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乖 作者: 苏绾   文案   一中校花阮棠,学生会主席,温柔乖巧,十项全能,永恒的“别人家孩子”。   隔壁家的儿子应覃刚上高一,从小跟在阮棠身后叫姐姐,清秀乖巧,阮棠逗一下就脸红。   直到有一天,晚自习翻-墙偷溜准备出去开黑的阮棠和刚打完架翻-墙回学校的应覃在学校墙头狭路相逢。   小学弟扣着她的腰,红着脸问:去哪,姐姐?   ——好巧,原来你的乖也是装的   又美又帅学神大姐姐X可奶可狼纯情小学弟   青梅竹马,姐弟恋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棠,应覃 ┃ 配角:陆含雁,顾衡   一句话简介:好巧,原来你也是装的   立意:翻车脸疼,诚信做人 第1章   八月中旬,有的人还在抓紧享受暑假最后的狂欢,也有的人……已经提前结束假期了。   南城一中,全市最好的中学,如期又迎来了这一年的新生,以及——每年雷打不动的新生军训。   三伏天本来就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南方的夏天更是又闷又潮,即使上午的阳光还没到最毒辣的程度,但只要在室外随便站上那么几分钟,也足以让人浑身是汗了。   南城一中经费充足,前两年刚刚翻修过,设施都是最新最好的,就连操场也格外干净宽敞——完全足以容纳这一届四百来人的新生了。   还没到十点,操场上的少年人们就已经彻底失了原先的新鲜感和青春活力,虽然在教官的注视下都安分站着、连擦汗都不敢,但一眼望去,太阳底下站着的一个个身影也大多是蔫头耷脑、累得不轻,就连身上的迷彩服都像是透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   旁边的队伍陆陆续续开始休息,高一六班的学生们忍不住直勾勾地望向自己班的教官。又等了两分钟,总算听到了教官的口令:“向后——转,齐步——走。”   少年人们听着口令走入了树荫底下,然后如愿听到了教官的后续口令:“立定。休息十五分钟。要上厕所的可以去,其他人原地休息,解散。”   几乎是在教官“解散”两个字话音还没彻底落下的时候,所有人就都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口气。除了少数人往外走去上厕所,其他人都毫不讲究地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来,抱起自己放在阴凉处的水壶就仰头猛灌补充起水分来。   很快又有人愁眉苦脸地举起手发问:“教官,可以出去倒水吗?”   大家出来的时候都带了水壶,每个班统一放在训练位置附近的树荫下。但没想到军训这么严格、水分消耗不是一般的大,上午的训练才刚过了一半,水壶就已经见底了。   一中的公共打水处在宿舍楼下,这会儿要是这么多人都去打水,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里八成是不可能全员准时回来的。   教官听完,黝黑严肃的脸上倒是难得笑了一下:“给你们倒水的人来了。”新生们下意识顺着教官示意的方向看去,就见操场入口处果然有人推着好几个茶水桶进来。距离有些远,一下子看不清长相,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孩子穿了一身T恤和运动短裙,头上戴了顶鸭舌帽,身材修长,肤色白得在阳光下几乎晃得人有些眼晕,一下子就攫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行人在门口稍作停顿,为首的那个女孩子似乎是正在指挥分工,很快就分好了组、每组推着一辆装着茶水桶的小推车分散开来,往各班休息的位置走来。   为首的那个女孩子恰好就是往六班的方向来的,等到她走得近了,新生们又能看到她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步子在脑后不停地轻轻甩动着,看起来就充满了青春活力——和他们这群蔫儿在地里的小白菜简直天差地别。   再近一点,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   “还以为是贴吧吹过头了,”有人小声惊叹,“结果真就是仙女啊!”   女生已经走到了六班附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这句话,把自己的帽沿往上推了推、半低着头看了过来——这下立时就露出了一张分外精致的五官来。是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却只有巴掌大小,没有刘海,帽檐下光洁的额头毫无修饰、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展露在外,鼻子秀挺、唇色浅粉,尤其是一双杏眼,清清亮亮,是江南少女最温柔清丽的模样。对上一群新生好奇的目光,她顿时就又弯着眉眼笑了起来:“辛苦了,我们来给大家添水。不喝大麦茶的可以跟我说,白开水也有。”   她一笑起来,右边眼尾下方一点原本只是若隐若现的泪痣就好像忽然间变得显眼了起来。   新生们大多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胆大的男生已经伸手把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谢谢阮学姐!”   女生接过水壶,替他装满了一整壶大麦茶,然后又笑盈盈地递还给他:“你认识我?”   男生平时一向胆大,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对方的视线里居然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水壶又挠了挠头,讷讷答道:“我看贴吧上有学姐照片。”   但凡是贴吧的热帖,不管是讲成绩、讲颜值、还是讲学生活动的,过不了几楼就全都会出现这位学姐的照片——阮棠,一中校花,现任学生会主席。成绩好,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办事能力强,在那些跟帖回复的人口中简直没有任何缺点。   因为有人做了第一个响应的,其他的学生渐渐也都放开了一些,陆陆续续地把水壶递了过来。阮棠和同伴一边动作麻利地倒水,一边又笑着摇了摇头:“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也不用谢我,每届学生会都会在军训的时候来给大家帮忙,去年我也是这样坐在地上看学长学姐给我们倒水。”   “学弟还好吗?”她说着,忽然又问了一句。   最先搭话的男生愣了一下,刚想说自己挺好,幸好开口前多看了一眼,才发现学姐问话的对象是自己旁边的哥们儿。   今天是军训第一天,大家都还有些陌生,军训的时候又都统一穿着迷彩服、戴着帽子,他都没怎么注意身边的人是谁。这会儿一看,整个人都惊了一下——旁边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下了帽子,露出来的一张脸简直漂亮得有点过分,但又不会让人误认性别。训了小半天后他的头发已经全被汗水打湿了、软趴趴地耷拉下来,这会儿坐在地上、正仰着脸去看学姐。   看着就是个柔弱又无助的美少年,怪不得学姐会主动问他。男生一下子泄了气——这种吸引仙女注意力的方式,学不来学不来。   “我没事,”美少年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因为不好意思,脸色像是有点泛红,却还保持着这个仰着脸的姿势,目光定定地落在阮棠脸上,然后抿着唇浅浅地笑了一下,“谢谢学姐。”   见他看起来虽然浑身是汗、但精神还好,阮棠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问,转头又去看其他新生:“一中的军训一向都很严格,希望大家都能坚持下来。但也不要逞能,如果不舒服要及时说,安全第一。还有从明天起,早上都是先出操升旗再站半小时军姿才去吃饭,大家今天可以去小卖部先买点糖和巧克力,早上起来先吃两颗,免得吃早饭前低血糖晕倒。”   今天是军训的第一天,大家都是吃了早饭才到操场,八点开始军训动员大会,八点半才开始训练。明天起可就不是这个时间安排了。   阮棠说的都是自己去年的经验之谈,新生们第一时间记下了,又向学长学姐们道谢。学生会几人的动作都很利落,很快就给六班的学生们都倒好了水——阮棠手里拿着的是六班的最后一个,她把水壶盖子拧好、递给了刚才那个柔弱漂亮的美少年,然后冲新生们挥了挥手,和其他人一起推着茶水桶去了隔壁班继续倒水。   应覃接过水壶,慢吞吞地从少女远去的背影上收回视线,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低头摊开了自己原本捧着水壶的一边掌心。   ——有一块果汁软糖。   少年眨了眨一双漂亮又无辜的眼睛,撕开包装,把软糖放进了嘴里。   桃子味儿的。   ……   上午的军训到十一点半为止,十点四十五的时候学生会又给新生们倒了次茶水,之后把茶水桶暂时还回食堂,然后就一起去了学生会的办公室。   学校在教务楼里专门留了两个相连的会议室给学生会作为办公室,平时有需要的时候,大家就在这里开会或是干活。这会儿阮棠点了外卖,男生们兴冲冲地去校门口取了大餐,拎回办公室背着还在受苦的新生们享受开小灶的快乐。   “阮棠,暑假作业做完了吗?”有人一边吃一边问,“数学能借我对一下吗?”   “好呀,”少女笑着点点头,句尾还带着点吴侬软语的语气词,“晚点我拿给你。”   马上有人举手跟进:“我也要!还有物理!”   阮棠都点头应下了,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掰开筷子开始吃饭,就听见话题已经飞快地从学习上荡开几十里地了——   “你们看过高一六班那个学弟了吗?好绝一男的!”宣传部的部长宋清斐压低了声音,用手肘轻轻撞了撞阮棠的胳膊、又去撞了撞坐在另一边的女生,眉飞色舞,“坐在地上仰头看人,弱小,无助,但漂亮。”   坐在她另一边的女生早上倒水去的是一班和二班,并没有见过宋清斐口中的学弟,这时候听她这么一描述,忍不住也微微睁大了眼睛、转头往阮棠这边看了过来,显然是非常好奇,又想征询阮棠的评价。   阮棠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微微偏着头像是正在回忆他们口中的学弟。   几秒之后,少女半眯着眼睛,轻轻笑了一声,诚恳地点评道:“确实很漂亮。” 第2章   阮棠这么一说,顿时又有两个女生看了过来。   倒不是之前不相信宋清斐的眼光,实在是……以阮棠自己的颜值,亲口认定别人“漂亮”,这也太有说服力了。   阮棠甚至听到了有女生低声问上午和她分到一组一起去高一六班倒水的男生,下午能不能和自己换一下——认识一年了,阮棠对学生会每个人的为人多少都心里有数,知道大家都有分寸和礼貌,倒也没有阻止,只当没有听到。   大半个暑假没见,聚在一起的第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饭后算过了钱,大家又三三两两地各自回宿舍去午休。阮棠还有事,留下来没走,等其他人都回去了,关上办公室门,然后……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窝进了会议室里间的小沙发里。   “饭钱少算了吧。”有人跟了进来,听着像是问句,语气却一板一眼毫无起伏。   阮棠懒洋洋地抬头。   对面的女孩子身材娇小、五官可爱,圆圆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点婴儿肥——明明是可爱的萝莉脸,却板着张脸一点表情都没有,严肃得犹如教导主任亲临。   “不是吧雁雁,连这个你也算啊?”阮棠小声抱怨了一句,话里却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   一中的学生大部分家境都还可以,偶尔吃个外卖完全是在可负担范围内的。不过据她所知……在体育部的严毅这里可能稍微有点困难,倒也不至于吃不起一顿外卖,但接下来几天大概确实得过得有点紧巴巴就是了。严毅没提,她也就当做不知道,只是在最后算钱的时候把总额少报了一些——点外卖的时候,是同学们各自在手机上看完后报自己要的菜、最后由她一个人在自己手机上点的,在场这么多人,就算注意了自己点的菜是多少钱,又有谁会注意别人点的是多少钱、加起来一共多少呢?所以她少报了总额,AA平摊下来,自然人均也就少了一些。怕被发现反而尴尬,她也没有抹掉太多,给人手头留点“余粮”应急也就是了。   没人会去算这钱对不对,也没人算得清楚,除了陆含雁。   ——她亲爱的搭档和副手,学生会副主席。   陆含雁简直是天生就对数字和金额格外敏感,永远都能把钱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比如此时此刻,阮棠收到了支付宝的转账信息。她看了金额——得,不多不少,恰好就是她瞒报部分的一半。   “你这也太精确了。”阮棠又嘟囔了一句——这都精确到分了。   阮棠家境优渥,自然不差钱。陆含雁家境没她这么过分,但也不差。谁都不是真的计较这点钱,只不过就是意思一下——陆副主席表明自己是主席永远的好搭档,愿意和她风雨同舟、荣辱与共;阮主席则对副主席的心意表示了欣然接受以及高度的认可。   总而言之……虽然已经有点不太记得最初是怎么突然看对眼了的,但是自从进入学生会搭档以来,原本并不同班的阮棠和陆含雁之间关系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很快就发展出了超出同事之间工作关系的私人感情。   ——简单来说,就是她们现在是好闺蜜了,最要好的那种。   会议室里开着空调,刚才人多、又在吃饭,还不觉得什么。这时候只剩下了两个人,穿着短裙的少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腿,又往沙发里缩了缩。   “昨天刚回来?”陆含雁抱了一件外套过来,“睡会儿吧。”   阮棠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她这几天在首都参加一场小提琴比赛,昨天半夜才到家,今天一早就准点赶到了学校。她的时间表实在是排得太满了,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暑假几乎就没有休息的时候,以至于现在回到学校,才反倒像是一种难得的放松和休息。   “对了,阿衡说他爷爷住院了,他要请几天假去陪床,我让他暑假不用过来了。”阮棠已经闭上了眼睛,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硬撑着又睁了开来,“过半个小时记得叫我哦,开学典礼的发言稿我还没写呢。”   因为放松和困倦,她的咬字越发软糯,句尾的语气词拖出了柔软而含糊的长音。   “知道了,人手已经够了。”身材娇小的少女板着脸,却动作轻柔地把外套盖在她的身上,“过半个小时我叫你。”   阮棠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蜷缩着身子把自己裹进外套里,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熟睡。   ……新生的午饭都是统一安排的。“小白菜们”被训了一上午都累得够呛,也没什么心思再去挑挑拣拣,迅速吃完了饭后就急忙冲回了宿舍。   一中的学生宿舍都是四人间,每间都带独立的浴室和厕所,也有空调,唯一的不足是没有阳台、晾衣服不太方便,但在公立高中里已经算是条件非常不错的了。男生们冲回宿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空调温度开到最低,然后争相站在出风口下,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爽!   只有应覃——宿舍床是上下铺,另一侧统一摆放书桌和柜子,他睡在靠门口的上铺,桌子也在门口、离空调最远。但他也不急,进了门就先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又回到自己的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低头摆弄手机。   他长得太漂亮,又太安静,低着头额发垂落下来、在脸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看起来有些不太好相处的模样。几个室友怕他不理自己反而闹得自己尴尬,也没叫他,等说说笑笑吹够了冷风,就开始往各自的床上躺。   下午两点开始集合,他们得抓紧时间休息。   几人都回了床上,一看应覃还坐在那玩手机,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应覃你中午不睡啊?”   少年了一声,抿了抿唇:“我过会儿睡。”   虽然语气冷淡,但至少还是有问有答的。   几人赶紧哦了一声,感觉他心情似乎不是太好的样子,也没再多问,抓紧时间睡觉。   应覃又坐了一会儿,手机还是毫无动静,少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黯了黯,无声地叹了口气,像是终于认命了,有些失落地打算去睡觉,回头一看就见室友们四仰八叉地都已经睡熟了。他又看了眼上下铺之间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又坐了回去。   应覃靠着椅背睡得不是太好,木质的椅子当然是硬的,腰后又腾空着,睡久了难免有些不舒服,让他总是半梦半醒、睡得不熟。所以当抓在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清醒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专注地打字回复,过了一会儿之后收起手机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把自己的椅子推回书桌下,拉开了宿舍门。   他已经放轻了动作,但多少总有些声音,还是有人惊醒了——睡在门口下铺,也就是应覃床位下铺的张延迷迷糊糊地眯着眼睛看了眼时间,一看才刚过一点顿时松了口气,茫然地问他:“这么早?”   应覃动作顿了顿:“对不起吵醒你了。”   他乍一眼看起来像是那种孤僻但又很精致的小少爷,昨天来报到的时候,穿的衣服鞋子也都不便宜、显然是家境优越,倒没想到开口就是道歉。张延愣了一下,忙不迭摇头:“没事没事,本来就有点醒了。”   两人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其他人看起来都还睡得挺熟、没受影响。应覃嗯了一声:“我去下小卖部。”   张延连哦了两声,又有点不好意思:“那……能不能顺便给我带瓶可乐?”   应覃没再说话,却点了点头。   张延还想说谢谢,话还没出口,就看到室友已经关上门出去了,有点急匆匆的样子,心情却好像不错,眼底都是带笑的,也不知道他睡着这一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点什么,让小少爷的心情就阴转晴了。   不过……新室友的脾气好像比看起来要好很多,刚才半睡半醒的时候他隐约看到对方是睡在椅子上的,没猜错的话大概是怕去上铺的动静会吵醒他们。   分宿舍的时候运气还挺好——少年美滋滋地暗叹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那头应覃下了楼,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他也没在意,就安安定定地站在宿舍楼外等着。没过多久,他就闻到隐约有阵桃子味儿的甜香——带着蜜桃的甜味,又透着点清新和微苦的茶味,像是夏天里一杯冰镇的蜜桃乌龙,清甜却不腻人。   ——是她最喜欢的香水。   应覃回过头,果然就见有人正含笑看着自己,对上了他的视线,少女一双杏眼越发温柔,隐约还有些调侃的意味:“学弟在等人呀?”   少年没戴帽子,白皙的脸上被阳光晒得发红,于是耳根的红色就丝毫不引人注意地混入其中。他这两年个子窜得飞快,已经比阮棠高出了大半个头,要略微低头才能和她对视——他睫毛也很长,随着他不自觉眨眼的动作轻颤时看得人有些心痒。   然后他微垂着眼帘有些不好意思地了一声,目光却专注地落在少女身上:“我在等学姐。” 第3章   “等我呀?”少女也没有害羞,笑盈盈地推了他一下,直到把他也推进宿舍楼投下的一点阴影里,这才停了下来轻声叹气,“知道问我要防晒霜,怎么不知道在阴凉的地方等?”   她吃完午饭就睡了,睡醒就起来写发言稿,还是中途停下来想看看时间,这才发现应覃给她发了消息,算算时间,应该是他吃完饭就发过来的。   “姐姐,我忘记带防晒霜了。”   ——可怜巴巴的。   阮棠说着,从包里拿出一管防晒霜递给他,又仔细看了看他晒得发红的脸:“先用我的,别晒伤了。”   晒黑倒是其次,就怕是要晒伤了。去年她班上好些男生没用防晒,没过两天就都晒到脱皮了。   应覃道了声谢,接过防晒霜捏在手里:“学姐涂过了吗?我等会儿就还回来。”   “你用吧,”少女摆了摆手,“我宿舍里还有一支备用的。”   她做事总是准备充分,滴水不漏。   原本打算天天找她有借有还的……少年慢吞吞地低声嗯了一下,但很快又攥紧了防晒霜,轻声问:“我想买点糖,还要给室友带瓶可乐,学姐可以带我去小卖部吗?我不认识路。”   她好像挺喜欢听他叫“学姐”的,听到的时候会仰起头来笑眯眯地看他。于是少年默默地改了平时的称呼,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低头。”他听见少女柔软又温柔的声音,还没等想清楚她要做什么,身体已经先理智一步顺从地做出了反应,乖巧地低头靠近她。   下一秒头上就被扣了顶鸭舌帽。   是她的帽子。他戴起来略有点小,但她松开了帽子后面的扣带,于是也能勉强稳当地扣在他头顶,把他的大半张脸笼在阴影里。她自己才刚拿下帽子,发丝微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漂亮。没有了帽檐的遮挡,一点泪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外面太晒了,应覃第一反应就是把帽子还给她,但转眼她就已经越过他、转身往外面走了:“都要晒伤了,先戴着吧。走,带你去小卖部。”   少年快步跟上,犹豫了一下没有拿下帽子,却走到旁边替她挡住阳光,又问:“我中午找你是不是影响你休息了?”   “我已经睡过了,”阮棠摇摇头,“你自己休息够了吗?”   少年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脚步却又像是莫名轻快了一些。   小卖部在校门附近,一中校区大,从宿舍过去大概要走十分钟左右。小卖部的东西还挺丰富,虽然没有防晒霜,但有卖冰激凌的冰柜,也有放饮料的冷柜,大部分日用品和文具都有,零食也不少。应覃从冷柜里拿了两瓶可乐,顿了顿,又多拿了两瓶,然后才关上冷柜门去看糖果巧克力的货架。   没有上午阮棠给的那一种,他就认真地一个一个看起来。   阮棠拿了两罐冰咖啡,选完过来就见少年正在挑糖果,表情认真得简直像在做数学题。   少女纤细白皙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个:“这个好吃。”   少年乖巧地了一声,伸手拿了一盒,顿了顿,又把旁边的一包蜜桃味的软糖也拿了起来。   阮棠有些好笑:“一包还不够?”   少年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喜欢吃。”   他确实从小就很喜欢吃甜食,而且格外喜欢吃软糖,这她是知道的。阮棠也没多想,见他选好了,转身就往收银台走。   应覃要连她的咖啡一起付钱。两罐咖啡本来也不贵,以他们之间的交情倒也没必要斤斤计较,阮棠想了想没有拒绝。倒是应覃付完钱又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咖啡,迟疑了一下,语气有些懊恼:“你昨天是不是很晚才回来?”   他不应该因为想见她就影响她休息的。他还有后半句道歉没有说出口,阮棠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说下去前就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半推着他往外走:“好了,抓紧时间回宿舍还来得及涂防晒。”   少年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乖乖点头跟着她出了小卖部。   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都已经醒了。应覃不是很擅长交际,只是把糖拿出来以后又把袋子递给了张延,说了一句“给你们带的”,转头就去了卫生间洗脸。   他还在洗脸,就听见屋里室友在喊他:“谢了啊应覃,你那瓶放你桌上了啊!”   少年应了一声,洗完脸回到自己的桌前开始涂防晒。另外两人都在吨吨吨猛灌肥宅快乐水,最早让他带可乐的张延倒是喝得不紧不慢,看了眼正在涂防晒的应覃,还忍不住笑了一下——精致是真的精致,不过是个脾气不错的精致小少爷。   ……   一中的军训只安排了白天,但晚上有自习——在这个中考之后的暑假里,一中不仅进行了分班考试、安排了全覆盖的家访,甚至还布置了作业。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也只有作业是正式开学后才收了。   不过考虑到白天训练确实辛苦,晚上只安排了一节自修课,到八点就结束了。正式开学后,晚自习是每晚两节,从七点到九点十分——包括两节之间的十分钟课间休息。   应覃晚自习结束后就回了宿舍。室友们人都不错,再加上下午还喝了他的可乐,就更照顾他了。估摸着小少爷应该是个讲究人,一致同意让他第一个洗澡。   应覃洗完澡出来,就见三个室友都捧着手机围在一块儿。他也没多想,放好东西就要回自己床上,忽然脚步一顿。   “虽然我之前就听说一中不太管早恋的,但这个楼主和男朋友牵着手被班主任撞到都无事发生,这是我没想到的。”段文浩摸着下巴啧啧感叹。   “一中老师都挺年轻的,不影响成绩的话好像确实不太管。”钱钰附和了一声,忽然又压低了声音,“那你们说阮学姐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吧?”张延也加入了讨论,“好像没听说?”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对异性朦朦胧胧但又分外好奇的时候,即使是学霸们也不例外。   段文浩却又有不同意见:“可是我上次看贴吧,好像说有啊?”   这话一出,齐刷刷三双视线落在他身上。   确实是三双——段文浩一抬头,就见应覃正站在他自己床铺的楼梯前看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好像突然就变了心情、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但大家都觉得经过一瓶可乐已经建立起了友好的室友关系,这时候也没多想,于是张延笑着解释了一句:“在看贴吧呢,你八成是从来不看这些吧?”   一中没有内网论坛,所以贴吧里还挺活跃。他们或多或少都看过几次,刚才没什么事干,又不想训了一天到晚上还闷头做作业,所以干脆就聚在一起看贴吧八卦。   应覃迟疑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却握着手机慢吞吞地走到几人旁边。   钱钰怕他连贴吧都不会搜,还热情地贡献出自己的手机给他看界面。   应覃看了一眼,页面上就是他们刚才讨论的那个被班主任撞到牵手的帖子。他又点了点头,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点进贴吧,应覃一眼就看到了一栋高楼——《我要让这个帖子变成最全的主席神颜楼!》   应覃点开了那个帖子。   开屏就是少女温柔又明媚的笑容。似乎是迎着光拍下的,一点泪痣在阳光下几乎有些动人心魄。   “只要主席同意,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可以出柜!”   ——楼主还是个女生。   应覃又往下看,之后就是各种各样的照片,全是同一张清丽精致的眉眼。   一中因为是住宿制,是允许学生带手机的,但不允许在教学区域使用,所以照片大多是学校活动时的官方照片。当然也有不少学生会把手机带到教学区域,只要不是太明目张胆,老师一般也不会追究。所以帖子里还是有一些日常照片,不过照片里的女孩子视线或多或少都落在前方,看起来应该是知道镜头存在的,并不是偷拍——一中的学生还是很有分寸的。   即使是未经修图的官方照片,少女也美得惊人。   他在看照片,室友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段文浩:“但我忘记上次说的男朋友是谁了。”   钱钰:“靠!赶紧快找找啊!”   段文浩一边找一边狐疑道:“你干嘛这么激动?”   他说完顿了一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不是吧?”   “不行吗?”钱钰没好气,“我很差吗?”   当然是不差的,能考上一中的本就都是学霸,看长相,他也是眉清目秀。不过吧……   张延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不是你很差,是学姐真的太好看了。怎么着也得……”   他说着环视了一圈,末了一指始终沉默着的应覃:“也得是这颜值,估计还是有希望的。”   钱钰下意识看了看应覃,又想想自己,终于没辙,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失恋了。”   段文浩和张延拍拍他的肩安慰了一下他一颗破碎的少男心,然后又陆陆续续站起来准备去洗澡。段文浩刚拿了毛巾,忽然听见一直过分安静的应覃叫了他一声:“找到了吗?”   “什么?”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少年还没干透的额发微微渗着水,视线却直直地落在他身上,看起来居然显得有些幽深和执拗:“那个帖子,学姐的男朋友。”   “还没,我一会儿洗完澡找找发你。”段文浩随口应了一声,说完才猛然反应过来,“你也?”   ——钱钰都没心思提了,应覃却还非要追着问,那岂不是说……   少年垂下眼帘,低声道:“谢谢。”   虽然没有承认,但是……也没有否认啊?! 第4章   段文浩在熄灯前终于还是找到了他口中的那个帖子,很守信用地分享给了应覃。   应覃蒙在被子里看手机,有微弱的光线隐约透过被子,倒是也不影响其他人睡觉。   帖子的标题有点……微妙:   《纯情主席俏秘书》   少年手指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还是看了下去。   “话说今天下午不是下暴雨了吗!雨超大的!我从教务处回来的时候,偶遇主席和秘书合撑一把伞。秘书大半边都淋湿了还拼命护着主席,有没有知情人士来爆料下这两个人到底在一起没有啊!这也太甜了吧!”   回帖翻了好几页,看起来在当时应该是个热帖。   “谢谢楼主!嗑到了!”   “谁不喜欢仙女主席和她的俏秘书呢!”   “没有吧,应该只是因为学生会工作所以两个人比较熟悉,陆含雁不是也经常和他们在一起吗?”   “楼上说的对!所以实不相瞒,其实我嗑的是三巨头,副手和秘书都是主席的后宫,主席难道不值得吗!”   “姐妹你这也太刺激了吧,我根本一点都不……能拒绝!”   “不是,顾衡怎么说也算校草水平了,没有女生追就算了怎么还都喜欢叫他秘书?这俏秘书都是什么鬼啊?”   “试问有哪个女孩子不想自己当老板,然后拥有一个漂亮又能干的男秘书呢!”   ……   虽然没有盖棺定论是男朋友,但至少已经足够说明,这个叫顾衡的男生,和阮棠的关系是很亲近的。   应覃从小就是读的公立学校,但阮棠在高中前都是读的私立,而且是那种学费高昂的贵族式私立,大部分同学的家境都和他们差不多。阮棠看着和谁都能相处融洽,但其实一直以来也没有关系特别亲近的同学。只是高中后似乎就不同了,她有了新的朋友,他所不知道的、真正的朋友。   蒙在被子里的少年无声地咬住了嘴唇,沉默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又分别搜索了一下“顾衡”和“陆含雁”这两个名字。   不算很意外的,同样也是一中的风云人物。   一个是学生会副主席,一个是学生会秘书。   一中的学生会工作范围很广,但人员编制并不多。主席、副主席、秘书各一人,剩下就是各部门正副部长各一人、再加上两三个部员,一共也就十多个人。主席、副主席、秘书,这三人一起可以说就是学生会的中枢了。阮棠是十项全能、入学以来就没掉下过年级第一的宝座;陆含雁是数学竞赛榜首的常客,顾衡则是文笔绝佳、甚至还有文章登报发表,三个人私交也好,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三巨头”的称号——一中向来不缺优秀的学生,但像这一届一样学生会前三号个个都是大佬的情形也并没有那么常见,这“诨号”听起来中二得很,但对于一中的学生们来说,此时不恰恰正是中二的年纪吗?   应覃也看到了顾衡的照片。多数是学校活动时的官方照片,因为是学生会秘书,大部分照片里他就站在阮棠身侧,五官虽然没有自己精致漂亮,却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斯文清隽,甚至还带着点和阮棠相似的沉稳从容。   少年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这些年里他提出过很多次,想要转学去阮棠就读的学校,可是父母觉得他单纯不擅交际、怕他在人际关系从小就复杂的二代圈子里受欺负,总是不肯。后来他见阮棠身边从来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也就努力忍耐了下来,反正只要到了高中,他们就可以坐在同一所校园里,将来还会进同一所大学。可是现在……   她交男朋友了吗?不,他甚至连她身边出现其他人都根本无法忍受。明明,一直以来,只有他的——从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开始,她身边就只有他,他也只有她一个而已。   应覃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刚才看过的那些照片全部从脑海中删除,甚至是好像这样就可以让那些照片上的场景,根本就从来没有存在过。   可是好像完全没有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照片上少年和少女并肩而立的画面,那么相似、那么……相配。   姐姐——他重重地又咬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叫了一句最熟悉的称呼,顿了顿,息掉了手机屏幕,感觉着自己嘴唇上的痛觉,横过手臂压在眼睛上,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叫了一声:   “棠棠。”   ……   应覃这晚睡得很不好,不仅一直辗转反侧到半夜才入睡,期间甚至又惊醒了几次,他甚至不敢确定晚上到底有没有真的睡着过,就听到了起床的闹钟铃声——梦里具体的情景已经记不太清,只有失去什么的惶恐如影随形。   少年揉着额角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皱着眉慢吞吞地开始穿衣服,还没穿完就听见卫生间里传来了一声哀嚎——   “靠!我晒脱皮了!”是钱钰的声音,紧接着惨叫的人就一路蹿回了房间里,一路直奔到应覃的床铺下面,“应覃,防晒霜能不能借我用用?”   应覃扫了他一眼,额头上有一块不小的皮肤正通红着。钱钰原本没注意,洗脸的时候一抹,死皮顿时就被整块掀掉了,这会儿他还忍不住手贱去摸,顿时就疼得他嘶了一声。   应覃垂下眼帘,有些困倦地了一声,换好衣服从上铺下来,又拖出自己塞在床底下的行李箱、有些费劲地找出了一支防晒霜递给他:“你们用吧。”   他说完就自己去卫生间洗漱了,倒是钱钰自己涂完也没忘了室友,现身说法极力建议其他人也做好防晒措施——张延接过防晒看了一眼,愣了一下。   昨天应覃自己涂的,瓶子好像不是这个颜色的?   不过本来就是人家帮忙才借的,人家借的是哪种也轮不到他来挑三拣四,张延只是脑子里突然晃过这个念头,也没多想,看了眼室友晒到脱皮还忍不住时不时手贱摸一下的“惨状”,默默地拧开了防晒霜的盖子。   ……   这天起就是正常的军训作息了——六点半出操升旗,站半个小时军姿,七点后才吃早饭。因为前一天有了学长学姐们的友情提醒,大部分新生出操前都吃了点东西,早晨虽然也有个别学生有些低血糖的反应,但好在都不严重,向教官打了报告略作休息后,也就都缓了过来。   阮棠今天没去高一六班——鉴于有人昨天没看到传说中“弱小,无助,但漂亮”的小学弟,今天过来卖着萌问主席能不能换一下分组让、她悄悄看一眼漂亮弟弟,阮棠也没介意,点点头就应下了。于是当操场上隐约有些骚动起来的时候,阮棠正在离六班最远的位置、几乎是隔了大半个操场的斜对角上。   “好像是有人晕倒了。”严毅和她一组,眯着眼睛努力看了一会儿,回头低声跟她解释。   骚动的中心正是六班的方向。   阮棠点点头,把手里的水壶递给严毅:“我过去看看。”   一中推行“学生自治”,军训期间虽然有老师值班,但并不是时时在场。她是学生会主席,出了事第一个到场是应当的。   阮棠横穿了大半个操场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少年人已经被挪到了树荫下坐着,靠着树干微微仰着头、双目紧闭。   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黑并没有影响他的漂亮,反倒更有一种楚楚可怜、甚至是脆弱的精致。   教官见她来了,似乎是也松了一口气,把人交给她后自己就回到了队伍里继续训练。负责六班的宋清斐凑过来低声解释了一句:“学弟突然晕倒的,可能是中暑了。”   他小时候身体就不太好,这些年虽然不太去医院了,但看起来也总还是有些单薄瘦弱。阮棠应了一声,放轻了动作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小覃?”   倒是没有发烧,但却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少年睫毛轻颤,并不抵触她的触碰,甚至还把额头往她手心里顶了顶,活像是只撒着娇求抚摸的猫,然后终于睁开了眼睛:“姐姐。”   阮棠了一声:“还好吗?我送你去医务室。”   她说着已经抬起头,看向一旁学生会的男生,这会儿也顾不得向满脸震惊的“同事们”解释自己和漂亮弟弟的关系,正要开口请男生们帮忙,就发现自己的衣摆被猛地揪住了。   “不要他们。”少年咬着嘴唇,声音还有点虚弱,却带着莫名的执拗,“不要别人。”   他从小就很安静,也不爱和别人接触,并不是那种很“合群”的孩子——阮棠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想起他从小就像小跟屁虫似的跟着自己、也是这么一副安静又固执的模样,顿时就忍不住心软了,低声叹了口气:“还能走吗?我扶你去,医务室不远。”   少年苍白的脸上像是忽然又有了光彩,撑着树干就要站起身来。阮棠赶紧跟着站起来、又伸手扶住他,于是少年人心安理得地把大半的重量都压到了少女的肩膀上。   他已经比她高出了不少,揽着她的肩膀慢吞吞地往前走,反倒像是把少女整个拥在怀里。   ——他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在几乎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出了操场。 第5章   在同龄男生之间,应覃的身材看起来确实显得有些清瘦了。但也许是因为长得高的关系,阮棠觉得压在自己肩头的分量也并不轻松。好在医务室距离操场确实不远,少女终于还是成功地架着几乎整个趴在自己肩膀和背上的少年抵达了医务室。   阮棠在学校向来是风云人物,校医也不是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医生、自然也是认识她的——事实上,校医的年纪本来也不大,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是个性格温柔的大姐姐。见到敲门进来的阮棠先是一愣,很快就看到了半拥半揽着扒在她肩头的少年,赶忙上来把他扶到了医务室隔间里的病床上。   少年躺倒下来,似乎是有些不安,手里还攥着阮棠的衣摆不肯放开。   漂亮弟弟一副依依恋恋的样子,没有人看了能不心疼的——阮棠一边有些庆幸自己今天的上衣还挺宽松、不怕被拽,一边又陪在他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校医姐姐给他做检查。   “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紧张,”校医忙完了这一阵,反倒又松了口气、有工夫回过头来打趣她,“有点中暑,还有点低血糖,再加上昨晚大概没休息好。吃点东西睡一会儿就没事了。”   听到没什么大问题,阮棠不由得也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还躺在病床上的少年解释了一句:“是我弟弟。”   少年攥着她衣摆的手猛然捏紧、脸色又白了一分。   校医倒没注意,只是闻言又来回看了看两人的脸——虽然一眼看去并不相似,但论颜值水平倒的确是旗鼓相当的。   不过社会人当然不会多嘴去问“为什么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校医姐姐看完也只是再次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就起身出去了:“不影响你弟弟休息了,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阮棠应了一声,见她带上门出去了,这才低头又去看应覃。   刚才她还笑得温柔随和,这会儿只剩下了两人独处,她脸上的笑意不知为什么居然敛了下去,就这样神色淡淡地看着他,甚至显出了三分冷清来。   少年似乎是有些受不住她这样的注视,垂下眼帘不敢对视,捏着她衣摆的手没有松开,顿了两秒,轻轻地晃了晃。   像是撒娇,又像是在求饶。   阮棠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见他这样,一下子气又消了大半,轻叹了口气问:“不是买了糖,没有吃吗?早饭呢?”   “糖吃了。”应覃低声答了一句,顿了顿,在她的目光里声音再次低了下去,“早上没有胃口。”   阮棠不置可否,又问:“那昨晚睡觉呢?”   少年把脸往她手的方向挪了挪,还没挨上她的手,见她一副看不出有没有生气的样子,又不敢做得太明显,只能停了下莱,委委屈屈地回答:“我睡不着。”   他还是第一次住校,认床睡不着似乎也情有可原。阮棠又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还白着、额头冷汗也没有擦完,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到底还是没忍心再教训他,只是揉了揉他的头顶,又站直了身子。   “姐姐?”应覃生怕她见自己没事了就要回去,急忙拉住她,“你陪陪我……”   刚才还很虚弱,这会儿手劲倒是挺大的——阮棠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少年手指修长,掌心里略带薄汗,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她一下子居然挣脱不开。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阮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许诺了很快就会回来,这才终于看到了少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阮棠去小卖部买了个小蛋糕、又买了一盒巧克力,回到医务室的时候,病床上已经没有人了——应覃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没有玩手机,就这么一个人眼巴巴地盯着门口。直到阮棠推门进来,少年原本黯淡的一双桃花眼像是一下子有了神采、猛地亮了起来,忙不迭就要起身迎上前来,又被阮棠一把按住。   “我不喜欢病床。”他被按住坐回去,仰着脸看她,小声又小心翼翼地解释。   他说话好像总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但可能是因为长相太占便宜,即使这样也不会招人烦,只让人觉得拒绝不了——阮棠想起他小时候常常半夜去挂急诊,大概是多少造成了些心理阴影,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他些什么,只能略过这个话题不谈,在他身边坐下后,把小蛋糕递给他。   应覃吃得很慢。他似乎是依然没什么胃口,小口小口地咬着,每吃两口还会抬起头来看看阮棠。见阮棠始终都在盯着他,实在没有办法,才只能慢吞吞地也把一整个蛋糕给吃完了。   见他吃完了,阮棠接过包装去扔,又给他拿了瓶水回来——少年盯着她的背影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嘴角,又在她折回身来前垂下头、敛住了神色。   阮棠递水给他,又拆了一颗巧克力递过去。   少年一边接过水,一边很是自然地凑过来张了嘴去咬巧克力。   阮棠微愣了一下,他已经咬住了巧克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嘴唇似乎无意间擦过了她的手指,出乎意料的柔软。但他像是根本毫无所觉,叼走了巧克力就高高兴兴地吃了,又拧开瓶盖开始喝水。   阮棠垂眸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收回了手。   他喝完了水,眨了眨眼睛,偏过头——靠在了阮棠的肩膀上:“学姐,我有点困了。”   少年的发丝蹭在她颈侧,有些微妙的痒意。阮棠摩挲了一下自己刚刚捏着巧克力的手指,又低头看了眼少年精致无害的侧脸,到底还是没有拒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抚:“睡吧。”   他的头发很柔软,就像他的人一样——也许是吧。   应覃本来只是想借机撒娇的,但没想到只要靠在她身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桃子茶香,居然真的很快就睡了过去。梦里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尽管被黑暗笼罩,也有一具温暖柔软的身躯始终紧紧护着自己,温柔又可靠。   其实他还想问的,想问她到底有没有交男朋友——但临到嘴边,却又忽然问不出来。   又也许只是……不敢问出口而已。   应覃这一觉直接就睡到了中午,醒来的时候他还靠在阮棠肩头,少女正用手机在看英语阅读。见他抬起头来,阮棠本能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应覃没放过这个机会,借着“将功折罪”的由头硬缠着给她按摩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被她赶着去了食堂吃午饭。   下午应覃就恢复了正常训练。期间班里同学纷纷来关怀了他一番,应覃不喜欢、也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全程都没说上几句话——同学们似乎是看出了他性格很是冷淡,渐渐也不再来打扰他。倒是他的室友们,经过了带可乐和借防晒霜之后,觉得小少爷脾气并不差,也就不怎么怕他的冷脸,一个个都热心地过来嘘寒问暖,末了又觉得有些迷惑——   今天才刚因为身体不好晕倒了,可是小少爷看起来,居然像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可也没见因为身体不好有什么偷工减料的优待啊?吃错药了?   没等室友们弄明白所以然来,又发现了新的异常——应覃整晚都在看手机。   从仅有的两天相处来看,应覃对玩手机并不热衷——具体表现在,他甚至都没有下载什么热门手游、并且在他们组队开黑的时候也完全不感兴趣。   所以,他整晚在手机上看什么?   几人抓耳挠腮好奇得不得了,又不好真的去偷看他的手机屏幕,差点被自己的好奇心憋死。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洗完了澡、准备收拾完上床睡觉,就听沉默了一晚上的小少爷终于开了尊口:   “贴吧没说什么吗?”   “哈?”三人齐齐看来,满脸茫然,“贴吧说啥了?”   少年握紧了自己的手机:“今天,我和阮学姐。”   “害,你说这个啊,”段文浩是全宿舍消息最灵通的,当即就反应了过来,“我听说了,学生会好像有人问了,学姐说了你是她弟弟。”   “你不早说!?”钱钰瞪大了眼睛,说完又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一下子又变得有些“狗腿”了起来,“虽然我当不成你姐夫,但近水楼台,和学姐说几句话总可以吧?”   “我也听说了。”张延是最后一个开口的,一边说一边还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体贴地安抚道,“你放心,大家都很有分寸,不会乱传的。”   没一会儿就到了熄灯时间,熄灯铃响过后灯光骤然熄灭、房间里陷入一片漆黑。几人手忙脚乱地打开自己手机的灯光匆匆放好了东西爬上床,只剩相貌最精致的那个少年站在原地,垂着头抿着嘴唇、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默默地关掉了手机,摸索着慢慢地踩着□□爬上了自己的床铺。   ——为什么就不乱传呢?她说是弟弟,就是弟弟了吗? 第6章   同学们太过“善解人意”,应覃有些不满,又觉得有些委屈——凭什么那个谁只是和她合撑一把伞就有大把人在下面喊“嗑到了”、“太甜了”,她今天都抱着他走了,却只能得到一句平平无奇的“哦是弟弟啊,那没事了”。   少年有些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上铺,还在反思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虽然晕倒不是装的、也不是故意的,不过之后的事确实有他借机撒娇打小主意的因素……一开始好像是成功顺利的,但最终的结果却又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发展。   对她来说,他只是弟弟吗?应覃翻了个身,本来还在思考的,但一天下来训练量确实不小,躺下之后很快就真的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之间他还能感觉到清甜的桃子茶香气似有若无地萦绕在自己呼吸间,让他整个人都在不自觉中放松了下来。   这一觉他睡得很安稳,顺便又反思了一下,会不会是自己那么容易晕倒又让她觉得他很柔弱——小时候他确实体弱多病,但现在已经完全不是这样了!他得澄清一下,自己的身体好得不能再好了!   怀抱着这样的心思,应覃早晨出操前连着吃了好几颗巧克力、就怕万一又低血糖让她误会、觉得自己很不“男人”怎么办——于是三个室友眼睁睁地看着他一颗接一颗地剥开巧克力包装、接着又面无表情地一颗接一颗塞进嘴里,直到连他们几个围观群众都觉得甜到齁得慌了,他才总算是终于停了下来,喝了口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准备出门下楼。   临走前他又拆了一颗软糖,微垂着眼帘慢吞吞地吃了——一向漂亮却过于冷淡的脸上看起来居然像是透出了几分柔软来。   这天早晨他果然很清醒、一点都没有晕的迹象。不过他早上吃了太多甜食,早训结束后反倒又没有什么胃口了。好在军训的早饭不是统一的、而是自由打菜,倒也不会浪费,只是少年站在食堂窗口前看了一会儿,一时间实在是不知道能吃什么,微微皱着眉让开了位置、让排在后面的人先买。   他正陷入“不吃就可能晕倒,吃又什么都吃不下”的两难境地,一时间目光困扰得甚至比面对竞赛试题还厉害。好在他在原地站了没一会儿,手机的震动就把他从困扰里解救出来了——是的,他带手机了。不过硬要说,食堂也不算教学区域,不能算是违反学校规定——当然应少爷带手机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个,只是想着,万一阮棠找他的时候他没带手机怎么办?   于是应覃第一时间摸出手机看了眼——的确是阮棠的消息。   “吃饭了吗?”   “还没有。”应覃回复。   “认识教务楼吗?来一楼学生会办公室。”   应覃默默地在第一时间删掉了自己还没打完的那句“没有胃口,吃不下”,然后改成了“好!”点下发送就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转头就走。   教务楼很显眼,是幢单独的红色小楼,就在教学楼的旁边、这两天晚自习的时候往返都会经过。应覃目不斜视、差点都要用上小跑,简直恨不得收到消息的下一秒就能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了。   等他终于站在贴着“学生会办公室”标签的门口时,少年先理了理自己因为一路快走而微有些凌乱的衣襟,这才伸手敲门。   门开了。   门里是个不认识的女生。   少年脸上骤然展开的笑意又一下子僵住。   ——不是阮棠。但似乎也不能说完全不认识,毕竟前天才刚看过了她的照片。   陆含雁身材娇小,应覃要低头和她对视——两人就这样各自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两秒,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个凝固的尴尬气氛。   “小覃?”熟悉的轻软嗓音终于响了起来,少年第一时间循声看去,就见阮棠从陆含雁身后透出了半个身子来、伸着手指竖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冲他招了招手。   少年大步跨进屋里,三两步就到了她的身侧,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姐姐。”   阮棠应了一声,微微侧过身、让出了身后的桌子来,又拍了拍应覃的肩膀示意他去看。   应覃转头,随即就是一愣。   “你喜欢的汤包,”少女已经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现在有胃口好好吃饭了吗?”   她说着,把一盒汤包推到他跟前,撑着下巴笑眯眯地仰头看他。   桌上除了汤包,还有两个糯米糍饭团,都是学校食堂没有卖的,还都装在袋子和一次性塑料盒里、显然是才刚从外面打包回来的。   一中的门禁管理很严,军训期间即使是学生会的学生也不允许随便出校门、当然也不允许点外卖。   “这是……”从哪里来的?应覃话还没有问完,就见少女眨了眨眼睛,塞了一双筷子到他手里:“好好吃饭。”   说话间陆含雁已经关了门回来,也很自然地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雁雁你要的加肉松和咸蛋黄,”阮棠给她递了一个饭团,一边又向应覃介绍,“这是陆学姐,学生会副主席。”   应覃正在掰一次性筷子,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眼比自己还没有表情的女生,顿了一下,微微点头:“你好。”   没有叫学姐。   他平时虽然话少,但并不是没有礼貌的人。阮棠怔了一下,随即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垂下头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陆含雁正正式式地跟他也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开始安静又专心地低头吃饭。   应覃已经掰开了筷子、又打开了餐盒的盖子,正要伸筷子去夹,又把手收了回来,转头看向阮棠,眼神晶亮:“学姐没买汤包,要尝一个吗?”   阮棠才刚咬了一口自己的饭团,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来。   “干净的,”他伸手递过筷子,“我还没有用过。”   也许是因为少年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实在是亮得太过惊人,阮棠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就伸手去接。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唯一的一双筷子已经拿在自己手里了。这时候再还回去似乎又有点欲盖弥彰,阮棠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筷子夹了一个汤包、小心地避开筷子的位置下口。   毕竟已经买回来有一会儿了,汤包也没那么烫了,她一口一个倒也不算勉强。吃完她就把筷子还回给应覃,神色坦然地又问:“明天想吃什么?”   应覃接过了筷子。   她真的很小心,吃的时候完全没碰到筷子,看起来还像是双干净的新筷子一样——少年悄悄仔细打量了一下筷子,多少有些失望,但又觉得有些紧张。她的唇,曾经离这双筷子这么贴近——少年用这双筷子夹起了一个汤包,蘸了醋低头吃了。   吃起来还细嚼慢咽的,仿佛是在仔细品味什么山珍海味。   然后他听到了阮棠的问题,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她手里的那个饭团上。   她才咬了一口,饭团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隐约露出里面包裹的加料来——就连这个小小的缺口居然都显得很可爱诱人。   “我想吃饭团,”少年轻声道,“和姐姐加一样的。”   说完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小了一下,又问:“可以吗?”   “好的呀。”阮棠点点头,转头又去问搭档,“雁雁呢?”   圆圆脸的少女了一声,不太讲究地回答:“你买的时候给我带份一样的就行了。”   阮棠也点头应下了。   应覃垂着头,脸色忽然显得有些懊恼。   ——失策了,他才应该说要和姐姐一样的早饭的。今天她吃饭团,他却想着明天才吃,听起来就好像总是落后一天似的。   可是现在改口又好像在学陆含雁似的,而且还会显得很刻意。少年有些不满——既不满自己刚才的回答,又不满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和她这么亲近,心情一下子又有些低落,只能低头吃汤包——怕他早上吃不饱,阮棠特意买了两笼,少年吃得腮帮子微鼓,倒没有了平时的冷淡难以接近,反而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稚气的可爱来。   一顿饭吃得情绪起起落落,但好在最终还是乖乖把早饭都吃完了。军训时间很紧,再不情愿,应覃也只能乖乖回去收拾宿舍内务。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了两个女生,陆含雁收拾好了垃圾,看了眼门确认已经关好了,这才抬眼看向阮棠:   “你弟弟?”   阮主席靠在椅背上,弯着眉眼笑盈盈地对上她的视线:“邻居弟弟。”   还以为是表弟之类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结果没想到是邻居“弟弟”。   陆副主席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那没事了”。   阮棠轻笑出声,末了又软着声音抱怨:“在你心里,我也不至于那么不做人吧?”   说是抱怨,又像是在撒娇。   陆含雁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终于勉强了一声:“不至于。”   那你解释一下这个可疑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主席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第7章   一中的军训向来都是周边高中里最严格最辛苦的,但对于应覃来说,多数时候体验还是挺好的——之后的每天早饭他都是和阮棠一起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吃的,有时中午他也会去办公室找阮棠问作业题。   虽然是学生会公用的办公室,不过这几天的早上和中午并没有别人来、只有阮棠会用。但唯一让他至今都还有些疑惑的是——那些每天都不重样的早饭到底是阮棠怎么从外面买回来的,即使她早上有正当理由可以获得出校门的批准,但也不可能天天都能出去。但阮棠很显然也不想解释,每次都是眨眨眼睛、一副“别问,吃就是了”的神秘表情,应覃在她面前一向乖巧听话,自然也不会非要追问。于是每天的早饭时间就成了应覃军训以来最期待的时间。   唯一的一点点不满就是——每一次,陆含雁也总是都在。根据应覃后来几天的观察,办公室的钥匙好像就是她在保管。   好吧,其实也不是一点点,是非常,非常不满。阮棠不仅记得陆含雁的忌口和喜好,偶尔还会蹭在她肩膀软着声音撒娇——她在他面前一向是温柔可靠的大姐姐模样,还从来没有过撒娇示弱的时候。   她本来就是清丽秀致的长相,撒娇的时候杏眼半睁、语气柔软,眼尾一点小痣隐隐约约。   是他有些陌生的模样,但是……   好可爱!   想抱着她、摸摸她的头顶、甚至亲亲她,告诉她不管说什么他都愿意。   而陆含雁这个实际被撒娇的对象,居然还可以板着脸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她的要求!   比如阮棠中午饭后还想和她继续讨论数学竞赛题,就会被她无情拒绝并且催着去午睡休息、睡醒再讨论。   ——以至于应覃甚至都不得不摸着自己的良心承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含雁确实比他厉害多了。至少他要是被阮棠那样看上一眼,立刻、马上,就什么原则都想不起来了。   军训的最后一天到中午结束,上午是各班会操环节。一个星期多的训练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还未可知,不过至少会操时动作的确是肉眼可见的整齐。当然,学生们基本也都肉眼可见的黑了一截。   会操外还有额外的展示环节——每个年级共四百多人、分十个班级,从每班都选了两男两女加训学军体拳,也在这天作为会操的一部分。   阮棠有些意外地在军体拳的方阵里看到了应覃。   他并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再加上平时军体拳的训练都是额外加训、阮棠也没有遇上过,实在是并不知道他被选上了。不过……   他前两天再三确认了几次“会操那天学姐会看吗?”当时阮棠还有些不解,这下倒是破案了。   阮棠回想起当时他努力装作是不经意提起、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难掩期盼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每班两男两女,加起来就是总共四十人的方阵,又都穿着迷彩服、带着帽子,远远望去甚至连性别都很难一眼分辨——但即使是这样,应覃也是最显眼的那个。   他皮肤很白,甚至比不少女生都还要白皙;他身材也有些清瘦,套在学校统一下发的迷彩服里居然显得衣服有些空荡;帽子挡住了他小半张脸,但即使是只露出的下巴线条也格外流畅精致——如果地点不是操场、打扮不是迷彩,甚至像是最漂亮的人偶娃娃。   可是他的动作是最流畅的、力度是最到位的、就连节奏都是最赏心悦目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阮棠甚至觉得……他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煞气。   那种感觉就像是,如果他对面真的有敌人,此时此刻一定疲于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完全不像是刚学的花架子——阮棠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地上,手肘支在膝头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在她印象里,应覃还一直是小时候那个体弱多病的漂亮弟弟,很少说话只是因为害羞又不善言辞,却总是跟在自己身后黏黏糊糊地叫自己姐姐。但现在看起来似乎……   “弟弟好A啊!”旁边宋清斐托着下巴直白地感叹,“小狼狗真是世界的瑰宝!”   阮棠哑然失笑。   之后是军训的总教官和校领导总结发言,肯定了军训期间同学们刻苦认真的优秀表现,并对新生们接下来三年里的学习生活作了祝福和寄语。结训式在中午前圆满落幕,午饭还是学校统一安排,之后就可以各自回家了。   但其实新生们也并没有感到太过轻松——离开学只有最后一个星期了,而暑假作业多半都还没来得及做完呢!   阮棠和应覃一起坐应家的车回去。   少年终于彻底摆脱穿了十天的迷彩服,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只是最简单的短袖衬衫鹅牛仔裤,穿在他身上也有一种特别的俊秀精致。   一坐上车他第一句就是:“学姐上午看会操了吗?”   “看了。”阮棠点点头。   少年眨了眨眼睛,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下文,慢慢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似乎是还想追问又问不出口,只能直直地盯着她,表情又是委屈又是期待。一双桃花眼不仅没有显得风流多情,甚至看起来还可怜巴巴的。   ——真的有点像狗狗,而且还是大型犬。   阮棠顶不住他这样的目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很帅。”   只是短短两个字,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顿时既不委屈也不可怜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她用来形容自己,在她心里,他是不是就可以不只是“弟弟”而已了?   少年还在喜滋滋地畅想未来,车开得平稳、他最近训练量又大,乍然放松下来,他很快就有了睡意。应覃侧过头悄悄看了眼已经戴上耳机开始听英语的阮棠,试探着慢慢地靠了过去。   阮棠没有反应,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并不抗拒,于是少年终于把脑袋靠上了少女的肩膀,并且不等她给出任何反应,第一时间闭上了眼睛装作睡觉。   阮棠没有推开他。   少女身上的味道萦绕在他呼吸间——甜甜的,又不腻人。   应覃很快真的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   阮家和应家就住在联排别墅的相邻两套,到了家门口,还没彻底睡醒的少年在她肩头又蹭了好一会儿,这才肯放开她下车,又热情地邀请她先到自己家里坐一会儿——阮棠摇摇头,好不容易才把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少年人推着进了他自己的家门,开了自家的门,也愣了一下。   一向工作繁忙的父母居然都在家里。   阮棠看起来似乎是长得像父亲更多一些——阮诤即使到了中年依然儒雅俊秀、气质温和,反倒是阮棠的母亲唐静婉妆容精致、神色冷厉。阮棠一双杏眼原本是随了她的,生在阮棠脸上只觉得娇软秀丽,在她的妆容里却分明就显出逼人的艳色与气势来。   唐女士第一时间关心了她前阵子小提琴比赛的结果,听到她得了金奖,神色间似乎是柔软了一些,正要再说些什么,临时接了个电话,又雷厉风行地到一旁处理工作去了。   阮诤冲她招了招手,问了她这几天的情况,迟疑了片刻,还是解释了一句:“你妈妈工作太忙了,其实是很关心你的。”   阮家是做电器起家,“睿科”到如今已经算得上是家电中的国民品牌,唐静婉总管市场营销,有时甚至要比董事长阮诤来得更忙。   阮棠笑了起来,乖巧地摇了摇头:“没关系,我知道。”   看起来毫不介意的模样。   阮诤摸摸她的头顶:“明天回你爷爷那里吃个饭。”   阮棠点点头,慢吞吞地了一声。   第二天一家三口按计划回到老宅。   阮诤夫妇都忙,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回来。倒是阮棠的叔叔阮诚一家时不时过来看望老人,这天也已经早早到了。阮诚在生意上没什么才干,占了个闲职坐领分红,和阮诤之间的兄弟关系不好不坏——从小在兄长优秀的阴影下长大,要说多喜欢兄长实在是办不到;但多少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斤两,再加上阮诤对他并不小气苛刻,要说不甘似乎也不至于。   两家人平平淡淡地打了招呼,老爷子一边吩咐开饭,一边又把阮棠叫到跟前,乐呵呵地问她:“棠棠最近忙不忙,好久没来看爷爷了。”   长子夫妻都很能干,老爷子也就早早退休让位,自己每天在家种种菜、钓钓鱼,得空和老伙计们下下棋吹吹牛,享受生活。   “前段时间有几个比赛,昨天新生刚刚军训完,最近没那么忙了,”阮棠笑盈盈地哄老爷子,“我每天都来看爷爷。”   “我看你平时忙得快赶上你爸妈了,有时间就多休息,不用天天来。”老爷子虽然这么说,但脸上笑容更甚,显然是被孙女哄得很受用的,“我孙女比赛肯定都是第一名!”   阮棠也没炫耀,只是笑着点点头承认了,然后就听老爷子神神气气地嘀咕着明天又可以和几个老伙计聊聊孙子孙女。一片阖家欢乐的气氛里,另一旁一句“我们家小棣成绩也挺好的”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阮棠略略偏过头,用余光扫了一眼。   她婶婶沈菁正揽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堂弟阮棣,给他倒饮料喝。   阮棠依然笑盈盈的,并不说话。   唐静婉也看了那边一眼,杏眼微微眯起。   阮诤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递给妻子。   沈菁推了推自己的儿子。   阮棣好像没有意识到母亲的暗示,依然一言不发,低头喝饮料。   毕竟是自己的孙子,老爷子一向也是极为疼爱的,听到插话也不生气,顺势也就转移了话题,关心起孙子来:“小棣开学就初三了吧,得抓抓紧了,有什么不会的就问问棠棠。”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阮棠:“棠棠要是有空,给你弟弟补补课。”   阮棠乖巧地点头答应了,却没往心里去——这课,反正是绝对补不成的。   果不其然,沈菁一听就皱了眉头:“爸,用不着麻烦棠棠,我们小棣成绩很好的,老师开补课班都说他不用去。”   “那就好,那就好,”老爷子仿佛完全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点点头又执着地接着道,“那也可以问问棠棠再提高一点嘛。”   阮棠差点笑出声来,看了眼自己的父母都不动声色、稳如泰山,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管理还不够过关,赶紧又克制住了笑意,在老爷子看过来时乖乖巧巧地又点了点头。   沈菁推了一把丈夫。阮诚还在低头玩手机,毫无反应。   话题中心的另一个人也不吭声。阮棣比阮棠小了两岁,身量和阮棠差不多高,身形却差不多快有两个阮棠那么宽了——他平时在家里备受宠爱,很显然缺乏运动,又爱喝高热量的碳酸饮料,阮棠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小时候的微胖变成现在的模样。唐静婉前几年还提醒过几次、孩子不能太溺爱,结果沈菁觉得是她嫉妒自己生了儿子、故意给自己难堪,很是闹了一场,之后也就没人再提了。   但阮棠其实也说不上有多讨厌这位婶婶——   她固然小心眼又爱攀比,可是她丈夫闷声不吭、俨然一个安分守己的隐形人,既不给她撑腰帮腔、也不阻止她说话,显然也打着小算盘——就算兄长发火,那些话都不是自己说的、火也落不到自己身上,既能给兄长家添点堵、儿子又能在老爷子面前露露脸,自己还没有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沈菁至少是在极力为儿子争取利益,而至于阮诚嘛——   丧偶式教育中的鸡贼男罢了。 第8章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丈夫和儿子都默不吭声,显得自己简直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沈菁很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阮棠发现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甚至是有一瞬间的涩意,但很快就又堆起了笑容,仿佛无事发生一样笑着去问儿子吃不吃零食。   阮棠移开了目光。   一家三口在老宅吃了一顿晚饭,第二天阮棠起床的时候,父母就又已经不在家了。她已经习以为常,神色如常地按平时的时间表继续上课做题。   上午的小提琴一向是在老师家里上的,结束后她并没有回家、让司机又把车开去了老宅,信守昨天答应的话、陪着老爷子吃了午饭才回来。   她平时多数时候都没有午睡的习惯,到家后就回了房间做题。其实家里是有单独给她留了一间小书房的,但她觉得不太方便、又在卧室里放了一张书桌,平时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做作业。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阮棠手头这题才刚做到一半,没有功夫分出心思来多想、随口说了句“请进”,之后似乎就听见有人推开门走进来的声音,以及余光里恰好瞥见的、被放在她桌边的杯子。阮棠也没有多想,只是本能地回了一声“谢谢”,一边依然头也没抬地继续做题。   几分钟后,她放下笔,稍稍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正好看见了刚送进来的牛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视线顺势往旁边一扫,顿时就愣了一下:“小覃?”   她原本还以为刚才是家里的阿姨送水进来。   少年穿着居家服、明显是刚从隔壁过来。她家的阿姨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也就没有多问、直接开了门让他进来。这会儿少年坐在地毯上、背脊靠着她的床沿,仰着脸正在看她。见她终于放下笔看了过来,少年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羞涩又轻快的笑容来:“姐姐。”   阮棠也笑了一下,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家里的早饭不好吃。”少年微微皱眉——他的眉峰线条其实有些凌厉,但在现在这样近乎撒娇的语气和表情下,甚至就又显得有些可爱了,“没有前几天的好。”   阮棠没接话,喝了口牛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胡扯吧。应家主营是高端酒店和度假村,别的不好也就算了,大厨的手艺怎么可能还比不上学校门口的早饭摊?   应少爷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找的借口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当即也就不再费力描补了,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姐姐你做题吧,不用管我。”   阮棠估摸了一下时间,点点头:“快做完了,一会儿就好。”   少年点头应了一声,乖乖巧巧的样子配上他的长相,比最精致的洋娃娃还漂亮——阮棠忙里偷闲地评价了一句。   阮棠做的是历年全国数学竞赛的真题。其实她的竞赛成绩一直以来也很不错,但她心里也有数,自己在数学方面并不能算是天赋最好的人——真正天赋惊人的她身边就有一个,和陆含雁比数学,那是很打击人生信念的,除了高等数学之外,她亲爱的副主席已经学完了大学水平的多门数学课、而且明显还学有余力的模样。她就真的是自叹弗如了——这次的最后一道大题她花了一些时间才做完,彻底放下笔后,她又休息了一小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   阮棠转过头。   少年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靠着床坐在地上、长腿舒展,眼睛却是闭着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头发也有些乱了,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起来后就没有好好梳过,头顶有一小撮头发顽强又突兀地翘了起来,有一点滑稽,又有种稚气的天真。   凑近了一些看,阮棠才发现其实军训过后他多少也还是被晒黑了一些的。   不管早饭是不是真的吃不惯,但至少过去的十天里确实是很辛苦了。   阮棠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小覃?”   少年了一声,偏过头、仰起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心。   阮棠干脆顺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这回他终于醒了。   少年半睁着眼睛、目光惺忪地看过来,脸上满是茫然。   阮棠抓住他的胳膊往上提了提:“去床上睡。”   也不知道这短短四个字是怎么他了,少年忽然有些脸红了起来。阮棠也没注意,又催了他两声,就见他还是迷迷茫茫地顺着她的动作站起来、然后被阮棠推着坐在了床上。   少年眨了眨眼睛。   屋里空调冷气打得很足,阮棠拉过被子替他盖上。   他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了,踢掉拖往床上顺势一躺,又拉起被子把自己裹住,最后把脸埋在被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安心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被子上,都是她的气息。   ……   九月一日准时开学上课,八月三十一日是报名和开学典礼。   这一点上倒是每个学校都差不多,开学典礼不外乎是校领导轮流讲话,鼓励学生、寄予期望。应覃坐在台下听得心不在焉——当礼堂内突然响起了激烈掌声的时候,甚至差点把正在走神的少年吓了一跳。   “大家新学期好。”少女清甜温软的声音从礼堂的广播里响起。   应覃猛地抬头。   一中的校服只有一套运动服,虽然不能算丑,但也平平无奇。好在只有每周一早晨的升旗仪式才需要穿校服,大家对校服也就表现得颇为宽容。现在,这套宽宽大大、平平无奇的校服穿在少女身上、她站台上,在全校一千多人的注视里,好看得像是在发着光。   “我是高二九班的阮棠。”少女没有带发言稿,站在台上笑意盈盈,先是欢迎了高一的新生们、又祝福和鼓励了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之后从容转入正题,“这么说可能显得有些狂妄,不过能考入一中的同学们,在学习上或多或少一定都有自己的心得,不需要别人多言。所以我想,或许我们也可以开始思考一些别的问题: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个话题有些抽象,但她讲的并不枯燥,从容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和朋友谈心,甚至还举起了例子:“我上网的时候常常会看到有人问:‘什么时候入坑这个游戏最合适?’,提问下的答案永远都是一样的:‘开服和现在。’”   这个比方实在是太接地气,话音刚落,台下的同学们就发出了一阵笑声,之后又有人带头鼓起了掌来。   阮棠也笑起来,眨了眨眼睛:“我想许多事情的道理也是一样的,什么时候好好学习最合适——开始,和现在;什么时候努力最合适——开始,和现在;当然——什么时候放弃努力最快乐?答案大概也是开始,和现在。”   又是一阵笑声。   “也许现在去想这个问题,思考还不够成熟全面,甚至还不能得到答案。但没有关系,如果还不成熟,就照着还不成熟的想法去做;如果现在没有答案,总会有找到答案的那一天。不要怕晚,也不要怕之前走过的岔路,因为最合适的时间,永远是‘开始,和现在’——而你找到答案的那一刻,既是‘开始’,又是‘现在’。”   台上的少女结束了自己的发言,从演讲台下来,对着台下鞠了一躬,又对着台上的校领导微微鞠躬,之后不紧不慢地走下了台。   掌声如雷。   应覃甚至还听到了坐在自己前排的女生正在小声尖叫:“主席真的好好看啊,讲话也好温柔,又好有气场!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少年面无表情地在心里了一声,心说:我比你更可以。   之后依次又是高一新生和高三学生代表的发言。倒也不是讲得不好,不过比起阮棠刚才的自然幽默,读稿的两人就也显得没那么出挑了。   开学典礼至此圆满结束,剩下的时间留给学生们领取新书、整理宿舍,以及打扫教室,忙忙碌碌了一整天后,新的学期终于正式到来。   开学第一周,高一的氛围还算轻松。一中惯例每周四数学考试,高一特殊优待,从第二周才开始实行。但高二高三就不同了——开学第一天,就是考试,而且还是各科轮番考试、一个不缺。   早饭后应覃收拾了一下宿舍就到了教室,看了眼课表,把第一节要用的课本和笔记本拿了出来放好。一中都是单独座位、没有同桌,应覃对这样的安排很是满意,唯一有些不高兴的就是,今天阮棠没再叫他吃早饭了。   应覃随意翻了翻课本,想着高二教室还在楼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和借口去找她见面,忽然听见一旁又有人小声窃窃私语:“那不是阮学姐吗?旁边的人是谁,长得好帅!”   应覃几乎是在自己都没彻底反应过来那句话里意思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因为听到“阮学姐”三个字而本能地作出了反应——飞快地转过了头去看窗外。   毫无疑问是阮棠。   她抱着一大叠试卷,应该是刚从教务楼的文印室出来。她穿了一条短袖的连衣裙,仲夏早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几乎像在发光。旁边有人伸手过来,她侧过头笑了一下,把手里的试卷分了一半递给对方,也不知道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两人忽然齐齐笑了起来。   “是顾衡吧?”旁边的小声讨论还在继续,“我之前看贴吧了,是学生会的秘书。”   先前的女生了一声,语气也说不出到底是遗憾还是兴奋:“老板和秘书!这剧情我看过的!”   ……   阮棠一样是吃了早饭就到了教室,遇上班主任就被嘱托来文印室拿试卷,一会儿第一节课考试要用的。出了文印室就被人拍了肩膀,一转头还没看见人——   “几岁了?”阮棠一脸镇定地往另一边转头,“顾秘书?”   这么幼稚的熟人好像也没别人了,阮棠一边想一边又摇摇头,眼前浮现出少年硬说自己家里早饭不好吃、又仰着脸来蹭自己手心的模样,及时更正了自己的念头——不,还是有个更幼稚的。   “和你一样。”顾衡很熟练地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试卷,随手掂了掂——毕竟是一整个年级的量,还是挺多的。   阮棠也没纠结这个话题,转而又问起暑假里的事:“你爷爷怎么样了?”   “年纪大了难免有点小毛病,”顾衡摇摇头,“没事,已经出院了。”   他语气轻松,看起来应该确实没什么大碍了,阮棠也就放心下来,没有再问。倒是顾衡又往她身边靠近了一些,微微低头、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周末付宇泽生日,问你去不去?”   阮棠半眯起了眼睛:“怎么问到你这里来了?”   付宇泽是三班的班长,她在九班,顾衡在一班。   “初中一个班的。”顾衡解释,“关系还行。”   阮棠了一声,若有所思了一小会儿,又问:“我要是说不去,你是不是就要背锅了?”   付宇泽喜欢她,她是有察觉到的。专程让顾衡来问,大概就是想试探一下顾衡是不是真的和她有暧昧。   “给领导背锅我是不干的,”顾衡挑眉,“不过,给朋友背锅,倒也不是不可以。”   “谢了,”阮棠似笑非笑,“那这个甩锅的机会,我得留到下次真的犯事的时候用,这样才不会浪费。”   “行,回头我把时间地点发给你。”顾衡也没劝什么,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觉得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顺着直觉转过头——   教室里,一个长相格外漂亮的男生正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大概是……高一六班的位置吧 第9章   “那就是你弟弟?”顾衡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虽然军训的时候因为家里有事没有来学校,不过他还是从同学们口中听说了“这届高一新生里有个特别漂亮的男生是阮棠的弟弟”——他视力向来很好,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他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如果连刚才那个男生都称不上“特别漂亮”,那就真的有点超出他的认知了。   阮棠先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旁边就是高一六班的窗户。少女偏过头,撞进窗内少年幽深的视线里,一双杏眼弯出了温柔的弧度。   少年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看过来,微微怔了一下,神色却在自己的理智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先一步柔软了下来。   然而这种柔软还没能够维持上几秒,他又忽然抿住了嘴唇、眉头皱起,目光幽幽地看过来,活像是只领地受到了侵犯的小狼崽。   “他好像很讨厌我,为什么呢?”顾衡说着,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不高兴来,反倒像是带着点玩味的好奇,“我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他。”   阮棠闻声回头,就见顾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又靠过来了一些,想象一下如果是从应覃的方向远远看过来的话,大概就像是亲密地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一样吧——但其实压根儿就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碰上。   阮棠默默地拉开了一点距离:“你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讨厌你?”   不知道,你还靠那么近?   顾衡转过头,冲着教室里的少年笑了一下——笑容温和又斯文,但嘴上说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醋劲那么大,说是弟弟你自己信吗?”   阮棠把怀里的试卷竖起来了一些、挡住自己毫无形象的一个白眼:“顾秘书,喜欢八卦自己上司的人通常都很容易失业的。”   “我改变主意了,”少女率先踏上了教学楼的台阶,回过身来俯视他,“这次的锅你还是先背了吧。”   斯文清俊的少年毫无偶像包袱地一秒认怂:“老板,我错了。”   ……   应覃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相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已经看不到人了,他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垂下眼帘,不自觉地咬紧了自己的牙齿。   ——他们看起来,真的很亲近。   高一六班的同学们发现,开学第一天,他们班“班花”好像就心情很不好。   说起来,一中其实是没什么“班花”、“校花”之类评选的,都是偶尔私底下随便叫叫而已。起初高一六班的同学们都以为应覃脾气不好、难以接近,但经过十天的军训后,又发现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他确实很沉默寡言,不过像是借支笔、看个作业之类的要求,他一般也会默默把东西递给你;也有想讨论题目的,他几乎也不开口说话,但会写下解题过程给对方……于是总而言之,到了开学的时候,高一六班不少人私底下已经偷偷用“班花”来代称他了。   ——其中还尤以女生居多。并没有什么恶意,就是单纯觉得,“漂亮”是超越性别的。   军训的时候,虽然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来,他心情挺好的。但今天就不一样,半垂着眼帘像是在想什么心事,浑身上下都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   但也没人敢问,坐在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应覃其实从早上开始就有些坐立不安了,但他听说了高二今天一天都在考试。因为是根据上课时间安排的考试,不同科目之间的休息时间就只有课间的十分钟,再加上一中要到高二期末才按高考加试分班、现在这时候仍然还是所有科目都学,一天考试下来强度极高。应覃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老师讲课和作业上,一直按捺到了第一节晚自习结束也没有再看到阮棠、也没有收到她的消息。以前不在一个学校的时候,要到周末才能见到她,只要数着离周末还有几天、好像也没觉得有那么难熬,可是当真的像自己想象过无数次的那样、和她待在一个校园里的时候,却又觉得根本不够。   想见她,想她摸摸他的头发,想……她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第一节晚自习后的课间,应覃终于还是没忍住走出教室、踩上了通向二楼的楼梯。   就算还没想好该用什么借口,但就算只是撒撒娇让她哄哄自己,也可以吧?   少年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反正他就算是想好了借口,最后又翻车的也不是一两次了。   高二的教室看起来和高一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区别,各班都在打扫卫生应对一会儿下一节晚自习开始时候学生会的卫生检查,各组的小组长在收作业、还有人赶着最后的时间互相对答案……应覃找到了高二九班的教室,站在门口往里搜寻,却没有找到阮棠的身影。   “找人吗?”有男生从教室里出来,拿着杯子看起来似乎是要去倒水,在看到门口的人时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找阮棠吗?”   好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阮棠的弟弟”这个身份已经彻底在全校学生心里坐实了——应覃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头,但还是对着阮棠的同班同学乖巧地点了点头。   男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又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了一声:“她不在。”   应覃身形顿了一下。   除了身体不好之类的特殊情况以外,一中是规定必须住宿的,门禁管理又很严格,她要是没来上晚自习,又会去哪里呢?还是说……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她去哪了?”少年已经忘了自己先前一天的纠结,只剩下了担心,“是不舒服?”   “没有吧,今天看她好像没什么反常的地方,”男生挠了挠头,“你姐平时很忙的,这会儿估计不是在学生会,就是被老师叫去帮忙了,有时候是会找不到人的。”   偶尔阮棠会不来上晚自习,不过作业都是早早交了的,之前也说过如果有人要借作业可以直接拿、按时帮她交上去就行了,要还是实在有事找她就打手机——是,其实很多人都偷偷把手机随身带着来上课的,不过主要还是以防万一,通常没事的时候也不会轻易拿出来玩。所以今天晚自习她没来,班上也没人会大惊小怪。   “谢谢。”听到她没事,应覃第一时间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忽略掉他话里的“你姐”两个字,道了谢转身就走。   楼梯在走廊的另一头、靠近一班,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也往教室里看了一眼——顾衡坐在最后一排,倚着墙正在看书。离得太远看不清封面,但从大小和颜色上来看,肯定不是教科书就是了。至少她不是和顾衡在一起——少年又悄悄地吐出一口浊气来,也没有惊动任何人,一个人默默地从楼梯下去。   晚自习间也只有十分钟休息,时间太短、很少有人上下楼。应覃走到半层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想了想,干脆又往旁边走了两步、把自己彻底藏在楼梯投下的阴影里,这才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低头编辑起来。   “姐姐,你在学生会办公室吗?”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在上课铃响起之前收到了回复。   “现在不在,有点别的事,怎么了吗?”   少年有些为难地盯着她的头像猛看。绞尽脑汁在脑内可以用得上的借口,又过了半分钟忽然灵光一闪,认认真真地打字:“老师今天说了后天要选选修课,我不太知道选修的事,想问问你。”   今天班主任确实说了,每周三最后两节是选修课——有点类似于大学的选修课,什么类别的都有,第一周的周三、也就是后天就是选课时间。   “先去上自习。”她的消息很快过来。过于简短的回复让少年有些委屈,还没来得及不高兴,下一条消息已经又跳了出来。   “晚点我来找你。” 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恰好就在这个时候从广播中响起。   少年回了一个猫咪点头的表情包,步履轻快地转身下楼——最后三级台阶他甚至都没有乖乖走路,直接跳了下来。 第二节晚自习,高一六班坐在最后几排的同学们发现,班花的心情……好像突然又变好了?   晚自习在九点十分准时结束,除了今天值日的小组以外,其他人都麻利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熄灯是十点,剩下一个宿舍洗澡的时间也并不是太宽裕。   应覃其实没什么要收拾的——回去也没时间看书,课本带了也是白带,基本上拿上钥匙和校园卡就可以直接走人了。但他还想着阮棠那句“晚点我来找你”,室友们都已经相继回去,只剩他还在教室里磨磨蹭蹭就是没站起来。   直到今天值日倒垃圾的同学换好教室里的垃圾袋、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喊了一声:“班……应覃,阮学姐找你!”   好险就把“班花”两个字脱口而出了。   话音刚落,原本还倚在椅子上的少年刷的一下站起身来、迈开长腿几步就到了门口,一双桃花眼都像是闪着星光:“姐姐!”   “等很久了吗?”阮棠打量了他一下,见他好像是没什么要拿的,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腕,“走吧,路上说,不然你来不及洗澡了。”   她只是轻轻拉了一下就收回手,少年只觉得被她碰过的地方像是被刺啦一下烫到了一样有些灼人,却偏偏又让人舍不得那种感觉,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她外套的衣摆。   今天晚上风有些大,她套了一件宽松的外套,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发现少年的小动作,但至少是没有阻止。   从教学楼回宿舍,会经过一片小树林——其实这里平时走的人挺多的,也没什么别的原因,纯粹是因为近,如果走大路、就得多绕一半的距离,而只要横穿过小树林,两端直接就是教学楼和宿舍楼了。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因为这里环境太好——甚至还有凉亭和长椅,平时小情侣们也没少来就是了。   但今天有些晚了,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到了宿舍,一路上走来居然只有他们两个。   应覃低头看着地上,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和她的影子肩并着肩走在一起。   只有他们两个。 第10章   天色太黑,阮棠没有发现他的表情,抓紧时间把选修课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和大学的选修课差不多,每个老师根据自己专业或者爱好开的课程,有的和学科相关、也有完全没关系的,什么课程都会有。同一个老师不同学期也有可能开的是完全不同的课。”   “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选修课没有期末考试,所以只要选你自己感兴趣的就可以了。明天应该会出课程清单,你可以先看好喜欢的课。”阮棠说着回过头来——她原本是在前面带路的、应覃又拉着她的衣摆,于是就落后了她半步。她半侧着身子回过头来,夏夜的月光透过树叶与枝桠洒落在她身上,照得她精致的五官影影绰绰。   ——像在梦里。   应覃脸上慢慢地烧了起来,又怕被她看出异常、不自在地略微别开了一点目光,乖巧地点头了一声。   看起来好像和平时差不多,但阮棠觉得他那个字到了最后又好像有点变了声调。她有些狐疑地看了应覃一眼,顺着他的视线往前面看,终于找到了答案。   前面不远处,一对小情侣正在接吻。   见阮棠也看到了,应覃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更红,几乎要把自己烧着了——明明人家小情侣接吻,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他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现在的气氛,忽然手腕一紧。   触感温热又柔软。   “走这边。”少女的呼吸几乎触到了他的耳垂。   自己撒娇的时候,为了亲近她一点,好像什么动作都做得出来。但难得由她主动,只是靠得近一些,就让他不知所措。   少年僵着动作、被她拉着手腕,绕开那对小情侣,放弃小树林的近道、提前回到了大路上。   道旁的路灯尽职尽责地照出少年脸上晕开的红色。   察觉到身边人投来的视线,应覃不自觉地往反方向偏过了头不去看她。   阮棠觉得有些好笑——刚才她余光扫到那对小情侣,甚至都只是碰碰嘴唇的那种亲吻,她都还来不及感叹小情侣的纯情,结果就看到身边的还有更纯情的。   好像看到别人碰碰嘴唇,就要把自己都烧着了的那种纯情。   于是她就真的笑出了声来,明知故问:“脸怎么这么红呀?”   “姐姐!”少年短促地叫了她一声,显而易见带着羞恼的薄嗔。   阮棠轻车熟路地给他顺毛——轻轻捏了一下少年的手腕。   出了小树林,她也终于在这之后松开了他的手腕。   应覃不自觉地用另一只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感觉刚才的触感似乎还没有彻底消散,但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宿舍楼的灯光已经清晰可见。   