   文清山最高处海拔不超过八百米,包括两个山脉,四个山峰,穷山恶水的地方,除了下葬的人会进山,很少有人进去过。   春和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听过不少传闻,说文清山里面闹鬼闹的严重,有人去探险,结果从山崖摔下来,死在溪涧里,还有人遇见鬼打墙,大半夜走不出去,最后活活撞死在石头上,还有……数不胜数,劳动人民用自己无上的智慧,成功地为文清山营造一种诡秘的氛围,仿佛里面是妖怪和鬼魂的天堂,小孩子若是不小心进去了,回来都要请神婆驱驱邪,大人们若是去了那里生了病,会说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总之各种骇人听闻的传闻。   久而久之,大家对这里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和惧怕,平时人若是路过文清山,都恨不得要绕道走。   而城关精神病院正好卡在文清山和城区口,当年那块地一直闲置,政府招标了多次,都没有愿意开发那块儿地,最后是一个闽商,要开精神病院,特意选了这块十分便宜的地皮,成本低廉,不到三十万买了近两百亩的地。   然后一直把精神病院开到现在。   如果这里要是种植罂粟,被发现的几率会相当小,无论是社会因素还是民众心理因素,都会自然而然地把这里略过去。   所谓的,灯下黑。   “让警察们去查一查精神病院、文清山、罂粟种植基地、化学硕士,他们之间的关系。”春和心想。   然后小跑着往闫东的病房去。   她一步三个台阶地往上爬,然后一把推开房门,话几乎冲口而出,她太激动了。   可屋里没有人。   春和还没来得及查看一下,就听见耳后的呼吸声,猛回头的时候,朱朱就站在门后。   没有了往日那柔弱温和的气质,有的只是浑身的冷意,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哐当一声合上了门,在春和开头惊叫之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迅速地卡着她的脖子绕到她的身后。   朱朱在她耳边说:“我原本不想害你的。”   春和嘴巴像是被捂了什么东西,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就彻底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个儿码的少,所以就合到今天一起发啦~ 第32章 山洞   春和再醒来是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 有水滴声,还有交谈声, 很近, 但似乎又很远, 春和不太确定,脑袋很涨,眼睛被蒙上了, 看不见, 手被反剪着绑在了身后,她曲着腿, 两只脚并着, 脚踝被捆在一起。她身后是墙, 冰冷的石壁, 带着潮湿的感觉。   “她醒了。”有人开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醒了醒了呗,你还能宰了她?明哥把她当宝贝, 然姐把她绑来就已经惹恼他了。老板现在器重明哥, 这妞绑来啊,我看悬。”一个声音粗哑的男声说。   还有第三个人在,是个女人,她不屑地哼了句, “一群怂包!”   然后三个人吵了起来,大意围绕“你不怂你干”和“我不怂我也不干”这两个主题,最后又来了一个人, 隔着很远就吼了句,“谁特么再吵吵滚出去搬货去!”   然后就没了声音。   春和的嘴并没有被塞上,但是她起初并不敢发出声音,因为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会儿才算有些明白,至少因为程景明的缘故,这些人并不敢动她。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可一颗心还是悬着。   恐惧,害怕,这些负面情绪缠绕着她,越缠越紧,无论她多少次暗示自己现在尚算安全都无济于事。   她总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可是临到危险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事情是本能,比如恐惧死亡,她抑制不住自己。   她想,她又给程景明添乱了,一想到这个她就又沮丧又难过。   她很想他,哪怕能看见他也是好的,就远远的看一眼,就能让她安心。   他总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春和小声说:“能不能给我一点水?”   事实上,她不仅很渴,还能饿,胃里像是掏空了一样。她大概是昏迷了很久了。   “等着!”那个声音粗哑的男人说。   过了一会儿,春和的下巴被人捏住,水被粗鲁地灌进去,她吞咽不及,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咳……咳咳……我……”好了,可以了,我不想要了,可这句话被水呛的说不出口。那些人好像也并不在意她的状态,看着她被呛的涕泗横流,甚至还在笑。   那种不受控制的恐惧更加剧烈地爬上胸口,春和害怕自己在某一刻会不知不觉被这些野蛮者给了断生命。   春和往角落里缩了缩,整个背贴在墙上,声音粗哑的男人看她这幅样子,哼笑了声,“真特么怂啊!”   年轻男人提醒,“别太过了啊,小心明哥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了,人又不是我们绑来的。”   时间漫长而难捱,春和一直贴着墙面,一动不敢动,透过眼睛上蒙着的厚实的布,能看见模糊的红光,现在应该是白天。   身后的墙壁上有苔藓,冷,滑,像蛇的皮肤,而且凹凸不平。   这不是墙,至少不是普通的墙。   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除了看管春和这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几乎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远了,又近了。   和脚步声一起的,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混着粗重的呼吸声,应该是在搬东西,但春和猜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她想起那个男人的吼声,“谁特么再吵吵滚出去搬货去。”   或许这就是货,至于是什么货,就不知道了。   漫长而难捱的时间,春和觉得渴极了,也饿极了,可是没有人理会她,她也不想再开口,怕再次被灌水或者食物,那样的感觉太糟糕了。   中午的时候,看管春和的女人接了个电话,是朱然打来的,女人笑得谄媚,“是,然姐,好好看着呢,你放心,我们没动她,老板没吭声,估计不会杀她了,毕竟那个条子虽然在医院,但毕竟还是个条子,老板这时候可不想闹事。”   脚步声逐渐消失的时候,周围安静了,春和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趁着杂乱,紧紧贴在墙面,用背着的双手,小心地蹭着墙上凹凸不平的棱角,像电视上演过的那样,但是她运气不好,不知用来捆她手脚的是什么绳子,连毛刺都没能蹭起来。   她有些绝望地想,她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她不再试图挣脱,身边三个人寸步不离,虽然看管她不严,多数时间都在打纸牌或者闲聊,但是从未有两个人一起出去的情况下存在,这样的处境,春和即便把绳子解了,或许也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她大脑开始清醒,回想起自己意识丧失前的事情:她在医院门口的邮局拿到了土壤的化学成分分析报告,然后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闫东,他一路狂奔到路上,打开门的瞬间屋子里却是空的,闫东不在,扭过头就是朱朱的脸,朱朱那样子,看起来已经等很久了。   所以说,春和拿到分析报告的时候,朱朱就已经得知了。或者说,更早!   那闫东呢?他有事没事?   春和之前总觉得有人在监视她和闫东,那些人和朱朱又是什么关系?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春和觉得自己已经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即便知道原因也无济于事,没有锁定犯罪嫌疑人,没有找到幕后推手,在一个庞大的地下关系了,剪去一两个旁支,并不会对主体有太大的冲击。   春和几乎能够确定,这件事情一定和多年前的那场712抢劫案有关,和毒品走私案有关,其实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案子,因为一直没有侦破,所以才会有后续的事情存在。   春和很累,暗暗琢磨着,不知不觉睡着了,在这样的环境和处境里,她以为自己精神会一直紧绷着,可是她确切是睡着了,模模糊糊还做起了梦,梦里有爸爸,有养父,也有程景明,他们沐浴在血色的阳光下,一路在奔跑,春和不知道他们在跑什么,她也跟着跑,爸爸扭头冲她愤怒地吼着,可是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梦里是死一样的寂静,像是被消音的图像,她张大了嘴巴,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她也什么都听不到。   程景明跑得很快,他似乎在追着什么,血色的阳光让他的脸像是浸在血水里,他也回过头,看着春和,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惊恐,也大声地冲她吼着,春和仔细地辨别着,焦急地问他,“你说什么?”   他冲她比划着,牙齿缝里蹦出来两个字,春和瞪着眼,终于辨别出来,那两个字是——小心!   她猛地扭过头,一张脸出现在面前,朱朱目光冷漠地看着她,叫她的名字,“春和!”   这两个字是有声音的,春和觉得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她的全身,冷汗瞬间从张开的毛孔冒出来。   “不要!”春和猛地睁开了眼,入目是朱朱的脸,她顿时往后缩了缩。   梦境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她心有余悸。   “害怕吗?”朱朱摸了摸她的脸,那双手不如看起来柔嫩光滑,手心里都是老茧,像常年劳作的人才会有的那种茧。“你太自作聪明了,警察局的人都知道背地里行动,你却直直地往我眼前跑。现在这境况,也就别怪我了。”   春和吞咽了口唾沫,意识终于清明了,眼上的遮布已经被拿开,她余光看见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很深的山洞,岩壁上不断地往下渗着水,她身后贴着的的确不是墙壁,是洞里的石壁,因潮湿长满了苔藓,山洞里这会儿已经没有人了,看管春和的人也不在,但“货物”还在,码得很整齐的铁皮箱子,没有标志,但春和猜,或许是毒品。如果文清山有问题,那么提炼和加工的地方,也可能就在这里,因为如果要把原料运送出去的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风险会成倍增加。   “我害怕,”春和点点头,“我没有了妹妹,但我还有养父母,他们虽然严厉,但是他们也爱我,我还有祖母,她年纪大了,身边的亲人已经很少了,她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我不忍心再给她添半份伤痛,我从来觉得生死都是一种状态罢了,死又如果,生又如何,可是临到要死的时候才发现,牵绊很多。你呢,朱朱老师,你害怕吗?”春和抬头去看她,饥饿和缺水让她声音低弱,动作也缓慢许多,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抬起来,像慢动作一样。   朱朱笑了,不同于平时温和的笑意,这笑带一点嘲讽和凌厉,她说:“我害怕?我早便怕过了,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她像压抑许久的野兽,至于可以把爪子露出来,那些伪装,统统不需要了。   “不,你还是害怕,甚至是更加害怕了。”春和肯定地说。   朱朱挑眉看了她一眼。   春和解释说:“你如果不害怕,就不会回国来。十七岁的时候,你妈妈一把火把家烧了,你父亲不久之后就去南方沿海的城市打工去了,明显是在逃避这个家,你孤立无援,天好像塌下来了,然后杜衡老师出现了,他带着帮扶小组的人,像是天神一样降临在你家,供你读书,给你提供钱财,帮你补习功课,他温和地像是一个亲近的长辈,你觉得他是你的恩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朱的目光已经变得阴沉,但春和还是继续开了口,“你对他毫无防备,包括任何一个要求,无论大小,你都会尽心尽力去办,你觉得他的恩情无以为报。”   朱朱忽然捏住她的肩膀,“你在胡说什么?”   春和手脚被绑着,只能蜷着身子,尽量靠着石壁,以寻求一点儿微薄的安全感,她说:“你让我说完。”没等朱朱答应,她就又开了口,“然后你们恋爱了,或者说你以为你们恋爱了,第一次是在哪?或许在义务补习的某个晚上,或许是你主动去找他的时候,总之是在一个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间,你们之间发生了关系,那时候你还未成年,他是个备受尊敬的老师,你觉得愧疚,抬不起头,也觉得恐惧,你像所有花季少女一样,憧憬着爱情的美梦,又困于世俗的目光,你做了世人最不齿的一件事,和一个已婚男人发生了关系,你害怕,想退缩,但是那个男人告诉你,他爱你,他不能没有你,你觉得他可怜,因为他有一个土气而且思想古板的老婆,于是你屈从对爱情和安全感的幻想,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持续到你高考的时候。后来上大学,因为那个人教化学,趋同心理让你忍不住报了和他相同的专业,以祈求自己和他有某种共同点,来让你们虚无缥缈的爱情,多一点坚实的东西。是在大学的时候,他发现了你的才能,你天生是个学化学的料子,他供你读完了大学,打算继续供你读硕士,但是年龄越大你就越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错误,你想要离开了,偷偷申报了国外的学校,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是最后还是回来了,回到他身边,做一颗既定的棋子,因为他握着你的把柄,逼你不得不回来。”   说完,春和盯着她的眼睛,从她眼睛里,看到瞳孔紧缩,看到阴沉。   春和想,她猜对了。   “我说这些,没有恶意,我并不知道什么确切的消息,只是猜测,如果猜错了,算我冒犯,如果猜对了,我想我应该向你说一句话——你原本可以早一点抓我的,比如我开始做你的课代表,经常围着你打转那时候起。或者换一句话说,你故意拖到最后再把我抓过来,你要的是一场不动声色的反抗,你想让程景明生气,好给杜衡制造麻烦,而程景明现在在做的事很重要,不能出差池,所以老板一定会顺着他的意思,对不对?”   朱朱卡着春和的脖子,眯着眼,“你说这些话之前,有没有考虑过,我会一把把你掐死。”   春和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人生是一场豪赌,精彩的地方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   朱朱最后松了手,拍了拍她的脸蛋,“程景明的女朋友,和他一样有意思。”   “过奖,”春和喘着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回落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我偷懒了……我没脸见你们……把脸捂上 第33章 烧了   春和并不确切知道自己猜的是对是错, 朱朱没有多说话,也没有给她松绑, 她来似乎就是为了确认春和还活着, 她带了一些食物, 寻常的鸡蛋灌饼和纸杯装的豆浆,应该是在医院门口买的,那里经常有流动摊贩聚集在那里, 春和有时候会去吃, 然后给闫东带一份,闫东总是说那里的鸡蛋灌饼香菜味太浓, 他不喜欢, 和春和现在手里的一样。   鸡蛋灌饼还是热的, 在冬天这样的天气下, 热量是很容易散失的,所以春和猜测,这里应该离医院不远, 而医院附近有山洞的地方, 只能是文清山了。   朱朱已经离开了,山洞里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但是有监控,正对着春和的墙上, 猫眼摄像头闪着红光。既然有监控,那这地方一定是经常使用的。春和望向那边的铁皮箱子,或许这里一直是存放这些东西的地方。   墙角有电控装备, 春和被蒙着眼的时候,那些搬货的人,无意间说过五个字——小心别炸了!   春和那时候并没有听出来是什么意思,后来看见那些东西,才恍惚有些想法,那是一些柱状东西,没有多余的装饰,每隔一步的距离安置一个,绕着山洞埋了一整圈,春和猜,这些是自毁设备,一旦有人发现这里,或者这里有被发现的危险,可以瞬间把这里炸成渣子!   如果春和猜测的是真的,那这些人,就太可怕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朱朱倒是没再把她的眼睛蒙上。   没有人再看管春和,洞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潮湿的发霉的味道,还有阴冷的风。   朱朱把饼和豆浆放在石凳上,给春和解绑了一只手,另一只手用铁链锁在石凳上,为了她不至于做什么大的动作,特意绑了右手,把左手留给她,但她没有去吃,只把脸贴在豆浆杯子上,汲取那一点可怜的温度。   太冷了,今年是寒冬,这里又这样潮湿,冷得就像冰窖。   饼很快凉了,但她还是不想吃,倒不是她觉得这样吃东西多屈辱,而是饿太久了,反而没有食欲,她觉得胃里空的像是被掏过一样,但看着食物,却奇怪地没有半分想吃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暗了,风在洞口呜咽,春和觉得冷得快要死了,冰冷的石壁,冰冷的石凳,冰冷的锁着她手腕的铁链子。   她是一个囚徒,快要死去的囚徒。   她大概又陷入了昏迷,意识模糊,好像看到很多的幻像,也大概是饿太久了,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濒死前看到了天堂。   或许她快死了。   在她快要坠落到意识深渊的时候,终于有人想起她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拿着手电筒,在她眼前晃了晃,扔了一床被子给她,“自己裹着睡一会儿,今天都忙,没人顾得上你,别死了。听说明哥为了你连夜从缅甸赶回来了,你命不错。”   春和触到被子的时候,有好一阵的恍惚,在冷得快要死去的时候,她好多次梦见自己睡在程景明家的床上,那场景无比的清晰,他的被单和被套是灰色的棉料,棉花松软,躺在上面好像整个人裹进了棉花团里。   那样梦着,觉得自己身体发烫,后来才知道,是发烧了。   春和把脸埋在被子里,那女人看她整个人手脚不便,不耐烦地搓了下脸,走过来把被子抖开,披在了春和身上。   春和低声说了句,“谢谢!”她还想说些什么,比如问问程景明,可实在是没有力气开口。   但愿程景明回来的时候,她还活着。   生命有时候让人觉得脆弱异常,有时候却又让人觉得无比坚韧,春和醒过来,看见第二天的太阳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了,这天的天气很好,阳光下金尘飞舞,空气中有温暖的土壤的味道。   山洞里来了不少人,全都一身工人打扮,陆陆续续把铁皮箱子又搬出去。   “分散装到车上去,动作麻利点儿!”为首的人指挥着。   给春和送被子的女人又走了进来,这次春和看清了她的脸,那张脸熟悉异常——茉莉!   是那个叫做茉莉的姐儿,春和跟着程景明去皇庭的那一日,从地下场子出来的时候,看见过她,被放在四方台子上,整个人脱得只剩下内衣,蜷缩在地上,没有哭,却一脸死寂,程景明问了台子前的人一句,“这是怎么了?”那人回答,“这妞牛X了,把太子爷命根子都咬断了,这不,被发配到这里了,拍卖呢!”   春和听到拍卖两个字,瞳孔猛地缩了下,往程景明身上靠了靠,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揽着春和的肩膀,把她护在怀里就走了。   那个姑娘第二天就逃了出去,然后在媒体那里点了一把火,排除万难联系了警察,只可惜功亏一篑,最后在精神病院失踪了,失踪前最后一个人见了程景明,为此派出所还把程景明拘留了二十四个小时。   春和听闫东说,他们派人去和茉莉谈话,被茉莉的父母阻拦,可后来才调查出来,茉莉根本没有父母。   春和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茉莉。   “马上要转移了,你待会儿跟着我,别跟丢了。”茉莉说。   她把春和手腕上的铁链子打开,然后去解她脚上的绳子,因为血液流通不畅,春和脚腕有很深的勒痕,她站了两下都没站起来。   茉莉唉声叹了口气,直接背起了春和,“也就你有这待遇,谢谢明哥吧!”   春和趴在她背上,呼出的气都带着灼热,茉莉似乎也发现了,皱着眉问她,“你发烧了?”   春和声音嘶哑地“嗯”了声,她觉得自己已经发烧很久了,身体从冷到热又从热到冷,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   “操!”茉莉骂了句。 第34章 死神   茉莉背着春和到洞口的时候, 忽然想起了什么, 把她放下了, 然后重新用黑色的布条把她眼睛蒙上。   春和想说这完全没有必要,可是嘴里像是含了一口沙子, 多说一句话都显得困难。   她还在高烧期,快要虚脱了。   她没有再吱声, 眼睛被蒙上之后, 听觉尤其灵敏,她听见很多声音, 脚步声很多很杂, 也很匆忙,春和记得茉莉说撤离, 可能这里已经被发现了,或者说有被发现的危险。   不知道警察会有什么动作,但愿能够动作快些。   出洞口就有人问:“这是谁?”   茉莉回答,“然姐绑来的人质,说让顺势转移走。”   那人说:“看好了。”   茉莉连应了两声好, 便快步走了。   走了大约百步的距离, 春和听见机动车的声音,嗡嗡着往四面八方去,不止一辆, 辨不清方向,有声音在指挥:“来不及了,剩下的炸了!”   另外人回说:“有远程控制, 等撤退完再炸。”   “警察特么都到脸前了快,老板交代,死也不能让货流出去,远程控制有距离限制,谁特么知道能不能炸,万一出岔子,谁也别想活着。”   “那特么炸完,我们也别撤了。”   吵到最后,决定等车全部发动就炸,不能等再久了。   春和被带到一辆装杂物的货车上,茉莉在短暂的停留间找了一桶水,把她蒙着眼的黑布给拿下来,浸湿了敷在她额头,那黑布是个窄条,也不吸水,她咒骂了一声,四处去找毛巾或布一类的东西,最后没找到,扯了内衣下来,撕开,浸湿了,敷在她额头上,她说:“你呀,也别嫌弃,我现在可没能力带你去看医生。明哥要救你,然姐要杀你,老板态度不明,我现在只能尽量不动声色地把你弄走,能不能活着看你造化了。”   春和看着她,不知道是敌是友,于是沉默。   茉莉又说:“你就祈祷然姐忙着她撤她的实验室,没工夫搭理你吧!她要是想起来你,铁定要糟。”她看春和一脸面无表情,也不知听懂没有,于是又解释说:“你丫能耐啊,山洞里的摄像头带收音的,监控多方共享,你说的话可不止朱然一个人听见,她没当场扭断你脖子,大概是怕旁人觉得她恼羞成怒,她和老板的事,知道详情的不多。”   春和蹙了下眉头。   有人站在车厢的门口冲着外面招手,茉莉立马噤了声,然后上来许多的女孩子,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统一的浅蓝色厚重的工服,目光呆滞地走上车,窝在角落里,个个显得胆怯,一言不发,无人交流。   茉莉和她们穿着同样的衣服,她把春和往边上拉了拉,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低声说:“尽量别说话。”   车大概停了有五分钟左右的时间,然后渐次发动,之后沉闷的爆炸声响了有五六声,然后车速陡然升高,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狂奔,几乎要把车上人心脏跌出喉腔。   驾驶室的对讲机声音隔着铁皮车厢传过来。   “一号车失联……”   “东上路被条子封锁。”   “东下路被条子封锁。”   “七号车失联……”   “东中路被封锁。”   “三号车被扣押。”   “特警从南边开始包抄。”   “所有往东方向走的车辆立马掉头,立马掉头。往西走。”   “四号车到达目的地。”   “十一号车疑似坠毁……”   “……”   人声从对讲机里穿出来,带着刺啦刺啦的声响,春和抱紧了自己。呼吸喷洒在胳膊上,带着灼热的气息,混混沌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她在颤抖。   春和看了眼茉莉,她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竟然在打瞌睡。   车厢里大概有十几名女孩子,尽力缩成一团,颠簸的时候就死死贴着车厢壁,春和瞧着她们,不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   密闭的空间,光微弱地穿进来,里面是昏暗的,春和觉得喘不过气。   会死吗?   她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如果现在车从山路冲出去,或者慌不择路撞上岩石,再或者油箱被点燃,只需要很短暂的时间,她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息。   春和觉得自己不怕死,可突然觉出一股巨大的失落来,很多很多事还没做,在这一刻,她胸腔里流露出强烈的留恋来,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对讲机还在响着。   “八号车,北路有埋伏,全部灭口,一个也别留。”   一直没有开口的司机,突然开了口,他用一种沉痛的声音说:“收到!”   茉莉猛地睁开了眼,全车的女孩儿都抬起了头,麻木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   春和突然觉得头嗡嗡作响,几乎要无法思考。   茉莉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她对春和说:“你命不太好。”   春和没力气去琢磨什么命,求生的本能告诉她,不能再等了。   她突然起了身,冲向后门,长期的囚禁,让她腿变得很软,歪歪斜斜好几下才走过去。   茉莉在身后说:“别挣扎了,外面套了三道锁。”   春和不死心,又晃动了几下,门纹丝不动。   女孩们开始哭泣,原本互不交流的人开始互相拥抱,企图用群体的力量来对抗巨大的不幸。   春和疯了似的砸门,用拳头,用脚,用堆积的杂物,可是铁皮车厢安稳如山。   春和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做绝望,死神就贴着后颈站着,死亡的镰刀马上就要挥下。   茉莉爬到她身边,抱住她,用难得温柔的语气说:“你比我,要幸运的多。”   春和缩在她怀里,浑身颤抖,听女孩儿们的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车厢左右晃着,速度飙升,好几次几乎要整个侧翻过去,车里的人越来越站不稳,在车厢里四处滚动。   司机宣泄似的吼了一声,“操他妈的!”然后开始哭泣,呜咽声巨大而悲痛。   春和听见茉莉说:“明哥一直跟我说,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我相信他,也一直相信,生命中,幸是永远大于不幸的。”   那声音似乎隔着很遥远的距离,春和恍惚觉得听错了,她伸出手,摸了摸茉莉的脸,仰头看她的时候,忽然发觉,她也不过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flag立一个倒一个,已无颜见人。   谢谢大家等待,之后写甜番的时候,会免费贴在微博上,算赔礼。 第35章 求我啊   车子始终高速行驶着, 可能是自杀式的, 在某一刻就会冲下山崖,然后车毁人亡。   春和挣扎着从茉莉怀里起身, 说:“我们还没有到最后一刻。”   所以还不能放弃。   如果生活中,幸, 总是大于不幸,那这次, 但愿命运之神眷顾她们。   春和看了一眼边儿上的小姑娘们,和她是一样的年纪,或许更小,“你们在这里做工吗?被骗来的?”她问了句。   女孩儿们只顾得上尖叫和哭泣,有些甚至不甘心地一直踢打车厢、喊叫、求饶,都没有注意到春和的询问, 就算是注意到了,也无暇分心去回答, 命都要没了,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最后是茉莉解答了她的疑问,“朱然在做活体实验,每种研发出来的新药都要有人实验效果,这些人都是被拐卖或者走投无路的人, 意志薄弱,很容易控制。而且因为长时间吸食毒品,她们为了得到毒品,很自愿地会保守秘密, 相对来说,是很安全的实验品。”   春和倒抽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可怕。   正是妙龄的女孩子,却染上毒品这样可怕的东西。   春和在车厢堆积的杂物中扒扒捡捡,企图找到一些可以用得上的东西,以祝她打开车厢门,遗憾的是,并没有,她最终失望地放弃了,缩在角落里,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况且等待的是死亡。   奇怪的,最后春和平静了下来,仿佛一切都无所谓了。   茉莉又过来抱她,安抚她说:“还没到最后一刻,说不定警察下一刻就会来救我们了。”   春和点点头,用沙哑的声音“嗯”了一声。或许吧,命运从不垂青任何人,但希望还是要有的。   “明哥见不到你,大概会很伤心吧!”茉莉叹了口气。   她想起很久之前,其实并不算久,但模糊地觉得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样久。   那时候她咬断了陈淮的命根子,陈淮把她扔到了地下的场子里,很多人聚在那里,看她脱光了蜷缩在地上,她觉得自己像是死了,灵魂高高地飘在半空中,俯视那个卑微的自己,像是粪便一样,是让人厌弃和恶心的存在。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用一种油腻腻的猥琐目光看着她,老变态们咧开一嘴黄牙,低声说着下流的话,一群人哈哈大笑,不知在笑什么,那不是个仁慈的地方,那是地狱,茉莉无望地看着魔鬼们张着獠牙,感觉到一种深切的悲哀,只是悲哀,没有了恐慌,所有的一切人类的可贵品质,在那一刻,都湮灭成尘,消失不见了。   在那短暂的仿佛凌迟一样被众人的目光和言语羞辱的时候,她就那样面无表情地蜷缩着,低头看着地板,她忽然能体会到陆知夏是怎么样的心情,或许和她一样,是一种无悲无喜的茫然感,仿佛被填塞进黑白的幕布里,没有喜怒哀乐,只有巨大的茫然的灰白色,让思维凝固成水泥一样的东西,再无转动的可能。   