这么快就要到了。   如果这条路再长一点就好了。   但要长到什么程度才足够呢?他一时之间好像也想不到答案。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地走了几步,应覃忽然问:“学姐不管吗?”   他像是随口一问,连目光都直直地落在正前方的宿舍楼上。   “嗯?”阮棠不解,发出了一声带着疑问的鼻音。   “学生会也管纪律吧?”少年顿了顿,“早恋,不管吗?”   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侧过头来看她。   阮棠正在笑。   而且是努力忍住却又实在忍俊不禁的那种笑。   “你是不是日本动漫看多啦,哪有那么多可管呀,”少女的声音还是一样柔软轻巧,“学生会只是负责干活而已,再说早恋也没有违反纪律嘛。”   “不算吗?”应覃想起之前他们宿舍聚在一起看的那个帖子,“我室友说,一中不管早恋?”   “看来你和室友相处得不错。”阮棠倒是从他的话里先提取到了其他的隐含信息,为第一次住校、第一次和同学住在一起的小少爷放下了心来,随即点点头确认了他的说法,末了还补充道,“本来也没什么好管的,人之常情嘛。”   人之……“常情”?   可能是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阮棠自顾自地点点头又继续往下说:“‘早恋’本来就是人为设定的标准,这个年纪会喜欢上别人、想谈恋爱,不是很正常吗?现在最重要的事当然是学习,但人也不是单线程的、只能同时处理一件事,只要不影响学习,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可以啊。”   这话像是解释自己刚才说的“人之常情”,但又像是……意有所指。   应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他沉默地听完了,轻声问:“你也会吗?”   破天荒地,既没有叫“姐姐”,也没有叫“学姐”,只是说,话出口时,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像是生怕惊扰了些什么似的。   阮棠轻轻踢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我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不过,喜欢本来就是非理性又不能预料的,所以如果真的有人让我那么喜欢的话,也不是不行哦。”   她说话时目光清亮又坦荡,大大方方。   但应覃总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心怀鬼胎”,听起来总觉得她话里有什么别的意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所以现在是……还没有吗?”   所以顾衡既不是她的男朋友,也不是她喜欢的人,对吗?   他问的轻巧,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心跳得到底有多快。   阮棠了一声:“算是吧。”   应覃一颗高高吊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又落回到了原地,但很快又有一点点的失落和委屈涌上心头——她还没有喜欢的人,她还没有喜欢他。   少年垂下眼帘,很轻很轻地了一声。   “到啦。”阮棠停下了脚步。   一中一个年级十个班级、每个班四十多人,全校学生总共才一千出头、并不算多,宿舍楼也只是相邻的两幢、男女生各一幢。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男生宿舍楼下,阮棠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上去吧,还赶得及洗澡。”   应覃点点头,明知道自己该走了却还有些舍不得,慢吞吞地和她告别,张了张嘴后却忽然灵光一闪:“选修课,高一高二时一起的吗?”   阮棠点头:”课程没有年级限制。”   少年一双桃花眼在夜色和温黄的路灯里熠熠生辉:“我可以和学姐选一样的课吗?”   阮棠一怔。   少年语气轻柔,带着憧憬和隐约的羞涩:“我小时候,就很想和你一起上学。”   小了一岁、晚了一级,就好像什么都慢了半拍。她总是那样温柔却自信地大步走在前面,他追在后面,有时会错觉自己已经追上了,可很快又会意识到……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小心翼翼又满脸希冀的少年——除了阮棠。   她想了想,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回答:“如果我们喜欢的课一样的话就可以。”   这算是什么意思呢?少年抿了抿唇,好像连头发都随着心情一样耷拉了下来,委屈,又失落。   直到他的手心里又被塞进了什么。   “才刚说呢,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少女微微仰着脸看他,目光像是能把他整个看透,“不要忘啦,可以同时做的别的事的前提条件是好好学习。”   说完也没有再等应覃回答,已经挥了挥手、转身去了另一幢楼:“快回去洗漱早点睡觉吧,晚安,学弟。”   应覃下意识回了一句“晚安”,却发现她走得太快、已经听不到了。少年摊开手掌,是他常吃的那种水果软糖,也是他最爱吃的蜜桃味的。   ——像她身上的气息。   他撕开包装,把软糖放进自己的嘴里,一个人在楼下把软糖吃完了,然后收起糖纸,一边回身刷了校园卡的门禁上楼,一边拿出手机打字:“晚安,学姐。”   ……   总算是哄好了小朋友,阮棠松了口气,回到宿舍后也和大家一样排队洗澡、并没有什么不同。女孩子洗澡时间比较长,他们宿舍四个人,基本都是约好每天两个人在晚自习前洗、两个人晚上回来洗,也就刚刚好了。今天轮到回来洗澡的除了她、还有庄芸芸。   她一回来,就听见了宿舍里的水声。   “芸芸说她要洗头,所以稍微久了点,应该很快就好了。”黎晓替她解释。   “没关系,来得及。”阮棠点点头,一边去拿自己的睡衣和洗漱用品做准备,正说着话就听到浴室里传来了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芸芸?”宿舍里三人都吓了一跳。   “我没事,”浴室里传来了庄芸芸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声的影响,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不要紧。”   三人松了口气。   不过……宿舍的浴室是淋浴间,并不大、地上也有防滑垫,要说洗头的时候不小心撞到还有可能,之前一整年了,他们宿舍也没人摔倒过。   “其实我觉得,芸芸今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陈妤凑过来小声道,“我今天看她上课走神好多次了,考试写着写着就会走神,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啊?”   陈妤在教室的座位就在庄芸芸的邻座,又是室友,平时是关系最好的。   阮棠微微皱了皱眉。   庄芸芸的成绩一般在班里前十,平时上课都很认真,考试当然会更专注。偶尔走神还是情有可原,但如果说,她今天考试时常走神,那就真的很反常了。 第11章   庄芸芸果然很快就洗完澡出来了。   宿舍里三人都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一中住宿条件不错,屋里还开着空调,大家穿的都是长袖的睡衣裤,一时间也看不出她究竟有没有摔伤。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目光闪躲、视线低垂,很显然是确实有些心事、并且此时此刻也没有想要倾诉的打算。   三人对视一眼,也不好勉强,和平时一样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开始随意聊些别的话题,阮棠进了浴室洗澡。   她动作很快,洗完出来离熄灯还有几分钟。陈妤和黎晓在聊今天数学作业的最后一题,似乎是意见有些分歧,见阮棠出来,齐齐转头问她答案。阮棠一边抹面霜一边回答了,又不动声色地去看庄芸芸。   她平时就是内向安静的性格,不过经过一年早就已经和室友们熟悉了起来,并不孤僻,平时讨论习题也好、哪怕是另两人偶尔讨论追星也好,她也会主动参与,宿舍四人的关系一向不错。但此时她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上,一言不发地用毛巾绞着刚洗过的头发,擦过两下又会忽然停下,确实是一副心不在焉的出神模样。   她不肯说,三人也没有追问,阮棠记下她的反常,自己收拾完又看了看手机。   提示有一条来自应覃的新消息。   她看完又想起少年满脸通红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熄灯铃恰在这时候响起,两分钟后灯光准时熄灭。阮棠把手机放在枕边,盖好被子安静入睡。   第二天按惯例下发了选修课的清单。不像大学那样人人都带了电脑,选修课用的还是有些原始的“人工统计”方式,班主任把课程清单贴到墙上,各班同学把选课报给班长,最后再由班长统一汇总、周三晚饭前交给班主任。   高二九班的班长当然是阮棠,她还是按惯例做了个表格贴到清单旁,大家自己在对应的课程边填上学号,最后她收走交给老师就可以了。   中午的时候她收到了应覃的消息:   “学姐选好课了吗?”   阮棠其实已经看完了,今年的课程有意思的不少,她在几门课里也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好。但这会儿她并没有说,不答反问:“你选好了吗?”   少年的电话打了进来。   这会儿还是午休时间,不过大部分同学都在教室里做作业,阮棠挂掉了电话、一个人出了教室,想了想,往上走了半层楼梯,靠在广播室旁平时没什么人去的小角落里,按下了应覃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秒就立时被接通了。   “姐姐?”少年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你不方便接电话吗?”   “现在可以了。”阮棠轻声回答,“要说什么?”   “我有几门课都挺感兴趣的。”少年报了几门课名,语气苦恼,“不知道应该选哪个。”   阮棠倚在墙边,没有马上回答。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以及……应覃特有的柔软,又带着点撒娇的亲昵意味:“学姐可以教教我吗?”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如果是当着面,少年一定是微抿着嘴唇、一边害羞一边满脸希冀地盯着她,连目光都会是柔软又清亮的。   阮棠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是从他给的选项里选了一个:“选《密码学》吧,我也选了这一门。”   那头少年人的声音陡然轻快了起来:“那就说好了!”   阮棠轻轻了一声。   挂掉电话回到教室,路过墙边选课表的时候,阮棠脚步微顿,仰着头看了看《密码学》后面自己的学号,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修改。   之后关于选课还有个小插曲——由于部分课程过于热门,一般是《机器人入门》之类动手实验型、又或者是《浅析电影中的犯罪心理学》之类轻松又有趣型的课程,年级报名人数远超规定的名额,报上去后年级内又统一给各班分配了一下名额。阮棠想了想,干脆请班里同学写了个随机取号的简易小程序,找了一天中午,用教室里的电脑当众抽号,算是尽可能做到公平公开了。   周一的考试周三讲评,年级内并不公开张贴排名,不过在大家各自的成绩单上还是写了自己的排名、周末要拿回家签字的。   阮棠不出意外还是稳住了第一的金身,顾衡的作文也毫无悬念地第无数次出现在了讲评的范文里,宿舍里陈妤和黎晓比上学期期末的排名略有进步、看得出来暑假里过得并不松懈。倒是阮棠进办公室的时候无意听到班主任在和庄芸芸谈话,似乎各科都不太理想,有失她一贯的水平。   庄芸芸本就内向,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是在老师问起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时摇了摇头,抿着唇没有说话。   阮棠注意到她似乎眼眶有些发红。   她交完选课表就目不斜视地出了办公室。   选到了同一门选修课,应覃似乎就心满意足了,这周的剩下几天很是安分,没有再提出别的要求,只是在每天睡前会给她发消息简单聊上几句。   出于安全管理的考量,一中的周末不允许住校,周五放学后统一离校。阮棠家里的司机已经等在了校门口,她收拾好东西和室友告别,才出了宿舍楼,就见应覃背着书包站在楼下,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家里司机今天有事,”少年蹭过来,软着声音征求意见,“学姐可以带我回家吗?”   应家哪里会连接孩子放学都找不到司机有空?阮棠看了他一眼,见他正到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又紧张又可怜,实在是拒绝不了漂亮弟弟的撒娇,只能点点头,然后就见他背着书包欢天喜地地走在她身侧,接着……   一秒炸毛。   “回去了?”顾衡也出了宿舍楼,很自然地跟阮棠打招呼,“明天中午十一点别忘了。”   阮棠应了一声,侧过头看应覃。   他没说话,步子却一下子沉稳下来,牢牢占据在她身侧的位置,目光幽深又警惕,像只护食的小兽。   偏偏顾衡还要火上浇油,三人气氛诡异地走到了校门口,顾秘书去坐地铁、挥手向他们告别:“明天见,阿阮。”   顿了顿,他还特地补了一句:“弟弟也再见。”   阮棠简直要叹气。   “你这么无聊不如加班吧,”阮棠坐上车后给他发消息,“这个学期学生会的计划和预算还没写。”   对方发了个捂嘴封口的表情包过来。   阮棠回了个白眼的表情,然后收起了手机。   司机已经出发回程,也许是为了不被前面的司机听到,少年靠得很近:“姐姐明天要和他出去约会吗?”   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委屈可怜以外,听起来还有点凉飕飕的感觉。   “有个同学明天生日。”阮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莫名有些心虚,“顾衡这个人……比较无聊,还很幼稚。”   虽然顾衡和她是没什么超越革命友谊的关系,但明天的寿星不是啊。   “可是姐姐和他感情很好。”少年垂下眼帘,慢慢地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姐姐有其他朋友了。”   阮棠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精致的脸上有半边隆在她投下的阴影里,显出一种脆弱的美丽来。   阮棠斟酌了一下措辞,却没有迁就他:“一中的同学们都很好,我和阿衡还有雁雁相处非常愉快,也交到了其他朋友。你也会有新朋友——你和室友不是关系也很好吗?”   “那我也可以不要朋友。”少年毫不犹豫地轻声接话,“只要姐姐陪我。”   阮棠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应覃第一次不喜欢她的笑容,因为这个笑,有点纵容,又有点无奈,像是……看不懂事的小孩子。   ”你可以决定自己不要朋友,但是没办法让别人不交朋友。”阮棠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温软,却带着不容置疑地坚定,“我很喜欢自己的朋友们,以后大概也会有更多的朋友。就算你因为这个不高兴,我也不会就这样疏远自己的朋友的。”   她说着,微微听顿了一下,又笑起来:“所以,你还会不高兴吗?”   少年抿了抿嘴唇,语气活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可怜:“哄哄我也不行吗?”   “可以啊,”阮棠笑眯眯地撸了一把他的头发,少年发丝柔软,手感好极了,“如果你想要我骗你,以后我也可以满足你。”   应覃张了张嘴,最后到底还是没能赌气到直接点头应下,只是气鼓鼓地蹭了蹭她的肩膀,小声强调:“那你以后也不可以骗我。”   阮棠点点头,之后就见少年靠在她肩头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下班放学的高峰时间,路上有些堵,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   应覃下了车,照旧恋恋不舍地和阮棠道别,走到家门口时却又意外被叫住。   “应覃。”   还是连名带姓叫的——少年急忙回头。   “开学典礼上我说的话,你想过吗?你要的是什么、想做什么样的人。”   她站在隔壁的门口,身后是橘色的夕阳。有风拂过她的裙摆,微微扬起一点柔和的弧度:“和任何人都无关的、只是你自己想做的。” 第12章   和黏人的漂亮弟弟彻底告别,阮棠回到家的时候,父母果然又不在家。他们一家三口都不喜欢外人,平时只留了一个阿姨住在家里。阿姨姓陈,在阮家工作也有十几年了,算是从小看着阮棠长大的,平时做饭和打扫都是她一个人负责,干活很麻利、人也实诚。阮家三口对她也很客气,并不因为是雇主而颐指气使,十多年下来,倒也赶得上半个家人了。陈阿姨按着阮棠的口味做了她喜欢吃的菜,又擦擦手捧了个盒子出来:“唐总下午回来过一次,本来是要去接你放学的,临出门又被电话叫走了。”   唐静婉不喜欢被称呼“阮太太”,从家里阿姨到小区保安,熟悉了些后多少也知道她的性格,一律称呼“唐总”。   阮棠拆开盒子看了眼,是条少女风的高定连衣裙。盒子里有张小卡片,字迹语气都和唐总的脾气一样冷硬:“比赛不错,再接再厉。”   是小提琴比赛的奖励。   阮棠笑笑,收好裙子坐下吃饭。   第二天就是付宇泽的生日,时间和地点顾衡之前就已经发给她了。阮棠是卡着点到的——很显然一中的同学们有个共同点就是很有时间观念,她没迟到,但也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先到的同学们已经送完了礼物,不同颜色的礼物袋就堆在寿星身边的空位上。见她进来,坐在当中的少年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你来啦!”   不同于应覃的精致安静,也不同于顾衡的斯文俊秀,三班这位班长是开朗阳光型的,笑起来有种少年人特有的爽朗和意气风发,虽然成绩不是班里最好的,但很有号召力,也乐于承担责任。此时少年一边看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把自己身旁空位上的礼物挪开,看起来也有几分憨厚的可爱。   阮棠看了一眼座位,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好像迟到了?”   大家顿时都笑着说没有。   付宇泽的人缘很好,在场的同学有男有女。阮棠倒是不至于每个都认得,不过一中学生人数毕竟不多,同年级的她多少都有些脸熟的印象,除了她和顾衡以外,在场的应该都是三班的同学了。至于座位……其他都已经坐满了,唯一剩下的那个就很微妙——   在付宇泽和顾衡的中间。   阮棠颇有深意地看了眼顾衡。   顾衡正倚着靠背喝茶,动作斯文又矜贵,俨然旧时的大家公子,比应小少爷还讲究的模样。   阮棠在心底暗啧一声,见大家都已经坐定了,也没找麻烦提座次的事,神色坦然地在唯一的那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少年人们吃饭还是很单纯的,没什么油腻又客套的祝酒或是劝酒词,可乐果汁茶水都按各自喜欢的选,随意聊些暑假里的小事或是八卦——当然这时候再聊学习是要被“打出去”的。阮棠话很少,只有被问到的时候才会抬起头、笑眯眯地回答一句。好在同学们看她和左右两个男生的眼神虽然都带着点八卦和好奇,但也没有人当面来问,阮棠于是就安安定定地吃了一顿午饭。   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服务员收拾了一下桌子,摆上了一个生日蛋糕。   “阿衡那天说你还没订蛋糕,我就让他告诉你先别买了。”少女屈着肘支在桌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解释,“生日快乐。”   来给别人过生日,总是要送礼物的。阮棠认真考虑过,决定还是买个蛋糕,大家当场分完也就没了、不至于还能让人一直留着作为纪念。   但寿星显然是还没想到这一层,一下子脸都烧了起来,连说话都有些磕吧:“谢、谢谢!”   阮棠回头看了一眼顾衡。   顾秘书显然对“揣摩上意”很有心得,顿时心领神会:“蜡烛点上,我们还等着你许完愿吃蛋糕呢!”   付宇泽猛然回过神来,问服务员要了打火机、点上蜡烛。大家唱了生日歌、等他许了愿吹了蜡烛,又一起把蛋糕分了。   蛋糕一块不剩,寿星直到这时候才慢慢有些回过味来,看着蛋糕的包装盒略有些出神——阮棠送他的第一个礼物,就这样吃完了。   一向开朗的男生忍不住有些遗憾,偷偷看了眼身旁的女孩子,又不舍得这么快就结束,提议去马路对面的桌游店再玩一会儿。   平时大家学习都挺辛苦,难得出来玩,自然也不舍得早早散伙,不过这回都不肯让付宇泽再请客了,纷纷提出AA平摊——这家餐厅人均大约是一百出头,平时要是自己偶尔来吃倒也不算太贵,但请客一桌对于中学生来说,也实在不便宜了。   付宇泽也没硬撑着充大款,他家条件不错,今天生日父母也给了钱,不过再包圆半天的桌游对他来说确实也有些勉强,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地应了。大家高高兴兴地去了桌游店、要了个包间,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所有人都会的游戏,也不知道是谁提议:“要不先玩会儿真心话大冒险吧!”   是老套的游戏,但老套的有时也很经典——全票通过。   问老板要了一副扑克牌,在普通花色里混了一张鬼牌,这就算是齐活了。   阮棠中了头彩,上来就摸到了鬼牌。   阮棠低头看牌,想了想说:“真心话吧。”   这才是第一轮,对象又是阮棠,大家都还有些放不开,一时间居然没人提问。付宇泽嘴唇翕动,似乎是有什么想问的,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抢先了:   “主席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顾衡慢条斯理地摸了摸自己抽到的普通牌。   话音刚落,刷的一下十来双视线就通通落在了她身上。   阮棠看向罪魁祸首。   顾衡给了她一个“不用谢我”的表情——台阶都给你搭好了。   “女生也行!”有女孩子起哄,“我可以!”   阮棠顿时就笑出了声来,冲她眨了眨眼睛。   对面的女生一下子也有些脸红。   阮棠趁着这个时间想了想,选了一个……全年级都没有人符合的类型:“唔……漂亮可爱型的吧。”   这样应该能维持一段时间没有绯闻了吧?   这是一个谁也没想到的答案,付宇泽当场就黯了脸色,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去看顾衡——顾衡不止神色如常,甚至隐约还有点“一切都不出我所料”的意味。   阮棠只当作什么也没有看到,大大方方地说完了,又主动去洗牌。   玩过几轮后阮棠去了下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就见付宇泽正坐在桌游店的客厅里发呆。   来桌游店的人通常都是一群朋友们约好了一起、单独订下一个房间,客厅里虽然装了主机但并没有人问津,只有少年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神色有些落寞。   阮棠在他跟前停了下来。   付宇泽猛然抬头:“阮棠?”   “阿衡是我的朋友,”阮棠轻声道,“如果他因为我而被别的朋友试探,我会很愧疚的。”   少年呆了一下,很快反应出她话里的意思,脸色更白:“对不起,我……”   他话没说完,因为少女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又郑重:“谢谢你请我来庆祝生日。”   “不要坐太久了,大家都在等你呢。”她说着挥挥手,也没有再等他说话,转身回了包间。   她说的话,他听懂了。   她不喜欢他去试探顾衡。   她谢谢他今天的邀请,也……谢谢他的喜欢。当然,谢谢的背后,还有拒绝。   她今天穿的就是昨天唐女士送她的那条连衣裙——虽然是高定,但很简洁低调,墨绿色的中袖连衣裙,裙摆刚好在膝上一点点,露出白皙好看的小腿,又勾勒出少女身上青涩却初具风情的曲线。阮棠的身材在同龄人中算是发育得很好的了,却从来不羞涩遮掩,一向都是背脊挺直、身形挺拔,是最自然从容的仪态。   付宇泽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她进了包间彻底不见了,终于彻底垮下了脸来。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找出手机给顾衡发了条消息,之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又恢复了平时开朗的笑容,站起身来抱着一盒卡牌冲回了房间:“我们来玩狼人杀吧!”   虽然被拒绝了,不过她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感情,至少也说明他的眼光很不错吧?谁让她喜欢的是漂亮可爱款而不是他这款呢!   因为“过于心机”而在一开始就被大家选去当“上帝”的顾衡看了眼手机,挑眉笑了一下。   是几分钟前付宇泽发来的消息:“这次的事对不起了。”   ……   这个周末之后,阮棠的生活又清净了一点,因为现在嗑她和顾衡cp的人肉眼可见地减少了一些,具体表现在,贴吧的帖子里开始有人澄清:“我听说主席亲口说的,自己喜欢漂亮可爱型的,秘书明显不符合这个标准。”   ——虽然这句之后还带着“呜呜呜我嗑的cp居然be了哭死我了”的哭泣。   这是阮棠意料之中的,但事情的最终发展速度还是有点超出了阮棠的计划——   某天“三巨头”在办公室开会的时候,顾衡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递给两人。阮棠凑过来看了一眼,是个新帖:   “听说主席喜欢漂亮可爱型的,我寻思那说的可不就是——副会吗!”   下面是一排“冰糖燕窝szd!”“妈妈我又可以了!”“谢谢楼主嗑到了!”的回复。   ——好的,连cp名都想好了。 第13章   阮棠虽然是私底下公认的校花,但学校里漂亮的女生当然不止她一个——事实上,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不论男女,只要五官端正、体态健康,打扮得干净整洁,都是符合常规意义上“好看”的标准的。陆含雁当然也完全称得上漂亮——圆脸鹿眼,身材娇小但比例却并不差,有一种和阮棠并不相同的漂亮可爱。   阮棠看完帖子,沉默了三秒,然后只想仰天长叹一句:“大意了……”   没想到大家嗑起cp来这么百无禁忌。   她怀疑这些人只是单纯地想搞点大新闻,并不是真的想嗑她的cp,并且她有证据。   阮棠偏过头,百无聊赖地靠在陆含雁的肩头:“雁雁,我们不清白了。”   副主席依然板着脸、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魄,却并没有推开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末了又扫了一眼顾衡。   顾衡也拍拍她另一边肩膀,摆出一副煞有其事的老父亲口吻:“阿阮就交给你了。”   陆含雁没理他无聊的表演,伸手拍了拍桌上的笔记本,铁面无私:“来看这学期的计划。”   三人谁也没当回事,闹了一会儿就继续开会讨论正事。一中每个学期都有一些固定的活动,比如第一学期通常是第一次月考后的学生会竞选、期中考试后的秋游、运动会,以及十二月左右的艺术节。具体的事项可以到时候再定,但大致的准备时间和预算安排是得提前计划好报给学校老师的。当然了,如果在这次月考后的学生会竞选中没有成功连任,他们也就不用考虑这些了——但显然在座的三人都很有自信,趁着刚开学还不算太忙的时候加班加点把这学期的计划先给安排上了。   第二天是周三——也就是这学期的第一节选修课。   最后两节课终于在应覃迫不及待的期盼下到来。   除了部分实验和计算机类的课程,选修课的教室大部分用的还是各班平时的教室。虽然信得过学生的品行,不过在这之前班主任还是作了“不要把贵重物品留在教室里”的提醒,以免真有东西丢失难以说清。密码学的教室在高二,应覃班上上一节稍稍拖堂了两三分钟,几乎是老师一说下课他就蹿了出去、直奔二楼。   阮棠不论在哪里都是最显眼的,应覃刚到上课的教室门口,就见阮棠正笑着和周围认识的同学们打招呼。少年眸光一亮,刚踏进教室,就见她身边的座位已经被人先一步占走了。   “雁雁?”阮棠侧过头,笑意更甜,“你也选了这个啊?”   顾含雁放好自己的笔袋和笔记本,点点头了一声:“密码学的本质是函数,我想学学看。”   阮棠笑眯眯地凑过来要和她说话,忽然见身侧投下一道阴影,抬头就见少年正低头看着自己,小心翼翼地轻声问:“我可以坐在学姐旁边吗?”   座位都是单独的、没有同桌。阮棠坐了靠窗的位置,旁边隔了一条窄窄的小过道,就是陆含雁。此时应覃提出“坐在旁边”,那就是只有陆含雁这个位置了。   陆含雁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弱小,无助,但漂亮”的学弟,然后又像是和自己毫无关系似的收回了视线。   阮棠回头看了一眼,拍了拍自己后座还空着书桌:“旁边没有了,但可以坐后面这排。”   少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垂着眼帘可怜兮兮地盯着阮棠看了一会儿,见她完全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知道自己装得再可怜也没有用,这才委委屈屈地轻轻应了一声,把自己的笔放到了阮棠的后座,跟着长腿以跨,在那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一起上课的经历和应覃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以为可以坐在阮棠的旁边,和她一起听课、一起讨论,然后对着她撒撒娇装装可怜,就又能让她摸摸他的头、笑盈盈地哄自己几句;但事实是,阮棠上课认真极了,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他全程就只能看到少女乌黑的后脑勺和束起的马尾,以及……她确实也和旁边的人讨论了,但对象并不是她。   应覃记下老师刚讲的内容,又忍不住沉着脸色盯了盯斜前方的女生。   不得不摸着为数不多的良心承认——对方确实是属于漂亮可爱型的。   贴吧的内容他看了——主要是之前那个阮棠的图楼一直在持续更新,他每天都会上去看看有没有阮棠的新照片,于是很顺理成章地看到了新内容。她喜欢漂亮可爱款的。   漂亮他是符合的,可爱他算吗?应覃不是很有自信。   他清楚在别人眼里,自己有些过分安静,甚至或许是孤僻不合群。在她眼里,她会觉得他可爱吗?在他认真审视自己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提到陆含雁的热帖。   不论他是不是符合,但陆含雁完全符合这个标准那是没跑的了。应覃又想起军训期间自己见过的她们相处的场景,更觉得自己劣势满满——就算不是那种喜欢吧,可是姐姐还是和她那么亲近。   少年倚在墙边,有些失落地轻轻出了口气,又忍不住想起那天傍晚,她站在暖色晚霞里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你想要什么?”   他想要这个人,只想要这个人,只想要这个人眼里只看得到他自己,但却不敢说出口。   四十五分钟悄然过去,下课铃准时响起。少年精神一振,伸手轻轻拽了拽前座女生的衣袖。见她回过头来,少年眨了眨眼睛:“学姐,刚才最后那个密码可以给我再讲一遍吗?”   阮棠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没听懂吗?我请你陆学姐帮忙来讲吧,她的数学是最好的。”   少年脸上期待的表情顿时就是一僵。   过了两秒,他收回手,垂下头轻轻应了一声:“谢谢陆学姐。”   陆含雁看了阮棠一眼。   阮棠张嘴,无声地做了几个口型。   帮个忙啊——口型是这四个字。陆含雁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无奈和纵容,看了好友一眼,回过头给应覃讲题。   一个听得不太认真,一个讲得也有点过分简洁,大家心照不宣地互相递了个台阶,总算是把这个有些尴尬的场面给成功圆过去了。应覃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耍小心机,靠着墙安静地看阮棠。阮棠像是一无所觉,还在和陆含雁聊天。   这个和应覃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下午就这样在一片“和谐”中安然度过,离开教室的时候恰好和同样下课的顾衡迎面相遇。阮棠随口问了一句:“阿衡选了什么?”   顾衡笑眯眯地了一声,施施然道:“《浅析电影中的犯罪心理学》。”   是个看电影的热门课。   陆含雁顿时也“哦了一声,点点头,认真道:“适合你。”   一本正经的表情也不知道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揶揄对方——但总之,有点可爱。阮棠一下子笑出声来,就连应覃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顾衡表情僵了一秒,随即也有些无可奈何,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官大,你说了算。”   阮棠和陆含雁根本不接他的表演,手挽着手就一起走远了。顾衡也不生气,挑了挑眉继续道:“弟弟也在啊?”   仿佛现在才看到这么大个人似的。   应覃看了他一眼,想到他和阮棠关系很好,到底还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紧接着就是一句“学长再见”,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下楼回自己教室去了。   顾衡站在原地,幽幽地又叹了口气——秘书委屈,但秘书不说。   ……   这个周末阮诤和唐静婉夫妻都在家,原因是收到了请柬参加虞家少爷的生日宴。   虞家主营房地产,大少爷这次的生日宴也是十八岁的成人礼,因此办得格外隆重。   阮家三口到的时候,自然又是好一阵寒暄,之后夫妻两个和阮棠又被分别引到了不同的小团体——阮棠拿了杯果汁,和几个相熟的同龄人打了招呼,一边回应着他们“还以为可以继续和你做同学呢,阮棠你怎么突然去了一中”的半真半假的遗憾抱怨,一边听着一旁传来的小声交谈——   “棠棠越来越漂亮了,听说成绩也好,我家那个要是有棠棠一半优秀我就烧高香了。”有太太笑着夸奖,片刻后又话头一转,“但静婉啊,说句体己话,棠棠再优秀,毕竟是个女孩子,到底也还是得有个兄弟帮衬着才好。”   “可不是,趁现在还算年轻,给棠棠生个弟弟,要不就算没有外面的狐狸精,将来家产还不都得便宜了侄子去?”   “静婉啊,这话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就是太要强了,成天在外忙着工作。你们家阮诤算得上正人君子了,可是这男人啊……架不住外面诱惑太多,还是生个儿子将来好有依靠。”   一个个冠冕堂皇、推心置腹的体贴模样,却偏又在她不远处说给她听。   “姐姐,”有人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腕。阮棠侧头,见一身西装的少年面色沉沉,倒好像比她这个当事人还义愤填膺似的,“别听她们胡说八道。”   阮棠笑了起来。   “没关系呀,我也有胡说八道的故事给你听,”她笑眯眯地用周围恰好能听到的音量和他“咬耳朵”,“听说张家伯伯在外面的情人最近带着孩子闹上门啦,陈家哥哥公司亏了一大笔资金链断裂,至于傅家哥哥,前几天好像在会所被警察请去喝茶呢。”   连着点了三家,不多不少,恰好就是刚才“好心”劝唐女士生个儿子的那三家。 第14章   阮棠话音刚落,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目光中的含义也各有不同——有怒目而视、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是被点名的那三家太太;有满脸惊愕、像是不敢置信的,是“以貌取人”、一直以来都觉得阮家女儿和她的外貌一样柔弱乖巧的;有半掩嘴角、若有所思的,是事不关己等着看好戏的……不一而足。   当然也有和以上这些都不太一样的——唐静婉一向冷艳的脸上此时终于也维持不住冷意,勾了勾嘴角笑了一声,抬眼将视线扫过刚才“好心劝慰”自己的三人,开口时把几人刚才的语气学得像了个十成:“小孩子胡说八道编的故事还挺有趣的,你们说是吧?”   没人接话。   不,倒也不能这么说。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一道属于少年的嗓音轻柔却清晰地打破了现场几乎凝固的气氛。   “故事很好听。”   所有人循声看去。   原本孤僻安静的少年此时一双桃花眼微微扬起,似乎是真的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唇角带着柔软漂亮的弧度。他微微侧过身,把少女挡在自己的身后,隔开了那头投来的愤怒的视线。   他年纪不大,身量却很高,一身衬衫西装挺括贴身,衬出他挺拔的身形,将少女护得严严实实。有人乍然对上他的视线,冷厉警惕,像是坚守自己领地的小兽,任是哪个外来者靠近半步,都会引起他第一时间的攻击。   又过两秒,有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攀上他的胳膊,少女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似乎对自己引起的轩然大波混无所觉,一双杏眼轻轻眨了眨,笑容里全是这个年纪少女特有的俏丽和狡黠:“我胡说八道的,几位伯母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吧?”   当然不是胡说八道啦,每一件都是真的。至于消息来源嘛……是一向掌握市场最新形势和市场最新动态的唐总,昨天晚上趁着难得在家的时间给她讲的。   “是啊是啊,都是小孩子随便说的,”有几位太太立时出来打圆场,“大人怎么会和你计较呢。”   这事本就是那几位不对,嫉妒唐静婉嫁得好、女儿又教得优秀,当着人家母女的面找茬。阮家向来是本地商圈的领头羊之一,现在人家女儿反击了,又拿了个“小孩子不懂事,自己都说了是胡说八道”的免死金牌,谁不想借着这个机会和阮家攀上几分香火情呢?别说是阮棠已经主动递了台阶,就算是硬顶着正面反击,在场这么多人也只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她圆过去。   “你带小覃去那边玩吧。”唐静婉冲阮棠使了个眼色。   阮棠乖乖巧巧地点头应了一声,拉了拉少年的衣袖——刚才还犹如随时准备攻击的小狼崽一样的少年一瞬间柔和了神色,就这么毫不反抗地被她牵着衣袖拉走了。   这头的骚动很快也传到了男人们那里。   大致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阮诤对面腆着个啤酒肚、端着酒杯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老弟啊,侄女这么漂亮,这脾气怕是要改改。不是我说你,老婆还是得好好管教,女人嘛也还是要温柔一点才好,弟妹也实在是太要强了,侄女这脾气我看就是随了弟妹。”   “我看现在这样就挺好,”阮诤不动声色地挣开他勾肩搭背的动作,依然笑得儒雅温文,“这才不会被人欺负,不然我是放心不下的。”   ——也不知道值得究竟是女儿,还是妻子,又或者……两者都是。   “是挺好,”旁边神色冷峻的男人和他碰了个杯,“比我儿子强。”   阮诤又觉得好笑:“你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抱怨小覃不爱说话吧?”   ……   阮棠拉着应覃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   应覃低头看了眼还拉着自己的衣袖的手。   黑色的西装衬得少女的手越发白皙纤细。   “姐姐,”少年轻声叫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有些挫败得发现她神色如常、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试探着安慰她,“她们都是嫉妒才故意这么说的。”   说完他顿了顿,垂着眼帘更轻地又补了一句:“你比所有人都好。”   “我知道呀,”阮棠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最后那一句,回过头来塞了一块甜甜的小蛋糕在他手里,然后又拉着他走到了没人注意的角落里,语气听起来像是真的毫无阴霾,“这种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啦。”   应覃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很有点反应过度。但其实,这样的话,她从小听到大,早就已经不当回事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阮诚夫妻就会阴阳怪气地暗示阮棣才是阮家唯一的孙子——那时候阮诤也还年轻、刚接手公司不久,阮诚虽然忌惮兄长,但多少也还有些心态不平、不像现在这样安分。别的地方找不到机会,自觉唯一的优势就是自己生的是儿子、兄长却只有独女,时不时就要借机内涵一番。当然阮诤也不会让妻子和女儿受委屈,没多久他就再不敢提了。之后她渐渐记事,父母出入这样的交际场合有时也会带上她一起。这个圈子里多的是全职太太,总喜欢有意无意地劝说唐静婉不要太拼事业、劝她抓紧时间生个儿子,即使不能永远笼络住丈夫,至少也能稳稳把住家产。   说是体贴关心的劝慰,其中的恶意连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她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再后来,她上了学,一直都是成绩最好的那一个。她也听过无数人当面或在背后说着“女孩子听话,现在成绩好。但男孩子聪明理科好,等到了高中女孩子就跟不上了。”之类的话。   唐女士很少在家,有时就连父亲都会怕她责怪母亲而来安慰她——唐女士当然并不是一个完美的母亲,阮棠小时候偶尔也会因为没有母亲的陪伴而失落,但确实从未责怪过她。   在她第一次听到别人对唐静婉说“还是得生个儿子才好”的那一天,回家以后,她的母亲依然冷着一张脸、蹲下身来直视着她的眼睛,对她说:   “你听好,阮棠。以后可能还会有很多人对你说,‘儿子才能继承家业’、‘男孩子比女孩子聪明’、‘女孩子只要乖巧听话’,‘你这么漂亮,总会有人养你’,但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男人可以做而女人却做不到的。我不会再生其他的孩子,但所有依靠别人得到的东西,总有一天都会失去——包括父母留给你的家业。除非你把这些都真正变成自己拥有的、甚至变得更多。”   那时候她听得还有些懵懂,却始终记得母亲郑重的语气,以及……冷厉中隐约带着些忧虑的目光。   后来那些话她果然每一句都听到了。她隐约也猜到了一些长辈们的事——小时候她其实还见过几次外祖家的人来拜访,她的父母都不怎么热络,渐渐地就几乎没有了来往。从不多的言辞之中,隐约能猜出……就因为是女儿,唐静婉在娘家时过得并不好,不许进入公司、不需干涉家业,大学毕业就被迫联姻。   所以她从未责怪过母亲——即使她很少有时间陪伴她,即使她给她安排了太多的课程、有时也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因为她正在极力避免自己的女儿也经受自己曾经历过的不公与无力,这是她对女儿最深沉的爱护。   “我不生气,”阮棠伸手要去摸少年的头顶,应覃主动低头、配合她的动作,就见她又凑过来轻声道,“她们现在可比我生气多了。”   唐女士告诉她这些,当然并不是为了八卦。阮家夫妻并不讳言将来要让女儿继承家业,一直在有意教导她公司经营、人际关系、乃至于各家的动态——看,这时候不就用上了吗?   应覃想起刚才那几人双目通红、气得都快要喷出火来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姐姐好厉害,下次要是有人欺负我的话,姐姐可以保护我吗?”   阮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少年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可怜巴巴等待主人抚摸的小奶狗。不过……刚才虽然站在他身后、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但他的站姿和动作,可不像是真的这么可怜吧?   阮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并未回答,应覃感觉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扫过,顿时就有些紧张,下意识咬住了吃甜品的小叉子,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谁想还没听到回答,就有不识趣的人过来打扰“二人世界”了——   “学妹怎么躲在这里偷懒?”来人口吻随意,带着点熟稔的调侃意味,“都不来和我这个寿星打个招呼,太不够意思了吧?”   “学长生日快乐。”阮棠笑笑,也不解释,只是问,“快开场了,寿星走这么远也不好吧?”   虞渭是她初中时的学长,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人却不坏。   虞渭果然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一会儿的开场舞,学妹有兴趣当我的舞伴吗?”   话音未落,他只觉背脊一凉——阮棠身边的少年气息一瞬间凌厉起来,像是突然炸了毛、充满了敌意。   虞渭没管,视线直直地落在了阮棠的身上。   对于他们来说,成人礼上开场舞的舞伴,如果不是家人亲戚,那就都是带有深意的。   阮棠神色未变,像是根本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学长不是已经找好舞伴了吗?”   “如果学妹愿意,”虞渭忽然收回了一贯漫不经心的笑意,神色难辨真假,“我可以没有舞伴。” 第15章   身边的漂亮弟弟气压低得犹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阮棠叹了口气,轻声开口:“学长是知道的,我不喜欢计划外的状况。”   临时更换舞伴,对他来说是计划外;临时成为舞伴,对她来说也是计划外。   虞渭听懂了。   对面的男生已经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轮廓比起应覃要深邃硬朗许多。他听完笑了起来——依然是那种有些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笑,最后深深看了阮棠一眼,慢吞吞地挥了挥手:“那我先过去了,学妹今天玩得高兴点。”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转身前有些磨磨蹭蹭,转过身后,大步流星,没有半点迟疑和停顿。   宴会很快正式开场,阮棠看到虞渭邀请了一个相貌明艳的女孩子滑入舞池,两家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满意。   阮棠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姐姐心情不好,”少年凑过来,轻声问,“是也喜欢他吗?”   他们还在原来的角落里,应覃比她高出不少,俯身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没有什么‘也’,他对我只是有好感而已,还没有到喜欢的程度。”阮棠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选择。”   她今天穿的是条露肩的礼服裙,少年用下巴在她瓷白的肩头轻轻蹭了蹭:“你也会这样吗?”   阮棠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笑:“如果这是最好的方法,或许我也会的。”   少年骤然沉默下来。   两人在角落待了太久,阮棠很快就见到那头的父母在冲自己招手。她挣开了少年并不严实的“禁锢”准备过去,手腕却被少年轻轻拉了一下。   “到那时候的话,”他问,“可以选我吗?我……家里,可以帮上忙的。”   阮棠愣了一下,却没有什么惊讶的模样,很快就停下脚步,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得已而为之的商业联姻,就是他想要的吗?少年僵在原地。   阮棠又折回来,伸手熟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他发丝一向柔软,今天也没特意做什么发型,很轻易地就被她揉得凌乱,显得那张精致的脸越□□亮无害。   “长大一点虽然会有风险,但也不见得全是坏事,风险和收益一向都是成正比的,”少女微微仰着头看他,气氛却犹如他在仰视,只看得到她眼角一点浅浅的泪痣在宴会灯光下像是闪着惑人的光,“好好考虑一下吧,小朋友。”   把漂亮弟弟扔在原地,阮棠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回到了父母身边,然后乖巧地接受着“大人们”各种各样的夸赞,仿佛之前她闹出的风波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唐总最爱干净,喝了酒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阮棠给自己和父亲都倒了杯温开水,想了想问:“爸爸,妈妈说你们是商业联姻?”   阮诤刚喝了口水,杯子还没有放下,闻言端着杯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神色有些无奈:“你妈妈一直觉得是。”   阮棠了一声,点点头——行了不用再说下去了,她懂了。   ……   一中每周都有数学考试,时间就在每周四下午,周五讲评,周末带回家签字,一切安排都刚刚好。这个考试的成绩通常都不会太好看,满分一百的卷面,平均分通常被控制在六十到七十分之间,也就是说——每周至少有一小半人是要不及格的。高二的同学们被打击了一年早就已经习惯了,但高一的新生很显然有点经不住这样的打击。   高一的考试是从第二周开始的——第一次的考试还很“和善”,平均分有八十多,谁也没想到这就是出题老师最后的怜爱了。到了这一周,也就是开学的第三周、第二次数学考试,学校有意想要挫锉这群优等生的锐气,不仅一点关爱都没了,甚至还故意加大了难度,给大家来了个“下马威”——年级平均分才58。   一大半人没及格。   别说是没及格的人了,就算是及格了的人里,至少有九成这辈子大概都没考过这样的分数。   周五中午,整个高一年级都弥漫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氛。   室友们注意应覃有一会儿了。   自从上午最后一节数学课发完卷子之后,小少爷就默不作声地坐在自己椅子上没挪过地方,卷子就摊在课桌上,也不去吃午饭,就这么靠在椅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卷子看,一副为难的表情。   应覃平时吃饭也不怎么和他们一起,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搁在平时倒也没什么,谁也没规定一个宿舍就得一起行动,不过今天……这不是担心小少爷考砸了想不开吗,几人都不放心,犹豫半天还是往最后一排应覃这边走了过来。   “应覃,吃饭了?”钱钰叫他,“别看了,卷子考完了就算了。”   段文浩接话:“就是,老师也说了这都是正常的,咱们学校考试难度就是很离谱、高考又不考这么难,别多想了啊,吃饭去!”   应覃依然坐在原地没有说话。   两人苦口婆心又劝了几句,见小少爷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顿时更担心了,段文浩甚至于很够义气地开始揭自己伤疤比惨:   “你看我,59分!这辈子第一次不及格!还是差一分,谁能有我惨!”   “靠!”钱钰震惊,“现在是你比较惨。”他62分,好歹还及格了。   他们俩座位相对靠前,教室里因为是单排的座位、过道又窄。两人过来还很是费了一番工夫,好不容易到了应覃座位前,就见张延已经看到了应覃桌上的卷子,此刻又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   “老张你干嘛?刚才一直不说话,你也劝劝,靠!”两人说话间也看到了分数,齐齐瞳孔地震,“95分你装什么忧郁!”   怪不得张延一直没说话呢!   两人把卷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阵,最后一题的最后一小问写了一半,估计是时间不够了——试卷题量挺大,考试时间才给五十分钟,大部分人都没做完。看写了的这部分思路,和刚才课上老师讲评是一样的,估计再给他五分钟就能做完且做对了。   两人喊得太响,好在教室里其他人都去吃饭了,倒也没打扰到别人。   应覃这回也总算是终于回过神来了,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围在自己周围的三个人:“你们不吃饭吗?”   行,三人这回确定了,刚才小少爷不知道在想什么,合着说了这么多话他压根儿就没听见!   但话又说回来,没听见也好,要不刚才拿自己不及格的分数来安慰95分不要因为考砸了太在意,岂不是丢脸丢到家了?几人这么一想,顿时又觉得好受了一些,没好气地叫他:“正要去呢,你一起不?”   “你们去吧。”应覃摇了摇头,依然还在盯着卷子出神。   见他不是因为考砸了想不开,三人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一边抱怨着考了这样的分数还不知道怎么拿回家给父母签字,一边勾肩搭背地去食堂了。   应覃看着卷子有些纠结。   是假装考砸了比较好呢,还是……说实话告诉她自己考了第一名?   假装考砸了可以撒娇求安慰,告诉她考了第一名……可以让她知道自己也挺厉害的?那样的话,她会不会就觉得不用关心他在学校的情况了?   应覃陷入了艰难的抉择。   但……他又想起上个周末,她叫他“小朋友”、让他考虑考虑“长大一点”,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应少爷在原地又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用手机拍了自己的考卷发了过去。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这么厉害。”   他还没有回复,很快就又有新的消息进来:“学校对面那家甜品店吃过吗?很好吃,放学带你去,奖励你一个布丁。”   应覃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动作之大,差点连课桌都被带得晃了一下。   好在教室里已经没人了,他扶稳了桌子,飞快地用手机回了一条“好!”这才意识到离放学还有几个小时,勉强稳住了心底的雀跃,开始考虑下一个问题——午饭还吃吗?   不吃的话,放学可以多吃一点,还可以卖惨让她心疼……   少年迟疑了一会儿,想起她刚才的反应,很快摇摇头甩开了这样的危险思想,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一个人老老实实去了食堂。   虽然每次他撒娇的要求她多半都会答应,但……她最近主动来找他的次数确实不多——如果不算军训时候因为他晕倒所以主动叫他去吃早饭的话,这是久违的主动邀请。她虽然从来不说,但是不是,其实并不喜欢他的那些小伎俩?   少年一边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一边微微皱着眉头认真反省——总觉得,她好像是……都知道的。   应覃去得晚,到食堂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吃完了,空座倒是有,就是菜剩的不多了。小少爷多少还是有些挑剔,在窗口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勉强打了两个菜、又拿了碗汤,一个人默默地坐到角落。吃着饭他又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她喜欢的真的是“漂亮可爱”款吗?还是说——他以前撒娇都不可爱? 第16章   应覃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放学。   周五的下午向来是比平时要少上一节课、约莫早一个小时放学的——即使是这样,应覃也还是觉得下午的课格外漫长,总是忍不住去看时间。好不容易终于等到老师宣布放学,他第一时间冲回宿舍、收拾好了东西,然后等在女生宿舍楼下。   女生宿舍也陆陆续续有人下楼,见他背着书包等在楼下,模样安静乖巧、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样子,总也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没过几分钟,阮棠终于也下楼了。   少年一双桃花眼肉眼可见地就在这一瞬间有了光彩。   阮棠站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难得可以和他平视,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吧。”   应覃应了一声,乖乖跟着她走。   两家的车都已经等在校门口。   应覃这回格外老实,没敢又找借口说家里司机没空,乖乖把书包放上车,正要叮嘱司机等自己一会儿,就见阮棠也已经放完书包走了过来。他站在自家车的后座门口、车门还没关上,阮棠从他身侧探过身子来,一手攀着他的胳膊、一手扶着车门边沿,熟稔地和应家的司机打招呼:“徐叔叔先把小覃的书包带回去吧,一会儿我带他回家。”   应覃下意识应了一声。   应家的司机是见惯了自家小少爷和隔壁家的大小姐一起的,当下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当即就应下了。   阮棠关上车门,见司机已经开车回去,直起身子也准备走。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一回头就见应覃还站在原地有些呆愣愣的样子。   “怎么了?”阮棠伸手在他眼前摇了摇,“走啦!”   应覃还在回味她刚才那句“带他回家”——说的是“回家”,而且,还是她主动说的……少年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有些晕晕乎乎,这会儿被她一叫才发现自己失态,赶紧跟上阮棠、和她并肩穿过马路。   甜品店就开在一中对面,但平时的顾客大部分却不是一中的学生——毕竟一中学生平时都出不来嘛。附近隔了几条街还有一所高中一所职高,距离说不上太近,但也还在步行可达的范围内。只是职高就不说了,那所高中的风气也不是太好,学生大多都是混混日子,再有一小部分突击一下美术、高考时选择艺考,各大知名美院虽然考不上,但勉强也能混上个本科文凭。平时常有那两所学校的学生骑着自行车过来买甜品——好在一中门禁很严,自己学生出不去,外校人员也进不来,一向都还算相安无事。   除了周五和周日的下午——前者是一中放学,后者是一中返校。   阮棠带着应覃在店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就感觉到了从不同方向投来的目光。   大家都没穿校服,不过……阮棠多少还是可以分辨出来,是不是本校的学生——至少染发的肯定不是。一中平时在纪律上管得甚至可以称得上宽松,打耳洞之类一向是不干涉的,但染发这么高调,暂时还是没有学生去试探。阮棠一坐下,最直接地就能看到……正对面有个男生看了过来。   正对面那桌是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一对小情侣,因为阮棠看到女生拿起男生面前的奶茶自己喝了一口。女生背对着他们桌,男生坐在对面,也就正对着阮棠的方向。他很显然第一时间感到了惊艳,随即冲着阮棠挑眉勾了勾嘴角。   其实这位长得不算很差,仔细去看的话,五官甚至可以称得上清秀。但……怎么说呢,当一个杀马特自以为很帅地倚在椅背上冲你“邪魅一笑”,阮棠此时只觉得油腻得倒胃口。   她也没对那个笑有什么反应,很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像是根本就没看到这个人一样,自顾自地去和应覃说话。   应覃想点她推荐的招牌布丁,翻过菜单时又对蜜桃乌龙千层蛋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时间难以选择。   “你点布丁,我点蜜桃乌龙好了。”阮棠觉得好笑,“你尝我的。”   漂亮弟弟不耍小心机的时候,是真的单纯又可爱。   应覃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微红,但还是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声,又点了两杯奶茶,一杯正常糖、一杯半糖——半糖是阮棠的,正常糖是应覃的。   他点完单,脸上红晕还没消完,顿时更引人注目。少年有些不适地抬起头环视了一圈——看他的都是女孩子,对上他的视线,有几个很快就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偶有一个大胆的,还对着他笑了一下。   应覃皱眉,视线再往后移,视线微顿。   那桌的男生,在看阮棠。   甚至不是平时学校里,很多男生们看她时带着欣赏的喜欢,而是那种……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和品评。   油腻又恶心。   “姐姐,”应覃收回视线,轻声叫她,“这里有点晒,我们坐里面去吧?”   从他现在的位置可以看见里面拐角还有座位。   现在将近四点,天还很亮,但九月下旬的阳关实在已经算不上毒辣了。阮棠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笑了一下,点点头。   两人换去了拐角后的座位。   起身前,应覃回头看了一眼。   正对上对面投来的视线。   少年眸色冷淡,嘴角紧抿,原本柔软的轮廓居然显得有些冷厉锋锐。   他们点的千层蛋糕恰在这时候被端出来。布丁要现烤,蛋糕都是一早做好的、切开就行。   “给我吧。”应覃伸手接过,神色一瞬间又柔软下来,端着蛋糕放到阮棠跟前,眨了眨眼睛,“姐姐,我可以尝一口吗?”   ——浑身都写着几个大字:漂亮,无害,还会撒娇。   阮棠把盘子往他跟前推了推。   应覃又悄悄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克制地用甜品勺先切了一个角下来放到自己的空盘子里,然后才开始小口小口地慢慢吃起来,保证阮棠吃的时候不会沾到自己的口水。   阮棠也看了他一眼,杏眼微弯。   这家店真的很好吃,乌龙略苦的茶味和蜜桃的清甜恰到好处,奶油和千层饼皮也不腻不坨,布丁还没来,应覃有些不舍得吃完,动作慢吞吞地。   背后的座位有两个女生的交谈声传来:   “这几天高三那几个怎么都没来学校了?”   “你不知道吗?”另一个人压低了声音,“听说前天被打了,这几天还在家休息。”   “啊?!”   “嘘——”爆料的人赶紧制止,“小声点,回去别提啊!那几个平时不都在一个道场学跆拳道吗,就我们学校斜对面那片不是好几家吗,还有健身房什么的。”   阮棠不是有意偷听,实在是……店里也没有挡板隔音,人家就坐在自己身后,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听得挺清楚的。   附近的地形阮棠也知道些,说的应该是职高那一片,因为再过不远就有写字楼和居民区,所以一口气开了几家健身房、跆拳道馆之类的,竞争激烈。   和自己都没什么关系,阮棠也没在意,继续低头吃蛋糕。   后座的八卦还在继续:   “就……咱们学校那几个,听说前天去其他人家踢馆,结果被人家打得眼睛都青了,估计就算不疼了暂时也没脸来学校。”   应覃拿着甜品勺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吃完了?”阮棠看了眼他跟前的空盘子,又看看自己已经吃过的勺子和蛋糕,“要不然再点一个?”   少年咬着勺子点了点头。   阮棠于是又要了一块蛋糕,两人一人一半分了。布丁这时总算也好了,少年吃得安静,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很是赏心悦目。   应覃很快吃完,阮棠付钱——应覃也没意见,就这样乖乖在她身边跟进跟出。   ……   阮棠这个周末有点着凉,起初没太在意,到了周日又严重起来。她干脆请了个假、周日下午没有回学校,等到周一一早才在第一节课前进了教室。   怕上课会困,她早上没有吃感冒药,咳嗽还没止住,用纸巾捂着口鼻小声咳嗽。周围同学担心得不行,有女生给她倒了热水,又小声叮嘱她:“阿阮,你上下学家里都会来接的吧?最近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了。”   阮棠还捂着口鼻,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嗯?”   “昨天下午学校附近有人打架。”女生解释,“他们说是那边职高的校霸,也不知道谁打的,脸都认不出了——我看多半也是那两所的,不知道怎么会到我们这儿打起来了。”   “啊是不是那个!”邻座女生反应过来,“昨天下午我回学校的时候,看到有个打扮挺杀马特的男生在学校门口转悠,当时我都没敢多看、赶紧进学校了。”   “大概是吧?”先前的女生点点头,“说不定就是晚上和别人在这里约架,不知道干嘛选在我们这儿。不管了,反正以后上下学都不要一个人走,尤其是阿阮,我初中时候就见过有外面小流氓来学校门口纠缠漂亮女生的,万一再打你主意,就算不干什么过激的事,烦都能烦死。”   阮棠咳嗽了两声,然后在两人担心的目光里乖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第17章   阮棠这场感冒来得突然,却迟迟不见好转。   她没说自己感冒,周日下午没有一起上学,应覃以为她是有事,倒也没有多想——她的周末和假期一向是很忙的,除了作业、竞赛、练琴之外,有时还会被父母带去公司,并不悠闲。于是到了周三下午,选修课前的课间时,应覃看着还在咳嗽的阮棠,又是紧张又是心疼。   “我没事。”阮棠用纸巾捂着口鼻咳了两声,又吸了吸鼻子,说话声音瓮声瓮气的,“过两天就好了。”   她咳得眼角湿润,鼻头还微微发红,说话带着鼻音,看起来居然有种……平时很难得见到的可爱。   应覃有一瞬间晃神,手都抬了起来又忽然回神,给她的水壶里灌满了热水,又见她坐的位置窗户还开着,探着身子过来把窗关上。   ——好想,摸摸她的头,揉揉她的头发。   应覃坐在阮棠后座,探身过来的时候,阮棠就坐在座位上,眼睛湿漉漉的仰着头看过来,目光甚至有些懵懂。少年喉头微动,有些艰难地维持自己的动作——虽然很心疼她病了,但……她这个模样实在是有些过分可爱了。   窗刚关上,有人把一盒感冒药一把拍在她桌上。   “吃药。”陆含雁面无表情。   阮棠了一声:“上课会困。”   就因为怕吃了药会在课上睡着,阮棠这几天都只有睡前才会吃药。   “那就睡觉。”陆含雁不为所动,“选修课不考试,再不然我给你补课。”   阮棠犹豫了一会儿,大概是见闺蜜完全没有松口的意思,最终还是慢吞吞地了一声。   眼下大概是因为生着病不舒服的原因,她的反应和动作多少都略微迟缓了一些,比起平时少了一点从容,但又让人保护欲激增。   她乖乖吃了药,选修课第一节上到一半时果然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应覃坐在她身后,注意力始终在她身上,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皱眉。   其实应覃很少见她生病——和他小时候的体弱多病比起来,阮棠绝对是个健康宝宝。想想过去的十几年,应覃在记忆里几乎找不到她生病的模样。也就是直到这时候,应覃才恍然发现,她原来并不是很擅长照顾自己——这几天气温骤降,她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着凉感冒,但这会儿她居然还穿着件中袖的连衣裙,看着就单薄得很。醒着的时候或许勉强还够,睡着后看着就是要着凉的模样。   应覃低头看看自己——就一件长袖衬衫,什么用也没有。   他有些坐立难安地等到了下课,很快就出了教室。   这一出去,直到快上课了他才回来——阮棠还在睡,陆含雁抬头看了一眼,少年步履匆匆、额头带着点薄汗,明显是赶得很急。到了阮棠的座位前,他又放轻了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半屏住,然后抖开自己手里的薄风衣,小心地盖到了阮棠身上。   风衣是男式、又是长款,盖住了阮棠的肩膀后还富裕了好长一段。少年掬起下摆,盖住了她的双腿。动作间很是克制,显然有意识地在避免自己的手碰到她的腿。   陆含雁收回了视线。   ——从教学楼走到宿舍大概要十来分钟,横穿小树林再跑得快一点,课间大概勉强可以赶得上回来。   他们的座位都偏后,阮棠又明显病了,老师体贴地没有为难她。阮棠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不仅很安稳,还很温暖。半梦半醒的时候,隐约觉得有干净好闻的味道萦绕在自己鼻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又觉得也许是错觉——感冒了,鼻塞还挺严重的。   一直到有人轻声叫自己“姐姐”,她才迷迷糊糊地半睁开了眼睛。   少年精致的五官在自己面前骤然放大。   “我送你回宿舍吧。”应覃替她拢了拢盖在身上的风衣,“回去好好睡一觉。”   阮棠有些迷茫地努力睁大眼睛看他。   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慢吞吞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撑着桌子站起来:“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风衣太长,她刚睡醒也没注意,要走却被衣摆绊得踉跄了一下——有人伸手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阮棠这才看到了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   风衣的主人是谁毫无疑问。   她迟疑了一下,没有脱下来,当然其实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下来——少年俯身过来,替她整理了一下外套。   他垂着眼帘不说话,依然是平时安静的模样,但又似乎有什么不同。   整理完用外套彻底裹住她,少年又抓着她的手腕,半扶半牵着她往外走。   他的手指平时看起来修长秀气,这会儿扣得却很紧,牢牢抓着她不放,一直牵着她下了楼梯、出了教学楼。   傍晚风有点大,应覃半侧着身子替她挡风,一直把她送到女生宿舍楼下。   “上去就睡吧,”少年低声叮嘱,“这几天多穿一点。”   阮棠终于认识到自己这两天的思维确实有点迟钝——乖乖上了楼、回到自己宿舍后,这才意识到身上还穿着应覃的风衣。   应少爷穿得当然也不会是什么便宜货,阮棠怕衣服起皱,找了衣架挂好,然后才躺到自己床上。可能是药效还没过去,几乎是沾了床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   阮棠看了眼时间,六点半。   她桌上放了个保温桶,上面贴了张便利贴。阮棠揭下来看了一眼,是黎晓的字迹——   “漂亮弟弟让我们带上来给你的。ps:他专程请假出去给你买的,还不让我们说!”   是个新的保温桶,看起来也是现买的。阮棠拧开看了眼,是一份皮蛋瘦肉粥,还热着。   而且还没加葱——她不爱吃葱。   食堂晚饭一向是没有粥的,毕竟学生们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又都要自习到九点多,喝粥根本不顶饿、没人会买。看来确实是请假出去才能买回来的了,大概顺道还先买了个保温桶。   怎么说呢……好像突然发现,平时可着劲撒娇的小朋友,在这种时候意外地居然很会照顾人,而且考虑还极其周到。   阮棠不紧不慢地把粥喝完了,又把保温桶洗了,折腾了一番人反倒清醒了不少,也没有了睡意。   看了眼时间,刚过七点,晚自习已经开始了。阮棠思考了一会儿,站起来又看到自己衣柜前挂着的风衣,想到下午回来时少年满脸紧张的模样,打开衣柜换了身T恤和长裤,迟疑了一下,又翻出了一件卫衣裹上;下午吃了药多少有些遏制症状的效果,至少现在咳得没有先前那么厉害了,她又戴好了口罩,这才出了宿舍。   二十分钟后,有一道纤细的人影走进了职高后门不远处的小网吧里,然后熟门熟路地直接进了最里面的包间。   “你干嘛?”包间里的人抬起头来,是一张极其艳丽的五官,“裹得人都快看不见了,做贼去了?”   “感冒了。”来人略微拉下了一点口罩,露出了一张依然清丽乖巧的脸,“怕传染给你们。”   纪晚翻了个白眼:“又不亲你,哪那么容易传染。”   她说得嫌弃,却回头把沙发上的东西都摞到一边、腾出了空位来。   阮棠顺势坐下,没一会儿就又有人兴冲冲地推门进来:“棠姐,喝奶茶,刚买的!”   是个年龄和她们差不多的男生,染了一头小黄毛、看着像个不良少年,脸上却是一副傻笑,乍一眼看像只过分友好的金毛。   阮棠还没伸手去接,从斜里伸过来的一只手就把奶茶截胡了。   小黄毛顿时有些急了:“晚姐,你要喝还有,别抢棠姐的啊?”   纪晚晃了晃奶茶:“给她来个热的。”   动作间冰块碰撞,发出一串轻响。   “就这天气,大姐头还用喝热的?”小黄毛发出夸张又中二的惊叹,说了一半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发红、支支吾吾起来,“啊是不是……那啥,每个月的几天到了?”   纪晚那白眼就差翻到天上去了。   阮棠倒是没觉得害羞,摘下口罩指了指自己:“我感冒了。”   小黄毛一连了好几声,说完又推开门冲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带了一杯热奶茶回来。   阮棠道了谢,窝进沙发里喝了口奶茶,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小黄毛还在喋喋不休:“棠姐你咋感冒了,这都大半个月没来了,本来还想着你今天来了能一起开黑呢!”   “有点着凉,”阮棠看了眼纪晚,又问,“最近没什么事吧?”   纪晚喝了一口冰奶茶,看了眼对面的男生:“能有什么事?”   很显然对方压根儿就没接收到她的暗示,一张口就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前几天有两个买了烟说是假的、不肯给钱,嗐,还不是看晚姐长得漂亮就故意闹事搭讪的,好像谁看不出来似的,最后被晚姐骂走了。”   这家小网吧本来就不是非常正规,原本是纪晚父母生前开的,收入也不多,只够勉强维持生计罢了。后来她父母车祸去世,这家小网吧当然也就留给了纪晚——她自己都还未成年,偏偏又长得漂亮,这边来网吧的人鱼龙混杂,时不时就有碰瓷闹事的。   “没什么事,骂了几句就走了。”纪晚不想阮棠多管,扯开了话题,“我看你才应该小心点,听说连一中门口都打起来了?”   “那不存在的!”小黄毛挺起胸膛,“就大姐头这身手,真要遇上,那还不是一个打十个。再说棠姐没事去一中那干嘛?还挺远的吧……对了,棠姐你到底哪个学校的?”   阮棠转头和纪晚对视了一眼——纪晚一副没眼看的表情,阮棠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 第18章   认识纪晚的过程,说起来也纯属巧合。   去年阮棠刚来一中不久,对周围都不熟悉。某个周日下午难得清闲、比平时早了两个小时到学校,于是她就决定到附近四处光光、熟悉一下环境。她也没有什么目的地、也没开导航,只是随便走走,路过某条小巷子的时候听到了有些嘈杂的人声,走进一看,发现是五六个男人围着一个女孩子。   那场面,几乎人人脸上都带了点伤,女孩子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形容狼狈、眼神狠厉,却依然无法遮掩住她五官的精致艳丽,甚至因为这样强烈的反差,显得她越发美艳慑人。   领头的男人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一边又带着明显暗示和威胁意味地斜眼去看旁边,周围的小弟们附和着他的话发出下-流又猥琐的笑声。看年龄不像学生,像是附近的地痞流氓。   阮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一旁有个鼻青脸肿的少年被人反剪着胳膊按在墙上,嘴里还在不依不饶地叫嚣着“别管我!我姐能看上你,做梦吧!”云云,随即又是一阵惨叫——被按在墙上又挨了一拳。   阮棠只想报警的,但事态的发展好像有点来不及了——女孩子明显投鼠忌器,顾忌着还在对方手上的同伴、不敢再激烈反抗。眼看着男人恶心油腻的手都快扯上女生的衣领了,阮棠终于等不下去、自己走进了巷子里。   脚步声很快就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几个男人带着被人多管闲事、打断好事的怒气回头,就见……巷子口站着个陌生的女孩子。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娃娃领连衣裙、长发披肩,对上他们的视线,少女甚至还弯着杏眼笑了一下——简直从头发丝到脚都写着“乖巧软萌”四个大字。   几人齐齐一愣,随即又很快回过神来,即使语气依然猥琐和不怀好意,但音量居然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一些:“妹妹,你也想和哥哥们一起去玩?”   阮棠没回答,却走得更近了一些。   她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见她不进反退,对方非但一点都不紧张,甚至还有些惊喜,甚至……还莫名自信了起来——难道自己真的这么有魅力,连这么乖的漂亮妹妹都被吸引了?   阮棠看到对面的女生和少年给自己猛使眼色了。   但她也没管,依然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了被扣住的男生面前,抬起头,对着按住他的男人笑了一下。   她真的很漂亮,清纯又乖巧,离得近了看,眼尾的泪痣又有点媚意。   男人恍惚了一下。   随即就是一声不由自主的惨叫——笑眯眯的漂亮妹妹侧身一脚就踢在了他抓着人的胳膊上。   ……   阮棠和那个被骚扰的漂亮姑娘一起撂倒了几个男人——男生在一旁给他们加油助威。   之后阮棠报了警,警察来后几人一起去附近的派出所做了笔录,他们三个是正当防卫,笔录上签完字就出来了。   再之后很顺理成章的,她知道了两人的名字——女生就是纪晚,男生就是现在的小黄毛。   小黄毛当然不姓黄,姓石,叫石磊;那会儿他也没染头发、乍一看还是个眉清目秀的“乖孩子”——之后不久他就去染了一头黄发,阮棠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看起来“社会”一点、吓人一点,多少能让自己和纪晚安全一些。   阮棠跟着两人一起去了有点破旧的小网吧。   纪晚翻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箱,消毒水、创可贴倒是一应俱全。她用来消毒的是双氧水,一触到伤口就是刺啦一声响、伴随着翻涌的泡沫,石磊疼得龇牙咧嘴,纪晚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多余的表情。   但两人的动作都异常熟练,显然打架受伤早就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其实,不用到这时候,阮棠也早就看出来了——纪晚其实很能打。和阮棠自己不同,她没什么章法,但是身体动作几乎像是本能——是长久以来养成的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打起来又有种不要命的狠劲,并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要不是石磊武力值约等于没有,她今天也不见得会受制于人。   阮棠就不一样了——纪晚是野路子,她是“学院派”。前因还得追溯到她小时候意外被人绑架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阮家请的保镖几乎对她寸步不离。但唐女士还是不放心,她一向信奉“凡是依靠别人的,都是不可靠的”,没过几天就把阮棠送去学了散打——不参加比赛竞技,纯对抗的那种。但可能是之后保护得实在太严密了,或者也可能是之后运气都好了起来,阮棠空有一身武力值,但还从来没在外面用上过。这回可不就……赶巧了吗?   阮棠撑着下巴、眨着眼睛看两人简单处理完了伤口,纪晚表情冷淡又嫌弃、看着根本不想理她,但在石磊兴高采烈地邀请她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也并没有制止。   晚饭是——一人一桶网吧里自己拿来卖的方便面。   纪晚的余光一直在注意阮棠。   石磊是个傻白甜,估计是注意不到的,但她看得出来——以对方的衣着打扮,显然家境优渥。但她看着方便面,也没什么嫌弃,和他们俩一样,撕开泡面桶上的封纸用开水泡了,泡完还深深吸了口气闻了闻泡面香气、然后弯着眼睛笑得很满足的样子。石磊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附近不知道哪个野鸡学校扮猪吃老虎的大姐头、校霸,正真心实意地吹捧她一个打十个不是问题……但她知道不是的,她身上的气质,和他们这种阴暗的、不堪的“野鸡学校的差生”根本就完全不一样,是一种……   是一种,很柔软又很干净的,属于“好学生”的气息——虽然她打人确实挺狠的。   实话实说的话,好像也……并不令人讨厌。   阮棠就这样认识了纪晚和石磊。她来的时候并不多,大半个月、甚至一个多月才过来一次,虽然晚自习的时候即使她不在教室也没人置喙,但她多数时候是真的有很多题和事要做。虽然纪晚觉得就算一个月来一次也很“烦人”,又说她是瞎操心、每次嘴上都嫌弃得不得了,但其实对于阮棠来说,除了担心纪晚又被人骚扰,来这里本来就也是她忙碌和高压生活里的一点点放松。在这里,没人知道她是阮家的继承人,没人知道她是一中的学生会主席,甚至没人知道她是“好学生”——至少没人会提,她不用顾忌任何形象、也可以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不用拼命努力。她并不后悔选择了这样的压力,但……她也需要一点喘息的空隙。   小黄毛的经济状况也不算很好,他给阮棠买的是最普通的奶茶——但这已经是他从省下的生活费里硬抠出来的了。他兴冲冲地拎着奶茶进来,是真的把她当朋友、想买给她的,阮棠也没有拒绝这份单纯的好意,一边喝一边想着下次过来顺路给他们带个晚饭。   石磊进来了没一会儿就又去外面收银台看着了,走之前还在阮棠有些关心的视线里撸了撸自己的一头黄毛,炫耀着:“现在我往门口一坐,闹事的都少了。要不过几天我干脆再去纹个花臂,肯定没人敢再来碰瓷了!”   “你有那钱吗?”纪晚斜斜瞟了他一眼,“就对面那纹身店,让纹个老虎,不给你画个HelloKitty都不错了。你还是省省吧。”   小黄毛一下子垮了表情,委委屈屈地出去了。   阮棠窝在沙发里,一边笑一边慢吞吞地喝着奶茶。   ……   一中的晚自习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准点结束。   女生宿舍412的几人回到宿舍,就见阮棠已经醒了,而且已经换好了睡衣,看起来气色和精神也似乎都好了一些。   “阿阮你醒啦?”庄芸芸去看她桌上的保温桶,“晚饭吃了吗?”   阮棠点点头:“我吃完了,你们带上来的吧,谢谢啦。”   “嗐,我们就顺路带上来的,什么都没干,”陈妤连忙摇头,“弟弟下午专门送到我们班的,说找你的室友。”   一中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到四点,晚自习七点才开始,但中间自由的三个小时,绝大部分学生除了吃饭就都是在教室自习做作业。   阮棠轻轻摩挲了一下保温桶。   下午阮棠在宿舍里睡觉,大家怕回来吵醒她,下午都没洗澡。这会儿黎晓一边拿洗漱用品一边感叹:“刚才晚自习课间弟弟又来了一次,问我们要了手机号,说要是你还不舒服、或者缺什么东西,反正只要你有什么情况,就让我们打他电话。唉,你弟弟这也太好了,不像我那几个表哥表弟,一天到晚就只会和我抬杠!”   说完两人又忍不住齐齐感叹:“弟弟这也太好看了,你们家这基因也太绝了!”   他们家确实都长得挺好看的,但……应覃的好看,和阮家的基因就没什么关系了——阮棠有些好笑,却也没澄清,想了想,找出手机给漂亮弟弟发了条信息:   “我现在好多了,粥也很好喝。谢谢小覃今天照顾我。” 第19章   阮棠的感冒总算开始好转,到周五的时候,虽然还没彻底痊愈,但至少已经不太影响学习和生活了,只是偶尔还有些轻微的咳嗽。   应覃一到周五,就又开始考虑放学的事——这次又能用上什么理由和她一起走呢?   应覃看了眼自己的考卷。   这周的数学考卷也已经发了,平均分没有上次那么过分,维持在了周考的平均水平上——67分。他们宿舍这回全都及格了,而且考得都还不错,都上了八十分,至于应覃……   班花又是九字打头的第一梯队。   但他依然有些懊恼:这回他不是第一了,以一分之差只考了年级第二,她要是知道了,会失望吗?还是说,会安慰他?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偷偷摸出手机、藏在课桌肚里悄悄发消息:   “姐姐,我这次不是第一了。”   阮棠没他那么“目无法纪”,她当然也带了手机,不过到中午才会在吃饭的时候顺便低调地拿出来看看是不是有新消息。这天中午各班都是准点下课,学生会的三人又坐在一桌一起吃饭。阮棠照例拿出手机,见有新消息,一边吃一边点开看。   然后筷子顿了一下。   小少爷的信息和他平时说话一样简短,但……就算是短短十个字,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失落。阮棠甚至已经能好不费劲地想象到,他发这条消息的时候,一定是低垂着头、连发丝都耷拉下来;他睫毛长得离谱,这会儿也会轻颤起来……   他不算是学习很拼命的类型,但也并不偷懒,作业也好、额外的教辅习题也好,同学们做了的他也会做,再加上确实聪明,成绩一向都是很好的。第一次考砸,失落受打击也是在所难免的。   阮棠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准备回复消息安慰他一下,就看到了在第一条之后不久他又发了一条过来:“我只考了第二。”   阮棠:……   虽然她也是常年独占魁首,但那都是总分排名,真要细算起来,单科成绩她也是经常要被挤下榜首的,毕竟,一中优秀的学生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比如现在坐在她对面吃饭的陆副主席,数学单科就没下过第一。数学周考考了第二,失落得不得了,好像也……大可不必?   再说,根据她对小少爷的了解,他对成绩并不是那么在意,要是真的考砸了,比如掉出班里前十之类的,确实难免失落,如果考了年级第二名就伤心得不得了……似乎实在有点违和。   大概是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太一言难尽,坐在她旁边的顾衡顺势瞥了一眼,然后……   “唉,”顾秘书幽幽地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嚼完了嘴里的饭,唯恐天下不乱地点评道,“我第一次周考不及格的时候,也想有人安慰安慰我。”   阮棠笑了一下,声音温柔极了:“那要我安慰一下你吗?只要加的班够多,想必也就没有时间伤心了呢。”   清隽斯文的少年脸色僵了一下,难得有点不满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万恶的资本家就是这样压榨下属的。”   阮棠眨了眨眼睛,神色无辜。   应覃等了一个中午,坐立不安地一直等到了下午上课前,才终于等到了回复。   “放学一起回家吧。”   ……   放学的时候,应覃又在女生宿舍楼下等着。   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等在楼下了,经过的同学们也还是忍不住把视线落在他身上——实在是长相太引人注目了。   阮棠动作也不慢,没一会儿就也背着书包下了楼。   少年果然和她中午想的一样,垂着脑袋和眼帘,说不出的失落和委屈。   阮棠到底还是没忍心,叹了口气,有些认命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   上了车,少年立时就一点一点地蹭了过来,见她不反对,很快就得寸进尺地把头靠到了她的肩膀上。   阮棠随手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轻声问:“考了第二这么难受吗?”   少年身形微微僵了一下,垂下眼帘:“你会失望吗?”   阮棠觉得好笑:“是什么让你觉得,一中的年级第二也会丢脸?”   “我不是最优秀的了,”少年小声道,“可是你是最好的。”   阮棠还放在他头顶的手也微微顿了一下。   应覃觉得她沉默的几秒里,他简直像是度过了漫长的几个小时。   直到她终于又开口了:   “我也常常拿不到单科的第一,大家都既聪明又努力,我怎么可能永远都是最好的?”   “我觉得就是的,”应覃皱眉,连搁在她肩膀上的脑袋也抬起了一些,说完还用力地点了点头,再次肯定自己的话,“是最好的!”   阮棠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总是有种很柔软的气息,杏眼会弯成好看又温柔的弧度——少年有些呆愣愣地盯着她,又听见她继续说:   “你看,所以在别人心里是不是最好的,和考试是不是第一名,也不是一定有关系。”   少年被她笑得有些恍惚,一时间甚至没能马上理解她的意思。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来,精致的脸上一点一点泛起了红晕。   她的意思,是不是,虽然他没有考到第一名,但在她心里,他还是最好的?   他有些呆滞又脸红的样子实在可爱,阮棠本来没想有这么亲昵的接触,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不由自主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很烫,但皮肤好得过分。   自从渐渐长大,他们虽然亲近,偶尔他撒娇也能得到一些摸头发、靠肩膀之类的福利,但阮棠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做过这样的动作了。应覃脸上更红,不好意思到条件反射性地就要躲开,偏偏又不舍得这样的触碰,一时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却直接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阮棠看了眼自己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很干脆地又捏了一下。   ——反正横竖都已经摸了,不如索性再多摸一下好了。   少年这下连领口露出的一小截锁骨都红了。   阮棠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难受呢?”阮棠问,“如果你怕我失望,那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觉得失望,在我心里你还是很优秀;如果你真的这么在乎成绩本身,那也可以,不过以后要更努力才行,不能光伤心在意却不付诸行动。”   她收回了手,应覃忽然就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但脸上的温度却也终于开始慢慢地回落下来。他抿住了嘴唇,一时间有些进退维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是后者吗?他当然也在乎成绩,不过确实也并没有在意到这样的程度;是前者吗?好像是,但好像又不完全是……   “为什么?”少女表情依然温柔,却难得地坚持,似乎非得得到一个回答才好。   应覃靠在她肩头沉默。   阮棠并不催促,只是也不提起别的话题。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只过了几分钟,应覃就忍不住了——   “我想和你一起回家,”少年声音很轻,有些委屈,又有些心虚,“想你……夸我。”   他在意自己的成绩,因为害怕追不上她;他装作那么失落的样子,因为希望她能安慰他、夸夸他,甚至抱抱他。   如果没有这些,考了第二名似乎也没什么——他本就没有付出十分的努力,当然也没有资格因为成绩而表现出十分的失落。   阮棠看起来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只是很自然地问:“那么现在,你想要的都得到了,会满足吗?”   满足吗?有一点,但又远远不够。他会想,她陪他、夸他,都只是因为他撒娇了、因为他很失落,因为……是他骗来的。   少年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蔫儿气,备受打击的模样。   阮棠又笑起来。   很少看到他这样发自内心垂头丧气的模样,可能真的是颜值有优势,居然也很可爱。   她忍不住又揉乱了少年一头柔软的发丝:“卖惨太常用的话,或许就没那么管用了。”   这就是,自始至终她其实什么都知道的意思了。少年更加失落,有些无措地抬头去看她——阮棠也闭上了眼睛,转头靠向了另一边,显然是要休息了。   少年讷讷地收回视线,满脸沮丧地垂下头。   ——然后又猛地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不试试,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呢?”   声音很轻,还带着最后一点点感冒没有彻底痊愈的鼻音,又好像有一点揶揄促狭的笑意。   应覃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去看阮棠。   少女还闭着眼睛,神色平静,脸侧向另一边、靠着车后座的椅背,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着的模样,就仿佛他刚才听到的话全是幻听一样。但应覃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她闭着眼睛,睫毛却有微微的颤动,嘴角又勾着一点似有若无的弧度。   她醒着,她的的确确是那样说了。   少年抿了抿唇,轻轻地了一声。 第20章   十一长假总算还是在所有学生和“社畜”们的期盼中到来了。   一中的同学们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可以放假休息了,忧的是,十一之后马上就会是这个学期的第一次月考。虽然每周都有考试,不过周考其实并不严肃,再加上只是数学单科,习惯了以后大多数人对分数倒也没有那么执着,更多地是把周考看做练习。但月考就不一样了,语数英物化都要考,而且还会在年级内排名,这样一来,考试的气氛立时就显得严肃沉重了起来。   但很快高一的同学们就发现,真的到了考试的时候,反而一下子又毫无气氛了——十一长假根据国家规定放足了七天、半点都没有克扣,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就是月考,考试就安排在……   各科自己的课堂上。   既没有在年级内统一安排考场打乱教室、也没有单独安排时间,只是很普通地把全年级的主科时间换到了同一时间,然后上课铃响起,老师进来发了卷子,又出去了。   ——甚至没有人监考。   但没有人作弊,至少,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发现过有人作弊。   学校和老师们信任学生,学生们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   于是在高一新生们都还没有什么真实感的时候,进入高中后的第一次月考,就这样结束了。   老师们批改考卷的速度飞快,隔天就连试卷得分带排名全都下发了——这天的最后两节课,恰好是选修课。   高一六班的同学们发现,每到周三下午的选修课,平时安静内向的班花总是第一个出门去上课的,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门课。   应覃没管同学们投来的视线,径直上了二楼。他来得太早,教室里原本的学生都还没走。他也没进门,站在教室门口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直到他平时选修课座位的原主人也出门去上课了,这才一个人默默地进了教室。   又等了一会儿,阮棠终于和陆含雁一起来了。   少年原本有些百无聊赖的冷淡神色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阮棠在他前座坐下:“考得怎么样?”   看他这模样,怎么也不会考得太差了,阮棠问得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少年睫毛轻颤,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显然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第一名,和你一样。”   排名是不公开的,只会发到本人手里。不过,像是“阮棠继续保持年级第一、金身不破”这样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   因为从小不在一个学校,阮棠虽然知道应覃成绩非常好,但一直也没有太过直观的认知,这时候听了也不免有那么一点点的意外,但又莫名有种意料之中的预感,在少年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注视下,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真厉害。”   应覃显然很喜欢她的摸头,原本睁大的眼睛不自觉地微微眯起了一些,像只被撸顺毛了的猫咪。   阮棠觉得手感不错,顺势又多揉了两下。   少年没有抵触,甚至又把头低下了一些、方便她的动作,之后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阮棠看了他一眼,也没有问。   欲言又止中,上课铃响起、老师准时走进教室,阮棠很快就回过头去坐直了身子、认真听课。   应覃和大家一起打开笔记本准备听课,视线却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直到第一节选修课结束,阮棠还在整理笔记,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戳自己的背——动作很轻,完全不痛,就是觉得有点痒痒的。   阮棠回头,看到了应覃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   很明显是想要叫她的,但这下被当场“抓包”,少年反倒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白皙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粉色。阮棠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但脸上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平常模样,问他:“怎么了?”   “学姐。”少年叫了她一声。他已经度过了变声期,声音并不显得粗噶,但似乎也没有变得低沉成熟,反倒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听起来很是令人心情舒畅。   阮棠半侧着身回过头来看他:“嗯?”   她的感冒已经彻底好了,之前因为鼻塞而显得可可爱爱的鼻音也随之消失了,但这时候听起来,一个略带鼻音的语气词又有了点别样的柔软。   少年小小地吸了口气,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这周可以一起回家吗?”   阮棠眨了眨眼睛。   她眼睛很大,一双杏眼乌溜溜的,通透而充满了神采,眨眼的时候总显得无辜又温柔。   少年的呼吸声很轻很轻,甚至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已经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就看着坐在自己前座的少女彻底转过身来,屈起一只胳膊支在了他的桌上,撑着下巴、微微歪着头,笑着开口问:“这次没有理由了吗?”   以前每次问可不可以一起回家,他总会绞尽脑汁找到各种借口和理由的。   “理由……”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迟疑了一下,像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慢慢地摇了摇头,“我想和学姐一起回家。”   阮棠没有答好、也没有说不好,歪着头想了两秒,笑得更加温柔,隐约有一点点揶揄:“不是考了第一的奖励啊?”   所以以前他那些借口和理由,她是真的都知道——少年一下子耳根通红,却舍不得移开视线,强自镇定:“可以吗?”   少年人红着脸,又害羞又要强装镇定,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期盼和亲近——阮棠终于没再继续逗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可以啊。”   少年漂亮又多情的桃花眼猛然睁大——这会儿不显得多情了,显得有些傻愣愣的,很可爱。   阮棠收回撑在他桌上的手,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糖来、放到了他的桌上:“那这个就作为奖励吧。”   她说完就又转回身子、往前坐回去了。应覃撕开包装纸,把糖放进嘴里——一股蜜桃的甜味就这样充满口腔。   是他喜欢和常吃的牌子,是他喜欢的,桃子味儿的软糖。   他不舍得咬,慢吞吞含在嘴里。   这是奖励——她说。那么,是给他考了第一名的奖励,还是……老老实实说心里话的奖励呢?   ……   第一次月考就这样如期到来,又很快过去。大家才刚想着可以稍微喘口气,却又很快就想到……再有一个月,就是期中考试了。   喘气,不存在的。   不过从这一次月考开始,对于高一的新生们来说,高中生活也终于算是正式而又全面地拉开了帷幕。在期中考试前,首先到来的是学生会的竞选,与此同时,高一六班也不落于后地改选了一下班委。   原本的班委是军训期间老师临时委任的。临时委任也没有什么别的依据,大部分老师都是根据暑假里分班考试的成绩简单认命临时的班长、副班长、劳动委员等等几个相对重要的岗位。应覃分班考试时就是第一名,班主任原本是打算让他做班长的,但没过几天来家访过之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安静又内向、甚至显得有些冷漠,而且询问过后本身也确实没有想要做班委的意向,班主任也没有勉强。   当然,班委改选的时候,应覃更是事不关己、完全没有参与的意向。   但他们宿舍还是有人积极参与的——段文浩竞选了体育委员。他本身成绩不错,人缘也好,班级投票的时候没什么悬念地成功当选了。另外班主任先前临时委任的几个班委都做得不错,基本也都顺利连任了。   高一六班花了一节班会课完成了第一次班委选举,之后又顺便想要选一下参加学代会的名额——学生代表大会,主要议题就是学生会的竞选和投票,包括高三在内,每班五人作为代表参加,高三不参与竞选,但参与投票。   应覃原本觉得事不关己,从选班委开始就一直有些老神在在,但……快到下课的时候,突然开始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坐在最后一排的少年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就见……黑板上自己的名字下面,已经写满一个正字了。   少年漂亮的脸上一片茫然。   他不是茫然现在在干嘛——他刚才也投票了,从班委里选了五个填上就是了;他茫然的是,这种时候这么多人选他干嘛?他平时在班里,没被什么人讨厌,但确实也说不上什么人缘好,甚至连交流都不多——尽管他并不怎么在乎这些。   一直到最后唱完票,老师宣布他是班里的五名代表之一,他都还是一副完全状况外的模样。   可能是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了,简直就像是明晃晃地写着“选我干嘛?”几个大字,再外加一个巨大的问号,下课后有女生忍不住聚在一起小声咬耳朵:   “班花代表的是我们班的颜值!”“你说得对,实不相瞒我也选了班花。必须让大家看看我们班的美貌!”“你们都选了?好吧其实我也……”   其实一开始她们很小声的,但……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应覃的听力一向很好,很快就引起了注意。   于是……   少年漂亮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浓重的茫然——他们口中的班花,说的,是……他? 第21章 (三更合一)   对于被同班同学们评为“班花”这件事, 应覃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事实上,他本来也很少有在意的事情;他虽然安静寡言,情绪上却很敏感, 很容易就能察觉到同学们并没有什么恶意, 听过也就算了。   此时应覃还在茫然于莫名其妙就被选成了班级代表这件事,但没过几天,等到周五下午他真正作为学生代表坐在大礼堂里的时候,忽然就由衷地生出了一股庆幸和感激。   少年坐在台下,仰着头看向台上。   台上的少女明媚昳丽, 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学生会竞选,阮棠当然会上台的。幸好同学们选了他来, 他才能看到这样的她。   她并没有说那些诸如“如果我不能当选, 我也不会气馁”之类千篇一律的谦辞, 甚至也没有说“如果我成功当选,一定会继续努力为同学们服务”之类的虚辞——她从容地走上台,接过话筒,打过招呼之后就开门见山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在新的学年里,除了学生会的常规工作之外, 我还想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 继续合理简化各项活动的流程, 给大家节省一点时间——平时大家做题已经够拼了, 这点时间我建议大家可以用来睡一会儿, 或者偶尔摸鱼放松一下也不错。”   她话音刚落, 顿时就引起了台下一片善意的哄笑。阮棠眨了眨眼睛,等笑声止住后,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第二件事,是在板报、卫生、出操等各项评比中, 分批、轮流地征用一下各班‘对口’的班委参与打分,增加评比的公平性和透明度,但我可以保证,这项工作也不会占用大家太多时间……”   她似乎天生就有一种特别的能力,很轻易地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容地掌控住局势。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不疾不徐,她脸上总是带着柔软的笑意,她的背脊总是笔直挺拔……她总是这样,自信,却又并不傲慢,从小就是——应覃仰着头,目光追逐着台上的少女。礼堂明亮的灯光清晰地照出她眼尾下的一点泪痣——熠熠生辉。   “希望我能有机会将计划付诸实践。谢谢大家。”阮棠已经结束了她并不冗长、甚至可以称为简短的竞选词,笑盈盈地对着台下鞠了一躬,回身把话筒交给了后面一位竞选人,而后消失在了台上一侧的幕布之后。   没有任何意外地,阮棠以最高票数顺利连任学生会主席。说起来,她原本的主席一职其实多少还有些“钦定”的意味——她当然不是高一入学就直接当上主席的,上学期、也就是阮棠高一的第二学期,期中考试之后,学生会中的高二学生就都陆续卸任、专心备战高考,上任主席于是提名阮棠继任主席,最后由学生会内部投票通过。这当然也是一中学生会多年来的惯例,其余职务也是通过一样的“内部提名再加上投票”的方式来确定,毕竟学代会举行一次也挺费事,一年一度的频率正合适,要是一年两次就有些浪费时间了。所以直到这时候,在学代会上的竞选中当选,目前高二的成员们也才总算是“名正言顺”地就任了。   应覃看着台上记录唱票结果的正字,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是最好的,一直都是。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本来是班会课,学代会的时间稍有些久,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下课时间。周末正式到来,大家也没有多留,结束后很快就各自离场——应覃坐在原位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走了,这才站了起来。   阮棠正从后台出来,见他还在略有些意外,却很快就冲他招了招手。   少年有些腼腆地轻声叫了一句“学姐”,脚下却很实诚——三两步就站到了对方的身侧。   被不动声色挤开原位的顾衡挑了挑眉,然后转头冲一旁身形娇小的女生努了努嘴、暗示她去看学弟的心机行为——这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陆含雁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半点都没有同情的意思——学弟为什么针对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俊秀的少年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两人挤眉弄眼间不知不觉落到了最后,另一边阮棠已经和应覃并肩走到了门口。   “学姐很厉害。”少年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于也还是只能憋出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句。   “是吗?”阮棠笑着侧头看了过来——比先前在台上的时候少了几分认真,多了一点亲昵的随意。应覃用力点头。   少女弯起了一双杏眼。   少年的手在自己外套的口袋里默默攥紧。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礼堂。   一中的绿化覆盖率很高,道旁种着长青的行道树,即使到了秋天也没有凋落的意思。有风吹过,带起一片树叶摇晃的沙沙作响声。   少年终于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然后伸到了女生面前,摊开手掌。   是一颗软糖。   他的手和脸一样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阮棠没有伸手,了一声,问他:“是学弟给我的奖励吗?”   他总是在考了第一的时候,撒着娇问她要奖励。现在她颠倒了这样的角色——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少年脸上慢慢地红了起来,却还是垂眸和她对视,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回答:“是……恭喜学姐当选。”   他为了要奖励的时候,耍着小心机撒娇,如果,换成是她来要奖励,她来撒娇的话……   掌心里轻柔的触感打断了他的脑补——阮棠从他手里接过了糖,撕开糖纸放进嘴里,随口揶揄他:“还是这个味道的软糖,怎么这么长情,多久了都吃不腻。”   少年脸上忽然刷的一下红透了,甚至目光有些慌乱闪躲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低着头一个劲地盯着地面猛看,又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小声道:“永远都不会腻的。”   软糖,像她的名字;蜜桃味的,像她身上的气息——他永远都不会腻的。   阮棠没想这么多,两人这时候已经走进了教学楼,阮棠吃完了糖、踩上了上二楼的楼梯,走了两步,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应覃还站在原地,仰着头追逐着她的背影,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视线。   少女站在高处,回头笑着看了过来:“等会儿一起回家吧。”   ……   “学弟,”少女站在台阶上,回过头来,语气轻柔,“软糖好吃吗?”   少年点了点头。   “想吃点别的糖吗?”她忽然又问。   少年呆站在原地,仰着头看着居高临下地那个人微微俯身,然后伸出手,勾起了他的下巴。   少女精致五官在视线里一点一点放大。   她原本清丽的眉眼好像也一点一点染上了艳丽的色彩,眼尾的泪痣仿佛生在人的心上,随着她的呼吸勾起少年人一阵细微的战栗。   然后她的眉眼终于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少年人顺从又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唇上的触感温热又柔软,呼吸间满是她身上清甜的气息……   然后吻从嘴唇一点一点蜿蜒而下,落在他的颈侧。少年人更用力地顺着吻落下的方向仰起头、完整地露出修长优美的脖颈,长长的睫毛不住地轻轻颤动,身体随着从喉结传来的细微刺痛微微颤抖——虔诚又脆弱,犹如献祭。   “姐姐……”他在吻落下的间隙轻轻喘息着呢喃叫她——然后下一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片漆黑。   没有台阶,没有少女,当然,更没有亲吻和……更亲密的战栗。   少年人急促地喘息着,好一会儿才总算是稍稍平复了一些,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满手都是汗。   是梦,当然是梦。   他居然做了那样的梦——他应该愧疚的,但,惊醒后,居然又觉得,不舍、失落、怅然、遗憾……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一时间有些难以形容。   他不是第一次梦到阮棠,当然也很清楚这是什么梦,但……这还是第一次,梦到这样的场景。或许是白天的时候,她居高临下、回眸看他的模样实在是太过惑人,以至于他当晚就……   明明,以前的梦,都没有这么刺激的。   少年人喉头微动,重重地再次躺倒回床上,闭上眼、伸过一条胳膊压住眼睛,却还是满脑子都是刚才梦里的场景,有些难耐地低喘了几声。   梦里的一切那么令人感到羞耻,但不可否认,又那么令他向往,甚至是……渴求。   又过了许久,少年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起床扯掉床单换了一条新的,然后认命地进了浴室冲澡。   ……   折腾了大半夜,到了天色隐约有些发白的时候应覃才终于再次入睡,但生物钟又让他在平时的时间准点睁眼。睡眠不足又……不太餍足的少年人带着点低气压起床洗漱,刚下了楼就浑身一僵。   昨天还在梦里出现的人,现在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坐在他家的餐桌前。   其实也不是很意外,阮家夫妻很少在家,他妈妈对阮棠向来又是喜欢又是心疼,时不时就要叫她来吃饭的——一日三餐都有过,恨不得把她带回自己家里来养。   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坐在餐桌前的少女回过头来,笑着叫他的名字:“小覃,早。”   她还穿着居家的睡衣,是很保守的长袖长裤,和梦里的模样完全不同,但还是那么好看。   “姐姐早。”少年回应,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正常的干涩。   阮棠很显然也注意到了,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很自然地伸手倒了杯牛奶、放到自己身边的空位前:“来吃早饭吧。”   才刚做了那样的梦,少年人心虚地不敢看她,却又不舍得离她远一些,低垂着眼帘慢吞吞地挪到了她身边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不敢看她,强自镇定地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微微点头:“妈。”   他说完就收回了视线,低着头闷头吃早饭。   “小覃,慢点吃。”温筠说着给他夹了个小笼包,有些担心地叮嘱着,“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晚上没睡好?周末了不急着做作业,晚上还是早点睡……”   “我吃好了。”少年也不管小笼包还烫着,像是毫无知觉似的一口吃了,然后仰头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牛奶,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我先上去了。”   “哎……”温筠后面的殷切关心被截然堵住,没有机会继续再说下去。她看着儿子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又收拾好了情绪,笑着招呼阮棠:“棠棠,你多吃点。”   只是声音里,到底还是有些难掩的失落。   “小覃大概是没睡好,所以有点起床气。”阮棠轻声安抚她,末了又有些撒娇地叫她,“阿姨可以给我也夹一个小笼包吗?我够不着。”   温筠神色顿时放松了不少,很快也给她夹了一个小笼,又叮嘱她:“小心烫。”   “谢谢阿姨。”阮棠连小笼带关怀照单全收,乖乖巧巧地陪她吃完了早饭,这才指了指楼上,“我上去看看小覃。”   温筠点点头。   阮棠对应家熟络得很,根本不用指路,熟门熟路地上了楼——小时候两家父母都忙,她和应覃年纪相近,本就经常在一起玩。后来温筠辞了职、做了全职太太,阮棠的童年里几乎都是在应家度过的。   应覃的房间是楼上最里面的那一间,很是清净。   阮棠敲了敲门:“小覃,在睡觉吗?”   应覃没有回答,不过从门内隐约有动静传来,应该是还没有睡着。阮棠等了一会儿,果然门就开了。   “姐姐。”少年叫了她一声,却始终低着头没有看她。   阮棠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可以进来吗?”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侧过身让出了门口的空间。   少年的房间很宽敞,对于阮棠来说也并不陌生。她进了房间,应覃就默不作声地低着头跟在她身后,直到阮棠坐在了飘窗上,他才停下脚步,但却还是低垂着脑袋和眼帘站在原地。   “怎么一直不敢看我,”阮棠终于问了,“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阮棠只是随便一说、想要调侃揶揄他一下,谁知道话一出口,少年直接僵在原地,整张脸连带着耳根都开始泛上了红色。阮棠愣了一下,杏眼微微眯起:“看来是真的有呀?”   “不、不是……”少年连说话都有些嗑吧,又想解释又解释不清——或者是,也不敢解释,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却又像是一下子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别开视线再次低头。但好像这样也不管用了——阮棠坐在飘窗上轻轻晃着小腿,一只脚上的拖鞋掉了,她也不去捡,应覃低下头,顿时就见到那只白皙小巧的脚在自己的视线里轻轻地晃来晃去。   少年脸色更红,喉结却不由自主地上下动了动。   应覃匆忙移开视线,无措中只能再次抬头看她:“姐姐……”   他眼睛湿漉漉的,声音里又带着点乞求的意味。   阮棠顿时就心软了,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   见她没有再追究,少年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脸上红晕还没有彻底消退,但至少看得出身形已经放松了不少、不再那么僵硬,乖巧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阮棠揉了揉他的头发。   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她能感觉到少年人浑身的肌肉紧绷了一下,但很快就又像平时一样放松了下来。   “阿姨很关心你,”阮棠揉乱他的头发,“不要不耐烦。”   “对不起,”少年人乖乖道歉,“我没有睡好,刚才有一点起床气。”   与其说是起床气,倒不如说刚才是……落荒而逃。   他认错态度诚恳,阮棠也没揪着不放,只是笑了一下:“道歉的对象可不应该是我。”   少年抿了抿唇,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阮棠却又叹了口气:“其实阿姨跟我聊天的时候,有时候我能感觉到她有点难过。叔叔经常不在家,你又不爱说话,她大概是……有点孤独的吧。”   应覃垂下头,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他刚才的反应和母亲没有什么关系、完全是因为不敢多看阮棠,但其实,平时他对于母亲,确实也很少有回应。他知道母亲的关心,但就是因为太过关心了、像是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他和父亲身上,反倒让他觉得有一些……压抑。他也没有什么责怪母亲的意思,但很多时候,他确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不说话,阮棠却多少能体会到一些他的心情,忽然道:“你那时候太小了,可能不太记得了,你小时候,阿姨最开始也是有工作的。”   “是到后来你被……绑架以后,”阮棠有些含糊地带过了“绑架”两个字,稍稍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叹息,“之后她不放心,才辞掉了工作的。”   她记事很早,还记得小时候温筠也是非常非常忙碌的。他们两家的父母总是忙着工作都不在家,于是就常常把孩子放到一起让保姆带着、也好让孩子有个玩伴。后来应家的保姆被人买通,骗了他们两个出去……那件事之后,唐女士送了她去学散打,温筠则是选择辞掉了工作、寸步不离地亲自照看两个孩子。   后来她和应覃渐渐长大,终于没有那么离不了照顾了,而在不知不觉中,温筠也从曾经笔锋犀利的名记者变成了现在这个悠闲的富家太太,生活里只有丈夫和孩子,喝茶和购物……   应覃那时候是真的年纪很小,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听她现在这么说过后,才终于又像是隐隐约约有了些往事的轮廓。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又靠到了阮棠的肩膀上。   这样的话题下,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终于没有空再来闹他了。   “我不是责怪你,也不是要让你愧疚。”阮棠察觉到他的情绪,伸手很轻地揽了一下他的肩膀,“多关心她一点吧。”   应覃点头,很认真地低低应了一声。   ……   学生会竞选之后,阮棠在竞选时说的计划很快就开始付诸实施——每天的班级卫生检查、出操统计、以及每月一次的板报评比,阮棠直接排了一个轮班表。除了原本就属于评分和检查人员的学生会相应部门以外,分别轮流“征调”了各班的劳动委员、体育委员和宣传委员。轮班表经过大家确认无误之后,就贴在学生会办公室的墙上,即日生效。   之后似乎就可以开始专心准备期中考试了——但在期中考试之前,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其他事可做的。   上午的眼保健操时间,广播里随着眼保健操的背景音乐,难得响起了其他的内容:   “通知:请高一、高二各班班长、体育委员,于今天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准时至学生会办公室开会。”   通知内容很简单,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两遍、确认已经传达到位后就不再响起,把广播又让回给了眼保健操的背景音乐。   和自己没关系——这是应覃的第一反应。但很快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段文浩的声音:“我家里有点事,跟老师请过假今天中午爸妈会来接我出去一下的。估计一点后才回来,老张你能帮我去开一下会吗?”   下午上课是一点半,还有……段文浩现在是班里的体育委员。   应覃原本还是一副和自己无关的冷淡模样,闭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继续做眼保健操,下一秒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开了眼睛。   段文浩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声音还有点耳熟。   不怪他想不起是谁的声音,实在是这位室友平时太安静了,一天下来和他也说不了几句话。于是直到他听着声音回头的时候,都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应覃你叫我?”   小少爷主动叫他,这合理吗?   应覃似乎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震惊和意外,见他回头了、张延也还没有回答,于是直接开口:“开会,我可以去。”   段文浩张大了嘴巴。   他听错了?他说什么——应覃,主动,要求帮忙?   他平时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冷淡得不得了,结果有事的时候又会主动帮忙,这是什么样感人的室友情!段文浩想起军训第一天时他带回来的可乐,被自己的脑补感动得不行,忙不迭点头,凑过来又交代了两句,保证只要他帮忙到场记一下会议内容就行:“应该是运动会报名的事情,你就帮忙记一下要求,活我自己来干,你放心!”   应覃不知道他只是说要去开会,室友怎么突然就一副感动又感激涕零的表情,但也没太在意,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闭上眼睛继续去做眼保健操。   ——班长和体育委员开会,她是学生会主席,又是班长,总该会去的吧?   阮棠确实去了。   高一六班的班长是个直爽干练的女孩子,听段文浩说了中午有事之后,也没扭捏,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叫了应覃一起去开会。   应覃到的时候是十二点四十,会议室里看人数,应该是已经到了一大半人数。   阮棠就在他们之后推门进来。   “阮棠!”体育部长严毅冲她招手。   阮棠看了眼他的手势——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是会议桌最中间的位置。他旁边还坐着体育部的其他人,都很自然地空着那个座位、仿佛在等她坐过去。   “干嘛呀?”阮棠好笑,却不过去,“我现在是作为高二九班的班长来开会,一会儿又不是我来说。”   她这么一说,体育部的几人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平时开会都是她坐中间主持,都快成习惯了,一时间居然都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严毅也没矫情,挪了个位置坐到当中、方便一会儿开会说话。阮棠随意扫了一眼,大多都是熟面孔,却有些意外地看到了即使一言不发但也不会令人忽视的少年,见他身边的位置还空着,干脆就坐了下来:“小覃?”   据她所知,应覃好像不是班委——根据她的了解,漂亮弟弟对当班委一向也不怎么感兴趣。   “体育委员是我室友,”应覃解释,“他中午有事。”   自从那天做了……那种梦之后,他总有些不敢看她,但又不舍得不去看她,嘴上说得镇定,余光却一直在偷偷看她。   阮棠也发现他最近有点反常,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她也没有追问。这会儿听他解释了原因,注意力倒是放在了另一方面:“看来你和室友感情确实挺好的。”   语气里,多少有点“自家孩子长大了,也没有被欺负”的欣慰。   应覃看懂了她的表情。   怎么说呢……少年人现在心情有点复杂,既高兴她把他当成是“自己家”的,又不满她摆出那种看孩子的欣慰。   说话间阮棠另一边的座位也有人坐了下来——她是一个人来的,大概不是从教室过来的,因为高二九班的体育委员比他到得还早一点,他刚才听见别人问他“阮棠还没来?”了。   坐在阮棠旁边的人……   斯文的少年侧过身来,对上他的视线,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学弟也在啊?”   可能是实在被气得多了,应覃现在居然有种……不是很意外,甚至“意料之中”的感觉。   好歹是阮棠的好朋友,虽然很烦顾衡总是在阮棠身边出现,但应覃还是冷着脸对他点了点头,算作是打过了招呼。   应覃以为陆含雁也会来的——毕竟学生会和班委的重合度还挺高的,比如他刚才听到了,顾衡是高二一班的班长,而且阮棠他们三个人好像也经常是同进同出的,不过直到会议开始,也没有看到她来。他当然不会专程去问,所以阮棠也没有解释,陆含雁是他们班数学课代表,倒是没有担任班委。   十二点四十五分,会议准时开始。   学生会体育部长严毅没有做什么客套的开场白,开门见山地直接通知了运动会的日期,把项目的报名表发到了各班,之后又说明了运动会各班积分的计算方式和注意事项,最后提醒了一下上交报名表的截止期限,见大家都没有其他疑问,之后就痛快地宣布了散会。   于是,在积极为期中考试做准备的间隙,高一高二的同学们也开始热烈讨论起了运动会的报名事宜。   “阮棠!”高二九班的教室里,高大的男生站在阮棠座位前,双手合十、满脸都写着恳求,“女生三千米没有人报名了,你能不能参加一下?拜托拜托!”   阮棠接过报名表看了看,各个项目基本都已经报得差不多了 ,就剩女生三千米还空白着。倒也不是说成绩好的学生体育一定不好,但总体上,相较于其他成绩而言,一中学生的体育,确实就有些……没那么好了。   阮棠很爽快地提笔在女生三千米的项目后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班长帅!”任务顺利完成,男生喜形于色,“你放心,到时候我来给你送水!对了还有,到时候我去找顾衡给你多写几条加油,去广播上念!”   阮棠:……   去找一班的班长来给运动会的竞争对手、九班的班长写加油语——可真有你的啊?   阮棠哭笑不得,不过也知道他们班体育委员和顾衡确实关系不错,再一想到顾衡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顿时有点头疼——没准儿他真能干得出来给她写加油词的事,甚至说不定……他还能亲自去广播台念彩虹屁。   阮棠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算了不想了,脑壳疼。   ……   运动会就在期中考试后的第二天——期中考试在周三,比月考稍微严肃了那么一点点,至少……这一天没再上课了,统一安排考试时间。   周四和周五是运动会。   不管考得好不好,至少在分数出来之前,大家都可以稍微放松一下、暂时忘记成绩。周四上午,在运动员进行曲的循环播放中,各班按顺序依次入场。   应覃初中的时候也有运动会,通常每个班入场的时候都会带一些表演,但一中的时间安排实在太密集了,期中考试在即,学生们当然不可能还有心思排练入场仪式和节目,于是约定俗成地……每个班入场的时候,举着牌子走在第一个的,通常都是班里的颜值担当。   说白了就是——班级的门面。   比如他在贴吧的图楼看到了,去年阮棠就是他们班里负责举牌领路的那个人。   而且更通常地是,这个门面,都是女生。   漂亮的小姐姐谁看了不觉得赏心悦目呢?   应覃看了旁边的班级,又看看自己,到底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很难回想起……昨天晚自习的课间,当段文浩作为体育委员,像同学们征求意见,今天入场时班里由谁来举牌的时候,到底是谁,第一个,说出了他的名字。   之后教室里好像静默了那么两秒钟,然后……   就全票通过了?   怎么说呢?如果由应覃来代表班级颜值的话,那他们还是赚得有点多的——这是高一六班同学们的心声。   选的时候倒没想太多,直到这会儿马上就要入场了,环顾左右,高一六班的同学们才忽然意识到,其他班担任这项工作的,似乎都是女生。   “应覃?”段文浩小心翼翼地叫他,“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也可以换别人?”   别的班举牌的都是女生,只有他们班是男生,万一害应覃被别人笑话就不好了。   应覃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显得冷淡又疏离,用目光随意扫了一圈,依然神色如常:“也没说过有性别规定,也没什么。”   他确实没太在意,只是举个牌子而已,也不需要付出什么额外的时间练习。   段文浩注意了一下他的表情,确实看不出勉强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各班依次入场——按规定的路线绕了操场半圈,最后到指定位置站定整队。   少年的手很稳,举着牌子没有半点晃动,步履稳健、身姿挺拔,即使穿着平平无奇的校服,也格外引人注目。   所有班级入场站定,校领导和体育教研组组长分别发言后,各班到看台的指定区域就坐,广播里有条不紊地宣布着各项目检录的通知。   段文浩没急着走,先刷了一下贴吧——他怕他们班入场时与众不同的操作给应覃惹来麻烦。   贴吧果然已经有了帖子。   段文浩有些紧张地点了进去。   主题:高一六班领队的男生长得太绝了吧!   楼主:刚才全校应该都看到了吧?漂亮弟弟是不是就是主席家的弟弟?主席家好绝的基因,请漂亮弟弟以后务必多出场一下!美化世界,从你做起!   原本满脸紧张的段文浩:……   这就是长得好看的人面对的世界吗?是我思想太阴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姐姐什么时候能像梦里一样对我这样那样?   【这章的评论应该都会掉落红包,谢谢大家支持正版!(咸鱼太久了,刚发现评论后台还有这功能,我试试)】 第22章   应覃觉得有点无聊。   可能是因为军训时候他晕倒的事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 也有可能是他的外表看上去实在很弱小无助,总之……在运动会报名的时候,几乎没人提过要他报名参加什么项目。直到最后还剩几个项目实在没人主动参加、段文浩抱着报名表找还没报名的同学一个一个来问的时候, 应覃扫了一眼表格, 随手在某个空白的项目后面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于是他几乎相当于拥有了无所事事的整整两天。   应覃耐着性子、百无聊赖地在看台上自己班的区域坐了一会儿,就见段文浩作为体育委员已经忙活开了。他和班长一起安排了几个比较空闲的同学去给参加比赛的同学送水、顺便等在终点关注着以防万一受伤,一回头见小少爷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坐在原地,想到他只有一个项目、恰恰就是最有空的,本能地想要叫他帮忙, 都叫了他的名字却又猛然顿住——   说实话,虽然半个学期了也没见应覃发过脾气, 但……确实有点难以想象, 小少爷抱着水等别人的场景。   “应覃, ”段文浩晃晃脑袋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象,话说出口的时候终于还是拐了个弯,“能帮忙去教室搬箱水过来吗?”   应覃原本低着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抬起头来。听完他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起身准备下看台楼梯走了。   “搬得动吗?”段文浩回过神来, 赶紧冲他的背影喊, “我再找个人跟你一起!”   小少爷正和他擦肩而过, 随口说了一句“不用了”, 还没等段文浩再说什么, 干干脆脆地就走了。   没一会儿, 全校同学们就看见才刚上了贴吧热帖的漂亮弟弟……搬了一大箱矿泉水,横穿过整个操场回来了。   班费买的是五百毫升一瓶的矿泉水,一箱二十四瓶,倒也还算不上是特别重。但一中校园很大, 从教室到操场步行也有七八分钟的步行距离,抱着二十多斤的东西走上十分钟,似乎也不该说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   漂亮弟弟穿了件白衬衫,可能是为了搬东西,衣袖挽到了手肘的位置,抱着二十多斤的东西走得很稳当,甚至还……挺悠闲。   不像在“搬砖”,像在走红毯。   他一路脸不红气不喘地把水提上了看台,放到了他们班区域的地上。箱子表面有点灰尘,沾到了他的衬衫上,他随手掸了掸,但雪白的衬衫上毕竟还是留了一点不太明显的痕迹。他皱着眉看了一会儿,一个人又垂着眼帘下了看台。   ……   运动会的裁判都是体育老师,学生会体育部的成员会帮忙发令或是记录成绩,如果再有需要,也会安排学生会的其他人帮忙维持秩序或是其他工作——阮棠之前就交代顾衡拍好了机动的轮班表,到时候也不至于因为突发事件而手忙脚乱找不到人。   校领导已经回办公室了,主席台现在是学生会的宣传部在用,主要工作一是通知各项目的时间和地点,另一方面是朗读各班的加油小作文。   宣传部部长宋清斐是专业学朗诵的,读起稿子来声情并茂,极具穿透力:“听,呼啸的风在为你喝彩!”   “听,”顾衡裹着外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乎是颤着嘴唇在认真吐槽,“风确实挺大的。”   十一月中下旬,气温确实已经很冷了。   陆含雁塞了个刚打满热水的杯子给他——特意没拿保温杯,果然俊秀的少年接过后一把捂进怀里,终于发出了一声熨帖的喟叹。   “缺乏锻炼你这是,”阮棠有些好笑,“身体很虚啊顾秘书。”   三人这会儿窝在主席台下的角落里,阮棠嘴上是这么说,却还是往前走了半步,站在上风口替他挡住了吹来的冷风。   “穿太少了。”陆含雁也有话说,认真叮嘱,“你该穿秋裤了。”   心安理得躲在两个女孩子身后避风的顾衡:……   真男人,为了帅,从不穿秋裤!真正的宅男,绝不运动!   五分钟后,顾衡长叹一声,满脸忧郁地推开了两人:“我回宿舍穿条秋裤。”   ——但是男人不可以体虚。   顾秘书花了二十分钟回宿舍换裤子,结果回来的时候上半身还是只穿了件衬衫和卫衣外套——看来是真的很有偶像包袱,不过至少多加了一条裤子,好歹是没有之前抖得那么厉害了。   广播开始通知女生三千米的选手去检录了。   顾衡是老宅男了,一向是不参加运动会比赛的,但他们班也没人反对——班里运动会所有要去广播里念的彩虹屁他全包了;陆含雁身材娇小,跑步类的她没优势,参加的项目是铅球、在下午——是的她报名了铅球,而且事实上她的铅球成绩一向都还挺好的,完全称得上是优势项目。两人现在都没事干,跟着阮棠一起去了跑道。   三千米这种项目,一般每班都只会报一个人、保证有人参加就行了。这会儿跑道边连阮棠一起刚好是是个参赛选手。阮棠脱了外套,披头罩住还在揣着手的顾衡。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中性风外套、还很宽松,顾衡把外套扒拉下来,顺势往自己肩上一披,冲她点点头:“我帮你拿衣服。”   阮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就装吧,知道你冷才给你的。   她脱了外套,里面穿的是一身短袖的运动服和运动长裤,衣服很贴身,她蹲下身检查鞋带、做开始前最后的准备工作,终于站起身时,少女姣好和柔软的身体曲线显露无遗。   应覃回来的时候,阮棠刚跑完了四圈——跑道一圈是标准的四百米,四圈就是一千六百米,刚刚过半。   广播里传来了顾衡的声音——和先前女声的声情并茂不同,男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生无可恋的僵硬和尴尬:“面对三千米的漫漫征途,你没有分毫退缩、没有片刻放弃,不论最后成绩如何,你能站在场上就已经是最强大的战士,高二一班加油。”   确实挺尴尬的——他随便写的时候,可没想到过会被硬按着在台上亲自朗读,早知道就不写那么离谱了。   广播里生无可恋的男声停顿了一会儿后,忽然又再度响起:“当然我的顶头上司也加油。”   话音刚落,操场上又是一阵哄笑。   应覃抬起头,已经能看到坐在主席台上的男生。他看起来心情不能算很好,脸上表情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但……身上披的外套,似乎又有一点眼熟。   少年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仰着头看了主席台一会儿,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阮棠从他面前跑过。   ——她在笑。   是有点无奈、有点哭笑不得的那种笑。   显然是听到广播了。   她很少穿这么贴身的衣服,站在操场上就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着她奔跑的身影。   应覃听到一旁的同学在小声交谈:   “学姐看起来很软萌啊,我之前还以为会是体育不太好的那种诶?”   “我有听说!去年好像就是三千米第一名了,是真的大佬。”   “好看的学霸连居然体育都这么好!太没天理了吧!”   “我又可以了我真的太可以了!”   ……   三千米已经到了最后的一百米。   最后四分之一圈,最后的直道。   阮棠已经快要领先最后的选手一圈了,就连第二名也比她差了十来米的距离。   应覃站在终点。   他看着少女转过弯道、身形终于出现在壁纸跑道的尽头。   太远了,他其实并不能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但还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她似乎是……笑了一下?   下一刻,少女猛地加速,骤然又把和第二名的距离再次拉开了数米,并且,距离还在不断地一点一点继续加大。   应覃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她越跑越快,身形越来越清晰,眉眼在他眼前一点一点放大。   他忽然有一种,她在向他跑来,甚至是……向他怀里扑来的错觉。   等等!不是错觉!   少女身上一贯清甜的香气夹杂着难得的热度和风声一股脑地冲进了他的怀里。   这气息太过熟悉,应覃还在走神,身体却已经先理智一步有了反应——自然地扶住了少女的胳膊、后退了半步缓冲了力道,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扶稳。   “怎么站在正当中?”阮棠没有退开,抓着他的胳膊稳住身形,说话声音有些干涩,又带着不算太急促的喘息,“撞疼你了吗?”   一群人都围在终点,要是他不在,她会冲向谁的怀抱呢?   “没有,”少年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伸手拧开了瓶盖、递了一瓶矿泉水给她,然后半拥半揽着她继续往前走:“再走走,缓一下。”   高二九班的体育委员,快到一米九的高壮男生,手里拿着一瓶新的矿泉水,兴高采烈地才刚伸向拿了第一名的功臣,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漂亮弟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压根儿就没注意地拂开了他的胳膊、揽着他们班的运动员就这么走远了。   “我不应该在这里,”一样过来送水的顾衡转头对陆含雁总结,“我应该在车底。”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你们都不应该在这里,你们都应该在车底 第23章   运动不宜突然中断停止, 应覃揽着阮棠沿着跑道、在内侧的绿茵地慢慢地走着。   其实阮棠状态还可以,她走了两步就想挣开、自己走的,但……出乎意料地, 少年揽着她的手臂格外稳当, 她一开始居然没能挣脱。   直到这时候,阮棠才终于有了一点直观又真切的认知——隔壁家从小就黏着她的漂亮弟弟确确实实正在长大了。   阮棠本来也不是非常坚持,见他不肯松手,倒也没再继续用力。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默许,少年人的神色一瞬间又更柔软了几分。   大约又走了半圈, 阮棠觉得自己已经缓得差不多了,停下脚步。   她一抬头, 还没来得及说自己没事了, 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目光。   “胸口怎么了?”大概是一场长跑到底还是让她有些疲于思考,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触手是少年几乎有些滚烫的胸膛,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样的举动其实有些不太合适,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收回手, 若无其事地问, “衣服怎么湿了?”   刚才都没注意, 也可能是她身上都是汗、应覃身上体温也高, 光凭触觉也察觉不到异常。这会儿一看, 就见少年胸口连带着衣襟往下湿了一大片, 紧紧地贴在身上。   阮棠的手垂在身侧,不动声色地……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手感。   还挺结实,有一点点意外。   有一说一,就……摸起来手感还挺好的。   应覃低头看她。   阮棠身高有一米六八, 在女孩子里已经算是女孩很高挑的了。但应覃这两年身高蹿得飞快,甚至这几个月好像又长了一些,现在已经突破一米八的大关了,看她的时候,还是要略微低头。她可能是忘记挣开了,现在还半靠在他怀里——契合得好像天生就该是这样一样。她脸上还有汗,运动过后瓷白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色。她一双杏眼里带了点水汽,刚喝过水的嘴唇也还水亮粉嫩,气息并不紊乱、但还是略微有一点点轻喘……   和她平时温柔安静的样子大相径庭,但……又有一种并不相同的可爱。   少年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垂着眼帘乖乖回答:“搬了一箱水,衣服蹭到灰了,我想稍微擦一下。”   他说得很简单,阮棠却瞬间就猜到了怎么回事——漂亮弟弟从小就有一点点小洁癖,又穿了一件白衬衫,肯定是忍受不了穿着的衣服上有污渍的。但像这种蹭了灰,纸巾也擦不干净,于是他八成是去洗手间想沾了水稍微擦一下。小少爷从小养尊处优的,哪里还有这种搓衣服的经验?结果就把一大片衣服都弄湿了。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至少现在看上去,只有水,没有灰了。   阮棠拧上矿泉水瓶的盖子,又问他:“湿衣服穿着不难受吗?弄湿了怎么不回宿舍换一件?”   “我看到你比赛开始了,”少年表情无辜,声音又轻又乖,“我想看你比赛。”   他之前缠着阮棠问了,知道她参加的项目是三千米。   谁能对着这样的场景生得起气来?阮棠原本还要数落他的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又咽了回去,只化成了一声叹气,从他的怀里彻底挣开,反手抓着他的手腕出了操场:“好了,现在我比赛结束了,你也可以回去换衣服了。”   这深秋的天气,穿了件湿衣服还不得感冒?有时候觉得他长大了,有时候又还是像个小朋友。   少年有些遗憾又失落地看了一眼自己突然空下来了的怀抱,乖乖被她拉着往外走。走了两步,他看着阮棠只穿了运动服的背影,一下子又想起了什么:“顾学长披着你的衣服。”   “比赛前让他帮我拿的。”阮棠没回头,随口解释。   应覃了一声,脚步像是不自觉地沉了一点,声音闷闷的:“不去拿吗?你会冷的。”   他现在有点后悔自己穿得太少了,一共就只有一件衬衫,想脱下来给她披着都不行。   “等他晚点还给我吧,他怕冷怕得不得了,又不肯自己多穿衣服。”阮棠想到顾衡冻得发抖还要坚持选择耍帅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正好我也回去冲个澡,换身衣服。”   应覃抿着嘴唇,最后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应覃回了宿舍。   他有很多衬衫,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件干净的,脱了自己身上这件,又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她刚才摸了这里一下。   衣服沾了水,就像失去了阻隔的屏障。她的手柔软又温热,摸了一下胸口,有点痒,又有点……   他有点难以形容自己刚才的感觉,只记得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   怀里好像也还残留着女孩子清甜温软的气息,她的运动服剪裁很合身,她的腰那么细,撞进他怀里的那一下,别的地方又那么柔软……   自从阮棠开始有了性别意识以来,他们就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了。   他觉得有点口渴,又觉得……很热。   他明白那是什么。   但他觉得有点羞耻——他最近,总是常常会梦到阮棠,会……像这样。   如果她知道的话,会怎么样呢?会生气吗?还是会厌恶?会觉得自己下-流?少年咬住自己的嘴唇,转身进了浴室,打开了冷水阀。   ……   下午的时候阮棠去看了应覃的比赛。   他报了跳高。   跳高也是参赛人数不多的项目,毕竟并不包含在平时的体测项目内,课上也几乎不会去练。高一六班没人主动报名,应覃觉得无所谓,从上往下看报名表空着的第一个是跳高,他就填了自己的名字。   阮棠也对跳高没什么太多的了解,不太清楚身高对跳高是不是有影响,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少年人一双长腿,在跳高的时候看起来确实是很赏心悦目。   看得出来大家都没什么跳高的经验,应覃居然拿了个亚军——原本以为是凑数的,谁想到居然还有意外之喜,他们班同学显然也很惊喜,围着他嘘寒问暖、慰问功臣。   但应覃的兴致似乎不是很高,脸上也没什么笑意,低着头默默地喝水。   “怎么了?”阮棠问他,“没拿第一心情不好吗?”   倒也不是,他本来就连亚军都没想过,对拿了第二名没什么不满的。他就是……有点心虚。   少年目光闪躲,不敢和她对视,但只要她移开视线,用余光就可以看到他又偷偷看过来。阮棠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上午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但他不肯说,她一向也不追问的,就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夸了他一句“真厉害!”   应覃脸色微红,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但很快又抿紧了嘴唇。   ……   室友们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发现应覃情况有点不太对的。   应覃平时作息还挺规律,起得也早——今天也是老时间,但大家洗漱完后一看,他脸色明显有点苍白,两颊又有点泛红,垂着眼帘看起来精神也不太好。   他平时就不爱说话,暂时没办法分辨他说话声音是不是正常。   但就已知的这几点来看,明显就是身体不舒服。   “你是不是发烧了?”张延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应覃像是没听到,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又过了两秒,才像是终于通过反射弧传达到了大脑,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那要不你在宿舍继续睡会儿?”钱钰和段文浩也劝,“你今天又没比赛了,赶紧休息吧!”   应覃每回,又是过了几秒,再次摇了摇头,然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一个人拉开门出去了。   “啊这,”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就这么放他出去了?”   “管得住吗?”张延叹了口气,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会儿,“要不,找个管得住他的人?”   于是他们就找到了管得住小少爷的人——阮棠正吃着早饭,忽然被三个男生叫住。   听三人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阮棠微皱着眉头,直接打了应覃电话。   应覃吃饭早,这会儿已经吃完直接去了操场。接到阮棠的电话,他才不得不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掩饰不住声音里的沙哑和干涩。   “到操场门口。”阮棠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带你去医务室。”   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完全不给拒绝的机会。应覃迟疑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乖乖去了操场门口。   阮棠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少年站在门口,那么高的个子,低垂着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再仔细看看,平时好看的嘴唇都有些干裂了,脸色也惨淡得不正常。   阮棠拉着他就往医务室走:“病成这样还不去医务室?”   少年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判断她生气的程度,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我现在,身体不是很差了。”   军训时候才晕倒过,他怕她知道他又病了,会觉得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体弱。   阮棠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总是对他这样小可怜的模样没辙。阮棠想起他小时候,又叹了口气,神色和缓了一些。到了医务室,校医给他测了体温。   三十九度——穿着湿衣服晃了半天,又洗了个冷水澡之后,应小少爷成功地把自己折腾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我身体真的很好的!!! 第24章   应覃现在的身体到底好不好, 阮棠没法打包票,但他小时候是真非常体弱多病,阮棠可太记得了——小孩子都喜欢和比自己大一点的孩子一起玩, 她那会儿其实也并不如何待见比自己更小的孩子。但隔壁家的弟弟有一点不同——他漂亮又脆弱, 安静地一言不发,即使是生病的时候也不会哭闹,却会睁大了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看。   让人油然而生一股保护欲。   以至于到了现在,阮棠看到他有些虚弱地靠在医务室的椅子上、手里的体温计读数直接飚向三十九度,还是会觉得紧张不已。   应覃本来想自己看体温计的, 谁知刚从嘴里拿出来就被阮棠一把抽走了。她现在的表情管理已经很老练了,应覃一时间也看不出她究竟生气了没有——好吧, 大概也许……肯定是生气了的, 就是不太能从脸色上看得出来, 生气到了什么程度。少年人有些心虚,咬了咬自己因为发烧而干裂的嘴唇,还是忍不住悄悄去看她的表情。   阮棠看完温度,正要数落他几句,一回头就见他还在盯着自己看。   ——有点像小时候的模样。   区别是这会儿因为心虚, 只敢偷偷看过来, 长长的睫毛颤得厉害, 暴-露出了主人此时此刻内心的紧张和忐忑。   阮棠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没忍心骂他, 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去找医生开病假单, 你现在就回家休息。”   幸好这两天是运动会不上课,应覃也没有其他项目了,请假回家休息什么都不会耽误。   被瞪了的少年人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然后看着她拿着体温计出去找了医生。应覃有些失落, 坐在医务室病房里等她回来,结果没一会儿就开始迷迷糊糊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有人的手抵上了他的额头。   熟悉的气息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本能地就往那个方向靠了过去,张嘴又说了什么。   他人还有些迷迷糊糊,说话咬字也不清楚,阮棠又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今天没有人在家。”   像猫咪蹭着主人的手、喵喵叫着撒娇。   也不知道——是真的烧糊涂了,还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应覃意识朦胧间,似乎听到有人叹了口气——很轻,又很无奈,还带着很温柔的纵容。然后又过了不久,他被轻轻拍了拍脸颊叫醒。   “车到校门口了。”阮棠扶他起来,给他整理了一下外套、把上半身全部裹住——还算没有傻到家,今天记得在衬衫外面穿外套了。   应覃像个最精致的洋娃娃、乖乖地任由她打理自己,然后被她牵着出了医务室。   应覃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和她一起走在校园里,冷风一吹,脑子又清醒了不少,意外地觉得……感觉还挺不错?毕竟,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还牵着自己。   但他不敢说,因为阮棠很显然感觉并不怎么好。她大概是怕他烧糊涂了,一路上都拉着他的手腕,应覃索性也就不去看路,低着头直勾勾地看着她,任由她牵着自己。   司机已经等在校门口,应覃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是阮家的车。阮棠是知道他家司机电话的,按理说,似乎不应该让自家的司机多跑一趟……少年人低垂着脑袋,眼神闪烁了一下。   阮棠给门卫看了病假单,上面有校医和应覃班主任的签字,门卫很爽快地开了门放行。   司机拉开了车门,阮棠把应覃塞进车里,然后……   站在车旁,低头看抓着自己衣摆的手。   应覃坐进车里后她就放手了,谁知道少年动作飞快,反手就攥住了她外套的衣摆。   阮棠低头看他。   少年人坐进了车里,慢慢地仰起头来,也不说话,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安静地和她对视。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安静了几秒,然后——阮棠伸手推了推他,少年动作飞快地往里面挪了挪位置、空出了座位来。   阮棠上车,关上车门,神色如常:“回家吧。”   司机应了一声,很快就掉了头往家里开。   应覃看了眼司机,又看看阮棠,试探性地一点一点往这边挪。   还没敢靠得太近,忽然伸过一只手来,一把就把他的脑袋按到了女孩子的肩膀上。   “行了吧?”女生没好气的声音随之传来,“睡觉。”   语气乍一听似乎有些不耐,但咬字却始终有一种柔软的纵容。   应覃抓紧她的衣摆,乖乖闭上了眼睛。   应覃睡得很好,但阮棠还是不得不在到家之后再次把他叫醒——没办法,如果她和应覃两个人身形互换一下,她倒是也不太介意直接把对方抱进屋里继续睡。   应覃开了门,却还站在门口没有第一时间进屋。直到阮棠轻轻推了他一把、作势要进屋的时候,他才侧身让开门口的空间,又自己换了鞋进屋。   应家果然没有人,温筠应该是出门去了。   阮棠催了应覃上楼回房间,又熟门熟路地去烧了热水。刚才校医开了退烧药,他烧得有点厉害,还是得吃药才行。   等到水烧开,阮棠又对了一点点凉的,估摸着温度差不多了,端着水和药上了楼。   应覃已经换了睡衣,正坐在床上,有些百无聊赖却很执着地盯着门口。见她进来,顿时就仰着脑袋笑了一下。   笑得有点讨好,乖乖巧巧的样子,看着像是个听话宝宝。   “吃药吧。”阮棠把药递给他。   在吃药上他倒是不怎么需要哄,接过药很熟练地就和着温水吞了,抬头见阮棠还在看,于是又很自觉地一口一口继续把整杯水都喝完了。   阮棠替他盖被子:“睡吧。”   他乖乖躺下,却不肯睡,抓着被子睁着眼睛看她。   阮棠又忍不住叹气:“小朋友,不要太得寸进尺啊。”   “你没有打我家司机的电话,不就是……打算陪我回来的吗?”少年人躺在床上,小声嘀咕,“不能再陪陪我吗?”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大概是想起了之前阮棠曾经说过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我想……你陪陪我。”   阮棠没说话,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的边角。   少年人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帘,忽然又抬起头来问:“学姐觉得,怎么才算是长大了?”   阮棠收回手,低头看他。   然后她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懂得规划自己的人生,可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不疾不徐,吐字却很清晰,“你能明白吗?”   少年似乎怔住了,一时间有些出神,没能回答她的问题。   阮棠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见他愣在当场,摇着头笑了笑,又弯下腰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最后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快点长大吧,小朋友。”   她收回手,拉上窗帘,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声音温柔:“我在楼下,需要什么就叫我。”   她说完就关上门出去了。房间里一片昏暗,隐约还能够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但很快就又彻底归于寂静。   应覃躺在床上,拧着眉还在想她刚才说的话。   但身体实在是太疲惫了,热度烧得他晕晕乎乎、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思考。退烧药似乎也逐渐开始起效了,他有些昏昏沉沉,尽管努力睁着眼睛想要尽快想明白她刚才话里的意思,但终于还是抵不过药效和热度,慢慢地陷入了沉睡。   ……   应覃睡醒的时候,房间里还是一片昏暗,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窗帘被拉上了。   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是不烫了。   少年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爬起来把窗帘拉开了一些,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多了。   他睡过了午饭饭点,但并不饿,也没有什么胃口。   他本能地想要下楼去找阮棠,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又有纠结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坐下。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她说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有些患得患失地胡思乱想了许久,脑子里有些混乱——好像是明白她的意思,但又似乎是有什么还不明朗的东西,但终究还是抵不过想见到她的迫切,深吸了一口气,踩着拖鞋开门下楼。   但楼下,没有她的身影。   “小覃睡醒了?”是温筠的声音,满是关切和担忧,“棠棠说你发烧了,午饭也没吃,先吃点东西,等等再量一□□温看看。”   “妈,”应覃应了一声,下了楼梯,又四处张望了一下,还是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姐姐不在吗?”   温筠盛了粥端到桌上,招呼他过来吃饭:“她回去了。”   “回去了?”少年人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三个字,语气恹恹的——明明说好了,就在楼下的。   “刚回去没多久,”温筠以为儿子在问他,温声解释,“还给你熬了粥,我到家了她才走的。”   粥是她熬的。   少年在餐桌前坐下,乖乖端起碗——他有点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楼前,弟弟:没胃口,不想吃。   下楼后,弟弟:我好饿! 第25章   阮棠在回到自己家之后不久就收到了应覃的消息:   “粥很好喝, 谢谢姐姐。”   阮棠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知之明——虽然为了以防万一、保证突发状况的时候不至于饿死,她确实是学过做一些简单基础的菜,不过说到底毕竟还是家境优渥的大小姐、到目前为止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她自己动手做饭的“突发状况”, 所以她的厨艺, 也就是平平无奇而已。发了烧的人往往嘴里发苦、没有食欲,她煮的又是白粥,还能好喝到哪里去?阮棠看着手机笑了笑,回了一句“好好休息”就没有再去看了。   之后应覃没有再发消息过来,对于他的黏人劲来说, 似乎有些不太合理。阮棠估摸着大概是温阿姨到家后又催着他赶紧吃完继续去睡了,倒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一直到了晚上, 阮棠又收到了从隔壁发来的新消息。   “我已经退烧了。”   阮棠看了一眼, 正想回一句“那就好”, 就见对话界面最上方又显示成了“正在输入中”。阮棠干脆停下要打字的动作,又等了一会儿,果然就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   “我现在身体真的很好了。”   饶是阮棠自问凭着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的了解,自己对漂亮弟弟的那些小心思早就都摸得透透的了,这会儿也看得有点云里雾里、茫然极了——他这都强调了几遍了, 至于这么执着吗?她既没有因为觉得他体弱所以现在就多管着他, 小时候也没嫌弃过他体弱啊?再说, 他一再强调“真的”, 反倒就显得……有点可疑了起来。   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不过, 阮棠回想了一下他最近这几年, 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副清瘦纤细的模样,但似乎确实很少又生病的时候了,再加上——昨天她摸到了小朋友的胸口,并不是皮包骨的那种瘦弱, 反倒是相当结实的手感。   甚至都不是普通的健康少年该有的模样,非要说的话,根据她的经验,更像是——常年坚持锻炼的体格。他一直都显得纤弱无害,一直到昨天,揽着她不容挣脱的时候,忽然显出了一点侵略性。   一种,多数时候属于男性的,侵略性。   被他的执着搞得一头雾水的阮棠最后还是回了一句“那就好”,然后按掉了待机键,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机,若有所思。   ……   周日傍晚的时候阮棠算了算时间,给石磊打了个电话:“石头,和晚晚说晚上等我一起吃饭。”   小黄毛在那头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犹如过分友好的金毛犬——毛色也挺像的。   挂了电话,阮棠把阿姨做的晚饭装进保温桶打包。上次她去找纪晚和石磊,小黄毛用自己扣扣索索省下的生活费给她买了奶茶,她总不能看着他之后真的去吃土。但以纪晚的性格,是不会接受别人买来送她的东西的,包括晚饭也是,所以她特地请阿姨晚饭多做了一些,说是带去学校和同学一起吃。陈阿姨当然也不会怀疑,觉得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本身就是对她厨艺的肯定,高高兴兴地做了好几个菜,又找了保温桶出来替她一一装好,这才送她出门。   阮棠到学校的时候正是饭点,她把书包放回了宿舍,然后提着装了两个保温桶的袋子、从大门口又晃晃悠悠地出了学校。   十一月中旬路上已经有了一些深秋的萧瑟。阮棠难得穿了件红色的外套,倒是在灰白的街景里点缀出了几分明亮和温度。保温桶装满了饭菜、还一提就是两个,分量还是挺有存在感的。阮棠一手插在卫衣外套的口袋里,另一只手单手提着袋子,不紧不慢地往职高的方向走。   这会儿还算是周末,职高也不住校,这会儿学校里没人,从门外看去居然显得有些静谧。阮棠笑笑,穿过马路,又走了几分钟,找到了缩在角落里的网吧。   ——虽然在角落里,但好歹就在沿街,尽管破旧一些,地理位置其实算是不错的了。   阮棠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有些嘈杂的对话声,像是正在争吵。   阮棠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快就皱了皱眉,加快了步速。   她听到纪晚的声音。   她戴了口罩,走进网吧也没引起别人的注意。前台还是小黄毛坐着在收银——纪晚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像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起初她坐在门口总是容易引来麻烦,小黄毛自告奋勇替她干活,之后倒是也省心了一些。但今天的小黄毛很显然有些反常,坐立不安的模样,频频回头去看包间,神色又是忧虑又是不忿。   “石头,”阮棠叫他,“怎么了,晚晚呢?”   “棠姐!”小黄毛一见到她,顿时就像是等到了救星,赶紧迎了上来,语速飞快,连说带比划,“来了两个人说是晚姐亲戚,要晚姐跟他们走,晚姐不肯,就吵起来了。”   他说完还着愤愤地了两声:“什么亲戚,从来都没帮过忙,还不是看上了这套房子!”   阮棠恍然。   纪晚父母去世,也没给她留什么家当,唯一的遗产就是这间小网吧。网吧生意也很一般,只够勉强维持生计、并没有多少收益,但——这套房子,当年不值钱,现在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棠姐,要不你进去看看?”小黄毛急得不行,“万一动手了……”   阮棠顺手把手里提着的保温桶递给他,摇了摇头。   小黄毛本能地伸手接了过来放到收银台桌上,却还是忍不住去看包间的方向:“可是——”   “纪晚不想别人看的。”阮棠还是摇头,截住了他的话头,“我在这里等着,有没有动手能听得到。”   纪晚性格敏感,大概是宁愿自己打架受伤,也不愿意被别人同情的。小黄毛很显然也知道这些,一听就安静了下来。网吧里大概开了一半的机子,但没有人关心里面的争执——花了钱上网的,没事不要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就是浪费钱。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那扇门终于开了。   阮棠看了眼,来人是对中年男女,看着像是夫妻的模样,走之前还在骂骂咧咧地放狠话:“纪晚,你可不要不知好歹。你爸妈都死了,我是你大伯,你不听我的想听谁的?女孩子家家成天在外面不学好,你以为你是什么好货色?”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货色,”纪晚跟在后面出来,艳丽的脸上一片冷淡,“我全家都死光了,没有亲戚。”   “放-屁!老子还没死呢!”男人抬手就要打,“我告诉你纪晚,这房子是我们纪家的,你要是识相——”   他狠话放到一半,突然惨叫出声。   “我没有亲戚。”纪晚捏住他的手腕甩开,脸上半是厌恶半是凶狠,“滚出去!”“晚晚,晚晚你误会了,”可能是见来硬的不行,一旁的中年女人很快改用了怀柔路线,“晚晚,我和你大伯都是担心你,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在外面住,多危险啊?”   纪晚神色越发冷厉:“再不滚我报警了。”   “报警就报警,”男人捂着自己的手腕,却反倒笑了起来,“警察来了能怎么样?我来找侄女回家,家务事他警察也管不了!”   全然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纪晚捏紧了拳头。   然后,拳头上覆上了一只温热柔软的手,动作很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按住了她就要挥出去的拳头。   “警察不管,那不是更好吗?”阮棠拉下了自己的口罩,有些轻慢地看了那对中年夫妻一眼,转头去问纪晚,“我家的保镖还没走远,不如我把他们叫回来?”   她浑身上下一身都是名牌,那一眼更是充满了有钱人的优越和傲慢——两人的嚣张气焰戛然而止,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阮棠。   阮棠拿出了手机。   “误会,都是误会。”女人拉了一把还在不忿的丈夫,赔着笑凑近阮棠,“我和晚晚大伯就是不放心,过来看看她。”   “是吗?”阮棠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解锁了手机。   两人被手机亮起的屏幕晃了一下,见阮棠真的要打电话,也来不及再放什么狠话,勉强说了句“既然晚晚有你这样的朋友在,我们也就放心了”,之后就像是被狗撵着似的,灰溜溜地就忙不迭走了。   阮棠戴上口罩,手机手机,神色如常,轻轻拍了一下手,笑眯眯地去挽纪晚的胳膊:“吃饭了!”   纪晚僵了一下,却没躲开、也没推开她,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进了里间。   阮棠打开保温桶,把装了几层的格子一个一个拿出来铺开,见纪晚神色还是有些紧张和抗拒,于是笑着解释了一句:“我从家里带的。”   小黄毛已经欢呼着吃了起来。   纪晚神色稍缓。   阮棠什么也没有问,就像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拿起筷子开始悠然吃饭。   纪晚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也还是伸手去拿了筷子。   一顿晚饭很快就被全部消灭,一根菜都没有剩下。小黄毛摸着肚子把陈阿姨的手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然后高高兴兴地主动去洗保温桶外加消食。他关上了门出去,剩下屋里两个女孩子大眼瞪……大眼。   “你最近别来了。”纪晚先开口。   阮棠撑着下巴看她:“他们还会再来的。”   “我知道。”纪晚点头,“我可以解决。”   阮棠没说话,只是看她。   女孩子在她的注视里,脸色一点一点难看了下来:“你不该和我们混在一起,这里不是你展示善良的地方。”   她说着,停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叫她:“大、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我身体很好!(翻译:男人不可以说不行!)   姐姐:他是不是欲盖弥彰? 第26章   阮棠并不生气, 依然还是笑盈盈的:“他们还没人提醒,又或者只是还没反应过来,如果这件事诉诸法律, 你是未成年人、没有其他亲属, 他们很快就可以成为你的监护人。”   她说着,也停顿了一下,然后温温柔柔地反击:“小、妹、妹。”   纪晚和她同级,不过比她小了好几个月。   纪晚脸色有些难看:“我很快就成年了。”   “确实,还有一年多。”阮棠点点头, 没什么诚意地附和了一声,“等你成年以后他们依然还可以再来, 反正报警以后警察多半也就是口头劝劝, 所谓的‘家务事’是不会管的。就算有负责的警察, 能做的也就是他们来闹的时候当场阻止一下,毕竟人家既没伤人也没有斗殴。”   她说着,似乎是觉得有些累了,舒展了一下身体、向后一仰靠到了沙发上,歪了歪头:“你也可以干脆卖掉这个房子直接失踪、让他们找不到你。不过这个房子是商铺, 这几年商铺行情不好、卖不出价钱——当然和十几二十年前的买入价比肯定是赚的, 我估计大概能卖两百万左右吧。但这样你就没有地方住了, 也没有收入来源, 找工作的话——高中学历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那么坐吃山空还要考虑房租的话, 两百万在南城可不怎么经得起花呀。或者也可以考虑去小城市, 消费水平没那么高,花一百万可以买一套不错的房子,不过一样没什么收入,剩下一百万也许勉强够用?”   阮棠每说一句, 纪晚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一点,却一直都没有打断她的话。直到阮棠最后看了她一眼,忽然话锋一转:“也有最容易的办法——傍一个有钱的男人,之后就算不能嫁入豪门,拿够钱就甩了人家,对你来说也不算很难吧?”   “你会去做吗?”她笑着随口问。   “会啊,”纪晚冷笑一声,漂亮的脸上有一种超出自身年龄的靡丽,“对我们这种人来说,自尊算什么东西?”   阮棠只是笑。   如果纪晚没有那么强的自尊心,又怎么会至今还可怜巴巴地窝在这个破破旧旧的小网吧里,过得紧巴巴的?   纪晚依然板着脸。   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后,冷着脸的女孩子脸上忽然显出了一点不自在的红晕——是恼羞成怒的颜色。   阮棠往她身边凑了一点。   纪晚没动。   阮棠很放心地靠到了她的身上。   “大小姐懂得真多,”纪晚嗤笑了一声,却没推开她,嘴上还不肯服软,“没看出来,原来还是知道点人间疾苦的。”   阮棠装模作样叹气:“唉,豪门生活也很不容易呀。”   纪晚终于不再抬杠,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说怎么办?”   “其实我是建议你卖掉这里的,”阮棠也认真起来,“你自己应该清楚,现在这个网吧赚不了多少,你也没钱请人,你和石头每天至少要有一个人在这看着、不能去上课。附近治安也不好,再加上经营也不规范,还总有未成年人来,一旦严查,随时有可能被责令关门整改。即使出租,租金必然低于现在网吧的收入才会有人来租,而且你还得另找住处;另外你大伯继续来闹事,影响生意,租户也会来找你抱怨。不过你现在未成年,也没有监护人,可能没法交易——如果你决定了,我可以找律师再问问。至于你自己——”   阮棠忽然又撑着沙发坐直了身子:“你得去上学读书。你和石头,都是。”   “上学?”纪晚挑眉,“大小姐还挺单纯,读书就能有用吗?”   “读书不一定有用,”阮棠看她,“但正因为你不是大小姐,如果不读书,多半就一辈子只能这样了。”   ……   那天纪晚最后也没有给个准话,阮棠也不逼她,没多久就提着洗干净了的保温桶回了学校。   纪晚没有再来找她——事实上,纪晚本来也很少主动找她。   以纪晚的性格,即使她大伯一家又来骚扰,短期内应该也不会吃亏,再加上石磊也没来“通风报信”,阮棠暂时也不是非常担心。   期中考试的成绩和排名在周一下发,然后就是意料之中的试卷讲评。   课间的时候她去了下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有些意外地被人叫住了。   “阮棠!”其中一间的门打开了一小半,露出一张阮棠有些陌生的脸,“阮棠,不好意思,你有、你有那个吗?”   全年级有四百多人,阮棠也不可能每个都认识,对眼前这个女生确实有些陌生。她脸色通红,目光闪烁,声音又轻,看起来大概平时就是内向害羞的性格,这时候更加尴尬局促。   阮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这会儿厕所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女生脸色红得像快要烧起来了,结结巴巴地小声道:“我、我那个突然来了……”   阮棠这下懂了。   “我教室里有,你稍微等我一下。”阮棠点点头,很快回教室,从包里拿了一片卫生巾,回到厕所给了对方。   女生红着脸说了好几遍谢谢,阮棠摆摆手,见她没事了,自己也就放心回了教室。   高二九班的同学们发现,班长今天似乎难得有些走神。   “阿阮,阿阮?”旁边的女生叫了她两声,才见到她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提醒她,“下节体育课,你不走吗?”   阮棠了一声,收拾了一下起身:“走吧,一起去操场。”   体育课还是挺自由的,慢跑了两圈热身,又测了一轮仰卧起坐后就是自由活动。一部分女生去打羽毛球了,还有一小半不太爱动的女生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阮棠也不太想动,被女孩子们挽着坐在一起。有两个在讨论新出道的小爱豆,阮棠对这些不是太了解,也没有插话,想了想掏出手机上微博搜了一下。   小爱豆长得眉清目秀,说着话有时还会脸红,还挺可爱,乍一看有点像是和应覃一个类型,不过……阮棠比较了一下,觉得论长相还是应覃要更漂亮一点,身材也比过于削瘦的小爱豆看着好不少。   说到应覃——这两天都没有再来找她,甚至连消息都没有,看着似乎也有一点点反常。   阮棠笑了一下,顺势继续往下刷微博,目光却又忽然凝住,最后慢慢地变成了若有所思。   这天下午,陆含雁和顾衡同时收到了一条来自于顶头上司的消息:   “晚上开会。”   ……   两天后的晚自习课间,整幢教学楼都显得格外热闹——包括自从开学以来就已经弥漫着考前紧张气氛的三楼,也就是高三教室。   “刚才我去厕所,门口墙上挂了个透明盒子,里面是那个诶!”   “我刚才也看到了,是应急用的卫生巾互助。”   “真的吗?我上次提前来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幸好有其他班的女生借我了,差点尴尬死!”   “应急的时候拿一片,之后有空再补回去一片,真的好好啊,这样以后就不怕突然来又没带了。”   “我前天看到微博有大学的女生做了卫生巾互助盒,还想问问我们学校是不是也可以摆一个,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搞起来了!”   ……   “阮棠,阮棠!”前桌的女生回到教室,兴冲冲地轻轻拍着阮棠的桌子,“厕所的互助盒是学生会做的吗?”   “嗯,前几天在厕所有女生问我借卫生巾,”阮棠靠在椅子上,笑着点头,“之后刚好看到微博上有好几所大学做了,就和大家做了计划书报给学校,学校很快就同意了,还拨了钱买第一批卫生巾。”   她坦坦荡荡地说了“卫生巾”几个字,前座的女生有点脸红,却没有制止她。   当天晚上,一中的贴吧又多了好几个表白的帖子:   “呜呜呜我就知道是主席做的!主席真的太好了请问主席还缺女朋友吗?!”   “怪不得昨天我看到主席和副会从小卖部抱了好几包卫生巾回来。我就要光明正大说卫生巾三个字!”   “问了主席,主席说是看到有大学的女生做了互助,于是她就想到我们学校了。姐妹们真的太好了!”   “学校也很好诶,这么快就批了,还拨了钱。”   “为了卫生和安全考虑,请大家取放后都盖上盖子,放入的卫生巾用旁边的密封袋装好。如果还有其他的优化建议欢迎向学生会提议。”   “楼上是主席?!前排合影!”   “不是啦,是宋清斐的账号吧。主席从来没在贴吧出现过。”   “那学生会也可以把我的表白提交给主席吗?!”   ……   卫生巾互助盒的反响好得甚至都超出了阮棠的意料,第二周她去三个楼层都看了一眼,都有被用过的痕迹,也都已经补充了新的进去——因为出现了不同牌子的卫生巾,但都仔细地用在盒子里一起提供的透明密封袋严严实实地装好了。   男女厕所共用洗手池,互助盒就贴在公共区域中、女厕所门边的墙上,不论男女都能看到。   阮棠站在洗手池前想了想,问陆含雁:“雁雁,周五最后一节的班会课,最近都没安排讲座了吧?”   陆含雁点头:“接下来一个月暂时都没通知有讲座。”   阮棠笑了起来:“陆副主席,咱们再趁热打铁怎么样?”   “我最近不太忙,”陆含雁严肃的脸上难得也有了点笑意,“我来写计划给学校。”   “计划书还是给专业人士来写吧,你生物也很好,我们得抓紧时间一起写讲座稿了,”阮棠回过头,“怎么样顾秘书?”   站在门口的男生双手插在卫衣的口袋里,看了眼墙上互助盒,也笑了一下:“老板放心,我是专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今天又是我这个男主没有戏份的一天??? 第27章   阮棠最近很忙, 忙得几乎没有工夫去想到应覃。   应覃这几天也很安分。   安分就安分在,几乎没有去黏着阮棠。除了周三下午的选修课是一起上的之外,其余时间也没有再发消息去缠着她了。一方面是看得出来她最近忙得厉害, 另一方面是……他总是忍不住回想起, 他发烧的那天,阮棠那一句“快点长大吧”,还有她看他时的那个眼神。   是带着一点纵容和无奈的柔软,又好像有一点不会直说出口的意味深长。   她希望他快点长大,是不是意味着, 她对他,是有——某种期许的呢?甚至是意味着, 等他“长大”了, 就可以再有些什么呢?   他总是忍不住翻来覆去地琢磨。   当然还有最后的一个原因是……   他最近开始频繁地梦到阮棠。   其实有时他也不能完全记得梦里的细节, 只记得梦境绮丽而温柔,睡醒后却只剩下躁-动的身体和……有些狼藉的床单。   但有了发烧的前车之鉴,他又不敢每次都用洗冷水澡来解决问题。   他总是忍不住悄悄关注阮棠的身影,却又在她看过来时想起梦境,有点难堪, 还有点愧疚。   总之, 最近, 他对着阮棠的时候, 会有一点——难为情。   阮棠最近是真的很忙。   卫生巾互助盒顺利已经顺利投入使用、而且反响好得出乎意料, 之后阮棠又开始考虑新的方案——安装卫生巾自动售货机, 可以最大程度保障安全和卫生问题。   不过由于涉及到金钱和设备的问题,这个想法也不可能马上实现,新的方案提交给了学校之后,学生会这边就暂时只能耐心等消息了。   之后没两天, 阮棠难得地收到了纪晚的消息。   “你觉得我现在读书还来得及?”   是纪晚那一贯别别扭扭的语气。   收到消息的时候,一中已经熄灯了。阮棠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想了想了,认真地给纪晚回复消息:   “你知道在我们市,至少有一半人考不上高中吗?你这么不上心,但也考上了正经高中,只要你现在开始真的努力,一定来得及。”   纪晚很少提自己的事,不过小黄毛嘴上没个把门的,早就把她的底都给阮棠透完了。于是阮棠知道,纪晚的父母年轻时都爱玩,不小心怀孕了才迫不得而已结婚。婚后也没有什么感情,自然也没人关心纪晚。纪晚长得漂亮、家里条件又不好,早早就有小流氓来骚扰,没人保护她,她只能把自己变得比小流氓“更凶”、更“社会”——小黄毛从小就和她是同学,小时候瘦瘦小小的也总受欺负,纪晚帮了他一次,于是他就自封是大姐头的小弟、成天跟着鞍前马后的。   史磊是个粗神经,没有说、估计也没有发现——阮棠有时候也会想,纪晚这样放弃自己,或许也是希望这样的叛逆能给她带来父母的关注。   但并没有能实现。   她读的九中虽然名声不好,但至少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公办高中,中考时候凭自己实力考进的。   所以纪晚对她还是挺有信心的,更重要的是——   “别怕,还有我给你补课呢。”   两条消息发过去后,手机安静了一会儿。阮棠趁着这个时间看了会儿微博,终于等到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纪晚:学就学,谁怕了?   阮棠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回了一句“晚安”,然后放下手机安心睡觉。   第二天睡醒,她看到了一条新消息。   纪晚:晚安。   这一天也正好是周五,阮棠直接发了消息给应覃,说自己有事、下午放学让他自己先回家去。   应覃乖巧应了,也没有再来撒娇缠着,阮棠稍微有那么点意外,又觉得有点欣慰。放学后让司机顺路接上纪晚,直接去了睿科的集团大楼。   睿科电器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占了整整一幢高楼。   车停在集团大楼对面,纪晚仰着头看了对面的高楼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轻啧了一声:“是真的大小姐微服私访啊。”   虽然猜到阮棠肯定是有钱人,但这么有钱确实是没想到的。睿科是国民品牌,众所周知,当家人姓阮,而且——现任当家人即使人到中年,也还是挺帅的。   “大概还有半小时下班,你先去旁边咖啡店坐一下。”阮棠没管她的揶揄,下了车,又回头交代纪晚,“我去找个律师预约一下。”   说好的,要处理一下房子的事。外面的律师怎么样阮棠也没什么经验,不过,自家公司的法务她还是挺熟悉的。   她常来公司,甚至还有可以在食堂吃饭的临时员工卡,前台都认得自家大小姐,见她过来也没觉得意外,笑着问她是不是要通知董事长。   “不用了,我已经跟爸爸说过了。”阮棠也笑着和她们打了招呼,又摇摇头,“我有点事,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前台也没多嘴。阮棠熟门熟路地上了十九层的法务部,敲了敲堆了最多资料的那张桌子。   从资料的包围圈内抬起了一张清秀的脸。   “许律师,下班后接私活咨询吗?”阮棠笑眯眯地叫她,“给钱的那种。”   许滢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接!”   有原则的社畜坚决不接和本职工作无关的活——除非给钱。   “下班以后我在对面的咖啡店等你。”阮棠也很干脆,约好时间地点后摆摆手道完别就出了法务部,身后隐约还有新人满是好奇的声音:   “刚才来的妹子是谁?新来的吗?是哪个部门的?”   阮棠没管,顺路到顶楼看了一眼。阮诤开会去了,难得的是唐女士居然在办公室。   阮棠挑重点把来意讲了一遍,唐总冷着一张脸在旁边看文件,像是完全没在听的模样。   等到阮棠很快说完了,唐总却也“恰好”放下了文件:“我这几天有时间。”   阮棠撑着下巴、仰着脸看她。   唐总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有事可以找我。”   阮棠顿时笑了起来:“好呀,谢谢妈妈。”   她嗓音轻软,说到字的时候,有一种不自觉的撒娇意味。唐静婉几乎有些招架不住,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冷艳了,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低声道:“你比我十七岁的时候优秀很多。”   “因为我妈妈教过我,依靠别人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失去,只有自己努力才是真实的。”阮棠眨了眨眼睛,在母亲几乎有些恍惚的目光里轻轻抱了她一下——唐女士很显然并不习惯这样过于亲密的举动,有些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阮棠也没勉强,很快就松开了手退开,“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走啦,妈妈再见!”   作为母亲,或许她也有很多缺点。但阮棠想,她已经给自己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纪晚的房子问题有点棘手。   房产证上目前还是她父亲的名字,父亲去世后她没有变更权证。她自己还未成年,不能单独办理产权过户的手续、需要监护人代管。不能过户给她,自然就更不能由她脱手转卖了。   之后许滢出了个主意——纪晚虽然没有成年,但已经年满十六周岁了,并且符合“以自己的劳动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的标准,可以视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也就是说,签订的合同是有效的。纪晚可以现在签订合同,约定先收钱交房、成年后再办理房屋过户手续。   唯一的问题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要想卖出去,而且还要考虑纪晚的大伯可能继续来闹,价格必然被狠压一头,后续可能还有纠纷扯皮。   “我同意,”纪晚考虑了很久,终于还是点头,“便宜点就……”   她还没说完,阮棠就打断了她的话:“既然这样,不如便宜给我?”   纪晚皱眉,想也不想就要回绝——如果要占阮棠的便宜,那么她也不用等到现在,早就可以开口要钱了。   阮棠却没管她,喝了口咖啡,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把网吧的电脑都卖了,空房交给我。我还能出租给别人做仓库什么的,反正多数时候没人,也不怕你大伯来闹,还有租金可以收。房价嘛……”   见纪晚还是皱眉,阮棠想了想,放下咖啡杯:“按市价打九折,这个便宜你让不让我来占?”   纪晚沉默下来:“我考虑一下。”   房子的事还要考虑,但读书的事不能再拖了。   纪晚已经自己在找补习机构——九中的授课水平恐怕是不太行的,光靠自己自学补起来也事倍功半,必然要另找补习老师。阮棠暂时抽不出时间,只能叮嘱她找好后让自己看一眼把把关。   这几天她晚自习都不在教室,和陆含雁、顾衡三个人在学生会办公室埋头查文献。   饶是他们三个,天天看也不免有些头晕眼花。 第一节自习下课,阮棠打算去小卖部买点咖啡提提神。   她抱着三罐咖啡出来的时候,有些意外地看到应覃也不在教室、正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少年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   “小覃?”阮棠叫他。   少年回过头来。   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没扣,露出了一小段精致的锁骨,衬着他漂亮的脸,居然显得有一点点——艳丽。   阮棠走得近了,才发现他脸上微红、额头有一点点薄汗,头发也难得有些凌乱:“跑过来的吗,怎么这么急?”   “学姐。”少年叫了她一声,目光有些闪躲,相识不敢看她,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咖啡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学姐最近好像很忙,有我可以帮忙的吗?”   不能洗冷水澡,他只能在别的地方消耗自己过剩的精力,结果又被她撞个正着……   阮棠笑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拒绝,却又忽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作业做完了吗?”   少年乖巧极了:“每天晚自习前我就都做完了。”   作业做完了,而且还是年级第一,学习又没那么拼命——阮棠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今天也是精力过剩的一天【法律问题是自己查资料写的,请勿深究,当架空世界吧】 第28章   应覃几乎没有拒绝过阮棠的要求。   于是他乖乖地跟在女生的身后, 又时不时低了头去看她的手——她买了三罐咖啡,没要塑料袋,一只手拿不下, 就干脆把三罐咖啡一起抱在怀里, 腾不出手来像先前几次一样牵着他的手腕。   其实被她牵着手腕,对现在的应覃来说也已经有些无法满足了,但……少年再一次把视线落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轻声开口:“我帮学姐拿吧。”   他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清朗,略有些低哑, 听起来在夜色里倒是显出一点朦胧的沉稳来。阮棠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一双手已经伸了过来, 稳稳地接过了她怀里的咖啡。   虽然不至于几罐饮料都拿不了, 但既然已经被他接了过去, 似乎也没必要在学校里反复互相谦让。阮棠说了声“谢谢”,笑了一下,很自然地又回过了身去、继续往前走。   少年垂下眼帘。   天色很好,路灯和月光交相辉映,她的手垂在身侧, 显出一种玉质的通透温柔。   没有来牵他。   少年抿紧了嘴唇。   阮棠并没有带着他走太远, 路过了教学楼, 径直进了一旁的教务楼。一楼尽头的房门虚掩着, 从缝隙里透出明亮的光线。   是学生会的办公室。   阮棠推开门进了办公室, 顺手从应覃的怀里拿走了两罐, 一罐抛给了顾衡,一罐稳稳地放在陆含雁的手边。   办公室里的两人正每人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线幽幽照出两人脸上的专注。   顾衡长手一伸,稳稳接住了咖啡, 第一时间打开喝了一口,转过头来一边喝一边含含糊糊地打招呼:“弟弟也来了?”   应覃摩挲着手里最后一罐咖啡,垂眸掩住自己眼里的不情愿,轻声回应:“学长。”   “雁雁,”顾衡屈指扣了扣陆含雁跟前的桌面,“歇会儿吧。”   陆含雁应了一声,又过了几秒才移开盯着屏幕的视线,一边伸手去拿咖啡,一边转头看向门口两人,点了点头:“谢谢。”   少年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没有说话。   阮棠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应覃最后摩挲了一下手里的咖啡罐,然后乖巧地递给了阮棠。   