据说陆知夏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不听话,被人打,被人骂,最后被扔在地下场子里,陈淮自导自演这场戏,把自己当做救世主一样,站在高台之下,看着知夏的眼睛,说:“求我啊,求我我就带你离开。”   知夏抱着他腿,像是个卑微的仆人,用一种低微到尘埃里的讨好语气,说:“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我求求你。”   陈淮像是十足的变态,摸着陆知夏的脸,露出半真半假的笑容,“这就对了,早这样多好。”   茉莉回想起这些的时候,模糊地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那些是都是梦里发生的,因为除了她没人说这些事是真的,大家众口不一地说着假话,到最后真相被掩盖的彻彻底底,有时候她连自己亲眼见过的都不相信了。   这世界变得太复杂,她快要看不透了。   那天她最后被一个老头用两枚银元就换走了,那老头是个老色魔,把她锁在地下场子的烟室里就要强占她,她忍下强烈的恶心,求他带她出去,离开这里,说自己在这里没法放松,她承诺自己会好好伺候他。   最后那老头偷偷把他带出去了,然后她逃了,她疯了一样四处乱窜,像是晕头鹅一样找不到方向,她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也不敢去人少的地方,她像个焦虑症患者,一刻都无法放松下来。   最后她摸到一家网吧里,她开了一个当地的论坛,把自己用胶带藏在腋窝里的存储卡给取出来,把里面的照片导进入,她把自己知道的都写上去,可以写到最后才发现,很多事情,她也并不是完全清楚,只知道一些模糊的大概,冰山一角,不足以管中窥豹,她觉得挫败的很。   那时候是夜晚,她从网吧出来的时候,路上还有骚动的人群,她无处可去,感觉自己随时会被抓起来,她甚至害怕到腿都是抖的。   她联系了警察,说自己想要报案,她哆哆嗦嗦了好几声,也没说出自己想要报什么案,她大脑是混沌,她脑子里突然变得空白,最后在电话里哇哇大哭,她躲在房间里,等天亮。   等警察来。她不敢在街上走,她只能让警察来。   可是她没等来警察,等来了一男一女,那男人进门就拿枪抵着她的后腰,用阴冷的声音说:“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你的父母,敢乱说一个字,你就死定了。”   他们带着她去了精神病院,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她的过往病情诊断书,她自己都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曾得到精神上的疾病。她眼睁睁地看着警察来了,然后又走了,她绝望地想,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完了。   然后,她等来了程景明。   她想,命运待她,终究不薄。 第36章 假如   春和失踪了十七个小时, 在这十七个小时里,闫东觉得每分每秒都是蚀骨的煎熬。   他总是会想起沈正锋死去的时候,太突然,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无法接受,有时候进局里, 总觉得在某一刻前辈就会出现在他面前,拍一下他的后脑勺, 说:“走, 出外勤去!”   他几乎算是沈正锋带出来的, 刚刚毕业的实习生, 傻愣愣的, 又冲动又敏感,而警察又是个见过太过阴暗面的群体, 他很容易愤怒, 情绪化严重, 有时候看着罪犯得意洋洋地和警察打着太极, 看着那些人明明罪恶昭著却就是无法实行逮捕的时候,他觉得是那么不甘心, 永远有人在战斗,可黑暗永不会消失。   看着恶人逍遥法外,肆意挥霍, 看着无辜的人丢失性命,有时候他也会沮丧地问:“组长,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沈正锋会拍拍他的胸口, “有时候,我们没空去思考为什么。”   是的,没空去思考为什么,识别罪犯,追捕罪犯,还人民以正义,还违法犯罪者以颜色。光是这些,就已让他们无暇分心去思考多余的东西。   闫东看过前辈遇害的视频,对方有枪,又是在闹市,他们毫无顾忌,而警察们却束手束脚,害怕伤害民众。疏散工作艰难而缓慢,沈正锋等不及,去夺对方的枪,最后身中数枪,鲜血淋漓地倒在童话大街上,在最后倒地的那一刻,目光斯死死盯着对方。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不甘心吧!   有些时候,明知道危险而无用,还是会拼命地扑上去,和命运搏杀,和死亡争斗,像一种本能,或许这就是警察。   然后会去想春和,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和沈正锋一样,极度冷静,又善于抓取蛛丝马迹。   很多时候,闫东能从她身上觉察到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力量,那力量总会让他忘记,她其实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就算再聪明,也还是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小姑娘。   他昨天不在江县,有确切的消息证明有一批货即将从文清山运出去,对方已经有所察觉,已经打算撤离文清山。这件事压在闫东心上太久了,从沈正锋死的时候,他就发誓,有生之年,要亲手把那些人,送到审判席上。   文清山山体庞大,全面包围几乎不可能,江县没有这么多的警力,市里秘密抽调来的人,都是重案组和专家们。闫东和上面请示,要市里火速派人支援,文清山是个视线盲区,之前一直把目光放在精神病院上,几乎把文清山忽略,之前就有人猜测,文清山可能有些猫腻,他们也派人暗中调查了一下,只是上面是大片的墓地,之外就是很大一片被圈了起来的区域,那个地方被称作:“文清山植物多样性研究基地”,里面经探测的确是一植物种植园,视野开阔,一望到底,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还有一个大片被圈起来的地方叫做“中草药联合培育中心”,这是城关精神病院和江县中医院联合成立的一个中草药协会在这边搞的,里面的东西也都一清二楚,相关部门也会定期派人去检查,里面有不少名贵中草药,但也无可疑的地方。   闫东琢磨过很久,觉得自己方向可能错了,最后把目光重点放在了精神病院,精神病院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里面居住的大多是有钱人,对于江县这种地方来说,精神病院是个鸡肋般的存在,穷人住不起,富人不屑于住,里面患者寥寥,就像一个大型的养老院。   里面有两个人很可疑,一是杜衡老师,二是经常去看杜衡老师的朱然,前者并没有前科,也没有可疑的地方,之所以让人怀疑是因为朱然。   朱然这个人,越了解越让人觉得可疑。   去她老家走访的时候,有人说,当初那把大火,很有可能是朱然放的,但是那天并非周末,这猜测自然也就没什么依据。   但无论当初那把火是谁放的,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朱然从那时候起就已经没有亲人了,她独自生活这么久,靠的都是社会和国家的救济。   而社会救济中,杜衡对她的帮助是最大的,在最艰难的时刻,杜衡几乎是她全部的依靠,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而朱然留学归国到自己曾经的中学母校应聘就职,到底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就很值得思考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后来的猜测,真正让闫东开始怀疑她,是赵钰涵死的时候,那时候对朱然例行询问,她表现的自然,对赵雨涵的死表示不可思议,但奇怪就奇怪在,太自然了,反而有种事先排练好的错觉。在她的陈述中,赵钰涵死那天,她是开车从城中村出发,通过小路穿行过永明路中段的十字路口,然后往学校的方向去的。   他们调查过,在她描述的时间内,监控探头的确有拍到她的车从永明路口经过,后来也在沿途的便利店外置摄像头看到过她车的影子,虽然不至于完全排除嫌疑,但是几乎也能在很大程度上让警察相信她说的话。   当时除了这些几乎没有线索,既无法证明被害人和朱然有关系,也无法证明被害人和朱然没有关系,案子陷入僵局。   然后很快,皇庭被查抄,有人招供是陈淮指使人去杀的,案子几乎严丝合缝地结束了。   然后朱然就自然而然地逃脱了嫌疑。   但后来翻卷宗的时候,闫东又注意到佳佳乐超市拍到的那个手机,虽然视频资料被销毁,但是根据看过视频的人的描述,手机是白色的,是当时来说质量比较好一点的半智能机,屏幕很大,接电话的时候,来电显示很清晰的出现了来电人的名字陈淮。   那天陆知夏死的时候,身边是没有手机的。   因为隔的时间太长,有很多的变量,所以也无从判断到底是陆知夏自己把手机弄没了,还是犯罪者销毁了,抑或者是在尸体暴露过程中被经过着捡走了,这些都无从知道,所以当时就没有把这个作为重要线索来查。   但是后来调查陈淮的时候,陈淮一口咬定自己那天并没有打电话给陆知夏,查通话记录,那天的确陈淮只拨出去过三个电话,父亲、朋友、班主任。   的确没有联系过陆知夏。   再后来春和偶然提起过朱然的身家,说她住着乡村别墅,开着奥迪,拿着最新款的手机,未免有些太高调了,和她本身的性格恨不相符,朱然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外面,都表现的像个透明人,不怎么和人打交道,内敛又低调。   “有同学说她之前用的手机也是当时最贵的,后来丢了,换了一个新的,依旧用着最贵的。”春和这样和他说过。   闫东当时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后来忍不住做了一个十分巧合的假设。   假设陈淮没有说谎,假如陆知夏接的电话的确也是陈淮的。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   陆知夏捡了朱然的手机,而陈淮给朱然打电话的时候,正好让陆知夏接了。那天陈淮是联系过班主任的,而当时朱然代着宏志班的班主任一职。   而后来陆知夏会去学校,做一个没有根据的猜测,还有一种可能是——还手机!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陆知夏就有很大的嫌疑是朱然害死的,而后面赵钰涵的事情也解释的通,朱然怕有人发现那个视频里的手机是她的,所以伺机谋害了赵钰涵。   唯一一点解释不通的是,赵钰涵和陆知夏死在同一个地方,这是个太明显的特征,而杀死赵钰涵,朱然就会是头号嫌疑人。   但也可能,朱然从约赵钰涵见面的时候就做好了一切计划,包括她走的路线,杀害赵钰涵的地点,面对警察询问时的说辞,包括后来推锅给陈淮,再到皇庭被查抄,那个在逃犯的招供她成功脱身……   如果是这样,这个女人就有些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脊柱疼,我get√了趴着敲键盘的新技能…… 第37章 直升机   闫东不知道春和怎么样了, 直到看见朱朱拿枪抵着春和脑袋出现在警察面前, “我要两辆越野, 两个司机,还有一把刀。”   春和眼神里有压抑的惊恐, 还有强装出的冷静, 闫东更觉心疼, 但他不能感情用事, 沉着声音和对方说:“朱然,你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们会为你争取宽大处理。”   朱然抿着唇,把枪往春和的脑袋又杵了杵。   这是油盐不进的意思了, 闫东蹙着眉,冲身后人说:“去准备!”   同组的人知道他和春和关系好, 体贴说:“要不闫队,你回避一下?这里交给我们。”   闫东摇摇头, 示意他自己可以, 他弄丢的人,他要自己找回来。   更何况,虽然警方现在已经把对方的人几乎全部拦下, 可仍旧处境不是很乐观。   对方手里有人质。   是的,人质,春和所在的车, 在即将开下悬崖的时候,被另一辆车逼停了,朱朱从车上下来,开了车厢的门,把春和带走了,至于茉莉和一车厢的女孩儿,春和不知道,因为她很快就被带到了这里。   朱朱这会儿的表情很冷,浑身上下的气质彻底改变,像一个冷面杀手,无情又冷酷地拿着枪对着春和,所有的撤离都失败了,他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警察,能走的路几乎被封死了,山下的公路上都是路障,就算是下了山的,最后也被捉了起来。   她只能拖春和过来搏一搏,因为对方领队的,是闫东,亲近的人,就难免会掺杂感情,一些事,一旦掺杂感情就容易生出错误的判断,一旦有了错误的判断,她就有机会逃跑。   春和一言不发,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又或者是一片混沌,她无法去思考,尽管她强装着冷静,但是只有她知道,只有朱朱知道,她在颤抖,她不想扰乱闫东的判断,但是她也是真的害怕。   短短的十几个小时,比任何时候都漫长,命运起起落落,她已经无从判断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了,她不敢去想茉莉和那些女孩,或许她们连做人质的资格都没有,直接葬身在这里。   生命多脆弱。   可又多坚韧。   看,作恶多端的人,还在艰难地求生。   车很快来了,闫东亲自当司机。   朱朱没有拒绝。   扯了春和坐在后排,枪一直抵在春和太阳穴的位置,手指扣着扳机,只要稍稍擦枪走火,春和就没命了。   闫东冷冷提醒,“悠着点儿,你要是还想活命的话。”   朱朱没吭声,全程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沉默。   她是个合格的杀手,冷酷,冷静,冷漠。   春和觉得人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可怕,她只要想到这样可怕的人就藏身在学校,给十几岁没有任何防备心的孩子上课,她就觉得浑身发抖。   她还组织过同学们给她过生日,她的家里布置的温馨又明亮,她亲自下厨,她对所有人表达感谢,她又亲切又温和,所有人表示很喜欢她,说她是见过最温柔的老师。   她是个杀人嫌犯。   春和试图开口,“朱朱老师……”   朱朱没吭声,但也没制止,春和就又多说了两句,“把自己经受过的苦难强加给别人,不是勇敢,是懦弱,不是骄傲,是自卑……”   闫东通过后视镜看朱朱,眉头猛地蹙起来,春和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小沈正锋也会给她讲很多,刺激挟持人质的犯罪分子,没有丁点的益处。   但春和就是要她恼羞成怒,在某一刻,春和特别特别愤怒,巨大的愤怒就像是火焰包裹她的身躯,包裹她的理智,她像是失去理智的战士,被仇恨和愤怒冲撞着往前冲,她突然想和她同归于尽。   就算这是最愚蠢的想法。   朱朱的脸色变了,春和觉出一丝快意,她接着开口,“是觉得命运不公吗?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自己的家庭,更不能选择自己的亲人,被贫穷包裹,被命运协裹,渴望温情,却到处是冷壁,灰心吗?丧气吗?所以报复社会?你真卑鄙,真可耻,你永远是藏在黑暗里的蛆虫,光明,和你没有关系,你不配拥有爱情,也不配拥有温情,更没有人会真心爱你。”   春和觉得自己像是一把弯刀,肆意地往人心口上扎,她做了最残忍的人,可朱朱是个冷酷的杀手,所以她隔绝了春和的残忍,她只是拿着匕首,快速地扎进春和的肩膀,“你多话的惩罚。”   春和竟然笑了,原来要匕首是这样用的。   疼,疼痛让人麻木。   春和不再说话,说话并没有什么效果,她沮丧地想,她连同归于尽都没有资格。   闫东松了半口气,还好事情没有变得更糟糕。   发烧,受伤,精神紧张,春和的状态越来越差,意识越来越微弱,她想,要是能昏过去就好了。   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这样心惊胆战了。   车子往东开了两个多小时,早已经出了江县的范围,再往前走就是山区了,只要人往山里一钻,再找她,就很难了。   春和忽然听见直升机的声音,巨大的轰鸣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原本还有一段距离到山区,但朱朱要求停车,眉目狠狠蹙着,警惕地望着闫东,同时把手里的枪紧紧贴着春和的太阳穴。   闫东立马举起双手表示,“绝对不是我们的人。”   但朱朱并没有被安抚,指使闫东把车门打开,然后拖着春和从上面下来。   朱朱抬头的时候,春和也跟着抬了头,轰鸣声更大了,因为直升机就在头顶盘旋。   有软梯垂下来,然后是人的身影,四五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从上面爬下来。   朱朱蹙起的眉头松了一些,因为她看见了熟悉的人,但还是把枪对准了春和,闫东没带枪,走之前就让朱朱检查了,这会儿只警惕看着来人。   春和模糊觉得自己看错了,因为她看见了程景明。   他穿一身黑色的冲锋衣,皮肤变黑了些,人似乎更精瘦了,个子又高又挺拔,春和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时候觉得,程景明像个军人。   不是看错了,程景明径直走向他们,目光冷冽,面无表情,只是对朱朱说:“老板让我来接你。”   朱朱的神色终于和缓了一些。   跟着程景明下来的几个人手里都有枪,背靠背围成一个圈,对着闫东和另一个司机。   闫东手里没有枪,但另一个人手里有,两方对峙,明显警方占弱势,有刑警缀在视野外的不远处,但是没有命令不会上前。   为了保护人质。   朱朱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于是把春和推给程景明,“把你女人还你,我没有伤害她的意思,迫不得已。”   程景明没有说话,只是在春和落入她怀里的那一刻,他捂了春和的耳朵,把枪对准朱朱,扣动了扳机。   “去你妈的!”他第一次在春和面前爆粗话。   春和不是第一次听枪响,但神经极度脆弱的她,昏了过去。   在后面追踪的刑警们听见枪响,立马有了行动,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闫东中了一枪,靠在车门上喘气,朱朱带伤逃跑了,一枪并没有打中要害,另一个持枪的司机去追了,不过这边虽不是山区,可路况复杂,林木高耸,几乎一转眼,就找不到人了,于是只好又回来。   程景明已经带着人上了直升机。   警方联系相关部门对空中做监测和追踪,可等联系上的时候,直升机已经没了踪影。   这是一次失败的救援。   市里震怒,增派警力,要求二十四小时内侦破。   闫东这次是真的住进了医院,进手术室之前,他确认地问了一遍,“春和是被直升机带走了?”   同事沉痛地说:“是的,对不起闫队,我们会尽快把人找回来的。你好好养伤,不要想这些了。”   “我他妈能不想吗?”闫东龇牙咧嘴着被推进了手术室。   作者有话要说:  嗷,我明哥终于回来了,虽然爆了句粗,还是很帅对不对?   谢谢大家关心,脊柱老毛病了,最近太长时间坐着,所以就老是疼,休息休息就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么哒   ————   笔芯~   倾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23 04:56:43 第38章 回忆   没有人会想到, 朱朱趁着黑夜回了自己城中村的家, 她没有开灯, 摸索着进了房间,屋里有淡淡的粉笔灰的味道, 这味道让她觉得亲切。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去了卧室, 从柜子里抱来医药箱, 找了酒精、纱布、剪子……之类的东西, 她自己把子弹取了出来。   这技艺是那个人教她的,他说:“这世界分两种人,一种人活在白天,一种人活在黑夜,活在黑夜的人,要学会在黑夜里自己给自己舔舐伤口。”   朱朱很相信他, 他说的话,每一句, 她都记得。   但是他又说:“这个世界,没有人是可信的, 阿然, 我们只能相信自己。”   不,朱然觉得,至少他是可信的。   起了夜风, 狂风抽打着窗户,发出巨大的啪啪声,这样的夜, 像极了母亲死的那晚,狂风,没有雨,月亮皎洁地挂在天边,映照她一颗肮脏的心。   朱朱出了一身汗,她没有麻醉药,也没有消炎药和止疼药,她疼得快昏过去了。   意识迷迷糊糊地,她倒在了床上。   她发烧了,然后做了很多梦。   哦,不,或许不是梦,只是她下意识在回想。   回想起很多年前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小,母亲是个垃圾清理工,穿着黄色的工服,骑一辆蓝色的小三轮,每天早上和晚上从大街的这头,扫到大街的那头。   那条街是她上学必经的路,也是很多同学上学必经的路,有时候碰见了她,朱朱也不理她,不是朱朱不想理会她,是母亲要求的,母亲说,她要上最好的学,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然后才能遇到更好的人,或者说,更有钱的人。母亲把一辈子完成不了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渴望她能带着全家脱离泥沼,毕竟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漂亮女孩子是一种可利用资源。   朱朱很怕母亲,那是个很矛盾的女人,软弱,但是歇斯底里,她总是叫嚷着,怒骂着,抱怨着,父亲很长时间里都不回家,然后找别的女人,甚至带回家来,在她们的婚房赤身交缠,母亲气的大哭,可转头来还是不和父亲离婚。   两个人总在争吵,母亲骂父亲没出息,赚不来钱,父亲骂母亲下不出好蛋,生的是什么玩意儿,他是在说弟弟,弟弟的小儿麻痹已经花了很多钱了。   家里一贫如洗,父亲后来再也不回家了,在外面和另外的女人住在一起,有了新房子,有了新的孩子,然后又是一个家了。   母亲骂不了父亲就开始骂朱然,骂她没出息,骂她没良心,骂她是个赔钱货,她在外面受的气,回来都撒到朱朱身上。   弟弟的情况越来越不好。   后来得了肺炎,母亲筹谋着去父亲那里要钱,她计划已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然后这次,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理由。   她可怜兮兮地站在父亲和外面女人的家里,说着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有多不容易,但是父亲对她厌恶到极致,几乎没有犹豫地把人给推了出去,骂她不要脸。她没要到钱,还得了一份羞辱,恼羞成怒的她买了耗子药打算和人同归于尽。   这是个软弱但是敏感的女人,也是个软弱但是冲动的女人,朱朱拦都拦不住,她不喜欢母亲,可毕竟她只有一个母亲,她无法看着她去做傻事,也无法容忍她的歇斯底里。   后来就是她放火的场景,她把煤气罐打开,然后趴在墙头,扔了一个明火进入。   再后来,“嘭”的一声,火光映红了夜空,她就趴在墙头,冷漠地看着,她想,既然这么痛苦,那就去死吧!   死了,就没那么痛苦了。   警察来了,警察又走了,没有人怀疑这是一场蓄意谋杀,杀一个软弱又贫穷的女人和她得了小儿麻痹症的儿子,又能得来什么好处?   朱朱不仅没有被怀疑,她甚至得到了诸多的同情。   这感觉很好,有种隐隐的痛快。   然后朱朱想起那个人,想起自己懵懂的少女的心,想起自己的第一次,想起初恋酸涩的心,想起很多很多事……   她睡着了,然后醒了,第二天太阳照到身上的时候,她睁开了眼,她把自己藏在床上,一整天都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短小的我自己都害怕…… 第39章 在这里   这一整天, 对朱朱来说,比任何时候都漫长。   漫长而难捱。   她总是迷迷糊糊地入睡, 迷迷糊糊地做梦, 梦见那个人,梦见年少的自己, 梦见警察, 梦见他被逮捕的场面。   一身汗,满眼泪, 有时候还会笑,疯了一样。   “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好结果的。”他总是这样说,面上带着沉沉的冷意, 过一会儿, 又会加一句, “可是……那又怎么样?”说这话的时候,他唇角会扯起一丝笑意, 狂妄又邪恶。   像个魔鬼。   朱朱幼时的时候,总以为魔鬼长着丑陋的面容, 有很长的尖牙, 他们生活在黑暗里,过着最悲惨的生活。   后来朱朱才知道, 真正的恶魔有着最纯善的面庞,会唱动听的歌谣,那张脸上写满悲天悯人, 只等你靠近他,再靠近他,他才会小心地露出尖尖的獠牙,向你露出笑意,温柔把你吞没。   而你,甘之如饴。   朱朱第一次和他正面讲话,是在母亲死的那晚,那天是周三,江县高中都是寄宿制,她那天是偷偷跑出来的,没有人知道,她翻墙进自己家的时候,奇怪的没有半分心跳加速的感觉,她是个天生的魔鬼,或许。   她放了火,然后从墙头跳下来。   胸膛里那颗心脏被一种解脱的快意包裹着。   回头的那一刻,脚步顿在原地。   恐惧一下子漫上来,她紧张地面色发白,几乎下一刻要昏倒过去。   因为那个人就站在她面前,沉沉的目光看着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两个人站在村庄狭窄的巷道里,狂风在耳边呼呼乱吹,头顶皎洁的月光清冷地撒下来,给他的面庞镀了一层冷淡的青灰色,像死神一般的灰色。   过了有很久,久到朱朱腿软的无法站立。   年少的她第一个念头是撒腿就跑。   年少的她也软弱的不敢动一下,甚至呼吸都下意识屏了起来。   他却只说了一句话,“回校吧!下不为例。”   奇怪的,他的声音带了些温柔。   她像是被妖精蛊惑的人,呆愣愣地跟着他走,仲秋的夜,凉如水,他一言不发,她也不敢说话,内心翻涌出无数的情绪,最终只剩下一句,“求求你,别告我。”   他回过头,眼神带了更深的复杂,却只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翻墙回学校,悄悄溜回宿舍,躺在床上。   没有人发现,她出去过。   第二天邻居打来学校电话,说她母亲和弟弟自杀了,前段时间母亲去找父亲被羞辱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街坊邻居都知道,自然而然就觉得她是自杀死的,并且笃定地认为母亲把弟弟也带走,是为了不留孩子在这世上受苦,一边唏嘘,一边热情探讨到底谁的错更多一点。   朱朱回了家乡,在邻里和亲戚的帮助下办了丧事,很简单的葬礼,没有仪式,只是挖了个坑,把棺材填进去,她跪在坟前,意外流了眼泪,那眼泪不是愧疚,也不是后悔,至于是什么,大概只有天知道。   所有人都同情她,就连最讨厌她家里人的邻居。   她得到了很多的钱,也得到了很多假意或真心的宽慰,她一言不发,默默接受。   她的心肠冷硬的像石头,只有她知道。   再次回到学校,她得到的,依旧是诸多的同情的安慰,但是安慰有什么用,谁能来帮她,她在泥沼里爬了那么久,又有谁知道,她多恨啊,恨这虚伪的人间,她恨每一个幸福而不自知的人。   那个人是唯一确切知道她杀了她的母亲的人,朱朱很长时间里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送她去警察局。   她忐忑地等待着,等来的是他的捐助,他立项目筹备捐款,成立帮扶小组,他把捐款数字告诉她的时候,同样告诉她,“以后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这四个字就像是咒语,她竟然哭了。   他伸手为她擦眼泪,“多漂亮的小姑娘啊,一哭就不好看了。”   他帮她重新开始生活,他留她去家里吃饭,他给她介绍他的妻子,他偷偷告诉她,“家里包办婚姻,父母强势,我也没什么办法。”   她看着那个又土又无能的女人,深切地为他感到不值。   朱朱很长时间里,周末都是在他家过的,吃住都在那里,他的书房有一个很小的阁楼,原本是存放物品的地方,后来改成了她的卧室。   冬天的时候,书房很冷,阁楼正对着一个窗户,年久失修,透风也透寒,他经常会询问她是否能受得住,她总是点点头,后来他不再问她,自己上去感受了一下。   逼仄的阁楼里,她坐在矮床上,他就坐在她身边,他摸了摸她的被子,又摸了摸她的衣服,感叹一声,“你这傻孩子,不冷吗?”   朱朱看着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寒夜里看到了一簇火,又暖又明亮。   她吸了吸鼻子,摇摇头,说:“没事。”   他抓住她冷得发僵的手,捂在怀里,“我给你暖暖。”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像是寒夜里行走的人,突然捡到了一颗温暖的石头,她知道自己毕生的温暖可能就只剩下这么短暂的一刻了,所以她也顾不得这石头为什么是温暖的,可以暖多久,她就像抱紧它,就像溺水的人抱紧最后一根稻草。   她没有抽回手,她一颗心又冷又硬,可她毕竟是个敏感的少女,她的心情慢慢在发酵,像汽水瓶里的咕嘟嘟往外冒的泡泡,又多又密,快要漫出来了。   她缩进被子里,把被子分给他一半,两个人坐在小床上说话。   说她的成绩,说她以前的家,说他不如意的婚事。   后来,无话不谈。   甚至他帮她买衣服,买卫生巾,买内衣,他像个爸爸一样,又不仅像个爸爸。   他带她去市区动物园,在一群长颈长腿的鸟儿前,朱朱抱住了他,像拥抱一个遥不可及又美丽绚烂的梦。   她说:“我喜欢你。”   不是学生对老师的喜欢,不是可怜虫对施恩者喜欢,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他没有回抱她,也没有回答她,等她松开手,他才说:“阿然,你想好了吗?”   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清清楚楚明白自己将是永远的罪人和被人不耻者。   可是,那又怎样。   她知道他爱她,爱她漂亮的脸蛋,爱她年轻的身体,她是个敏感的人,敏感地察觉了他对她的觊觎。   她把选择权交给他。而他问她,“阿然,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吗?“想好了。”   那天他们没有回去,他们住在一家旅店,很小的房间,灯光又昏又暗,他们做了一次又一次,他把头埋在她的□□,对她说着含糊不清的喜欢,他热情地摆弄她,喘着粗气告诉她这是人生中他最快乐的一次,因为……他的妻子是个性冷淡。   她在那一刻彻底沦为恶魔掌心的提线玩偶,因为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哪怕后来她知道他为她隐瞒杀人的事不过是因为她有张漂亮的脸,哪怕后来她知道他其实是个扭曲到极致的变态。   她认了。   至少他,给过她温暖,那一点点,烛火般微弱的温暖,对她来说,已经是全世界。   晚上的时候,朱朱清醒了一些,她的烧退了,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她像个舔舐完伤口的畜生,爬出了自己的窝,她胡乱吃了些东西,趁着天黑出了门。   她得去看看那个人,看他是不是顺利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她爱过他,恨过他,最后放不下的,还是他。   她悄悄打开门出去的时候,门口的大槐树下站着一个人,沐浴在澄黄的路灯下,像是等了很久了。   春和冲朱朱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朱朱的枪下一刻抵在了春和的脑袋上。   