阮棠拉开拉环喝了一口。   意外地,不是十一月天里常温的冰凉,而是……有一点点温。   阮棠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少年的体温。   再继续喝的时候,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阮棠喝了两口就放下了,去柜子里取出了一台笔记本来,又冲应覃招手。   少年在她身边坐下。   “我们向学校申请,下周五最后一节班会课,会举办一场讲座。”阮棠一边打开电脑一边又拿了一份文件过来,“讲座的主题和大纲是这些。上面标注的是我们三个人的分工和目前进度。”   应覃的阅读速度一向很快,目光随着阮棠的话扫去几眼,已经能大致看清楚所有的内容了。   少年脸色骤然涨红。   “时间有点赶,下周我会去找校医和生物老师复核我们的初稿,还要预留时间修改,所以这周末为止得完成初稿。”阮棠把鼠标塞进他的手里,偏过头看他,“这是我们目前需要但还没来得及查的数据,接下来随时还会继续增加,可以交给你吗?”   他穿得这么单薄,手却很烫——阮棠居然有那么一点走神,只觉得……难怪能把咖啡都捂得有了些暖意。   现在已经是周三晚上了。   她侧着头,长发垂落下来,有几缕鬓发挡住了耳朵。应覃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却还是忍住了没有伸出去。   她看过来的目光,认真而信赖,甚至有一点郑重。   少了平时的纵容和温柔,但……再这样的目光里,他的心跳忽然乱了一拍。   这一次,他对她来说是平等的同伴,而不是她眼中的小朋友。   “好。”应覃脸上依然还红得厉害,却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们。”   ……   应覃两天没参加晚自习了。   晚自习没有老师在教室,按说不来也没什么人注意。不过应覃就……真的太显眼了,不仅是几个室友,白天的时候也有周围的同学来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虽然运动会跳高拿了亚军,但班花“身娇体弱”的印象还是随着军训时的那次晕倒,不知不觉就深深刻在了高一六班同学们的脑海里。   理由是现成的,应覃坦坦荡荡:“在学生会办公室给姐姐帮忙。”   学生会工作一般不占用晚自习时间,毕竟不管怎么说,学习才是第一位的。但对于两位年级第一来说……   问就是怎么样都行,都可以。   周四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学生会办公室里四个人也刚刚关了电脑。应覃用的那台是学校配给学生会公用的,阮棠他们三个用的都是自带的,这会儿都收了起来准备拎着一起走。应覃默不作声地接过了阮棠的电脑包——阮棠那台性能当然是最好的,但因为屏幕大、重量也不轻,少年人提在手里却看不出什么分量。四人走出教学楼,迎面就是一阵风吹来,顾衡哆哆嗦嗦地裹紧了自己的外套,然后看着应覃身上依然单薄的衬衫,倒抽一口凉气:“弟弟火气很旺啊。”   应覃看了他一眼。   少年人漂亮的桃花眼在夜色里居然显得有些锐利和慑人。   除了对着阮棠的时候,他一向安静得过分。顾衡以为他会和先前一样保持沉默,谁想他幽幽看了过来一会儿后,轻轻地嗯了一声:“我身体好。”   顾衡一口气呛在喉咙口,猛地咳嗽了起来。   ——我怀疑你在阴阳怪气地内涵我,并且我有证据。   “进度有点来不及了,”阮棠不理两个幼稚鬼,微微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问,“你们要不要——周末直接来我家住?”   “好。”陆含雁没考虑多久就点了点头——她是女生,去闺蜜家住两天,没什么顾虑。   顾衡啧了一声:“虽然我知道资本家不缺客房,但我再确认一下——”   “嗯,”阮棠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点了点头,“客房还有,我爸妈不在,家里只有一个照顾我的阿姨在,不会对你问东问西的。”   虽然“问心无愧”,但去异性朋友家住,见了家长多少总是有那么点微妙。   顾恒于是也爽快点了头。   “那我……”应覃紧接着开口,才刚说了一个字,就被阮棠拍了一下手背。   随着她那一句“小覃随时可以过来”,少年有些失落地轻咬了一下下唇。   ——随时敲门过来,和住在一个屋檐下,又怎么一样呢?   少年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住得太近或许也不全是好事。   第二天是周五,顾衡和陆含雁都已经和父母报备过,放学后直接上了阮家的车。   应覃跟在一行人身后。   顾衡坐了副驾驶的位置,体贴地把后座让给了两个女孩子。阮棠在陆含雁之后也上了车,然后抬起头。   应覃在车外垂着头看她。   “我可以一起吗?”少年声音很轻,“好几周没有一起回家了。”   倒是没有可怜巴巴地找“家里司机没有空”这样毫无可信度的借口了。   阮棠看了他一会儿,往里让了让。   少年一下子笑了起来。   他本就漂亮,笑起来越发显得乖巧无害。   车开到半路,顾衡看了眼后视镜。   少年缩着高大的身形,硬是靠在女孩子的肩头,闭着眼睛睡得安稳。   ——怎么说呢,就……完全没有意外的感觉,内心毫无波动。   阮棠的计划是,周五晚上大家抓紧先把作业做完,周六再开始继续忙讲座的事。于是到家后,应覃就一步三回头地回了隔壁的应家,阮家父母果然都不在,陈阿姨热情地做了晚饭又准备了客房。   深夜十一点半,应覃做完了作业,冲了个澡出来,似乎听见院子里有什么声音。   少年皱着眉下了楼,走近院子,才发现……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三个人在吃宵夜——好像是外卖送来的烧烤,因为味道太重,所以直接转战到了露天的院子里吃。   联排别墅的院子也是相连的,应覃没有开灯,那边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里的阴影处,但应覃可以看到对面,比如……   顾衡一边吃,一边又死死裹着厚外套,嘴上还不消停:“阿阮,问个问题,我真的很好奇。你要是愿意说就说,不想说也无所谓。”   “一般这种‘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你听过就算了’的话题,”陆含雁一本正经地点评,“都是不当讲的。”   顾衡呛了一下,一阵猛咳。   阮棠抱着一杯热奶茶喝了一口,笑眯眯地开口:“放吧。”   “什么?”顾衡才咳完,还有点反应迟缓,没一会儿就回过神来了,不满地重重又咳了两声——俗话说:有话就说,有那啥就放,她这不就暗示他在放那什么吗?   阮棠忍笑,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顾秘书请。”   “你拒绝别人一直都挺爽快的,那隔壁弟弟怎么说?”顾衡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随着风断断续续地穿到隔壁的阴影里,“就他那点小心思,你应该全知道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慌张.jpg 第29章   应覃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怎么呼吸。   他觉得自己甚至已经都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概念, 因为从顾衡说出这句话开始,到阮棠还没开口回答的这段时间,他甚至分不清究竟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几秒, 也许……他觉得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   直到他终于听见少女温柔轻软的声音在夜色里随着风慢慢地飘到了他的耳朵里:“目前来说, 我对他暂时还没有他想要的那种喜欢。”   应该是失望的,但是,在听清楚这句话的同时,他又觉得……吊在半空中的心脏终于又落回了原地。   ——尽管,是摔落回去的。   但至少, 像是终于给他这段时间无处抒发的精力和难以启齿的梦境,划上了一个清晰的休止符。   其实, 真的听到了的时候,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恶那么难过, 像是……早在预料之中的。   一直以来,本来就是自己在依赖她,在追逐她,在仰望她。   少年垂下头,无声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认真修剪过的指甲还是在掌心压出了清晰的印痕, 但整个人像是终于被这深沉的夜色彻底裹胁, 隐在阴影里悄无声息。   隔壁院子里却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一墙之隔的失落——   顾衡咬着一串烤面筋, 又啧了一声, 含含糊糊地重复着:“目前, 暂时,还——雁雁,你听懂了吗?”   陆含雁也在喝奶茶,闻言点点头:“说明接下来还有一句, 开头是‘但是’——”   “‘但是’,表示转折,”顾衡笑得不行,还在装模作样地做阅读理解,“‘但是’后面的,都是需要强调的内容。”   阮棠侧头看他们。   两位好友一个面无表情、睁大了一双圆眼可可爱爱地看向自己,另一个意味深长、满脸看戏的揶揄之色。   阮棠没辙,在两人的注视里忍不住也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说了下去:“但是,对于我来说,他确实是不同的。”   “我想象过,如果是他的话,我并不排斥,也许将来是可能在一起的——或者说,对我来说,他是最有可能在一起的那个人。”阮棠说着,抱着奶茶向后仰了一点,靠在椅背上,顿了顿,才轻声道,“不过,在我现在看来,他是个很可爱的漂亮弟弟,还没有长大。他从小除了……之外,有点被宠坏了,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阮棠在说到一半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含糊过了某个词,但另外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多问。   小时候两家的父母都是一样忙着工作,大概在应覃三岁多、阮棠五岁的时候,有人买通了应家的保姆。那时候阮棠在应家玩,于是也就一起遭到了无妄之灾。   在那之后,两家的教育开始走上了截然不同的方向——温记者辞掉了工作、开始亲自在家全心全意照顾孩子,不再信任保姆;阮家则是在多请保镖的同时,送阮棠自己去学了散打。再之后,阮诤和唐静婉有意识地让她去二代圈子的私立学校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和她商量家庭决策、给她讲大人之间的人际关系……应家则是把孩子严严实实地护在父母的羽翼之下,远离这个圈子的纷争。   很难说到底哪一种教育方式是对的、是更好的,因为阮棠确实因此失去了很多天真的快乐——而这正是应覃身上至今仍然保有着的东西。   也是非常宝贵的东西。   但如果是这样的应覃,对于阮棠而言,根本就还没有到谈爱情的时候。   “我的家庭,就目前的经营情况而言,并不需要我去联姻,甚至也并不要求我必须拥有伴侣。所以,”女生嗓音柔软,说话却大方坦荡,“你好奇的问题,就要看弟弟什么时候长大,或者,我们之中什么时候有人喜欢上了别人吧。”   ……   隔壁的三人吃完了宵夜,已经都回屋睡觉去了。   这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一点了,万籁俱寂,但少女轻软的声线好像依然还在夜风中隐约飘荡着、没有彻底散去——应覃已经回了房间,却迟迟没有睡意,站在窗前发呆。   其实从他房间的窗口,是看不到隔壁院子的,更看不到阮棠的房间。   但除了阮家的三人以外,大概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阮棠的卧室了。   她的床很柔软,床头有时会有她睡前看到一半的“闲书”,她每天会在书桌前做很久的题、看很久的书,有空的时候、如果不是太晚,她还会在窗边拉一会儿小提琴……   她有最好的先天条件,但她还是比任何人都更努力。   少年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想象她此时的模样,仰着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想起那天,自己问她“什么叫做长大”。   她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懂得规划自己的人生,可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迫切地想要长大过。   他想要她。   ……   应覃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下楼吃早饭的时候难得连父亲也在家。   他叫了人,坐下安静吃饭。   温筠有些诧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小覃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昨晚没睡好吗?”   “不是,”应覃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抬起头又对上母亲关切却又有些小心的目光,迟疑了一下,又解释了一句,“做作业晚了一点。”   那好像是,既想继续追问,又怕他厌烦而不敢多问的模样。   温筠松了口气,给他夹了烧麦,见他乖乖吃了,总算是放心了下来。   应致远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垂着头又不说话了,微微挑眉,倒是也没开口。   吃过早饭、换了衣服,应覃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去敲隔壁的大门。   阮棠平时都是在自己房间做作业,今天难得因为人多,把“战场”转移去了自己的书房。   大家都没耽搁,二话不说就开始工作。   应覃的位置正对着书房门口,阮棠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少年漂亮的脸上还泛着红色——他是真的很害羞、又容易脸红,但神色却很专注。   好像,也没有那么长不大嘛——阮棠失笑,很快也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前继续工作。   四人忙了一周末,总算赶在计划内完成了初稿。之后陆含雁负责去找生物老师和校医复核,阮棠和顾衡去找学校协商讲座举办的具体流程,应覃负责制作PPT。一些都在紧锣密鼓但又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着。   阮棠这周总算有了点喘息的空隙,一切就绪后,周四晚上出了趟学校。   纪晚已经关了网吧,电脑设备也都卖了。许滢起草了一份协议,就按那天说的方法,约定纪晚成年后再过户房屋。纪晚可以自己签合同,但阮棠不行。于是阮棠找了母亲过来——唐女士依然冷着脸,动作却很快,签完合同的当天就把钱打进了纪晚的卡上。等纪晚把东西都清点处理完了,阮棠托许滢找中介把房子租了出去——因为指定作为仓库出租,租金并不高,但胜在不作为经营使用、就不怕纠纷和检查。纪晚动作也很快,收到钱没过几天就租好了新的住处。   阮棠照着地址找过去,离原来网吧的位置不远,当然也离纪晚的学校不远。是上个世纪建造的老旧小区,甚至没有电梯,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质量都还不错,尽管楼道都已经斑驳不已,但看起来至少承重结构都是完整的,还不至于成为危房。   阮棠进了屋,仰头看着只有一室一厅的狭小空间。   以前住在网吧后面的时候,至少地方还算宽敞、因为经营的缘故空调也总是开着。但纪晚现在已经没有收入来源了,补习机构的收费却并不便宜,她不仅租了最便宜的房子,甚至连空调也没有,可以想象到,在很快就会到来的冬天里,她恐怕也不太会再去装一个空调了。   阮棠什么也没提,只是坐了下来去看她的讲义和作业。   机构似乎还算靠谱——纪晚在初中时就不太学习了,这会儿正在梳理和总结初中的知识,幸好初中的知识量也不算很多,打好基础再补高中内容是来得及、也事半功倍的。   “过几天我整理一下高一的笔记,再帮你过一遍初中的内容。”阮棠放心了不少,低声叮嘱,“你可以考虑白天去图书馆做题,比在家里环境好一些。”   至少温度适宜、光线明亮。   纪晚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阮棠倾过身,伸手用力地抱了她一下:“晚晚,你的人生从现在开始了。”   纪晚看她,狭长的凤眼在不太稳定的灯光下有些忽明忽暗。   “你会走出这里的,”阮棠也看她,杏眼清亮,莫名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从今以后,你只能靠你自己,也只属于你自己。”   少女靡丽的眉眼间难得显出了一些符合这个年龄的天真和稚气:“我知道。”   阮棠时间不多,见她这边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轨,也就起身打算回去。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纪晚别别扭扭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纪晚:我觉得我这戏份才是大小姐的cp   弟弟:???我现在考不及格还来得及吗 第30章   周末, 一段视频突然在网上传开。   是一位女权与科普博主收到并随之公开的投稿:   “收到了一条非常令人感动的投稿。   ‘姐姐,投稿我们学校昨天的校班会!我们学生会主席自己组织和准备了一场《月经与女性生理知识》的讲座,全校同学都参加了。真的学到了很多, 而且学校已经把讲座的完整视频上传到学校官网了, 说即使等主席毕业以后也会继续组织学弟学妹们看讲座的视频!还有上个月也是主席联系学校,组织发起了卫生巾互助盒。讲座真的很好,希望能让更多的姐妹们也看到,更好地认识自己!’   投稿人说自己是南城一中的学生,所以我特意去学校的官网看了完整的讲座视频, 不管是理论还是数据都很严谨,逻辑和条理也很清晰。我截取了一部分发在这条微博里, 真的很推荐大家能去南城一中的官网看完整个讲座。   妹妹们真的非常了不起!另外我看到在讲座的主办名单里还有男生的名字, 很高兴在年轻人里还有这样富有同理心的男生, 让我对未来总有一天能达到性别平等仍抱有希望。”   这条微博下面附的视频并不长,点开后就能看到礼堂台上的女生眉眼温柔、五官清丽,年纪大约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但穿着的一身衬衫和西裤却又给她带来了几分干练和英气。她站在台上,台下坐满了和她年龄相仿的学生, 她也并不怯场, 依然面带笑意、不紧不慢地翻过大屏幕上的幻灯片。   “月经是由于激素作用、子宫内膜增厚, 而排卵后最终没有卵子受精, 子宫内膜坏死脱落而引起出血。”   “经期用品主要分为卫生巾、月经杯、卫生棉条。”   “□□并不是一层封闭的膜, 而是□□口的一层有孔黏膜组织, 本身就有孔,月经期间经血就是经由这些孔从□□流出。如果女性初次性行为时发生流血,通常是因为年龄过小、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或是性行为中过于粗暴导致撕裂受伤。”   ……   她神色坦然, 语气不疾不徐,有时也会有一些恰到好处的小幽默。起初台下的同学们脸上还有些尴尬和不自然,但也许是被她这样的泰然和坦荡所感染了,渐渐地也都抬起了头来,把目光和注意力投注到了大屏幕上,认真地听了下去。   博主的评论下都是夸着“妹妹好棒!”的女孩子,但很快也招来了一些人,阴阳怪气地说着“这种话题也好意思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讲,一点都没有羞耻心!”“生个孩子就叫着多么辛苦,有什么了不起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要浪费时间搞这些有的没的!”   这样的评论很快也招来了女性们的反驳,评论在飞速增长,而转发数也在不断增加——因为即使是那些表示反对的人们,也不得不承认,视频里的那个女孩子,实在是非常非常漂亮的。   后续的发展有些超出了阮棠的预料——当她周五顺利完成这个讲座、收拾了东西回家的时候,只是在大家的掌声里感到自己和朋友们大半个月的辛苦总算都没有白费、希望这场讲座能够切切实实地给同学们带来一些帮助而已。而当一天之后,接到教务主任的电话、说南城日报想要采访她的时候,阮棠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讲座的意义似乎还远没有结束。   阮棠问了其他三个人——陆含雁严肃又寡言,顾衡是个宅男不想出门,应覃……对着外人一天都说不了几个字,总之,在连着被拒绝了三次之后,阮棠只能和学校约好了时间、自己一个人去接受了采访。   南城日报的纸媒只在本地销售、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但采访的视频却又在一夜之间转发上万、甚至还在不断增加。   ——尽管必须承认,造成这样热度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依然还是视频里女孩子过分漂亮的容貌。   和讲座时利落的衬衫西裤不同,受采访那天她穿的是薄毛衣和毛呢的短裙,毛衣柔软的质地似乎也将她身上本就柔软的气质衬得越发软糯乖巧。   记者背对着镜头、看不到正脸,但从声音上听得出来,也是年纪不大的年轻女性,交谈时也有些好奇:“为什么会想到要做这样一个讲座呢?”   “我相信大部分女孩子都有过向其他女生、或者被其他女生借卫生巾的经历。而提到月经的时候,又都觉得尴尬、不好意思,甚至都不敢直说月经,要用‘那个’、‘大姨妈’来代称,但其实这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应该为此而感到羞耻。后来我看到微博上有女性发起了卫生巾互助盒的活动,我自己是学生会主席、和学校沟通起来还算比较容易,就在一中也推行了互助盒,大家都觉得很需要、也很有意义。之后我就想,要破除月经羞耻,是不是还能做更多。”阮棠笑了一下,声音轻软,却很认真,“在我初中的时候,生命科学的教材里有男女性生理构造的部分,但老师却没有在课上讲,只是让大家自己看书。我不知道其他学校是不是上了这一节课,但我相信我一定不是唯一一所上课跳过的学校——而我希望所有人,不论男性还是女性,都能够正确地认识自己。”   “起初我们只是为了破除月经羞耻、想要做一场关于月经知识的讲座。但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了更多非常重要的、但此前却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们的知识——包括关于□□、关于怀孕、以及关于性。”   她说着微微停顿了一下,伸手轻轻将耳边垂下的一缕鬓发拨到耳后:“无论是在社会认知,还是在先天的生理构造方面,女性始终处于受到更多规训与压抑、承担了更多风险与伤害的地位。似乎很少有母亲告诉自己的女儿,生育要承担怎样的风险与痛苦,总是说‘没事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我希望,女性可以在了解自己可能要面对的风险和代价后,做出自己真正的自主选择。我也希望女孩子们都能够知道,月经并不脏、也不羞耻,性也并不可怕、并不罪恶。”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记者有些怔愣,但很快还是回过神来、继续采访的话题:“这次是全校同学——包括高三也参与了,高三同学们反响怎么样?”   “虽然这样说不太谦虚,不过我看到的情形是,高三同学们也都听得很认真。”阮棠眨了眨眼睛,“毕竟少做一个小时题,我想也不至于让学长学姐们在高考时少拿一分。”   记者也笑起来——这是在回击之前微博下那些“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不要搞这些有的没的”的评论。   “还有一个问题大家也都很想知道,这次讲座的主要内容都是和女性有关,有没有考虑过只面向女性来举办、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面向全校同学呢?”记者问,“毕竟男生们听到这些,可能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吧。”   阮棠又弯着眉眼笑了起来:“其实,这次准备讲座的同学里,也有两位是男生,起初确实也会觉得有一些不好意思。学校一开始也提议可以只面向女生,是我提出了要求,坚持必须要让全校同学参与的。”   “我们想要破除月经羞耻,要让社会脱敏——社会当然也包括占了一半人数的男性。我想应该让包括男性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月经也好、生育也好、或是其他的生理和性知识也好,本来就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和生物知识,既不脏,也不羞耻。我也想让男性知道,月经是不能憋住的、卫生巾不是每天只用一片、痛经不是无病呻吟、生育会对女性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少女微微歪头,回忆着一条又一条亲眼见过的男人的言论,“每个男生都有女性家人、朋友、同学、同胞……即便没有任何亲密关系,作为陌生人,我相信男生也需要正确地认识和自己同类的另一半群体,了解她们身上正在遭遇和发生什么。”   ……   采访视频和讲座视频的转发数都在不断上涨。   直到评论里又有人带来了新的信息:   “看到南城一中我就有预感了,果然是我老板的女儿!!!呜呜呜大小姐超好的,真人比视频漂亮多了!可可爱爱又很能干,因为以后会继承家业所以经常来公司,有时候还会旁听会议,但人又没有架子,每次看到她都好想把她抱在怀里rua!呜呜呜好想快进到大小姐马上继承家业(没有说现在老板不好的意思,但大小姐我实在是太可了!!!!)”   “别猜了别猜了,反正没说老板坏话我也不怕!层主在睿科工作,对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睿科电器!大小姐是董事长的女儿,好好学习以后要继承家业的那种独生女儿。”   ——于是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之后睿科的股价连着涨了小半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   睿科员工:好想快进到大小姐继承家业!   爸爸:???是我不够帅,还是员工福利不够好? 第31章   这个后续发展是阮棠所没有预想到的, 但既然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当然只会觉得高兴、而不可能感到苦恼。   当然,稍微有一点点麻烦的是, 她的信息——包括名字和照片, 都在网络上流传了一阵。不过一中的门禁管理很严格,她也并没有那么多时间上网,所以对于她本人而言,倒是也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过一阵子应该就没什么还记得起她了。   真正造成了实际影响的倒是另一方面:之后那个周末去老宅看爷爷的时候, 老爷子高兴得不得了。他年纪大了,不怎么弄得懂网络上的信息, 但是——   “这几天销量和股价都涨了。”老爷子笑眯眯地摸着孙女的头顶, 满脸欣慰, 又像是个炫耀自己的小孩子,脸上是几乎有些张狂的得意,“他们那些老家伙,哪个家里的子孙这么小就有我孙女能干!”   老爷子也是苦出身,年纪大了身体有些不好, 去年老伴走后干脆也就彻底退了休, 钓钓鱼养养花, 再有就是和老伙计们喝喝茶、吹吹牛了。吹牛嘛, 总是免不了有些“攀比”, 有时候有时候比比公司、比比收益, 也有的时候,比得不过是谁钓到的鱼多、谁的孩子出息这样家长里短的琐事。阮老爷子在钓鱼上不见得有优势,不过,要比公司和孩子, 那是腰杆儿挺得最直的时候了。   早几年也有人到阮老爷子面前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孙女虽然好,但孙子到底才能继承香火”之类的话,近些年也就没人敢说了——一方面,是阮棠的成绩永远是最好的那一个、任是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另一方面,是阮诤出了名的顾家,谁敢说他老婆孩子半个字,他回敬起来一个也不会漏过。   说实在的,都是自己的孙辈,老爷子对于孙子和孙女都是很疼爱的,甚至最初的时候,确实是有些不自觉偏向孙子的,但……一个乖巧贴心、优秀上进,另一个沉默木讷、有时甚至连问话都不回应,时间久了,会偏向谁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往常老爷子炫耀,也顶多就是“我们家棠棠又考了第一名”、“我孙女竞赛又得奖了”、“我孙女艺术修养也好,小提琴比赛拿了金奖”之类,至少还是在“学生”和“学习”的范畴内,这回可就不得了了:   “我孙女上了新闻,股价和销量一路上涨,董事们都夸她呢!”老爷子这回简直逢人就说,还装出一副很谦虚的样子,“嗐,她小孩子家家,高中都还没毕业呢,也别太夸她了,还有的学呢!”   于是老伙计们都听懂了——“别太夸她了”,翻译一下,就是,“我孙女就是优秀,你们都是羡慕不来。都给我夸她!”   再之后大家只能都忍着酸气装模作样地恭喜他:“哪里哪里,才高中就这么优秀,等将来毕业进了公司,睿科的发展更加不可估量。”   想到这两天自己的春风得意,老爷子就得意得像个小孩子——看着最多十岁。阮棠也不戳穿他,笑眯眯地陪着他侍弄新买的水仙花球茎。   这些唐静婉都跟她说过了,她甚至还知道,董事里也有对她不满的。唐女士特意指名道姓提了几个董事,都是阴阳怪气说着“女孩子说这些总归不好,也太不矜持了”之类话的男董事。唐静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阮诤当场就笑了起来:“销量和股价都在上涨,根据公司的舆情监测,上涨原因恰好就是阮棠的言行。社会的观念一直在进步。”   阮诤即使到了中年也依然儒雅英俊,平时也很随和、并没什么架子,但这时候他笑起来,立时就显出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几位叔伯,你们老了。”他笑着说。   而被点名的几位董事顿时噤若寒蝉。   当然这些事也没人去老爷子跟前说——阮棠也不会说。这些话她从小到大听得多了,除了告诉自己“要更努力、更优秀,而他们只能无能狂怒”以外,对她根本造不成什么影响。   阮棠和父母来得早,陪了老爷子一个上午,午饭的时候阮诚一家也来了。阮诚还是一样事不关己、除了玩手机就是吃饭,阮棣干脆直接闷头吃饭、一声不吭。沈菁给父子俩使了几个眼色都没人搭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自己装作不经意间开口:“棠棠最近上新闻了啊?”   席间一时没人搭理她,沈菁一下子有些下不来台、脸色僵硬,倒是阮棠在老宅一向都是乖巧听话的人设,稍过了一会儿后含笑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棠棠一直这么能干,”沈菁看了她一眼,因为她给自己递了台阶、神色稍缓,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放弃自己一开始的目的,换上了一副既为难又有些担心的模样,“但是毕竟是女孩子,都还没成年,公开说这些,会不会让别人对她有什么误会?”   阮诚看了她一眼,没有制止,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唐静婉放下了筷子。   阮诤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唐静婉的碗里,然后也放下了筷子,笑眯眯地看了过来。   大家都没说话。   阮棠知道,父母这会儿的沉默是想看自己怎么回答。如果她需要,她的父母立刻就会用最有力的方式反驳对方、维护自己。   但这点小事,还不用父母出面。   “误会什么?”阮棠眨了眨眼睛,神色单纯又乖巧,“婶婶不用担心,公司有市场和舆情监测部门,自从这次新闻以后,销量和股价都在持续上涨。我想,应该是没人会误会的。”   沈菁不管公司经营,自然也不知道最近几天的销售数据。   沈菁噎了一下,却仍然有些不甘心:“可要是其他家的男孩子看了,误会你……”   “那就不要在垃圾堆里找男朋友和老公好了。”阮棠打断她,语气天真又轻快,“如果除了垃圾没有别的,那就不要找了。”   阮诚的手僵了一下——他觉得侄女说话的时候,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她在老爷子面前一直都是乖巧可爱的,几乎从来没有说出过这样带有锋芒的话。但偏偏她说话时嗓音轻软,眉眼精致却隐约还带着点稚气,不管是看上去、还是听起来,都像是女孩子娇憨的亲昵。   老爷子仿佛已经能想象到她交男朋友的景象,一下子黑了脸色:“那群臭小子哪个配得上我孙女,还敢误会!”   阮棠无声地笑了一下,又把视线转向对面的人:“婶婶以前难道不会这样想吗——‘如果那些时候,有人教过自己就好了’。”   沈菁愣住,甚至来不及管理自己的情绪,就由着那有些难看的表情凝固在自己的脸上。   没有想过吗?   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慌张无措,想过为什么没有人教过自己这是什么;身体发育的时候,被男生指点议论,想过为什么没有人教过自己该怎么应对;怀孕生孩子的时候,想过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自己会这么痛苦……想过的,都想过的,或许每一个女性都想过的。   丈夫和儿子依然该吃吃、该玩玩,犹如两个隐形人,从不在乎她付出了什么、承受了什么。眼前这个她一直视作自己孩子竞争者的小女孩儿,却很认真地问她“难道不会这样想吗?”   沈菁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   讲座的余波还没有彻底消失,但对于一中来说,这个学期的日程已经进入到下一个环节了。   艺术节到了。   闭幕式就在元旦放假之前的晚上。   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过十二月初已经是很忙碌的时候了——高一和高二每班要准备三个节目参加评选,经过学校艺术类任课老师的筛选,最终选出闭幕式上表演的节目单,同时也会对每个班报送的节目进行评奖、最后计算班级的总分和排名。上报的节目也有限制,乐器和唱歌两类最大众化的节目每班一共最多只能报一个,剩下两个一般都会选舞蹈、小品类,偶尔也会有班级选择魔术、舞台剧等等。   阮棠平时就忙,班上的节目文艺委员张罗得挺好,她也就没太干涉,抓紧时间去给纪晚补了几次课——说到纪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好像进度非常快,快得都有些超出阮棠的预料了。   也许是,花钱找的补课机构确实很靠谱吧——阮棠想。   于是她忙里偷闲了两周,直到紧接着又被拉去评选闭幕式的节目。   评委主要是老师,不过学生会文艺部也会在一旁补充一些意见,阮棠是被文艺部长拉去的——文艺部长秦晏晏从小学芭蕾,身形气质俱佳,成绩也不错,学生会竞选时高票当选的。阮棠去的时候,评选其实已经基本有了结果,大部分表演的同学们也都已经回去了。阮棠一去,就被秦晏晏挽住了胳膊:“阿阮!”   阮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塞了一叠材料:“这是选中的节目。”   这一沓是原始材料、上面画着各种记号,阮棠一时间也来不及看到底入选了哪些,就被女孩子柔软的胸口抱住了胳膊:“阿阮,你们班的节目没你对吧?”   阮棠了一声,就见秦晏晏眼睛猛地一亮:“你去年的小提琴拉得那么好,不如今年再来一次吧!”   阮棠倒不是不肯表演节目,不过……   “一样的乐器独奏,看两年也没意思吧?”   尽管演奏不同的曲子,但对于大部分听众来说,其实效果都差不多。   “这好办,”秦晏晏弯了弯眼睛,“实不相瞒,我们刚刚选中了一个钢琴独奏,就是光一个人弹钢琴有点单调,不如改成钢琴和小提琴合奏?这样还可以多做点舞台效果。”   阮棠忽然有了某种微妙的预感。   “反正漂亮弟弟也是你家的嘛,”秦部长觉得自己的想法好极了,“你们配合下肯定很默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不要在垃圾堆里找男朋友   叔叔:她是不是在骂我?   弟弟:还有人记得我是男主吗??? 第32章   对于一中来说, 现在只要提到“漂亮弟弟”,不论是谁,似乎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同一个人——阮棠顺着秦晏晏的视线回头, 果然就看到了一副无比熟悉的漂亮眉眼。   十二月入冬了, 他在衬衫外又套了一件毛衣,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像是写满了“乖巧”两个大字。但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身形挺拔,神色浅淡,又好像把他原本精致的五官衬出了一点难以接近的冷淡和矜贵。   阮棠微微怔了一下, 忽然意识到——原来他平时,在别人面前和眼里, 是这样的。   阮棠的目光并不过分, 但也没有遮掩。被注视的人很敏感, 很快就回头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接的下一秒,少年脸上的冷淡一瞬间被昭然的欢喜替代,一双桃花眼终于焕发出了它本应有的光彩来。   有这样一个人,把对你的喜欢这么明晃晃地写在自己的脸上,最重要的是, 他还长得这么好看, 实在是很难让人拒绝——阮棠在心里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们自己协商练习一下, ”秦晏晏拍拍她的肩膀, “你的节目那我就不担心了, 记得下周五过来统一彩排就行了。”   阮棠又点点头应下了。   应覃会弹钢琴,这她是知道的。当初还是在她学了小提琴以后,他主动提出要去学钢琴的。学乐器很安全,又陶冶情操, 应家父母当然一口答应,很快就买了钢琴、请了老师专程到家里来上课。   应覃学什么都很快,学钢琴当然也是,他弹得很好,不过几乎从来没参加过比赛,也很少会主动提起自己会弹钢琴的事。阮棠有点不太能想象到,他主动提出要表演节目的场景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过再想这些似乎也没什么必要,阮棠笑笑,冲应覃招了招手。   “学姐。”少年快步走了过来,目光灼灼。   他现在这副毛衣衬衫的模样,倒确实十足像是言情剧里乖巧可爱的小学弟了。   阮棠带着他一路出了礼堂:“文艺部说,钢琴独奏怕有些单调,让我加入改成和小提琴合奏。”   阮棠本来最后还有一句“介意吗?”没说出口,刚停顿了一下,就见少年一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又湿漉漉的,嘴角使劲抿住却还是又忍不住上扬,她干脆就把这三个字又给咽了回去。   好像也没必要再问了,答案很明显了。   阮棠把他拉到了学校的琴房。   学校有五六间琴房,学生可以申请借用。阮棠因为练琴,长期借用了一间,钥匙还在她手里。阮棠开了门,她的小提琴平时也锁在这里。   阮棠开了门进去,一边去拿自己的小提琴,一边随口问:“你们班里的同学没叫你一起去跳舞吗?”   少年脸上一下就红了。   阮棠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她过来之前秦晏晏给她拍小视频了,高一六班的舞蹈还挺大胆,女生都是短裙热裤,相较而言男生虽然穿得还算平常,和女生们却也有不少堪称热情的互动。   这个节目也顺利入选了——一中并不像外界想象中的那样严苛、一心学习不近人情,相反氛围一向都是相当开放的。   如果应覃也参与了,可以想象闭幕式当天的舞台效果会如何。   “他们叫我了,”少年坐在琴凳上,垂下眼帘看她蹲在地上打开琴盒,轻声回答,“我不会跳。”   他不会跳,当然也不怎么想跳,但同学都眼巴巴看着自己,于是他犹豫着提出自己会弹钢琴。   其实班里会弹钢琴的当然也不只有他一个,不过之前征集报名的时候也没人提出乐器类的节目,于是高一六班的文艺委员就顺理成章地给他报上了节目。   阮棠抱着琴回头:“是吗?你们班的舞蹈很有意思,其实还挺想看学弟跳的呢!”   她每当句尾带着语气词的时候,咬字似乎总是不自觉地更软糯一些,听起来甚至像是亲昵的撒娇。   少年脸上本来就还没消退的红色一下子又深了一个度,甚至都一路蔓延到了脖子。他目光闪烁了几下,磕磕绊绊地接话:“那、那下次,我可以……”   阮棠终于笑了起来。   “好了,我不为难你了,你也别为难自己了。”女生冲他眨了眨眼睛,抱着琴就这样在他琴凳旁的地上坐了下来。   她穿的是裤子,琴房地面也很干净,于是就随意了一些,直接席地而坐,问他:“秦晏晏刚才没跟我说,你弹的是哪首?”   她坐在他脚边,要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尽管这两年他的身高早就已经超过了阮棠,但也从来没有从高度这样悬殊的角度看过她。记忆里,似乎总是他在仰望她——她刚开始学小提琴的时候,他坐在地上看她;她看书做作业的时候,他靠在她的床沿看她;她上台表演、比赛、领奖的时候,他坐在台下看她……现在她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他,脖颈白皙修长,神色柔软而亲昵。夕阳从窗外洒进来,落在她身上,又让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温柔的温度。   他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后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想了想,忽然说:“改一首选曲吧。”   阮棠随手拨了两下琴弦,有些意外地看了过来。   ……   这两周是应覃高中以来最快乐的时间——几乎每隔一天,他和阮棠就会在晚自习的时候一起去琴房排练。   是久违了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独处时间。   其实以前也有一阵子他们常常在一起练琴,但后来阮棠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他们就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了。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是最了解对方琴声的人——从最初开始学时的断断续续、磕磕绊绊,一点一点再到后来的流畅优美,即使是老师,恐怕也不可能听过学生每天私下里练习的琴声,但他们都听过。   排练磨合的过程比预计还顺利,阮棠估摸了一下进度,觉得时间很充裕,于是周末也就没再找应覃排练。周六下午从公司回来的时候,绕路去了趟图书馆,忙里偷闲准备检查一下纪晚这边的进度。   然后阮棠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看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人。   纪晚的长相不管在哪里都格外显眼,阮棠站在门口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埋头做题的女孩子。长相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她一向不怎么打扮,卫衣牛仔裤、随手抓一把头发用皮筋一扎就完事了,但即使是这样,也不免有人时不时向角落里投来打量的目光,却很快又看到了女生旁边的少年——少年眉目俊秀、气质斯文,和自习室里其他奋笔疾书的人不同,他只是靠在椅背上看书,时不时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上一口,悠然自得。也许是感觉到了周围探询的视线,他施施然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对上他目光的人莫名几天到有些心虚,讪讪收回视线,少年又侧过头看了几眼身边女孩子做过的题,扯过一张草稿纸,刷刷写了几笔,递到女生跟前。纪晚看了两眼,神色有些恍然,点点头又去把上一题修改了。   阮棠进了自习室,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   她是和纪晚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漂亮——两人相对而坐,再加上旁边还有个男生,顿时又吸引了周围人的注视。   察觉到对面有人坐了下来,纪晚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阮棠,点点头继续低头做题。   旁边的男生也懒洋洋抬起头。   阮棠笑盈盈看他。   男生脸上的神色凝固了一秒,随即也很快恢复了正常,神色自若地笑了一下,轻声叫她:“阿阮,你们认识?”   阮棠屈起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笑眯眯地回他:“这个问题好像应该我来问你吧,顾秘书?”   纪晚终于抬起头,向两人都看了一眼,倒是没什么意外的模样,看起来甚至面无表情。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阮棠撑着下巴、笑着问:“一起吃晚饭吗?”   十分钟后,三人进了一家火锅店。   顾衡点菜,阮棠歪在纪晚肩头,听纪晚木着脸讲认识顾衡的原因——一个标准的英雄救美故事,英雄是大姐头纪晚,美是一中校草顾秘书,事件发生是在上个月,纪晚照例来图书馆自习,偶遇了过来借书却被小混混拦住、而且还手无缚鸡之力的顾衡。   之后顾衡就提出以身相许,不,以补课相许。纪晚不喜欢欠人情,代入自己换位考虑了一下,倒是也答应了下来。之后也就很快知道了他是一中的学生,估摸着肯定认识阮棠,于是很平静地面对了今天这一出。   难怪纪晚最近进度飞快,原来是有一对一辅导——阮棠了一声,看顾衡点菜。顾衡和她认识一年多了,从高一认识起关系就很好,人又精得很,知道她的口味很正常。但他点的菜里,居然还有一部分明显是纪晚爱吃的——   阮棠失笑,却也不说破,安安静静地等着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在长沙玩,茶颜悦色真的好好喝啊!!! 第33章   阮棠最后什么都没有提。   既没有问顾衡想做什么——这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也没有提醒纪晚——纪晚长大的经历意味着, 她对别人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的含义格外敏感,并不需要别人提醒。无论她的两个好友之间最后有什么发展,至少都不会伤害对方, 对于她这个非当事人而言, 也就足够了。   不过顾衡的加入有个最大也最直接的好处,就是使得纪晚补习的事变得顺利了太多。他随说是文科最好,但即使是在还没有分科的一中,总分也稳定在年级前二十,足够说明理科也同样优秀了。纪晚人聪明, 现在又努力拼命,进度可以说是一日千里。阮棠腾出空来, 一方面帮衬着继续给纪晚补课, 另一方面把小黄毛也了过来——史磊不像纪晚那么有紧迫感, 还想着得过且过继续混混日子,最后在哭天抢地中被两个大姐头硬按在图书馆里,只能垂头丧气但又老老实实地开始学习做题。   纪晚的大伯后来又来过两次,因为现在已经改做了仓库、平时也没有人在,他来了两次都没找到人、无从下手, 只能又悻悻走了——这是隔壁邻居说的。网吧隔壁有个小饭馆, 阮棠先前和老板打过招呼, 让他如果看到纪晚大伯再来, 就告诉她, 老板看着有些凶, 但人却不错,两次都默默给她发了消息。阮棠没有告诉纪晚,但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干脆找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 等到纪晚大伯第三次又来的时候,在门口装作房子的新租户、把“闲杂人等”赶走了——想来纪家应该可以暂时安分一段时间了。   一切都在走上正轨,而且,一定还会越来越好的。   周五的时候学校统一彩排,进展也很顺利,秦晏晏过来统计尺码准备去买演出服,不过阮棠和应覃都说不用——看得出两人家境都很好,她也没多问,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艺术节闭幕式在元旦假期前一晚准时到来。   即使是平时已经不太参加学校活动的高三同学们,也全部准时到场坐在了大礼堂里。   主持人是这学期新加入学生会文艺部的两个高一学生,这也算是惯例了,每年的主持人都会选择高一新生,算是给新人一个锻炼的机会。   很显然他们确实抓住了这个机会,虽然看得出难免还有些青涩,却并不怯场,台词熟练、台风也很稳健,再配上今天特意准备的礼服和化妆,本就清秀的少年少女此刻看起来越发显得灵秀逼人。   阮棠和应覃的节目排在靠后的部分,演员们都坐在前排候场,他们就坐在第三排的角落里,方便随时起身。   节目都很精彩,高一六班大胆火辣的舞蹈把闭幕式带上了一阵小高—潮,之后又掀起一波如雷掌声的是老师们的节目——是各地戏曲的串烧,也许唱念做打并不多么专业,但老师们画上严妆、换上戏服,在台上一开嗓,就已经足够引来一阵不绝的叫好声了。   这个节目后,文艺部的学妹来通知他们去换衣服候场。阮棠点点头,侧过头问应覃:“会紧张吗?”   他好像,自从学钢琴以来,还没有过什么上台表演的时候。   应覃也侧过头来看她。   台下光线很暗,只有少年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我不紧张。”   他顿了顿,轻声说:“学姐也在。”   和她一起的话,去哪里、做什么,他都不会怕。   阮棠笑了一下,伸手拉住他的手腕,牵着他去了后台。   两人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后台有一瞬间的静默。随即是秦晏晏扑上来就想抱她的动作,却又在碰到她前赶紧停了下来、生怕弄皱她的裙子,只能围着她一阵猛看:“呜呜呜是仙女下凡!”   阮棠好笑,知道她一向夸张,也没推脱不好意思,冲她笑笑就去补妆了——她之前已经画过妆了,其他都好了,只要补上腮红和口红就行,没过几分钟就回来了。   应覃还站在原地。   其实大家都在偷偷看他,只是他沉默又冷淡,让人不敢随意靠近,更不敢像对阮棠一样对他花痴开玩笑。秦晏晏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记得自己的职责,试探着问:“学弟,要我们帮你整理一下吗?”   他换衣服时头发有些蹭乱了,秦晏晏试探着想要伸手,少年悄悄退开了一步。   秦晏晏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那你自己打理一下。”   话是这么说,但目光确有点怀疑——她确实挺怀疑,漂亮弟弟是不是知道该怎么打理自己,毕竟他已经很貌美了,看来平时是完全不需要额外打扮的。   不过好在她拿漂亮弟弟没办法,却还是有人有办法的——她话音刚落,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头就见阮棠提着裙子过来,笑着去揉少年的头发:“我来吧。”   而少年甚至!居然!还低下头,配合她作乱的手。   这双标也太肆无忌惮了——秦晏晏有些无语。   然后她看见阮棠把应覃拉到一边,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又拿着梳子给他打理发型。少年乖乖坐着方便她的动作,甚至还用一只手虚虚环着她,怕她踩到长裙的裙摆而摔倒。   阮棠替他整理完了头发,放下梳子,然后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左右看了看。   好像也不用再多做什么——男生上台的化妆没那么复杂,应覃又长成这样,即使什么都不做,颜值都要胜过别人太多。他皮肤很白,五官精致,睫毛不用刷就很长,在她的注视下忍不住轻轻颤动。   唯一可能有些欠缺的是,唇色有些浅淡,在台下可能有些看不清楚。阮棠想了想,折回去找了根棉签,又拿出了自己的口红,捏着他的下巴给他涂口红。   舞台妆总比日常妆要浓很多,但即使是这样,她也非但没有显得俗气,甚至还显出一种平时少有的靡丽来,格外……惑人,尤其是眼尾那颗浅浅的泪痣,若隐若现,宜喜宜嗔。   因为要帮他涂口红,她弯了腰低头凑近。他被她抬着下巴,不得不和她对视,满脑子都只记得她眼尾的泪痣和又长又翘的睫毛。   直到唇上传来轻柔的触感——少年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又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唇上。   她给他用的,是她自己的口红——尽管她现在用的是棉签。   她平时纯色也浅,是娇嫩又柔软的粉色,但现在——雪肤红唇,少年喉结滚动,目光闪烁不敢再看,却又不敢乱动,僵坐在椅子上,耳根通红。   阮棠给他涂完了口红,最后在端详了他一会儿,觉得很满意,点点头退开了些,收好自己得口红:“好了。”   应覃抿了抿嘴唇,唇膏的触感让他有些不自在,但下一秒又想起……这是她用过的口红、甚至她现在唇上也是同样的颜色,顿时就又不敢再轻举妄动。   还有两个节目轮到他们。阮棠取好了自己的小提琴,在他身边坐下。   她从后台幕布的缝隙悄悄看台上的节目。   应覃在看她。   可能是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注视,她看起来浑然不觉,依然还在看舞台上,一双杏眼睁得乌溜溜的,又可爱,又勾人。   主持人终于报幕到了他们的节目。   阮棠站起了身来,回过头叫他:“小覃?”   她一只手拿琴一只手拿琴弓,腾不出手来牵他了。   少年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他长得很高,一步就跨到了她的身侧。后台灯光很明亮,他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住。   下一秒,他弯下腰,替她提起裙摆:“姐姐,小心。”   主持人报幕结束,台上灯光已经全部暗了下来。他们上了台,应覃就这样替她提着裙摆、送她走到了舞台正中央。   台上没有灯光,应覃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看到阮棠对着他笑了一下。   他也抿着唇笑了一下,最后替她整理了一下裙子,这才去了舞台另一侧的钢琴前坐下。   台上灯光亮起。   两束追光,一束光下是抹胸长裙的昳丽少女,一束光下是衬衣挺括的殊色少年。   鸦雀无声,甚至像是所有人都不自觉为台上的人放轻了呼吸。   琴声响起。   出乎意料地,是每一个人都耳熟能详的旋律。   是《梁祝》。   小提琴与钢琴缠绵辉映,如泣如诉,哀婉中却又像是存着希望的曙光——舞台上干冰制造的雾气缭绕中,少女裙摆和少年衬衣上绣着的蝴蝶若隐若现,像是真正振翅欲飞的彩蝶、久久徘徊不去。   少年借着朦胧雾气看向舞台中央——他的位置比阮棠更靠后一些,离得近却能看得清楚,比起裙摆上的刺绣,她拉动琴弓时,动作间背后微微翕动的蝴蝶谷,才更像是翕动呢蝶翼。   蝴蝶就停在他的心口。蝶翼颤动的频率,就是他心脏跳动的频率。他觉得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在为她跳动,在为她每一个笑容、甚至是每一个眼神,而心如擂鼓。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四舍五入就是间接接吻了! 第34章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懂音乐, 但没有人会觉得无聊听不懂——这是这首选曲最大的优势,因为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过《梁祝》,每一个人都对这一段旋律、这一段故事耳熟能详。   整个礼堂台下鸦雀无声, 只有台上的小提琴和钢琴声交缠辉映, 只有台上的少年和少女动人心魄。   一直到阮棠放下琴、应覃起身走到了舞台中央,台下的观众才恍然惊觉琴声已经止住,如梦初醒似的报以了热烈的掌声。   台上的人鞠躬谢幕。   这天连作业都没有布置,向来都是一中难得放松的日子,于是台下的同学们也就难得放肆,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喊起了“再来一个!”的安可声。起初还是只有一两个人, 渐渐地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呼声几乎一路响到后台。   阮棠在舞台侧面的幕布后看到主持人冲她猛打眼色。   她收回视线, 然后正对着台下,竖起食指比到自己的唇边。   这谁都看得懂,是“噤声”的意思。   也许是她平时作为学生会主席“积威甚重”,又或许是此时台上少女雪肤红唇、长裙曳地,容光太甚, 总之台下居然真的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就连身旁的应覃也忍不住低头看了过来。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阮棠笑了一下, 然后——   难得有些狡黠地单眼眨了一下, 随即冲台下挥了挥手, 趁着还没人反应过来的时候, 拉起应覃就走。   她裙子太长、直垂到地上,应覃吓了一跳,赶紧迈了两步跨到她身侧,一边替她去提裙摆、一边虚笼住她防止摔倒, 没几秒就彻底消失在了幕布后。   台下同学这会儿总算反应过来了,但人都已经退场了,也实在无可奈何,纷纷心情激动地偷偷用手机上网发帖。   阮棠退了场就回更衣室换衣服了。后台旁边的准备室和更衣室里有空调,但整个礼堂大厅里却没有暖气,刚才那么一会儿穿着抹胸裙在台上还是挺冷的。好在也不过就是几分钟时间,她带的外套也够厚实,她飞快换完衣服、裹上外套,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台上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节目——是每年的固定节目,高三大合唱。   还有半年,高三就要毕业了。这是他们在一中参加的最后一次学校活动了。   阮棠坐回了台下,仰着头看台上,有她认识的、或是面熟的学长和学姐,也有她全然陌生的脸孔。她听他们读自己写的朗诵稿,听他们唱校歌、唱自己选定的告别曲,最后听他们一起高喊“我爱一中”——   祝你们将来一切都光明顺利,她想。   ……   第二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还得照常上课。   尽管不少人的心思已经飞向了假期,但该上的课还是要上的,该做的值日也还是要做的。   ——阮棠轮到这周值日,负责打扫包干区。   高二九班的包干区在大礼堂后门的区域,地方并不大——事实上所有班级的包干区都不大,而且多数时候也挺干净,只要扫扫树叶就行了,毕竟学生是来学习的、值日也只是为了培养自己劳动的意识,学校的环境卫生另外有专人负责。打扫包干区这活挺好的,课间和晚上都不用操心,只需要中午的时候过来打扫一下就可以了。这天是这周的最后一天,阮棠勤勤恳恳“站好最后一班岗”,带着扫帚和簸箕下楼去打扫。   地上很干净,阮棠没一会儿就扫完了,用簸箕装着去倒垃圾,忽然听到了不远处的说话声。   虽说下午上课时间是一点半,但其实吃完午饭绝大部分人就会回到教室做作业了,现在快要一点,很少有学生还在外面了。   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看清说话的人后,动作却微微顿了一下。   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子,红着脸看对面的男生。   这个位置有点微妙——那两人在小树林边的路上,阮棠就在小树林拐角处的垃圾桶倒垃圾。她听到了声音转头,能从树干的间隙里看清对面的人,但对面的人如果不主动看过来,却发现不了她。   而阮棠确实也看清了,对面的男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漂亮眉眼。   阮棠听见女孩子在夸他昨天的钢琴弹得很好。   少年安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女生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脸上更红,深深地吸口气,终于还是一咬牙,鼓起勇气直说了“我喜欢你”。   阮棠觉得有点好笑。   应覃虽然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但其实在班里的存在感并不低——一来是长相就很引人注目,二是成绩又很好,向来都是大家关注的焦点,想必暗恋他的女孩子从前就有。昨天艺术节他又露了一手,更加让人移不开眼睛,直到现在才有女孩子当面表白,阮棠觉得已经是晚得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但少年很显然根本没关注过自己招人的程度,听完表白似乎是有些意外,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轻声道:“谢谢。”   顿了顿,他又说:“我有喜欢的人。”   阮棠无声地笑了一下。   冬天的阳光站在他身上,连精致的五官都好像自带着柔光,即使没有什么表情,却依然看得出他的认真——认真地听女孩子的表白,认真地感谢和回答她的话,认真地在喜欢某一个人。   阮棠倒不是觉得感动,又或是“自己对他是特别的”之类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她只是忽然觉得,心口很柔软——因为他此刻很认真的模样。   这样很好。阮棠想。他可以沉默寡言,可以性格冷淡、甚至是冷漠,也可以不用对所有人都很好,但她不希望他对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不好——安静冷淡的性格,和目中无人的傲慢,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或许,在他们两个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本来就已经在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阮棠没有听壁脚的爱好,倒完垃圾就顺路回教室去了。   但那边的两人还没有走——对面的女孩子被拒绝了,脸色白了几分,神色间是难掩的失落,但又还有几分欲言又止。   应覃见她说完了,自己也说完了,抬脚准备要走,忽然却被叫住。   “是……阮学姐吗?”女生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已经越过她往回教室方向走的少年脚下一顿,回过头来。   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女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一向都是安静的,虽然看别人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但也没有什么攻击性,就是单纯的高冷而已。但这时候他看过来,神色居然显得非常——冷厉,像是突然有了棱角,不,不只是棱角,甚至是刃锋,在他格外漂亮的脸上,显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凌厉来。   “谁告诉你的?”他问。   “没、没有谁,”女生此时也有了些后悔,半是后悔不该探听别人的隐-私,半是后悔不该传播八卦是非,磕磕巴巴地小声解释,“是、是贴吧上乱说的。”   少年抿紧了嘴唇,唇线有些冷硬。他沉默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捏紧了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一言不发地转头离开。   应覃回到教室。教室里很安静,大部分人都在做作业,零星有人在聊天、但也是压低了声音不去影响周围。他回到座位,拿出手机放到课桌桌肚里,一只手在桌肚里打开贴吧。   首页几乎全是有关昨天艺术节闭幕式的帖子。   他单手握着手机往下滑动屏幕,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帖子的标题是:有没有人知道漂亮弟弟和主席到底是哪种姐弟关系?   他点进了这个帖子。   楼主:如题,从暑假就开始说漂亮弟弟是主席家的弟弟,有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哪种弟弟?不是一个姓,长得也不太像,应该不是亲的吧?是表弟吗?   好吧我就直接问了吧:到底是有血缘关系还是没血缘关系的那种弟弟?!   我憋了一晚上实在忍不住了!你们都给我去看漂亮弟弟看主席的眼神!和平时的高冷人设比起来简直像完全换了个人,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漂亮弟弟看主席的眼神不对劲吗!我一个无关群众都有被烫到不好意思!真就“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啊!   评论已经翻了将近十页了:   “实不相瞒,其实我也觉得弟弟不对劲。”   “这么说的话,我记得主席只说了是弟弟,有没有血缘关系当时也没人会去问吧?莫非……”   “如果我有主席这样的姐姐,我也看不到别人的!!!”   “我看见了!退场的时候弟弟还给主席提裙子!还虚扶一把怕主席摔倒!有被苏到。”   “小奶狗弟弟和漂亮大姐姐。我可以!”   “你又可以了!试问谁不可以呢!”   “话说回来,还记得之前主席说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吗?大声告诉我!”   “漂——亮——可——爱——型。”   “弟弟:漂亮√可爱×”   “确实,漂亮我同意,可爱倒也没有?听说弟弟挺高冷的。”   “你们懂什么!人前高冷学神,人后粘人精小奶狗,这样的人设难道不香吗?”   “不得不说,确实香疯了。那么问题来了——弟弟到底是哪种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说得这么准,我怀疑你偷拍我? 第35章   放学后照例还是一起回家。   阮棠发现应覃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时不时偷偷看自己,神色间有些紧张,又有些试探。   但他不说, 阮棠也没问,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虽说是要新年了,不过对于国人来说,元旦其实也没什么太多特别的、远没有春节时“新年”的气氛。但阮诤和唐静婉还是抽了一天时间,难得好好在家陪了一天女儿。元旦后的第二天,唐静婉就出差了, 阮诤破天荒地还在家里休息到中午,父女两人吃着午饭, 阮棠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趁着母亲不在, 有些好奇地问:“爸爸,妈妈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和你结婚?”   唐静婉以前说,他们结婚是因为商业联姻。阮诤对此的回应是“她以为是”——也就是说,很显然,阮诤结婚是因为感情, 唐静婉是因为联姻。   阮诤愣了一下, 随即看着和妻子相貌有三分相似的女儿, 神色也有些无奈:“你妈妈家里不让她工作、大学一毕业就逼着她嫁人。我答应她, 结婚以后不仅不干涉她工作, 还可以让她进睿科, 她家里人就再也管不到她,在睿科走到哪一步全靠她自己。”   阮棠点点头了一声,顿时就能体会唐静婉当时的心情——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无法摆脱家族的控制, 被逼联姻的时候当然选开出条件最好的那个,唔……可能还要再加上,长得最帅的一点点因素。   “我很早就见过你妈妈,”阮诤笑了一下,神色温柔又有些欣慰,“是非常非常努力的女孩子,就和你一样。”   阮棠没有再问唐静婉现在是不是爱他——母亲嘴上不说,脸上也总是冷冰冰的,看起来好像还是一副商业联姻公事公办的样子,但其实,很容易就能发现,她看阮诤的眼神,和看别人都是不一样的。   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家从来有说过将来会让她去联姻的念头——因为唐静婉自己当年已经吃够了这样的苦头和无力感,就不会再让她也去感受。   午饭后阮诤也出门了,阮棠拿着手机挨个回复自己收到的节日祝福信息,忽然听到有门铃声,以为是应覃来了——很少有访客会直接到家里来、更何况还是在她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通常也就只有隔壁的应家会来敲门。陈阿姨在洗碗,阮棠自己去开了门,然后看着门口完全陌生的少年人有些意外。   门口的少年人看起来要比应覃年纪还更小一些,身高却已经相差无几。阮棠略微仰着头,就见少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笑来。他肤色略深,五官英挺,线条偏硬朗一些,却又因为本身年纪不大柔和了那种棱角,只显得阳光率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又显得很可爱:“姐姐新年好,我们家是隔壁新搬来的,我妈让我带点礼物来拜访一下。”   他说着,指了指隔壁的另一间别墅。   阮棠恍然。这一排的别墅,应家是最里面的一栋,然后是阮家,再旁边那家前年就买了房子搬走了。去年的时候大约装修了半年的时间,之后就又没有动静了——看来是装修完敞了一阵,终于趁着这个元旦搬进来住了。   “我叫魏霄。“少年笑嘻嘻地把手里的袋子递过来,“我们家原来是越城的,都是特产不值钱。”   可能是已经说上话了、不算完全的陌生人,他态度随意了一些,看起来又有一点点并不惹人厌烦的痞气。   “谢谢你,我是阮棠。”阮棠也笑了一下,并没有推辞,接过了他的礼物,“稍等一下,我们家刚做了蛋糕,你也带回去尝尝吧。”   魏霄并不客套,笑嘻嘻地说好。   蛋糕是陈阿姨上午做的,准备下午给她当点心、顺便再给喜欢甜食的应覃送一点,所以做得并不小。阮棠切了几块用盒子装好,提着回到门口的时候,少年正抱着臂倚在门口等她。   阮棠把蛋糕递给他,一双杏眼弯出温柔又好看的弧度:“祝你们乔迁愉快。”   “谢谢阮棠姐姐。”魏霄接过蛋糕,咧着嘴又笑起来,刚要再说什么,顿了顿,又转过头——隔壁应家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应覃站在门口,垂眸看了过来。   少年还穿着居家服,本就不带攻击性的五官线条显得越发柔软精致,只是一双好看的唇抿得死紧,目光幽幽地落在对面的两人身上。   “你好,”魏霄先打招呼,“我是隔壁新搬来的,来送点特产。”   他说着往应覃家走了几步,把手里的另一个袋子递给他。   漂亮少年的唇部线条又往下落了几分,沉默了一会儿,才伸手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说完,他又把视线落在了阮棠的身上。   阮棠冲他招招手:“小覃来吃蛋糕吗?”   几乎是下一刻,少年就已经迈开长腿走到了她的跟前,视线扫过魏霄手里提着的蛋糕盒子。   魏霄一手提着蛋糕,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姿随意,笑容灿烂。   应覃了一声。   魏霄看了眼大半身形都已经被隔壁少年挡住的女孩子,挑了挑眉,又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冲她挥手:“那我先回去啦,姐姐再见!”   听到“姐姐”两个字的时候,他发现对面那个漂亮得离谱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心情不好的少年瞳孔收缩了一下,看起来好像突然就更不高兴了。   新来的邻居提着蛋糕晃晃悠悠回去了,剩下两人站在门口相顾无言。   阮棠抬头看他。   少年漂亮的眼睛一片幽深。   “不冷吗?快进来。”他穿的居家服也没有加绒,站在一月份的室外显得格外突兀。阮棠拉着他进屋,才发现他手上冰凉,赶紧又倒了杯热茶给他。   “我想吃蛋糕。”少年捧着茶说。   “刚吃完饭吧?”阮棠看他,见少年睫毛轻颤、没有回答,就觉得有些好笑,“吃得下吗?再等会儿吧。”   少年垂下眼帘,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茶,半天后才有些不情不愿地轻轻了一声。   活像是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崽。   阮棠想笑,但还是努力忍住了,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问他:“看电影吗?”   少年猛地抬起头。   他坐着,阮棠站着,他一抬头,就对上少女清亮含笑的眼睛。   但刚才,她也是这么对隔壁男生的,隔壁男生也叫她姐姐。   少年目光暗了暗,沉默着没有说话,却还是站了起来,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阮棠带他上楼去了影音室。   家里三个人都忙,这个房间不常用。阮棠打开架子让应覃选碟。   应覃选得还挺快,阮棠也没管是什么片子,见他选好碟开始放了,也就关了灯坐好。   黑暗中的独处,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了。应覃想——其实小时候的绑架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心理阴影,也许是那时候年纪实在太小了,也或许是,那时候,身边女孩子的气息实在太过令人安心,以至于现在会想起来的时候,他也只能记得女孩子身上柔软又好闻的味道,还有一直抱着他的、一样稚嫩的怀抱的温度。   或许是黑暗反倒给了他安心的勇气,少年忽然问:“姐姐……看到他们说的了吗?”   片子的色调很暗,他只能看到阮棠侧过脸来看向自己的轮廓,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阮棠了一声:“贴吧吗?”   其实她很少上贴吧,但说起来可能没人知道,一中贴吧的现任吧主,其实是——陆含雁。倒也没什么特殊原因,主要就是想多关心一下同学们的需求,所以每任吧主基本都是学生会成员、而且一般都是副主席或者秘书。陆含雁办事一向公正,交接给她大半年了也并没有人提出异议。陆含雁不爱八卦,不过毕竟和她有关系,一发现这个帖子就在他们三人的小群里提过了。顾衡笑得不行,恨不得能真身上阵去爆料看戏——幸好还留有最后的良心和底线,继续安静吃瓜。   应覃看不清她的神色,也就不知道她究竟对此是什么样的态度,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他们传那些……会给你带来麻烦或者,困扰吗?”   很奇怪,军训的时候,他绞尽脑汁、使着心机想要和她传绯闻,想要在同学们口中、心里都把自己和她绑在一起。但现在,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只是因为眼神和动作暴-露了心意,甚至还有不少同学嗑起了他和她的cp,但他却也并不见得有那么高兴,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在担心,那些绯闻会不会给她带来困扰和麻烦。   他紧张又忐忑,犹如等待判刑——如果在这以前,他对她来说是特殊的,那么在今天以后,又有一个少年人喊她“姐姐”,一样是邻居、一样长得很好看,甚至比他更活泼、比他更爱笑、比他更会说话……他还会是对她来说特殊的那个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危机感爆炸)你到底有几个好弟弟?   【开了一个预收,这篇文之后接档的,感兴趣的话可以先收藏一下:   《专治尬撩》   校霸长得帅、家有矿、中二病、不学习。开学第一天,校霸对同桌一见钟情。   校霸:亲我一下我就让你出去。   同桌:(拍前座)不好意思能让我走一下吗?(把桌子往前推从斜缝里出去了)   校霸:我在你家楼下有礼物给你,你不下来我就不走了!   同桌:(打110)你好,有人跟踪我回家还堵着不走。   校霸:(壁咚)信不信我真的亲你!   同桌:信,被狗舔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   校霸: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要怎么样才能看看我?   同桌:你不是真的喜欢我,我只是你幻想的客体,你的追求只是在感动你自己,根本不尊重我,这不是一段健康的亲密关系。   校霸:那你教教我怎么才是啊?   同桌:可以。   校霸:真的?   同桌:今天教你的第一课就是“即使你对别人爱得死去活来、掏心掏肺,别人也可能完全不为所动,并且也不欠你什么。”   校霸:……   ——“如果我努力变得很好,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你变好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别人。但,也行吧。”】 第36章   阮棠知道贴吧上的帖子。   阮棠也知道应覃的小心思。   她以为应覃不会提起这个帖子, 或者其实心里是乐见其成的,但没有想到他提起这件事,唯一想说的是:“会给你带来麻烦或是困扰吗?”   阮棠已经有些记不清, 最早发现他心思是在什么时候了。她一向都很敏感, 有一天对上他视线的时候,忽然惊觉这并不是看向姐姐的目光、当然也更不是看向邻居的——但即使是从那时候再回过头去想更早的时候,似乎也很难确切地找到某个时间点,他忽然用那样的目光看她。   他总是在看她——只要她在,他的目光几乎永远都会落在她的身上, 是很安静又很专注的注视,偶尔有时候或许会有些炽热, 却并不会让她感觉到侵略性。   她从前以为, 那是因为他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太好才保有至今的任性和天真, 甚至在不久之前,还一再暗示或明示着他可以再长大一些、成熟一些,但直到这时候,少年人根本没有顾得上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满心想的都是她有没有受到困扰——阮棠忽然意识到,不懂的人从来都不是应覃, 而是她自己。   他的喜欢, 单纯又认真, 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注视都昭示着少年人毫无杂质的情感, 喜欢到眼里只看得到她, 喜欢到事事都尊重她的意愿。   反倒是她自己——她明白一切的理论知识, 知道怎么样是一段健康的亲密关系,甚至知道怎么样正确地进行-性-行为……但她从来不知道,爱情,或者甚至都远没有达到爱情程度的、只是异性之间的喜欢,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无关理论、无关理由、无关理性的,那一种感觉。   “没关系,”阮棠笑了一下,“不用管那些。”   少年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线,有些艰难地低头确认了一下她的神色,见她似乎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这才终于悄悄地松了口气,轻轻地了一声。   房间里很安静,就连电影声音也恰好在此时静默,于是他原本悄悄的吐气声就显得不那么“悄悄”了。   少年有些窘迫,幸好在黑暗中也看不出脸上的红晕来,借着余光再次偷偷注意她的神色。   看不出她究竟听到了没有,但是,她好像有一点走神。   在想什么呢?应覃一时间也很难猜到她的心思,正有些忐忑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开口,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什么?”应覃一怔。他不知道阮棠有什么是需要向自己道歉的。   阮棠声音很轻却很认真,又很坦率:“我不应该说你没有长大。”   应覃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跳,骤然加快。   少年人过了很久,才觉得自己的心脏终于慢慢地落回了原地、心跳也终于慢慢地恢复了原来的节奏,思维却还有些紊乱。   他只记得,身边的女孩子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轻轻地又说了一句:“你很好。”   不是回应,是对上一句“不该说你没有长大”的补充——最初他只是想要看到她,后来想要长大追上她,直到她说他不是没有长大、说他很好,但他又发现……其实还是没有满足。   根本就永远也不会满足的,少年垂着眼帘想,但……现在、暂时,这样的程度,似乎也还可以勉强按捺住自己。   至少,他和隔壁新来的那个“弟弟”,还是不同的。   少年人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又忽然浑身僵住。   顿了两秒,他微微侧头。   视线里是少女乌黑柔软的发顶。   她睡着了。   他放了一部他们两个都没有看过的文艺片,开头有些沉默和压抑,也许是因为有心事,也许是因为……累了,她睡着了。   她很辛苦——他知道。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在学校之外就要学很多很多的东西——最初的时候,学英语口语、学礼仪、学小提琴、学书法、学交谊舞……一切继承人需要学的、或不那么需要学的,她都要去学。后来她的口语已经非常流利、礼仪优雅完美、字迹筋骨遒劲,那些课渐渐地又换成了人际关系、经营管理……   小时候他曾经问过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姐姐那么努力、要学那么多东西——她明明受尽了宠爱,本可以无忧无虑、做最任性妄为的小公主。他隐约还记得母亲那时候的神色,似乎是有些遗憾和怅然,又带着殷切的期望:“因为她有自己想要实现的价值和理想。”   她毫无疑问非常聪明、非常有天赋,但是她所付出的努力,也远比天赋还要多得多。   阮棠在家休息,还穿着居家服——和他身上单薄的居家服不同,她的居家服不仅柔软、甚至还带着毛茸茸的触感。应覃一时之间几乎有些分不清,蹭在自己身上痒痒的那些,到底是她柔软的发丝,还是只是她居家服上的毛茸茸。她身上有好闻的气息——不是夏天她常用的那个蜜桃乌龙味的香水,闻起来有一点他们很小的时候还在用的那种肥皂水的味道,淡淡的,但很干净,也很令人安心。   周五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常常会撒娇靠在她的肩头,但这还是近几年来,她第一次这样靠着他。   可能是因为身高的关系,她似乎靠得不是太舒服。少年慢慢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稍稍把肩膀放低了一些,她顺势就又往他这里歪了一些,枕在他的肩头。   应覃就着这个姿势维持了几秒,犹豫了一下,再一次悄悄地把身体侧过了一些。   于是睡梦中的女孩子不知不觉又慢慢地往他怀里一点一点滑去。   直到最后她几乎靠在他的怀里,眉目舒展,睡得香甜。   应覃终于不敢再动。   少年找到遥控器,把电影的音量直接调到静音,然后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就着屏幕发出的一点光线,垂着眸安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直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也被困意笼罩。   ……   元旦放假三天,说起来也仅仅只是比周末多了一天罢了,无论是对于学生还是成年人,似乎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飞快地划走了所有的假期余额。这个学期所有的活动都已经结束了,再回到学校,就已经该为期末做准备了。   当然,回到学校之后也有好消息——之前阮棠申请的卫生巾自动售货机已经获得了批准,趁着三天假期,学校已经在所有的厕所都安装好了。   阮棠在假期里就收到了学校的通知,到了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去厕所转了一圈。   自动售货机就装在女厕所外的墙面上、互助盒的旁边,解决了卫生和安全问题。   阮棠经过和老师的沟通,没有彻底撤销互助盒——教学区域不准带手机,同学身上也常常并不带钱,不论是手机还是现金支付,都难免有确实付不出钱购买的时候。互助盒还是有存在的必要,不过出于卫生考虑,减少了互助盒内投放的卫生巾数量。阮棠把互助盒和售货机的维护工作交给了学生会内高一的两个女孩子负责——是她和顾衡看好的继任人选,下个学期期中考试后他们就要卸任,也差不多该是时候培养新人了。   而对于应覃来说,这三天的意义又有些特别——那天他和阮棠谁也没有提贴吧的帖子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阮棠醒后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但,他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在那之后,确确实实有了什么微妙的不同。   这种不同,并不令他讨厌,甚至……还有一点隐秘的雀跃和期盼。   像是某种,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过年在一月末,过完元旦,离期末考只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一中从不克扣学生的休息和假期,即使是高三学生,也一样是每晚十点熄灯、按法定休周末和节假日、按标准放寒假——于是校园里同学们的脚步开始变得越发匆忙、尽可能地不浪费每一分每一秒,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消化最多的知识。   阮棠很喜欢这样的学校——不必通宵熬夜、彻夜苦读,老师、甚至是校长都会提醒学生务必要吃好、睡好,因为身体健康和学习效率远比看起来的苦读重要得多。   阮棠把自己的学习进度安排得很有节奏,每周固定去看纪晚两次,帮她把关前后的补习进度。有时会看到顾衡,但很偶尔。对于几乎从不运动的老宅男来说,□□是别想了——一中很大,而且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绿化覆盖率高得惊人,其实在偏僻的树林后有一段围墙并不高、看上去像是前几年校区翻修时没有完全休整的旧围墙,要想出门倒也不算非常难。但除此之外,要出门只能找合适的理由正当请假,即使是对于顾衡来说也并不容易。她在纪晚那里看到了好几本顾衡的笔记本、以及纪晚习题上常出现的顾衡的字迹,大概都是周末时候出现的。他们两个不说,阮棠也不多问,只要纪晚的成绩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上升就令她放心了。   期末考试就在这样的气氛和节奏里,如期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姐姐夸我了,说我长大了!我是不是应该想想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第37章   一中的考试看起来似乎总显得有些随便——不打乱考场、不贴考号、没有巡考, 有时候甚至连监考老师都没有,但没有人会掉以轻心。   即使是在一中这样几乎全员优等生的学校里,期末考试也依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不管怎么说, 考试如期而至, 也终于是按部就班地一门接着一门结束。期末考考完到出成绩和排名、以及家长会之间,还有一个星期的休息时间,是一中同学们难得的休息时间——尽管考得好不好自己多少总有些直觉,但在没有公布成绩之前,还是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暂时放松一些。   阮棠照例和应覃一起回家。考完试回到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 阮棠看到了庄芸芸脸色有些惨白——她这个学期成绩下滑得厉害,原本总是在班内前十的优等生, 这学期已经掉到了平均分之下, 阮棠已经有好几次在办公室撞到老师找她谈话, 阮棠也委婉地问过她几次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她向来是内向安静的性格,每每都只是红着眼睛垂着头、却说不出什么来,阮棠知道一定是有事,却也不好勉强。这次临出门前阮棠又问了一遍, 庄芸芸嘴唇翕动、似乎是想要说了, 最后却还是躲开视线摇了摇头。阮棠没办法, 只能抱了抱她、叮嘱她随时可以给自己打电话。   阮棠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只看到了自家的车, 这才忽然有些后知后觉, 应家的司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已经完全不来学校接小少爷放学了。而现在的每个周五,应覃甚至都不用特意找借口再来蹭车,不论是他还是她自己,似乎都很自然地在每个周五一起在宿舍楼下碰面、一起上车、一起回家。   习惯,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养成了。   但最近多少也还是有一些超出习惯之外的情形——回到家的时候,阮棠远远就看到自家隔壁的门口,有个少年人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发呆。   见她下车,少年人还鼓着腮帮子、喊着棒棒糖,露出了一个有些痞气的笑来:“姐姐放学啦!”   距离魏潇搬来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这半个月,从他本人口中也好、或是阮家父母口中也好,阮棠多少知道了一些他家的事情——他们家是做传媒和娱乐业的,魏潇的父亲魏程原本家境并不好,但确实很有些手段,娶了魏潇母亲这个大小姐后,很快在岳家站稳了脚跟、甚至反客为主。之后,就又是老套的故事情节——凤凰男一朝得势就露出了真面目,不仅养了情-妇,还打压发妻和岳家,从未经历过风浪的傻白甜大小姐无计可施、积郁成疾,最终还是在一年前去世了。魏程顺势又把公司重心迁往南城——一来南城经济更加发达,二来南城少有知道他出身的人。尽管外面养着女人、甚至也有私生女,但除了魏潇之外还没有其他儿子,所以他这次也把魏潇带在身边、一起来了南城,但其实父子关系也并不好——魏潇今年初三,虽然没有高三重要,但中考也是人生重要的时点之一,他却完全不考虑儿子是否能够适应、学期中间说转学就转学,这里的房子几乎一天也没来过,只有魏潇和家里的保姆住着。   魏潇虽然看着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有些痞气,但其实说话举止却并没有什么真正冒犯人的地方,再加上年纪又小、处境也不好,阮棠多少总对他有几分特殊照顾的意味,魏潇于是很快就得寸进尺、每次都笑嘻嘻地跟着她叫姐姐。   而至于应覃——应覃对他的嫌弃简直恨不得直接就写在了少年人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   这会儿阮棠被他叫住,也笑着应了一声,开门进屋,正要回头关门,正撞上一个人的胸膛——应覃一声不吭,却跟着她进了阮家的大门。   尽管已经是严冬了,但少年人穿得似乎也还是有些单薄,至少阮棠撞了这一下,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冬衣的柔软厚实,反倒后知后觉稍有些疼——和她前几次的直觉差不多,少年的胸膛的确是有些和他相貌其实都不相符的结实。但好在阮棠动作不快,撞得也不严重,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再抬头就见少年人垂着眼帘、碎发掩住部分额头,目光柔弱又委屈。   “怎么了,”阮棠失笑,“想我不要理他?”   少年犹豫了一下,表情有一瞬间被拆穿心事的心虚,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阮棠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应覃踟蹰了一下、最终又摇了摇头。   “我是这样想,但没关系,”少年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语气乖巧又体贴,“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交。”   阮棠侧目。   怎么说呢——这话,乍一听乖巧懂事,但先是用“社交”把对方划定到外人的范围,然后又配合他这副委屈可怜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副“忍辱负重,宁愿自己强忍着酸气也支持你做任何事”的形象,很是惹人怜爱。   看来最近是真的有在成长,至少在耍心机方面段位见长——阮棠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肯定了一句“那就好”,然后越过他又走到门口,冲隔壁门前台阶上的少年招了招手:“要进来坐会儿吗?”   少年人脸上表情一僵。   “好啊!”魏潇第一时间一跃而起,咧着嘴笑起来,兴冲冲地进了门,然后又明目张胆地抬着下巴看了应覃一眼,十足趾高气昂的得意模样,仿佛宣战。   应覃抿紧了嘴唇。   阮棠给魏潇找了一双客用的拖鞋,他换了鞋,亦步亦趋地跟在阮棠身后:“姐姐家里也没有人在吗?我家保姆回老家了,我也一个人了。”   “陈阿姨出去买菜了,还没有回来。”阮棠摇了摇头——今天是考试,比以往周五放学要早了许多,现在是陈阿姨每天的买菜时间。阿姨不在,阮棠正准备去倒茶,还没进厨房,就见应覃已经端着杯子出来、放到了魏潇面前的茶几上:“喝点水。”   语气自然,动作熟稔,仿佛是在自己家里。   魏潇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又嘎嘣一口把棒棒糖咬碎了,这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语气挑衅:“应少这么好客,我差点还以为走进应家了呢。”   他比应覃低了一级,却并不叫他哥,每次都叫“应少”——他向来是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这么叫起来总显得有些不那么友善。   应覃勉为其难的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应了一声:“你毕竟是客人。”   空气里弥漫着几乎有如实质的□□味——阮棠哭笑不得,真恨不得把两个人都赶出去、让他们去外面互相阴阳怪气完了再进来,但最终也只能是拉住了应覃的手腕、笑着哄他:“你先回去把书包放了、和阿姨说一声再过来吧,陈阿姨说今天做了布丁,给你也留着呢。”   少女杏眼含笑,语气是一贯的柔软中又带着点哄人的甜腻,少年很快就被哄好了,点了点头答应了,临出门前却又回过头来、漂亮的桃花眼在坐在沙发上的人身上扫过,这才开门出去。   他回去了,阮棠这才又从玄关折回客厅,轻声叹了口气,问:“好玩吗?”   “我觉得有点意思,”魏潇咬着棒棒糖的杆子,说话有点含糊,却不影响理解,“他又想打我又要在你面前装乖的样子不是挺好玩的吗?你不也挺喜欢逗他的,不然干嘛专程叫我进来?”   “他很可爱,所以我可以逗他,”阮棠笑盈盈地点了点头,然后慢吞吞地轻声道,“但别人不可以。”   魏潇吐出了棒棒糖杆子,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她。   在他看来,阮棠一直都像是个软萌漂亮、又同情心泛滥的傻白甜大小姐——就和他母亲是一个类型,他能感觉到隔壁邻居家“姐姐”对他的照顾,比如她家做了点心后常常会给他送一些。但没有想到,她这时候笑意温柔的模样,忽然让他感觉到了令人紧张的压迫感。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杏眼和唇角都会弯出温柔可爱的弧度,但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柔弱可怜。   魏潇沉默了几秒,忽然又咧开嘴笑了起来:“姐姐不如考虑一下我?难道我就不可爱吗?”   “当然可爱。”阮棠点点头。   他五官线条很硬朗,眉峰锐利,是标准的剑眉星目,配上他的两颗虎牙,英气中又显得有些少年人的稚气可爱。   “但你不是他。”她轻声道。   应覃或许并不是最可爱的那一个,但阮棠忽然意识到,即使还有别的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人、即使其他少年人也很漂亮可爱、即使其他漂亮可爱的少年人也会撒娇会追着她叫姐姐,但——   他们都不是他。   她本能的第一反应,因为不是他,所以那些漂亮、可爱、撒娇、心机……就都没那么有意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茶艺大师·正宫·弟弟:谢谢助攻!   新弟弟:哥哥可以,弟弟也可以!   姐姐:你们不要再打啦要打去练舞室打!.gif 第38章   魏潇顿时就闭上了嘴。   阮棠这简直就是把“你说的都对, 但你不是他,所以我就是双标”这种话都明明白白地说出口了,他要是还不识趣地闭上嘴, 又能怎么样呢?   但少年毕竟年纪还小, 多少有些沉不住气,闭上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到底又忍不住地轻哼了一声:“这么好命!”   这么好命,家境优渥、父母和睦,和喜欢的女孩子从小一起长大, 虽然看起来还没有真的在一起,但毫无疑问一直都是心上人眼里最特别的存在。   这是什么人生赢家!   他本来就五官硬朗、带着点痞气, 这时候板着脸、不屑又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看起来就显得有些凶相。家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单独在, 阮棠却也没觉得害怕,见他这样反倒觉得更显得稚气,笑着摇摇头,转头去冰箱里拿了一份布丁出来。   布丁做得很精致,一份才丁点儿大。魏潇满脸嫌弃地接过了, 又嘀嘀咕咕地嫌这玩意儿甜腻, 手上和嘴上却一点都不含糊, 没几口就吃得干干净净, 盛布丁的小瓶子看上去光洁得就跟被猫舔过似的。   阮棠实在没忍住, 一下子笑出声来。   少年警惕抬头, 一见她笑,顿时就也跟猫似的一下子炸了毛,自以为很凶地龇牙咧嘴试图吓唬她。   没过两秒,一头头毛都给人揉乱了。   少年捂着自己的头顶, 又想挣扎又不敢动手——或许,其实也没有那么抗拒,见阮棠没揉两下就又收回了手,甚至目光还跟着她白皙好看的手指游移了一下,这才终于克制地收回了视线。   “如果你缺少母爱,我是帮不了你了,”阮棠知道他的境况,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他的念头,这话一出口,就见对面的魏潇浑身都僵了一下。她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依然还笑盈盈,“如果,你想要朋友,或者 ……”   阮棠说着,停顿了一下,又过了两秒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勉强还算合适的措辞:“来自于比较年长一些的女性的关心,那我倒是可以尽量满足。”   一贯吊儿郎当的少年涨红了整张脸,眼见着红晕甚至一路飞快地蔓延到了脖子,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试图反驳:“我没——”   他才说了两个字,撞进对面女孩子清澈又通透的杏眼,忽然就又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气势一下子散了个干净,却还要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一点点面子:“算了,你说是就是吧。”   即使在这种时候,她说的也是“尽量”。他懂她对于“尽量”的定义——就是尽可能,但又量力而行。确实是很温柔很善良的大小姐,但又并不会傻到不懂得拒绝——和他那傻白甜又柔弱短命的母亲并不相同。   如果他-妈也能这样,就算当初一开始瞎了眼,后来还是可以下定决心早点离婚,或许就不会是现在的结局了。   人都不在了,想东想西还不都是白费功夫。少年在心底了嗤笑了一声,就听女孩子轻软的嗓音又在问自己:“家里阿姨真的回老家过年了?”   魏潇了一声。家里那个阿姨老家好像挺远的、交通也不太方便,反正他也无所谓每天吃什么、魏程又从来不来这里,他干脆前几天就给阿姨放假、让她早点回老家过年去了。   “愿意的话,有空可以来我家吃饭,”阮棠轻声道,“来的时候提前和陈阿姨说一下就好了。”   她语气轻柔却很随意,不是刻意的关怀、当然也更不是同情,好像就是亲朋好友之间很自然的一句邀请而已。   魏潇含含糊糊地了一声,也不知道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阮棠也没再问,见他紧接着就站起身来要走,把他送到门口,冲他挥了挥手。   少年回头,像是刚才的对话都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和平时一样用漫不经心地姿态笑嘻嘻地冲她挥手:“姐姐再见!”   阮家大门才刚关上,对面应家的门就开了。   应覃已经放下了书包、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薄毛衣和牛仔裤出来,面无表情地径直就往阮家门口走。   魏潇一看他这样就忍不住挑衅,拨弄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用格外夸张的语气唉声叹气:“唉,好好的发型都被她搞乱了。”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他明摆着刚从阮家出来、阮家现在又只有阮棠一个人在,指的是谁毫无疑问。   应覃脚步微顿,终于舍得施舍一点视线——微微偏头,目光落在魏潇……的头顶。   他依然面无表情,盯着对方的头顶看了一会儿,又继续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简直是“目中无人”这个词成精了。魏潇不由得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想着刚才女孩子说起“你不是他”时候温柔的神色,顿时就更不爽了,用完全可以让对面听到的音量继续自言自语:“阿姨都回老家了,幸好姐姐叫我去吃饭,要不我只能流落街头了。”   下一秒,瞬间就又接收到了来自于对面的注视。   毕竟有年龄差距,中学时期又正是青少年长个子的时候,应覃的身高其实还是要比魏潇高出那么一点点,但实际肉眼看起来,却并不是太明显。两人的视线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相接,魏潇最先忍不住,冲他露出了一个明显带着挑衅和炫耀的表情。   应覃看了过来。   他眼睛很大,而且是大众认知里公认多情的桃花眼。但因为总是没有表情和情绪,瞳仁看起来就黑得格外纯粹,显得他外貌更加精致。说实在的,搬过来大半个月,魏潇对这位邻居的印象,也一直都是阮棠身边乖巧无害的小跟屁虫,再加上他长相是属于漂亮那一款的、身板儿看起来也挺单薄,就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攻击性。   但此时此刻,他忽然打了个激灵。   他的瞳仁还是很黑,但忽然就显得有些幽深。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居然会让他有一种如芒在背的不安和紧张感。   两人错身走过的时候,应覃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可以来我家吃饭。”   怎么说呢,虽然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没有起伏,但魏潇还是在这话里听出了一点微妙的不情愿的情绪。   他可不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好到对方会主动邀请自己上门吃饭的程度。但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阮家父母经常不在,他要是去阮家吃饭,就是单独和阮棠吃饭。与其这样,还不如勉为其难把他带回应家,虽然不怎么想见他,但好歹可以减少他和阮棠之间接触的机会。   为了不让别的男人接近自己的心上人,于是干脆就换成自己上阵多和他待着——没看出来,是个狠人。   魏潇肃然起敬。   这么想着,他就更忍不住要去挑衅、让对方不痛快了。少年人笑着了一声:“应少这么热情,看来和大家说的似乎有点出入嘛。”   应覃没理会他这句话,停下脚步,转过头,视线终于又落在他的脸上,冷冷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有忌口和喜好可以发给我。”   这算什么意思?   魏潇一下子愣住,等到他反应过来、连忙回头去看的时候,应覃已经敲开了阮家的门进到屋里去了。少年有些惊讶,又有些受宠若惊,还夹杂着一些难以形容的情绪——敷衍客套,或者再直接一点,只是想警告他远离阮棠的话,是压根儿不会专门来问他的忌口和喜好的。所以,大少爷居然是——真的想要邀请他上门吃饭,并且确实还想着要好好招待他的?   确实和大家说的有些出入——他来了南城不久,已经无数次听说了阮家的大小姐如何优秀夺目,偶尔也听说了一些有关应家的事。大多对应家少爷的评价,都是安静孤僻,不好相处、没有朋友,再刻薄一点的,会说他性格孤傲、目中无人。   但似乎……实情并不是这样的。   南城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他想,唯一让他难以忍受的就是,南方的冬天实在是太冷太冷了,要不还是每天换着去邻居家蹭口热饭吃好了。   ……   应覃进了阮家。   阮棠拿了三分布丁——自己吃一份,剩下两份都是给应覃的,他对甜品一向都很热衷,好在本来单份量就小,多吃一份也不过分。   少年轻轻咬着甜品勺,小声开口:“你叫他来吃饭。”   语气委委屈屈,可怜巴巴,又带着明显的醋意。   ——自从那个相互依偎着看电影的下午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确实有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他刚才不在,这会儿又知道了,显然是刚才魏潇出门以后跟他说的。阮棠大概能猜到那是一副什么场景,顿时有些无奈:“他的处境不是很好,年纪也小,又还挺可爱的,我就……”   刚说完“可爱”两个字,少年的眉头就简直都要能打成结了——阮棠赶紧描补:“当然没有你可爱。”   应覃无声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见她看起来不算很敷衍的样子,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视线却还是直勾勾地黏在她身上。   阮棠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结果没想到又引来了少年新一轮的注视和委屈,以及……慢吞吞的开口:   “你刚才也摸他头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问如果逼退(你想象中的)情敌?   弟弟:我请他来家里吃大餐。   姐姐:???? 第39章   应覃撒娇的程度通常都不是特别夸张。他不会硬缠着人不放, 也很少有什么肢体上的动作、说什么太过黏糊的话,往往只是用那双眼睛湿漉漉又直勾勾地盯着你,然后很轻声地说一两句话。语速通常也不会很快, 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失落和可怜。   像是小时候, 不舍得她走时却不吭声、只知道安静看着她不肯错眼的样子。   而很不巧地,阮棠从小,偏偏就很吃这一套。   尽管随着年纪的增加,阮棠越来越清楚,隔壁弟弟并不是真的可怜到了眼睛都红了的程度, 但……   他实在是太漂亮啦。   谁都会吃这一套的,阮棠想——于是心安理得地心软了一次又一次。   以至于到了这时候, 她甚至身体快过理智,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 手已经再次薅在小可怜的脑袋上了。   阮棠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不动声色见配合地往自己方向悄悄靠过来了不少的少年,摸都已经摸了,干脆又多揉了两下。   应覃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时的孤僻安静, 多了点少年人的活泼稚气。   少年不仅没有抗议, 甚至还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一只很是享受主人顺毛的小动物, 一时间也不再计较刚才新邻居的挑衅了。   阮棠却没忘记, 继续问他:“刚才在门口还说什么了?”   ——才不过只是在门外撞见的那么一小会儿功夫, 魏潇连自己摸过他头发都说了, 也不知道还刺激了小朋友什么。   “没有了。”应覃老老实实摇头,“他就说了这些。”   阮棠了一声,忽然又觉得不对:“那你说了什么?”   魏潇就说了这些——言下之意,就是还有别人说的了?   应覃看了她一眼, 犹豫了两秒,才佯装不经意地随口说:“我叫他来我家吃饭。”   阮棠又了一声——这回是代表疑问的上扬声调,带着意外和惊讶的意味,明显是以为听错了。   少年难得偏过头躲开了她的视线,盯着桌上的布丁,极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语气平平淡淡:“我家菜挺好的。”   是啊,应家本来就是主营高端酒店和度假山庄的,家里的大厨水平能不好吗?   但……阮棠的手顿了一下。   其实,她能感觉到自从上高中开始,应覃就越来越黏她了——或者也不该说是黏人,是……占有欲开始变得明显起来了。   最明显的就是,一直以来,他对顾衡都称不上多么友善的态度。因为顾衡,是她身边除了他以外,第一次出现的这么亲近的异性。   阮棠是不吃“占有欲强烈是因为他喜欢你”这套的,也曾经犹豫过是不是应该和应覃谈谈这些——但应覃对顾衡虽然说不上友善热络,态度却也完全不至于恶劣,所以她只是提过一次“自己会有其他朋友”,之外就再没有谈论过这类话题了。   幸好没有再提了——阮棠忽然有些庆幸。他会吃醋、他会撒娇,他会假装可怜委屈——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你不要再见他们”,也从来没有为难、驱赶过她身边的异性朋友。他甚至,很认真地,邀请一个要和他“抢姐姐”、没有家人关爱的新邻居到家里做客。   他一直都是个心肠很柔软很柔软的少年,她明明很了解这一点——她不应该不信任他的。   他也真的懂得什么是喜欢——是尊重。   而这个少年,现在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偏着头不和她对视,耳根却还泛着红。   ——好像觉得邀请“情敌”做客这件事听起来一点都不帅,有点没面子。   阮棠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酸涩又很柔软,还有一点点哭笑不得——她最后又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少年光滑白皙的脸颊,摇头失笑。   ……   魏潇真的开始上门蹭吃蹭喝了。   当然,不管是阮家还是应家,本来也都是真心邀请他的、并不是客套。魏潇看着有些痞气,但毕竟不像应覃那样寡言,嘴还挺甜,在应家的第一顿饭还没吃完,就把温筠哄得就差把他当自己孩子了。   应覃对此倒是没什么不满——他有时会觉得母亲过于周到的关怀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又知道自己不会哄人难免让母亲失落,现在魏潇能转移她一些注意力,反倒让应覃觉得自在了不少。   总得来说,新邻居倒是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人厌。   这个寒假前的短假,唯一让应覃觉得有些不太高兴的就是——他原本以为阮棠难得有空放了假,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可以更长一些的。但事实是,他发现阮棠几乎每天都不在家。   不在家也就算了——起初他以为阮棠可能是去公司了,但很快发现,她常常从家里用保温桶打包了饭菜带走。   阮棠以往也有不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但从来不会专程从家里打包饭菜——毕竟阮棠出了门,不管是堂食还是外卖,还能饿到了不成?   但他已经看到不止一次了,魏潇去阮家蹭饭,阮棠自己没吃,却打包了一份带走。   这么看起来,简直就像是——   “她是不是在外面养了人了?”魏潇坐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叼着片树叶看坐着车刚走远的阮棠,直到人都看不见了,然后又回过头来问刚出家门口的少年。   应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魏潇啧啧有声:“你长这样都没成功,我看她八成是不喜欢小白脸类型的,那我是不是更有机会了?”   他坐在地上,应覃站着,要低头才能和他对视。结果应覃一低头,就看到新邻居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用手肘捅他的腿:“与其让外面不知道哪来的野男人捡了便宜,那还不如是我呢,你说是不是?”   应覃还在看他。   少年唇有些薄,配着他的桃花眼,本该是最风流薄情的相貌。但在他脸上,就好像只显出一种超出了性别的漂亮和冷淡。他紧抿着唇,看起来却也不像生气,神色间,反倒像是有些——困惑。   应覃和他父亲都是独子,他从小也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什么兄弟——他实在是有些弄不明白,新邻居是怎么突然就自说自话、一副以他好哥们自居的口吻说话的模样了?   他还是不说话。   魏潇也不嫌冷场,轻了一声吐掉了嘴里的树叶,抬着下巴冲小区外的方向比了比:“明天跟着去看看?”   “不用了。”应覃终于说话了,开口却是拒绝。   魏潇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   大家都是男生,他年纪虽然不大,不过家里那种样子、毕竟是要比很多同龄人敏感早熟不少。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应覃对阮棠在意和执着的程度绝对是超乎寻常的。心上人每天带着饭去看谁——这个问题,别说是应覃这个恋爱脑了,就是一般人大概也会耿耿于怀、极度想要弄清楚的。   害,差点忘了这哥们儿是个能真心实意邀请“情敌”上门吃饭的狠人——魏潇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吐槽完,就听应覃又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会自己问她。”   魏潇愣了一下,随即又干巴巴地了一声,闭上了嘴。   得,这是真的“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合着是知道自己对心上人是特殊的、完全可以撒娇卖萌直接问,用不着偷偷摸摸的。   应覃不知道他心里都快酸死了,只是见他神色有些僵硬,又想到毕竟是一起吃过好几顿饭的交情,顿了顿,还是解释了一句:   “不能跟踪,”少年语气自然,冷淡精致的五官却又像是蒙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她也不喜欢这样。”   魏潇沉默下来。   他不相信什么所谓的“爱情”——他-妈当年不就是什么都不在乎,非要嫁给“爱情”,可现在呢?别说“爱情”本身,家产和命都没了。   但好像也不全是——现在,眼前这个恋爱脑的兄弟,就是很认真、也很坦荡地在暗恋。   他好像突然有点期待了,他们最后又会怎么样呢?   ……   应覃是想问的。不过阮棠每天都不在家,在他找到问的机会之前,期末返校的时间就先一步到了。   这学期的最后一天,白天是公布成绩、讲评考卷,以及布置寒假作业。考虑到家长都要工作,家长会就安排在同一天晚上,家长会结束后,家长们就可以接了孩子们一起回家了。   阮棠已经收拾好了宿舍,傍晚家长会前留在教室里帮着班主任准备材料,顺便招呼一下家长。   阮诤今天特意推掉了晚上的视频会议、准时过来开家长会。他一身西装和大衣,人又英俊儒雅,即使坐在教室里也格外引人注目。阮棠还有事、给他倒了水就先走了,他也不嫌弃,就着一次性杯子慢条斯理地喝白开水。阮棠去办公室帮老师拿成绩册,迎面见到室友,下意识地笑了一下:“芸芸。”   对面是她的室友庄芸芸和一个面相有些憨厚的中年男人。   她叫了庄芸芸一声,对面两人就一起看了过来。阮棠也对着男人笑了一下:“叔叔你好。”   “你好你好!”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睛亮了一下,“你也是我们芸芸的同学吧,叫什么……”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向内向到甚至有些怯懦的庄芸芸忽然挡住了他、伸手推了阮棠:“你不是要去办公室吗?快去吧!”   庄芸芸神色有些焦急、甚至隐约有些惶恐——阮棠暂时压下心底的不安,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对她笑着点了点头,越过两人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她一定是在外面有别人了! 第40章   阮棠去办公室拿了排名材料、回到教室交给老师后没有再多待, 在家长会正式开始前就回宿舍了。   临走前给阮诤杯子里添了点热水,转头就见先前碰见的庄芸芸的父亲正盯着自己看。庄芸芸性格内向,长相清秀, 看起来和他倒是很难找到什么相似之处。见她看过来, 男人咧开嘴笑了一下——阮棠对这样的额眼神莫名有些不太舒服,但顾忌到毕竟是同学的父亲、自己和庄芸芸的感情也一向不错,于是脸上神色未变,礼貌性地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很快就出了教室。   家长会在晚上七点半准时开始。相较其他学校而言, 一中在高考方面的氛围其实已经算是很轻松的了,毕竟按照往年的水准, 一个年级四百多人, 考上首都两所顶尖学府的每年都有六七十人, 再剔除一部分到了高三直接申请国外名校的——平时排名在年级前一百的几乎都有机会一搏国内最顶尖的学府。在这样的情况下,高二的紧迫感就更没那么夸张了。高二九班的班主任讲了这一个学期以来班级和年级的总体情况、特意点名表扬了几个进步明显的同学,强调了家长们在教育方面配合学校的重要性,又要邀请阮棠的家长上台分享一下成功的教育经验。   这是事先没有约定好的环节,不过很显然阮诤也没觉得慌张, 理了理衣襟就起身上台了。   阮诤平时很是低调, 几乎从不接受什么露脸的采访, 这会儿也没有人认出睿科电器的阮董来, 所有羡慕和好奇的视线投向的都是年级第一、学生会主席这样一位优秀学生的家长。阮诤倒是觉得这样因为女儿而获得的关注远比平时应酬或受访而得到的关注要令他愉悦得多, 脸上的笑意也更加斯文真挚了几分。   他久居上位, 身上自然有股迫人的气势,衣着手表更是一看就价格不菲,但他神态诚恳、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的傲慢,又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这样素质的家长, 难怪能教育出这么优秀的女儿,台下其他同学的家长们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感叹着,打算好好学习一下别人家的成功教育经验——仅限于在他开口以前。   气度斐然的模范家长一开口,台下就噎了一大片——   “我和她妈妈工作都很忙,从她小时候起就常常不着家,她能有今天的成绩,全靠自己的自觉和努力,我是不敢居功的。”   好嘛,合着是人家孩子自己天生聪明又自觉,家长什么经验也分享不出,听了也没用。   阮诤一看台下就知道家长们都在想什么,也不生气,依然还笑眯眯的:“我女儿非常努力,因为她很早就有了自己的目标,也有很清晰的规划。其实在我看来,对于能够考上一中的同学们,在学习上家长们有时也不必有太多的焦虑。很快这些孩子们就要成年,但一个人是不会在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零点突然成为一个能为自己全权负责的成年人的,有时间的话,我建议家长可以和孩子们好好聊聊,让他们参与家庭的决策、讨论未来的职业规划、交流一下人生的目标。这些可能也和做题一样重要、或者还更重要一些。”   这话,家长们只是安静听着,倒是班主任听着觉得有些耳熟。等到阮诤施施然下了讲台、从容回到阮棠座位上坐下的时候,他忽然就有些回过味儿来了——阮棠在开学典礼上的发言,似乎也正和她父亲刚才说的,有些异曲同工的意味。   是一脉相承的家庭教育。或许诚如阮棠的父亲所说,她的父母工作都很繁忙、并不能时时看顾在孩子身边,但毫无疑问,父母的教育和关心却并没有因此而缺席过。   ……   阮棠并不知道家长会上都谈了些什么内容,不外乎是讲讲班里的成绩和排名情况,再加上会后老师和家长的个别交流,对她来说影响不大。她回宿舍的时候三个室友都在收拾东西,冬□□服厚,即使大家每周都回家,这会儿也都塞满了行李箱、还要再另外打包床单被褥带回家去洗。   阮棠早早收拾好了,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家长会结束,余光又不自觉落在庄芸芸的身上。   她考得不理想,神色也有些恍惚,整理东西的时候像是时不时会发起呆来,动作很慢。   不知道时不时阮棠的错觉,庄芸芸的反应让她感觉到了一种……抗拒。   好像是抗拒着收拾东西,也抗拒着回家。   可是,即使是考砸了,也许会紧张、害怕家长知道,但也很少会抗拒收拾东西回家的——更何况马上就要过年了。   “芸芸,”阮棠试探着叫她,“今天怎么是叔叔过来,阿姨没有空吗?我本来还想蹭鸭脖吃呢!”   “对哦!”黎晓抱着被子附和,“上次你带过来阿姨做的鸭脖太好吃了吧!”   陈妤趁机在旁边猛点脑袋。   宿舍四人关系一直不错,也常常会从家里带一些小零食到宿舍里一起分享。这个话题原本在正常不过,但……   阮棠敏感地注意到,庄芸芸像是惊了一下、整个人都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又过了两秒,然后才小声回答:“我妈妈今晚上班。”   但即使是已经能正常开口回答,她的身形也僵硬得厉害,像是浑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限。   这下谁都看得出她的反常了。   阮棠和黎晓、陈妤都对视了一眼,也不管什么不能探听隐-私的原则了,一下子围到了她的床边、按住她正在叠被子的手:“还是不能说吗?”   三双不同的眼睛里,是相同的担忧和关心。   庄芸芸脸色一下子煞白,眼睛却又通红,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的,但最后却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甚至又躲开了室友们的视线。   然后她落进了一个柔软又令人安心的怀抱。   “不管是什么事情,随时可以找我。”阮棠抱住她,语气平淡,“任何时候都可以打我电话。即使不能帮你解决,至少,我会马上来陪你的。”   她语气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可也正是因为语气平常,反倒更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我也可以!过年我一直在南城的!”陈妤立时跟上,“我有的是时间陪你!”   黎晓没说话,却也还是用力拥抱了一下庄芸芸。   庄芸芸惨白着脸色,抓紧了她的衣袖。   家长会的时间不算很长,如果不留下来和老师单独交流,九点不到就可以离开了。今天是特例,男性家长也可以上女生宿舍楼,阮诤是第一个来的。庄芸芸看起来已经平复了许多,除了脸色还是不太好以外,粗粗看去也没有什么异常。阮诤倒是一眼就发现了,但只以为是期末没有考好,也礼貌地没有多问,提起了阮棠的行李就准备带她回家。   阮棠实在不放心,有些犹豫,倒是庄芸芸直接轻轻推了她一把:“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说着,她也拎起了自己的行李,俨然是一副马上就要下楼的模样。   宿舍楼没有电梯,阮棠住在四楼,提着行李下楼并不轻松,大多数学生都会等家长来了再一起提东西下楼的。   说话间庄芸芸已经出了门——她身材纤瘦,拖着一个行李箱、又提着一个大包,看起来实在有些艰难。阮棠的所有行李都被父亲提了,她想去帮庄芸芸,庄芸芸却不肯,一个人固执地提着自己所有的行李下了楼。   阮棠想陪她等家长来接,庄芸芸却破天荒地强硬拒绝了,几乎是赶着她先回去。   她什么都不肯说,阮棠也有些没辙,走了几步后还忍不住回过头——大部分家长都还在和老师单独交流、没有过来,她就那样一个人站在宿舍楼下。冬天的夜晚很冷,今晚甚至还有风,她没有在宿舍楼下的大厅里等,却非要出了宿舍楼、站在门外等着。   寒风里那道身形显得越发单薄瘦弱。   “她是不是……”阮棠忍不住低声喃喃,“不想让她爸爸进女生宿舍?”   说不上来由地,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她声音太轻,阮诤只听到了她似乎在说话,却没有听清说了些什么,有些疑惑地叫了她一声:“棠棠?”   “没什么。”阮棠摇头,想甩开这个莫名其妙闯入脑海中的念头,却又实在没法把它从自己的脑子里清除出去,反倒在回家的车上,一路都忍不住在回想——她究竟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呢?   抗拒,慌乱,惶恐……   在教室遇到的时候,她还挡住了自己父亲看向自己室友——也就是阮棠的目光。   易地而处,阮棠是不会挡住阮诤看向自己室友的。   阮棠猛地心头一跳。   ……   总算放了寒假,尽管放假前的家长会上收到了老师的当众表扬,但应覃还是觉得不太高兴。   因为阮棠又天天打包饭菜出门、人都见不着了。   应覃正考虑着晚上直接去阮家堵人,另一边阮棠赶走了顾衡,挽着纪晚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问她:   “我有一个朋友……”   刚做完一套卷子的纪晚懒洋洋了一声:“那么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啊?”   阮棠也没生气,却忽然叹了口气。   她这反应太不寻常了,纪晚也收起了自己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正色道:“你说。”   阮棠隐去名字,描述了一遍家长会那天的情形。   纪晚红唇紧抿,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会不会是,我想多了?”阮棠最后问,声音里终究还是带着些少女天真又单纯的希冀和……侥幸。   作者有话要说:   爸爸:谢邀,人在南城,刚下飞机。我女儿全靠自己优秀,我这是做出了一点微小的贡献 第41章   纪晚这学期期末考了年级前二十, 对比之前的倒数垫底,进步堪称是坐火箭的速度了。但情势依然不容乐观——他们学校每年本科的录取率都相当低,其中还包括相当一部分加试美术、最后去读一所不知名大学美术类专业的艺考生。其实如果只想得到一张大学本科的文凭, 纪晚也考虑过参加艺考。还有将近两年的时间, 紧急恶补一下美术,混个本科文凭并不算特别困难——事实上他们学校很多人就是这样选择的。知名美院固然难考,但这也从来都不是他们的目标。   但她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阮棠说的对,她不是大小姐,所以读书考大学、尽可能考一所好大学, 是对她来说最有可能改变人生、也最容易做到的途径。   所以即使已经放了寒假,纪晚学习的时间却远比期末之前还要更长——现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 对她来说都格外紧张重要。   阮棠原本是不想耽误她时间的, 但自从家长会那天之后, 这件事几乎无时无刻不堵在她的心头,让她坐立不安。   阮棠在同龄人之中,已经算是非常成熟的了。她知道社会的阴暗、人性的复杂,甚至也亲身经历过绑架这样的危险,但她毕竟还是家境优渥、从小就备受宠爱的大小姐, 父母虽然工作繁忙又要求严苛, 对她的关爱却从未缺少过——以至于到了这个时候, 她终于还是难得地显露出了几分属于这个年龄少女的天真和惶惑来。   真的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而她之所以来问纪晚, 因为纪晚和她不同。   她见过, 甚至是见惯了、也多次亲身面对过这样的恶意。   纪晚一张艳丽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轻嘲:“大小姐怎么这么不相信自己?”   说不清是在嘲笑阮棠的天真, 还是在嘲笑自己的经历。   他们今天在纪晚家里给她补课。顾衡被阮棠以“我有事要和晚晚说,你先别听”为理由,就这么明明白白地被支开了。他和阮棠一向默契,也不多问, 干脆就直接出门给两人买热奶茶去、给两人在狭小的屋子里留下足够谈话的空间。   阮棠沉默,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少女向来从容含笑的昳丽眉眼间蒙上了一层阴霾,纪晚看了她一眼,轻抿了一下嘴唇。   “是不是亲爹都还不一定呢,”纪晚偏过头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用余光看她,“你不是说长得完全不像吗?”   其实,是不是亲生的对事实境况都没有任何改善,但如果……不是亲生的话,听上去,心理上,也许、可能,对人性的失望可能会稍微降低那么一点点。   阮棠往她肩膀上靠了靠,低声问:“那怎么办呢?”   “这种事,她自己不说,你也不可能冲到她家里硬拉她出来。”纪晚看了她一眼,没有推开她,迟疑了一会儿,甚至有些不太自在地伸手揽住她轻轻拍了一下,“要是我,正面就动手了。不就是看你那朋友好欺负不敢反抗也不敢声张吗?”   阮棠叹了口气。   纪晚向来都是直接刚正面的“人狠话不多”类型,一时间也给不出什么其他建议。阮棠想了一会儿,一边催纪晚继续做题、不要浪费时间,一边又给庄芸芸发消息。   ……   这一年的春节来得比较早,寒假后没几天就要过年了。阮棠没给纪晚准备红包,倒是给她买了件厚实的羽绒服——不是什么大牌,太贵了纪晚也不肯收,她选了一件羽绒含量相当实诚的外套,好让目前出租屋里没有空调的纪晚这个冬天能过得暖和一些。纪晚起初也不肯收,后来阮棠撒了会儿娇、又说价格不贵,她才总算是应了下来。   除夕当天阮家一家三口就都回了老宅。阮诚一家也在,老爷子问了两个孩子期末的成绩——和以往简直一模一样,一个年级第一,一个语焉不详。   老爷子又提了阮棣今年初三、很快就要中考的事。阮棠直到这时候才有些后知后觉——阮棣和魏潇是同龄的。   但这么一想的话,相比之下,魏潇简直是可爱太多了——阮棠一边吃年夜饭,一边默默地决定在给魏潇的红包里再加一点。   老爷子还在关心孙子的成绩,阮棠这几天一直有些心事重重,虽然看起来好像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终究还是沉默了一些、这会儿也没有插话。老爷子似乎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止住了话头。阮棠回过神来,笑盈盈地给老爷子夹了菜,又不许他今晚多喝酒。   老爷子看起来有些不情愿被孙女管束,但脸上却分明是相当受用的笑意。沈菁用手肘捅了捅自己的儿子,阮棣没什么反应,直到她不得不明着说了句“小棣也给爷爷夹点菜,鱼放在对面,爷爷不方便”,阮棣才慢吞吞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老爷子的碗里,也没说话,很快就又低头去吃自己碗里的菜了——他碗里是沈菁给他夹的菜,堆了满满一碗。   老爷子顿时又高兴起来,继续问:“小棣是也准备考一中吗?”   阮棣筷子顿了一下,总算开了口。   他嘴里还在咀嚼,说话更加含糊不清,阮棠努力辨认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我不喜欢一中,直升好。”   阮棠想笑,但她靠着久经考验的表情管理能力最终还是忍住了。   一中每年几乎都是百分之百的一本率、国内两所顶尖学府的录取率常年在百分之十五以上,另外每年还有不少学生成功申请国外名校,和各大知名高校都有联合指导项目、也有定期的国际交流项目,并不是外界想象中的关起门来死读书……在南城,即使是最好的私立学校,再是标榜自己“注重素质教育”,到了一中面前,也是完全不敢呛声的。   当然,在中考中,一中的录取线也是高得吓人。   他为什么不上一中,是不喜欢吗?   “一中应试教育太死板了,”沈菁忙着给老爷子解释,“我们小棣打算出国读大学的,还是直升高中部比较合适。”   “哦对,”阮诚难得也有了点反应,偷偷看了兄长一眼,见他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声音莫名又虚了下去,但好歹还是说完了,“他想出国学经管。”   是不是阮棣想的,很难从他表情上看出来。但至少,看得出来阮诚夫妇是很想的。   老爷子虽然退休了,又疼爱孙辈,之前还乐呵呵的,这会儿也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也不应承什么,只是了一声,又问阮诤春节的安排。   到底是除夕夜,阮诤也给足了父亲面子,只当做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好脾气地陪着父亲说话。唐静婉给阮棠盛了一碗汤,视线在阮诚夫妻身上停顿了一瞬,很快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老人家精神短,饭后看了一会儿春晚,老爷子就有些熬不住、要去休息了。他一回房,剩下两家人就更不可能坐在一起守岁了——唐静婉直接站起来先走了。   阮诤看起来似乎是又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奈,顺手揉了揉女儿的头顶,很快就跟了上去。阮棠本来是跟着父母一起走的,结果没走几步就看见走在前面的阮诤借着上楼的时候假装崴到了脚,堂堂阮董还撒着娇要唐总亲自来扶——阮棠叹了口气,默默和父母拉开了一点距离,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们前几天都在不同的地方出差,今天刚刚到家——算起来夫妻俩也有好多天没见了,还是给他们留点空间吧。   但是,这样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阮棠忍不住又轻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卧室。才关上门,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是应覃发来的视频请求。   阮棠坐到飘窗上,然后点了同意。   少年那张漂亮的脸很快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应致远是独子、长辈也都不在了,没有什么要回老家、回老宅过年的需要。这会儿应家三口都在,有些意外的是——阮棠在应覃身后,甚至看到了魏潇。   “姐姐!”魏潇咧着嘴冲她挤眉弄眼,“过年我有红包吗?”   “已经包好了,等我回来给你。”阮棠笑了一下,却没问魏潇怎么在应家——很显然是他父亲根本没想和他一起过年。   应覃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阵抢白,顿时拧起了眉头,推开还在往摄像头前猛凑的魏潇,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锁上门,这才垂着眼帘问:“怎么还给他红包?”   阮棠自己都还是孩子,本来是不用给红包的——比如她就从来不给阮棣发红包。但每年,都会给他包一个红包——他是特殊的、唯一的一个。   阮棠看了他一眼:“他也是弟弟呀。”   少年耷拉着眉眼,恹恹地了一声。   阮棠忍不住又笑起来:“你们的红包不一样的。”   少年眼睛猛的亮了一下。   阮棠见他又轻而易举地被哄好了,笑笑没再说话。   应覃却在这时候叫了她一声:“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他这几天见到她的时间不多,可他对她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都能意识到她的反常。   阮棠把手机放到窗台上架好,曲起腿抱着膝盖,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她这几天常常发消息给庄芸芸,问得有些隐晦、多数是问她要不要出来逛街或是一起做作业,她没应下,不过阮棠稍微放心了些许,因为她说过年的这几天母亲也放假了、都在家里,暂时似乎是相安无事。   但也仅仅是在新年期间而已。   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是有一点事,”阮棠也垂下了眼帘,语气有些低落,“发现……很多时候,原来我也并不能做什么。”   有一种无形的无力和惶恐,充斥在胸口。   少年忽然站了起来:“姐姐,你等我一下!”   阮棠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破天荒地已经先挂断了视频。   阮棠怔了一会儿,把手机扣到窗台上,抱着膝盖看向窗外发呆。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窗外的楼下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姐姐!”少年在楼下打电话,“可以下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终于又到我戏份了! 第42章   应覃最近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穿着呢质的大衣站在楼下,身形看起来依然还有些纤瘦,但却格外挺拔。   他是来过阮家老宅的, 也知道阮棠的房间是哪一间, 在拨通电话的同时仰着头、循着记忆里的方向看来,正和坐在飘窗上往外看的阮棠视线相接。   阮棠的房间在二楼,距离不是很远,依稀可以看清他的目光。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屋内团圆,只有少年一个人站在楼下——深沉的夜色里, 月光和不远处温黄的路灯光线照出他精致的眉眼,又像是在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化作了点点的星芒, 最后……全部倾注到了他看来的那一眼里。   他手里捏着电话, 仰着脸抬头看来, 目光专注。视线相接的一瞬间,他笑了一下。   阮棠清晰有诚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失序。   在她的理智似乎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甚至已经站在了楼下。   她开了门出去,少年本就好看的眼睛一瞬间亮得惊人,却又在下一刻拧起了眉头, 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阮棠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被一件大衣裹了个正着。   属于少年的温度和清冽干净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拢住。   阮棠这才意识到, 屋里开了暖气, 自己从房间里出来, 根本没想起来要穿外套, 只穿了一件居家的薄毛衣,怪不得应覃急得不行。但……   她看了眼应覃。   他穿的其实也不多,大衣里也不过是一件毛衣,再里面大约是一件衬衫、从毛衣的领口露出了衬衫衣领, 这会儿脱了外套,在冬夜里就显得更加单薄纤细了。   阮棠挣扎了一下、想要把外套还给他,却又被少年难得强硬地拢住了衣襟。   其实也不是完全挣不开——她毕竟也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但少年一手捏着外套的衣襟,一边俯身凑了过来,伸手探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两根仙女棒。   阮棠一愣。   少年又冲她笑了一下。   然后他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了一个打火机来,不太熟练地点燃了一根仙女棒,伸手递了过来。   阮棠从大衣里伸出一只手,接了过来。   他收起打火机,又用另一只仙女棒凑过来,试了好几次,才费劲地借着火点燃了自己手里的那一支。   他们平时都不是太活泼的性格,点了仙女棒也没有挥舞着玩闹,只是拿在手上、很安静地看着它们放出星星点点的焰火。   仙女棒不长,没多久就一前一后地点完熄灭了。   阮棠把视线从手里的仙女棒上移开,抬头去看身侧的应覃。   少年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想要安慰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神色间有些无措。   没过几秒,他就听见女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拿过点完的仙女棒,连同她手里的那一支一起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然后又折了回来,牵住了他的手。   应覃僵了一下。   她牵住的,不是像平常一样的手腕,是……他的手。   他脱了外套、又在外面点了仙女棒,手有些冰凉,但她的手还很温暖,牵住他的时候,甚至像是烫了他一下。   少年用余光偷偷去看她的神色——不知道是没发现牵的是手,还是……没觉得有什么关系,总之她脸上神色如常,一点也看不出什么来。   应覃松了口气,又莫名觉得有些失落,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悄悄地回握住她。   阮棠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但总之不管是神色还是动作都看不出什么来,很快又拉着他进了屋。   老宅原本是有几个照顾了老爷子多年的保姆,都是南城的本地人,准备完今天的年夜饭后老爷子就让他们都回去过年了、明天起轮班过来;阮诚一家也都已经回了房间。应覃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人,阮棠牵着他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阮棠把裹着自己的大衣脱了、挂到衣架上,又来摸了摸应覃的手。   还有点凉,但因为屋里有了暖气,倒没有刚才在楼下的时候那么冰凉了。阮棠又去倒了杯热茶塞进他手里,这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卧室很大,还摆了一张沙发。少年坐在沙发上,捧着热茶小口喝着,神色乖巧。   “怎么突然过来,”阮棠问他,“和叔叔阿姨说过了吗?”   “说过了,他们知道的。”少年乖巧点头,“你心情不好,我想陪你。”   阮棠坐在床沿,手指轻轻地攥了一下床单。   应覃看了看她,似乎是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会儿,又还是老老实实地坦白道:“我也想……和你一起过年。”   阮棠身形微顿。   真要说的话,尽管从小就是邻居,但他们确实,从来没有一起过过年。阮家每年都回老宅,最早也要住个四五天才会回来,那时过年的气氛已经不怎么浓郁了。很小的时候,隐约记得他们可能也一起点过几次仙女棒,但其实对于两个性格都不爱闹腾的小朋友来说,这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地方。   阮棠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怎么过来的,司机还在外面等吗?”   “司机回家过年了,我打车过来的。”应覃答得很老实,“很久才打到车,所以现在才到。”   除夕夜大家都要团圆,路上几乎打不到车。他又没到年龄考驾照、不能开车,费了不少功夫才打到车过来。南城城区内已经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郊区虽然没有禁止,烟花却也已经很难买到了。他过来的路上看到有小朋友在玩仙女棒,又下车问他们买了两支,这才急急忙忙过来。   其实仙女棒也并没有多么好玩,但……他还记得小时候,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一起放烟火的情景。   她能玩的时间和机会都不多,放烟火的时候,她的目光很亮很亮。   阮棠站了起来,很快又停在他面前。   少年捧着热水杯,仰着脸看她。   乖巧又专注。   阮棠揉了揉他的头发:“谢谢你,小覃。”   少年眨了眨眼睛。   “现在打不到车回去了。”阮棠揉乱了他一头原本梳得规规矩矩的头发,轻声说,“保姆都回家过年了,客房没有收拾。”   阮家老宅在郊区,环境清幽开阔但却位置偏僻,除夕夜能打到车过来已经是很不容易,要再打车回城内简直是异想天开。老宅内当然也有客房,但很少有客人来住。平时虽然也会打扫,只是床单被褥都没有准备,今晚肯定是没法住了的。   少年又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然后阮棠在他又是期待又是紧张的视线里,慢吞吞地接了下去:“今晚睡沙发,可以吗?”   少年愣了一秒,随即猛点脑袋。“要守岁吗?”阮棠又问。   少年耳根通红,垂着眼帘继续点头。   阮棠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最后揉了一下他的头顶,又折回身去打开电视。   应覃脸上热度还没消下去,身侧的位置略微下沉,随即就传来了少女身上浅淡好闻的香气。   “要看春晚吗?”阮棠问他。   “都、都可以,”他莫名有些紧张,连说话都有些嗑吧,“你选就好。”   阮棠了一声。她对春晚没什么兴趣,干脆调到了智能电视的界面,随便选了一部没看过的电影开始播放。   “我关灯了哦?”阮棠又问。   少年很轻很轻地了一声,声音听起来还带着点紧张的轻颤。   房间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阮棠选的是部典型的好莱坞商业片,剧情算是中规中矩,但动作戏和特效不错,她也就专心地一路看了下去。   一直到窗外零星传来几声鞭炮和爆竹的声响,手机也开始接连震动起来,阮棠看着手机亮起的屏幕才意识到已经过了零点。郊区还可以燃放烟花爆竹,但因为实在很难买到,还在放鞭炮的人也是极少数;手机陆续传来新年的祝福消息,阮棠挑着回复了几条,又在她和顾衡、陆含雁的三人群里发了个红包,就听见少年在轻声叫她:   “姐姐新年快乐。”   他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了些什么。   阮棠抬头看他。   电影还没有放完,屏幕上传来的光线不算明亮,但还可以看清他的轮廓;看不太仔细所有的神色,却能看到他一双眼睛里映出的光线。   和很隐约的,自己的身形。   阮棠站了起来。   他顺着她的动作仰起头,依然注视着她。   阮棠低下头,俯下-身。   她的长发垂落下来,有几缕落在他的肩头和手臂。应覃还没来得及心猿意马,少女身上的清甜温暖的气息就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最终化作了一个柔软温热的吻,落在他的额头。   少年呆在原地,黑暗中几乎是就在一瞬之间,从额头到耳根、再到脖子,全部烧得通红,甚至俨然还有越来越烫的蔓延趋势。   几分钟后,阮棠已经去浴室换睡衣了,少年一个人还僵坐在沙发上,通红着脸偷偷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虽然很轻很轻、虽然一触即离,但确确实实——就在几分钟前,那里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带着少女身上好闻的气息,以及一句“新年快乐,小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天早上,爸爸看见从闺女卧室里出来的人:??? 第43章   阮棠早早就洗过澡了, 换睡衣的动作很快,不过几分钟的工夫就从浴室出来了。   应覃听着浴室门拉开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看去,下一秒却又想起些什么、动作僵了一下, 但最终还是遵循了自己内心的意图、把视线投向了出来的那个人身上。   是一套普普通通的棉质睡衣裤。   ——当然她穿什么都是很好看的, 但就是……很普通,很中规中矩的款式。   少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但又不得不老实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点……遗憾。   倒也不是想看什么占她便宜,就是……他记得她有一件居家服毛茸茸的,衣服下摆的后面还有一个兔子尾巴一样的毛球, 特别可爱,但她好像不常穿那件,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   阮棠也不知道就这么一眼的工夫少年人心底的小心思还挺多, 她换好了衣服出来, 从柜子里找到了一条薄被,盖到了沙发上。   好在屋子里暖气开得挺足,勉强过一晚应该是不至于会冷的。   少年抱着薄被还坐在沙发上,神色看起来有些呆愣,直到阮棠又从自己的床上拿了一个枕头递给他, 他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 赶紧又把枕头接住。   没有睡衣可以给他换, 只能凑合一下穿着衬衫睡了。其实阮棠刚才犹豫了一下是不是问爸爸借一身睡衣给应覃, 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父母好几天没见了, 难得休假, 多半是正在“交流感情”呢。就算没在“交流感情”,要是爸爸知道了,多半是不仅不会借衣服,还会亲自开车连夜送他回应家。新年的大半夜这样来回折腾, 不管是对爸爸还是对应覃来说,实在是都很没有必要。   还是就辛苦小朋友凑合一下吧。   “委屈你一晚了,早点睡。”阮棠又摸摸他的头,杏眼微弯,“那就,晚安?”   少年乖巧应声:“姐姐晚安。”   阮棠了一声,关掉了屋里的其他灯光、只留了一盏床头灯。   应覃知道那是给他留的——他一边脱了自己的毛衣,一边又放好了枕头、抖开被子盖住自己,然后侧头去看床上。   “姐姐,我好了,”少年裹紧了被子,“可以关灯了。”   阮棠了一声,床头灯也应声而灭。   窗帘已经半掩上了,整个房间终于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好像能听见她清浅平缓的呼吸声——但应覃又疑心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已床和沙发之间的距离,根本就是不应该能听到的。但不管怎样,她似乎睡得很好,睡相也很好,因为应覃并没有听到她翻身又或是其他的动静。   但应覃有些失眠。   三人沙发对于身高已经超过了一米八的少年来说显得有些局促,但倒也不是不能忍受,只是……只要一想到,她就睡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呼吸相闻,他就有些雀跃、有些紧张、又有些不满足。   如果不算前阵子一起看电影结果睡着的那一次,他们上一次睡在一个房间里是什么时候,他都已经有些记不太起来了。记忆里隐约还有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并排躺在床上一起睡午觉的模糊片段,但那种安心而放松的气氛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对于小时候的他来说,好像能够蹭在她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后来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不够的呢?大概是刚上初中的时候,他开始做一些难以启齿的梦,而绮丽的梦境里,永远都是同一张熟悉的眉眼。他忽然就意识到不够,远远不够——就像现在,前一秒他还满足于可以和她同处一室,后一秒却又为床和沙发之间相隔着的距离而感到不满足。不仅仅想待在有她的房间里,还想抱着她、想和她靠在一起、想……她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但他又忍不住紧张——怕在她身边,他又会不受控制地做些什么光怪陆离的梦,在她面前出丑。   少年人满腹心事,以为自己会失眠一整晚,但其实……根本没来得及胡思乱想些什么,很快也失去了意识。   应覃第二天一大清早就醒了。出乎意料地睡得很好——梦里有格外令他安心和放松的气息,就从他枕着的枕头上传来,充斥着他的梦境,但万幸的是,他的梦境似乎也很懂得看场合,这一晚只有安心和满足,没有其他不可描述的幻境。   阮棠还在睡。   应覃穿好了衣服,又轻手轻脚地叠好了被子放回柜子里,抱着枕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抵过自己的一点私心,拿着枕头到了床边。   阮棠侧躺着、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被子里,脸上睡得微有些发红,乌发散乱地铺在她留下的那个枕头上。   少年呼吸急促了两秒,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轻轻地把手里的枕头放回她床上的另一边。   “小覃?”阮棠警觉性向来很高,到底还是被惊醒了,猛地睁开眼睛,见是应覃,很快又合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叫他,“新年好。”   “新年好,我吵醒你了。”少年应了一声,索性又伸手替她掖了一下被子,“我订了车,现在回去了。”   阮棠显然还没有睡醒,思维都有些迟缓,过了几秒才有些后知后觉,又半睁开眼睛看他:“好早……”   天才刚亮呢。   她的声音因为困倦拖得长长的,听起来几乎像是在撒娇。   少年从喉头发出一声有些低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这才又哄了一句:“睡吧。”   不同于平时的清越,嗓音甚至听起来有些低哑。   阮棠了一声,撑着床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她平时做什么都很干脆利落,这会儿大概是实在没睡醒,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调到了慢速。   ——很可爱,是和她平时的从容可靠不一样的另一种好看。   应覃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地看着她坐起来,然后又招了招手对自己示意。   少年乖乖地低头凑近她。   然后一双漂亮白皙的手伸了过来,落在了他的颈侧,慢条斯理地替他把睡了一晚后翻折起来的衬衫衣领又翻下来整理好,最后又躺了回去,还不忘交代他:“那你回去再睡一会儿,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像……新婚的妻子给出门前的丈夫整理仪容——少年脸色通红地一一应下,有些不太情愿地又多看了她几眼,这才终于从衣架上拿下外套披好,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这会儿时间才刚过六点。   阮诤起了个大早。   老宅的保姆都回家过年去了、要午饭前才来。今天的早饭倒是在临走前都准备好了,点心只要从冰箱里拿出来上锅蒸一下就好。阮董倒是没什么架子,大年初一的清晨早早就起了床,打算亲自给老父亲还有妻子女儿做个早饭。至于弟弟家,虽然烦人,但毕竟是大过年的,如果能管住自己的嘴,他勉强也可以容忍。   阮棠的房间是她出生后才布置的,和阮诤的房间还隔了两间。阮董一边整理袖扣、一边从房间里开门出来,随便一抬头,当场就僵在原地。   走廊里有人。   是个少年,从房间里推门出来。   从他女儿的房间里。   少年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后,回头看了过来。   两个男人视线相接,气氛一瞬间凝固。   好久之后,还是少年率先低头,打破了沉默:“阮伯父新年好。”   阮诤比应致远大了两岁,确实该是叫伯父的,但——怎么说呢,听起来怎么就那么不舒服、觉得有点居心叵测似的?   “新年好,”阮诤点点头也笑了一下,温声问,“小覃什么时候来的?”   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阮棠和阮诤这父女俩实在是很相似——乍一看都是整天笑盈盈的好脾气,但……只有对面当事人能感觉到,笑容下带来的压迫感。   应覃不敢在他面前搞小动作,答得老老实实:“昨晚想来看看姐姐。”   阮诤微微眯起眼睛了一声,又问:“是阮棠让你留下睡沙发的吧?”   有小男生大清早从自己闺女的房里出来、让他很不爽是一回事,但他是很信任女儿的,再说这两个孩子平时相处是什么模式、到底是谁占主导,他心里都有数,倒是不担心两个孩子年纪轻轻冲动犯错的。   “我打车过来的,”少年偷偷看了他一眼,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打不到车回去,姐姐才同意我留下的。”   他这么一说,阮诤的脸色倒是和缓了一些,甚至还有心情客套一下:“这么早就走?一起吃了饭我再送你回去吧。”   “我预约好出租车了。”少年却没有犹豫,实诚地摇了摇头,顿了顿,轻声道,“其他人看到我,对姐姐不好。”   阮诚一家会怎么阴阳怪气就不提了,就是老爷子见了,也难免不会多想。   其实这对他不是没好处的——老爷子知道了,再有阮诚一家在外面嚼舌根,说不定老爷子很快就会考虑两家联姻的事。   但他完全没想这么做——看得出来,他不是装的,否则也不会天刚亮就要叫车回去。   阮诤这回倒是真的对他有些另眼相看,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很爽快地就点了点头,然后亲自送他到了大门口,目送他上了车回去,之后阮董又仿佛无事发生,施施然回到厨房给家人做早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爸爸:是我今天开门的方式不对,我得回去重新起床一下 第44章   阮棠并不知道漂亮弟弟一大清早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还被爸爸抓了个正着——阮诤也没对她提。应覃天刚放亮就回去了, 除了阮诤以外也没惊动阮家的任何人,阮诤当然不会主动再去提起。   阮棠难得睡了个懒觉,快九点才终于起床, 早饭是阮董亲自煮的粥——说实在的, 厨艺平平无奇,不过阮棠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再加上还有保姆回家前做好冻起来的包子、阮诤上锅蒸了,味道不错,于是阮棠觉得大年初一的第一顿饭吃得还是相当心满意足的。   下午的时候阮诤悄悄和唐静婉说了早上的事, 唐总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抵触,对此发表的唯一意见就是:“不管阮棠将来和谁在一起, 公司都不能交给对方。”   阮诤觉得有些好笑:“你看应覃那样子, 你女儿将来不把应家吞了都是好的了。”   唐静婉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什么样的男人都有可能变心, 只有紧紧抓在自己手里的事业才是最可靠的。   她没说话,但阮诤毫无障碍地接收到了她没说出口的内容,顿时有些没辙,举手投降:“放心,相信棠棠吧。”   唐静婉又看他, 眼神怎么看都充满了怀疑——不是对女儿的怀疑, 全是对男人的怀疑。   阮诤幽幽叹了口气, 又是无奈又是哭笑不得:“快二十年了, 你多少也相信我一点吧?”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所以什么都不敢回应呢?   唐静婉怔了一瞬。   阮诤没说话, 只是含笑看她。   好一会儿,她才有些干巴巴地胡乱了一声。   阮诤也不生气,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半推着她往外走:“难得休息, 唐总陪我散散步吧。”   ……   阮棠在大年初四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回了自己家,然后和应家一起吃了顿饭——魏潇完全就跟没爹的孩子一样,整个过年都没见过亲爹的踪影,但他也不在乎,厚着脸皮在应家和阮家蹭吃蹭喝,混得跟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阮棠给左右两家的邻居弟弟都发了红包。其实谁也不差这点钱,但两个邻居弟弟收到红包显然都很高兴。有点意外的是,应覃居然也包了一个红包给魏潇——给红包的那个人面无表情,收红包的那个人还在贱兮兮地挑刺红包太薄……场面一度有些混乱,但好在给的那个人是真的想给、收的那个人也只是嘴上烧得慌,总之最后还是顺利完成了压岁红包的“交接”仪式,只有全程围观的阮棠在一旁哭笑不得。   寒假还有十来天,阮棠的寒假作业基本都已经做完了,但她也没有闲着。一方面还在抓紧时间给纪晚补课,另一方面,等过了春节的前几天,就开始悄悄联系和她相熟的许律师了。   她给许滢发了个红包作为咨询费,不过许滢没收,因为她说自己对这方面经验也不多,但又很热心地给她介绍了一位大学时候的学姐,说是术业有专攻。阮棠和那位学姐约好了见面详谈的时间,本来是打算不管实际情况到底怎样、自己先做好周全准备的,谁知道还没到约好见面的那一天,忽然就接到了庄芸芸的电话。   电话打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左右,她正在给纪晚补课——纪晚的进度很顺利,基本已经追平了高二的实际教学进度,但以他们学校的教学水平来说,仅仅是追平还远远不够。阮棠和顾衡几乎是抓紧一切时间和机会给她填塞知识点,就连被硬逼着一起补课的小黄毛这次期末都考了年纪七十来名名,看起来很有希望能在一年多后考上本科。   阮棠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起初她也没觉得什么,在看到来电的时候神色一下子有些凝重——这个假期里她和庄芸芸一直断断续续有消息往来,但庄芸芸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多数时候都是阮棠主动找她,更不要说是她直接打电话来了……   阮棠起身到一旁小声接起电话,才刚叫了一句“芸芸”,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呜咽声:“阮、阮棠,你、你现在,能不能过来一下?”   庄芸芸平时说话就很小声,这时候更是声若蚊呐,又带着即使极力掩饰却还是暴-露无遗的鼻音和哭腔。阮棠吓了一跳,只来得及冲纪晚几人挥挥手就已经往外跑了:“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不要挂电话,一直和我说说话好吗?”   庄芸芸磕磕绊绊地说了一个位置,阮棠听后倒是稍稍松了口气——是市中心的位置,到处都是人来人往,这会儿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她一边轻声安抚室友,一边急匆匆地打了车过去。庄芸芸说话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好在手机一直通着,让她至少能确认那头室友的安全。好不容易总算赶到地方,阮棠又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花坛边的阴影里找到了蹲在地上的女生。   腊月天里,她穿得却很单薄,像是从开着空调的家里匆匆跑出来、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唯一的一件毛衣还像是被扯过,衣服有些凌乱、就连衣领都有些撕裂。不说衣着,就连头发都是凌乱得不得了。   少女一手抓着手机,一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浑身都在发抖。   阮棠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拉她——女生吓了一跳、抖得更加厉害,直到听到了阮棠的声音,才试探着抬起头来,茫然的眼睛里终于渐渐有了焦距。   把她拉了起来,阮棠才发现,她脸上有一边还有一片红印,很是刺目。   阮棠没顾得上问她,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把她整个裹住,一边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阮棠身高有一米六八,庄芸芸才刚过一米六,顿时就被阮棠的外套裹得严严实实。外套上温暖的气息和清甜的果香味让她渐渐找回了一点镇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阮棠身上穿得也不厚实,挣扎着想要把衣服还给她,却根本不是阮棠的对手——阮棠很轻松地就制住了她的动作,把她压进自己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一边又四下环视了一圈。   她父母都在家,庄芸芸这个样子,肯定是不想让同学家人看到的了,所以不能带她回家。当然,也更不可能送她回她自己家。但她从家里跑出来,一看就是什么也没带,阮棠也没带身份证,又不敢去不要身份证的小旅馆……好在阮棠很快发现不远处就有一家“云景”——那是应家的酒店,阮棠给应覃打了个电话,少年见她不肯说具体原因,也没追问到底,很快就联系酒店给她开好了房间。   庄芸芸一路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但即使是这样,在站在五星级酒店顶楼套间门口的时候,也还是一下子就傻眼了:“阿阮?这、这里……”   “先不用管,”阮棠把她推进屋里,直推着她一路进到浴室,又给她拿好了浴袍塞进她怀里,“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都没事了,你好好洗个热水澡、不要着凉,洗完澡我们再说,好吗?”   她语气温柔,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强硬。有些怯懦的女生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阮棠替她关上浴室门,很快就听到浴室里响起了水声,稍稍松了口气,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明今晚不回家了,又给应覃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入住了,正要仔细想想庄芸芸的事,就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似乎是从浴室里传来的,庄芸芸平时说话声音就小,混在水声里就更不明显,阮棠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想到室友眼下的情况,还是问了一句:“芸芸,你刚才叫我?”   “我,我就是想看看你还在不在。”浴室里传来女生的紧张又歉疚的回应,“没、没什么事情。”   “没关系,我一直在呢。”阮棠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好让浴室里的人能听得更清楚一些,“你慢慢洗,没事的。”   浴室里的女生又匆匆应了一声。   庄芸芸这个澡洗得格外久。   阮棠耐心地在房间里等着,直到女生裹着浴袍出来,阮棠注意到她手指皮肤皱起、像是在水里泡了太久的模样,一边脸颊上也确实有一片不正常的红印。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情绪看起来已经稳定了很多。   阮棠插好了电吹风,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吹头发。   庄芸芸沉默着过来在床沿坐下,垂着头看自己的手,像是能在手上看出花来似的。   阮棠也没问她,专心给她吹头发。她是短发,很快就吹到八-九成干了,阮棠神色如常地收好了电吹风,又站起来自己去洗澡。   一直到阮棠洗完澡出来,她也没问庄芸芸今晚发生了什么,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一切都和平时住在学校宿舍时一样。等到阮棠也吹完了头发,自己钻进被子里、又用被子把庄芸芸裹住,然后探着身子去关灯:“我关灯了哦?”   女生闷声应了一声。   阮棠关了灯,躺进被子里,然后慢慢地揽住身旁的女孩子,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良久之后,身侧传来压抑而无助的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爸爸一开口就是老凡尔赛了:我都不担心我女儿被野男人骗家产,只担心我女儿把别人家产都骗了 第45章   阮棠没有问, 她安静地伸出手,抱住了身边的女孩子,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起初是极力压抑和克制的小声呜咽,慢慢地变成了嚎啕大哭, 像是要把长久以来的委屈和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一起在这哭声里发泄出来。   阮棠耐心地陪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哭声终于慢慢地停歇下来, 身边女孩子的呼吸和心跳声也慢慢地变得平稳起来。   阮棠犹豫了一下, 还是什么都没有开口问。   也许是终于有了陪伴,也许是此时的黑暗反倒给了她一种别样的勇气, 又过了许久, 阮棠终于听到了一个……并不复杂,却令人惶恐的故事。   “我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庄芸芸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断断续续, 双手紧紧地攥着阮棠的衣服, 像是能在这个动作里汲取到仅有的一点点支撑和勇气,“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   她父亲的工地上出了事故, 去世后拿到了一些赔偿款,但金额也并不多。她的母亲在工厂的车间做工,收入加上赔偿金,勉强够一个单亲妈妈抚养女儿长大。前几年有人给母亲介绍了对象,离过婚但孩子归了前妻,人看起来憨厚老实, 虽然也是工人、收入一般,但是在国企工作,胜在稳定,对母亲不错, 对她也很好。父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母亲也还年轻,她并不介意母亲再婚,于是两年前他们就领了结婚证、正式结婚了。起初继父对她是很好的,常常关心她的成绩和健康,母亲也觉得有了依靠、因为三班倒的工作节假日不能在家的时候,也放心了许多。   她的成绩很好,按照高一的成绩、如果能维持下去,即使不能考上最好的高校,985院校却是很稳当的。到时候她可以一边兼职一边读大学、减轻家里的负担……她以为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向越来越好的未来迈进,可是——   自从她上了高中,母亲不在家的时候,继父时不时会“碰到”她——或是吃饭拿碗的时候碰到她的手,或是突然回头和她撞个正着……她一向内向害羞,从没有和异性离得这么近过,每次虽然都有些不舒服,却也告诉自己只是不小心、是碰巧的,不能怪继父。但后来渐渐,发现他有时会盯着她的胸看、说话靠得越来越近、甚至会在她洗完澡后突然闯进她的房间……   她不敢和妈妈说,越来越怕回家、却又不能不回家,只能一到家就把自己的房间锁住,可是直到前不久,他甚至在只有两个人在家的时候,开始撬房间门锁了。   没有人知道,在家里的每一个晚上,她整夜都提心吊胆、不敢睡熟,每天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在他的目光下瑟缩惶恐,在学校的每一天,都盼望着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就可以不用回家、不用面对那样露骨又恶心的视线。   春节前母亲工作的工厂终于也放了假,母亲回了家、不再是她和继父独处,虽然他还是会趁着母亲不注意假装不小心碰到她,但至少比起之前还是收敛了许多。可是……   “妈妈去上班了,他今天喝了酒,”庄芸芸蜷缩成一团,连声音都是发抖的,“撬门进来……”   好在他喝多了,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她吓坏了,拉扯间抄起手边的书猛砸了他一下,之后连外套都顾不上穿,只知道要逃出那个屋子。一直到到了外面、见他没有追上来,她无措中摸了口袋、意识到手机还在,却不知道能打给谁。   她不敢和任何人说,即使室友们关心地问过很多次,即使是面对自己的母亲。   如果说了,她们又会不会觉得……是她不检点呢?   可是慢慢地,她又忍不住想——阮棠,会不会不一样呢?   那天她站在台上,台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属于同龄人的、属于长辈的,属于同性的、属于异性的,她神色从容又坦然,谈生理、谈生育、甚至谈-性……好像一切都只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话题,和谈论天气、谈论学习都没有区别一样。   “没事了,没事了。”阮棠用力地抱住她,“已经没事了芸芸。”   怀里的女孩子低低地应了一声,尾音带着还没能掩饰住的哭腔。   阮棠咬紧了嘴唇,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轻轻拍拍她的背脊,语气温柔又平常:“他做这些事是因为他恶心,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什么错都没有。”   话音落下,女生轻颤着呜咽了一声——像是终于得到了什么宽恕、获得了无罪的判决,从无尽的深渊终于再度又返回到了人间。   阮棠终于知道了她的这个学期心神不宁、成绩一落千丈的原因——别说是庄芸芸这样一向羞怯到甚至于怯懦的小女孩儿,即使是换做大多数成年人,恐怕也很难说自己足以解决。   甚至于……即使是阮棠,也受到过骚扰——只是某天去书店时被陌生的路人骚扰,她身手很好、又有全家人的信任支持,可以毫无顾忌地拒绝、甚至正面动手……但对于其他的女孩子来说,又要怎么应对朝夕相处的“家人”无时无处不在的窥视?   “没事了,”阮棠轻声哄着,“睡一觉,明天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没有说“睡一觉,明天醒来就没事了”——那是骗人的,谁都知道。她说“明天一起想办法”,庄芸芸反倒觉得踏实安心了许多,又往阮棠身边凑近了一些,攥着她的衣服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   阮棠第二天醒的时候,庄芸芸还在睡,可是即便她已经把动作放到了最轻,她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庄芸芸瞬间就惊醒了。   还是不敢熟睡。   阮棠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但见她非要一起起床,也没有阻止。   昨天哭了好久,庄芸芸的眼睛肿得厉害,一边脸颊上的红印大概是被打的,过了一晚稍稍消退了一些、但还是能看出痕迹来,但至少她的脸色已经比昨晚惨白的模样要好了很多。   阮棠叫了送餐服务,庄芸芸这会儿倒是又局促起来。   “没事,我也不付钱,”阮棠冲她眨了眨眼睛,“薅漂亮弟弟家的羊毛。”   ——全一中都知道了,公认叫“漂亮弟弟”的就只有一个人。不过应覃比阮棠更低调,大家只知道漂亮弟弟家境不错,但南城经济发达、一中学生的家境大多也都不太差,暂时还没人知道每天都被大家叫“漂亮弟弟”的是云景集团的小少爷。   可能是阮棠轻快的语气让她放松下来,庄芸芸终于也露出了从昨天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脸。   阮棠脸上表情如常,心里到底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两人吃过早饭,相对坐在一起。   倒是庄芸芸主动先开了口:“如果我报警,警察会抓他吗?”   阮棠神色有些迟疑:“据我了解,恐怕不太容易。”   在纪晚那儿的经历就可以知道,这种“没有造成实质伤害”的案子,又是所谓的“家务事”,基层民-警恐怕还是糊弄的多。更重要的是——   “如果别人知道了,会议论你。”阮棠神色有些不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向怯懦的女孩子果然下意识又瑟缩了一下。   阮棠把泡了热茶的杯子塞进她手里:“但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你要记得,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没有任何责任。”   庄芸芸抱紧了茶杯,垂着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之前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但有一点猜测,所以我约了律师想咨询一些事,”阮棠轻声道歉,“对不起,但我们都很担心你。”   庄芸芸一下子抬起头来、猛摇脑袋,眼眶眼见着又红了:“没有,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哎,”阮棠赶紧又给她擦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我是想说,我和律师约了今天下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起去好吗?”   庄芸芸用力地点了点头。   ……   快到中午的时候应覃发了消息来问她“事情解决了没有”,阮棠告诉他没有解决、正在想办法,之后倒是又想起了其他事,打了个电话回家。   于是午饭之后,当阮棠接到电话下楼的时候,在酒店大厅里看到两个身形高挑的少年,顿时就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上去看,”应覃乖巧得不得了,“我只是来给你送衣服。”   庄芸芸昨天从家里出来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出门一定会冷。要再回去拿衣服是不可能的了,阮棠倒是可以可以给她现买、但她肯定不会收的,干脆就打电话让家里的司机带一件她的羽绒外套过来,顺便一会儿送她们去事务所见律师。大概司机被应覃撞见了,于是少年就抱着她的衣服跟着一起过来了。   阮棠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视线又投向另一个人。   “我来看看姐姐是不是需要帮手,”肤色偏深的少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又抬起胳膊想秀一下肌肉,但很快就发现冬天的毛衣下什么也看不出来,悻悻地收回了手,却还是冲她猛抛“媚眼”,“读书你们厉害,打架就得看我的了。”   他没发现,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应覃和阮棠都用一种微妙的视线看了他一眼。   两人都是担心自己,阮棠心里有数,估摸着大概这两个少年心里多少也有些猜测、只是不知道出事的人是谁。即使知道他们都有分寸,但阮棠还是没让他们看到庄芸芸,哄了两人几句,干脆又把他们都哄上了车回去,这才上楼把衣服给室友穿好,最后一起打了车去见律师。   作者有话要说:   魏潇:打架你们不行   姐姐&弟弟:不,是你不行 第46章   见面的地点就约在律师事务所。   许滢的这位学姐姓秦, 大约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还很年轻,但已经是事务所的主要合伙人了。   如果只论长相和身形,这位秦律师看起来倒是和庄芸芸有些相似——同样是清秀柔弱的五官,身量也不算很高、大约是刚过一米六的模样, 身形纤瘦。但即使没有穿高跟鞋、比阮棠还矮了一点, 身上的气质却干练凌厉, 但又不会令人感到遭到傲慢的冒犯, 只会令人感到安心和可靠。   真要说的话, 倒是和她的母亲唐总有些相似,都是相当出众的职业女性——才刚打了一个照面, 阮棠就对她颇有好感。   秦律师的办公室很宽敞, 但紧闭的百叶窗帘又很好地维护了办公室内的隐-私。秦律师把两个小姑娘引到会客沙发坐下,又给两人都倒了热茶,这才在两人对面坐定, 却并没有急着追问, 只是露出了耐心倾听的模样。   但她的视线却落在庄芸芸的身上。   尽管并没有提到谁是“事主”、尽管之前和自己联系的人始终都是阮棠,但以她的职业敏感来看, 毫无疑问,真正需要这场咨询的人,是这个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女孩子。   庄芸芸摩挲着温热的茶杯,一时间没有开口。   阮棠看了看她,目光带了些征询的意味。   庄芸芸抿着唇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喝了一口热茶、感觉滚烫的茶水让自己又有了一点温暖的力量,这才轻声开口。   她依然还低着头、视线死死地落在自己手里的茶杯上,语句不是十分连贯,有时会难以为继地不得不停顿下来, 要冷静几秒,才能继续——但至少还是把事情说完了,情绪也远没有昨天晚上那样崩溃失控。   秦律师安静地听完了,紧接着又问了一些细节——毫无疑问这让女生有些难堪,以至于连茶杯也有些捧不住,只能死死抓住阮棠伸来的手,语气干涩又艰难,却终究还是认真回答了每一个问题。   秦律师的问题终于暂时告一段落,然后她叫了女孩子的名字。   庄芸芸终于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脸色苍白、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背脊却挺得很直。   “作为律师,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很失望、很受伤,但在这之前,你必须知道,”对面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上身微微前倾,目光和庄芸芸平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在这件事中,你没有任何错。你之所以被伤害,只是因为有施害者、因为施害者没有人性,和你自己长了什么模样、穿了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都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   庄芸芸对上她的目光。   昨晚,阮棠也是这样说的,现在,又有人这样告诉她——她很轻很轻地了一声,很慢却很认真地用力点了点头。   她的脸色依然还很苍白,神色却镇定了很多。   秦律师也点点头,话头一转:“根据你说的情况,我不建议你报警。没有足够的证据,或者说,几乎没有证据,再加上他是你的继父,即使报警,根据目前基层的执法情况,很大可能甚至都不予立案。而一旦报警就等于彻底撕破脸皮,你的处境会很危险——不论是你周围的舆论,还是你继父对你人生安全造成的威胁。”   庄芸芸的身形轻颤了一下,但很快还是稳住了,没有再低下头,只是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然后点了点头:“阮棠也这么说。”   秦律师不由得看了对面另一个女孩子一眼。   “那么,从律师的角度,或者——”阮棠坐下后第一次开口,“从个人的角度,秦律师,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从个人的角度,”秦律师重复了一下她的话,冷厉的神色慢慢地柔和了下来,“首先,我建议你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母亲。”   秦律师看了清秀的小姑娘一眼,语气有些低沉:“在这之前,尽管我非常希望你的母亲站在你这一边,但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在我经手过的类似案子里,也有母亲为了维护自己的婚姻而牺牲女儿,不闻不问、甚至助纣为虐的,而且不止一例。”   庄芸芸睁大了眼睛。   阮棠皱了皱眉,但神色却没有太大的波动。   “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看阮同学的表情,这个道理她大概不陌生。”秦律师难得开了个玩笑,随即又正色道,“我的第一个建议是,和你母亲摊牌的时候,不要一个人单独去,也不要选在家里或者偏僻的地方。最好饭店包间之类,既是公共场所,也不暴-露-隐-私。”   庄芸芸虽然不敢告诉母亲,但却从来没有怀疑过母亲对自己的关心,这时候甚至有些发懵。倒是阮棠点了点头,很显然颇为认同,之后又问:“那么第二个建议呢?”   “第二个建议是,如果你母亲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尽快离婚,并且通过协议离婚的方式、而不是起诉离婚,因为即使在法庭上提出他对你有猥-亵行为、但因为没有证据,很大概率也不会判决离婚,之后至少半年不能再次提起离婚诉讼。”秦律师说着,又看了看阮棠,“提出协议离婚的理由,建议也不要说实话,撕破脸对她们母女都不安全,而且很难达成一致的离婚协议,最好能让他主动提出离婚。他是国企员工,国企别的或许都可以宽松,但作风问题一向都是很看重的——各方面的作风。”   后半句语焉不详,但又充满了暗示。   庄芸芸还有些恍惚,但阮棠发现了——对方根本就是直接在对她说的。   阮棠叹气,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   秦律师提供过很多类似案子的法律援助,经验丰富,或许说的话并不那么好听、甚至因为过于现实而显得令人失望,但无疑,她给出的建议,都是在当前处境下,最有效的处理方式。   最令阮棠有好感的是——即使现实不尽如人意,即使已经看过了太多受到伤害的女性,秦律师说的第一话,始终都是:   “你没有任何错”。   多数的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收到过骚-扰,但她们没有任何错。   这次的咨询相当“超值”,秦律师在那之后又陆续给出了很多建议,一直到傍晚时分,两个女孩子才从事务所离开。庄芸芸不好意思再去住五星级酒店、还是顶层套房——她负担不起费用,也不想占朋友的便宜,尽管她说她也不付钱。   阮棠没有勉强,想了想问:“要不要去我家?我爸妈又不在家,只有照顾我的阿姨在,平时家里冷清,她很喜欢我带同学回家玩。”   她看起来,就像是在一个普通的放学后,很自然地邀请朋友到家里玩一样——庄芸芸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她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回家的,又是身无分文,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阮棠带着庄芸芸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少年并排坐在自己家门口的台阶上。   一个嘴里叼着片树叶、百无聊赖地倚在门口,另一个坐得乖乖巧巧、端端正正。   百无聊赖的那一个一张嘴开开合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很明显一直没停下过说话,另一个垂着眼帘、安静不动。   乍一眼看去,场面居然还挺和谐。   应覃是第一个发现她的——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少年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瞬间就有了格外惑人的神采:“姐姐!”   魏潇被他吓了一跳——是真的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就顺势要往她身上扑:“姐姐回来啦?”   阮棠知道他是闹着玩,也没要躲,并不在意抱他一下、摸摸他的脑袋,但他才刚往前扑了半步就被人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一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拽住了他的后领。   那双手肤色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却牢牢地定在原地、纹丝不动。   魏潇回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他力气向来都大得很,以这人单薄的小身板凭什么劲那么大?   阮棠不理他们两个耍宝——尽管事实上可能只有魏潇在耍宝、应覃只是单纯在等她回家,拉着庄芸芸往屋里走,还指着两个少年给她介绍:“这个你认识,是高一的漂亮弟弟,这个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弟弟。”   应覃没说话,但微微颔首也算是打过了招呼。魏潇倒是没有开口叫姐姐,不过大大咧咧地冲她笑了一下,还挺客气:“欢迎来玩啊。”   倒像他是阮家的主人似的——应覃冷着脸看他、松开他的衣领,自己往前踏了两步、很自然地就站在了阮棠的身侧。   “怎么坐在地上?”阮棠一边开门一边问他。   “你的朋友应该不会占便宜继续住酒店的,但你肯定也不放心她一个人,所以我猜你今晚会请她到家里住。”少年垂着眼帘,视线落在她的肩头,伸手拂去了她肩膀上沾到的一小片枯叶,轻声道,“我想等你回来。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忙——你可以不用告诉我原因,只告诉我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弟弟: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jpg 第47章   在她面前的时候, 他似乎总是一副纤细单薄的模样,有时会仰着脸用目光追逐她的身影、有时会低垂着眼帘安静看她——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最专注又认真的视线,仿佛是最乖巧听话的邻家弟弟。   阮棠一边开门一边笑着问他:“那要是我什么都不说, 让你去干坏事你也听吗?”   “不会。”他轻声说, 视线依然紧紧地落在她身上——但如果目光也有声音, 那么他的目光一定是最安静的, 一如此时, 明明炽热却又毫无攻击性,只会让阮棠感到放松和安心。阮棠已经打开了自家的大门, 侧过身请庄芸芸进屋, 又给她拆了一双新的客用拖鞋,然后看着正在熟门熟路换上自己专用拖鞋的应覃。   少年很快换好了拖鞋,把自己换下来的鞋子放回鞋架上, 抬眼又对上女生含笑的目光。他喉头上下微微滑动了一下, 低声道:“你不会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再清楚不过了——她是最好最好的人。   他的父母当然也不是坏人,但父亲忙于生意,母亲虽然辞了工作、全职在家照顾他,但或许是被小时候的那场绑架吓坏了,对着他的时候总有种过度的溺爱和过于小心的呵护,几乎从不要求他什么。只有这个人, 她明明只比他大两岁都不到,却好像比他成熟了太多。也许她不会直接说什么,可是长久以来的陪伴和相处,让他从她身上懂得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比如努力, 比如善良,比如同理心——也许他也并不能做到那些,但他知道,她是内心最柔软的人。   所以不会的,不会有她刚才说的那种情形发生。   阮棠对上他的视线。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一句话只有短短四个字,说完后却又露出一个带了一点点羞涩的、很浅淡的笑意。   他有一双很多情的桃花眼,长在他那张脸上,却又只剩下了精致和柔软。   阮棠只是随口玩笑,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认真和一本正经的回答——她甚至不知道这短短四个字里究竟有什么可害羞的,但在看到那个笑的时候,心头却忽然莫名地漏跳了半拍,随即心口柔软得几乎有些发酸。   他总是这么信任她——毫不犹豫。   阮棠伸手——少年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凑近过来,任由她揉乱了他一头柔软的头发。   “好,”她说,“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少年似乎是很享受她的摸头,眉眼微弯,低低地应了一声。   陈阿姨很热情地去给来留宿的庄芸芸收拾了一间客房。阮棠一边带她去房间,一边冲她眨眼睛:“如果还是想和我一起睡的话,也可以哦。”   阮棠看起来明明也是柔弱清丽的长相,但昨晚和她一起睡的时候,莫名就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庄芸芸刚想点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就看了眼跟在一旁的少年。   她知道他——整个一中都知道高一有个漂亮弟弟,还知道漂亮弟弟八成对他们的主席有什么非分之想。她虽然一直和这位没什么交集,但……这会儿少年眉头微拧、目光幽深,正定定地盯着阮棠挽着她胳膊的手看。   快要说出口的话莫名拐了个弯,女生迟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的,谢谢陈阿姨。”   阮棠也需要个人空间吧——她已经麻烦她够多了。   阮棠也没勉强,把她送到房间,让她先休息一下、等一会儿吃饭叫她,一边又叮嘱她:“有事随时叫我,好吗?”   庄芸芸认真地点了点头。   阮棠回到自己房间——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   魏潇还是第一次进她房间,他虽然平时看起来总有些痞气,但其实很有分寸,进了女孩子的房间并不乱看,站在门口的模样是难得的乖巧——阮棠还是也摸了摸他的脑袋,对被摸完头后他投向应覃的挑衅目光只当做没有看见。   当然应覃也没搭理他,面无表情地把他挤开了,然后在阮棠床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仰着脸看她。   他仰着脸看她的时候,仿佛是世界上最乖巧的小奶狗,用湿漉漉又满是信赖的目光看向自己唯一的主人。   阮棠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魏潇挤在他旁边坐下,也仰着头看来。   同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却还非要挤眉弄眼——阮棠忍笑,在应覃幽深的目光里忍住了自己的手没有再去揉新弟弟的头发,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们可能已经猜到了一些,我也知道你们都都分寸,但还是要说,要记得保守秘密。”她低头看向两个少年。   应覃点了点头,魏潇更夸张,伸手做了一个把嘴拉上拉链的动作。   “明天早上我会陪芸芸去等她妈妈下班,之后先让芸芸搬出来住,”阮棠说着,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视线在两个少年身上,“可能要陪她回家带走些东西。”   那个家里是肯定不能再住了,但庄芸芸出来的时候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有带,即使要搬出去住,也得收拾课本作业、再带上些衣物才行——他们家条件本来就算不上好,又不肯接受阮棠在金钱上的帮忙,光租房就已经有些困难,衣物课本如果要重新再卖,实在是负担不起了。这个是肯定要再回去一趟的。但即使庄芸芸的母亲坚定站在她这一边、即使选他继父的工作时间回家,也难保不会遇到什么突发的意外。   另外,毕竟已经过去了一天,难保庄芸芸的继父不会先和她母亲说了些什么、或是早就已经串通一气。   “凡事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一直以来,阮棠的父母也都是这样教她的。   魏潇经过的糟心事比阮棠还多,当即心领神会,第一个举手:“那我陪你去行吗?”   明明是他来帮忙,却问“行吗?”这是少年在成长中自己跌跌撞撞摸索出的体贴和善意。   阮棠看他。   少年努力拗自己的胳膊:“我,打架,专业的!”   阮棠对自己的身手是有信心的,但也不敢托大,稳妥起见最好还是再找一个人。见他看起来很是自信,阮棠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谢谢。”   少年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应覃皱了皱眉,轻声叫她:“姐姐,我也可以去帮忙。”   阮棠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害!”她还没说话,魏潇已经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这小身板就别逞强了,没事,不会怪你的。“   少年眉头皱得更紧,冷淡地看了眼拍在自己肩头的手,又转头盯着阮棠看。   “我可以帮忙。”他有点委屈,又有点失落,还有点……怎么说呢,信誓旦旦的肯定——尽管他看起来那么纤细又单薄,柔弱又无辜。   阮棠自认一向是很有原则的人,但这时候也实在是顶不住他这样的神色,轻咳了一声、移开视线,却到底还是低低地了一声。   回想一下之前无意中摸到过的……少年意外结实的胸膛,或许、大概、可能,也没那么柔弱……吧?   阮棠很快给自己找补了理由。   ……   庄芸芸的母亲这周上的是夜班——工作时间是晚上十点到第二天的六点。按照平时的习惯,下班后她会先在厂里洗个澡、再吃个早饭,大约七点左右离开工厂回家,八点到家、然后睡觉休息。   