但这次,春和再也不会害怕了,因为——   靠在槐树后的程景明飞了一脚踢在朱朱的胳膊上,枪划了个弧线飞了出去,被程景明接到手里,反过去抵在朱朱的脑门。   他一言不发看着朱然,目光比月色更冷。   春和从口袋里摸出从闫东那里顺来的手铐,扣在了朱朱的胳膊上,并且告诉她,“杜衡已经被捕了。”   朱朱没有反抗,当然,就算反抗也没有用,因为程景明在这里。   他在这里,对春和来说,就好像是一种绝对的安全感。   就像他从直升机上下来抱住她的那一刻,她所有神经都松弛下来,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她知道,她安全了。   没有多久,来了警察,把朱朱带上了警车,她的房子也被封锁检查。   程景明把尚且虚弱的春和背在背上,“这下,能跟我回医院了吗?”   春和笑了笑,趴在他肩膀上,说了声,“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快完啦~之后会有一些案子完结后的日常,会轻松一些。   来投个票,关于之前说的免费甜番——   1.放微博,小可爱们自己去看。   2.放在文后,到时候我发红包补偿!   3.放在章节作话里(排版可能不是太舒服)   小剧场——   后来,春和问明哥:你格斗是不是很厉害?   明哥看了她一眼:你要试试?   春和忙摆手,不敢不敢!   然后春和被抱到了床上:床上试,摔着不疼。   春和:……脑补十八禁!   ————   笔芯   倾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25 11:40:10 第40章 归队   春和被救回来后有轻微的应激性精神障碍, 一个人待在阴暗潮湿黑暗的环境里就会浑身颤抖,很长时间里也听不得水声, 会有一种濒死的窒息感, 就像那晚被关在山洞里听到的水滴啪嗒啪嗒的声音。   她洗澡要开很亮的灯,也洗不了淋浴, 程景明请了护工帮助她, 还要站在浴室外和她聊着天。   浴室是哗啦哗啦的水声,护工小声说:“身上怎么这么多淤青啊!待会儿让护士给你涂些药吧!”   春和“嗯”了声, 摇头说:“没大碍。”   程景明就问她,“挨打了吗?”   春和在里面回答,“没有,被人拖着走, 磕着了。”   程景明好半天没说话, 心口隐隐压着一块儿石头似的, 上军校那会儿,经常受伤, 他从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儿莫名觉得心疼, 疼碎了。   一想起春和这样娇嫩地像是花骨朵似的小姑娘被……就觉得难受得不行。   他想抽根烟, 最后作罢了,靠在浴室的磨砂玻璃门上, 听浴室里春和和护工小声的交谈声,慢慢平复心情。   他问她,“还可以吗?”   “我没事。”春和声音小小的, 犹豫着说:“明哥,你能不能走开一点啊!这里又不隔音,我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害羞了?   他其实也有点儿不自在,作为一个成年男性,在一个小姑娘洗澡的时候守在门口,怎么都有一种流氓的感觉。   他只是怕她会出事,可其实出事了他又能怎么办,他或许只能冲进去抱着她安抚一下。   程景明低头看了眼自己手心里的浴室钥匙,忽然笑了笑,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进去的,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她已经十七岁了,再过两个月就是十八岁生日,已经不是个小女孩了。   程景明应了声“好”,却没动,依旧靠在那里,他还是有顾虑,怕她真的出什么事,护工来不及处理。   春和等了一会儿,外面似乎没动静了,大概是程景明走远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洗澡的时候外面站着一个男人,很挑战脸皮厚度,更何况外面那个男人还是个自带荷尔蒙的优秀男青年。她一个人在洗澡就算了,边儿上还有护工,她这脸红都被人看见了。   护工姐姐给她搓着背,闲聊着来转移她注意力,“外面那个是你哥哥吗?”   春和摇摇头,“不是,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呢?春和一瞬间也说不上来了,同学吗?不算吧,据他所说,他只是在执行任务,现在任务完成,以后也不可能再回去学校了,毕竟他都二十四岁了,春和知道的时候一通嘲笑,嘲笑他是个扮嫩高手,在高中学校待着,竟意外没有违和感,或许是他身上那种痞帅的少年气质太强烈了,又或者是他演技太好。   “不去演戏可惜了。”春和由衷感慨过。   “我们是……朋友,好朋友。”春和回答护工。   护工小姐笑了笑,“是你喜欢的人吧?”   春和脸红地往后躲了躲,没回答。   门外从口袋里掏手机的程景明顿了一下,隔了会儿才似乎反应过来,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下午要带春和去做检查。   浴室里又响起春和的声音,她不好意思地说:“姐姐,你别搓我胸,还没发育完全,有点儿疼。”   护工就道歉,“哎呀,抱歉,我没想起来。”   春和小声说着没事。   程景明不太自在地咳了声,这下真的走开了,她应该也快结束了。   浴室里春和忽然停止了动作,问护工,“姐姐,你听见有人咳嗽了吗?”   护工眨眨眼,忽然笑了,语气笃定地说,“没有啊,你大概是听错了。”   春和“哦”了一声,觉得大概真的是她听错了。   住院第二天,春和的养父母从滨海那边过来赶过来照顾她,母亲看见她第一面就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程景明就站在边儿上,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是自责的,整件事中,春和是最无辜的。   也是最勇敢的。   当他从直升机上下来那一刻,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得后怕,如果他赶不回来,如果朱朱动了杀心,如果她……他会不会后悔?后悔让她搅和到这件事中来?   他想,会的。   而且,一辈子心难安。   他对春和的父亲说抱歉,眉眼里的浓重的愧疚,严肃的中年男人冷着眼看他,眼神里似乎翻涌了无数的情绪,最后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春和不会怪你,我就也不会。”   他首先是一个父亲,其次也是一个检察官,站在更高处俯视这件事,程景明是个值得人尊敬的军人,而女儿,是个勇敢的公民。   虽然是他并不认同女儿的做法。   春和哄着母亲,笑说:“妈妈,你看我好好的啊!真的,一点儿事都没有,医生都说我可以出院了,东子哥非安排让我多观察两天。”   她语气轻快,却并不能减轻父母一丁点的担心,从得到消息,到赶过来,一路上夫妻两个都是一阵一阵的后怕,他们的女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啊,万一……万一出了事,要他们怎么向她九泉之下的亲生父亲交代?   春和抖了会儿机灵,可母亲还是满眼含泪的看着她,看得她也是心脏一阵一阵的抽搐,她抱着母亲,像受了委屈的雏鸟扑在妈妈怀里,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冒,她说:“我多幸运啊,还有你们!可是知夏她,知夏的尸体腐烂变臭都没人知道,我只要一想到这里,我就难过得快要死了,我有时候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所有的苦都让知夏受了。”她还是个小姑娘,死的时候才十七岁啊,她那么优秀,却还没开始展露自己,就彻底没了机会。命运怎么就那么不公平。   “我不后悔,妈妈,我什么都没做才后悔呢!”   母亲藏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了,哽咽着对她说,“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死亡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太过寻常的事,得知知夏死的时候,也只是怀抱着一种同情和遗憾,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也仅仅是一件无法挽回的事。   他们知道女儿会难过,所以勉强同意她回江县来上学一段时间。   他们为女儿的成绩担忧,用一种理性而现实的口吻指责她做了一个很不负责任的决定。   却从没考虑过,知夏对春和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   知夏是春和在这世界上剩下的最后一个至亲至亲的人,是所有惨淡现实中最温暖最柔软的存在,失去她,不仅仅是一个生命的丧失,更是一种信念的崩塌,和对这个世界的绝望。   而他们,始终是太冷漠。   春和自然不会怪父母,毕竟知夏对养父母来说只是个还算熟悉的小孩,并无太亲近的关系。   父母来了,程景明自然要走了,他转而去照顾闫东,等案子移交法院,他就要归队了。   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春和知道的不多,根据保密协定,他不能透露过多信息。   唯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确是个军人。   应该军衔还不小。   闫东伤还没养好就急着出院,据说案子出了一点小问题,他急着赶回去处理。   出院前他来和春和的父母告别,当年春和的养父秦正在鹿港市做检察官,后来调到滨海法学院教书,因为沈正锋的关系,闫东和秦正还算熟识,两个人在一起,就这起特大贩毒制毒案做了讨论,至于怎么判,不好说。   春和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跑去找程景明,他在给闫东办出院手续,窗口前排了老长的队,他缀在队尾,并不像旁人那样脸上都是急躁,而是一派淡然。   “你什么要走啊?”春和凑到他身边,递了一瓶饮料过去。   程景明接过饮料,灌了一口,才说,“不急,我有一个很长的假期。”   春和点点头,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想问他案子结束后去哪,可又觉得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忽然之间,仿佛两个人隔得很远很远了。   他比她年长了七岁,多了更多的人生经历,拥有和她完全不同的人生状态。   两个人之间大概也没什么交集了。   春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可又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心口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沉默了。   终于排好队,手续很快好了,程景明带着她去住院部。   春和肩膀的伤口还不是太好,因为她睡觉不老实,伤口愈合的很差。   人很多,他走在她身边,帮她挡着路人无意的碰撞,偶尔还责怪她一句,“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待着。”   春和也不反驳,只跟着他的脚步,仰着脸看着他,岔话题说:“你个子好高啊!”   “你已经感慨很多遍了。”   春和笑了笑,“我羡慕嫉妒恨啊!”   他抬手按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女孩子这样身高已经够了,小小的,挺可爱。”   虽然听出来他是在安慰她,春和还是开心了。   “那你喜欢吗?”春和问他。   他顿了片刻,回答她,“还……挺喜欢的。”   春和心口狂跳了两下。   但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其他的,春和不敢问。   很快他就要走了,春节一过,春和就要投入到学习的怀抱了,面对高考的压力,她更无法分心就想些有的没的。   唉,春和叹了口气,只恨自己生的太晚。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我有点儿激动~   ————   么哒~   倾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26 18:30:01 第41章 被要挟   闫东亲自审讯了朱然,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时候刚刚重新调查陆知夏的死, 他和周奇一起对朱朱做了问询。   第一面朱朱给人的感觉是什么?无辜,柔弱, 善良, 让人不忍心多问, 不忍心伤害。   那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过, 这样一位年轻而温善的女老师会做出违反法律的事情。   而现在, 明明过去没多久,闫东却觉得眼前人彻头彻尾改变了, 从相貌到气质,变得他差点认不出来。   倒不是有多凶相外露,但无端端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朱然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但是坚决否认杜衡有参与这件事。   但是根据警方掌握的证据,杜衡很有可能是整个案件的主导。   “这个时候了, 你还要袒护他?”闫东大力地拍着桌子。   朱然眼眶泛着红, 情绪激动地吼着, “不是他, 我说了, 和他没有关系!”   还挺痴情, 这时候了还要藏着。   朱然本身罪名就不轻,陆知夏和赵钰涵两条命她都有直接参与,加上制毒贩毒,以及造成的恶劣社会影响, 最底也会判个死缓,多半是死刑。朱朱并不是一个文盲法盲,对此应该也早有认知,并没有抵死不认,但只招和自己有关的,其余保持沉默。   从这样的人嘴里套话,并不容易。   证据还需要进一步完善。   712抢劫案,特大走私案,以及女高中生被害案,三个案件合并为一起重大制毒贩毒案,但其中缺乏关联线索。   712抢劫案发生在十一年前,当时引起警方关注的就是玻璃银行地下室的大型制毒器具,当时有没收到一些毒品样品,后来黑市上流通的毒品中就有那一种。   但是警方多方追根溯源,并没有找到制毒窝点。   立案到现在,至今未破案。   十一年前朱然十四岁,还在上初中,那时候发生的事她不可能知道。   这个毒贩组织在十一年前甚至更早就出现了,一直断断续续研制新型毒品,和从国外非法流通进来的是有很大不同的。   当时的操控者是谁?并没有定论,但审讯了一些人,多数人嘴里有一个老板和前任老板的存在。   至于那个老板是谁,还无法准确确定,但程景明给出的信息是杜衡。   程景明是个卧底,但是这个卧底当的并不容易,潜伏一年多才通过皇庭和毒贩有接触,秦泽凯是皇庭的控场人,手里眼线颇多,他挖掘了程景明,企图让程景明帮助贩毒。   但程景明拒绝了,这是个冒险的欲擒故纵,但幸运的是秦泽凯上钩了。   秦泽凯一直在提老板,但其实真正的老板从来没有露过面,真正见过老板的只有朱朱一个人。   程景明后来被控制了起来,并不算是真正的拘禁,他活动自由,但是受监视,无法和外界联系。   同时春和也被监视了起来,但对春和的监视并不是很严格,只不过必要的时候可以拿来威胁一下他。   他和外界保持唯一的联系,是通过春和的,他寄送东西给她,写信给她,里面藏着他要递出去的消息,但那些都不是给春和看的。   他没想到春和能联系到他,并且猜出他的想法。   这其中掺杂着几分默契,他是有些动容的。   这姑娘年纪不大,却很有股机灵劲儿。   