庄芸芸这晚睡得并不好。阮家的床柔软而温暖,但一个人睡的晚上,她在半夜连着惊醒了几次,梦里是无边的惶恐和黑暗。她犹豫了几次,还是没有去找阮棠、硬逼着自己再次入睡——阮棠不能永远陪着她,她必须要学会自己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不仅要面对,而且还要活下去、要活得很好,才不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在六点准时起床,陈阿姨准备了早饭、却体贴地没有问几个孩子假期里起这么早是要去做什么。四个少年人吃完了早饭,打车去了庄芸芸母亲工作的工厂。   冬天的清晨,天色还有些昏暗,即使新年还没有彻底过去,街道上终究还是显得有些冷清。   七点出头,庄芸芸看到自己的母亲出现在工厂的大门口。   两个少年留在原地,阮棠陪庄芸芸过去。   “芸芸?”林秀英显然吃了一惊,“你怎么过来了?阮棠也在?”   阮棠是庄芸芸的室友,又是年级第一,林秀英参加家长会见过她,印象深刻。   “阿姨早。”阮棠礼貌地打招呼,然后又看向身侧的室友。   “妈妈,”将近两天过去,原本怯懦的女生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什么变化,深深吸了口气,身形依然单薄,在冬天的寒风中却也再没有了瑟缩,“我有事要和你说。”   秦律师建议找个茶座包间,不过现在时间实在是太早了、除了早餐点就没有开门的店铺,早餐店也没有隔间、不太隐蔽,阮棠干脆找了附近不远处的小公园,这会儿空地上有一些早起晨练的老人,但也有僻静的地方。   其实庄芸芸昨晚就已经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们了——但此时此刻,两个少年还是找了个不会听到几人谈话、但又保证几人都在自己视线内的位置,远远地守着。   “妈妈,”庄芸芸咬了咬嘴唇,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母亲,“继父对我做的事,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给我一个打架的机会 第48章   庄芸芸的相貌似乎是遗传生父更多一些, 乍一眼看上去母女两人并不十分相似,相比起庄芸芸的清秀,林秀英看起来显然要更粗糙粗、甚至是木讷得多——但也或许,只是常年以来生活的重担摧毁了她原本秀丽的模样。   在庄芸芸说完这句话的时候, 林秀英有一瞬间的茫然和发懵, 但随即作为女性和母亲的敏感又让她忽然间意识到了些什么, 原本就因为上了一晚夜班而不算太好的脸色一瞬间血色尽失, 几次张开了嘴, 才终于抖着声音问出了一句:“他做了什么?”   她看向女儿的视线,忧虑惊恐之外, 甚至于几乎是带着几分乞求的意味——乞求着她将要说出口的, 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的事。   但很可惜,这份乞求终究还是没能达成。   阮棠自从叫过人后就没有再开过口了,但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对面人的神色和表情, 终于确定她是不知情的——如果真的能演到这么逼真的程度, 那她们今天栽的跟头恐怕也确实没人能帮得了了。   不过在见到了母亲这样的表现后,庄芸芸反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整个人都平静了许多——至少,这样的侵-犯不是在母亲的默许下进行的。   庄芸芸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缓慢又轻声地向母亲讲述这个所谓“家庭”里最无望的真相。   她依然会讲到难以为继,阮棠安静地握住她的手,她停顿几秒,又会努力平静地讲下去。对面的女人在她刚讲了个开头时就已经泪流满脸, 伸手想要抱她——少女却没有回应,握紧了身边同伴的手,咬着牙把一切阴-私-黑暗都在这阳光下摊开,最后才看向对面的母亲, 轻声问:“妈妈,你会带我离开他吗?”   秦律师说,在她经受过的那么多案子里,有一部分是母亲助纣为虐,一部分是母亲默许,但也有一部分……母亲试图保护女儿,却仍然不肯离婚。   她做好了准备的,可是——她不想到今天突然发现连母亲都早已失去。   “会的!会的!”面相木讷老实的女人终于再也站不住,哭着扑了过来、把女儿紧紧地抱进怀里,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芸芸,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害你啊!”   直到此时此刻被母亲大力的怀抱拥住,庄芸芸像是一下子被抽掉了最后支撑的力气,踉跄一下——母女俩几乎摔在了地上。阮棠犹豫了一下,最后也还是没有去扶,任由母女两人就这么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阮棠全程都很安静——她可以尽最大的力量帮助朋友,可是,最终都还是要她自己来面对一切的。她就这样耐心地等着,直到林秀英哭完了自己的心疼和自责,恨意终于涌上心头、直至压过了原本的心痛懊悔,站起身想要去找侵-犯自己女儿的男人拼命的时候,阮棠这才拉了她一把。   她看起来很瘦弱,林秀英常年在工厂做工、力气不小,却偏偏被她拉住、一步也走不开。   “阿姨,把你自己搭进去,芸芸就真的再也没有依靠了。”阮棠的语气很冷静。   林秀英转头看去——和自己女儿同龄的少女五官精致,目光却和语气一样冷静。   好像被她这样看一眼,她被恨意冲昏了的头脑也终于一点一点地逐渐冷静了下来。   然后她伸手,把一包纸巾递到了母女两人跟前。   “那我该怎么做?他不会同意离婚的!要是再被邻居知道了,那芸芸……”林秀英一边小心地给女儿擦着眼泪一边不由得问——等到话问出口,她才有些后知后觉,对面的女孩子甚至都还没有成年,她却下意识地去征求她的意见。   “即使阿姨你真的能杀了他,周围的邻居也一样会知道起因是什么。大家对女孩子总是很苛刻,即使是完全的受害者,也总要受到各种各样的羞辱和歧视。”阮棠说,“我们昨天也已经咨询过律师,很遗憾这件事恐怕很难通过法律解决,”   女人脸色更白:“那……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我们想了一个办法,”阮棠说,“只要阿姨你是真的想离婚,大概率是可以成功的。芸芸还有一年半高考,如果你们不愿意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过去的话,等她考上大学,把这件事闹开,之后就一起离开南城吧。”   林秀英起初还用力点头,听到后半句时,神色又有些迟疑。阮棠说的她再清楚不过,一旦被别人知道,哪管她的女儿是不是受害者,旁人的议论和闲话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她现在也冷静了一些,再是恨,也比不过自己女儿的安全本身更重要。   “我会的。”庄芸芸却突然开口,“如果我们都不说,他还会骗别的人、侵犯别的女孩子。”   阮棠笑了起来。   ……   几人一起去了庄芸芸家。那个男人去上班了,家里没有人。庄芸芸的东西本就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一起打包带走。庄芸芸原本是今天就不肯再去阮家的,但租房子也实在没有这么快,于是行李还是暂时带去了阮家。林秀英一夜没睡了,这时候却哪里还有睡意,当即就去一中附近寻摸合适的房子了。   “学校有助学金可以申请,”阮棠提醒,“回头我把材料发给你。”   一中大部分学生家境都还尚可、很少有人申请,助学金的名额倒是不怎么紧张,庄芸芸眼下的情况表,完全符合条件。   庄芸芸也没有矫情,说了谢谢就点头应下了。   这天傍晚,林秀英在家里见到了自己的丈夫。   他也是工人,不过是国企编制,又是常日班,工作时间非常稳定。王立回到家,见到林秀英,甚至还和平时一样笑着问:“芸芸出去了啊?”   ——仿佛前天晚上什么时也没有发生,一切都是她今天早晨的幻觉而已。   可她最近都是夜班、晚上都不在家,要不是女儿坦白,她确实根本就不会发现女儿已经两夜没有回家了。   她心里几乎恨到了极点,却还记得白天那个女孩子交代自己的话,低下头挡住自己的视线,低声说:“我下午打她电话,她去同学家玩了,说要住几天。”   “去找同学玩玩也好,但女孩子晚上不回来是不是不太安全,还一住就是几天,”看起来憨厚老实的男人一脸诚恳,像是最称职的父亲由衷地在为女儿担忧,“问了是哪个同学了吗?别是学坏了。”   ——根本就是笃定了一向怯懦的女孩子什么都不敢说,想让她这个“不知情”的母亲再去把女儿找回来,继续住在家里、处在他的掌控之下,好让他继续为所欲为。   林秀英深吸了口气,努力装出平时温和木讷的样子,也笑了一下:“不会的,是在她班长家呢!就是总是考年级第一那个。”   “哦,班长啊,”男人不知道究竟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看起来居然有些兴奋,“那就好,那就好。”   很显然王立并不关心妻子——林秀英这几天下了夜班后就四处去看房子,但他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租房这事,倒是纪晚后来主动提出的,她现在住的楼上还有一间在出租——在讨论办法的时候,久经社会毒打的纪晚提供了非常关键的帮助。虽然房子老旧,但离一中不远,租金也便宜,再加上住在纪晚楼上还能有个照应,林秀英几乎是没考虑多久就和房东签了合同。隔了两天,她又特地跑了一趟,给纪晚送了一条自己亲手织的围巾,请求她如果可以的话,帮忙照顾一下自己的女儿。   她平时三班倒的工作本就辛苦,近来又都是夜班,为了赶着织完一条围巾,几乎都没有合眼的时候。纪晚捧着围巾神色有些复杂,却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是她从没拥有过的,来自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   又过两天就是元宵。   南城经济发达、早早和国际接轨,年味反倒是不太浓了。元宵节也有灯会,不过人实在是太多,阮棠去过两次,每回都是人山人海,与其说是看灯,倒不如说是看人,也就没有什么兴趣了。但今年的元宵节一早,应覃就来期期艾艾地问她:“姐姐,晚上可以一起去看灯吗?”   阮棠对着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就有些没辙,到底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到了下午,阮棠还在房间看书,就听见房门被敲了两下,等她说了“请进”后,少年人挺拔俊秀的身影就从门口挤了进来,一只手还很可疑地背在自己的身后。   阮棠放他进来,然后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她。   “晚上要去看灯,我也准备了一盏。”少年在她身前站定,终于把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兔子灯,像是阮棠小时候,爷爷元宵哄她时亲手用竹篾扎好、宣纸糊成的那种兔子灯,只不过小时候爷爷在灯里装的是蜡烛,现在他换成了用电池的小灯泡。   少年把兔子灯举到她面前,在她的注视下慢慢从脸上一直红到耳根,轻声问:“可以吗?”   什么“可以吗”——是“可以收下这盏灯吗”,还是“可以带这盏灯一起去吗”,又或者是“这盏灯做得可以吗?”再甚至……是别的什么“可以吗?”应覃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种意思。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的女孩子,看她笑着接过那盏灯,有些好奇地按亮了那个小灯泡,然后又抬起头来,笑盈盈地回答:   “可以啊。”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可以(带这盏灯和我一起去逛gai)吗?   姐姐:可以(谈恋爱)哦——达成共识——   很久以后,终于知道了真相的弟弟:错过了亿点点.jpg 第49章   阮棠悄悄地观察了一下少年人的手, 看起来还是和往常一样白皙光洁,并没有什么“做手工”留下的伤口,顿时也放心了下来,没有追问。   应覃去沙发边搬了一张带储物箱的小凳子过来, 摆在阮棠附近, 乖乖坐在“小板凳”上陪她:“我打扰你看书了吗?”   “马上开学了, 先预习一下。”阮棠说完, 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 停顿了一下,随即有些认输似的笑了一下, “等我很无聊吧?要出去逛逛吗?”   少年人有一瞬间的愣神, 紧接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陡然亮了起来,嚯的一下站了起来,差点带倒了“小板凳”。他一边手忙脚乱去扶凳子, 一边忙不迭点头。   阮棠带他出门:“看电影好吗?”   少年人猛点脑袋, 一边又不知道还想到了些什么,耳根通红。   两人下了楼, 在门口等司机开车出来。隔壁忽然探了个脑袋出来,打量了两人一会儿,笑嘻嘻地又凑过来:“姐姐出去玩能不能也带上我一起?”   他有意装可怜,难得眼角都耷拉着,倒是把平时应覃的模样学了个五六分像。但明明是相似的神态,应覃做出来显得无辜又可怜, 放到魏潇身上,就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的痞气了。   大概是也看出了他这个模样是在学谁,阮棠还没说话,应覃就已经拧起了眉头, 盯着对面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少年看了一会儿,难得主动开口:“他怎么这么空,一直盯着门口。”   要不是一直注意着门外的动静,怎么可能这么巧,他们一出门、他恰好就开门看到?   魏潇像是完全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还是睁大了眼睛盯着阮棠。   阮棠失笑,却点了点头:“上车吧。”   魏潇应得飞快,一个箭步就要蹿上车,还有空回过头来点评一下阮棠手里提着的小灯:“还挺可爱,哪里买的?”   阮棠含笑看他。   魏潇继续在雷区蹦迪:“能让我玩一会儿吗?哎……”   话音未落,已经被另一个少年一把推进了车里、跌坐在柔软的后座上,紧接着是少年人明显冰冷的拒绝:“不能。”   魏潇砸吧了一下嘴,似乎是还有话要说。   应覃挨着他坐下,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   魏潇总算安静了下来。   司机把三个人送到市中心的电影院就回去了。三个少年人相貌都很出挑,走在一起格外引人注目。应覃皱着眉,往阮棠身边又靠得更近了一些,阮棠侧过头轻声问:“怎么了?”   少年迟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是他和阮棠单独出来,别人一定都以为是情侣。可是再加上魏潇——他已经听到旁边有好些人在议论了,都说是姐姐带着两个弟弟出来玩,一家人颜值真高之类的。   阮棠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好脾气地等着魏潇去买电影票和饮料。   少年紧贴着她安静站着,心里却多少有些失落——明明可以和她单独来看电影的。   他知道,他对她来说是特殊的,可却不知道,这种特殊,和他对她的是不是一样。有时候他会觉得,或许是一样的,有时候又觉得只是自己的妄想。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的——他觉得有些委屈,又忍不住想起除夕夜那晚,她落在他额头上的吻,又或是……之前也好,现在也好,她牵着他的手。   应覃垂着眼帘、抿着嘴唇,任是谁都看得出情绪不高。他这模样,反倒让旁边的路人们更忍不住透来目光,尤其是几个女孩子,已经极力克制,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和朋友窃窃私语:   “漂亮弟弟又可怜又不高兴的样子,姐姐快哄哄他啊,要是我弟弟我已经抱在怀里薅了。”   “不,你只是想薅他,你就是馋他身子!”   “你说得对,我下-贱……啊!当我没说。”   一开始说话的女孩子睁大了眼睛,赶紧止住了自己的玩笑:“所以不是姐姐,是女朋友?”   检票进场的时候,那个女孩子,突然牵住了漂亮弟弟的手,然后弟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但即使是连耳朵都红透了,却还是频频去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一看就不是姐弟!不过……   “那么,”女生再次发出灵魂提问,“另外那个弟弟是什么关系?”   “电灯泡……吧。”   ……   电影讲了什么,应覃完全没看进去。他满脑子都是阮棠牵住自己的手,以及……偶尔在爆米花桶里,不小心碰到的双手。   他对爆米花本来并不感兴趣,但现在,突然就觉得这家影院的爆米花好吃得简直赶超他家酒店的大厨水准。   电影是标准的贺岁片,没有什么太深的内涵,但合家欢的套路倒也不功不过。散场后随着人群走出出口,应覃脚步顿了顿,拧着眉回头。   魏潇不见了。   一直到人潮散尽,依然还是没有看到魏潇。   少年人拧着眉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摸出了手机。   阮棠伸手按住了他要拨电话的手:“这么关心他,平时怎么不说?”   明明平时嫌弃得不得了,尤其是刚才出门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把他塞回魏家大门的模样,却愿意耐着性子等他、第一时间打电话找他。   少年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毕竟是一起出门的。”   “这么别扭,”阮棠笑出声来,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手机,“他说他一个人先走了。”   少年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最终却只是干巴巴地了一声。   魏潇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其实应覃也是。两个人都是柔软单纯的少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友好”相处,于是看起来总是格外嫌弃对方、甚至魏潇还乐此不疲地一再挑衅应覃,但他们会互相担心,会一起吃饭,应覃会特地给魏潇准备压岁红包,魏潇会在应家活跃缓和气氛……   但他们都说不出口。   说不清到底是要面子,还是真的不习惯和别人坦诚相处。   但这样也不错,在她之外,应覃终于又有了其他的亲近朋友——她很高兴自己是对应覃来说重要而特殊的人,但她并不希望自己是应覃的整个世界。   没有人应该把别人当成整个世界,也没有人担得起别人的整个世界。   “走吧。”阮棠牵着他下楼。   少年乖巧应声,又忍不住低头——她又牵他的手。   她牵着他去看电影,然后牵着他去吃饭,最后牵着他去看灯会——园内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或许是怕他走散了,她牵着他的手甚至还更紧了许多。   可人实在是太多了——应覃从未意识到南城居然有这么多的人,以至于不仅什么都看不到,甚至连移动都有些困难。少年侧过身,小心地把少女护在护在自己的怀里、隔开拥挤的人潮,低声问:“我们出去吧?”   他知道阮棠本来是不想来的,来这里只是因为他想。   阮棠似乎是说了些什么。   可是人太多了,他根本就听不清楚。   少年人神色茫然,又有些懊悔——在阮棠面前,他总是很容易被看懂的。阮棠笑了一下,反手牵着他、逆着人潮往外走——少年愣了一下,赶紧再次护住她。   两人好不容易除了公园。也许是因为人都已经进了园内,门口反倒有些冷清,公园外围还挂着装饰的小灯笼,倒是也还能衬托出几分元宵节的气氛。   少年低头。   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   “是不是觉得,”阮棠忽然问,“我在逗着你玩?还是,为什么要带魏潇一起出来却又牵着你?”   少年一双桃花眼猛地睁大。   “委屈吗?”她又问。   少年不自觉地连着眨了几下眼睛,第一时间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却又迟疑着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阮棠觉得他眼睛不仅湿漉漉,甚至隐约还有一点泛红。   阮棠伸手。   少年人或许是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熟练地低头凑近了她的手。   阮棠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原本认真梳好的头发被揉乱,让漂亮的脸又显得有些稚气,目光却很专注。   “还记得你问我的问题吗?”阮棠顺手捏了一下他的脸,“我认为‘早恋’本来就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让我这么喜欢,我也不介意‘早恋’。”   少年僵住。   随即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像是生怕自己呼吸的那一点点声响就会打碎这个幻境。   “暂时还没有让我这么喜欢的人。”她说。   应覃咬了一下嘴唇——应该失落的,但好像又在情理之中,反倒没有什么太大的落差。   他垂着头轻轻了一声,完全没有追问的意思。   “但是,”阮棠却没说完,“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心动过。”   少年睁大了眼睛。   阮棠一手提着小小的兔子灯,一手牵着他,沿着路边漫无目的慢慢走着:“我现在不能答应他什么,因为我对他的喜欢的确还没有他对我那么多。再加上我们各自家庭的关系,如果真的要在一起,还有很多其他要考虑的事。但我愿意顺其自然地走下去看看,你说他会愿意吗?”   少年踉跄了一下,用力抓住了她的手才终于手忙脚乱地稳住了身形,偷偷去看她的神色。   挂着灯笼的街沿要比平时的晚上更亮一些,她眼角那颗原本浅浅的泪痣陡然间熠熠生辉,看得他几乎有些晕乎。   但也可能……只是听着她的话,他就已经晕乎得像在做梦了:“他一定愿意的。”   阮棠了一声,又笑着问:“那他应该,也不会影响学习吧?”   少年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走在哪了,晕晕乎乎地继续点头:“他一定每次都考第一。”   阮棠笑了起来:“好。”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突然用功.jpg   实在对不起年底了特别忙,这次更新隔了好久,我反思! 第50章   和暑假相比, 寒假总是格外短暂。元宵节之后,隔了一天就是报到注册,新学期准时拉开了序幕。   开学第一天照例是摸底考试。   阮棠特别关注了一下庄芸芸——她依然很安静,不过看起来情绪要比上学期稳定了许多, 基本不再有目光闪躲或是神思恍惚的模样了, 显然脱离了继父的控制让她暂时获得了一些安全感。她摸底考试的成绩虽然没有恢复到高一时候的班级前列, 但比起上学期已经有所回升——她的基础很扎实, 人也努力, 只要排除外界因素的干扰,恢复原来的好成绩只是迟早的事。   庄芸芸一直没有再回, 她的继父问起, 林秀英都说是住在朋友家。开学两个星期之后,男人终于开始察觉到了异常,又在追问, 林秀英强忍着恨意, 按照和少年人们计划好的那样,若无其事地回答:“她最近成绩下滑, 有点跟不上了,跟我说要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方便晚上读书。”   曾经王立还没有暴-露的时候,对继女的学习很是关注,俨然一副慈父心肠,自然知道一中的周末不许住宿、十点熄灯后不许熬夜。小女孩生性怯懦,不敢和母亲坦白、又怕和他共处, 用租房子读书作为借口躲他,倒是挺合理的。不过……   “租房子的钱她哪来的?”王立面相憨厚,问出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为难又有些担心,“一中附近房租贵得很呢。”   他们夫妻都是工人, 林秀英一个寡妇带着孩子、本来就没什么积蓄,他的厂子倒是国企,但只是福利和保障还算不错,工资却也不高——说白了,本来日子就过得拮据,根本负担不起再多一份的房租。   “她说一中有助学金,她班长帮她申请的,”林秀英说,“正好够抵房租,一中到底是好学校,这助学金比好多大学都多。”   王立悄悄观察她的表情——和平时一样老实得几乎有些木讷,看起来应该是不知情的。   他又装模作样地关心了孩子几句,这才结束了这个话题。   庄芸芸始终没有回过家,林秀英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异常。   又过了一个多月,阮棠估摸着他可能有些忍不住,见庄芸芸只知道躲着他、却什么都不敢和母亲说,胆子渐渐也大了起来,再次旁敲侧击地想问庄芸芸租住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在学校旁边的小区吧,上回她说过,我一直没时间去,”林秀英语气有些担心,“周末没有学校食堂,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男人一听,正中下怀:“礼拜五我下班去看看她,你做点菜我给她带去,她一个小姑娘家家,一个人住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   林秀英连连点头。   一中的门禁管理很严,家长只有周五和周日才能进门。王立在周五提着林秀英准备的保温桶进了一中。一中的周五比平时要早半个小时下课,教学楼里几乎已经没有了学生。他给庄芸芸打了电话,意料之中地没有人接,但又上不了女生宿舍,只能在楼下守株待兔——他想的挺好,只要在公共场合堵到小姑娘,以她的性格,肯定是不敢闹起来被别人知道的。   但他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庄芸芸,正想找人问问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   “你是芸芸的室友和班长吧,”他拦住背着书包下楼的女生,憨厚的脸上堆满了笑意,“还记得我吗?”   少女本就长得精致,上次离得远没有注意,现在近了看,眼角下还有颗泪痣,小小年纪就勾人得很。   女孩子微微眯着杏眼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好一会儿才有些恍然:“叔叔好,你是芸芸的爸爸吧?”   “你好你好,”男人搓着手,满脸感激,“谢谢你照顾我们芸芸,她都和我还有她妈妈说了,你还帮她申请助学金。”   “啊?”少女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疑惑和茫然,“我们班没有人申请助学金呀!”   一中的助学金确实不少,但助学金是每个学年申请一次,目前的房租是阮棠先垫的,也不怕他去问老师。   男人顿时变了神色——阮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这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居然很快就把有些僵硬的表情调整到了一个担心女儿的慈父模样,看起来异常焦急:“她说是用助学金租了房子用功读书,她妈妈做了菜让我送过来,我等半天了也没有看到她,你又说她没有助学金,那她就是撒谎骗我们了?她现在人呢?”   “她已经放学走了。”阮棠也适时地做出一副惊讶和担忧的模样。   “那你知道她现在住哪里吗?”男人看起来很是焦急,“你和她一直要好,能不能带我去找她?她好长时间没回过家了,还骗我和她妈妈领了学校的钱才租房子,她钱是哪里来的?她成绩又掉得厉害,我怕她在外面认识什么人学坏了。”   “我也不知道,她最近确实总有些心不在焉。”少女神色忧虑,迟疑了一会儿,“要不这样吧,叔叔你先回去,我找机会问问她,有消息了和你联系。”   王立不疑有他,留下了联系方式,千恩万谢、千叮万嘱,这才有些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开。临走前又像是不放心,还想送阮棠回家——阮棠笑眯眯地婉拒了:“不用了,我和同学约好了一起走的。”   男人这才恨不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阮棠收起笑脸,有些嫌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从斜里伸出一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把她的手捧在掌心里,然后抽出一张消毒湿巾纸,把刚才被男人借着感谢的借口握过的手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连指缝间都来回擦过,这才觉得消过了毒,轻轻地舒了口气。   阮棠用指腹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少年握住她的手,目光幽深:“他真恶心。”   别说是借机摸手,光是他看阮棠的动作,就让应覃恨不得戳瞎他的眼睛。   阮棠凑过去,深深吸了口气——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终于驱散了刚才那股恶心又油腻的感觉,她眉眼稍稍舒展了一些,牵着少年往外走:“回家了。”   ……   阮棠开始着手给下一届交接学生会的工作——她选好的继任者也是个女孩子,行事风格和她有些不同,平时看着有些高冷,但办事利落果决,在统筹领导方面表现得相当不错,这学期的科技节活动,基本已经是小姑娘自己安排筹划、阮棠只做最后的把关。与此同时,因为陆含雁目前在首都参加奥数的国家集训队、紧接着想必就会成为中国队的选手之一出国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短期内不会回来,阮棠也在同时帮着交接副主席的工作。   王立又来过学校几次,都没见到庄芸芸。面对未成年孩子的时候他还敢信口雌黄,但毕竟有些心虚,也不敢去问学校老师,于是也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僵持了一阵子。下半学期的时候,阮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给纪晚发了个消息。   王立最近开始频繁接到陌生电话,内容都是——来催债的。   “庄芸芸是不是你女儿?”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总是流里流气的,听起来就不是正经人,“她问我们借了钱又不还,你是她爸爸你得给还呗!”   王立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想拒绝的,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虽然还是否认,但语气明显已经有些心虚:“我不知道!你们搞错了!”   学校没有发过助学金,庄芸芸也没有问林秀英要钱,那么她租房子的钱是哪里来的?   因为怕他,想躲又不敢说实话,所以……去借了网贷?还是直接就借了高利贷?   “没搞错,”对方直接报了他的信息,“找的就是你!你女儿过年在我们平台借了钱,现在还不出了,你是她老子,你得给还啊!”   过年的时候——那就是庄芸芸最惊恐也最冲动的时候,那会儿去借了网贷也不是不可能。网贷的套路他听说过,和高利贷那也差不多了,等听到对方说利滚利之后欠了好几万,王立顿时就慌了,试图撇清自己的关系:“钱是她借的,我又不是她亲爹,你们找她去啊!”   “不是亲爹又怎么了,继父将来死了遗产她不也照样继承么,”对面居然还很有法律意识,“哥们儿,我们是要收债的,为难一个高中小姑娘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她没钱,咱也不能逼她去卖啊?那犯法不是——她没钱,你有钱,你得给还啊!”   听起来好像很“守法”,但对方话里的“遗产”两个字让他心惊肉跳。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对面紧接着又啧了几声:“听说你在国企干啊?害,要是有稳定工作,我们也不想干这个啊。但这行干久了,实话说我们也喜欢国企——这不国家企业就是喜欢为人民着想,坚决维护人民群众利益嘛,绝对不包庇欠钱不还的赖子。”   王立猛地打了个激灵——这要是去厂里闹起来,别管他有理没理,都没有好果子吃。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离我可以打人还剩几章? 第51章   阮棠估摸着进展, 给王立发了消息,说是进近来庄芸芸时常接到陌生电话,对话中常常提到“还钱”之类的,问她又不肯说, 怕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外面借了钱、又或是惹了事了。   王立当然不会怀疑她, 再加上林秀英这几天也频频接到催债的电话, 这会儿也没工夫想什么脏心思了, 急得嘴上都燎出了泡。偏偏一中的门禁管理极其严苛, 他一时半会儿找不见人,又怕把庄芸芸逼急了破罐子破摔、把事情的始末整个声张出去, 也不敢联系她的班主任——再说这钱是真的欠了, 就算找到她人了,她一个还在读书的小女孩又哪里有钱能还得上?他非但找不到庄芸芸,还得装模作样的安慰急坏了的林秀英、免得她不顾一切冲进学校找人。   自从接到第一个催债电话, 他就再没睡过一次好觉, 可担惊受怕了没几天,他就连觉都彻底睡不着了——他一下班, 就被堵了个正着。   对面倒也没动起手来,只是被七八个人高马大、浑身痞气、文着花臂抽着烟的壮小伙堵在公司门口,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心惊肉跳。对方连着堵了他三天,言辞神态越来越不耐烦,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老哥,都是混口饭吃, 你也别为难我们。不过你放心,别看我们这样,也是懂法的,不会乱来。最后再给你三天, 要是还不出钱,我们可就实名举报到你单位去了。”   几人说完就散了,留下王立失魂落魄、差点跌坐在地——实名举报,放在国企那可是必定严查的。要是只查出他的继女在外面欠了高利贷,最多也不过说他倒霉,要是再查下去……虽说庄芸芸名声也讨不了好,可他却也是真的完了。   就算庄芸芸没证据,可这种事,要是真把她逼到绝路上、也去他公司实名举报,就算没有证据,他恐怕也干不下去了。   王立手脚发软地回了家,翻箱倒柜地找出了结婚证,第一次耐着性子硬是等到了林秀英下班回来。还没等她开口,就已经一脸难色地跪在地上,戚戚惨惨地说着最近一段时间来不断被催债的经历,末了甚至还痛哭了起来:“秀英,是我对不起你,但咱家实在是还不上了!这里还有几千块钱你拿去,咱们离婚吧!”   一开始是装模作样,讲到最后,倒是确有几分真情实感了。真情是确实被催债弄得心惊胆战、苦不堪言,实感是真有几分舍不得离婚——倒不是有多喜欢这个老婆,不过她虽然长得木讷,为人却很勤快,家里永远打扫得干干净净,女儿也温柔漂亮、还是高材生,最妙的是小女孩还懦弱胆小、什么都不敢说——他虽然常在外面找小姐、所以总也存不住钱,但外面那些用钱买的,怎么比得上家里这个清清白白、而且还前途大好的小女孩呢?   这让他有一种巨大的权力感——他穷,他长得也不好,可那又怎么样?这样漂亮优秀、青春年少的小姑娘,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但前提是——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或者说,身边认识的人,谁也不知道——要是放在谁也不认识的网上,他倒是很乐意让别人都来看看,他有多么了不起。   因为他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理智,知道这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是决不能丢了的。   王立跌坐在地上,看不到女人木讷脸上闪过的恨意和急切——如果可以,她简直恨不得下一秒马上就能办妥离婚手续、和这个人渣解除一切关系,但民政局早就已经下班、一口答应也引人怀疑,不得不按照女儿同学说的那样,装作犹豫又无措的模样。   她的演技其实很是糟糕,但男人这几天早就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一时间也没发现。   两人纠纠缠缠了许久,林秀英终于按照自己一向“老实善良”的人设又悔又愧地答应了。   第二天几乎是天刚亮,王立就迫不及待地揣着结婚证、催着林秀英出了门,到了民政局、又等了许久才总算等到开门,急匆匆地办妥了手续,末了又虚情假意、强忍心痛地往林秀英手里塞了两千块,这才像是了了一桩心事、急急忙忙地走了。   之后他下班路上又被堵了两次,举着离婚证指天发誓已经和她们母女再没有任何关系,林秀英也早就搬了出去、他根本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之后又主动给他们提供了林秀英工厂的地址,提心吊胆地又躲了几天,见没有人再来找自己,这才算是慢慢放下了心来。   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是快要接近期末了。   阮棠看着庄芸芸明显轻松下来的神色,总算也稍稍松了口气。   “但你并不高兴。”周五的晚上,应覃和阮棠并肩坐在阮家的院子里。少年侧头看她,轻声开口。   天气已经入冬,阮棠整个人裹在毛茸茸的居家服里,月光将她半边脸照得莹润,却还有半边隐在阴影里,看起来显得有些清冷。   “如果不是芸芸,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一起想办法帮忙,如果不是用这种不能上台面的办法,”阮棠抱着膝盖,语气听起来有些低落,“这件事又会怎么样呢?我知道的,还有很多个芸芸。”   应覃答不上来。   阮棠也没追问,只是忽然又说:“我听说,离婚之后没过两天,王立就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伤得还挺厉害。”   少年人身形微微顿了一下:“是吗?”   阮棠了一声:“他心里有鬼,也不敢声张,只能自己吃进。”   少年一双桃花眼在月色下轻轻眨了几下,长长的睫毛随之轻轻颤动。   阮棠终于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少年抿着唇,乖巧地点头应了一声。   这晚的时候他们都以为事情已经暂时落幕——但……几天后,阮棠的手机在晚自习时突然震动起来,她才意识到,事情还没有完。   这会儿才刚上第一节晚自习,她的手机放在口袋里、设在震动模式。她起身走出教室,班里零星有几个同学注意到了,见是她出去,也没在意。她去走廊角落接了电话,随即就匆匆出了教学楼、直奔小树林,也不管树林里昏昏暗暗没有灯光,径直找到了深处那一段没有顾得上修葺的旧围墙,助跑了两步,很轻易地就翻上了墙头,然后——   在墙头四目相对。   过分漂亮的五官瞬间占据了整个视野。   阮棠一怔。   她□□实在是个老手了,尤其是自从纪晚决定好好读书,她几乎每周都有那么一两个晚上是要□□出去给对方补课的。这段围墙又不高,只是因为在树林深处、光线昏暗,很难发现,但只要摸熟了地形,对阮棠来说,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但她刚才接了电话就心神不定、满心忧虑,这会儿乍然在墙头看到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顿时气息就乱了一秒,身形微晃。   其实这也没什么,她马上就可以自己稳住身形的——谁想到她还没来得及调整,腰间就被一只手牢牢扣住、整个人撞进了一个结实又温暖的怀抱,倒是在墙头稳住了身形。   “去哪,姐姐?”   少年的嗓音听起来倒像是微有些气喘,但依然还能听出平时的清朗和乖巧。   阮棠抬头。   少年漂亮的脸上一片通红,神色有些闪烁和忐忑,目光却还是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阮棠这才注意到,他额头隐约有些汗意,外套也没穿,V领毛衣下,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也解开了。再加上他说话时候的气喘——只是翻个墙,好像也不至于这样。当然,撇开别的不论,晚自习时间他□□从外面回来,就很不正常。   但阮棠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挣开他的怀抱转身就跳下了矮墙:“纪晚那里有点事,我去一下。”   小黄毛刚才打电话过来,急得简直都带了哭腔。   怀抱骤然一空,应覃本能地有些失落,但见到她神色不对,知道现在也不是什么撒娇卖乖的时候,赶紧又翻回了墙外——这时候他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军训那几天,阮棠每天早上带过来的早饭是怎么来的了。   少年人高腿长,并不费力地就跟上了阮棠:“姐姐,我一起去吧。”   阮棠皱了皱眉,本来要拒绝的,但一想到他□□的动作、还有刚才……结实得她都有些始料未及的胸膛,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低声叮嘱:“自己小心。”   应覃应了一声——乖巧得和往常那个安静漂亮的少年一模一样。   两人很快赶到了纪晚的学校附近。   纪晚平时已经很少去学校了,要不就在读书馆做题、要不就在家里补课。但马上就是期末,这几天正在填文理分科的志愿表——纪晚今天是来交表的,谁想就被人堵了。   仿佛历史重演,阮棠到的时候,小黄毛正被按在墙上,纪晚投鼠忌器、被几个人堵住,脸上已经带了伤,看起来却格外有种靡丽的妖娆。   阮棠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还没来得及动手,按住小黄毛的那人忽然惨叫了一声、已经摔了出去。阮棠侧头——一颗黄色的脑袋连同削瘦的身体被甩了过来,她伸手接了一把,就见原本还在自己身侧的漂亮少年转眼已经又踹弯了一个人的膝盖……   ……   半个小时后,四个人一起坐在纪晚破旧的小房子里。   阮棠小心地给纪晚上药。纪晚嘶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陌生少年,又啧啧有声:“这就是你家那个小可爱?好像和你说的有点出入嘛。”   虽然经过庄芸芸的事,大家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当然,见面的情况也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阮棠没说话,继续给她上药。   纪晚又逗了她几句——大小姐脾气不错,平时又纵容她,一般这种时候都会笑笑、甚至放软身段撒撒娇,但这会儿,她就是一言不发,格外沉默。   纪晚忍不住又啧了一声。   等到好不容易伤口都处理完了,她依然低垂着眼帘,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对不起。”   “关你什么事?”纪晚皱眉,“我又不是第一次被拦。”   “石头跟我说了。”阮棠轻声道。   纪晚的视线落在小黄毛身上。   小黄毛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想要解释:“我、我、我……我怕棠姐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应该说的。”阮棠挡住她落在小黄毛身上的视线,终于抬头看向纪晚,“本来就和我有关不是吗?”   今天这伙人,就是当初他们找去假装催债、骚扰王立的人。当时是纪晚主动提出自己去找人的,尽管说话的时候好像很嫌弃似的,说什么“你们这些少爷小姐就别沾这些事儿了,想找也找不着人。”   当时她确实也没有渠道找人,就答应了。本以为给了钱也就算是了事了,没想到对方见纪晚漂亮,又来堵着她非要她一起出去“玩玩”。纪晚拒绝了几次、都没跟她说,对方觉得没面子又不甘心,今天带足了兄弟、铁了心要把美女带走一起去“玩玩”。   如果当时她没有让纪晚去找人……   她本来是想帮纪晚的,可是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她却又让事情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够了啊!”纪晚忽然拍案而起,“大小姐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呢?什么都要帮,什么人倒霉都和你有关!我是因为你才要帮那姑娘的吗?我就不能因为看她惨,自己想帮忙吗!”   阮棠怔住。   纪晚忽然又低下头来:“要不是你,我这辈子已经完了,你懂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我是多余的吗???? 第52章   阮棠坐着, 纪晚原本也坐着——不过五秒钟之前她拍案而起,所以现在站着了。她本来就和阮棠差不多身高、将近一米七,为了说话、又因为情绪有些激动,脸色涨得微红, 低头俯身凑过来, 于是一张秾丽到近乎妖娆的脸骤然在阮棠的视野里放大。   阮棠本能地眨了眨眼睛。   两张风格不同但却同样昳丽的眉眼之间, 相隔距离不过几厘米而已。   怎么说呢……气氛看起来, 有一点微妙。   小黄毛还在傻眼, 应覃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原本他安静又自闭地坐在角落里,这会儿看起来似乎是有些焦躁不安, 虽然没说话, 却浑身都写满了“坐立不安”几个大字。   又过了几秒,阮棠像是这才回过了神来,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终于慢慢地恢复了一点血色, 用力地抿了抿嘴唇, 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把难得情绪波动这么大的纪晚往后推了推。   角落里的漂亮少年无声地松了口气。   纪晚却敏锐地又把视线落在他身上——阮棠有时会提起他, 在阮棠的口中,他是个乖巧可爱又很粘人的漂亮弟弟,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本人。漂亮是不假,但纪晚想起刚才少年打架时的干脆利落,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长得漂亮,而且还是带着攻击性和侵略性的那种漂亮。往常要是有人被她这么盯着, 不论男女,多少总会有些反应,但这个少年——他反倒没有了几分钟前那种如坐针毡的焦躁,俨然像是完全没发现她的目光, 视线直勾勾地落在阮棠身上,隐约还有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纪晚甚至怀疑,只要今天出了这个门,明天哪怕他们两个迎面遇到,漂亮弟弟也压根儿认不出她来。   纪晚啧了一声,冲阮棠抬了抬下巴——这就是你嘴里乖巧的小可爱?   阮棠叹了口气。   少年似乎是随着这一声叹气,身形微微僵了一下。   然后阮棠站了起来,看了眼时间,冲着纪晚点了点头:“我们先走了。你今晚早点休息,不要熬夜了。”   纪晚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然后看着阮棠转身走到角落。   少年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眼角似乎是在混战中被蹭到了一下,有点发红,倒是无损于那张脸的精致漂亮,反而显得有一种别样的艳丽,格外勾人。   阮棠伸手。   少年配合地俯身低头。   ——动作熟练默契地像是曾经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   阮棠的指尖轻轻触到了他眼角的位置,少年没有后退闪躲,却微拧着眉头、很轻很轻地嘶了一声。   纪晚看得眉头乱跳——好家伙,看起来像是忍着什么重伤似的。这擦伤……也就是幸好阮棠看得快,再过一会儿,没准儿连红印都消了。   这演技是极好的,不过还不至于能骗到精明的大小姐——纪晚刚想着,就看到阮棠也皱了皱眉头,反手牵住了少年的手,语气轻缓:“今晚我帮你请假吧?先带你回家处理一下伤口。”   纪晚:……   纪晚眼睁睁地看着少年那双桃花眼里像是落着星星、亮晶晶地看着大小姐,然后乖乖点头,又冲她露出了一个充满了依赖、还有一点点心虚不安的笑。   纪晚木着一张脸送两人出门。   挺好的,她想——一个装可怜,一个明知道是装的还宠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   阮棠平时也不是话多的人,不过却也都没有这一晚这样沉默。应覃有些不安,但好在……他低头看着阮棠还牵着自己的手,稍稍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至少,她还牵着他。   阮棠带着应覃打了车回家。   阮家没有人,不过应覃的母亲在家。他脸上的伤其实不算严重,只是他皮肤白、眼睛也漂亮,于是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怕他中途带着伤回家让温筠担心,阮棠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把人带进了自己家里。   陈阿姨已经回了房间休息,听到声音又忙出来查看。见是两人回来还惊了一下,幸好阮棠没有开客厅大灯,光线昏暗中、应覃又垂着头紧跟在阮棠身侧,陈阿姨也没注意到应覃脸上的异常,再加上又信任阮棠,除了惊讶,倒是也没有多追问什么。   阮棠把应覃带上楼进了自己房间,找出药箱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口,又很平静地把药箱收拾好放回原处。回来的时候,就见少年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膝头,一副再乖巧不过的模样。   阮棠在他身边坐下。   少年立时侧过头来看她。   少女依然神色温和地看着他,应覃一时间也不敢确定她到底有没有生气或是介意,又焦虑又心虚,却又努力维持乖巧可怜的模样——即使明知道骗不了她,但还是寄希望这样多少能让她心软一点点。   “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她轻声问。   应覃犹豫。   他知道总有些什么是该老实交代的,但是……他没有把握,那些话说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阮棠却没有追问,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她看起来并不生气,神色甚至可以称得上柔软。   少年垂下眼帘,试探着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   阮棠没有挣开。   这像是给了应覃什么信号一样——少年飞快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然后小声开口:   “当时,就是绑架那件事以后,叔叔阿姨送你去学散打了,我也想去。”少年说话的时候尽管还低垂着眼帘,但视线却还是时不时偷偷落在阮棠脸上,见她没有什么不满的意味,像是才又有了说下去的勇气,语速有些缓慢、却很老实地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妈妈一直都不同意我去。”   那时候阮棠五岁,应覃才三岁多——一方面是温筠被绑架的事吓出了心理阴影、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儿子,连一丝一毫可能有的磕碰都不敢放手,另一方面是他的年纪也确实实在太小了一些。   应家都以为应覃只是因为想跟着阮棠才闹着要一起去学,过段时间就会渐渐忘记了——但在之后的几年里,应覃却依然时不时就会提起这件事。温筠也很矛盾,一方面她希望孩子能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另一方面又实在不舍得他吃苦,于是就总想着“等他再大一点再说”……一直到应覃上了小学,这时候他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这件事了,而阮棠的课程安排也已经开始越来越忙碌,温筠也就渐渐忘记了曾经的念头。   但在他小学一年级的某一天,她去接应覃放学,到了学校才知道当天有活动提早放学,她却没有在学校见到等待她的儿子。   多年前的噩梦几乎再一次重演。   应家兵荒马乱地找了一下午,最后才在应覃的一个同学家找到了他。   或者,应该说……不是同学家,而是同学家里开的武馆。   后来她和应致远再三追问,这才终于弄清楚了原委——应覃从小就很安静,平时在学校也没有什么来往密切的同学,本来和这个同学也没有太多交集。那天提早放学,那位同学邀请其他男生去家里开的武馆玩——应覃居然破天荒地主动询问是不是可以一起去。   应家夫妇终于意识到,应覃的这个念头从来没有打消过。   “小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家里是开武馆的,邀请我去玩。”少年不由自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语气有些不好意思,“我就赖在他家里,后来爸爸妈妈没有办法,就让我在那里学下去了。”   其实也没有说的那么简单——温筠怕他吃苦,应致远怕他是年纪小、根本不知道学下去意味着要吃多少苦,于是当时应家夫妇和儿子之间还立了军令状,要是能坚持两个月、还能打赢武馆里其他同龄的孩子,才同意他继续学下去。   那时候的应覃体弱多病,比一般的同龄男生都要瘦弱——但他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   “我想可以保护自己,也想保护姐姐。”他的声音很轻,但很郑重,“如果下次……我想,我来保护你、告诉你没有关系。”   幼年时那片黑暗又混乱的记忆里,有人紧紧抱着自己、小声告诉他“别怕”——他贪恋那种温柔,却不想再成为被保护的角色。他想抱着她、替她挡住危险、告诉她“别怕”。   阮棠的神色似乎又越发柔软了一些,想到几次无意中碰到少年的肌肉,虽然看起来削瘦,但其实格外结实有力,顿时又觉得有些好笑:“我总是没有很多时间陪你,也没有主动问起,你没提这个倒也没关系。不过……”   她顿了顿,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既然这么厉害,怎么总是看起来这么可怜巴巴的?装的?”少年僵了一下,目光闪躲。   阮棠却一点都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脸上笑盈盈地,视线却始终盯着他没有移开。   少年脸上渐渐泛红,闪躲了半天后终于意识到今天大概是躲不过去了,抿了一下嘴唇,终于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因为我觉得……姐姐喜欢我这个样子。”   “是呀,”阮棠点头,神色坦荡,“不过是喜欢弟弟的那种喜欢。”   小可怜的漂亮弟弟谁不喜欢呢?   少年下意识收紧了自己的手掌。   阮棠看了一眼捏紧自己的手,又问:“你只想要这样吗?”   少年脸上有些挣扎,又有些小心翼翼的期待:“如果我,说出我想要的,你会生气吗?”   她曾经告诉他,想要什么就说出来。那么如果他真的说了,是会愿望成真,还是……彻底梦醒呢?   阮棠了一声:“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少年又陷入了犹豫,许久之后,他脸上甚至于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破釜沉舟”的表情。   “我想要姐姐看着我,”他语速很慢,漂亮的眼睛里、瞳仁几乎漆黑一片,眼神幽深、看起来几乎有些让人心惊,“一直看着我,只看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逐渐黑化.jpg   姐姐:没事,我专治病娇 第53章   他平时看起来, 尤其是在阮棠面前看起来,远比同龄男生纤细乖巧得多,不仅无害,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惹人怜爱”了。但此时此刻, 他坐在她身侧, 因为身高的关系, 低垂着眼帘看来, 额前的碎发在他脸上投出一片阴影、几乎笼住了大半的眼睛, 漆黑的瞳仁显得越发深沉晦暗,眼角擦伤的红痕这会儿看起来又给他平添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艳丽……   破天荒地, 整个人, 从目光到气息,都充满了属于男性的攻击性和侵略性。   阮棠不得不摸着自己跳乱了一拍的心口老实承认——这是她从没见过的应覃,也确确实实, 不是一个没长大的小朋友了。   不过, 也仅仅只是在那跳乱的一拍之后,阮棠就又笑了起来。   “那么, 为了让我,一直,只,看着你,你准备怎么做?”阮棠干脆把腿也一起挪到沙发上,一手抱着膝盖、一手在膝头撑着下巴, 在个别字词上明显地加了重音,目光和语气里都是好奇。见应覃一时间没有回答,阮棠了一声,干脆自己给出建议, “把我关起来?锁起来?关在房间里?锁在床上?”   阮棠对于言情小说说不上热衷,但……阅历也挺丰富的。   她说话的时候坦荡得不得了,倒是应覃……在她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人一下子就僵了,然后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红了起来,一直到听到最后,几乎连耳根都红到滴血,目光有些飘忽闪烁,看起来像是——   顺着她的话在认真想象,而且还……挺向往的。   阮棠轻咳了一声。   少年猛地回过神来,对上她的视线,很明显地闪躲了一下,然后又垂下了头讷讷地否认:“没、没有……”   阮棠了一声,又问:“那为什么没有呀?应少爷又有钱,又很能打,还很会演,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吧?”   “我、我……”少年结巴,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奋力解释,“我不想你不高兴。我、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做的事,我只是想一直能看到你,而且我也……做不到的。”   他磕磕巴巴的解释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急得原本就红透了的脸色越发通红,从耳根又一路涨红到了脖子和锁骨、俨然还有继续往下的趋势,一边解释有一边盯着阮棠的脸色,因为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解释清楚、也不知道即使解释清楚了她又是否介意,整个人几乎都要成为“慌张”两个字的具象化。   阮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直到少年几分钟前还晦暗如墨的眼睛此时此刻已经湿漉漉又红通通的了,她才终于又笑了起来。   “慌什么,”她伸出手,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头发,“我知道。”   她知道他的意思。即使在今天以前,她并不知道少年对她的独占欲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程度,但她知道的是,一直以来,他是怎样对待她的——他竭力支持她所有的决定,让她站在台上、站在人前,去说想说的话、去做要做的事,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永远第一个伸出手;他也会为了她身边的朋友占据了她的注意力而吃醋,却从来没有驱赶针对过任何一个人,即使是一来就占用了原本只属于他的“姐姐”这个称呼的魏潇,他看起来再嫌弃讨厌,实际上所做的,却是叫他到家里吃饭、过年,把他真的当做弟弟一样照顾。   在今天之前,阮棠只觉得他是个心软可爱。但此时此刻,阮棠忽然意识到,他是个异常矛盾的结合体——占有欲和阴暗的念头在心底里疯长,然而他却又是那样柔软单纯的少年。于是既希望占据她所有的时间和注意力,又希望她能展露自己的锋芒,甚至……还会不自觉地对那些让他“吃醋”的人本能地显露自己的善意。   论迹不论心——别看他嘴上说得多么病娇霸总,然而看他做出来的事,每一件都是小可爱罢了。   阮棠伸手过来的同时,应覃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迎合着她的动作。然而直到头顶确实传来了轻柔又有些恶劣的“薅毛”动作,少年这才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如蒙大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末了又半是紧张半是期待地盯着对面的女孩子。   阮棠调整了一下姿势、跪在沙发上挺直了上半身。   她本来就也高挑,应覃又坐着低着头,这么一来就要比少年高出了一些,很有几分居高临下的俯视意味。   少年也不生气,只是依然用那种目光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她。   阮棠靠了过去。   少年僵着身子不敢动,直到少女身上清甜的香气笼住自己、随即是温热又柔软的触感落在自己的额头,他才一下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你坦诚的奖励。”少女的声音轻柔,还带着一点南方口音的软糯。   少年只觉得自己心如擂鼓。   但她却没有退开。   应覃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但他确实……在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中,又有一种不够满足的渴-望。   然后就在他这种难言的渴-望中,同样的触感,落在了他的眼角。   少年只觉得眼角滚烫,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克制和尊重的奖励。”伴随着少女轻软声音的,是一个充满了清甜香气和令人心安气息的拥抱,“每个人都会有不那么光彩的念头,但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要看他真正做了些什么。我很高兴你不仅没想过把我关起来,而且还帮了我很多,对别人也很温柔。”   顿了顿,她又轻声接了下去:“我觉得,我对之前心动过的那个人,好像又多了一点喜欢。”   应覃觉得他早晚要被这个人玩死。   但是……陷在这个怀抱和两个浅之又浅的吻里,他又觉得……随便她怎么样都行。   他希望她能一直只看着他,却又习惯了、甚至是喜欢着,在台下、在人群中追逐她、仰望她。他渴望她的注视,拥抱、和偶尔才有的亲吻,但又仰慕着她的锋芒和野心。   好像这些全部都交织在一起,才是他心里的阮棠,也才是他对这个人所有的情感。   少年试探着伸出手回抱她。   阮棠没有挣开。   于是腰间看起来纤细的手臂越收越紧,甚至隐约从上滑的袖口露出少年人结实的小臂肌肉线条。少年漂亮的脸蹭在她颈侧,有些难耐地蹭了又蹭,终于大着胆子问:“那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回应他呢?”   “我是不反对所谓的早恋,不过……”阮棠若有所思,“他看起来好像很难控制自己不因为恋爱而分心的样子,那我就,在大学等他吧。”   应覃也不知道对这个回答到底是不够满足还是总算有了期限盼头,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绪,就听见阮棠又了一声,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今晚,是从哪里回来?”   少年身形微顿。   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蹭着她老老实实坦白:“就是,武馆那边,有人闹事,他们就……叫我去。”   “叫你去打架啊?”阮棠笑了一下,挣开这个拥抱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确定除了眼角没有其他伤口,倒也不是很担心,只是又恍然大悟道,“有几次晚自习课间,我看你从教学楼外面回来,也是吗?”   少年心虚地轻轻了一声。   阮棠又想了想:“那,前几天那个人渣被人套麻袋打了,也是你吧?”   少年有些支支吾吾,最后还是默认了——他得承认,虽然那个人渣对庄芸芸做的事更恶心,但他此前并没有想过要去亲手打他。但……那天,他看到了那个人看向阮棠时恶心的目光,几乎当场就要克制不住自己心里升腾的怒气和冲动。在这件事暂时解决、确定不会影响计划之后,终于还是动了手。   阮棠倒没多问什么——她自己也不是什么乖学生,翻墙打架去网吧什么都来,好像也没什么资格去“管教”漂亮弟弟。最后也只是交代了一句“注意安全和分寸”,就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去洗澡了。   阮棠找了一件父亲没穿过的睡衣给他,想着阿姨还没睡、可以简单收拾一下客房给他住,一看少年虽然嘴上不说,但又恢复了乖巧可怜的模样,顿时也就在心里轻哂了一声,没有再提,很自然地把少年安排到了自己房间的沙发上。   看起来好像不是错觉,本性暴露之后,他装起弱小可怜来,又更加得心应手了。   快到初夏,阮棠给他找了一床薄被,互相道了晚安就关上了灯。   一片漆黑中,少年忽然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姐姐。”   阮棠难得有些不解地应了一句:“嗯?”   “不是你的责任,”少年平时清越的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有些异样的低沉,“今天的事。”   阮棠怔了一下。   自从纪晚拍案而起之后,她一直装作已经不再介意的模样。但是……真的不介意吗?计划是她最后拍板的,纪晚找人也是她同意的,如果不是因为她太过自负,纪晚就不会遇到今天的事,差一点就又陷入从前的泥沼。   “如果法律和社会救助可以帮到她们,就不需要你来想办法。”褪去了平时的羞涩,此时他说出的话居然显出一种超出了年龄的沉稳和有力,“这已经是在这个前提下,我们能做到的最有用的办法。你只是,没有预料到有的人,下限会有多低。”   “因为你……总是很好。”少年的声音近乎呢喃。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所以可以吗?小黑屋play?   姐姐:我关你小黑屋的话,可以哦。   弟弟: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第54章   之后一周就是高考。   南城这年还是考前填报志愿, 于是考完之后,即使是一中的学生们,绝大多数也拒绝再去考虑一切和高考有关的事。从考完试到查分这段时间,可以算是从上学以来难得可以忘记一切、轻松休息的时间。   高考之后, 高三生们又回到学校拍毕业照。高一和高二还在上课, 高三生们也没太出格, 烧书撕书之类是没有的, 即使笑闹, 也有意识地注意音量、不去影响学弟学妹们。   傍晚的时候,上一届的学生会主席来找阮棠吃饭。   阮棠上一届的主席是个男生, 搞计算机竞赛的, 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早早保送京大计算机系。不像大众对程序员认知中的不通人情世故,吴霜明不仅名字充满了人文气息——据说取的是“吴钩霜雪明”的意思, 为人也很世故圆滑, 但很有分寸、并不油腻,相貌虽然说不上帅得多么惊天动地, 那也是清清秀秀、干干净净。在顾衡入学之前,他也是很有市场的。   阮棠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在同龄人之中,从来都是她照顾别人,倒是自从进了一中,从这位学长和前任上司身上学到了不少, 也算是个新奇的体验。这会儿吴霜明在食堂二楼点了几份小锅菜,长长舒了口气,神色轻松:“总算解放了。”   阮棠正喝着汤呢,闻言动作忍不住顿了一下, 抬起头来问:“你考试了吗?”   这人高二就拿了保送名额,就硬凑热闹。   “气氛你懂吗?虽然我没考,但高三我也来上课了,紧张的气氛感染人心。”前前任主席语重心长,“说话要给别人留三分余地,给别人面子才好办事。”   阮棠干巴巴地了一声。   学长又看她:“听说你没走保送,那就是也要去京大了?也挺好,我先去京大买几个橘子,等明年你就可以来继承我打下的江山了。”   买橘子、继承江山——一句话里非得要占两次便宜才算完。   阮棠其实也可以保送,不过她毕竟不是专攻竞赛,以她的竞赛成绩走保送只能留在南城大学——虽然也是国内顶尖,却毕竟不是最好的。她没选保送,学校也没劝,毕竟她是状元的有力竞争者,就算高考真的马失前蹄,也落不到哪去,南城大学保底是不虚的。   阮棠被他口上占了辈分的便宜也不生气,毕竟……她也的确算是继承了人家的“江山”吧。   阮棠好脾气地应了,吴霜明又殷勤地给她去加了份菜——阮棠微微眯起眼睛看他,就见前上司又露出了一个……犹如传--销发展下线般的微笑:“老板,一起赚钱吗?”   阮棠一口汤差点呛到。   等到她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赶紧把汤碗拿得远了一点,用纸巾擦了擦嘴,神色有些无奈,目光却很清亮:“愿闻其详?”   两人在食堂谈了挺久,都是风云人物,很是引人注目,不过也没人来打扰。吴霜明拉到了启动资金,心情正好,谈完正事又笑眯眯地提供了其他情报:“最近在机房经常碰到你家漂亮弟弟,小朋友有点意思。”   阮棠笑了一下,没有追问,神色却一下子就柔和了许多。   吴霜明认识她将近两年,也没见过她这个模样,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直咂舌。   ……   再之后是填报文理文科的意向表,一中向来“重理轻文”,一个年级十个班,拼拼凑凑只有两个文科,顾衡选了文科,学校也没找他谈话——不如说学校倒是希望他这么选的,他这成绩去了文科,那也是文科状元的后备人选。   陆含雁在学校消失了将近一个学期,回来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带回了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金牌。校领导亲自去机场接机,学校挂了横幅、公告栏贴了喜报,在一中的IMO金牌名单上,又添上了一个新的名字。刚回来的几天又是表彰又是采访,阮棠没去凑这个热闹,等陆含雁那边都清净了才把她和顾衡一起接到家里聚餐,既是给陆含雁接风也是庆功。   两人这晚直接就在阮家住下了,晚上一起在院子里吃宵夜。   夏天的夜里依然有些闷热,在顾衡的再三撺掇虾,三人一人开了一罐冰镇的果味鸡尾酒配小龙虾。   果酒度数比啤酒还浅不少,又是顾衡撺掇的,结果他是第一个上头的,晕晕乎乎地靠在椅子上感叹:“高三都走了,还有不到一年就轮到咱们了。你们怎么说?”   阮棠笑了一下。   “知道你要继承皇位了,下一个!”顾衡顿时就啧了一声,“雁雁你保送签了?”   陆含雁一张小圆脸上连酒意都看不出来,认认真真地擦干净了手,摇了摇头:“还在考虑。”   顾衡挑眉:“不去数学系?”   不然京大数学系是最好的,不用考虑。   陆含雁想了想,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认真道:“还没有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虽然大部分人将来的职业都和学校的专业搭不上什么关系,但至少对于他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来说,填报志愿的时候,必然要对未来的人生有所规划。   阮棠和顾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意外——他们都已经陆含雁将来是要搞数学研究的。   阮棠推推顾衡:“你怎么说?”   顾衡在网上写小说,而且成绩还相当不错。阮棠不确定他将来是不是想把这个当作主业来经营。   “也没想好,”顾衡幽幽叹气,“选择太多了。”   陆含雁看他一眼,往他碗里放了一个小龙虾——吃点东西醒醒酒吧。   阮棠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手:“那,我有想法。”   两人齐齐转头看来。   “我先确认一下,”阮棠也有些酒意,脸色微醺,目光却很清明,“你们一个还没决定投身科研,另一个也还没决定全职当作家?”   两人一起点头。   “那不如考虑一下,”阮棠一双杏眼微微眯起,“睿科还缺一个CFO,和一个万能的总裁特助。”   顾衡啧了一声:“那么大一个睿科,还会缺CFO和助理?”   “现在不缺,”阮棠笑盈盈地浅浅喝了口果酒,“不代表将来不会缺。”   “那这可是从龙之功,”顾衡一边调侃一边若有所思,没一会儿就把易拉罐往桌上重重一搁,“干了!”   说完两人一起转头看向陆含雁。   女生一张比实际年龄还要显小的脸上难得也露出了笑意来,举起了手里的果酒:“干杯?”   阮棠和顾衡对视一眼,顿时又都笑起来和她碰杯:“干杯!”   三个易拉罐在夏夜的庭院里相撞,三个少年人的理想与人生也在这个夏夜里交缠延伸。   ……   这个期末已经按文理重新分了班,年级里也渐渐有了高三的紧张感。这一年南城的文理状元照旧都出在一中,多少给下一届的尖子生们留下了一点压力——万一到自己这届反而丢了状元,多少也有些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不过阮棠也没太紧张,照旧还是按照自己的规划做题、上课外班,以及去公司。一中高二的暑假依然规规矩矩地放足了两个月、半天都没有侵-占。开学典礼上阮棠作为高三的学生代表发言,台下陌生的新生才刚经过军训的摧残,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精神萎靡,但也难掩眼底的好奇与蓬勃朝气。之后是现任学生会主席的发言,阮棠难得坐在台下看自己的继任者,见她语气从容、神色自信,难得也有点近乎于“欣慰”的心态。   第二天才正式开学上课,今天的开学典礼结束后是各班的大扫除。班里有女生扯阮棠衣袖,凑过来笑嘻嘻地让她看贴吧。刚巧班里拖把坏了,劳动委员一时脱不开身,阮棠干脆一边看手机,一边晃晃悠悠去学校后勤处领拖把。刚打开贴吧就看到了前排热帖,阮棠只看了标题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求问开学典礼前遇到的漂亮学长》   在一中,相貌出众的男生不是没有,不过要说“漂亮”嘛……   阮棠点开了帖子。   “楼主高一新生,早上开学典礼前在路上偶遇了一个特别特别特别漂亮的男生!军训的时候没有见过,应该是学长吧?本来想打招呼的,但学长看起来好高冷的样子我就没敢上去。想问问学长学姐们知不知道这是哪个学长?高高瘦瘦的,桃花眼,表情看起来特别冷淡。没有非分之想,就是特别好奇!感谢学长学姐!”   下面的回复踊跃非常:   “没事没事,理解理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说到漂亮,还是特别特别特别漂亮……”   “还是桃花眼……”   “还很冷淡……”   “那就只有辣个男人了。”   “唉时间过得真快,漂亮弟弟一转眼都已经是学长了,再也不是全校的漂亮弟弟了。”   “没事,人也不在乎给不给你当弟弟啊。只要永远是主席的漂亮弟弟就够了。”   “话说主席都已经卸任了,再叫主席是不是有点对不起现任啊?”   “不然叫啥?太上皇?”   “没事,我不介意。毕竟我也习惯叫主席。”   “楼上惊现今上真身?”   “别玩了,还有人记得楼主吗?你们这些人给我关爱一下学妹啊!!!”   “哦哦哦楼主你听学姐一句,漂亮学长的美色欣赏欣赏就挺好的,别的就不要想了。你漂亮学长早就心有所属了。”   “其实也不是不行,学妹要是把这墙角撬了,那我岂不是就有机会和主席贴贴了?”   “靠妙啊!学妹冲鸭我们都支持你!”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非分之想!”楼主终于忍无可忍,“我只是!单纯好奇!漂亮学长是哪位!”   “行吧,”大家顿觉失望,兴致缺缺地回复,“指路去年艺术节视频。[链接]”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今天又是没有男主戏份的一章.jpg 第55章   阮棠也有些感慨——一年前的这个时候, 尽管她知道应覃对自己有那么点特别的心思,但在她心里依然也只是把他当成隔壁家的漂亮弟弟、一个从小就备受宠爱的小朋友。但现在,她确确实实已经知道了——他早就不是懵懂的小孩子了。   当然,最后还有的就是和学校里的其他人一样感慨——漂亮弟弟终于也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学长”。应覃肯定不是第一次被叫人做学长, 不过是第一次和阮棠在同一所校园里被人叫“学长”, 阮棠对此不免就感受得格外真切了一些。   她笑笑收起手机, 余光却扫到了一个有些意外的熟悉身影, 定睛看去就见前面略远处的少年人双手插在裤兜里, 有些迷茫地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然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路人、拦下来也不知道问了些什么。   阮棠不由得轻轻眨了两下眼睛。   少年人大约是在问路, 对方伸手指了个方向, 他嬉皮笑脸地挥了挥手,也不在乎对方面无表情的冷脸,维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被问路的人却往这里走了过来, 到了阮棠跟前停下, 很自然地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因为刚刚掏手机而翻出来的外套口袋内衬。   阮棠乖乖听她摆弄,等她收回了手才问:“小朋友问路啊?”   陆含雁了一声, 抬起头看她——阮棠比她高出好多,她抬着头认真看了阮棠两眼,想了想问:“认识?”   不然阮棠应该是不会多问的。   “隔壁邻居。”阮棠说完,就见陆含雁露出了一种很是微妙的眼神。她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一年以前她说起应覃的时候,似乎也说的是“隔壁邻居”又或是“邻居弟弟”之类的, 在一想到两人现在几乎就差一个“名分”的关系,不免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个是半年前刚搬来的。”   陆含雁语气毫无起伏地了一声。   阮棠觉得这会儿大概可以给她配个内心活动:你到底有几个好弟弟?   “我去后勤处领个拖把, ”阮棠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转移话题,“我记得他应该是没考一中吧?”   阮棠说得委婉,真相是魏潇根本就没心思念书,据她所知,成绩很是一言难尽。   陆含雁倒是不以为意,干脆陪着她一起去后勤处:“可能是借读吧。”   一中没有择校名额,不过每届都有几个借读生。除了学籍不在一中之外,平时和正式学生也看不出什么分别,至于借读的条件,阮棠也没关心过,但以魏家的手段,只要不用去干涉中考分数,别的多半也不是太难办到。   如果他在一中可以抓住机会好好学习,那魏程恐怕也是难得做了一件好事。不过……阮棠想起少年人偶尔谈起家事时那种桀骜又受伤的目光,又忍不住有些忧虑地叹了口气。这时候,忽然就又想起了应覃的好来——至少这个弟弟,尽管嘴上说得病娇,人却乖得不行。   陆含雁见她神色变换,一时间目光也有些古怪,迟疑了一会儿,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阮棠侧头,就见她很认真地看着自己:“你谈恋爱了。”   是陈述句的语气。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可以谈恋爱,但不可以把谈恋爱看得太重。”   她长得显嫩,又是圆脸,走出去说是初中生都有人信。但这会儿她一板一眼提醒自己的样子,简直……怎么说呢,居然莫名其妙地有点神似家里的唐总。   阮棠哭笑不得,挽着她就差指天罚誓了:“你放心,我没忘呢,我们将来还是要一起去打江山的!”   陆含雁眨了眨眼睛,见她还是平时的老样子,这才点了点头,又说起正事:“我签了京大数学系的保送,研究生会出国读金融。”   “等你回来,我这边时机刚好。”阮棠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到时候教授们问你为什么不直博搞数学,你可千万别把我供出来。我怕天天被扎小人。”   陆含雁终于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她生性严肃,只笑了那么一下就抿着唇又板起了脸:“只要你不会又忙到熬夜、不吃饭……”   是没有起伏的、但明显属于威胁的语气。   阮棠一边心虚地摸鼻子一边挽着她撒娇,笑闹着进了教务楼。   ……   高三的气氛明显要紧张很多,不过倒也不至于从前听说的那么草木皆兵,只是大家平时在校园里的步履确实都不由自主地比以前匆忙了不少。   天气转凉的时候,这一年的运动会又到了。当然这和高三没什么关系,还是照常上课,操场边传来的人声和枪声并没有对高三的学生带来太多的影响。   应覃去年跳高拿了亚军,今年班里又给他报上了。另外还给他报了个一百米的短跑,应覃觉得无所谓,也就应下了。   课间的时候阮棠去了教室外的走廊。一中占地面积很广,但因为学生不多、只有一幢教学楼,就在学校的中轴线上。操场在校园的边缘,离教学楼走路大约是七八分钟的距离,再加上学校内绿化覆盖率极高,站在走廊上也看不到半点操场的情况。阮棠看了会儿树、放松一下眼睛,笑着摇了摇头,又在上课前准时回到了教室里。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是四点。阮棠想了想,把已经做完的作业全都交了,一个人出了教室。   运动会还没有结束,操场上人多,倒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她一个人不紧不慢地逛了半圈,就见到了在跑道候场的少年。   周围还围了不少面生的女孩子,看起来是高一的新生,目光频频往应覃的方向飘,但都很克制。   阮棠笑笑,转头去了终点的方向。   等在终点记录的是体育部的学妹,一见她就睁大了眼睛,眼睛亮晶晶地蹭过来打招呼:“主席来视察吗?今天挺顺利的!”   “不用叫我主席了,”阮棠笑眯眯地揉了一下学妹活泼的短发,“你们都很能干,我只是做题累了过来随便看看。”   学妹在终点处的跑道上给她腾出了一个绝佳的空位,又有些歉意:“主席等下聊哦,一百米决赛要开始了。”   阮棠点头,看向跑道的另一端。   一百米,就是标准跑道一段直道的距离,看不清对面的细节,不过……即使只是光凭着身形,也能很轻易地在熙攘的人群中一眼找到清瘦又挺拔的少年人。   起点处是体育老师扣下了发令枪的扳机。   一百米是短跑,不过是眨眼功夫,视线里的身形就一个个都清晰了起来。   阮棠站在原地没有动,含笑看着跑在最前面的那个。   因为要上场比赛的关系,少年人难得穿了一身运动装,而且还是短袖的运动体恤——他平时,似乎一年四季都是穿衬衫更多一些,看起来总显得更加乖巧斯文。但现在他那小可怜的马甲都掉得底都不剩了,他似乎也就不怎么上心掩饰了,一马当先跑得飞快,毫无悬念地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然后……   顺着惯性的作用,一把拥住了等在终点的那个人。   一年以前,是他在终点等她。现在换成了……他奔向他的终点——她站着的地方就是终点。   这里是跑道的弯道,在操场最边缘的位置,倒是不太引起看台上的注意,但旁边的学妹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就发出了一声短促又兴奋叫声。   阮棠没辙,也不生气,揉了揉明显借机占便宜的少年的头发,示意他去学妹那里登记时间。   学妹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看了这场面到底是激动的还是不好意思的,飞快地给应覃登记完,然后就一脸理解地冲阮棠眨眼睛——她算是知道主席今天是为什么来的了。   应覃刚跑完一百米,气息倒是还挺平稳,只是脸上因为运动有些泛红,乖乖站在阮棠身边,垂着眼帘偷偷看她有没有生气。   阮棠失笑,也没解释,冲学妹挥了挥手,转头走了。   应覃还站在原地,有些失落地看着她的背影。   阮棠走了两步,见身边没有动静,停下脚步回过头,就对上了少年一双湿漉漉又泛着红的桃花眼。   尽管知道……这可怜巴巴的样子里大半都是装的,阮棠也还是有些抵挡不住,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不跟我走吗?”   少年的眼睛几乎是在瞬间噌的一下就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来和她并肩。   阮棠带着他出了操场。高三都在教室,其他人都在操场,校园的路上一时间显得有些冷清。应覃不停地偷偷看她,看到阮棠都忍不住要直接开口问了,垂在身侧的手忽然动了动,然后慢慢地试探着握住了旁边的手。   阮棠低头看了一眼。   应覃难得穿了短袖,露出了整截小臂。藏在衬衫下的时候看起来清瘦,这会儿看起来倒是肌肉结实、线条流畅。只是……小臂上隐约凸起的血管暴露了他此时此刻的紧张和忐忑。   这好像还是……那次□□被她发现之后,两人第一次牵手。   谁都知道,这个牵手和以前的意义完全不同了。   自己又是在学校里就这样牵她,她会不高兴吗?还是会……挣开?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在这个故事里难道我就是唯一的恋爱脑吗??? 第56章   阮棠起初并没有发现他那些念头, 只是牵着他走了没一会儿,就感觉掌心里的那只手动作有些难掩的僵硬、甚至隐约有些出汗,这才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一张过分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害羞和试探,目光时不时地就往两人交握的手上飘去。   阮棠愣了两秒, 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在想写什么, 顿时无奈极了, 挣开了他的手。   少年浑身僵住, 目光几乎是一瞬间就黯淡了下来, 但还没来得及委屈,就被人按住了脸一顿猛揉。   “你要是能把这么多想七想八的心思从谈恋爱放到学习或者爱好上多好, ”阮棠的语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隐约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手上动作却很温柔,甚至完全称得上是亲昵, “答应你的事,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了?”   少年人站在原地,甚至低下头配合她对自己的“蹂-躏”, 默不作声地眨了眨眼睛,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年纪轻轻还不想点好的?”阮棠揉的目标从他的脸又转移到了头发,“还是说有别人比你更漂亮可爱?”   当初有人来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她就回答说是“漂亮可爱”款的。虽然当时很大一部分是出于敷衍和省事,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算是信口胡说。   应覃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压下来, 一本正经地小声道:“那,万一……呢?”   看起来好像可怜巴巴的,视线却直勾勾地落在阮棠身上,眸色幽深。   明知道是装的, 阮棠还是吃他这一套,认命地叹了口气,好笑地哄他:“你是最漂亮、最可爱的。”   漂亮弟弟脸上刷的一下一路直红到耳根,又把脑袋往她掌心里顶了顶,笑得根本看不出半点平日里的冷淡疏离。   ——甚至活像是只被主人梳顺了毛、翻着肚皮在主人掌心下撒娇的小动物。   等到他脸上的红晕终于消退下去、表情管理也终于恢复如常,阮棠才又捏了捏他的脸,本想提醒他“我很高兴自己对你来说很重要,但不希望成为对你来说唯一重要的事”,话到嘴边打了个转,最终却又吞了回去——听之前吴霜明的话,看起来应覃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规划、至少是在认真尝试着去做规划的,倒是不需要她过于担心。   阮棠最后也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他平时爱吃的果汁软糖,放进他的掌心里,最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乖一点,认真一点。”   少年攥紧掌心,一双桃花眼亮得惊人,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   说出来可能会被所有人揍,不过……应覃的的确确几乎是每天都在盼着自己高考的日子能早一点到来。   因为阮棠说,在首都等他——那也就是说,等到他上了大学,就答应和他在一起。于是他每天睡前都恨不得第二天一睁眼就是自己高考、再过一天就是自己大学入学。   当然,这样的迫切期盼他藏得很好,平时在同学们面前还是那朵冷淡又安静的高岭之花。   在他每天都没有停歇过的期盼中,最先到来的……是阮棠的高考。   从长远来说,这代表离他上大学的日子也更近了一步,然而短期来说……阮棠马上就要上大学,甚至不在同一个城市,再也不可能每周都见到她了。   不过尽管应覃的内心又矛盾又纠结,时间的流逝终究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阮棠如期参加了高考,高考后回到学校拍毕业照,再然后是和同学一起出去旅行,再之后就是高考查分,以及紧接着的——无数采访邀请。   对于南城高考理科状元的采访邀请。   阮棠并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但她还是答应了。   高考成绩公布后没几天,南城高考状元的采访报道就在网上飞快转开了。   各省的高考状元都有报道,但只有南城状元的报道流传最广、热度最高,甚至和其他省根本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这完全是有道理的——   “南城文理状元这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不看正文我还以为是哪家新人的出道照???”   “南城今年文科状元是男生,理科状元是女生,节目效果直接拉满。”   “虽然但是,合照为什么有三个人?”   “中间漂亮妹妹理科状元,右边帅哥文科状元,左边萝莉乱入???”   “震惊!高考状元竟公然做出这种事!左拥右抱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缺失。”   “与其说是左拥右抱……”   “倒不如说这一家三口的既视感绝了。”   “不管怎么说采访照片乱入无关人等还是不太好吧?更何况是大佬合照,凡人退散!(所以萝莉归我抱走了)”   “看报道啊你们都!说了采访当天没能拍上照,所以是采访后请大佬们自己提供的照片。大佬想发合照你们有什么意见?!”   “都闪开让我说!哪个说萝莉是凡人的给我出来挨打!给你们瞻仰一下,去年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而且还是满分的选手![领奖照片]”   “艹吓得我手里的瓜都掉了。”   “惊了!所以萝莉才是大佬中的大佬?!”   “所以大佬果然是只和大佬一起玩耍的吗?感觉这三个人关系很好的样子,合照特别放松,还很温馨的样子。”   “校友来了!指路南城一中官网,看上届学生会信息。三巨头yyds!”   ……   “说起来,总觉得理科状元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我知道!这颜值我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是睿科电器的大小姐!!!两年多前上过热搜的!”   “卧槽真的是!是睿科公主!”   “你好,是太子,不,太女,会继承皇位的那种,谢谢。”   “又看了眼当时上热搜的那个讲座视频,呜呜呜妹妹真的太优秀了吧,突然好期待她接手睿科。”   因为颜值和家世的话题度实在太高,网上讨论的热度一时居高不下,连带着睿科的股价也持续飘红——当然这也就是阮棠愿意接受采访、还提供了照片的目的。唯一不在一开始计划内的就是,当天记者的相机临时出了问题,作为文科状元的顾衡既不爱也懒得拍照,能找到的近期照片只有回学校拍毕业照那天三个人的合照。不过友情出镜的陆含雁表示并不介意,于是他们就把这张合照发给了记者。   另一件有些麻烦事是,合照发出去以后,不少网友就直接把阮棠和顾衡凑作对了——阮棠和顾衡倒是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整个高中就没少被凑在一起嗑过霸道主席俏秘书的cp,就是应覃刷完评论后顿时变成了一脸闷闷不乐、又吃醋又委屈的模样。   阮棠好脾气地哄了他一会儿,又付出了一个落在脸颊的亲吻,这才总算是哄好了漂亮弟弟——当然了,对他抬起头来时眼里小心机得逞的光芒,也就是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了。   因为是一起结伴去首都报道,所以三人都没要家长陪着。   出发前还有几件阮棠关心的事,等都解决了她才订了机票。一是庄芸芸的事,她本就努力、又有那样的原因,铆足了劲拼命学习,高三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成绩、甚至排名还更往前进了一步,最终考去了北方的一所名校。庄芸芸收到通知书后不久就和母亲一起搬去了北方,走前特意和阮棠还有纪晚都打了招呼。之后阮棠特意关心了一下消息,王立的单位因为收到了实名举报,已经在调查他了——包括在庄芸芸以前,他还有没有前科。阮棠这次吸取了教训,没敢太过自信,隐去了同学的名字后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自己的父母,请他们帮忙关注事态的发展,以免对方反过来给庄芸芸母女泼脏水洗白自己。另一方面是纪晚那套之前作为网吧的房子,高三的时候阮棠就找了中介出售,高考前也终于顺利脱手、带纪晚一起办完了过户手续。比起当时给纪晚的价格,算是小赚了一笔,这个结果倒是让纪晚也安心了不少。   最后就是纪晚和史磊——小黄毛是真的不爱读书,但在阮棠和纪晚的高压补习政策下,还是有些成效,考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大专,好歹也是高等教育学历了。至于纪晚,她不读书的时候对自己很狠,想要读书的时候、用起功来对自己更狠,虽然考不上京大,但也以一个震惊她自己学校的成绩,考入了首都的一所985院校。   总之,阮棠在南城的“历史遗留问题”算是都圆满解决了,九月一开学,就心无挂碍地奔赴她的大学生活。   当然,是应覃认为的“心无挂碍”——自己觉得自己没能成为阮棠“挂碍”的漂亮少年,一边闷闷不乐、心心念念以往每周都能见到的心上人,一边又更加热切地盼望自己高考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快点快点,我要求下一章!立刻!马上!我上大学! 第57章   应覃从来没觉得一年的时间如此漫长过。   阮棠有时会和他视频, 但次数并不多,难得的视频里也能看得出来她的大学生活非常忙碌。阮诤和唐静婉本就常年在外奔波,这样一来,一家三口在首都见面的机会反倒还比从前在南城时多了那么一点, 阮家的屋子就更显得冷清了。   日子实在是过得太慢太慢了——应覃想, 他迫不及待地想用另一种身份去见她, 也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   他的生日在八月末, 到大学前, 他就是一个成年人了。   高三的黑板上已经开始出现了高考的倒计时,数字一天一天减小, 到只剩下个位数的时候, 应覃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也有了一些紧张感。   高考结束那天,南城有些闷热,再加上地处南方沿海, 气候又潮湿, 走出考场的时候他只觉得身上有些黏腻的汗意。可能是因为长得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没走两步就被等在考场外的记者拦了下来, 例行提问:“考完了感觉怎么样?”   少年眉头八风不动,语气有些冷淡,却还是停了下来回答:“还可以。”   这是最无聊的回答——记者一时间也有些没辙,但见他长得实在漂亮,也不舍得就这样放他过去,又接着问:“现在考完了, 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语气里充满了循循善诱——哪怕是说撕书卖书、去打游戏、甚至睡觉也好啊。大家也没什么别的意思,都知道高三生压力大,都会理解的,听过笑笑罢了。   眉眼过分精致的少年垂着眼帘略微思考了一会儿, 语气平平地开口回答:“上大学。”   记者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笑着调侃了他一句“看来是非常热爱学习,祝你高考取得好成绩”,总算是放了人。应覃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安静地转身走了。   ——他真的想上大学,恨不得明天就能去大学报道。   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采访当天就在新闻里播出了——他顶着这样一张漂亮又冷淡的脸,但回答又规矩得不行,还很懂礼貌、走前都不忘打招呼,又高冷又乖巧,有点矛盾又惹人怜爱,一下子又引发了一阵寻人的热潮,都想知道他到底是谁。好在应致远发现得早,及时压下了热度,倒也没有泄露他的信息。   倒是阮棠这晚和他视频的时候,意有所指地调侃了他一句:“小朋友,耐心一点儿。”   应覃起初还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直到看到了新闻,这才一下子涨红了脸,轻轻地了一声。   于是应覃就真的很耐心地等过了高考放榜、又等过了暑假,甚至等过了自己的生日——阮棠这个暑假有事没有回来,礼物是快递来的,视频的时候她脸上有明显的歉意,应覃明显有些失望,却还是轻声说了“没关系”。   “这个先给你。”阮棠这样许诺,“等过几天我再补你一份礼物。”   应覃小心翼翼地带着这个许诺到了首都报报到。   新生报到那天,阮棠又不在学校。第二天,新生就在学校的安排下统一离开学校去专门的基地军训。   军训的强度很大,不过对于应覃来说倒也不算很难接受。但这半个月实在是太难熬了——终于又和她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却依然见不到她。   思念和渴望简直就像关押在内心阴暗面的凶兽,随时都有可能破笼而出。他觉得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甚至——压根儿就不想控制。   ……   阮棠电话震动起来的时候,吴霜明正在修bug,对面是正在写小说的顾衡——或者说,几分钟前正在写小说。他刚码完了一章顺便发布更新,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若有所思地了一下:“新生今天是不是军训结束了?”   阮棠一边敲键盘一边了一声。   “漂亮弟弟居然没来找你?”顾衡满脸惊诧,“你很久没回南城了吧?”   “他们班今晚聚餐,吃完过来,我让他去的。”