程景明是个聪明人,反应快,沉着冷静,还有恰如其分的残酷,他被派去缅甸的时候,是组织最脆弱的时候,老板急于转移阵地。   至于为什么要转移阵地,这起源于一件很巧合的事情。   因为陆知夏。   姑且称那个制毒贩毒的组织为代号毒巢吧!毒巢是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地下组织,有严格的阶层划分,各阶层互不认识,在江县这地儿,皇庭是毒巢的重要窝点,其实也不算窝点,就是一个联络站,皇庭是开俱乐部的,手里净干些龌龊事,开业最初的一年半载里,心思都花在和警方那边打好关系上了,那几年扫黄打非一个月来一波,皇庭愣是把姐儿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所以这地儿乱,越乱越能浑水摸鱼,毒巢也来掺一脚。   这些年民众手里有了点儿钱,刚刚从贫穷里释放出来,好像一瞬间无措了似的,有钱人开始放浪,家里好端端的太太不亲热,偏偏喜欢找外头的,姐儿们穿得衣服少,会说好听话,腰肢又软,胸又大,还会来事儿,他们就爱死了这消遣,有事没事找个姐儿坐坐,喝喝酒,睡睡觉,好消解那刚从贫穷释放出来的茫然。   原配太太们闹了也闹了,哭了也哭了,发起疯来甚至提着刀冲到皇庭的包房里,扯着姐儿们的头发骂着狐狸精。可男人们,该来还是会来,从不见少。   当人们无所追求的时候,会把性当做是一种荣耀,男人把能睡到更多女人当做是一种无上的荣光,这扭曲的三观,也渐渐影响到子辈,一些少年会把人女人当做是一种外在的装饰品,可以随时拿来装点自己东西。   皇庭老总的儿子陈淮深受这思想的荼毒,他十几岁刚发育的时候就开始睡姐儿,偷偷摸摸瞒着老爸,在昏暗的房间里和人整日厮混。   但毕竟年少,又带点儿天真,渴盼爱情,班上有个成绩很好的女孩子,长发柔顺,说话轻柔,性子温和,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带着光,整个世界都在发亮。   他暗戳戳动了心思,却不成想这姑娘心里只有学习,他一腔柔软变成恼怒,起了歪心,开始算计她。   陈淮继承了父亲的狠辣和商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陆知夏最后成功被他算计到手,他俯身站在地下场子的圆台上看着被脱光的陆知夏的时候,他痛快地笑了。   但是人性的矛盾又时时刻刻活跃着,陈淮最矛盾的一点就在,他明明讨厌极了陆知夏那副一身狼狈还是不愿意低头的倔强样子,把他弄到手边儿的时候,却又百般宠着,他甚至冒着危险带她去看罂粟种植基地,那地方不是他能去的,但陈老板培养继承人的意识很浓厚,陈淮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教他一些弯弯绕绕,陈淮其实并没有去过那里,只听父亲说过。   男人(少年的时候,男孩子都更愿意把自己当做男人看)在企图获得异性好感抑或者是崇拜的时候,很有可能是会去做一些愚蠢而荒唐的事。   陈淮带着陆知夏去了文清山,文清山有两个大的被圈起来的区域,一个是野生植物研究中心,一个是中草药园,这两片区域的位置很微妙,很巧合地卡在一片不易让人察觉的地方的入口,生生隔出来一个天然的隐秘场所,那个地方就种着罂粟,那时候正是好季节,妖艳的红花漫山遍野似的。   陈淮对陆知夏说:“跟着爷,以后有你的好日子。”那神情得意洋洋。   仿佛这一切已经被他收入麾下。   这件事后来被他老子知道了,免不了一顿削,之后就有视频交到警方那里,还是直接交给了市局,有眼线回来讲,老板就知道这地方迟早要被发现。   然后就开始筹备撤离江县的事情。   陆知夏是第一个被解决的,然后是陈淮,最重要的是皇庭,一手借刀杀人玩的娴熟,生生把皇庭给连根拔了,赵钰涵本不在计划之内,但显然她太多事了。   这一切,都有一个统筹全局的人在暗暗操控着,就是传说中毒巢的老板。   老板很低调,从未露过面,他似乎又什么都知道,拥有通天眼似的。   程景明卧底数年,不曾见过这位老板的面儿,唯一一次最有可能近距离见面的就是那次缅甸之行,老板有意撤到边境去,和缅甸那边儿打关系,没带多少人,程景明算一个,他是打前站的,老板最后才会过来,他本已经铺点好,没成想传来春和的消息,那消息如果不是毒巢故意透露给他,他怎么可能那么快知道,一边儿是缅甸的生意,一边儿是自己的女人,毒巢就想看他怎么选择。他最终请求回去,老板遥控指挥了几个人给他,并且热心地送了他一架直升机。   他不知道毒巢的人是不是怀疑了他,谨慎地递出信号,警方同时收网。   还是太匆忙了些,不然他可以等到那位老板的真身。   闫东问他有没有怀疑的人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杜衡,“没别人了,朱然在整个案件里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也是唯一个老板有过接触的人,那么证明那个人和朱然关系匪浅,我们早就排查过朱朱的人际关系,和周围人几乎不接触,天生的冷漠型人格,表面上可以与人为善,但是内心深处是很冷漠的那种人,这种人不容易交心,能让她死心塌地跟着的人,必然对她来说极为重要,在朱朱成长生涯中,贯穿始终,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的人只有杜衡一个。”   闫东也倾向于这个答案,但是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甚至还要放人。   “我说过,和他没有关系,他就是个普通的教师。”朱朱再一次否认的时候,闫东去见了杜衡。   杜衡还待在精神病院,市局派来的专家对杜衡做了最新的鉴定,他的确患有精神类疾病。   “一个精神病患者,怎么可能总揽全局,这不合常理。”回来的时候,闫东对程景明说。   彼时程景明在春和的屋子里,给她削苹果吃,苹果皮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被他又倒掉了,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春和说:“或许……真的不是杜衡老师呢?”   程景明和闫东齐齐看她。   她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耳朵,“我们重新换思路,还是从朱朱下手,当初猜测是杜衡老师,是因为朱朱和他关系。但从另一个层面讲,朱朱之所以会回国,有没有可能不是杜衡老师要挟她?或者说,是有人拿杜衡老师要挟她?毕竟朱朱那种连亲生母亲都能亲手杀死的冷漠型人格,也不见得会因为自己的安危被人要挟。” 第42章 结局   很快就是春节了,春和身体好了些, 精神头也起来了, 跟着父母回了一趟滨海,在那边过了春节。   滨海的旧俗多, 整日都是忙, 大家乐呵呵, 时间飞快的过。   春和什么都不想, 每日吃好了就玩儿, 玩累了就睡,睡起了接着吃。见了许多往日的小伙伴, 被追问江县那一桩事,她捡了不紧要的绘声绘色讲了一遍,把几个小姑娘吓得够呛。   讲完她也恍惚了会儿, 是挺可怕的,但当时没顾得上, 那时候胆子是真大, 什么都不怕。   她没讲程景明, 却低着头想念他许久, 她日子过的自在, 唯一忧心的就是他过得好不好。   不过, 他大概也不需要她忧心,毕竟他都是个十足十的成人了,春和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瞎琢磨。还是管好自己得了。把日子颓废着过, 似乎忽然也别有一番韵味。母亲以前管教她多,这次大约看她刚刚受了一遭罪,对她格外放纵。   只是唯一不好的是,她似乎越来越圆润了。   她见着程景明那天,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最后扯着唇角一笑,“胖了些!”   春和一下子红了脸,羞愧的很,恨不得把这些天吃的食物都吐出来,吐干净了。   他捏了一把她的下巴,端详,又说:“胖些好看。”   春和一瞬间又笑了。   她在他面前变得有些局促,因为他年龄平白比她多了七岁,一下子好像他整个人都变一样,从男孩变成男人,虽然明明他还是那个样子,从样貌到神采,都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他是来滨海这边看她,年三十前的一天,他打了电话,问她:“我带了礼物给你,方便见面的话,发个位置给我!”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抖着声音在电话里问他,“你要来?”   他在那头“嗯”了一声,说了声,“已经到了。”   然后春和不正常的心跳就没停止过,直到在火车站接到他,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才猛然跌回胸腔,安稳了。   他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军绿色小箱子,长手长脚,立在人群中分外扎眼,春和不得不再次感叹,他个子真高啊!又高又挺拔,人群里看一眼,绝不会认错。   “这里这里~”她踮着脚朝他挥手。   “几天不见,长高了些。”程景明大步走近了,揉着她的脑袋说。   春和就笑,“哪能啊,我回滨海连半个月时间都不到呢!”怎么可能长高。   他也笑,“我怎么觉得更久呢!”   最近闲下来,时间好像过的分外漫长。他笑笑,两个人上出租的时候,他递过来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春和打开来看,是一支钢笔,漆色发亮,嵌着金边,尾端刻了一排小字,春和拿起来看,是一行小楷,写着——春和景明。   四个字,春和心突突地跳,笔都握不住了,抬着头看他,想问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就那么愣怔怔盯了他好一会儿。   他被她盯的不自在,摸了下鼻尖,只说:“好好学习,等你考上大学,送你别的玩意儿。”   那就是还有再见的希望,春和又觉得,不需要问了,这答案便很好了。   过了会儿,春和换了个话题。   “你……妈妈呢?你没有陪她?”春和试探着问,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问错了。   他微微别过眼,唇角抿直了,“去世有些年头了。”父亲是个刑警,奔赴在一线,母亲又是个柔弱的人,父亲活着的时候母亲就整日提心吊胆,死去了,她的情绪也一日见一日差,后来遇到些别的事,都不如意,渐渐抑郁得厉害,他那时候在部队,高考没考,直接当了兵,后来在部队才寻思考了军校,时间总是少,很少有空回去。偶尔打回去电话,母亲都是笑吟吟和他讲话,有时候情绪不好他也没当回事,母亲从来都是那样的性子,直到后来母亲受不了抑郁症的痛苦死在清晨,他回想起过往那些蛛丝马迹,才明白些什么,追悔莫及。   但他也知道,后悔也没有用,这笔账,该算到谁头上,他明明白白,全记着。   春和说了声对不起,便不敢再多话,倒是他,适时转了话题,还是轻轻松松的样子。   今天是个喜悦的日子,他不能叫她不开心。   他本来要住酒店,春和总觉得大过年他一个人住在外面显得可怜,和母亲商量了,请人到家里住,他起初推辞,拗不过春和妈妈的热情,后来提了箱子,踏进了春和家的门。   老式小区,单位分发的福利房,有些年头了,从外面看挺旧的,进去了却意外的温馨明净,春和妈妈热情地请他进来,就连严肃板正的春和爸爸也难得露了笑,和他坐在一起寒暄着,倒是春和,明明和他最熟悉,却一句话也和他说不上,只好跑前跑后,端水给他,又洗了水果,亮晶晶一串水晶葡萄,塞到他手里,他含了一颗,春和眨巴着眼问他甜不甜,他顺手塞给她一颗,两个人同时一顿,春和妈妈从厨房出来,指着春和的脑袋,“这么大了,不会自己拿?还要你景明哥喂你啊,也不害臊。”   程景明笑着说了声“没事”,倒是春和,借口上厕所,红着脸逃跑了。   晚上的时候,春和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他,说:“我睡书房。”   书房摆着一张榻榻米,很短,春和觉得若是让他睡在上面估计连腿都伸不直。   他那身高啊,春和还特意比了比自己卧室的床,幸好不是小床,不然得委屈了他那双长腿。   晚上的时候,程景明失眠了,女孩子的床,粉嫩嫩的,房间的墙纸都是粉色调,刚进来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妈妈给我布置的,有些夸张。”他本不想睡这里,毕竟女孩子家的闺房,但她家似乎不避讳这些,她妈妈还一直劝,客房好久没收拾,里面乱的很,让春和睡书房,刚刚好。   春和怕他不自在,特意换了一床新棉被给他,但躺在床上,鼻尖还是有她身上的气息,说不上是什么味儿,或许是沐浴露,又或许是洗发水,还有一点点牛奶的味道,再或者是混合起来的味道,让他脑子有些浑。   想起她以前睡他的床,她每晚都要翻来覆去很久,他只当她睡不着,现在想来,或许和他心思差不多。   可能是最近闲下来,经常能想起她,想起两个人住在一起那段时间。   那时候他带着任务,她带着仇恨,虽未明说,却显然是一致的目标。   那段时间是真的忙,什么事情都要考虑,情绪绷的很紧,害怕一个闪失又错过机会,想很多事情,也做很多事,偶尔关注一下她,都是奢侈,她也并不需要人担心,谨慎,冷静,又聪明,是个很好的搭档。   有时候他甚至会忽略她的年纪,把她当做一个成年人来对待。   可有时候看她的样子,又分明知道,她还是个小姑娘。   这想法,矛盾的很。   春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腹部中了一枪,好容易清醒过来,才发现是膀胱憋了深重的尿意,睡的沉,醒不来,所以才做了那样的梦,她困的很,平日里白天都要睡好一会儿,今天程景明来,她精神亢奋过了头,晚上拖到凌晨才睡下,起夜都起不来,厕所在主卧对面,春和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摸索着开了灯,小便完又摸索着回去,脑子一时犯浑,拐进了自己卧室,偏偏程景明没锁上门,她就这么直直闯进去了。   扑上床掀开被子钻进去,触到他身体,她才猛地清醒了,连忙抬了手,身子立时缩到床边,只盼没吵醒他,不然这乌龙就大了。   她悄悄溜回去的想法却被他抬手攥住她手的动作彻底打断。   他半折起身子,半开玩笑地说:“知道你睡我卧室的时候,我为什么总是替你把门锁上了吧?”   黑暗里,春和一张脸涨得通红,只压低了声音说:“对不起明哥,我不是故意的,睡糊涂了。”可怎么解释,都有一种自己强行占便宜的感觉。   她要去开灯,他拦了一下,“别了,我没穿衣服。”   春和脸更红了,一脸欲哭无泪地说:“那你还不锁门?”   他老实回答,“我不会锁。”   春和了然,她屋里的锁是有些奇葩,她忘记告诉他怎么用了。   他在黑暗里扯出一个笑,他是没想到,有人会半夜摸进他房间,还直接钻到他被子里,好在她反应快,不然她一手抓到不该抓的,他都不知道该不该醒了。   春和一只脚在床下,一只脚还在床上,身子一半撑在床上,这姿势保持久了挺难受,她干脆坐在床沿,他也坐直了,屋子里不算特别暗,窗外的路灯还有微弱的光透进来,能看清他的轮廓,隐在黑暗里,两个人相对坐着,呼吸近得就像在耳边。   春和又说了声“对不起”,他倒是笑了,“好了,别道歉了,我又没失身。”这笑话可真不好笑,她脸更是涨得红,心口又突突地跳,跳得厉害,她下意识就想逃,可他手还在她腕子上捏着,不轻不重,春和却不敢挣脱。   倒是他先松开了,“回去睡吧!”   春和如蒙大赦,逃也似的溜了。   这一夜,自然是睡不着了,躺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总觉得能听见他呼吸,就落在耳畔。   第二天醒来,顶着一双大号的熊猫眼,低着头,都不敢去看他。   哪知道一抬头,他也是一双熊猫眼,顿时乐了,指着他眼睛笑。   春和妈妈出来,也看见,扯着他问,“是不是睡着不舒服,怎么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老老实实回答,“我睡眠浅,经常是这样。”   春和立马点头,“嗯,是这样。”   至于究竟是怎样,两个人相视笑了,心知肚明。   滨海是个好地方,到处都是古街古树,一出门像是穿越回了上世纪,别有一番味道,这里常年有拍电视的人过来取景,春和带他出去转,就看见一个剧组,在清坊那边拍一场打戏,威压吊得高,女演员穿着广袖袍服,在半空中飞来飞去,脚踩在青砖黛瓦上,稳稳一落,长剑下压,对着面前人说:“今日我若命丧于此,你可悔?”   周围静悄悄,围观的人也不说话,被那肃重的气氛带得心下难受。   春和也难受,缓缓的,看见男演员把手里剑扔下了,上前一步,脖子抵上面前人的长剑,仰着头,只说:“悔,所以不若你杀了我,我倒是会更好受些。”   女演员的剑抖啊抖的,满脸都是泪水,春和就在心里默默祈祷,可千万别杀,可千万别杀!   离开的时候,程景明买了糖葫芦塞到她手里,笑她,“就是一出戏,你这是哭什么?”   春和一抬手,才摸到脸上的泪,被寒风吹得又凉又痒,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就是难受啊!   他没了脾气,拿手给她擦,叹了口气说:“果然女孩子就是水做的。”   春和又破涕而笑了,他也终于露了笑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那天你出事了,我也后悔,倒不如让人一枪崩了好过些。”   春和不哭了,也不笑,只怔怔看他,像是在琢磨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天黑了,两个人才回去,坐最后一趟班车,年三十的夜里,车上没什么人,春和和他坐在最后一排,肩并肩,路两边的霓虹一闪一闪地往后跑着,车上人的面目被光闪的一明一暗。   起初没人说话,到最后,他睡着了,头歪在窗户上,春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凑过去,在昏暗不明的公车上亲他的脸,很轻,像羽毛轻扫湖面,然后她就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春和知道,就算是这样轻,他也是醒了,因为看见他睫毛在轻颤。   春和坐直了,他却还在“睡”,她就借着这股胆子,低声说:“明哥,我喜欢你,等我高考完,我们谈个恋爱吧?……你不回答,我就当是默认了啊!”   程景明没睁眼,只握住了她的手。   春和想,这算是回应吧?   然后禁不住笑了。   分别总是来得很快,年初六那天,春和就要开学了,春和还是想回江县上学,学籍转来转去也麻烦,去那边还能陪陪祖母。   提前一天的时候,母亲要送她回去,她拒绝了,说自己可以,母亲担心的是春运,火车上挤得都是人,不放心她一个人。她却说:“是啊,你看都那么多人了,你就别给火车添负担了。”   最后是程景明答应春和妈妈安全把她送到。   两个人踏上回江县的火车,票紧张,只买到坐票,车厢里拥挤不堪,人塞在里面,连动一下都是问题,十几个小时坐过去,下车的时候腿都肿了。   程景明帮她提着箱子,她一瘸一拐跟在他后头,捏着他的衣角,跟个小媳妇儿似的,反观他,一身轻松,完全没异样。   他叫了闫东过来接,出站口就看见了人。   闫东从市区那边特意赶回来江县,看见春和先和她击了掌,笑着说:“你这丫头,鬼机灵似的,脑子倒是真灵便。多亏你,不然哥连这个年都过不了了。”   他是在说杜衡的事,原本都以为杜衡是幕后推手,而且所有证据也都指向他,所以就忽略了这其中的蹊跷。   线索得的太容易了,好像一股脑全都涌出来了,根本就不用费心就查。   “让我猜一猜,是不是杜太太?”春和歪着头问。   闫东激动地拿手指她,然后才重重点头,“没错!来来来,说说你的看法。”他扯着她走,倒是真好奇她是个怎么猜法。   春和其实没什么看法,就是直觉,如果真的要说看法的话,“手帕!我跟着朱朱去见过一次杜衡,那时候看见杜太太手里拿着一个手帕,手帕的一角绣着图案,那个图案恰巧就是知夏绣在旗袍上的那个金雀图。那天杜太太说那是杜衡老师的学生送的,那时候我一直在思考和知夏一块去祖母那里的男生,没考虑过杜衡老师的学生,为什么要送手帕给他,还是个女式的?我一直觉得杜太太有些蠢,当然,不是骂她,就觉得这种女人很没主心骨,又很傻,可后来仔细想想,就觉得很可疑。”   “没错,那女人伪装术高超的很,被我们逮进去的时候,还是一副乡村没读过书的中年无知妇女的样子,在拘留所诚惶诚恐地哭闹。后来证据一个一个砸下去,才露出原型,那女人就是个变态,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天生的变态杀人狂。”闫东摇着头,不忍回想。   杜衡也逃不了干系,他是受害人,也是施害者,杜太太比杜衡年长十一岁,在杜衡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对其施行性侵,杜衡年幼的时候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慢慢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了很严重的心理负担,而且杜太太又设计杜家长辈让杜衡娶她,杜衡又恼怒又恨,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勉勉强强娶了,内心越来越绝望,他骨子里渴望自由恋爱,但因为这个又讨厌女人,这矛盾是他后来患上精神分裂症的重要引线,杜衡后来心思越来越阴暗,联合皇庭的人,以奖学金发放的形式,对家庭条件不好或者家庭关系不好女同学施行侵害,尤其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这能满足他内心那股无处发泄的邪恶。这些女同学往往会因为害怕得不到奖学金或者被父母打而不敢诉说,忍气吞声,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些被他侵害过的学生,会送到皇庭去,明码标价,当做姐儿一样处理,十六七岁的年纪,花一样,有些人就喜欢吃青的,价格能抬更高,这要是陈宏志为什么愿意每年捐那么多钱给学校的原因,从来都不是怀着一颗良善的心。   知夏最初之所以进皇庭,并不只是因为陈淮要他去补习功课那么简单,而是因为,她的确因为杜衡的缘故变成了个姐儿,这也就是为什么春和和陈淮打架那次,陈淮信誓旦旦说春和本来就是个姐儿,让春和不信去皇庭查的原因。   春和隐忍着听完了,狠狠地咬着后槽牙,额头青筋都绷了出来,有种深入骨髓的痛,一直在胸口蔓延,程景明看不得她这样,忽然把她搂进怀里,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春和起初小声呜咽,后来放声大哭,闫东和程景明都不敢劝她,任她哭,哭够了,才伸手去帮她擦眼泪。   春和什么也没说,程景明也没开口,这事情,无法劝解,只能等她慢慢消化。   上车的时候,春和才说了第一句话,她问:“判了吗?”   闫东忙答,“一审下来了,朱然判了无期,杜氏夫妇都是死刑……”   春和点点头,只说:“那就好!”   开学的时候,杜衡的事被学校捂了起来,校长亲自找了春和,委婉表示,“这件事,还是不适合告诉学生们,让学生接触太多阴暗面的东西不好,你说是吧?所以啊,还是要请你保密。”   春和没说话,转头写了一篇文章,老长一篇,满校园传着看,是篇小说,名字叫《祈祷》。   主角是个女高中生。   春和在开篇写——   “这是个很明媚的天,但有一个不甚明媚的我。   大刺刺的太阳下,所有人等着发奖学金,而我祈祷着快回家去。   你看,恶魔们张着爪牙,快要把我吞掉啦!”   你看,恶魔就藏在我们中间,为什么要选择视而不见?就该把他的恶形撕扯在阳光下,让他永生永世为自己的过错赎罪,永不被原谅。   那样,她的知夏才不算枉死。   我祈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也祈祷,寒冬过后,春和景明!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这是我写的最不容易的一篇,第一次尝试这样的题材,不过却很开心自己能够完整地写下来,谢谢大家一直陪伴。   明天更番外哦,放在文后好了。   今天发红包,给大家看番外用~   么么啾 第43章 番外一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他似乎毫不在意, 那侍者说着粗话的时候, 他脸上是一种坦然到无谓的表情, 到底是经历太多?还是怎样?春和心猿意马的想着,觉得内心的震惊和恐惧都少了一些。   他真是个神奇的人, 虽然整个人都透着地痞流氓的气息,却让春和觉出了一点儿名叫安全感的东西来。   他一只手护在她肩上, 另一只手抬起来打了个响指, 叫了一个侍者过来, “把凯哥请来坐坐。”   “抱歉, 凯哥今天没在。”   “那就打电话,说程景明在这儿等着他。”   “……明哥你稍等。”   他要了份水果拼盘,一口一口喂她吃,把她头发都散开,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挡住了那些窥伺的目光,他低声在她耳边说着话,“这里是陈宏志发家致富的地方,他三年前在江县开了上面的皇庭俱乐部, 但是下面这个场子却存在几十年了,至于是谁在经手,不好说, 总的来说, 陈宏志也是个下线人, 他上头还有人操弄他。”   春和不知他说这话何意,但还是点点头,西瓜在嘴里化开,冰凉的汁液顺着喉咙滑进去,压不住燥乱的心。   “江县地下势力根深蒂固,发展了十多年,盘根错节,很难拆解开。你看见这个台球厅里面的人了吗?都是年轻人,青少年为主,多数是昭阳中学的人,每个学校都会有些小组织,男生拉帮结派是常事,昭阳尤甚,但是他的势力划分不是论谁拳头硬的,它要更复杂许多,和他们的父辈有关系。”程景明离春和很近,偶尔还会低头帮她捋捋头发,凑近说话的时候像在亲吻她脸颊,这样亲密,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对儿小情侣在**。和周围的男生们没什么分别。   唯一的分别就是程景明斯文许多,其他人更胆大放纵,春和余光扫过去的时候,还能看见骑在男生身上的姐儿们,只靠着一件围在腰间的衣服遮挡着两人的结合,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发出的嘤咛,都不带遮挡的。   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这些人似乎都习以为常似的。他们大声讨论着性和女人,公然放黄色录像,边看边气喘吁吁,性子急的人直接搂着女人去了边上并不十分隔音的休息室,女人的喘息混着重金属乐的声响,营造出一种低俗的欢乐氛围。   春和直泛恶心,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那些被年纪不算大的男生们搂着去休息室的女人中,是不是曾经也有知夏一个,又或者那些搂着女人去休息室的男人中,是不是也有程景明一个?   前者如果是真的,她可能会疯,而如果后者是真的……不,直觉告诉她,程景明不是这种人。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念,就是觉得他不是那种把放纵当潇洒的幼稚的男生们。   “是他们欺负知夏吗?”春和低声问。   “算不上欺负,源头还得从陆知夏的养父说起。他那段时间欠了债,放贷的人扬言要剁了他一根手指头,他连利息总共要还十万,他们家的情况你也应该了解,怎么可能还得起,知夏的养母跟他闹了很久,最后恶向胆边生,把知夏算计进来抵债了。”   “算计?怎么算的?”在看不见的地方,春和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快要把骨头捏碎了。   “一个小姑娘,还能怎么算计?”程景明的声音有些沉,压在春和心头,更是重若千钧。   “还有没有公道了?”春和几乎要喊出来。   程景明将春和推倒在沙发上,倾身过去,双手撑在她的身上,做出一副风流样子,挡住了她一脸快要爆发的怒意。他说,“公道自然是有的,但有时也可能会迟到。”他拿手去摸她的脸,“先别急,听我说完。”   春和胸口起伏着,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你接着说。”   “玩弄知夏的有很多个,我一会儿一一指给你看,你若是有本事,就把警察的目光引到他们身上去,若是没本事,那就当知夏的死是一种解脱——有时活着也未必比死了更高贵。”他目光锁在她身上,“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不过我劝你量力而行,这个悲剧不是一两个人造成的,知夏自己也清楚自己的遭遇,她从没埋怨过什么。但你若是把自己搭进去,她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人?”春和盯着他。   他扯着唇角笑了笑,“总归不是什么好人,你怕我吗?”   春和沉默了会儿,摇摇头,“不怕!”   “果然还是太单纯,太容易相信别人。”他笑了笑,搂着她,坐直了,依旧吃着水果,这次换春和去喂他。   演戏总要做全套了。   他低声说:“这里数十双眼睛都在盯着我,想知道我是什么人,而我是什么人,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要把自己是什么人给忘了,所以不要再问了,嗯?”   春和点点头,趴在他脖颈,目光穿过他的后脑勺,能看见一群在跳舞的女人,她们穿着紧身的黑色短裤,半身吊带,胸和屁股被布料勾勒出漂亮而暧昧的弧度,扭臀摆腰的时候,会不经意的去蹭身边的男人……不,男孩们,做出挑逗暧昧的动作,那直白露骨的暗示,会让一些血气方刚的男孩子们发疯,继而血液往下半身去涌去,迫不及待地带着她们去赴一场**之约,或者在卫生间,逼仄的隔板间里,女人用自己柔软的腰肢和腿去攻陷男人,以获得不菲的报酬,或者在无人的角落,半遮半露间,也能解决一时之需,或者就在人群里,脸皮于她们来说早就是最奢侈的物品。   春和盯了许久,久到程景明都注意到了,他抱着她的脑袋,把她往怀里扣了扣,挡住了她的视线,轻声叹了口气,“我有些后悔带你来这里了。”   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为她作了解释,“这些女孩子有些是被骗来的,有些是被亲人卖来的,再或者是生活艰难,自己过来的,皇庭自有办法控制她们,上面的姐儿们还有人身自由权,可以自己选择接不接客,挣了钱可以随意去挥霍,但是下边儿这些,进来就别想再出去了,她们伺候的对象主要是赌徒和瘾君子,那些人都是疯子,而这些年轻人,对她们来说算是很好的客人了。” 第44章 番外二   番外二:激情燃烧的岁月   1、   春和考上刑事警察大学, 开学又有为期一个多月的军训。%し   教官是隔壁驻军派过来客串的, 是正规的作战部队,经常被派出去执行危险任务的, 每年学校请部队过来训练新生, 都是按着最严的标准来, 当然, 这危言耸听的话, 都是一代一代师兄师姐传下来的。   恐吓一下小师弟小师妹们, 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恶趣味。   春和不是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居住,所以不安少了很多,更多的是新奇, 学校晃悠了两天, 新生集会也参加了好几波,终于第二天就是军训了,刚开学的汉子和姑娘, 没有经过体能训练,对传说中苛刻又恐怖的军训还是抱着敬畏的心态。   春和也怕怕的, 她运动细胞向来不算好,小时候还跟着父亲练练散打什么的, 高中之后一心埋头做功课, 身体素质降下来不少,报考的时候胆子贼大,主意贼正,这会儿才觉得有些慌,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下来。   