阮棠视线还盯着屏幕,随口答了一句,还没等往下说,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阮棠接起电话,就听见对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姐姐……”   毫无疑问是应覃的声音,但不是平时清越的少年音,反倒显得有些低沉,甚至略有些沙哑。   阮棠应了一声,问他:“吃完了吗?”   少年没有回答,还在不停地叫她:“姐姐,姐姐……”   叫到后来甚至听起来黏黏糊糊的。   阮棠愣了一下:“喝酒了?”   都是大人了,喝点酒似乎也没什么。   少年终于有了点反馈:“只有一点点。”   喝点酒确实也没什么,不过很显然他的酒量也确实只有那么一点点。   阮棠又问:“在哪里?我来接你。”   应覃似乎又清醒了一些,虽然语速慢吞吞地,但好在最后还是说清楚了地方。   “别再喝了,乖一点,”阮棠哄他,“等我一会儿,很快就过来,知道了吗?”   少年就算喝了酒,也还是乖巧地答应了。   阮棠挂掉电话,一边保存文档一边站起来,就听吴霜明也了一声,拖长了声音感叹:“红颜祸水啊——”   阮棠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却转头去看顾衡。   他们三个虽然都是老朋友、还一起在学生会共过事,不过吴霜明毕竟高他们一届、不如阮棠和顾衡两人之间熟悉,这时候不免有些茫然摸不着头脑。   顾衡往后仰了一下,靠到椅背上,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就开始默契地接话:“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秦……虽然史无明文,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十分错;而董卓可是的确给貂蝉害死了。”   他悠悠说完,然后两人一起转头看向吴霜明。顾衡还要皮一下,满脸诚恳地又补了一句:“鲁迅:这确实是我说的。”   “我错了!”吴霜明很干脆地举手认错。   他并不是真的觉得“红颜祸水”有道理,只是玩笑罢了,阮棠当然也不会当真,合上笔记本电脑:“方案已经写完发你了,我的活干完了,先走了。”   “老板走好,”两个男生一起挥手,“老板再见!”   ……   阮棠的目的地离学校倒是不远,不过稍微有点出乎她的意料,进门的时候甚至还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一群刚刚上大学的小朋友,经过半个月军训的摧残之后,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放飞自我也是正常的,来酒吧也没什么,但选的酒吧还不是静吧,就稍微令人有些担心这些涉世未深的小朋友会吃亏了。早知道,她下午应该先问清地点以防万一的。   阮棠长得清丽,比她口中的“小朋友”看起来还要好欺负,才刚进门就有人过来搭讪,话还没说完一句,手就已经伸了过来。   “我只是来找人的。”少女笑了一下,嗓音轻软,酒吧昏暗的灯光下,眼尾一点小痣却反倒显得清晰了起来,“下一次,可就不是手了。”   男人的手被反剪在背后,在扭曲的疼痛感中,他看到少女的视线往下落了一些,顿时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阮棠松手,没再理会他,四下里环视了一圈,总算找到了一群看起来有些稚嫩、像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她走到一群人跟前,倒是有些意外——一行人里大多是男生,但也有几个女孩子,相貌也都很清秀可爱,但这附近一圈倒是很清静,并没有什么陌生人来搭讪。   应覃坐在最里面的位置,目光有些放空、看起来是还没醒酒。阮棠还没开口打招呼,少年一双失焦的眼睛里忽然又有了神采,摇摇晃晃就要站起来:“姐姐!”   声音和电话里一样低沉黏糊。   阮棠赶紧伸手扶住他,少年顺势就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颈侧深吸了一口气,末了还一下一下蹭她的脖子:“姐姐……”   一群新生们顿时都看了过来,表情……怎么说呢,虽然知道这很引人注目,但阮棠确实也没想到,大家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都带着一点——惊悚?   阮棠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问他:“喝了多少?”   他还蹭在阮棠身上,有些费劲地腾出一只手来,努力比划着:“就一点点。”   表情和语气都和平时一样乖巧。   阮棠一时没有说话,视线落在少年的手腕。可能是以为她不信,旁边的男生赶紧也站了起来:“真的不多,被子还在那呢。”   阮棠本来倒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在看应覃衬衫的袖扣——那是她订制后寄给应覃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不过既然他的同学说了,阮棠也就顺势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刚才应覃的座位桌前还摆着一个玻璃杯,杯子本就不深,这会儿剩了三分之二还多,可想而知真的是只喝了“一点点”。   “我先带他回去。”阮棠对应覃的同学们点了点头,“你们注意安全,别人给的东西不要入口。”   一群人愣愣点头,表情有些微妙——阮棠注意到了,但只以为这微妙是针对自己和应覃之间关系的,一时间也没有多想,半扶半牵着应覃除了酒吧。   出了门被风吹了一下,少年倒像是清醒了几分,却还是蹭着她,半眯着眼睛问:“姐姐,我们去哪里?”   “去我的公寓,给你留了房间。”阮棠顿了顿,又慢吞吞地接着开口,“要是你想,也可以睡主卧。”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我啪的一下就醒酒了,很快的! 第58章   应覃一个激灵, 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喝了酒,本来脸上就红,这会儿直接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甚至俨然还在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往衬衫衣领下进一步蔓延。   “姐、姐姐……”少年好像突然就不会说话了,结结巴巴地叫她, 一双眼睛湿漉漉又红通通。   “现在清醒点了吗?”说话间阮棠已经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打开后座车门把他塞了进去, 随即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关上门、报了地址。   出租车平稳地向前行驶, 阮棠打开了一点车窗,于是仲夏夜里不算太闷热的风吹拂在应覃脸上, 却让他更加忐忑又紧张, 频频看向身边的女孩子,数度欲言又止。   车程很短,大概只有十几分钟。阮棠一路上神色如常,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模样。   她的公寓离学校很近, 说是公寓,实际上是一套大平层, 一梯一户、相当宽敞,是她高中期间阮家就在学校附近买好的精装修房。阮棠带着应覃进了屋,给他拿了一双拖鞋——应覃偷偷打量了一下阮棠自己的拖鞋,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因为,阮棠给他的这双, 和她自己脚上的那双,好像是……一套的。但他今晚喝了酒,本来就心虚,也不敢直接问, 默默地换上拖鞋,跟着阮棠在客厅的沙发坐下。   阮诤和唐静婉即使在外应酬和很少喝酒,阮棠更是用不上,家里没有备醒酒的东西,阮棠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少年捧着杯子,低着头很斯文地一口一口喝着。   阮棠就耐心等着,直到他喝完了水,又牵着他往房间走:“想好了吗?要住这边主卧吗?”   应覃自从坐上出租车后就格外安静乖巧,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见过阮棠的缘故,还有些紧张和局促。但从见面到现在也有半个多小时了,身边人的气息一如往日的清甜可靠,牵着他的手也温暖柔软,应覃好不容易安心放松了下来,刚下说话,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句,顿时就左脚踩到了右脚——好在阮棠还拉着他,才让他勉强稳住了身形。   “不、不太……”少年通红着一张脸,明知道应该拒绝她的调笑的,但又实在拒绝不了这样的提议,一边支支吾吾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边又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往房间里看去。这一看,脸上的表情倒是忽然少了点紧张害羞,又多了几分茫然,过了两秒才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小声讷讷,“你没住在主卧?”   他们之间实在是太熟悉了,阮棠的房间平时是什么样的,应覃几乎闭上眼睛都能一一回忆起来。眼前这个房间虽然整洁,但却显得有些清冷,也几乎没有阮棠平时那些日用品的痕迹,看得出来并不是经常有人在住。   “看来现在是清醒了。”阮棠倒是笑了起来,又拉着他去看另一个房间,“主卧留给爸爸妈妈了,这个是我的房间。”   阮棠的房间其实和主卧差不多大,也是朝南,这个房间一看就很符合阮棠的生活习惯。阮棠靠在门口,笑盈盈地看他:“最后问一次,今晚睡客卧,还是我的房间?”   “这次不能再改答案了,”少女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又补了一句,“想好了再说。”   阮棠的房间对面还有一间朝北的房间,她问的时候还用手指了指那个房间,应该就是她口中的客房了。   少年一双挑花眼水润里又带着点迷蒙,看起来无助又彷徨。   他几次张开了嘴、似乎是想要回答,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正直的答案,最后似乎是终于对自己感到绝望了,不再挣扎,垂下了眼帘小声问:“可以,住这里吗?”   阮棠把他推进房间:“去洗澡吧。”   少年应了一声,随即就听见阮棠离开的脚步声。他稍稍松了口气,一边摸了一下自己滚烫的脸,一边慢吞吞地往房间内的浴室里走,只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又软又不真实。等到他好不容易进了浴室、关上门,理智才像是终于回笼了一些,站在原地有些进退两难——他什么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   就在他尴尬不已的时候,浴室门被敲了两下。家里只有两个人,敲门的自然也只有阮棠。应覃赶紧打开浴室门,还没来得及看清阮棠的脸,就被塞了满怀的东西。阮棠留下一句“小心点儿别摔到了”,就飘飘然转身走了。   应覃有些呆愣愣的低头,过了几秒,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又抱住了手里的东西、猛地关上了浴室门——阮棠给了他睡衣、睡裤、袜子,看起来都是全新的,甚至还有……男式的一次性内-裤。   少年心不在焉地洗完了澡,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阮诤当然会留自己的衣物在这里了,但睡衣裤是全新的、又完全是他的尺码,很明显他和阮诤不是一个码数的,而且……阮诤也不至于在家里要穿一次性内-裤吧?那她怎么会有这些呢?   应覃皱着眉从浴室出来,房间里没有阮棠的身影。他去客厅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人影,但却听见客卧似乎有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正犹豫间,就见阮棠从客卧里开门出来,已经换上了睡衣,看起来也是刚洗过澡的模样。   应覃看看她,低头又看看自己,嘴角疯狂上扬——拖鞋可能还不太明显,但是睡衣,毫无疑问,她身上和给他穿的,显然是一套的,或者说,是情侣装。   阮棠又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卧室里,关了房门,自己上了床,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很明显在示意他过去。   应覃觉得自己应该矜持一点,表现得……坦荡一点,但身体完全在以一种不等脑子反应过来的速度有了动作,三两步就爬上了床,生怕晚一秒少女就会后悔,又或者嫌他太慢改变主意。   现在是十点多,这个时间对于年轻人来说实在不算晚,其实也远没有到阮棠平时睡觉的时间,不过……阮棠看看少年脸上隐约还有的一点酒意、以及还带着迷蒙雾气的桃花眼,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伸手关了灯,又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睡吧,其他的明天再说。”   不是没有和她在一张床上一起休息过——小时候可太频繁了,也不是没有陪着她休息过——上次看电影的时候她还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可是,从来没有,在成年以后的晚上,和她躺在一张床上。   他们穿着显然是情侣装的睡衣,身边满是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她的温度隔着仅仅一两厘米的距离,如有实质地通过空气一点一点侵入他的皮肤。   应覃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但即使是这样,呼吸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急促紊乱了起来。   “姐姐?”少年小声叫她,也不知道是希望她回应还是不回应、醒着还是睡着了。   阮棠从原本规规矩矩的仰躺翻了个身,忽然就变成了侧对着应覃的姿势。   应覃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月色中,他隐约可以看见少女柔和的轮廓,以及安静闭着的杏眼。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   今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他甚至怀疑,只要自己一闭上眼睛,等到明天再睁开的时候,他又会睡在宿舍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吗?”突然响起的声音温柔又轻软,却在夜色里犹如一声惊雷。   应覃僵住,还没来记得解释,就被一双温暖的胳膊拉进了一个……格外柔软的怀抱。   “答应你的事都算数,”少女轻轻地捏了捏他的颈后,像是在安抚一只紧张的小兽,“睡吧。”   她手上的力气不轻不重,但却好像有什么特别的魔力,应覃居然真的就在这样的安抚里渐渐放松了下来——当然也许是她的许诺令他安心,又或者是酒意再次上涌,总之少年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军训结束是周五,第二天是周六,应覃没有设闹钟。前一天他睡得并不晚,但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睡得有些昏昏沉沉,直到睡醒都还有些浑浑噩噩。   睁开眼是陌生的天花板和陌生的阳光角度,他愣了几秒,记忆回笼,忽然猛地坐了起来。   “怎么一惊一乍的?”有人轻轻笑了一声,语气与其说是数落,倒不如说是亲昵的纵容。   少年呆愣地转头。   阮棠正靠坐在床头看平板电脑。   她还穿着昨天那套睡衣,头发披散着,可能因为还不算“彻底起床”的缘故,眉眼神色间都显得格外柔软,甚至有点懒洋洋的。   和应覃平时见到的阮棠,有点微妙的不同。但……少年甚至有点害怕自己此时此刻的心跳声会吵到她。   “醒酒了吗?”阮棠又问。   少年呆呆地点了点头——他长得实在太有优势,以至于即使是这样傻乎乎的表情,看起来只会显得格外惹人怜爱而不会厌烦。   “昨天好像发生了很多事,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阮棠倚在床头,好整以暇地看来,“一件一件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我应该矜持……是什么东西?! 第59章   应覃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少年人背脊挺拔, 双手还乖乖放在自己腿上,如果不是此时此刻的地点在床上,活像是刚刚上学的小学生面对正在提问的老师。   “老师”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慢慢减退了一些, 身体也从倚在床头的懒散姿势改到了端正坐好。   阮棠已经长到一米七了, 坐着的时候身高看起来和应覃差得并不多, 几乎可以算作是平视。   “对不起没能赶回来给你过十八岁生日。之前说好的, 还有别的礼物补给你, 比如……”阮棠说着,在少年期待又忐忑的目光里, 指了指他身上的睡衣, 又指指自己的,“情侣睡衣。”   然后她又指指地上:“情侣拖鞋。”   最后又指了指自己:“以及……”   “应覃先生,”她第一次这样叫他, “请问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不是一直以来的“小覃”, 不是有时亲昵又纵容的“小朋友”,甚至都不是偶尔调侃的“同学”又或是“学弟”, 是“应覃先生”——一个成年了的,异性。   少年一时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此时此刻他根本就脑子里一片空白,别说是说话了,简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在哪,满脑子都只有女孩子郑重的询问在回环往复:   “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你愿意……男朋友……”   “男朋友……”   “男……”   应覃猛然回过神来,像是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和神志, 涨红着脸猛点脑袋:“我愿意!”   看那点头的架势,力道之大,简直让阮棠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会把自己的脖子都给晃出颈椎病来。   和他动作幅度相匹配一致的,还有他的音量——他平时一向安静得有些过分, 即使在阮棠面前话多一些,也还是乖巧柔弱的样子,说话都是轻声细语,这“我愿意”三个字一出口,简直是“振聋发聩”——应覃甚至觉得说不定楼上楼下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了。   少年竭力想让自己自己看起来成熟稳重一些,假装刚才的一切丢人反应都从来没有发生过,通红着耳根强装镇定,又忍不住拿余光偷偷往阮棠身上瞟。   阮棠冲他招了招手。   少年飞快地蹭到了她的身边,被阮棠揉了几下头发:“看来第一件事圆满解决,那么第二件事。”   她说着,伸出了两根手指:“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   “大家都点了酒,”少年支支吾吾,“我就尝了一下。”   这么说倒也没错,鸡尾酒一杯的量通常都不大,昨天看应覃的杯子里剩了三分之一还多,非常符合年轻人好奇“尝一尝”的理由。不过……   “从来没喝过酒就敢在外面喝?”阮棠板起脸,伸手在他脸上用力捏了一下,“男孩子就不用保护自己了?”   她捏完松手的时候,心里还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虽然早上还没洗脸,但他的皮肤真的细腻又很光滑,捏起来手感很好。   应覃很少出席社交场合,即使偶尔参加,也都是乖乖喝果汁,在阮棠的记忆里确实从来没见过他喝酒,根本无从估计酒量好坏。   少年被“蹂-躏”了也不生气,但在听到她后半句的时候还是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垂着头往她肩膀上蹭了蹭,闷声道:“以后不去了。”   “我可没这么说,”阮棠哭笑不得,“你应该有自己的社交圈,只是要注意安全。”   “我只想和姐姐一起。”少年语气闷闷不乐的,听起来又有些委屈。   他昨天本来也不太想去的,好不容易军训结束,他只想第一时间就来找阮棠。结果阮棠说她还有事要忙,又说建议他稍微参加一点集体活动,所以他才会去的。   “没有怪你,只是担心你,”阮棠哄他,“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陪你,当然,也不应该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对吗?”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少年看起来明显有些不太情愿,但最终还是点点头,轻轻地了一声。过了两秒,他又试探着伸手过来抱住她的腰,见阮棠没有抵触,顿时就更加得寸进尺起来,没一会儿就恨不得整个人都缠在她身上,小声道:“以后都不喝了。”   阮棠对偶尔喝酒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他本来酒量就惨不忍睹,这会儿决定再也不碰酒当然也是好事,阮棠更不会反驳了,看了眼跟八爪鱼似的缠在自己身上的漂亮少年:“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少年目光闪躲了一下。   阮棠看他。   “姐姐……”少年柔软的发丝蹭在她的脖子上有点痒,又有点勾人——好像是自从成功升任“男朋友”之后,他撒娇的功力就越来越深厚了。   阮棠把平板递到他跟前。   平板解除息屏后,亮起了她刚才在看的界面。   应覃满脸茫然地看了一会儿,终于一下子僵住。   好像是学校的内部论坛——前几天他看几个同学在一边刷一边聊过,但他自己一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并没有看过。这会儿阮棠点开的帖子叫——   《点击就看漂亮弟弟大战猛男》   标题就很离谱,评论也很离谱:   “我抬头看了三遍,确认这的确是校园论坛没错。”   “这是可以在学校论坛免费看的东西吗?”   “扔了个标题楼主人就不见了?”   “我懂了,接下来是不是付费才能观看的内容?”   隔了好多楼,楼主才又姗姗来迟:   “你们这动作也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编辑就这么多楼了。事情是这样的,这不是马上就要社团招新了吗?今天楼主社团里商量完招新的事情以后,晚上决定去旁边的酒吧团建一波。没有蹦迪!没有喝酒!乡下人开开眼界罢辽!然后旁边有一桌人还挺多的,感觉像是新生的亚子,因为和楼主去年军训完晒到乌漆嘛黑的惨状简直一毛一样。怕学习学妹们被欺负嘛,我们就偷偷坐得近了一点,确实在聊军训什么的。”   “我点进来就是为了看这种登西的吗???”   “内容和标题严重不符,我要去向版务投诉了!”   ……   “你们怎么手速这么快啊我就换个行,一下子那么多插楼的。马上就要到标题了!刚才说到哪了,哦对,比较关注学弟学妹们。这个时候,我们就不由得关注到了,一群乌漆嘛黑里,有一个人特别白,白到反光,白到晃眼,白到路过的是个人都忍不住想康康这棵小白菜有多水灵。楼主几个人一看,好家伙,这不是今年计算机系那个巨——漂亮的新生学弟吗?”   “哦豁这就是标题的男主吗?”   “我又可以多给两分钟再去投诉了。”   “快进到标题内容我愿意付费!”   “???只有我不知道是哪个新生吗?”   “不知道的话出门左拐,报到那天某迎新学姐惊为天人的帖子至今还在前两页飘着呢。接上条,是这样的,学弟长成这个亚子,不想多看两眼的人都是自己有问题。于是楼主就稍微注意了一下,就……之前那个帖子里有人说学弟有点高冷,但我听了会儿感觉还好,就是真的不爱说话,不过旁边人跟他说话的话他也会有反馈,态度还挺好的。没人叫他的话他就一个人坐在那边,一边喝矿泉水一边玩手机,就——突然觉得还挺乖的。”   “又去翻了隔壁贴的照片,想象了一下学弟一边喝睡一边玩手机,还很乖——我好了!”   “上次在隔壁贴我就说了,你们都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学弟这明显可可爱爱小奶狗,结果居然没人赞我?!”   “没了???就这???”   “楼主麻烦看看你的标题!!!”   “都别插楼了让我说完!你们也知道那边,就,也不是静吧嘛,搭讪还挺常见的。后面有几个男的过来搭讪,几个学妹都没搭理,他们还想动手动脚,被旁边男生挡开了,然后就闹起来了。感觉那几个男的本来就不是啥正经人,又喝多了上头,一言不合就要打人。说实话楼主有点害怕的,别的不说但对方块头是真的都很大,一个个都虎背熊腰可以说是猛男了。所以楼主几个人真的没敢上去拦着,只能偷偷准备报警,然后——学弟!他!站起来了!再然后楼主的手机从按110变成了录像的形状。”   下面是一段视频,很短,只有两分钟都不到。   “????这我真的没有想到。”   “点开这个视频前,我没想到标题如此贴切。”   “两分钟前我还想骂楼主标题党,现在是我自己太没见识了。”   “我觉得一个人撂倒五个猛男确实应该是付费内容。”   “我为我前几楼说学弟是奶狗道歉。sdl,tql!没人给我点赞是我有问题!”   “学弟打人的时候腰真好看(重点错)”   ……   “后面酒吧经理过来了,不过那时候猛男都已经gg了。但因为好像都只是摔了但没有什么伤,经理就叫人把猛男都扶走了,然后安抚了一下学弟就无事发生了。我感觉其他人看学弟的目光都透露着一种微妙的气息。学弟好像不太高兴,过了一会儿默默点了杯酒。dbq但真的太好笑了——大佬才喝了两口眼神就突然茫然。”   “你懂什么!真正的大佬平时喝酒都只喝一口就够了!”   “刚打完人的学弟:乖巧.jpg”   ……   “草啊!校花来了!”   “????哪个校花?”   “金融系那位……”   “?????金融系,那不就是……我们太女吗???”   “是的呢!太女一进来,直接被学弟熊抱,还蹭来蹭去叫姐姐。楼主直接看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这是应该发在学校论坛的帖子吗???? 第60章   应覃看到这里就停下了——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刚刚睡醒的时候, 阮棠靠在床头是在看些什么了。   原本他以为阮棠是在看新闻。阮棠确实一向有这样的习惯,虽然不至于是“每天早上看纸媒”这么老派的生活作息,不过还是会一大早就抽空上网看看各类新闻,所以他刚才也没有多想。当然这也终于就能解释……刚才阮棠看他的时候, 那种好整以暇、又似笑非笑的表情到底是什么含义了。   虽然早就在女朋友面前把小马甲都掉得干干净净了, 但应覃这时候依然还是有些无措, 不知道阮棠对此到底是什么态度——他在阮棠面前一直都是弱小无辜的小可怜模样, 即使掉马以后也还是维持着这个人设, 而且很明显阮棠是喜欢他这样的,那……突然凶狠起来, 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会不喜欢吗?少年有些忐忑又有些惴惴。本来就缠在女孩子身上的手脚抱得更紧, 半是为了掩饰自己,半是不敢看对方的表情,低垂着头埋在女孩子带着淡淡香气的肩窝里不肯抬起。   少女一句话就戳破了他的小心思——   “别装了。”   少年浑身一僵。   “还装?”阮棠哭笑不得, 又屈指敲了敲平板的屏幕, “昨晚一个人干翻五个猛男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吧。”   少年在她肩窝里蹭了几下,终于恋恋不舍地抬起了头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蹭得太用力了,眼睛有点儿发红,看起来越发楚楚可怜。   阮棠忍不住又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   ——皮肤好滑,真的很好捏。   少年没有反抗,摆明了任由她揉圆搓扁,一副听凭蹂-躏又任君采撷的模样。   “不是怪你, 保护同学是应该的,下手也很有分寸。”阮棠说着,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而且我好像本来也没资格批评你, 毕竟我也没少打架。”   应覃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又长又翘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显得有些羞涩的可爱。   阮棠有点手痒,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两下,最后还是没忍住伸出去摸了摸他的眼睫毛,末了却又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是因为自己喜欢,还是……因为觉得我会喜欢呢?”   明明一个打五个还嫌少,在她面前却天天都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可怜。   少年一双微微泛着红的桃花眼里茫然了两秒:“姐姐不喜欢吗?”   “你喜欢吗?”阮棠不答反问。   应覃抬起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个一会儿也许是足足有好几分钟,也或许只有几秒,阮棠不太敢确定,因为少年的幽深又炽热的目光让她觉得被注视了许久许久。   “我很想保护姐姐。如果再遇到小时候的事,我希望是我来保护你。”他轻声说着,慢慢地又低下头,把脸贴在她的颈侧,呼吸轻柔又温热,“但是,我又想你抱抱我。”   他又贪恋她的保护和引导,依赖她的怀抱和气息,渴求她的关注和纵容。   然后他就真的落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紧接着是一声很轻的叹息。   “这个样子很可爱,但我不是因为你这样才喜欢的,明白吗?”阮棠反手揽住他,又腾出手来揉乱了他的头发,之后顺势捏了一下他的鼻子,“所以只要你自己觉得好,怎么样都行。”   如果装可怜是他的恶趣味、让他觉得高兴,阮棠觉得也可以,甚至还挺有情趣。但如果这是他的不安和……完全为了迎合她喜好的伪装,那也实在很没有必要。   少年安静地枕着她的肩膀,似乎是正在认真思考她的话。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于是在这个安静的早晨里,突然响起的一声“咕噜”声就显得格外清晰和突兀。   原本还在装忧郁的漂亮少年一瞬间耳根通红。   阮棠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来,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洗漱,好了出来吃早饭。”   应覃了一声,又黏在她身上蹭了几下,这才起床踩着拖鞋进了浴室。   一直到吃过了早饭,应覃都还是觉得自己有些晕晕乎乎的,飘飘然又不太真实。阮棠要收拾碗筷,他抢在前面先收拾去洗干净了,回来又跟在阮棠身后,亦步亦趋、跟进跟出,简直就像是条长在她身上的小尾巴。阮棠没辙,坐在客厅沙发上开了电视,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安分点坐下。   少年几乎是紧挨着她坐下的——以往他虽然也会挨着她坐,但并不敢这么过分,这会儿不仅紧贴着坐下,见阮棠没有抗拒的意思,甚至还有挪近了一点、腿贴着腿不留半点距离。   “手头的事我已经都处理好了。”阮棠往后仰倒,靠在沙发背上,神色又无奈又好笑,“这两天都陪你。”   少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陡然绽出了异样的神采来:“所以你昨天都还那么忙,久是……因为要腾出周末的时间吗?”   阮棠了一声:“至少这个周末,我可以一直只看你一个……”   最后一个字的音还没吐出来,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突然对上了少年的视线。   平时水润清亮的瞳仁一片漆黑幽深。   哪怕明知道他本质始终是个柔软的少年,但猝不及防对上这种目光,确实是感觉有那么一点点心悸。   就……乍一看,真的很病娇。   阮棠最终还是把最后那个字镇定地吐了出来。   他曾经说,他希望,“姐姐能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只看着我”——对于阮棠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但是,如果只是偶尔那么一两天,倒也并不是不可以。   这一句话看起来从容不迫地说完了,下一秒,她的视野就被一张过分精致的脸整个占据。   少年毫无预兆地凑近她,像是在配合她刚才的话、让她好好地看清楚他,差点就这么怼到了她的鼻子。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度兴奋了,他有些不太情愿地稍稍往后退开了一点点,然后……   就这么直勾勾又幽幽地盯着她,和她大眼瞪小眼。   阮棠有点儿受不了这傻乎乎的对视,伸手推了一下。   少年的胸膛削瘦却结实,阮棠本来也没有太用力,一下推上去,不算很意外地,纹丝不动。   他已经长得很高了,这样凑过来的时候,居然也很有些压迫感。   阮棠只能又看他——这下真的就是,只能看到他一个人了。   他很慢很慢地低头凑了过来,动作很明显带着满满的试探和征询。   阮棠没有动。   于是少年温热的呼吸终于喷洒在她的鼻尖。   他黏黏糊糊地叫了一声“姐姐”,声音轻得甚至有点像是梦中的呓语。   阮棠应了一声。   少年的唇终于贴了上来。   稍微有一点点凉,但很柔软。   并不敢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贴着她轻轻地蹭了几下。   有点痒,阮棠闭上眼睛,却又不自觉地张嘴舔了舔——其实她也不太确定自己一开始是想舔自己的嘴唇还是他的,但总之……这一下舔到了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唇瓣,少年睫毛飞快地颤动了几下。   阮棠突然有了一种……很微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这下像是突然打开了什么开关,少年猛地又贴紧了几分,纠纠缠缠地又舔又啃、就是不肯放开她的嘴唇。阮棠好不容易往后躲开了那么一点,才刚喘上两口气,少年就已经追了过来继续,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和炽热,甚至还能在和她纠缠的间隙含含糊糊地一遍一遍叫着“姐姐”。   阮棠终于睁开眼睛,看清眼前情况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出神。   少年面色绯红、呼吸也早就乱了节奏,额头隐约有些薄汗,原本微凉又唇色浅淡的唇瓣已经在这场纠缠中变得胭红、甚至还有些烫人。他本来就是精致纤细的长相,这时候就更显出一种别样的瑰丽来,一边难以克制地低声轻喘一边还语气甜腻又粘人地一遍一遍喊着“姐姐”……怎么说呢,要不是现在是他压着自己、要不是他的胳膊还死死地扣在她的腰上,阮棠简直怀疑此时此刻自己才是一个蹂-躏欺负小美人的登徒子。可明明,从头到尾都只是接了个吻而已啊!甚至连手都还老老实实地揽在她腰上、半点不该摸的都没有乱摸。   “姐姐……”很明显不满她的走神,少年再一次贴了上来。   阮棠觉得这个亲吻已经够久了,作为更稳重的那一个,自己应该提醒少年人适可而止的,但……她看了眼越发艳丽的少年,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纵容着他继续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的亲吻。   阮棠不知道他到底亲到什么时候才会满足,实在是真的太久了,久到阮棠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点病娇的势头,少年人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的嘴唇,把脸埋在她的颈侧。   他呼吸滚烫,喷在颈侧更痒了。   但阮棠动都没动。   少年滚烫的体温隔着夏天轻薄的睡裤传来,蠢蠢欲动。   阮棠抬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其实倒也不是很排斥,就是……有点罪恶感。   他才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呢,感觉像她诱拐小朋友干坏事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求求你诱拐我!!!   这是我被锁得最莫名其妙的一次,从头到尾只是接吻而已啊!!!!! 第61章   年轻人的身体躁动又敏感, 应覃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靠在阮棠肩头缓了好久才算是勉强平复下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都是不好意思的窘迫,又还有一点担心冒犯了她的忐忑,小声说对不起。   他眼尾的红色还没完全消退下去, 和眼里的水光混杂在一起, 说不出到底是餍足还是欲-求不满, 但总之艳丽非常。   这会儿要是找个外人来看, 随便是谁都会觉得他刚被人吃干抹净了, 搞得她真的很有诱拐小朋友的负罪感,但明明就只是很单纯地接了个吻而已——好吧, 也许也没有那么单纯。想起刚才从少年人身上传来的热度和触感, 阮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揉了揉他的头发,继续去放电影。   阮棠是随手选的片子, 开始了以后才发现是部韩国的丧尸片, 题材不算新颖,但之前听说过口碑不错, 见应覃没有意见,也就这么看了下去。   电影拍得确实不错,血腥的镜头稍有一些、但也并不夸张。阮棠看得还挺认真,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身旁的位置一直悉悉索索小动作不断——原本开始放电影以后应覃就起身又坐了回去、乍一看还挺安分,电影开始没过两分钟,他就慢吞吞地往她这边又挪了过来, 直到近得就差贴在她身上了才算是暂时停了下莱,借着又试探着去抱她的胳膊,一边又想把脑袋靠到她肩膀上。   阮棠一米七的身高在女孩子里已经算是颇为高挑了,但无奈应覃眼看着就已经长过了一米八五, 人高手长,这个姿势不管怎么拗都很别扭,他又不敢动静太大影响阮棠看电影,于是阮棠侧头看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少年脸上苦恼的表情,以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很扭曲的姿势。   应覃一向敏感,很快就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有些尴尬地僵了一秒,随即又半垂下眼帘、可怜巴巴地小声道:“姐姐,我害怕。”   阮棠看了眼屏幕,剧情才刚开始没多久,这会儿才到男主和女儿的对手戏,怎么看都和“害怕”搭不上边。身边的少年人五官精致又纤细,眼底隐约有些水光,但再细看,又好像还有那么一点试探——像拆完家又装可怜的小猫咪,在试探铲屎官底线的边缘不停徘徊。   阮棠打量了一下自己和对方的体型差,想了想,拉过他一条胳膊、从背后绕过揽住了自己的腰。少年人愣了一下,随即打蛇随棍上,飞快地就手脚并用直接把她缠在自己的怀里,又把下巴搁到她的肩膀上,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地做完了,这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   “怎么这么粘人,”阮棠叹气,“我好像教过你,恋爱脑得洗洗。”   “后天再洗,”应覃在她眼尾的小痣上轻轻亲了一下,又用嘴唇亲昵地蹭了几下,这才含含糊糊地回答,“你说了这两天只看我的!”   他想亲这颗泪痣,好久好久了——久到这颗小痣总是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晃得他心神不宁。   “只要你记得洗就行。”阮棠没辙,任由他缠着自己挨挨蹭蹭、亲亲抱抱。   到了晚上的时候,应覃又有了新的难题。   吃过晚饭之后,漂亮弟弟就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阮棠只当做自己没有发现,拎着垃圾袋准备下楼去倒垃圾。应覃蹭在她身边跟着一起出门,等扔了垃圾、阮棠准备回身上楼的时候,他才终于忍不住了,期期艾艾地问:“姐姐,我可以住这里吗?”   阮棠回头看他。   少年抿了抿嘴唇:“我是说,平时也……可以吗?”   宿舍有门禁,不过晚上并不查房,看公寓的模样,很明显阮棠平时晚上也是回来这里住的。   阮棠好笑:“不然你想住哪里?”   少年一双桃花眼猛然亮了起来,在夜色里甚至亮过了城市里本来就不那么显眼的星星:“想住在……你的房间。”   “可以啊,”阮棠了一声,“这么喜欢,那这间留给你,我住客房。”   少年人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绽开就一下子僵住了,随即慢慢地变成了不可置信和委屈可怜的模样。   “走吧。”阮棠拉着他往小区外走。   少年懵然地跟着她:“去哪?”   “去宿舍把你的日用品带过来。”阮棠又叹气,说不清到底是纵容还是恨铁不成钢,“把你的恋爱脑洗洗吧,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一下子又把应覃给哄好了——少年人对着“恋爱脑”三个字不仅不以为耻,甚至还颇有引以为荣的意思,耳根通红,嘴角疯狂上扬:“不洗,有姐姐呢。”   ……   阮棠如约在家里陪了应覃一整个周末——这个周末对应覃来说简直全程都像是活在美梦里,一眨眼就过去了。到了周一早上,阮棠一大早就要起床去上课,才刚动了一下,就被少年人贴了上来缠得更紧。   虽然年轻人血气方刚,不过晚上他倒是很安分——除了抱得太紧黏人了一些。周一一大清早他眼睛都还没有睁开,感觉怀里有了动静,直接就闭着眼睛一边蹭她一边拉长着声音喊“姐姐”。   阮棠低头看了眼。   他们穿的睡衣是一样的款式,很普通的长袖长裤款。她的睡相不错,醒来衣服也都很整齐,倒是漂亮弟弟,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乱了,露出一小截和长相一样精致程度的锁骨,脸也睡得红扑扑的,声音又像撒娇,整个人都透着慵懒。以前好像都没发现,只觉得他看起来纤细柔弱,自从上了大学——不,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自从谈了恋爱,不管做什么看起来都显得很……不可描述。就是因为尺度很大而会惨遭屏蔽的那种不可描述。   感觉好像谈恋爱是打开了他身上什么开关似的。   阮棠哄了几句,又亲了他一下,这才总算让他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应覃早上没课,但阮棠出门了,他突然就不困了。   明明才只一起住了两天,满打满算也只是抱着睡了三个晚上,但他好像就已经不习惯没有她的怀抱了,他不在,他根本就睡不着。   这样好像真的很恋爱脑。应覃没什么诚意地反思了一下,但今天也不想洗干净自己满脑子的恋爱思维,躺在床上发了好一阵呆,想了想又用手机注册了一个校园论坛的号登陆了上去。根据以往的经验,阮棠就算自己不爱出风头,但不管在哪她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他先翻到了自己周五那天的那个帖子。果然看到了还有后续:   “大佬撒娇???我不信,除非你让我康康。”   “不了吧?谁这么头铁连太女都敢偷拍,不过不是说大佬叫太女姐姐吗?姐弟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太女不是独生女吗?说不定是情弟弟呢?”   “表弟之类的不是很正常嘛?我记得太女好早就说过自己有男朋友的吧?”   “都是拒绝追求者的借口罢辽,整整一年了你见过太女的男朋友吗?我要是有这样的女朋友我怕不是天天黏在一起。”   “什么???我一直以为经管的顾衡就是她男朋友,居然不是吗?那我冲了!”   “楼上的还是洗洗睡了吧,一年了多少人追过她都失败了。其实我也感觉顾衡是啊,他们不还是高中同学吗?当时采访状元的照片跟结婚照似的。”   “虽然但是,那张照片不是一家三口吗?”   “说到一家三口,陆含雁去年是不是就发论文了,大一!数学系!发核心刊!这河里吗???”   ……   这个帖子后面就渐渐歪楼了,应覃关掉了这篇,又退回去论坛的搜索页搜阮棠的名字。   他有一年没见过她了,虽然也有电话和视频,可是因为怕影响他高三复习,阮棠也并没有讲太多她的大学生活。应覃刷了很久论坛,看着她从一开始因为相貌和家世引人注目、偶尔还有人说些不太好听的酸话,然后很快就展露锋芒、让人信服。当然他也知道了,这一年里,有很多人追求她、有几个还闹得很是轰动,但她都礼貌地拒绝了。于是尽管在看到很多帖子都把她和顾衡当成一对的时候很是不舒服,但应覃的情绪居然还勉强可以称得上是愉快,一来是……以前在一中的时候都快郁闷习惯了,另一方面是,她从入学起就说自己有男朋友。她是不喜欢用借口的人,这个男朋友也当然也不会是顾衡,那唯一的人选当然就只有——他本人了。   少年就这么在论坛上津津有味地刷了几乎一上午,准备起床前又刷新了一下,看到了一个新的热帖,因为标题上眼熟的名字而点了进去。   “楼主刚看到经管的顾衡在和一个女生牵手逛校园,因为是背影,一开始还以为是太女,悄咪咪绕到正面想拍个照证明我嗑的西皮是真的!结果一看,楼主人都傻了!是个!不认识的!漂亮女生!”   “??????我嗑的西皮be了???”   “有多漂亮?有太女漂亮吗?”   “好家伙,太女绿了?”   “和太女差不多漂亮,但不是一个风格的,这个是妖艳型的漂亮,但真的很漂亮。”   “靠啊怎么美女都让顾衡捞着了?这河里吗?”   “那我现在去安慰太女是不是就可以上位了?”   “不是,太女也没说过顾衡就是传说中的男朋友吧?”   ……   “我靠!太女下课了,从一教出来正好碰到顾衡和美女。”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修罗场?顾衡还活着吗?”   “…………太女,和妖艳美女,挽着手,走了……走了……”   “??????”   “顾衡:在?我绿我自己?”   “顾衡:只有我是多余的。”   第六十二章虽然没有照片,不过根据楼主形容的长相、和顾衡还有阮棠的关系,应覃也能猜到这人是谁了。他想了想,给阮棠发了个微信。   应覃:“姐姐,这是我这个学期的课表。”   然后他把课表的高清图片发了过去。   阮棠没有马上回复,大概是没有看到,少年垂着眼帘,目光略有些晦暗,但很快又抿了抿嘴唇,换了衣服起床洗漱。   关上门的时候他顿了一下,看了眼大门。周六晚上从宿舍回来之后,阮棠就是倚在门口,笑着问他“要录指纹吗?”然后他在门锁录进了自己的指纹,让他有一种——这是只属于他和阮棠的家的错觉。   其实之前他母亲也问过,阮家在学校附近买了公寓,他要不要也在附近买一套。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他爸应致远好像猜到了他的念头,脸上难得有了点笑意,看起来倒是不反对的意思。   应覃的心情忽然又好转了一些,眉眼舒展开来,出了小区往学校走。   他在报到那天就上了校园论坛的热帖,原本也算是个名人了,不过因为第二天直接就拉出去军训了、再没在学校里出现过,他自己也就完全没有什么出名的自觉。直到这时候,他走在校园里,因为已经到了饭点的缘故路上人还不少,时不时就有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才有些后知后觉论坛热帖的力量。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关注,再加上阮棠一直没有回复,心情很快又低落下来,半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往食堂走。   她怎么那么久了都不回消息!和纪晚一起就那么专注吗?连看一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还有那个纪晚,明明有男朋友了还不讲武德,每次都和阮棠靠那么近、还靠在一起,不知道阮棠是别人的女朋友吗!   他平时在外面本来就显得有些孤僻冷淡,再有了那天那个一个人干翻五个猛男的视频,顿时就被打上了“大佬”的标签,这会儿见他一身低气压地走在校园里,一时间也没人敢上来搭讪。一直到他站在食堂的门口,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第一时间拿起来看,原本有些阴郁的神色一瞬间柔软下来。   阮棠:“过来吃饭,在第二食堂。”   应覃抬头看了眼——第一食堂。   他低头认真地回短信:“我马上就来,姐姐等我!”然后在周围同学惊疑不定地打量下转身就走。   说起来这算是他在校园的第二天,报到那天他看了地图,大致记得几个教学楼和食堂的位置,还算顺利地找到了阮棠说的第二食堂。进了食堂,果然就看到纪晚和阮棠正坐在同一边,纪晚对面是顾衡,阮棠对面的座位还空着。   应覃在对面坐了下来,早就没了刚才闷闷不乐的样子,眨了两下眼睛,轻声叫了“姐姐”,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阮棠挽着纪晚的胳膊上,然后对着顾衡和纪晚都点了点头。   阮棠忍笑——明明吃醋极了,却又还是会乖乖和她的朋友打招呼,既小心眼,又很乖巧。   第二食堂有麻辣烫,四人每人都点了一份。应覃在外面几乎不说话,低着头安静吃饭,纪晚看起来也总有些懒洋洋的,多数时候倒是阮棠和顾衡在互相抬杠。   应覃虽然看起来是个讲究的精致少爷,不过事实上除了有点洁癖之外,其他方面倒也并不是很挑剔,食堂的麻辣烫平平无奇,他也还是平平无奇地吃完了,然后就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看着对面的人。   阮棠被他寸步不离地缠了两天,实在是有点怕了他这个黏人劲了,想了想把自己的课表也给他发了一份、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果然应覃在微信上受到了她的课表,立时就低下头认真研究了起来。   几个主角谁也没注意,论坛上的帖子还在飞快翻页:   “太女和美女手挽手去二食了,恕我直言,顾衡一个人走在后面真的很多余。”   “气氛逐渐橘化。”   “大橘已定。”   “啊这,既然美女可以,我也可以!太女能不能给个姬会!”   “漂亮学弟,不是,大佬也来了!”   “????不是,学弟是不是还有什么双胞胎兄弟?要不这也太乖了吧,人在二食,都给我看傻了。”   “就算没有那天大战猛男的视频,我看迎新那帖子,大佬也很高冷啊,现在太女对面的小奶狗是哪位?在线夺舍???”   “在家长面前乖巧不是很正常嘛。”   “所以太女的男朋友确实不是顾衡,今天的美女才是顾衡的正牌女友,而且和太女关系很好,姐妹们我这样捋对嘛?”   “那么问题来了,太女的男朋友到底是拒绝的托词,还是真的有个面对太女都不上心、整整一年了都没来找过她的渣男男朋友?”   “别这样,说不定人家异地呢?”   “就算在国外,一年了也能回来一次吧?说白了就是不上心呗!太女什么时候能把渣男甩了顺便再给个姬会!渣男不值得啊!”   ……   应覃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论坛上人人喊打的“渣男”,这会儿正在认真记着阮棠的课表——她的课排得很满,除了教务系统生成的课表之外,她自己还另外标注了几门课的上课时间和地点,应该是打算直接去旁听的,主要都是数学和法律相关,倒不是她本专业的金融类课程。说实在的,应覃稍微有些失望,因为她白天的课程几乎是全部排满的,就连晚上,一周五天里也安排了三天有课。什么“到了大学你们就轻松了”,根本就全是骗人的。   “你们继续逛吧,”吃完了饭,阮棠冲顾衡和纪晚挥手,“晚饭不用叫我了,我今晚有课。”   纪晚高考考得不错,不过毕竟浪费了那么久时间,要想考上京大也不现实,最后去了医大的法医系,说实在的阮棠觉得这样挺好,纪晚不爱和人打交道,这个专业就很符合她的要求,虽然会很辛苦,但纪晚应该是不介意的。她虽然看起来好像一副历经沧桑、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但当初会主动去帮庄芸芸,根本也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报这个志愿与其说是考虑别的,倒不如说……更多的还是想做点什么吧——为过去的自己,也为了更多和自己相似的人、或更不幸的人。不过因为医大离京大很远,纪晚和顾衡平时也都很忙,他们只在周末出去约会,纪晚这回还是第一次来京大。   一对小情侣终于走了,应覃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阮棠已经站了起来:“雁雁还在忙课题,我去给她送饭。你嘛……”   少年眨了眨眼睛,刚想说一起,女朋友就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快上课了,回宿舍拿好书去教室吧。”   阮棠一会儿也有课,不过她下午的书一早就带好了,教室也和陆含雁做课题的导师办公室顺路。应覃就不同了,他的日用品搬去了公寓,但课本都在宿舍、平时上课取用比较方便,宿舍和教室在两个方向,还都不和她顺路,跟着去是肯定要迟到的。   “我想和姐姐一起,”少年眼睫轻颤,小声道,“我可以稍微晚一点去上课……”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阮棠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虽然我并不是每节课都要你必须准时去上,不过,因为这种原因迟到实在也很没有必要吧?”阮棠已经按着陆含雁的口味打包好了一份饭菜,回过头来有心要“教训”他几句,一看他低垂着脑袋纤细脆弱、甚至还有点无助的样子,顿时又狠不下心来,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不是说好了的吗?到今天上课,就要醒醒你的恋爱脑了。你等会儿这节是专业课,很重要的。”   “我看过书了,”少年小声辩解,“我都会了。”   “那你腾出来的这些时间也不应该是为了花在跟着我去给别人送饭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阮棠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对吗?”   才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能和她在一起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少年忍不住在心里辩解,但在她面前为数不多的理智还是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沉默了两秒,抿着唇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两人一起出了食堂,然后就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应覃走了没两步就停了下莱,回过头——   身形高挑纤细的女孩子背肌挺直,步履从容,没有丝毫要回头的意思。   他还是和以往一样,永远在追逐她的身影、追寻她的脚步——其实他并不是完全排斥、甚至有时是近乎享受着这样的追逐的。因为他本来就是踩着她的脚印一点一点成长,因为他本来就知道她是这样带着凌厉锋芒的女孩子。但他还是有一点舍不得——既希望她大步往前、自信强大,又希望她能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看自己。   少年怀着矛盾的心情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边理智地回宿舍去拿课本准备上课,一边又微蹙着眉头神色沉沉。   直到他坐在了教室里,上课铃响起的几分钟前,终于又收到了阮棠发来的信息。   阮棠:“大学只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阮棠:“我男朋友不仅漂亮可爱还很聪明能干,我很想让你看看他有多厉害。”   她曾经对别人说,她喜欢“漂亮可爱”的男孩子;她对他说,“想让你看看他有多厉害”而不是“让我看看”——因为她丝毫都不怀疑这一点。   少年脸上的阴郁和晦暗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刚才还低垂着的桃花眼一瞬间有了几乎慑人的神采,眼尾不自觉地上挑,勾出了一个惑人的弧度。他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编辑微信回复:   应覃:“他一定会很厉害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改了至少五次才解锁,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锁,一定是弟弟有问题【实在对不起之前头晕脑胀贴重复了,现在已经替换了新章,字数是没有少的。实在非常抱歉!】 第62章   阮棠下午的课到五点多, 紧接着六点又有另一门晚上的课,应覃本来想和她一起吃晚饭的,一想到她中午说过的话,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忍住了, 只是问阮棠, 晚上下课的时候能不能去接她一起回去。   阮棠答应了。   应覃心情顿时就又好了起来, 几个上周五时一起去酒吧的女生过来向他道谢, 他都难得开口回应了一句“没什么”——要是在平时,他最多也就是安静摇摇头示意不用谢罢了。   之后又有人好奇地凑上来想问他的身手, 还有想问他关于阮棠的事的, 他都没有再说话。一方面是他本来就寡言冷淡、更不爱谈论自己的私事,另一方面是……她会想公开吗?应覃忍不住想。   以前他总觉得,只要每天都能见到她就好了;后来他又想做对她来说特殊的那个人;他做到了, 又觉得不满足, 还想要她看着他,一直只看着他一个人;她给了他整整两天这样的日子, 最后他又觉得还远远不够——想要大家都知道他们是最亲密的关系,想要所有人都把他们的名字紧密相连。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把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暂时都清空出去,认认真真上课。   应覃一个人吃了晚饭,又去图书馆看了两个小时书,算着时间差不多了, 收拾东西去第一教学楼。   他站在教室外又等了两分钟,下课铃声才算响起。阮棠提着包出来,抬眼就对上了少年有些灼热的目光。   阮棠很自然地和他并肩往外走:“等很久了吗?”   应覃摇了摇头,轻声回答:“我刚从图书馆过来。”   听到“图书馆”三个字, 阮棠脸上的神色顿时又更加柔和了几分。   少年有些腼腆地眨了眨眼睛,抿着唇笑了一下。   ——这单纯羞涩的模样,实在是很难把两人独处时他脸色绯红、轻声喘息又贴着她叫姐姐的模样认作是同一个人。   阮棠也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我们回家吧。”   “回家”两个字让少年脸色有些发红,却还是乖巧地点头应声。   两人并肩出了教学楼,应覃的视线落在阮棠的手上。她今天带的是个手提包,上课用的书都装在里面,看起来很有些份量。   应覃伸手。   阮棠看了他一眼,也没坚持,笑眯眯地松开手看他把包接了过去。   他看起来举重若轻,并不觉得包沉,但视线却依然还落在阮棠的那只手上。   今天月色很好,她的手白皙修长,又披上了一层月光,像最精致莹润的玉雕。   阮棠余光扫到了他好几次,总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却又什么都不说,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自己先开口点破,就当什么都没发现,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   纤细的少年就这么拎着沉甸甸的手提包,偷瞟了她的手一路。   十几分钟两人回到公寓,阮棠开了门,还没来得及往里走就被人拉住了手。   阮棠回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说不出话了——她被压在玄关的墙上,被少年柔软滚烫的唇堵住了所有的音节。   少年人似乎格外敏感,他的一只手垫在她的脑后防止被压在墙上磕疼了,另一只手还老老实实扣在她的腰后,但即使只是这样纯粹的接吻、即使是他主动的亲吻,他也很快就呼吸急促紊乱了起来,间或还有难以克制的轻喘,甚至是……意味不明的暧昧声响。   好不容易等到他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才恋恋不舍地稍微退开了一点点,但随即就再次靠了过来,像小兽表达亲昵一样贴着她的唇蹭来蹭去,含含糊糊地叫她姐姐。   阮棠这才有工夫有去看他,就见他眼尾发红,眉目艳丽,压着她的力气却一点都没有松开。   似乎是不满她的从容,少年又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哑着嗓子小声问:“姐姐,不牵我了吗?”   “我在等你说呀,”阮棠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低哑,“你不说,我怎么能猜到你想什么?”   “明明就可以,”少年继续咬她,“每次,你什么都知道。”   可能是因为早就被她看得透透的,少年此时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狠劲”,这一口明显比刚才更重了一些,虽然没有咬破,但还是让阮棠在猝不及防之下了一声,倒抽了一凉气。   少年这时却又后悔了,忙不迭凑上来,安抚地用自己殷红的唇瓣轻轻蹭她。   阮棠叹气:“可是我想听你自己说。”   少年抬头看她。   “我不想和男朋友互相试探、互相猜测,我想和他坦诚交流,他想知道什么就问我,我有什么念头就告诉他,”阮棠一只手贴在他的颈后轻轻捏了一下,“你说好吗?”   那是安抚小兽一样的动作,而少年人很明显也确实被安抚到了。他眼尾的红色稍稍减退了一些,亲了亲她眼下的小痣,低声问:“你会嫌我烦吗?”   阮棠笑了起来。   她原本贴在少年人颈后的那只手掌慢慢上移,插—入了少年柔软的发丝里,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脑后:“你从小就很敏感,我从小就知道你很敏感。如果我认为这种敏感不讨人喜欢,我就不会喜欢你。”   或许很多时候他的柔弱纤细、楚楚可怜都是装的,但他内心的敏感却根本就无从伪装。他总是有很多小心思——而那些小心思又多半都和她有关。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这样很可爱,”阮棠亲亲他——很单纯又很温柔的吻落在他的眼角,“那么瞻前顾后,不就是因为你对我的喜欢很认真吗?”   少年猛地睁大了眼睛,眼底甚至还有些茫然无措。   过了两秒,那双弧度最精致的桃花眼里忽然迸发出了细碎的星芒:“那……可以吗?”   “可以啊,”少女的手又落回到他的颈后,语气自然又亲昵,“可以在学校里牵手,可以告诉同学我们在谈恋爱,也可以有很多问题——只要你直接说出来,而不是自己瞎猜。”   回应她的,是应覃又卷土重来的甜腻又漫长的亲吻,带着少年人滚烫的爱慕和欣喜。   ……   应少爷有一点赖床,所以每天早上的第一二节几乎都没有排课。于是阮棠每天起床的时候,都得花上两三分钟安抚一下抱着她撒娇、不想松手的小男朋友。   今天也是一样,但又好像有一点不他不一样。   少年和往日一样环着她的腰不肯放开,阮棠哄了两句,他又把脸埋在她怀里、高大的身形略微蜷起,用一种略带些扭曲的姿势贴着她蹭来蹭去。   然后两个人同时僵了一下。   少年卷翘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两下,终于睁开了眼睛,一张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小声叫她:“姐姐。”   声音有早上还没睡醒的慵懒,又有令人心惊的沉暗,再仔细听的话,甚至还有一点手足无措的慌乱。   阮棠其实也有一点紧张——虽然理论知识早就完备了,但实际经验她根本就和应覃是一样的,这会儿当然也有本能的紧张僵硬。不过……只要有人比她更无措,她就又觉得自己相当镇定了。   少女了一声:“你自己可以吗?”   少年直接从耳根一路又红到了锁骨。   阮棠亲亲他,用一种非常诚恳的语气开口:“我没生气,我知道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如果我早上没课,我觉得……可以帮你。但我今天真的要迟到啦。”   少年终于还是没忍住,趁着这个机会抬起头又亲了一下她的脖子,小声了一下,乖巧极了。   阮棠瞬间觉得自己意志又不够坚定了,都已经下了床,又忍不住折回来亲亲他:“等下次没课的时候,我不走,好吗?”   少年贴在她颈侧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终于补充了某种能量,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目光幽幽:“好。”   阮棠去上课了。   在家里和小男朋友粘糊了一阵,确实有些迟了,没来得及去食堂买早饭,只能直接去上课。饿着肚子认真上完课了,阮棠打算顺路去食堂,看了眼震动起来的手机,她又笑了笑,直接去了下一节课的教室。   今天的天气很好,少年人坐在靠窗的座位,仰着头往门口看来,然后露出了一个有些害羞又雀跃的笑来。   阮棠在他身边坐下。   他看起来像是刚洗过澡,身上还带了一点沐浴露干净好闻的味道,发梢稍微有点湿气、但没有滴水,应该是洗完又乖乖吹干了。眉眼间还有点满足的慵懒……唔,看上去大概是可以自己解决的模样。   他把买好的早饭递到阮棠跟前:“姐姐,我想听这节课。”   阮棠这节课是《投资学》,事实上她不觉得应覃对这方面有多少兴趣。不过,以应少爷的身家来说,听听倒是很有好处的,于是她点点头并不反对:“那就要好好听课。”   应覃乖乖点头,视线落在阮棠刚刚喝过的豆浆上,像是有些好奇:“早饭好吃吗?”   他刚来没两天,也不知道学校的早饭好不好吃,只能按照阮棠平时的口味买了一些。   教室里此时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一半的学生,虽然没有人来问,但两人的方向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瞩目。   阮棠轻轻晃了一下手里的豆浆:“尝尝吗?”   少年眨了眨眼睛,凑过来就着她刚用过的吸管喝了一口,随机眯起了眼睛:“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下次是什么时候????   大家新年快乐! 第63章   这一天校园论坛的访问量创下了新高, 一个标题为“让我康康今天多少人失恋”的帖子不断被回复顶起、几乎是长在了首页。帖子的主楼是这样的:   “废话不多说了直接上正题,人在金融系,投资学刚刚下课。当时楼主一进教室就看见了某个不应该属于这里的人出现了——没错!就是他!曾经大战五个猛男的大佬!他不仅来了, 还带着早饭。他不仅带着早饭,自己还不吃。楼主就纳了闷了你说计院的新生来蹭投资学干啥,但你们也知道大佬这种武力值爆炸的高岭之花可不没人敢问嘛。就在楼主暗中观察大家都在暗中观察大佬的时候, 太女来了。楼主一看,好家伙,说时迟那时快, 大佬啪的一下眼睛就亮了!一边喊姐姐一边问能不能听这节课, 还递早饭, 还歪头眨眼睛一套卖萌行云流水,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这是哪来的小奶狗!楼主本来以为这就很刺激了,结果下一秒高-潮来了!大佬歪头问太女早饭好吃吗,太女就问要尝尝吗?结果大佬直接凑上去用太女用过的吸管喝了口豆浆, 完事还眨眼睛说“甜的”。一套操作直接把楼主看傻了。”   评论飞速翻页:   “好了破案了,是情弟弟,都洗洗睡了吧。”   “居然……可恶, 双倍失恋!”   “我不信!除非你让我康康照片!”   “人前高岭之花一个打五个,人后小奶狗撒娇卖萌,太会了弟弟太会了!”   “谢谢楼主, 磕到了!kswl!”   “破案了所以太女男朋友一整年都没出现过不是因为渣男, 只是因为高三太忙出不来【。”   “啊这, 看了眼标题,我也想知道今天到底有多少人失恋,今晚多少人借酒消愁, 比如金融系某不知名大佬,希望同学们今天能照顾好他。”   “楼上敢内涵某学生会大佬怕不是等会儿直接快进到锁帖禁言。”   “啊说到这个,其实我一直以为虽然太女说有男朋友,但早晚还是会点头答应某大佬的,毕竟真的挺般配的,顾衡一看就是好基友么得cp感,结果输给小奶狗是我没想到的……”   “太女:虽然你很好,但小奶狗实在是太香了。”   “干嘛啦!人前大佬人后撒娇的漂亮弟弟谁不喜欢呢!”   “同金融系,我作证szd!上完课他们手拉手去食堂吃饭了。”   “不是,好歹也是一个打五个的大佬,长得也不差,这也太舔了吧?”   “楼上sjb吧跟女朋撒娇就叫舔啦?这辈子没交过女朋友啊?”   “嗐太女这样的,漂亮还脾气好,关键家里有矿,是你你不愿意舔?”   “有些人恶不恶心啊?看大佬穿戴自己也不差钱,正常谈恋爱交往都能叫舔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歪瓜裂枣,别说太女了,怕是平时都没机会和女生说话。”   “别不肯承认,人就是这么现实,不差钱和家里有矿那是一个级别的吗?这要是舔上了,至少能少奋斗五十年,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   论坛上帖子的热度居高不下,不过下午阮棠和应覃都有课,既没想到论坛、也没时间去刷论坛。这天阮棠晚上没课,倒是应覃有一门选修,阮棠吃过晚饭后去了问学校租用的办公室——学校有一批空办公室是专门租借给学生创业团队的,符合条件就可以申请。阮棠到的时候,吴霜明正在一边吃泡面一边改代码,见她进来头也没抬,幽幽道:“老板,我太难了。”   天已经黑了,办公室里都没开灯,只有笔记本屏幕的光线照在技术宅惨白的脸上,看起来还怪渗人的。   吴霜明高考前就有计划想做短视频平台,起初只是想找阮棠拉赞助的,后来阮棠来了大学,很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平台的运营部分,吴霜明就专攻技术算法。当然技术人员不只有他一个、还有其他几个计院的同学,但随着目前平台的初具规模,工作量也在与日俱增,人手确实有些不够了。   阮棠开了灯,把从食堂打包的加菜给他,一边也坐了下来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这几天抽空招人吧。”   目前团队的情况阮棠也很清楚。   吴霜明打开打包盒,吃了块牛腩,又低头喝了口泡面汤,满足地喟叹了一声,笑了一下又问:“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吗?”   阮棠看了他一眼,表情不置可否:“你自己问他。”   顿了顿,在对方开口前又补了一句:“不要提我。”   硬生生就把吴霜明那句“有你在他能不来吗”给堵了回去。   前任、也是现任学生会上司满脸幽怨:“皇儿啊,倒也不必这么公私分明。”   ——吴霜明现在是校学生会主席,阮棠是外联部部长,又是熟悉的“江山”。   “你不是一直和他有联系吗?”阮棠被他口头占了便宜也不生气,只是觉得好笑,“你自己问他,他会认真考虑的。要是他不感兴趣,也没必要为了我勉强自己。”   阮棠没有刻意问过,不过应覃几乎没有什么事瞒着她——尤其是在小马甲都早就已经掉光了以后,偶尔和吴霜明的闲聊里也会出现应覃的名字,大概知道是什么境况。自从之前在机房几次偶遇到应覃之后,早早保送完无所事事的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金牌得主……应该也教了她的小男朋友不少东西,阮棠对此完全是乐见其成的。   吴霜明了一声,也没强求,点点头算是接受了,继续低头一边嗦泡面一边干活。   ……   所有人都发现,应覃这两天的心情看起来格外好——虽然还是很安静,但比起平时,很明显地少了点孤僻和冷淡,就连周身的气息都是柔和愉悦的,倒是真的隐约有了点论坛热帖里说的“小奶狗”的意味,顿时又掀起了cp党一阵狂欢——“肯定是因为太女公开了有了名分所以开开心心可可爱爱,我嗑的cp是真的!嗑死我了!”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这天他下了课去找阮棠打算一起吃午饭的时候。   他这两节是专业课,他提前提交了作业,也就提前下了课从自己学院的信息楼出来,但走到阮棠上课的一教的时候,下课铃也已经响起了。他等了没一会儿就看到阮棠出了教学楼,还没来得及过去,就见她被一个男生叫住,两人说了没两句,就一起往旁边去了。   少年周身持续了好几天的柔和气息忽然就冷了下来,用力地抿了一下嘴唇,却没有上前。   阮棠并不知道他提前下课,虽然约好了一起吃午饭,不过想着他从信息楼过来还要十多分钟,被叫住后还是点点头、和来人一起“借一步说话”。   即使是在应覃的位置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也能从身形气度上看得出来,是个引人注目的男生。当然,从阮棠的角度来看,眼前的人五官虽然不及应覃精致漂亮,但却另有一种冷峻禁欲的沉稳,是不同类型的赏心悦目。   当然,对她来说也仅止于好看而已。   “所以,你那个小男朋友就是拒绝我的原因?”明明也不过只差了两三岁,但男生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同于应覃那种少年人特有的清越、更没有他撒娇时候的甜腻粘人,反倒有种超出年龄的低沉优雅。   阮棠笑了一下,很是坦荡:“是,也不是。”   男生皱了皱眉。   “他是我的男朋友不错,我也早跟你说了我有男朋友,”少女的语气认真又平常,像是在谈论天气,“不过,我拒绝你的原因,从一开始就是我对你没有那种意思,和有没有男朋友倒是没什么关系。”   男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知道自己应该走了,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低声又问了一句:“如果我也从小就和你是邻居呢?”   “假定的问题我很难回答,不过,”阮棠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就他而言,或许会用我的名字去搜公开的新闻和帖子,但不会再调查更多了。”   男生脸上微怔。   “不用道歉,”阮棠在他开口前截住了他的话头,神色中并没有什么指责或生气的意味,“凡事都做好一切准备是学长的习惯,事实上我不仅也有这样的习惯,而且也很喜欢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更何况我们两家的关系并不是秘密,在南城只要多找几个圈子里的人问问就知道了,倒也不算隐-私。只不过……”   “只不过,”男生接话,神色间有些自嘲,“尽管这些不属于隐-私,在私人感情上你并不喜欢被人这样调查。”   就一中贴吧上那些信息而言,并没有人知道她和应覃是邻居,而且从小就是邻居。他等了几天才来找她,就是因为找人去了南城查他们之间的关系。   阮棠只是笑笑:“谈不成恋爱,应该也不影响一起赚钱吧?”   男生冷峻的脸上终于也有了点无可奈何的笑意:“那我失恋了,至少得让我多赚点钱吧。”   少女笑意盈盈,语气诚恳:“做生意不要谈感情,谈感情伤钱。”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他们有说有笑到底在谈什么!!!   姐姐:在说赚钱【。 第64章   阮棠不赶时间, 也就站在原地和对方又聊了几句,回过头来倒是冷不丁愣了一下——刚到下课时间,教学楼周围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然而即使是这样,她也能一眼就在人群之中发现应覃的身影。   半是因为即使隔了一段不断的距离,少年人的身姿也格外挺拔出众, 还有一半大概是因为……他的目光实在是太灼热了。   阮棠就在他那两道专注得几乎发烫的目光里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跟前。少年漂亮的脸上眉峰微微聚拢,桃花眼有些下垂,看起来似乎是兴致不高的模样, 视线却始终随着她的走进慢慢移动。直到女孩子伸手——柔软又温热的手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然后很是自然地收拢了掌心、牵住了他的手。   “怎么这么早?”阮棠随口问他。   “交了课堂作业就可以下课了。”少年抬起两人相握的手, 都是一样的白皙修长,只是他的手要比阮棠的大了一圈, 骨节分明、连指甲都修得圆润干净,是最斯文又没有攻击性的模样,相比之下, 阮棠这几天涂了墨绿色的指甲油,反倒是衬得手指更白、又显得有些勾人。应覃垂着眼帘看了两秒,然后忽然扣住了阮棠的手, 张开自己的五指、一点一点地挤进了她的指缝间,终于和她十指相扣。   他的动作并不快,期间虽然一直很安静、眼睛却不自觉地急促眨了几下, 余光时不时就偷偷落在女朋友的脸上, 很明显带着试探和征询的意味。他们牵过无数次手, 但这还是第一次十指相扣——阮棠倒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什么牵手姿势都差不多,但看他一脸小心翼翼又郑重其事的样子又觉得实在很可爱, 忍不住轻轻回握了他一下。   就这么一点力道,少年一双漂亮纯粹的桃花眼顿时又猛地亮了起来。   ……   晚上阮棠有课,应覃被吴霜明拉去写代码了,阮棠下了课顺便给两人带了点宵夜,一起吃完了后才轻轻揉了揉应覃的脑袋,和吴霜明道了别,牵着小男朋友一起走回公寓——十几分钟的路程就算作是饭后的散步消食了。   年轻人总是特别躁动,再加上应覃自己似乎又格外敏感,很有自知之明的少年人通常在晚上都是很安分的——或者应该说,总是努力让自己尽可能安分一些。但阮棠发现今晚的漂亮弟弟似乎有些反常——反常就反常在,两人洗漱完准备休息,阮棠还没来得及关床头灯,就被少年人手脚并用缠了个严严实实,随即就是他一如既往粘人又漫长的亲吻。   房间里的顶灯已经关了,只剩下床头的小灯还亮着,灯光温黄,和窗外隐约透进来的月光一起,把少年人的身形照得影影绰绰。不那么明亮的光线里,少年薄红的漂亮眉眼和眼底盈盈的水光又显得越发朦胧和羞涩,阮棠恍然意识到前人说“灯前看月,月下看美人”原来真的是生活经验的总结。   阮棠也就不急着关灯了,纵容地放任小男朋友甜腻的亲吻——其实,真要说的话,她本来也不太想拒绝。少年人的吻像他的人一样,与其说是带着成年男性的侵略性,倒不如说……是属于少年的撒娇和依赖更多一些。他会纠纠缠缠好久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一个吻,但亲吻间动作却又并不激烈,一个吻结束后又要在她唇上磨磨蹭蹭好久,像是还在撒娇的小兽努力圈定自己的地盘,想让她每一寸的呼吸间都沾染着他的气息,再然后又是下一个长长的吻。   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饶是阮棠也终于觉得有些吃不消了,稍稍挣扎了一下——直到这时候她又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双手都被他十指紧扣着禁锢在了身边的两侧。   收回前言,并不是没有侵略性,而是他这副纤细又无害的模样实在太有迷惑性了。   阮棠又挣了一下,还没等应覃动作,她自己身形就顿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她又抬起头。   是少年比往常更幽深的瞳仁,隐约有墨色翻涌。   两人对视了几秒,阮棠慢吞吞地了一声。   “姐姐,”少年用自己的唇贴着她的又轻轻蹭了一下,比起平时少年人特有的清越,这时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隐约有些难耐和无措,“你说过下次不走的。”   “这次,可以是‘下次’吗?”他问。   阮棠想起几天前她急着起床去上课时哄他的话,又看看眼前小男朋友眼尾泛红却还在紧张等待回答的模样——明知道他不是真的这么可怜,但每次他摆出这副弱小又无助的样子,总是既让人心软,又让人……忍不住想再欺负他一些。   阮棠没有马上回答,看起来似乎是有些迟疑,在她的“犹豫”中,少年的睫毛急促颤动了几下,终于又低落地垂落了下来,不情不愿却还是磨磨蹭蹭地松开了和她十指相扣的手,又在她唇上赌气似地轻轻咬了一口,最后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慢吞吞地起身。   下一秒,被人伸手一拽——熟悉的气息让他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念头,直接又摔回了床上,甚至还被掀翻了。   背脊才刚一触到床,怀里就钻进了一具温软的身躯——和自己身上一样的沐浴露香气一瞬间钻入呼吸间,少年本能地伸手揽住怀里的人,才发现不过一眨眼眼的功夫,就已经“天翻地覆”了。   “姐姐?”被少女压住,应覃不敢乱动,只能小声叫她,又不自觉拥紧了怀里的人。   女朋友的吻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落在他的唇上,少年浑身滚烫,隐约间似乎听见她轻轻笑了一下,语气亲昵又纵容:“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不算数过了呢?”   ……   阮棠觉得有点离谱——她擦干净了手,脸上表情难得有些微妙,又忍不住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翻身下床准备去浴室洗手。还没来得及穿鞋,忽然整个人就腾空了——她看着纤瘦,但因为常年练武很是结实,其实体重倒是远比看起来要高不少。但应覃抱着她又好像完全没什么困扰,步履稳健又轻快,没几步路就进了浴室、甚至还依依不舍不想放她下来。   “应覃。”阮棠难得叫了他的全名。   少年整个人身形都僵了一下,乖乖把她放下来,又殷勤地替她打开水龙头、调好了水温,然后却还不肯走,从身后圈着女朋友,笼着她的手挤了洗手液,仔仔细细又认认真真地给她洗手。   他手上在洗手,下巴又搁在女朋友的肩头,阮棠也就懒得再看自己的手、任由他来洗,一边又侧过头看了几眼——还是垂着眼帘,眉头却已经舒展开来,眼尾和嘴角都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俨然是一副吃饱喝足的餍足模样,又还带着点勾人而不自知的艳丽。   这个手洗了很久才算完。   洗完手又认真擦干,然后少年又原样把她抱回了床上——简直是恨不得连一步路也不用她来走。   手是洗干净了——真的很干净,恨不得连指甲缝里都替她来回洗了好几遍,但手腕还是有些不自在,说不出到底是真的酸还是只是心理作用。阮棠不自觉地又动了动手腕,应覃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抓住她的手腕,什么也没说,红着脸就默默地揉了起来。   阮棠也没拒绝,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就听见他终于开口问了:“中午来找姐姐的人是谁?”   他在她面前总是轻声细语,尽管很明显有点抵触谈论的对象,但问出来时语气也依然轻缓得像在撒娇。   阮棠也不生气:“是同系的学长。”   少年手上动作没停,眼角却又耷拉下去,闷声道:“他喜欢你。”   阮棠了一声。   少年猛地抬头,表情很明显带着控诉——就差把“那你还不哄哄我”的控诉和委屈写在脸上了。   “我跟他说了,只喜欢我的小男朋友。”阮棠不慌不忙,笑眯眯地给他顺毛,“他是赵家的小儿子,我以为你中午要晚点过来,就和他又谈了会儿生意。”   赵家是做电商平台的,这次和睿科的合作是阮棠和赵星洲牵头促成的,自然也就由他们自己负责,也算是两家对各自继承人的锻炼和考验。   “虽然我拒绝了他的追求,但他确实挺有风度的、也没有纠缠,而且很有手腕,行事也很干脆。”阮棠含笑继续不紧不慢夸自己的追求者,“虽然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男朋友,不过和这种人一起做生意赚钱、甚至交朋友,都是很愉快的。”   少年眨了眨眼睛,又长又翘的睫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了几下,一时间倒也看不出到底生气了没有,安静的夜色里只能听见他不满的小声嘀咕:“哪里小了?”   阮棠没想到说了半天他的重点居然在这,破天荒地也噎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男人不可以小! 第65章   论坛内不少人喜闻乐见的修罗场并没有发生。赵星洲并没有半夜喝闷酒, 当然也更没有去找阮棠或是应覃的麻烦,除了最近看起来一直显得有些低气压、心情不佳之外,倒是没有其他反常的地方——至少从明面上来看是这样。他和阮棠之间也并没有就此断绝来往, 同学们时不时还是能看见两人共处。甚至于有时应覃过来接阮棠去吃饭、情敌之间打了个照面,除了一个冷峻深沉、一个在外人面前向来沉默安静,导致两个男生每每总是相顾无言以外, 也没有起过什么冲突——简直是急坏了一群围观群众。渐渐地倒是又有些阴阳怪气的帖子开始冒头,大多数都是说“这都能忍,舔得也太拼了”、“太女现在也就是玩玩, 最后还不得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结婚, 比如某赵姓少爷。”, 偶尔还有零星的“好家伙直接齐人之福,不愧是有钱人真会玩”——前者当然是酸溜溜地嘲笑应覃, 后者又开始试图直接把阮棠扣进“私生活混乱”的帽子下了,好像情敌相见就非得大打出手、甚至打个你死我活才算是“真男人”,交了男朋友的女生就不能和异性说上一句话, 而起哄架秧子的人又还有钱拿似的了。   但即使不提两家的合作,赵星洲现在是校学生会副主席,阮棠是外联部部长, 怎么说也避免不了工作上的往来——这也是阮棠半开玩笑地提醒他“谈不成恋爱,也不影响一起赚钱”的原因了。   不过三个当事人都很忙——阮棠和赵星洲就不说了,应覃最近除了上课、吃饭和睡觉, 剩下的时间几乎全被吴霜明拖走“□□”去了。应覃虽然时不时就在阮棠面前撒娇卖惨说自己被逼着工作好辛苦, 但却既没偷懒也没抗拒过, 要知道以他现在全校都闻名的武力值,要是真的不愿意跟着走,吴霜明这种根本不锻炼的老宅男哪里还敢动他。三人都没空去看论坛, 自然也不知道剧情早就已经快进到下一个阶段了。   不过论坛上那些风言风语也只是一小部分,对于三人来说,并没有在生活中带来什么影响。应覃最近白天忙得脚不沾地——他即使天赋再好,接触编程的时间毕竟也还很短,吴霜明简直是填鸭式地给他灌新知识,回过头来他又忍不住对阮棠啧啧称奇,就这样的强度下,应覃还能稳稳跟得上进度消化,简直白瞎了他以前十几年得过且过的时间、浪费大好青春。阮棠对自己向来都很严格,这会对应覃倒是又有些不同的看法:他有一段几乎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未必不是让他到现在还保有天真的重要原因——当然,是指纯粹又赤忱的,褒义的那种天真。而现在,他十八岁,人生刚刚迈入新的台阶,也刚刚从新的台阶出发——现在开始认真,当然也绝不算为时已晚。   应覃白天没时间撒娇了,到了晚上就显得格外粘人。这天两人照旧是九点多一起回了公寓,阮棠洗完澡,到厨房倒了杯水打算端回房间里喝的,才刚路过客厅,就被刚在客房浴室洗完澡出来的应覃扑了个正着。   说是,但他还算挺有分寸,冲劲不大,阮棠眼明手快地稳住了自己手里的杯子,然后就感觉颈侧一凉——他刚洗过头、头发还没彻底吹干,发梢湿漉漉地蹭在阮棠脖子上,又凉又痒。   阮棠低头,泰然自若地顺势喝了口水。   “姐姐,”少年又蹭蹭她的颈侧,“我也渴了。”   阮棠侧头看他。   可能是洗澡的时候被热气熏得,少年人原本冷白的脸上泛着粉色,看起来又精致又勾人。大概是真的渴了,声音也有些低哑干涩,不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的话,落点倒并不是她手里的杯子,反而还要比杯子更高了那么一点点。   阮棠没动,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安静看他。   少年有些不自在,又或者是有些不好意思,在她的目光里脸色越来越红,却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很轻很轻地又叫了一声“姐姐”——像在撒娇,又像在求饶。   阮棠终于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低头喝了口水,然后在少年忐忑又期待的目光里再转过头来,慢慢地靠近。   少年蹭在她肩头,看着心上人眼尾那一点浅浅的泪痣在灯光下忽然夺目起来、几乎可以称得上熠熠生辉,然后又呆呆地看着那双平时温柔清丽的杏眼在自己的视野里一点一点放大、一点一点映出自己的模样,一直到唇上贴上了柔软又湿润的触感,少年人本能地微微张口——一口水慢慢地被那两片唇哺了过来。   水是凉的,又好像是烫的。刚开始是解渴的,可是流过喉咙的一瞬间,又像是烫得一下子蒸干了所有的水分,让他忽然变得更加干渴,迫不及待地渴望更多的凉水。   阮棠就这么喝完了一杯水。   老实说这一杯水本来也不多,又是两个人分,还不小心……洒出来了一点,总之她现在其实还是有点想喝水。但水喝完了,少年人却还是搂着她的腰不肯松手——漂亮弟弟亲人的时候通常都不会特别强势激烈,但总是格外缠人又甜腻,这次倒是难得强硬,不仅不肯放手,还抽走了阮棠手里的杯子、随手放到了一边的柜子上,然后索性就抱着人倒在沙发上、一门心思专心亲吻了。   他最近的辛苦阮棠是清楚的,对他难免又比平时更多了几分纵容和心疼,这时候倒也没有抗拒,索性就由着他多亲一会儿了。   智能防盗门解锁的声音就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   沙发上的两人动作齐齐顿了一下。   少年本能地回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门口的人原本还是一脸儒雅笑容,笑意也就在这一刻忽然凝固在了脸上。   阮棠坐了起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乖乖叫人:“爸爸。”   语气自然,甚至还带着点好久没见到父母后的惊喜。   顿了顿,她脸上的惊喜忽然又加深了几分,眼睛猛然亮了起来:“妈妈也回来了。”   ……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阮诤和唐静婉终于换好了拖鞋进屋,应覃也终于整理好了衣服和头发、匆忙下了沙发站好,低声叫人:“阮伯伯,唐阿姨。”   他语气里明显充满了忐忑和紧张,阮棠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少年人耳根通红,喉头却还因为刚才没能彻底得到满足而在不自觉地微动,整个人却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他和阮棠的父母当然是很熟悉的,可以前的见面里,他对他们来说就只是领居家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们一向都对他很好。但现在,他是他们女儿的男朋友,甚至,刚才他们进门的时候,还撞见……他大晚上的还在人家女儿家里、缠着人家女儿亲,他差不多可以想象到现在在对方心里,自己是什么形象和角色了。   少年越想越沮丧,连刚才的紧张都好像没那么严重了,有些恹恹地垂下了眼帘,看起来满是懊悔。   阮棠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伸手揉了揉少年人的脑袋,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唔了一声:“我和小覃在交往,他现在和我住一起。”   少年似乎是有些吃惊她的直白,猛地抬头看她。   阮棠回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应覃只觉得满心忐忑和沮丧好像都在这一个柔软的笑意里被统统抚平,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刚才的局促紧张,抿着唇有些害羞地弯了一双桃花眼。   阮诤咳嗽了一声——充满了刻意的味道。   “爸爸妈妈,”阮棠眨了眨眼睛,“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两人都是大忙人,别说是一起过来了,平时就算是单独过来首都看她的频率也不高。   阮诤难得有些没好气:“你明天生日,我和你妈妈特意来给你过生日的。”   阮棠又眨眨眼睛,笑得又乖又甜:“谢谢爸爸妈妈。”   阮董幽幽地了一声,却不接话。   阮棠把目光转向母亲。唐静婉也恰好在这时候看过来,母女两人视线相接,沉默了两秒,唐静婉冲她招手:“我有话跟你说。”   她明明是在跟阮棠说话,应覃却猛地绷紧了背脊。相比起阮诤的温和——至少是看起来温和,他从小就在冷厉的唐静婉面前有些紧张,尽管唐静婉其实对他也很好、每次出差回来也总是会给他带些礼物。   阮棠应了一声,轻轻地捏了一下应覃的手、示意他不要紧张,然后就越过他、跟着唐静婉进了主卧。   “你谈恋爱的事,包括你谈不谈、和谁谈,我都不会干涉,”唐静婉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关上门,又回过头来看向女儿,“但有几点我要提醒你。”   阮棠坐在床沿,仰着脸看自己的母亲。   “不要太早结婚。在你想清楚前,不要结婚。事实上,”唐静婉的语气很平静,“如果对方不是应覃,或是类似家境,我甚至认为你可以不必结婚。婚姻是经济关系,而不是爱情,你明白吗?”   阮棠认真点头。结婚本就不是必须做的事,但如果他们一直在一起,为了以后睿科和云景的关系,他们怎么也得有个“说法”。   “同样地,不要太早生孩子。生育的风险和损伤你在高中的时候就弄清楚了,但育儿的成本——我是指包括物质和精神上的,以及将会对你生活和事业上带来的影响,你或许还不那么清楚。我希望你在做每一个决定前,都能做好充分的了解和考虑,这是从小我就一直教你的。”唐静婉低头看她——她的女儿长得纤细昳丽,仰头看来的时候目光清澈却并不懵懂,让她不自觉地放缓了音调,“在决定要孩子前,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   她说着有些不太自然地顿了一下,然后才又开口:“我是指……”   “我知道的,”阮棠嗯了一声,乖巧点头:“会戴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不是,等等,那至少!也要!给我一个!能需要戴的!机会啊! 第66章   唐静婉了一声, 语气似乎是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顿了顿又交代道:“谈恋爱不要影响学习和工作。我相信应覃是个好孩子,但谈恋爱和做邻居是不一样的, 涉及财物、项目的地方都要多注意。”   阮棠乖巧地点头应好。   之后气氛一下子就有些沉默了起来。   唐静婉似乎还有很多其他的话想说,但一向冷淡又严厉的性格让她只是张了张嘴,最后却发现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终于也只是抬起手,有些不太习惯地摸了摸女孩子的头顶——她的女儿终于不必像曾经的自己那样,经历那些处处受制于人、处处被人掌控的无力与屈辱, 清醒精明却又并不麻木世故。她有很多没能为这个孩子做的事——比如没能长久地陪伴她、没能温柔耐心地教导她、也没能让她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但至少, 她想她没有辜负这个因为她而来到世上的小生命。   阮棠其实也有很多话想问,比如——妈妈要自己别太早生孩子, 可是她自己刚毕业就被逼结了婚生了孩子,是不是也有很多很多的不甘和后悔。但落在自己头顶的手虽然动作生疏、甚至有些僵硬,力道却很温柔。阮棠仰着脸, 弯着杏眼对着母亲笑了一下,终于也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从主卧出来的时候一时间没有看到家里的两个男人。阮棠往客厅走了几步,才发现父亲和应覃正在阳台上说话。阮董还是平时那副斯文儒雅的模样, 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但即使是远远地看着侧影,在这夜幕里也莫名地充满了压迫感。事实上现在他对面的应覃很明显就紧张得厉害——侧面看去, 少年的背脊崩得越发笔直, 甚至几乎都有些僵硬了。   阮棠笑笑, 也没去“解救”他,找回刚才被应覃抢过去放到一边柜子上了的杯子,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 施施然回了房间。   阮棠坐在床上,一直到不紧不慢地把一杯水全部都喝完了,才看到应覃推门进来。   他看起来跟蔫儿了的小白菜似的都没有平时水灵了,垂着脑袋有些恹恹的,进了屋关上门,第一时间就蹭到床上,抱着阮棠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才像是终于补充完了能量、又活过来了似的,长长地舒了口气。   阮棠揉他脑袋,动作跟揉狗子似的:“爸爸跟你说什么了?”   少年也很自然地跟被揉脑袋的狗子似的埋在她怀里好一顿撒娇乱蹭,之后才闷闷地开口:“也没什么。”   真要说,其实确实也没什么。阮诤是个体面人,又是从小就熟悉的伯伯,再加上……他总觉得,阮伯伯应该很早就看出来自己那点小心思了,所以这回撞见了,倒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是问了他“什么时候和棠棠在一起的”、“平时住在这里吗?”“到了大学功课怎么样”之类完全可以归类于“长辈的关心”的话题,然后又提点了他“年轻人谈恋爱注意分寸,不要影响学习”,明着是说他,实际上……   “让我不要影响你学习。”少年心里清楚得很,这根本就是在暗示他自己恋爱脑没事、千万不要拖阮棠后腿,把阮棠给带坏了。   阮棠了一声,忍笑:“看来你在爸爸这里是祸国妖妃的待遇。”   少年有些闷闷不乐地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阿姨生气了吗?”   阮棠了一声,一时间没有回答。   原本放松下来的少年一下子就绷紧了背脊,脑袋也猛地抬了起来:“她不同意吗?”   他是真的从小就有点怕唐静婉,每次看见她都会很紧张,可能是因为……唐静婉就是和他完全相反的那种人——非常努力,又极其有事业心,野心勃勃——当然是褒义的那种野心。   “那倒没有,你知道妈妈一向不会过多干涉我的决定。”阮棠安抚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少年在听到这句后终于又放松了下来。阮家的教育模式他也很熟悉,从很小的时候起,多数和阮棠自己有关的事都是她自己来做决定,甚至很多家庭事务也会认真征求作为这个家庭一份子的阮棠的意见。有时候他会觉得有些羡慕,但有时候……尤其是在看到阮棠排得几乎没有空隙的日程表时,又会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见他放松下来了,阮棠伸手拉起薄被把他盖住,又关了顶灯、只剩下一盏床头的小灯,这才慢吞吞地接着继续开口:“妈妈让我不要太早结婚生孩子,然后提醒我要记得做好安全措施。”   应覃前一秒还在想“结婚生孩子”那句——说起来这句对他倒没什么太大的冲击力,生孩子对他目前来说还太遥远,他对于“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件事也没什么特别的紧迫感、甚至是必须感;结婚他倒是很想的,不过一来自己的年龄都还远远没到,二来……他也清楚,以自己和阮棠的家境,结婚的时候就绝不只是两个人的事了,还有太多的事要处理,听了这一句,除了略有些失望以外,倒也没觉得太过意外。