学校的男女比例似乎十分失调,春和的班级里只有春和和另外一个短发的姑娘两朵妹子花,连一个宿舍都凑不齐,只能和隔壁班的姑娘拼宿舍住。   四人间,春和和同班姑娘睡在一侧,隔壁班的两个姑娘睡在另一侧,看起来都挺好相处的,春和和每个人打了招呼,女生间的友谊来的快,几句话就成了好姐妹,聊着即将到来的军训,都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师兄们说,这是给新生的开胃菜呢!以后训练更苦。”   “苦就苦呗,刑警不受苦,谁受苦?”短发的妹子豪气地说着。   其余人就笑,春和也笑了,内心莫名燃起了一点儿斗志,以后可是要保卫人民的人呢!   晚上宿舍卧谈会,一整夜情绪激动的睡不着,第二天爬起来的时候,却一个个的都还是清醒着。   激动,要见教官了。   兵哥哥,帅帅的兵哥哥。   春和想,再帅也没有她明哥帅,她高三的时候曾经死皮赖脸要来一张明哥穿迷彩服的照片,照片里他懒散地靠在一辆坦克上,端着枪,刚刚训练完,是一个记者帮他拍的,他不喜欢拍照,找来找去就找到那么一张,让她凑合着看。   这哪里叫凑合,春和抱着照片流口水,洗了好几张出来,床头贴一张,书桌前贴一张,牛津词典里夹一张,一天能看见好多遍,看一遍流一遍口水,目光能把他迷彩服给脱掉的话,他在她这里早就光溜溜了。   直到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她才把照片给收了,老老实实放进相册里。   为什么?这说起来就有些丢脸了。   十八岁生日那天是高考后不久,程景明原本说回来给她过生日,结果临时出任务,自然爽约了,她就和同学在外面疯到半夜。   那天一大群人借着给她过生日出来,实则是为了聚一聚,高三压抑了一年,终于解放了,大家步子都轻快了许多,一个个的,几乎有些得意忘形。   那天晚上男生们喝了酒,女生们也喝了点儿葡萄酒,微微醉,借着一点算不上酒意的疯劲儿开心地闹腾。   春和被表白了,在ktv,一个高三几乎和他没说过话的男生点了一首极度肉麻的情歌,深情地唱完,然后扯着唇角暧昧地笑了声,不大好意思地说:“这首歌,献给春和,我曾经的同桌。”   一群人开始起哄,吹口哨的鼓掌的混在一起,差点儿要按着两个人亲一个。   春和没经历过这事,不知所措,拒绝的话说出来就被哄闹声淹没,欲哭无泪的时候,包厢的门突然开了。   气氛静了一瞬。   程景明走进来,穿着休闲裤,军绿色短袖,他刚刚出完任务,趁着今天还没过,赶最早的一班飞机飞过来的,问了她在哪里,然后就赶了过来。   没想到,正好看到这样深情的一幕。   一些人还认得出来程景明,惊讶地叫着:“明哥!”   然后扯着他往沙发上坐,问他也是来给春和过生日的?   他“嗯”了声,往春和身边一坐,气场十足,歪着头看她,用十分自然又暧昧的语气蹙眉说,“喝酒了?”   表白的男生顿时脸都青了。   春和莫名有种做坏事被家长逮着的错觉,低着头小声说:“喝了一点点。”   他捏着她的脸,把她脸捏成一个包子的形状,没什么威力地训斥她,“下次一个人在外面不许喝酒。”   她刚想反驳,撞上他眯着眼的样子,然后又怂了,乖乖点了个头。   那模样,可真像个小媳妇儿。   去卫生间的时候,一个同班的女生戏谑似地对春和说,然后补充一句,“诶,明哥这么帅又这么男人,你不怕他被人拐跑了啊?”   春和愣了一会儿,怕啊,自然怕,平日里她连他做什么都不知道,偶尔问他在干嘛,他都只回答出任务,什么任务,她就不知道了,有时候甚至害怕他回不来。   爱上一个军人,就这点儿不好,提心吊胆。   女生笑了笑,眯着眼凑近她说:“好办啊,行不行的先睡了再说,怎么着都不算赔。”   她那时候年纪小啊,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那姑娘就说:“怕什么,你都成年了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这句话对她多少有点儿触动,晚上程景明送她回家,她在门口亲了他,她哪会接吻啊,嘴唇贴着嘴唇,贴了半分钟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刚想离开,他却搂了她的腰,把她压在树上,低着头回吻她,毕竟他比她年长七岁,该懂的事情都懂了,那个吻深情又投入,霸道又缱绻,春和胸腔最后一丝空气被榨干的时候,他才放开她,低着头,看她,目光深邃,春和气喘吁吁,心跳又急又密。   “你晚上要回去吗?”春和仰着脸问他,觉得自己嘴唇大概肿了,想摸摸,又不好意思。   他摇摇头,盯着她看,也不知道看什么,边看边笑,漫不经心说,“太晚了,我住旅店,你回去吧!”   她几乎脱口而出,“我想跟你住。”   她其实是想说,她想和他多待一会儿,没想到出口成了这样,闹了个大红脸。   他扯着唇角一笑,脸上又是那种在学校时的表情,懒散又带着痞劲儿,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捏她的脸,歪着头跟她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毕业,等我娶你。”一句话带着热度,轻飘飘落在耳边,烫红了耳朵,烫红了脸,她几乎是跑着回家了,回到房间的时候隔着窗子往下看,他还站在树下,路灯投射在他身上,给他蒙了一层金色的光圈,春和遥遥冲他招手,他递给她一个飞吻,退着往后走,然后消失在路尽头,春和捧着一颗兔子心,在床上来回打滚。   然后盯着床头他的照片看了许久,胸口越来越热,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梦里都是他的样子,还是个春梦,梦里她热情地脱他的衣服,他就用照片上那种懒散带笑的表情看她,然后伏在她身上,低声说:“我进去了?”   醒来春和几乎要把自己埋到被子里去了,怎么就这么饥渴。   太龌龊了,床头照片上还是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跟嘲笑她似的,她看一眼就觉得脸红,只好心虚地把它收到相册里去。   2、   早上六点半就起床去跑操,黎明的曙光映红东方的云彩,教官们踢着正步列队过来,齐齐敬了军礼,没有多余的话,指导员分派了任务,然后各个教官带着自己的班去跑操。   这哪是跑操,五公里越野,平地尚且要人命,走的都是学校后山崎岖不平的山路,一来一回,几乎全部趴下。   还真是……开胃菜!   春和却恍然未觉,只盯着队列前的人,目光灼灼。   她昨晚睡觉前想了半宿的人,没想到醒来就见着了。   这不该是梦还没醒吧?   她揉了揉眼,确定以及肯定地知道,她们班的教官,就是程景明,她明哥。   五公里越野,累得所有人吃饭都没了力气,可为了革命本钱,还是相携去吃了饭,春和恍恍惚惚地和短发妹子阿佳去二号餐厅啃油条喝豆浆,脑子里还是程景明带着他们班去跑操的样子。   没想到好巧又遇上集体去二食堂吃早饭的教官们。   虽然不是在部队,教官们自由松散很多,但还是有一种刻板的军纪在,吃饭的动作都出乎意料的一致。   腰背挺直,双腿微微分开,吃饭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说话,也几乎不发出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好帅,超帅,巨特么帅!”   “不行了不行了,我的鼻血!”   “找个兵哥哥就嫁了吧!”   “……”   周围为数不多的女生在窃窃私语,阿佳也扯着春和,一脸激动地说:“你看,领队那个两条杠的,是不是超帅?”   春和眯着眼瞧了片刻,弯着眼笑。   是,帅,超级帅,明哥最帅!   有眼光。   春和一颗心咚咚咚地跳跃,几乎要跳出胸腔了,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能在学校碰见他。   梦里千百遍,不及人群中一眼。   虽然她和他搭不上话,但看一眼也是好的。   3、   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份军训时间表,时间被切割成无数的碎片,把一整天塞的满满当当的。   八点半准时集合,列队。   “立正、稍息!”教官跑步前来,冷酷地下了第一个命令,然后扫了一眼歪歪斜斜站着的人,背着手严肃说:“从今天起,你们班由我带,你们可以叫我程教官。”   “教官好!”短促而整齐的回答,颇有一种气势在。   春和站在最前排,眯着眼看着离自己不远的人,感觉被阳光晃了眼。   她咧着一口大白牙冲他笑,然后清晰地看见,他缓慢踱着的步子猛地顿了下,强调纪律的声音也顿了下,生生停顿了两秒。   休息的时候,大家靠在树上避暑,一个个被大太阳晒的昏头巴脑的,蔫儿的不行。   春和却暗暗藏着雀跃,蹭到程景明身边坐下来,拿手肘捅了捅他的腰,笑说:“明哥,好巧啊!”   他瞥她一眼,巧个屁,他向上头请示了多久才批下来的。   出声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春和眯着眼笑,偷偷和他讲,“明哥,你超好看的。”   他也低声和她讲,“不仅好看,还好用!”   他第一次和她讲荤话,春和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捂着脸跑了。   这个教官不正经。   程景明虽然是带着私心来当教官,但训练起人的时候却是十分的严格,春和体能不好,被他折磨惨了。   有次被他罚了两百个俯卧撑,她做不了,趴在地上躺尸,被他一手拎了起来,训了整整三分钟,晚上罚她单独训。   班上的男生们都怕他,别说女生了,直言沈春和惨了。   晚上的时候他带她去单杠上练臂力,训练室一个人都没有,春和就揍他,把他揍得来回躲,最后实在躲不过了,就按着她的手把她摁墙上,眯着眼问她,“造反了?”   她别过头不搭理他,他就掰正了她脑袋,低着头亲她唇角,“身体素质练好了,没坏处,知道吗,嗯?”   春和当然知道他是为她好,可就是生气嘛!那么多人,也不留点面子给她。   她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他却笑了,“别的不行,牙口还挺利。”   春和冲他扮了个鬼脸。   他抱着她上了单杠,训练了一晚上,她顶多也就做两个,多一个都做不来。   走的时候却跟残废了似的。瘫在地上,死活动也不动。   他只好背着她走,两个人走在小道里,他穿着一身便服,黑色休闲裤,黑色t恤,短发凌厉,看起来阳刚又帅气,跟个大学生似的。远远看去,就像学校一对儿小情侣,当然,学校不准恋爱,只能是对儿偷偷摸摸的小情侣。   他背着她,慢悠悠地走,春和趴在他背上,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明哥,我想……”   然后半天没动静。   程景明就“嗯?”了一声。   春和眨巴了两下眼,一咬牙,一闭眼,说:“明哥,我想试试你好不好用!”   程景明腿一软,差点儿给跪了,咳嗽了一声,“胡扯八道什么!”   “没胡扯,我说真的,打个标记!不然不踏实。”春和一腔肺腑之言,换来的是他放她下来的时候一颗爆栗,春和吃痛地揉着额头,深深地觉得挫败,挺了挺胸,觉得自己发育还算好啊!这么没吸引力?   4、   第二天满校园八卦,说程景明脖子上有牙齿印,作风肯定不端正,一个个的痛心疾首,说长得好看的果然没有好东西。   春和一看,可不是嘛!她昨晚咬的,模糊地还有红印,她也没使劲啊,怎么还没消。   她努力地纠正大家的看法,“说不定是蚊子咬着了。”   生怕程景明受处分了。   可谁也不信,一个个认定了他是个作风不端正的教官。春和就差负荆请罪求他原谅了,趁着休息时间拿了遮瑕霜偷偷给他涂,他一脸嫌弃地拒绝了,顺便给她脖子上也添了一个牙印,咬的又圆又整齐,春和气得想揍他,怎么这么大人了比她还幼稚,还好不是很明显的地方,军训服领子高,刚刚好能遮到。   只是晚上洗完澡换好睡衣的时候,阿佳扯着她问,“咦,你脖子怎么了?”   春和只好面不改色地说:“嗯,蚊子咬着了。”   一只超级无敌幼稚的大蚊子精。   5、   国庆程景明带她去市区逛的时候,春和满面忧愁地说:“怎么办,大家好像对你有误解诶!”   他抬了抬眼皮,继续低头点菜,“你对我没误解就行了。”   “明哥,你说……”   他最害怕她这种停顿方式,上次这样停顿的时候,她说她想试试他好不好用,一句话害他好几天血气翻涌。   这次他直接堵了她的话,“再胡扯八道我揍你啊!”   春和撇撇嘴,“我就想问你会不会受处分。”学生们说话没轻没重的,万一传到他领导那里,会不会真的处分他啊!春和听说部队对作风要求挺严格的。她倾身凑过去,“诶,明哥,你刚刚想什么呢?”   程景明把菜单放到她手里,一本正经说,“看看想吃什么自己点,瞎操什么心了。”   吃完饭出来天气阴沉的很,没一会儿就下了暴雨,两个人去看电影,出来的时候路上行人都没有了,暴雨如注,白天像夜一样黑,春和缩着脖子说:“怎么办啊,明哥?”   他让她在商场门口等,自己撑着伞出去拦出租车,结果半个小时,没一辆愿意载客,他便走了回来,说等一等雨小了再走,两个人在商场里一圈一圈地转,把晚饭都吃了,雨还是没停的架势,跟作对似的。   天越来越黑了,八点钟的时候春和看了看表,“完了,这会儿回去估计宿舍楼要锁楼了。”学校地方偏,市区过去得两个多小时。   “那今晚别回去了。”程景明扯着春和去了附近的酒店,春和没带身份证,用他身份证开的房,最后一间大床房,国庆本来是定满的,刚刚才有人退了一间。   就一间房。   他刚要说不要了,春和就把他身份证推了过去,“算了,凑合凑合算了,国庆哪那么容易定房间。”   春和跟着他上了楼,虽然刚刚打着伞,但雨实在是太大了,两个人都淋湿了,进门插卡,灯刚亮,程景明就脱了上衣,春和也想脱,可她又不能跟他一样,浑身**的,难受的很。   为什么偏偏就剩这一间房?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春和刚这样想,他就似乎想起了什么,把湿衣服又穿上了,跟她说:“我出去待一会儿,你把衣服换了,洗个澡。”   下那么大雨,去哪?再淋下去感冒了。   春和扯了他一把,“明哥……别出去了,你待着吧!”说完直接脱衣服,脱得只剩内衣,看着他,镇定地说:“你说你以后要娶我的,我就当你不变卦了,看就看吧!反正早晚得看,是不是?”她这话说的潇洒,进浴室了脸才腾地一下红到脖子根。   春和去洗澡,出来的时候只围了个浴巾,程景明又脱了上衣,裤子还是湿的,坐在一边的高脚凳上,低着头看手机。   春和过去扯他,“明哥,你也去洗澡吧!”   他抬头瞧了一眼,又迅速把目光别开了,不大自在地“嗯”了一声。   起身,往浴室去。   春和趴在床上,房间很小,浴室里流水声哗啦哗啦清晰的很,春和听得心浮气躁,隔着磨砂玻璃往里面看,隐约能看见一个身影,晃来晃去,晃得人口干舌燥。   春和喊了一声,“明哥,你待会儿别穿湿衣服了,我又不会非礼你。”   他没吭声,过了会儿出来的时候却真的没穿,腰间围了块浴巾,掀了一角被子躺进去,关了大灯,说:“睡吧!”   春和又把灯打开,“睡不着。”   他又关,“睡不着数羊。”   谁都没穿衣服,开着灯算怎么回事。   可关了灯又算怎么回事?   算了,总之今晚是别扭定了。   春和不开了,往他那边儿蹭了蹭,色从胆边儿生,伸手摸了摸他的腹肌,肌肉紧实,透着力量感!   春和想起那天他说的荤话,问他:“明哥,要不……试试你好用不好用呗?”漫漫长夜,不做点儿什么也睡不着啊!   程景明“嘶”地倒吸了口气,捏住她手腕,“别找事啊!”   她试图挣脱,他试图控制,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较量,结果自然是处春和惨败。   可是这时候程景明已经彻底压在她身上了。   春和顿时乐了,“来吧!明哥。”   程景明:“……”   还真是造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完了哦~   最近荤段子看多了,不敢再写了,再写该超尺度了。   再次鞠躬感谢,我们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