于是在听到下一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还呆呆地问了一句:“什么安全措……”   说到最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了,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一下子又通红起来。   阮棠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刚才,”少年人通红着脸吞吞吐吐,“阮伯伯也说……”   阮棠若有所思:“看来大家都觉得我已经把你睡了?”   “姐姐!”少年说不出是害羞还是恼怒、又或者其实是慌张,总之是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紧接着就被一根食指抵在了唇边。   “小声点,”少女比了一个“嘘——”的口型,“爸爸妈妈在隔壁呢。”   少年一瞬间噤声,有些紧张地慌忙回头往主卧的方向看去,理所当然地什么也看不见,却只收到了少女的轻笑声。   “家里隔音很好。”阮棠冲他眨了眨眼睛,“你放心。”   少年人原地呆愣了两秒,脸上的红色越来越深,猛地又回身扑过来压住她,给了她一个又长又粘人的吻。   这个吻好不容易结束,好不容易才获得了几秒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就是下一个、然后是再下一个,一直到就连阮棠都觉得实在太久、有些吃不消的时候才终于变成了唇上小兽亲昵似的轻蹭。阮棠捏捏他的后颈,轻声叫了他的名字:“小覃?”   她可以感觉到少年人肌肤传来的滚烫温度,以及……年轻又结实的身体里,蠢蠢欲动的欲-念。   少年人漂亮的桃花眼里波光粼粼,眼尾的红色在温黄的小灯下越发艳丽,额头隐约有薄汗慢慢地经过眼角滑落下来。他流连着亲吻女孩子的嘴角,最后又撑起身子郑重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探出手按下了床头灯的开关:“姐姐晚安。”   阮棠倒不是很意外——虽然隔音是真的很好,不过父母就在隔壁,今晚肯定是不可能做什么的。她想哄他说过两天,但张了张嘴又突然闭上了,当然也不是不愿意。看男朋友这小身板儿、以及……那天早上的表现,应该也是挺有潜力的。但她却又忽然间想到——小男朋友现在就已经这么粘人了,真要是把他吃干抹净了,那岂不是就会变得……更粘人了?想到他这个黏人劲,饶是阮棠也不免有些好笑,既然他现在不提,当下她也就一样不开口了,干脆等他下次自己提起的时候再说好了。   他才十八岁——阮棠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虽然总有点教坏小朋友的罪恶感,不过……身材很好的漂亮弟弟的肉-体,谁不想欺负一下呢?人之常情罢了。   ……   阮棠的生日在九月末、是小月生,这天是她二十岁的生日——整数生日是大生日,这也是阮诤和唐静婉都专程赶回来给她过生日的原因。原本应该要大办一下的,之前也有不少人家明里暗里来探过消息,毕竟各种宴会也是这个圈子里维持人际关系的必要活动。不过因为众所周知阮棠在首都上学、课业又很繁重,阮家说了怕影响学习不大操大办,各家倒也没有什么疑议,不少人都提前送了礼物过来,多是和阮棠交好的同龄人。   阮棠上午满课,一大早就去了学校,快中午的时候收到阮诤的消息,让她回家吃午饭。应少爷早上又没排课,阮棠下了课直接回到公寓,就见到本该是“霸道总裁”的阮董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应覃在旁边帮忙,唐静婉似乎是想去帮忙的,被阮诤揽着肩膀推了出来、温声哄着:“唐总好不容易有一天假,好好休息吧。”   于是唐总站在厨房门口,罕见地有些无措。   “妈妈,”阮棠挽着她的胳膊有些好奇地问,“怎么中午就叫我回来,你和爸爸晚上又要走吗?”   “只拍了一天假,晚上的飞机走。”唐静婉应了一声,又摸摸她的头,顿了顿,平静道,“晚上留给小覃给你过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能早点欺负我吗? 第67章   阮诤和唐静婉果然傍晚就赶去机场了, 但其实到了最后,应覃还是没能单独给阮棠庆祝生日——下午两人都有课,老老实实回学校上了课, 阮棠的人缘一向很好, 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同学送来的生日祝福和礼物,下午的课结束,陆含雁、顾衡还有吴霜明更是早早就等着给她过生日, 就连纪晚都专程从医大赶了过来,尽管脸上还是一副“我只是碰巧路过”的漫不经心模样,但医大离京大足足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随便怎么样都是不可能“路过”的,更别提之后还有打了她电话送来的蛋糕了。   一群年轻人干脆就去了阮棠的公寓,点了外卖回来自己涮火锅, 之后收拾了桌子摆好蛋糕,插上蜡烛又要去关灯。蛋糕是纪晚订的,阮棠看牌子就知道并不便宜——对于眼下已经无依无靠的纪晚来说更是如此。陆含雁去关灯的时候,阮棠不自觉地看了眼纪晚——她还是素着一张脸没怎么打扮,衣着是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可以想到她平时吃穿用度的简单、甚至称得上是节俭, 但眉宇间却远比从前中学时候要舒展放松得多。她的目光正落在蛋糕点燃的蜡烛上, 带着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和缓温度, 让那张原本美得带有侵略性的眉眼都显得棱角温柔了起来。阮棠笑了一下, 没有提蛋糕钱的事, 很自然地在大家唱的生日歌里闭上眼睛许愿,然后一气呵成地吹灭了蜡烛。   这天是周四,第二天还要上课,大家到了九点多也就各自回宿舍去了。纪晚学校离得远、校区又有些偏僻, 大家都不放心,干脆就在阮棠这里的客房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   “我去洗澡了。”送走了其他人,纪晚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视线在应覃身上停顿了两秒,转头就进了客房,“晚上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会出来的,你们放心。”   本该是有些揶揄调侃的话,被她这么木着脸说出来,一时间倒让人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认真的还是玩笑——应覃脸上一红,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几乎有些手足无措。倒是阮棠听了半点也没觉得尴尬,笑眯眯地弯着一双杏眼,半倚在应覃手边,歪着头道:“你放心,我家隔音很好的。”   纪晚头也没回,却很配合地了一声。   应覃脸上顿时又烫了几度,却怎么也舍不得把自己被女朋友倚着的胳膊挪开。   阮棠冲他勾了勾手指,少年很自然地配合着低头,然后就被女朋友亲了亲嘴角。   大概是家里还有外人在,即使纪晚已经进了房间,他也觉得有些紧张,浑身肌肉紧绷,却还是在阮棠退开的时候本能地又凑了过去。   ……   应覃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阮棠正顶着干发帽坐在床上看公司报表。尽管从小就住在隔壁,但阮棠平时看起永远都稳重可靠,直到现在住在一起、朝夕相处,应覃才发现,阮棠实在不是很会照顾自己——或者说,对于照顾自己并不是那么上心。比如她洗完澡出来总是不吹头发,尤其是忙起来裹着干发帽就抓紧时间看书看文件,看完之后通常头发也不滴水了,于是她拿掉干发帽、最后随便梳两下头发就关灯睡觉了。应覃怕她头发湿着睡觉会偏头痛,最近已经熟练掌握了给她吹头发的手艺,在不影响她看东西的情况下轻柔又仔细地把她一头长发吹干。   晚上热闹了一阵有些耗费精力,阮棠比平时这时候更容易困倦一些,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今天也要这么用功吗?”少年关掉电吹风,动作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太阳穴。   刚被电吹风吹干的头发还带着点温热的蓬松,让人更加倦怠。阮棠忍不住往少年怀里蹭了蹭:“明天还有明天的事要做。”   应覃没有劝她,只是很轻地应了一声。   阮棠又强撑了几分钟把报表和分析全部看完,放到床头柜后又回来扑进了少年怀里——多数时候总是应覃更依赖她一些,总喜欢蹭在她怀里撒娇,倒是很少有阮棠撒娇的时候。   她本来就是乖巧清丽的长相,撒娇的时候就显得更加柔软可爱。少年本能地把她抱得更紧,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阮棠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过了两秒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原来准备的礼物不只是那条项链吧?”   应覃在昨晚——或者应该说是她生日这天的零点,第一个和她说生日快乐、第一个送她生日礼物,礼物是一条红宝石的项链,他专程定制的。不过……   少年抿了一下唇,好半天才有些闷闷地垂头了一声。   “因为雁雁他们过来打乱你的计划了吗?”阮棠又问。   “没有。”少年摇了摇头,目光却幽幽地看了过来,像是有一点点……哀怨?   阮棠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我希望姐姐能只看着我,但是你也说过,你很喜欢这些朋友,不会改变的。”少年漂亮的桃花眼里融入了有些奇异的神采,“不过姐姐会把周末腾出来只陪着我,我很高兴。”   明明一副占有欲作祟到快要黑化的模样,结果却意外地非常容易满足。阮棠有些好笑,安抚地亲亲他的手指——少年修长的手指猛地烫了起来,不自觉地把那根手指在自己的脸上轻轻蹭了一下。   “所以,”阮棠的视线落在另一边的床头柜,“你的礼物在那里吗?”   床头柜的抽屉似乎没有合严实,还漏出了塑料袋的一个边角——阮棠很清楚,那个抽屉里原本自己是没有放过东西的。   少年浑身都僵住了。   阮棠有些意外,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你说的那个礼物,是不是你自己呀?”   最后一个字拖得有些长,听起来格外软糯。   少年整个人的体温都像是烧了起来。   他不说话,阮棠摸着下巴自顾自地点头,语气认真:“看来是。”   “姐姐……”少年结结巴巴地喊她,声音里隐约有了些求饶的意味。   阮棠坐直了身子,一下子又觉得不困了,脸上还有些恍然大悟:“所以不是雁雁他们打乱了你的计划,是我自己打乱了你的计划。”   少年有些欲言又止:“早上我看到你拿卫生巾了。”   其实阮棠的经-期原本不是这几天,不过最近事忙,比往常延后了一些,谁想到这么巧,生日当天一大早就来了。   少年心心念念计划好的生日礼物当然就用不上了。   “我在云景布置好房间了。”少年垂着眼帘,语气有些失落。   阮棠揉了揉他的脑袋,刚想说没关系、可以过几天用,忽然又想到什么,手上顿了一下:“所以那个抽屉里是什么?套子吗?”   少年脸上又红了。   “不、不是。”他有些不太自在地答了一句——这些他原本都放在酒店房间的,早上看到阮棠拿了卫生巾,他就知道今天用不上了、留在云景的套房里并没有去拿,但是……   在阮棠难得的好奇注视下,少年磨磨蹭蹭地还是拉开了那个抽屉,然后……又垂着头,慢吞吞地拿出了一个——   发箍。   还是带毛茸茸猫耳的。   买的时候一门心思只想着她会喜欢的,但真的在她面前拿出来,他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有多不好意思:“我觉得,姐姐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所以、所以就买了。”   别的他都留在酒店了,但这个……早上他还是鬼使神差去了一趟云景,把这个悄悄带了回来。他本来是打算戴着这个把自己送给女朋友当生日礼物的,但现在……   少年几乎不敢看对面的女孩子,垂着脑袋自己把发箍戴上了,然后半闭着眼睛犹如等待判决。   阮棠没说话。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凝固。   应覃总是两人之中更沉不住气的那一个——少年内心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悄悄抬头去看女朋友。   下一秒,他就对上了一双几乎闪闪发亮的杏眼。   少年的五官精致中又带着点特有的纤细脆弱,头上顶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活像是一只小心试探着伸出爪子的奶猫。阮棠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在少年看过来时伸手就探向了他头顶毛茸茸的耳朵。   明明是和自己无关的装饰,但……她的手好像真的在揉他的耳朵一样,让少年不自觉地加重了呼吸,把脸埋进了她的肩窝。   “嗯,我很喜欢。”阮棠说着顿了顿,察觉到少年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越来越滚烫的体温,忽然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问,“所以我现在还可以拆礼物吗?”   少年闷声应了一声。   温热柔软的触感随着女孩子的手传来。   阮棠在这种时候远没有她平时看起来那样沉稳,又似乎真的时时考虑着男朋友的感受,总是喜欢低声问“这里可以吗?”“喜欢这样吗?”“这样舒服吗?”之类的话——少年人又害羞又难耐,却又不敢挣扎反抗,甚至还会想到隔壁有人、不敢大声,只能咬着唇低声叫她,又像是求饶又像是催促。   “覃覃好乖。”阮棠亲亲他,“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这一声“覃覃”像是一下子按下了什么开关,少年人急促地迭声叫了几句“姐姐”,然后呼吸终于慢慢地平缓下来,却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我想以后每年都陪姐姐一起过生日。”   阮棠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经期是不是针对我? 第68章   应覃最后还是把生日礼物完完整整地送到了寿星手里——尽管晚了那么几天。   国庆长假两人都没有回南城, 订了机票出去旅行。   不过没去什么名胜景点——一方面是这个时间全国、甚至连国外都很可能是人山人海,另一方面是前阵子两人都忙得厉害,好不容易能休个假, 阮棠也实在没心思去逛什么名胜古迹, 只想好好休息一下、缓缓压力了。至于应覃嘛……只要阮棠带上他,去哪他都觉得无所谓。   于是两人直接就把休假地点定在了云景这两年新开业的一座温泉度假山庄里,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地薅起自家羊毛。   虽然应覃从来都不管公司的事, 但他也没藏着掖着、搞什么“微服私访”,提前通知了度假山庄的负责人,对方当然不敢有半点怠慢, 方方面面都安排得滴水不漏。两人几乎都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然后一身轻松地上了飞机。   云景一向都是走高端市场,度假山庄内每个房间都有单独的小汤池。阮棠前阵子是在忙得不得了, 这会儿放松下来反倒更容易觉得累,放好东西就直接换了衣服去泡温泉了。应覃似乎是有事出了房间,他没说具体去做什么,阮棠也没有追问。   房间里准备了一些水果,看得出来都很新鲜、应该是他们入住前才刚送进来的, 冰箱里还有饮料。阮棠困得厉害, 没拿水果, 从房间的冰箱里随手拿了瓶果汁, 喝了几口才意识到隐约有点儿酒味, 又看了两眼才发现是柚子味的果酒。但酒味很淡、酒精含量应该很低, 入口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喝,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喝完了。   她真的累了,眼皮很快就重了起来, 半梦半醒间听见屋里隐约有了点动静、大概是应覃回来了。又过了一会儿,房间和小汤池之间的门打开了。阮棠迷迷糊糊的却还本能循着声音抬头,然后——尽管一时有些混沌,但她愣了几秒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好家伙!”   漂亮弟弟又把前几天的那个猫耳发箍戴上了。   发箍和猫耳都是黑色的,在他柔软垂顺的黑发间简直浑然天成、就像是他自己长出的耳朵一样。但这模样前几天她已经见过了,虽然这会儿看还是很可爱,但他多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倒也不至于直呼好家伙。让她确实有点没准备的是——少年修长的脖子上,还带了个项圈,有铃铛的那种。   看起来应该和猫耳是一套的。   他身上一直都有一种少年人,而且是漂亮的少年人特有的脆弱感,这一整套戴上,再加上他泛着粉色的脸和隐约有些水光的桃花眼,倒真像是一只敏感又精致的纯种猫。   他真的脸皮很薄,明明是自己打扮成这样的,阮棠还一句话都没说呢,眼底就已经湿漉漉了起来,别说是脸上耳根了,几乎连整个人都泛着粉色——之所以能确定“整个人”,是因为……   他没穿上衣,只套了一条宽松的沙滩裤,赤着上身和小腿。   他的肤色原本就白得快赶上阮棠了,此时此刻的粉色就显得格外明显。尽管他那点装可怜的小马甲早就已经掉光了,但因为他平时好像连夏天也是穿长袖衬衫巨多,阮棠也不过是偶尔那么几次摸到他过分结实的胸口才会有些“他身材很好”的真实感,远不如眼下看得清楚直观——他的肌肉不是健身房里刻意练出来的,并没有过分夸张的贲起,甚至看起来整个身形都显出一种合乎他长相的纤细,但……肌肉线条是显而易见的结实流畅,同样练武的阮棠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蕴含的力量感。   小猫咪就算再能打,他也是一只弱小可怜无助、又没有什么坏心眼的小猫咪呀!   阮棠迷迷糊糊地想着,少年人已经红着脸踏进了温泉池里。有了水面的遮挡,他似乎是稍稍松了口气、没那么紧张害羞了,摸到阮棠身边坐下,轻声叫她:“姐姐睡着了吗?”   阮棠本能地用鼻音嗯了一声,却说不出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然后又半眯着眼睛、伸手慢吞吞地去摸他的脖子。   她还没完全清醒,想摸铃铛的手歪了一下、不小心点在他的喉结上。   少年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喉头猛地动了一下,她却已经“修正轨道”挪开手,轻轻地拨弄了一下铃铛。   铃铛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温度就随着这个铃响声越发升高了。   阮棠似乎是对这个铃铛格外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又拨弄了两下,少年本能想拦,抬起手又不舍得拒绝她、最终还是又把手放了下去,过了一会儿,见她正在专心玩铃铛,试探着在水面下慢慢地伸手,见她也没拒绝,胳膊终于缠上了她的腰、把女朋友揽进了怀里。   阮棠很自然地顺势靠到了他胸口——很结实,但又不会硬得硌人。   阮棠对这个触感还挺满意,干脆一边勾着他的脖子一边去玩铃铛。应覃也不知道是被温泉熏的还是他自己本来就有问题,只觉得她呼在自己胸口的气息温度好高、几乎是发烫的。   又痒,又烫。   少年胸口急促地起伏了几下,终于没有忍住,低头亲她。   嘴里有一股柚子的酸甜香气,又好像还……有一点点酒的味道。应覃觉得自己酒量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差得多,就这样已经觉得有点不太清醒了。   “姐姐困了吗?”少年还有一点理智,哑着嗓音低声问她,“要吃点东西吗?”   现在快要五点,这时间……说晚饭似乎还早了点,但现在不吃的话,又可能要过很久才能吃上晚饭,很有点不上不下的尴尬。   阮棠了一声,终于开口了,声音软软糯糯的、还拖着长长的尾音:“原来你现在不是在给我送晚饭呀?”   少年浑身顿时又红了一个度:“我没算好时间……饿了的话可以先吃饭。”   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一门心思就想着要把半途夭折的生日礼物重新补上,但一时间居然忘了考虑他们出行和到达的时间——因为是纯度假休息,自然也就不赶时间,应少爷睡了个懒觉,不紧不慢地搭了午饭后的飞机,到目的地的时候就是傍晚了。   阮棠抬高了手去揉他头顶毛茸茸的耳朵:“我想先吃小猫咪。”   话音刚落,下一秒就是“哗啦”一声水响——小猫咪猛地站了起来,也不管身上都还滴着水,抱起她就往屋里走。   阮棠总算知道他刚才出去干嘛了——原本她入住时候除了酒店设施外都空无一物的房间里,铺了好多玫瑰花瓣。   阮棠对花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不过……小猫咪很用心地布置房间,这总是很让人觉得心情愉快的。她忍不住亲了亲少年的喉结——抱着她的少年人顿时一个踉跄,又因为抱着人不好维持平衡,直接就摔进了床上。床垫和被子都很柔软,但即使是这样,他第一反应也是急忙翻过身、让自己被压在下面。   阮棠低头看他。   他几乎陷在了被子里,看起来有点懵懂的天真,又带着直白的渴望。   阮棠揉着他头顶的耳朵凑过去亲他。   ……   这顿晚饭真的一直拖延到很晚才终于吃上。   阮棠裹着浴袍,靠在床头睡眼惺忪地看着服务员进来送餐。   天早就已经彻底黑了。   服务员摆好餐,很利落地退了出去。应覃进了卧室来抱她,到了餐桌前一时又没有放手:“姐姐还好吗?”   阮棠抬头看他。   因为有外人要进来,他的发箍和项圈都已经摘下来了,衣服也都已经又穿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一双眼睛不仅湿漉漉,还有点红通通的,直勾勾地落在她不小心露出来的锁骨上,喉头微动:“我喂姐姐吃吗?”   “我只是好困,没有‘浑身酸痛’到手抬不起来。”阮棠在某几个字上加了重音,见漂亮弟弟眼神飘忽、脸色通红,顿了顿,幽幽地叹了口气,为这个姗姗来迟的生日礼物补上最后的诚恳评价,“技术不行,精神可嘉。”   是真的完全没有任何技术可言,但好在他足够耐心又很听得进“意见”,倒是也没什么痛的,就是真的……又生涩又紧张,偏偏精力又旺盛得不得了。   “对、对不起,”对这种话题依然还是害羞得不行,少年人红着脸连说话都有些磕巴,有些紧张地盯着她锁骨上露出的一点红色痕迹,急忙问她,“我弄痛你了吗?”   阮棠笑了一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少年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到椅子上、等到她坐稳了才慢慢松开手,然后就被女朋友勾住了脖子。   她的脸靠得好近,连那颗原本浅淡的小泪痣都格外清楚——前不久这一点小泪痣就在灯光下晃得他心神摇曳、溃不成军。   “不过没有关系,要进步应该也不难,”阮棠亲亲他的眼角,笑眯眯道,“无他,唯手熟尔。”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请问我是第一个技术不好的男主吗??? 第69章   阮棠原来就想过, 真把小男朋吃干抹净了,他八成会更黏人——好吧,事实证明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确实不应该说的。但总之果不其然, 原来就已经很黏人了的漂亮弟弟直接变成了黏人精。就比如……   早上的时候应少爷一贯有些赖床,平时阮棠都是准点早起,不过难得休假, 再加上前一天“收礼物”确实也挺耗费精力,第二天早上还是在男朋友半睡半醒的撒娇下妥协了 ,陪着他多睡了一个多小时。九点多的时候阮棠估摸着怎么都该起床吃早饭了, 刚挣了一下,瞬间就又被少年人给缠紧了。   阮棠叫他:“小覃?”   少年唔了一声算作是回应,却根本没有放开, 甚至还手脚并用地把她缠得更紧,又用本来就蹭在她肩窝的脸蹭来蹭去。   阮棠无奈:“别装睡了。”   他是有起床气,也确实不想起来,但到底醒没醒,阮棠觉得对她来说, 确实也没有那么难以分辨。   经过昨天, 他的脸皮似乎稍稍厚了那么一点, 被拆穿了也没有太下不来台, 只是第一反应微微僵了一下, 随即又哼哼唧唧地蹭着她撒娇:“姐姐再陪我一会儿。”   阮棠……可耻地犹豫了, 而且还给自己找到了理直气壮的借口——因为他撒娇的样子实在是很难有人能不心软。   要不,再哄他一会儿?阮棠伸手揉了揉他本来就睡得有些乱的头发,刚要开口,又顿了一下, 然后看着天花板沉默了。   少年闭着眼睛乱蹭,终于蹭到了她的胸口,埋在她怀里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应覃。”阮棠难得叫他的全名,语气平静。   现在说是不小心的,还会有人相信吗?少年心虚了两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遮掩都不遮掩了,滚烫的吻直接落在女孩子白皙滑腻的胸口:“姐姐,再睡一会儿……”   他平时的嗓音总带着少年人的清越,这会儿又是早晨没有睡醒,又是缠人,声音难得带着些低沉微哑,听起来倒显得成熟了不少。阮棠刚要说还没刷牙,就被少年滚烫的吻堵住了——行吧,这下说也来不及了。阮棠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了一声。   ……   “起床”后小少爷殷勤地抱女朋友去洗澡。阮棠也没反对,只是洗了一会儿忽然若有所思地感叹了一句:“我饿了。”   少年一双桃花眼在浴室的雾气里显得格外水润清亮,听完这句,甚至又猛地迸发出了异样的光彩来:“姐姐可以吃……”   “不可以,”阮棠截住他的话头,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语气却幽幽的,“我饿了,想吃午饭。”   不想吃你——至少暂时不想。   少年了一声,桃花眼里流转的光彩消退了一些,半垂着眼帘,看起来有些失落。阮棠这时候倒觉得他不应该戴猫耳的,因为眼下看起来明明就是只惨遭饲主拒绝的狗子——当然,依然还是最漂亮的那只狗子就是了。   磨磨蹭蹭总算洗完了澡,出来的时候客房服务已经来过了,房间都收拾干净、桌上也送了午餐。阮棠少吃了一顿早饭,着实是饿了,送来的餐还不够,应覃又点了一些吃的补送过来才算完。   之后少年人就亦步亦趋地跟着阮棠,恨不得长在她身上似的,还极力鼓动她睡午觉休息一下——阮棠看了眼好不容易才恢复平整的床上,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别耿耿于怀了,有的是机会给你练技术。”   “姐姐,”被看穿了心思的少年有些心虚又有些不安,试探着倾身抱住她,见女朋友并不抵触,很快就得寸进尺地缠住了她的腰、从背后把人紧紧地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撒娇,“姐姐生气了吗?”   阮棠好笑:“要不下次我们打一架,你就知道我要是生气了,你还能不能练技术?”   “不打,”少年猛摇脑袋,语气有些闷闷不乐,“你肯定不给我放水。”   他不知道真打起来到底谁更厉害一些,不过,他肯定下不了手,但女朋友绝对一点都不会手软的!   但说完他又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又高兴了起来,晃了晃脑袋:“所以姐姐也喜欢和我练技术对吗?”   “对,”阮棠没辙,揉乱他的头发,“去换衣服,我们出去走走。”   少年乐颠颠地应了,却还是依依不舍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走了没两步又拐回来,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这才终于听话地回去换衣服了。   ……   阮棠回忆起来,好像从小到大就没有把假期过得这么“醉生梦死”过——除了吃吃喝喝和睡懒觉,就是和漂亮弟弟“练技术”,然后再泡泡温泉、出去散散步,什么正经事儿也没干。   不过这个假期本来就是阮棠早早安排好、腾出来陪应覃的——为了小朋友心里明明总想着“希望姐姐能一直只看着我”、但却从来也没真的干过什么坏事的占有欲。   但不论应覃有多不舍得,假期余额还是很快就用完了。回到学校,阮棠又是那个每天满课、深夜加班的“太女”——不过比之前要好一些的情况是,两人之间相处的时间却不减反增。   阮棠这学期的专业课有一门金融工程,课程内容主要就是各类金融衍生品,除了要求金融和数学以外,还需要一些编程方面的知识——尽管就大二的课程内容来说,对后者的要求几乎可以忽略,但阮棠向来不是满足于浅尝辄止的人,很快就安排好了计划开始学习编程。一开始她没找应覃的——因为应覃其实也很忙,但应覃有一天无意中在家里发现了编程的书,问了才知道她在学,当即就自告奋勇、信誓旦旦地要来教她。   阮棠本来不想给他多加工作量,应覃知道她的意思,隔天就规规矩矩地拿着自己的日程安排给她看:“姐姐,我真的有时间。”   阮棠于是也就没再客气推辞,每天晚上提前了一点回家的时间,洗完澡后两人都坐在书房里,开小灶给金融系的第一名补编程课。   “应老师,”阮棠弯着一双杏眼笑盈盈地叫他,“可以上课了。”   应覃有点紧张。   他一向都是不太擅长说话的性格,在阮棠面前话多一些、但也并不聒噪。好在这些知识都是他早就烂熟于心的,再加上阮棠对他远胜旁人的了解度——应覃甚至怀疑,自己什么都不用说,每一个念头女朋友都能猜得出来,在经过了一开始的局促和不习惯后,“编程课”很快就变得顺利了起来。   但应覃又开始忍不住偶尔有些走神。   阮棠大概是最受老是喜欢的那种学生——她听课的时候,神色永远都是最专注的,视线会随着课程的内容,落在书上、屏幕上、以及……老师的脸上。她或许并不是在任何领域都最聪明的那一个,但只要是讲过的内容,她就不会再错,又会很快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她低下头看书的时候是什么目光,从应覃的角度看不清楚,但她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清亮而专注,杏眼会微微睁圆,带着求知和思索,甚至于……配合着她看来是微微扬起的脸,看起来甚至显得有一些虔诚。   大概是……对知识的虔诚。   但看起来,就是此时此刻,她眼里只映着他的模样,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模样。于是应覃很可耻地……看得心猿意马了起来,终于在阮棠写完一行代码,转过头来问“是这样吗?”时,喉头急促地滑动了两下,低下头凑过来亲她。   阮棠愣了一下,实在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激动了起来,但倒是也没有拒绝,和他交换了一个有些滚烫的吻,然后在少年努力克制自己、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端起了放在一旁的杯子:“喝点凉水冷静一下。”   应覃呆呆接过水,机械性地听她的话喝了一口。凉水的温度滑进喉咙,倒是确实让他身体里的躁-动稍稍缓解了一下,谁知道紧接着就听见阮棠又补了一句:“应老师的手在做什么呢?”   少年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端着杯子的手,迷茫了两秒,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移开视线去看自己的另一只手——此时此刻,正揽过女孩子的腰、指尖垂落在她另一侧的大腿上。   应覃像是触了电一样猛地收回手,动作幅度太大,手里的杯子还晃得洒了水……   又是好一阵手忙脚乱。   阮棠也没有帮忙,由着他慌慌张张地忙活了好一阵才总算是收拾完了,少年又坐回原位,耷拉着脑袋看起来有点狼狈,不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现在是已经彻底“冷静”掉了。   阮棠没忍住,弯着眉眼笑出了声来。   少年有些羞恼,又有些影响了她学习的懊悔,整个人都蔫儿了、看着可怜极了。   “今天还有一点,按计划讲完吧。”阮棠坐得端端正正,语气却有些意味深长,“等会儿可就轮到我教应老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我饿了(字面意义)   弟弟:我懂了,姐姐想吃我! 第70章   阮棠这天晚上没有和应覃一起吃饭, 原因是室友约了一起吃晚饭。   阮棠大一的时候偶尔还会在宿舍住几晚,到了大二几乎就只有中午会在宿舍休息一下了,室友起先还问过, 后来知道她在学校附近有房子, 又知道她的家境,倒也没有人传什么闲话。她平时又忙,和室友的来往不算很多, 关系当然也说不上多么亲密无间,但还称得上是友好,难得他们约好要一起吃饭, 阮棠当然也没有拒绝。不过等到了地方她才知道,原来并不是只是她们宿舍四个人吃饭,另外还有几个男生。   阮棠并不认识对方, 应该是不是同系的,不然多少总有些脸熟。但很显然对面几个男生全都认识她,见她看过来,顿时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阮棠的视线顿了一下——她的一个室友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僵硬。   “那个是晓晴的男朋友,外语系的, 那几个是他们宿舍的, ”另一个室友方荔小声向她解释, “前几天他们好像吵架了, 晓晴不肯见他, 她男朋友就求我们帮忙把她约出来解释一下。”   阮棠倒不知道室友的感情状况, 不过……她看了眼周晓晴从意外到僵硬、最后依然有些回避闪躲的神色,几不可查地微微皱了下眉头。但她毕竟平时和室友们交流都不多,这会儿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是不置可否地了一声, 对着对面的几个男生礼貌地点了点头。   几个男生顿时都有些受宠若惊,殷勤地站起来想要给她拉椅子。阮棠很轻巧地越过那几人,像是不经意间隔开了正要去拉周晓晴的男生的手,然后拉开她身边的座位,从容地坐了下来。   吴赟——也就是方荔口中周晓晴的男朋友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回了手。   阮棠拉开自己另一侧的椅子:“晓晴坐这里吧。”   吴赟才刚拉开椅子的手僵了一下,有些探究地看了过来。   周晓晴反倒像是松了口气,轻轻答应了一声,低着头走过来坐了下来。   这顿饭吃得气氛有些尴尬——吴赟的视线频频投来,但周晓晴却始终低着头并不看他。吴赟的几个室友有心活跃气氛,一开始还有些拘谨,见阮棠并没有什么大小姐架子、看起来很是温柔软萌的模样,渐渐地也敢和阮棠搭话了,一会儿问她怎么会和学弟谈恋爱,一会儿又问以后能不能有机会两个宿舍一起出去玩。   阮棠脸色如常,却几乎没有回答,好不容易吃完了这一顿,恰好赵星洲打电话过来问外联部最近一笔赞助款的事,阮棠就先出了餐厅去外面接电话。   “这笔款……”阮棠先是简单解释了赵星洲问的事,刚要继续往下说,脸色微变,“我快回学校了,一会儿到办公室跟你说。”   说完也没顾得上对面回音,直接就挂了电话、匆匆折了回去。   “吴赟说想跟晓晴好好解释。”方荔想拦她又有些犹豫,只能小声问,“应该没关系吧?”   她说着,自己也有些迟疑,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阮棠周末——几人都已经出来了,周晓晴和吴赟却远远落在“大部队”身后,或者应该说,吴赟拉着她落在后面,周晓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却挣不开男生的手。   “害,没事的,”几个男生还在打趣,“两口子闹矛盾,哄哄就好了。”“床头打架床尾和嘛,明天就好了。”“没有什么是一晚上不能哄好的。”   说着还忽然露出了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要不,”宿舍里最内向沉默的郑琪终于也忍不住开口了,声音有些惊慌,“要不我们还是问问晓晴吧?”   “可是毕竟是他们之间的事,”方荔想说他们会不会是多管人家小情侣的家事,但看了周晓晴的脸色,她终于也有些怕了,“要不还是问问……吧?”   阮棠没等她话说话,已经抬手拨开几人,大步到了正纠缠不休的两人跟前。   阮棠从小练武,吴赟再是个男生,也是平时不怎么运动的普通男生,又是猝不及防之下,根本连反抗都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阮棠只伸手拉了一把,周晓晴就已经被她拉到了身后。   “我只是和女朋友有点误会,想解释清楚,”男生皱眉,又伸手过来想要去拉女朋友,“太女是不是误会了?”   阮棠荡开他的手,回头去问:“你同意吗?”周晓晴没说话,却慌忙摇头。   “我只是想和我女朋友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说话,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吴赟脸色阴沉,“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我不管她是不是你女朋友,哪怕她明天又愿意嫁给你了,但现在她不愿意跟你说话,更不愿意跟你走。”阮棠扣住他抬起来又想动手的胳膊,神色冷淡,“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就练散打,你最好不要给我动手的机会。”   吴赟浑身一僵。   阮棠松手,没再管几个男生,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依次把三个室友塞进车里,这才自己也上了车回学校去。   阮棠没有回宿舍,把三人送到宿舍楼下,却没马上离开,挨个看了三人一眼,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难得的冷淡:“我只说一次,听不听看你们自己。不是所有的好心帮忙都是帮忙,不是室友交了男朋友她就没有自主权了。”   “对、对不起!”方荔脸色通红,满脸愧疚,“我没想到会这样……”   郑琪看着都快哭了,红着眼眶一叠声地想周晓晴道歉。   阮棠不置可否,毕竟她也不是该收到道歉的对象,只是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这男朋友别要了。”   说完也不等周晓晴回答,就摆摆手转身走了:“学生会还有事,我先走了。”   ……   这晚之后,室友再见到她时,总显得有些不太自然的尴尬。阮棠也没放在心上,该说的她都说了,她又不能硬按着人家分手。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又过了一阵子,周晓晴有些不好意地来跟她说已经分手了,又偷偷告诉她之前两人吵架本就是因为吴赟和其他女生暧昧被她发现了,还很认真地谢谢她那天晚上的帮忙。方荔和郑琪似乎是也长了不少教训,吴赟后来又想通过她们约周晓晴出来,她们都没答应。   之后又有件值得高兴的事是顾衡办了自己的第一场签售——他是随大流在男频写玄幻网文一本封神的,有了读者基础之后很快就放飞自我,陆续写了悬疑和武侠题材,字数都是二三十万字、差不多是实体一本书的体量,很明显在把重心移往实体和传统文学。他早就做好了职业规划,将来势必越来越忙,长篇网文的更新量他坚持不了,自己的文风和喜好原本也就更趋近传统文学,有了读者基础,再加上本身作品过硬,很快就稳住了“神格”。签售会阮棠和纪晚去看了一眼,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人山人海了。即使他戴着口罩,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性,而且眉目斯文俊秀,签售过后很是涨了一批颜粉。   一切都在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快到期末的时候校园里的气氛很明显紧张了起来。阮棠不是临时抱佛脚的类型,学习计划都是早早排好的,期末对她来说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不过周围的气氛似乎是有些微妙——阮棠以为是考试周即将来临的紧张,并没有多想,直到这天有女生有意无意地问她最近有没有看学校论坛,阮棠才恍然意识到,大概是有什么和自己相关的热帖又出现在论坛上了,而且看同学的神色,多半还是负面的那种帖子。   “我们知道你不是那种人的,”几个女生小心翼翼地看她脸色,见她好像并没有生气,顿时也觉得自在了一些,满脸义愤填膺,“也不知道是谁在乱说,那么恶毒!”   阮棠和她们不算很亲近,只是借过几次作业、讨论过几道题、甚至还有几乎没打过交道的,但此时此刻她们眼底里的信任和气愤并不是能假装出来的。阮棠忍不住笑了一下,看起来反倒是几个女孩子里心态最好的:“我还没看论坛呢,不过还是先谢谢你们,我没事的。”   一听她还不知道论坛的事,几人反倒迟疑了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拿这么恶心的事影响她的心情。还没等她们解释事情的始末,又有人匆匆叫了阮棠一声,脸色有些惊慌:   “阮棠!你、你男朋友刚才在学校打架,被他们辅导员叫走了!”   阮棠一怔。   应覃虽然看起来有些孤僻不好相处,但其实脾气和耐心都不差,哪怕其实很能打,但据他交代,除了在武馆里,从小到大也就在外面打过两次架——一次是高中时候,一次是这学期开学在酒吧里。   上回在酒吧打架,还是对方要欺负女生,尚且情有可原。这回能在学校里打架,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倒不能说全是她偏心,但……这会儿她第一反应还是忍不住想,能让应覃都忍不住动手,得是什么样严重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我就只配出现在别人的对话里吗! 第71章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的课后, 原本阮棠倒也不赶时间离开,这会儿尽管还是相信应覃不会有事,但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很快收拾好了东西、出了教室往信息学院的办公楼走。   信息学院的位置她是清楚的, 不过平时却没有什么需要进楼的机会。阮棠一向都不做没准备的事,一路上还顺便给吴霜明打了个电话,问了应覃辅导员办公室的位置和一些其他信息。   “他们班那个辅导员人倒也不算坏, 就是有点势利。”吴霜明向来不管在哪都混得风生水起,在自己学院就更不用说了,“要我过来吗?”   “暂时还不需要, ”阮棠并不喜欢麻烦别人,但也不会过分逞强,摇摇头后又补了一句, “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再打你电话。”   吴霜明也没再啰嗦,说完就挂了电话。   阮棠已经进了信息学院楼。   辅导员办公室在二楼。   阮棠才刚上楼梯,就隐约听到了楼上传来的争执声,等到她找到了门口,才发现大概是因为事情太急, 办公室门并没有合严实、还正虚掩着, 而里面传来的人声, 与其说是“争执”, 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责难:   “你真是无法无天了!真以为开学打架的视频学校领导没看见?那已经是放你一马了, 你可倒好, 变本加厉还在学校里动手打人了!”   “大学生了!还是京大的学生,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要动手打人,这素质不是给学校丢人吗?”   “还不赶紧给学长道歉!真想吃处分吗?”   ……   应覃始终一言不发。   一直到辅导员似乎是说累了停了下莱, 少年才终于开了口:“不是我先动手的。”   相比起辅导员气急的语气和音量,应覃还是一贯的轻声和平静语气,依然还是那个过分安静到近乎孤僻的漂亮少年模样。   “你看你们俩的样子,有人信吗!”阮棠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了办公室里此刻的情景,辅导员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气得脸色通红,隐约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气了两秒又像是想起身了,努力撑起了一个还算和煦的笑容,回过头去道,“你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再好好休息一下,应覃同学会认识到错误的,这件事肯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那头有人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反对。   辅导员又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又气又急:“他们家虽然比不上阮家,但也不是一般人家,你别以为自己有阮家撑腰就没事了,赶紧道个歉服个软、他有什么条件你都认了,私了了就算是结了,你这成天惹事,回头还得阮棠给你收拾,现在她喜欢你还好说,以后呢?就算她不介意,回头阮家对你印象可不就更差了吗?”   听起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甚至还颇有点替学生考虑、气他不懂事不通人情世故的意味。   但他说完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少年本该显得多情的桃花眼没有一点温度,瞳色漆黑幽深,目光落在他身上,简直让他如芒在背。   办公室里响起了脚步声,阮棠听着越来越近的声响,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很快就和拉开门的人——当然也是这道脚步声的主人打了个照面。   确实有点惨——阮棠看着来人脸上明显的青肿,忍不住在心底感叹了一声。如果再仔细辨认一下,勉强还可以透过青肿看到这张脸原本还算是端正的五官。   阮棠笑了一下。   是她平时惯常的那种笑意——杏眼微弯、唇角上翘,甚至隐约还有一点可爱的梨涡。   对面的人僵了一下。   “好久不见,”阮棠笑盈盈地招呼他,“学长这就要走了吗?”   男生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居然有些闪避、不敢看她,胡乱地点了点头,抬脚就要走。阮棠却不让开,依然还堵在门口:“这么久没见,不好好聊聊吗?”   “或者,”阮棠扬了扬眉,“我们去校医室接着谈?”   应覃在办公室里猛然回头。   挑眉本来是纪晚常做的神态,她长得美艳,扬眉的时候有种妖娆的艳丽。但阮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传染了这个习惯,扬眉看来的时候,虽然没有那种妖娆,却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飞扬,和她的惯常的温柔沉稳一起糅杂出了一种矛盾又自然的吸引力。   应覃怔怔地看她。   阮棠却好整以暇地看对面的男生。他看着惨,但其实伤得并不重,都没有破皮,更没有出血。阮棠倒是真的不介意让他先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不过……医务室的人可就更多了,看起来倒是有人觉得心虚,沉默了两秒,一言不发地又沉着一张脸回了办公室。   阮棠跟着进门,顺势又关好了办公室的门,然后平静地对着辅导员打招呼:“老师好。”   “你好。”辅导员看起来又震惊又紧张,一时间居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忙不迭地收拾了一下椅子,“阮同学坐。”   阮棠笑了一下,没有坐,却走到应覃身边。   从她在门口开口起,少年的视线就一直钉在她身上。只是他低垂着眼帘,碎发挡住了前额,看起来情绪有些低落,又有些无措:“姐姐……”   “说话真的这么难吗?”阮问他。   少年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睛。   应覃是真的不善言辞,但至少在她面前还懂得撒娇和耍小心机,可一旦到了外面,说句话简直像是什么世纪难题。阮棠倒不觉得他真的不懂得怎么说话,恐怕是……他觉得无所谓吧?   他一直都是个很“自我”的人,对别人并不差,但也不太上心,大约是觉得别人怎么看他、怎么说他都无关紧要。   阮棠叹了口气:“今天去找学长做什么?”   “他……”   “学长稍安勿躁。”应覃还没说话,有人就已经坐不住了,阮棠笑眯眯地截住他的话头,“如果他说的不对,一会儿学长当面对质不是更好吗?”   男生噎住。   少年又长又翘的睫毛急促地颤动了两下,似乎是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轻声开口:“他在学校论坛造谣说你……私生活不好,我要他道歉澄清。”   “你这是诽谤!”男生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原本青肿的脸涨得通红,甚至连脖子都涨红了起来,“你有什么证据!我看你是因为我以前追过阮棠,就故意找茬!阮棠,你千万不要被他这种心机……”   “我有证据。”少年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纸来,轻声又重复了一遍,“我有证据。”   他的声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越,这时候听起来音调却有些低沉,像是有些委屈。   阮棠伸手要去接,应覃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松手,两人莫名的僵持间,男生忽然冲了上来、扑过来伸手就要抢。少年反射性地扣住他的手腕,下一秒又回过神来看了眼阮棠的脸色,虽然她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但少年还是松开了挟制、只格开了对方的手,然后抿了抿唇,慢吞吞地把东西交到了阮棠手里。   阮棠看了两眼就知道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纸上是校园论坛的发言——有主贴,也有回复,内容都和她有关。   “某大小姐今天又和赵X洲单独在学生会了,孤男寡女的谁知道干了些什么,恭喜学弟喜提绿帽。”   “都真以为大小姐是什么清纯女神呢?私底下还不是养了一个又勾着好几个,这还没算备胎呢。”   “男女间哪有什么单纯的友谊,天天和GH、WSM混在一起,你们还真信只是普通朋友呢?”   “我以前还追过某女神呢,不得不说确实厉害,就吊着你跟你暧昧就是不给准话,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和我一样的受害者。”   ……   “有钱人确实会玩,大小姐夜店常客,我都见过好几次了,除了养着小奶狗和大佬备胎,不知道玩过的她还数不数得清。”   “有些人别看长得清纯,私底下,啧……”   ……   发帖是按时间顺序整理的,看得出来内容也越来越过分、措辞越来越下流,一直到最后几条,简直已经不堪入目。每条记录后面是应覃查到的ip和账号,无一例外都指向了钱子哲——此刻办公室里那个还肿着脸的人。   阮棠耐心看完,神色未变,伸手把东西递给了对方。   钱子哲脸色难看地接过,才看了两眼,脸色忽然就从铁青变成了惨白,却还强自镇定,刺啦一声撕掉了手里的东西,粗着嗓子跳脚:“这不是我发的!我从来没有发过这种东西!”   应覃之前去找他,还没来得及拿出证据,对方就已经气急动手,他是计算机系大三,自以为技术过人,账号和ip都伪装隐藏得天衣无缝,谁知道居然被一个大一学弟拆穿,一时间气到几乎要厥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撕到粉碎,又冲着应覃大叫:“说不定都是你自己发的,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反过来向阮棠邀功!肯定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好家伙,你编得我自己都快信了 第72章   辅导员并没有看到应覃拿出的那叠纸上都是些什么内容。只看到阮棠递给钱子哲后, 对方一下子又青又白的脸色,紧接着就一边大叫一边撕纸——钱子哲家里也是做生意的,虽然比不上阮家家大业大, 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在首都也算有一席之地,他自己出手也颇为大方;论长相他当然比不上应覃,但也算五官端正, 能考上京大的成绩自然也不差,平时在学校里也称得上脾气不错……零零总总综合下来,还挺受人欢迎, 多少也都愿意给他几分面子。   但现在,眼前这个大喊大叫、甚至恨不得冲过来当众打人的人眼看着就跟疯子一样,哪里还有半点以往斯文温和的样子?辅导员整个人都看傻了, 想劝他冷静,一看他这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攻击性的样子,一时间又忍不住有些发憷,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干着急。倒是阮棠和应覃像是一点都没被吓到——阮棠甚至脸上还带着点淡淡的微笑, 但仔细看去, 她视线的落点却并不是钱子哲, 而是身侧的少年人。   应覃依然很安静、没有说话, 但听到钱子哲的话之后, 那双桃花眼却不自觉地微微睁大了一些, 看起来似乎是有些惊愕——很显然是没想到对方还能反咬一口、把脏水泼到他的身上。但很快他就皱了皱眉,抬起头不闪不躲地迎上了对面阴鸷的视线,等他全部都说完了,这才慢吞吞地从包里又拿出了一叠纸、递给了一旁的辅导员。   阮棠没忍住, 一下子笑出了声来。   钱子哲脸色更加铁青,不自觉地往前冲了一步,但也仅仅只是一步而已——他靠近了一步,原本正在低头想看阮棠笑什么的应覃猛地抬头,也向前走了一步,正把阮棠半个身子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很漂亮,平时看起来虽然冷淡,但也没有什么攻击性,入学快半年了,大部分人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当初他在学校一举成名,起到最大作用的其实并不是相貌,而是……那段打架的视频。但现在,钱子哲下意识地揉了一下自己的脸,忍不住痛得了一声,在那道漆黑幽深的视线里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阮棠混不在意,只是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问:“怎么还打了好几份?”   刚才她瞄了一眼,应覃递给辅导员的是和之前她看的那份一模一样的。   “我怕他不承认,”少年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声音还是一贯的清越,“还有其他几个人的。”   说着,他又从包里拿出一叠纸,数好了分别递给阮棠和辅导员。辅导员才刚看完钱子哲那份,整个人都有些放空的茫然和震惊,冷不丁又被塞了一把,条件反射性地接了过来,机械性地继续往下看。   阮棠也在看应覃新递过来的论坛发帖记录。   应覃低头看她,视线牢牢地锁在她脸上,看起来反倒比被钱子哲污蔑的时候要紧张得多。   他们造谣阮棠的那些话,实在是太恶心了,他不想让她看到这些的。   阮棠的阅读速度一向很快,没一会儿就看完了,抬起头时对上小男朋友紧张的视线,一开始还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笑着冲他摇了摇头,然后又转向辅导员:“老师,我想这些应该够了吧?”   “这……”辅导员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游移。应覃差得已经够仔细了,说是铁证如山也不为过。设身处地地想象一下,如果是他查到有人这么造谣侮辱自己的女朋友,他肯定也坐不住的,但……   “有什么事,可以联系系里。”辅导员迟疑了一下,语气放缓了许多,却还是忍不住劝了几句,“在校园里动手打人,影响多坏啊。不仅影响你自己,也影响学校的形象。”   应覃抿了抿嘴唇。   阮棠看了辅导员一眼,然后又回过头看了眼——原本正要开口的钱子哲忽然打了个激灵,瞬间又安静下来。   阮棠收回视线,同样安静地不说话。   一个办公室里四个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间又落入了冰点——只有阮棠,看起来很是从容,又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又过了几秒,她的神色彻底舒展开来。   “不是我先动手的。”应覃开口了。他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但又不至于让人听不清。他说完这一句后就停了下来,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阮棠。   阮棠只是含笑看他,并不说话。   少年轻轻咬了一下唇色有些浅淡的下唇,沉默了两秒,这才又有些不太习惯地继续开口往下说:“老师可以去查监控。如果监控没有拍到,附近有很多同学,也看见了。是他先动手。”   钱子哲一听他说论坛的事就气急败坏动手推人,再加上应覃又一向安静无害,早把他的武力值忘到脑后了。   阮棠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去问辅导员:“老师,我们可以走了吗?”   辅导员还没回过神来,愣愣点头。   阮棠拉着应覃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回过头来又叫了他一声:“老师,虽然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非黑即白,但能分清的那些,还是尽量分清楚的好。大学虽然是个小社会,但也不需要太过社会。你说对吗?”   这位辅导员其实也不能算是个坏人——他劝应覃认错、息事宁人,是因为觉得应覃不如钱子哲有钱有势,怕他被处分、甚至被报复,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反倒也算是站在应覃的立场来看得失利弊。但他过于世故,阮棠不能说他一定是错的,但至少,她想,对于校园和这个校园里的少年人们来说,现在还不必要到这么世故的时候。   她说完也没等对方回答,就拉着应覃离开了。   今天这事闹得有些大,好在晚上两人都没有课,阮棠见应覃看起来恹恹的、满脸失落,想了想也没有和往常一样去图书馆,干脆就牵着小男朋友一起回家了。   应覃的情绪低落得厉害,阮棠也没有勉强,晚饭就点了外卖算是凑合,之后还是照常复习、准备迎接马上就要到来的期末周。   书房很宽敞,阮棠多加了一套桌椅专门留给应覃,有时他们周末就一起在书房工作。但今晚,阮棠中途抬头看了几次,都发现应覃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正呆呆地在走神。   阮棠也没有追问,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按照自己的计划复习完了今天的进度,然后伸手揉了揉男朋友的头发:“好了吗?好了就洗漱休息吧,我先去洗澡。”   少年这才像是猛然回神,赶紧低低应了一声。   阮棠看他还低着头出神,脚步顿了顿,又折回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了?”   “姐姐,”少年耷拉着脑袋,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垂头丧气的低落气息,“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他明明想帮她解决那些恶心的事的,可是最后又是她来替他收拾善后。   阮棠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不是把所有事都查清楚了吗?证据也很充分,这不是很了不起吗?至少我就查不到这些。”   少年抿了抿唇。   “为什么私下去找他们?”阮棠又问。少年有些迟疑,阮棠却并不是真的在问他,很快就自己给出了答案,“最有用办法的是直接起诉他们,可是诽谤是亲告罪,这样一来就必须让我知道这件事,知道他们说过什么下流话了。而且,你也想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对吗?”   少年怔怔地看她,轻轻点头。   “你总是很心软,”阮棠轻声道。在少年满脸愧疚和紧张的神色里,她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我并不生气,这本来就是你的优点。你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可是你想过吗?如果这次他没有冲动起来把事情闹大,真的在论坛道歉了,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然后还把他当做普通朋友来往,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少年一双桃花眼睁得浑圆。   似乎是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他忽然脸色又苍白起来,轻颤着睫毛抱紧了他。   他坐着,阮棠站着,少年抱紧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怀里,动作有些颤抖。   阮棠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有时候,‘善意的隐瞒’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保护。至少对我来说,我更想知道一切的真相。”   “对不起,”少年颤着声音一叠声地叫她,“对不起,姐姐。”   阮棠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终于又揉乱了他的头发:“好了,该去洗澡了。”   “姐姐,”少年抬起头、却没有放手,眼眶微红,又显得有些迷茫,“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你?”   阮棠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同学,钱子哲甚至还喜欢过她,为什么会反过来用那么下流恶心的话造谣污蔑她。   阮棠却笑了起来。   “钱子哲喜欢我,我拒绝过他很多次,又有了男朋友——我拒绝他,不是他不够好,是我没眼光,人品差,私生活不检点。”阮棠说着,顿了顿,目光静静地落在少年清澈又茫然的桃花眼上,一字一顿地轻声道,“因为这就是,很多女孩子面对的真实世界。”   追不到的、被拒绝了、分手了,就造谣女生拜金、放-荡、人品低劣——即使是她这样的家境也会遇到这样的事,又有多少女孩子在这样的污蔑中伤中,一次又一次地遭受根本不该由她来承担的伤害呢?又有多少人,为自己造成的那些恶毒伤害付出过代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欢迎来到女孩子生存的世界 第73章   应覃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不论是同性, 还是异性。   当然,并不是他想交朋友却交不到,其实他主观上也并不怎么想要朋友, 但客观上造成的事实就是——他的社交关系简单到了极点, 和别人的交流也少到了极点。他的脾气并不坏,但也不会参与男生们私下里的聊天——无论是正经内容,还是带着点颜色或是恶意的;他也不会主动去关注女生的私事, 当然更没有女生向他倾诉。他冷淡而孤僻,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他也……单纯得近乎天真。   多数时候, 阮棠觉得这种天真让他更加柔软可爱,但也有些时候,阮棠希望他能看到更真实的世界——比如现在。   “我只是在经历, 很多女孩子都会经历的恶意。”阮棠捧着他的脸,轻轻地拨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光洁白皙的额头和漂亮的眼睛,轻声道,“如果我没有钱, 也许现在的流言早就已经是我放荡、被人包养、甚至出去卖, 而不仅仅是‘玩得开’。如果我不漂亮, 就会羞辱我的外貌, 说我长得丑却自作多情、不识好歹——尽管是别人主动追求我。”   “我不给吴赟和他室友的面子、不让吴赟带走周晓晴, 他们并不会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会在见到有人骂我的时候一拍即合。还有一些人,把高高在上的‘女神’拉下神坛、踩成荡-妇,会让他们感到满足和自得——尽管也许我从不认识他们。”阮棠的语调带着点轻软的南方口音,说出的话却不见丝毫柔软, 但也并不忿恨,仿佛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而现在你看到的,已经是碍于我的家世,他们不敢太过分的结果了。”   论坛的事,她看完应覃查到的材料就搞清楚从头到尾是怎么回事了——一开始是钱子哲一直在上蹿下跳地造谣,她在学校的名声一直很好,起初并没有人相信。但他说得多了,再加上对女性“荡-妇羞辱”的惯性,渐渐也有人将信将疑起来。周晓晴分手之后,吴赟和他的室友们对她更是满心恶意,于是和钱子哲一拍即合,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于是子虚乌有慢慢就变得煞有其事起来。这段时间她和身边亲近的朋友们都忙得厉害,谁也没有空去管论坛的八卦,直到有人到应覃面前装作关心、实则阴阳怪气地问起阮棠的事,他才意识到可能有些不对劲了。   应覃呆住。   阮棠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又把他的头发拨回原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洗澡休息吧。”   说完也没有等应覃回答,就自己回房间了。   她拿好了衣服进到浴室,还没来得及关门就被人从背后抱住,腰上缠上了一双线条流畅又结实的手臂,伴随着少年人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   少年把脸埋在她的颈侧,声音又闷又轻:“对不起。”   阮棠没有挣开,只是笑了一下问:“为了什么呢?”   少年人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阮棠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我不应该瞒着你。”少年的睫毛贴着她的脖子轻轻颤动,蹭得她有一点痒。阮棠轻轻了一声,依然还耐心地等着——其实他刚才就已经为这件事道过歉了,她也接受了道歉。阮棠知道他想说的并不只是这些,但也许是还没能完全组织好语言,于是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儿。   环在腰上的手臂无意识地又收紧了一些,少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举动,阮棠也没有提醒。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少年人难得有些低哑的声音无措地响在耳边:“我、我不知道,但是对不起。”   他从不知道女孩子面对的真实世界是这样的,而这样的世界却又是他所在的性别造成的——尽管他并没有参与,但毫无疑问,他是既得利益者。他不必面对这样的造谣羞辱、当然也不必面对别人“可惜了不是个儿子,还是趁年轻再生个儿子不然就绝后了”的“热心劝慰”、不必面对求学求职时无处不在的“男性优先”甚至是“限男性”而一筹莫展……   而这些,即使是对于阮棠,从小到大也依然如形随形、难以摆脱。   可是她,已经是最好最好的那一个了。   阮棠又轻轻地了一声:“其实你没有做什么需要道歉的,我一个人好像也没有资格说接不接受道歉。”   “我想要有一天,即使没有钱、不漂亮、不优秀的女孩子,也可以不用经历这些。”她的眼睛很亮,一双杏眼即使在灯光下,也像是盛满着星星,眼尾的小痣甚至像在发光,“所以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少年人亲吻她的眼尾,语气几乎有些虔诚:“会的。”   阮棠笑了起来:“覃覃要一起洗澡吗?”   ……   应覃在这天之后像是多了些心事,偶尔得空的时候,多少总有些若有所思的模样。阮棠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也不干涉,放心地由着他去。   应覃在学校里打架的事情传了几天,渐渐地又衍生出了其他的版本,比如说——“应覃因为学长以前追求过阮大小姐,于是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之类的,这其中有没有人推波助澜,那就又很难说清楚了。   不过事情真正闹大是在期末的时候——随着考试月的来临,法院的通知也随之到达。   阮棠用应覃整理好的材料直接去法院起诉了。从为首的钱子哲,到跟着一起上蹿下跳的吴赟那一整个宿舍都上了被告名单。   证据充分,立案的过程很顺利,缴纳完费用、提交完材料后,法院按流程通知了诉前调解。阮棠没有去,全程委托了律师,只有一个诉求——不接受调解。   阮棠这边安心复习和考试,钱子哲几人那头自从收到法院的通知后简直就是火急火燎,前前后后在学校里找了阮棠好几次,愿意道歉,又问有什么要求全都可以做到。   阮棠看起来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神色语气都没什么怒气,但每次也就只是淡淡看着,不接受调解、不在乎私下是否道歉、没有什么要求,唯一的一句话就是:“法庭见。”   尽管知道阮棠自己的身手也很好,但应覃还是担心得厉害,只要没有课、不考试,就黏在她身边。阮棠见他也没耽误自己的功课和工作,倒也没有拒绝——至少少年人冷着脸看人的时候,的确有种凌厉的压迫感,还挺唬人等,能给她带来不少清静。   起诉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当然阮棠本来也没想瞒着。起初大家知道论坛里那些不堪入目的帖子是几人造谣的时候,还很是义愤填膺、很为阮棠抱打不平,但阮棠这样油盐不进,怎么也不松口调解、非要把人送上被告席,渐渐地也开始有了些其他的声音,觉得阮棠太过斤斤计较、不近人情。   “虽然说得是挺过分的,但说穿了也就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口嗨几句,也不用毁人家一辈子吧?”   “这不都澄清了,也没人相信他们说的那些,调解的时候要求道歉赔偿也行吧?”   “唉感情纠纷也不至于这么狠吧……”   “吴赟好像是因为太女让他女朋友和他分手才这样的吧,说起来也是有那么一点惨。”   ……   这样的论调开始渐渐多起来、甚至从校园论坛蔓延到社交网络的时候,阮棠已经结束了期末考,和应覃一起回到了南城放寒假了。   到家第一天,魏霄就一边上门蹭饭一边捧着手机在微博上和慷他人之慨的人激情对线。   身边的朋友都气得不行,倒是阮棠,一副老神在在、完全不上心的模样,由着事情又发酵了几天,然后好整以暇地发了一个视频。   视频不长,还发在她给吴霜明投资的那个短视频平台上。视频里的女孩子穿着柔软的薄毛衣,眉目清丽又温柔。   “只要和感情有关,就都情有可原了吗——即使从头到尾都只是单向的感情?”少女眉头轻蹙,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困扰,却又慢吞吞地拿出了一叠材料,“包括找水军引导舆论、逼我撤诉?”   “我不知道对这样的事提出什么调解要求才算是合理和恰当,所以一切都交给法律来判断。我相信法律不会让我失望,也不会让无数有和我一样经历的女孩子失望。”她说着,眉目舒展开来,又浅浅地笑了一下,“另外再给大家偷跑一个内幕消息。由于购买睿科产品的独居女性越来越多,睿科正在调整售后服务的模式。针对独居女性的需求,接下来我们会提供女性售后人员的上门安装和维修服务,当然为了保证双方的安全和服务质量,服务过程会全程录音。希望在保证姐妹们安全的同时,也能给更多姐妹们提供就业岗位。具体模式睿科会在后续进行正式的公开说明,再见啦。”   少女眨了眨眼睛,很快结束了这个视频。   视频过后,打官司的事情几乎已经没人关心了,#睿科女性售后#的话题一下子充上了热搜,当然,短视频平台同时也迎来了一波流量的高峰。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感谢白送流量 第74章   阮棠给自己的微博账号加了认证, 然后把钱子哲买水军引导舆论的证据贴了出来。吃瓜群众们很快就摸到了微博账号,看得啧啧称奇:   “现在怕上法庭了,当初造谣的时候怎么就不怕了?”   “我中学的时候也有女生被她拒绝的男生在背后传滥-交, 当时我没敢帮她说话, 现在真的好后悔。”   “大小姐这波釜底抽薪妙啊!”   “有谁注意到大小姐的认证了?睿科集团董事,‘穹野’app创始人之一——穹野不就是她发视频那个平台吗?”   “澄清、公告、引流,好家伙一石三鸟, 一钱三吃一气呵成?”   “我以为你要说的是董事那条……”   “你们都不炒股的吗?睿科前阵子股东变动,大小姐现在持股百分之五已经是大股东了,甚至还有董事席位。”   “内幕消息, 闺蜜是睿科员工,据说这次售后改革就是大小姐在董事会上力排众议、舌战群雄才促成的。”   “woc!本睿科股(散)东(户)实名请求旁观董事会!”   “你们听了吗大小姐管女员工也叫姐妹!呜呜呜她真的太好了,大小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继承皇位!”   “阮董:???[阮诤照片.jpg]”   “楼上这是大小姐的爸爸吗?这也太帅了吧!我又可以了!”   “大小姐:不, 你不可以。”   “说起来睿科近几年的营销和广告也都很舒服,从来不会出现其好多其他牌子那种全是女性给全家做家务的广告。”   “这题我会!因为睿科的市场营销负责人是董事长夫人!”   “那就是大小姐的妈妈?难怪大小姐也这么好,从今天起我就是睿科的精神股东!”   ……   阮棠发的实在太硬了,堪称雷神之锤,以至于这些证据一贴出来, 再没有人关心官司的事了, 焦点反倒都聚集在了她刚刚公布的睿科的“内幕消息”上。   说起来, 评论里倒真是有知情人士。自从她满十八岁后, 父亲和爷爷都陆续转了一些股份给她——一直到今年, 因为她在进入公司后经手的几个项目表现都不错, 老爷子和阮诤都挺放心,给她的股份加起来已经到了百分之五。看起来似乎不多,但上市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实在不是小数目,甚至已经名列在前十大的股东内了, 今年董事会的时候,她也顺利得到了一个董事席位。这次售后服务改革的事她已经筹划很久了,计划书甚至都不记得改了多少稿,这不是一个小项目,如果实施,不仅会增加公司的人工成本、以及不知道是否会带来提升的企业效益,还要考虑会引起大众怎样的舆论、对品牌形象的影响究竟如何……在她提出这个设想后,阮诤和唐静婉并没有反对,审核她计划书的时候却格外严厉,以至于真的到了董事会的那一天,她反倒不那么紧张了。   董事之中,当然有人反对,而且还不在少数。其中有些只是考虑成本的增加并不能带来相应的增长的收益,也有一些根本就是觉得她“无事生非,挑起性别对立”——   还别说,这话术,就和此时此刻网上那些跳脚的评论如出一辙。   “凭什么只招女员工,这是性别歧视!”   “不是吧富婆美女怎么也打拳?挑起性别对立有意思吗?”   “这种安装维修的事还是男人擅长,女人真的干不好,也没必要硬推吧?”   “这不就是挤压男人的工作机会吗!”   “睿科公主没必要靠女权流量吃饭吧?”   ……   看吧,无论是身家过亿、坐在写字楼顶层的大股东,还是躲在屏幕后高谈阔论的键盘侠,在面对女性为自己争取权益的时候,太多的男人们都会在一瞬间达成共识:你这是引起性别对立!   “性别本来就是对立的——能够相对而立,不正说明双方的平等吗?总比过去一方站着,一方跪着要好。”阮棠在董事会上冷静非常,听完反对意见后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笑眯眯地接了下去,“各位可以看一下我提交的议案,第三页有详细的调研数据——包括睿科目前的售后人员性别比、服务质量、售后投诉原因、睿科各类产品购买者中的女性比例,独居女性与售后需求的调查问卷结果,以及——近三年以来仅媒体公开的性别暴力事件统计。”   数据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她很漂亮,也很年轻——年轻得甚至在在场的懂事眼中都算得上稚嫩,但此时她含着笑侃侃而谈的模样,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主位上坐着的男人。父女俩的长相不能算非常相似——阮棠似乎还是生得更像母亲一些,只是没有唐静婉那种冷艳的攻击性,但如果要说神态,这笑盈盈又胸有成竹的样子,却又和阮诤像了个八-九成。   这场董事会持续的时间比往常都要久得多、也比往常议案的通过要更艰难得多,但好在最终还是通过了——尽管有个别董事还是并不赞成,但这已经无法左右结果了。   阮棠摇摇头甩开对董事会那天的回忆,看了会儿微博评论,然后又发了一条新微博:   “当有女性遇害的时候,你们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教导女性‘要保护好自己’——这就是我对自己和姐妹们的保护。当女性求职的时候,你们总是说‘限男性’、‘男性优先’,现在只是在本就倾斜的天平上,给轻的那一端加上微不足道的一点砝码——但至少这会让天平离公平更近一些。如果女权真的可以吃饭,又或者这是有些人口中的女拳——那么我希望,大家都来吃女权这碗饭、都来打拳。”   之后她就关掉了微博、没有再管网络上各种各样的评论,收拾好了东西出门去睿科的集团大楼——后续的具体实施计划还需要最后的讨论确定呢。   不管反对的人看起来究竟多么“群情激愤”,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在阮棠那段视频之后,睿科的销量有了一波明显的增幅,股票也是一连涨了好几天,甚至在阮棠都不知道的时候,微博还出现了一个名叫“太女今天登基了吗”的账号,每天都在数着日子,微博简介是“对不起阮董,你很帅,但太女实在是太帅了”——如果阮棠知道,大概会介绍给自己的父亲让他们一起惺惺相惜,因为阮诤已经暗示了好几次了,等她一毕业他就打算退休回家、裹上每天给老婆孩子做饭、躺着数钱的幸福生活了。   距离过年还有小半个月,阮诤和唐静婉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阮棠的生活也很充实,但是应覃最近心情总显得有些低落。   “怎么了?”阮棠合上笔记本电脑,抬眼看了眼手机屏幕,见视频对面的少年人穿着睡衣,眉眼微垂,整个人都恹恹的,顿时也有些迷茫,“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少年迟疑了一下,眉峰微蹙,漂亮的桃花眼显得有些黯淡:“没有睡好。”   他并不是很挑剔的人,不过在睡觉上确实有些少爷脾气。   阮棠看了眼时间,又问:“为什么呢?”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少年好像连每一根头发丝都耷拉着,显得无精打采的模样:“没有姐姐,睡不着。”   回到南城,自然是各回各家。已经过了小半年相拥而眠的日子,突然间又回到了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的日子,身边没有其他温度、当然更没有令人心安的气息,让他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阮棠了一声,慢吞吞地喝了口水:“我倒是睡得还挺好的。”   ——主要是白天太忙,晚上几乎是沾到枕头就睡着了,甚至连做梦都很少,一觉到天明。   少年抬起头看过来,目光幽幽——他瞳仁很黑,再加上盛极的长相,每每这么看人的时候,总让人有些心惊。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垂下眼帘,轻轻地叫了一声:“姐姐。”   听起来,又委屈,又可怜。   阮棠笑了起来。   少年人轻轻地抿了一下唇。   阮棠笑够了,轻轻咳嗽了一声——应覃猛地又抬头,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今晚爸爸妈妈又不在家。”阮棠慢吞吞地说着,少年人的眸光陡然间炽热了起来,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阮棠眨了眨眼睛。   五分钟后,阮棠又收到了小男朋友的消息:“姐姐,我在院子里。”   又过了几秒,是紧接着的下一条:“院子门锁了。”   阮棠一下子笑出了声来,但却没有耽搁,起身下楼去开门。   冬天的晚上气温更冷,少年人只穿了一身居家服就站在露天的院子里,在冬夜的寒风里显得更加挺拔,当然也更加……可怜。阮棠赶紧开了门拉他进来,摸了摸他的手、见不是很冰,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拉着他上楼:“出来怎么不知道多穿一点?”   少年乖乖被她牵着:“我不冷。”   阮棠又笑:“翻院子干什么?走正门怕叔叔阿姨发现笑话你吗?”   少年脸色微红:“陈阿姨在呢。”   他怕开门的时候会惊动陈阿姨,然后陈阿姨又告诉阮伯伯和唐阿姨、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第一反应就是偷偷翻过了两家相邻的院子,但却忘记了院门晚上也会上锁——陈阿姨住在一楼,阮棠下来开门,八成也一样惊动了陈阿姨。   少年正有些懊恼,却见阮棠已经牵着他进了卧室,锁上房门,然后反手就把他压在了门上。   “是吗?”少女压着他,杏眼微弯——她原本乖巧清丽的眉眼在夜色下忽然显得有些妖娆,尤其是眼尾的一点小痣,带着点难得的媚意,“我还以为,你这是想找一点偷-情的刺激感?”   少年人漂亮的桃花眼睁得浑圆:“我没……”   少女仰着头,亲了亲他的喉结:“我也觉得挺好的。”   少年喉头微动,咽下了刚才那句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辩解,轻喘着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我以为你想找刺激?   弟弟:我不想。   姐姐:我想?   弟弟:我也想【。 第75章   阮棠出去的时候房间了只开了一盏台灯, 这会儿回到房间里自然也只有那盏台灯还在兢兢业业地散发着光亮。它本来是足够明亮的,可光线延伸到了门口,一路融进冬夜的黑暗里, 也就显得有些昏昏暗暗了。   少年人被压在门板上, 明明是挺拔的身形,可低垂着眼帘看向压制住他的女孩子,目光安静又专注, 昏暗光线里影影绰绰的少年人居然也显得有些无助和脆弱。   他眨了眨眼睛,长得有些过分的睫毛就也随着他的动作明显地轻轻颤动了起来。   但他不仅没有抗拒这样的“压制”,甚至还配合地主动低下头、微微俯身, 似乎是想要在不那么明亮的光线里把女孩子看得再仔细一些。   ——自从回了南城,她白天几乎都在公司,晚上有时会回来和他一起吃饭、有时甚至都不回来吃饭, 晚上就更不用说了、只能各自回家,就只有每天的视频才能认认真真地看到她一会儿。可是只有视频又怎么足够呢?他甚至开始迫切地期待新年过去,新学期早一点、再早一点到来,无论白天有多忙碌,至少晚上的时候总能抱着她、被环绕在她身上那种清甜好闻的气息里安心入睡。   阮棠拉着他低头, 然后笑着去亲他。   衣着单薄地在外面站了几分钟, 少年人的嘴唇有些冰凉, 但很快就在亲昵的交缠里迅速升温。他总是格外敏感, 但因为阮家还有其他人在, 怕被人听到不敢发出什么动静, 呼吸紊乱急促间又极力克制,一双桃花眼都忍得泛起了红色,偏偏又还带着点水光,看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要哭还是要反攻。   阮棠又亲亲他的喉结, 顿时就听到少年人难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觉得还挺好笑,又伸手摸摸他的喉结。   应覃终于忍不住了,扣住她的手,哑着声音低低叫她:“姐姐……”   声音里还有一点求饶的意味。   “陈阿姨肯定都听见我下来开门了。”阮棠好笑,“就算什么都不做,她也会以为我们做了什么的。”   少年人脸上顿时更红了,声音也更轻了。阮棠一时没有听清,又过了两秒,才有些恍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可是这里没有安-全-套。”   少女脸上原本的兴味忽然就淡了下去,有些昏暗的灯光下,本就柔和的眉眼显得越发柔软精致。她伸手摸了摸少年通红的耳朵,又亲亲他的额头:“好乖。”   有别于先前带着点狎昵的亲吻,这个吻甚至没有夹杂任何情-欲的意味,只有温柔和欣慰——这么说或许不那么恰当,但应覃之所以成为现在这个应覃,至少有一半的成因是来自于阮棠的“教导”,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那种“教导”。所以他会在此时此刻,克制着年轻又汹涌的欲-望——这是很了不起的吗?或许也称不上多么体贴优秀,毕竟“做-爱-戴-套”本来就该是最基本的常识,但此刻确确实实,让阮棠忽然就生出了一种“拉扯大的孩子毕竟还是没有长歪”的微妙欣慰感。   少年人似乎也很享受此刻的温情,佝偻着本该高挑的身形,低着头蹭在她颈侧,小声地撒娇:“没有姐姐,我睡不着。”   阮棠揉揉他的头发,一边拉他往床边走一边哄他:“你随时都可以过来。”   “我怕阮伯伯和唐阿姨觉得我不好。”应覃已经坐到了床上,顶着一头被揉乱的头发、垂着眼帘苦恼极了,“他们好像本来就觉得我影响你学习和工作。”   阮棠刚把被子给他盖上,听了这话顿时又觉得好笑:“爸爸逗你的。”   少年怔了一下,有些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你以为他之前没看出来你的心思吗?”阮棠亲亲他的眼角,“他也没拦过你呀。”   应覃忽然想起那年的大年初一早上,阮诤看到他从阮棠的房间里走出来,虽有意外却并没有太过激动的神色,顿时又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阮棠关了灯躺下,少年人顿时就缠了过来,男生滚烫的体温在冬夜里反倒显得格外熨帖。他身上有清爽好闻的气息,大概是刚洗过澡后留下的沐浴露的味道——依稀记得似乎是从中学时代的某一天起,他忽然就换成了这个味道,和她惯用的那种是一模一样的。阮棠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少年人躁动的身体已经渐渐平息,手脚并用地抱着她,犹如交颈的小兽,睡得安稳。   应覃第二天睡过头了。   明明睡前想好了第二天要早起偷偷回家的,但身边的气息实在太过让人安心,以至于等到他终于不太情愿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早就已经大亮了。   阮棠坐在床头用手机看新闻,见他醒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刚睡醒的少年人还有些呆愣,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去看时间,看完脸色又僵了一下,抱着女生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   已经九点多了。   阮棠揉他的脑袋:“醒了就起来吃早饭。”   应覃含糊地应了一声,磨磨蹭蹭地起来洗漱,好不容易等到都收拾好了,又犹犹豫豫地不好意思开门出去。   阮棠好笑极了,干脆牵着他出了房间,一下楼,正撞上在拖地的陈阿姨。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少年脸色微红,有些紧张地打招呼:“陈阿姨早。”   “棠棠、小覃早,”陈阿姨视线凝固了一下,见阮棠正对着自己笑、旁边高个子的少年又满脸忐忑害羞,顿时也忍不住有了点笑意,冲他们招手,“早饭都好了快来吃吧。”   犹如得到了女朋友家人的认可,应覃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有些腼腆地对着陈阿姨笑了一下。   “下回走大门,”陈阿姨又是慈爱又是好笑,“大晚上的多冷。”   应覃筷子一僵,脸上几乎要烧起来。   阮棠撑着下巴看他,笑得一双杏眼都弯了起来。   ……   春节的时候阮棠照例和父母一起回了老宅。老爷子知道公司售后改革的事,但却并不知道另一段学校里的风波,此时也没人告诉他给他添堵——阮诚夫妻看起来似乎是想提的,不过每每想要开口的时候就对上阮诤温文的笑意和唐静婉冰凉的视线,顿时便又噤若寒蝉。老爷子起初其实也不赞成,但他年纪大了,早就已经退休在家不管事了,再加上阮棠也早早给他看过了调研的数据,于是老爷子也并没有强烈反对,只是持谨慎不看好的观望态度。   但自从阮棠公布了消息之后,睿科的口碑和销量、乃至于股价都有一段明显的上涨,这改革究竟是不是利好已经显而易见,老爷子于是很快调整心态,高高兴兴地又去老伙计们当中很是炫耀了一番。阮棠的八卦不敢提,阮诚夫妻的重点便又放在了另一个话题上,见缝插针地暗示——阮棣刚过了十八岁生日。   阮棠十八岁的时候,老爷子转了睿科百分之二的股权给她,之后又转了百分之一,再加上阮诤给的百分之二,她持股百分之五跻身大股东。现在阮棣也满十八岁了……   “你们不用再旁敲侧击的,话我今天摆在这里。”除夕夜的团圆饭上,老爷子放下筷子,神色淡淡,“我剩下的股权,到我走的时候,自然会平分给棠棠和小棣。孙子和孙女都一样。”   老爷子手里原本还留了百分之十的股权,已经给了阮棠百分之三,那就是剩下的百分之七将来平分。   阮棠眨了眨眼睛。她并不意外老爷子还给阮棣留了股份。阮棣当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但非要说的话,似乎也并没有做过什么太糟糕的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和阮棣都不过是蒙受祖荫才得到的好处,老爷子给他留了一份,她并没有意见。但如果他们并不满足于此的话……   “爸,你说什么呢!”沈菁有些尴尬,又有些着急,“好好地提什么走不走的。”   她说着又忙不迭推了推丈夫。   阮诚像是才回过神来,赶紧道:“就是,爸你身体还好着呢,说这些干什么!”   “我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有点见识。不管家产多少,还是早点算清楚得好。”老爷子挥了挥手——他年轻时脾气不算好,是典型说一不二的大家长,阮诚一见他这样,顿时就有些条件反射的惧意,顿时就业闭了嘴不敢再说,只能老老实实听着,“你们要是觉得不服,我安排小棣之后进公司,他能做到棠棠一样的成绩,从我这里就可以拿到和她一样的股份。”   阮棣终于在这时候抬起头看了过来。   他的五官其实并不难看,只是因为胖、又不认真打理,就显得有些油腻邋遢。尽管平时同样沉默,但相比起应覃在外面时的安静冷淡,他看起来则是总显得有些……阴郁。   他还没有说话,沈菁已经叫了起来:“可是我们小棣要出国读大学的啊!”   阮棣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否认——既没有否认想要股权,也没有否认母亲的开脱。他从未做过什么太坏的事,因为本来就不必他亲自去争去闹,再难看再下不来台,也自有他的母亲会为他“冲锋陷阵”,而他的默认,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这么鸡贼,也不知道是跟阮诚学的,还是无师自通就会了的。   阮诤笑了起来。   “那就等他毕业回来好了。”他笑起来总是斯文儒雅,让人心生好感,一边说一边又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语气温和又关心,“在国外好好读书、好好学,等回来我就安排他进公司。”   等他从野鸡大学毕业回国,说不定连他都可以让女儿上班管一切、自己退休回家天天给老婆和女儿做饭了。   “那就这样吧。”老爷子最终拍板。   阮棠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认真提醒:上-床必须戴-套,体外和安全期都是最不保险的避孕方式。另外即使结扎了,出于安全卫生考虑也应该戴套。 第76章   老人家精神短, 即使是除夕夜也没有精力守岁,吃过饭看了一会儿春晚就早早休息去了。阮棠也不去打扰难得有时间和闲暇相聚的父母,一个人回了房间。   然后不算很意外地, 一个多小时后, 又在窗外看到了楼下长身玉立的少年人。   似乎和那年他站在楼下的身影并没有什么区别,少年人抬起头望向她的窗户,目光依然专注而又热烈。   阮棠下楼, 一如当初的那个除夕,牵着他的手带他进屋、上楼、回到她的房间。   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年的除夕他只能红着脸、紧张地睡在沙发上, 而现在,他正抱着自己的女朋友,一起窝在柔软的被窝里。   阮棠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的头发:“叔叔阿姨不介意吗?”   “我出门前说过了。”阮棠靠坐在床头, 少年枕在她的腿上,睁大了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她,表情却很乖巧,“妈妈最近好像很忙,没有以前那么紧张我了。”   他只说了母亲、却没说父亲的态度, 因为本来就不必多说。相较于阮诤的儒雅周到, 要是再往前倒退二十年, 应致远倒是有些离经叛道的那一类, 对于什么传统习俗向来不怎么放在心上。至于温筠……   阮棠忍不住笑了一下。   应家父子不知道温筠最近在忙什么, 她倒是知道一些。   两家的关系向来亲近, 上一辈的故事她也多少知道一些。和她父母之间“一个蓄谋已久,一个商业联姻”的故事不同,应家的故事要单纯不少。笔锋犀利的财经记者和接受采访的年轻企业家——差不多是可以写进言情小说的程度了。应老爷子走得早,应致远早早掌权, 尽管温筠出身普通,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并未受到什么阻挠。一切都像小说那样美好,直到有一天,这对忙于工作的夫妻都不在家,绑匪买通了保姆、绑架了他们的独子——在那之后,温筠辞掉了工作一心照顾孩子,十几年后终于也泯然于一众富家太太之中。   应致远无疑是大众标准中的好丈夫——英俊、富有,而且洁身自好,应覃尽管有些过于沉默,但当然也绝对是优秀的儿子,但有时,阮棠的的确确能够感受到,温筠并不那么快乐。   当她每天的一切重心都在丈夫和儿子身上,日常的活动也不过是出门购物、参加太太们之间的应酬聚会时,是不是也会怀念起曾经忙碌工作的生活——或者说,怀念的不是忙碌,而是……自我呢?   唐静婉很少显露情绪,但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惋惜,曾经她们也在一墙之隔同时喝着咖啡熬夜工作、互相鼓励,后来她坚持了下来,而温筠选择了家庭——选择了妥协。   阮棠不知道应致远是怎样想的,但即使是应覃,他并不觉得母亲不好,有时却也会觉得母亲过度的关心令他有些不自在。   在儿子终于离开家去读大学后,温筠又有了更多的空白时间——在茫然、焦虑、不安、犹豫的情绪交替变换中,她反倒又开始试着去找回自己的社会价值。而阮棠之所以会知道,就是因为,温筠偷偷摸摸地来问她,现在年轻人都在哪里看小说——离开了行业整整十几年,再想要做回记者实在是很难了,但她文笔很好、又有阅历,尝试着开始写小说。阮棠在征得同意后看了她写的故事,怎么说呢,明显带着新手的稚嫩和不成熟,文的成绩也有些冷清,但她看起来明显有生气了许多,又还语重心长地提醒她,千万不要太早结婚生孩子——尽管阮棠的男朋友,分明是她的亲儿子。   但这样很好,阮棠想。任何时候找到“自己”,都绝不算晚。   但写小说的事,温筠似乎还没有告诉家里的两个男人。阮棠自然也不会说,只是揉揉少年的脑袋,轻声道:“这不是很好吗?”   “她比以前开心很多。”应覃了一声,侧过头去看窗外。   市内已经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阮家的老宅在城郊,此时远处零星还有些烟花在夜幕中划过。   应覃有些懊恼:“今年没有仙女棒了。”   阮棠只是笑:“你小时候对仙女棒也没有什么兴趣呀。”   “因为,”少年脸色微红,轻声辩解,“放完仙女棒,姐姐会牵我的手。”   那年放完仙女棒后,是长大以来的第一次,她牵起他的手——不是手腕,更不是手臂、手指之类那种牵法。   阮棠笑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下一秒就被少年反手抓住。他的手就像他的人一样,白皙、纤细,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少年人特有的脆弱和精致,但直到握住手才会发现,即使是这样也比她的手整整大了一圈,五指分开、挤进女孩子的手指间和她十指相扣,温度灼人。   然后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指尖。   阮棠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他的下巴——像在挠一只猫咪的下巴,而少年人也和猫咪一样微微眯起了眼睛,枕着她的腿发出了一声有些享受的喟叹。   “应覃。”阮棠忽然叫了他一声。   他们认识的时间实在太久太久,过去的十多年里,她叫他全名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应覃猛地睁大了眼睛。   “辅导员今天跟我说,系里大三有一个美国的交流项目,”阮棠轻声道,“下学期开始提交申请。”   交流期从大三开始,但下学期一开学就要提交申请、紧接着就是系里审核名额,辅导员趁着今天拜年,在班级群里提了这件事,让有意向的学生可以早做准备。   原本放松躺着的少年身形猛然僵住。   阮棠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问:“要去多久?”   “两年,”阮棠解释,“是2+2的项目,毕业后可以同时拿到国内外两所大学的学位。”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旦确定了名额,一些还没有修完、但国外也没有的京大金融系必修课,就必须在大二仅剩的这个学期里抓紧修完了。   少年垂下眼帘,又安静了一会儿,才轻轻地了一声。   以阮棠的成绩,不论这个交流项目的名额有几个,只要她申请,这个名额总是稳稳在握的。   少年人的睫毛不停颤动,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阮棠忽然又轻声叫他:“其实,小覃,从小时候起,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   少年猛地坐了起来,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刚要摇头,就被女孩子柔软的唇堵住了还没出口的异议。   “我不是那个意思,”阮棠亲亲他,“我没有怀疑你的喜欢,也没想要试探感情——感情是不能故意考验、也不应该故意考验的东西,我只是想说……”   应覃的情况还有一些特别,他并不是接触不到其他的同龄女性,而是主观上也不想和别人接触——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所以倒不是“没见过外面的风景才误认了喜欢”,而是——   “即使再亲近,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对吗?”   唇齿相依间,少年人很轻却很认真地了一声,末了又贴着她的唇,低声问:“放假的时候,我来看姐姐,好吗?”   “好啊,”阮棠揉乱他的头发,“现在要想出国,也没有那么难嘛。”   “姐姐会想我吗?”少年锲而不舍地又问。   “会呀,”少女神色温柔又坦荡,“会很想你的。”   少年把脸埋在她的怀里,语气低落又有些委屈:“我已经开始想姐姐了。”   阮棠含笑轻轻拍着他的背。   除夕的深夜,房间里少年人清越的声音和少女温柔的嗓音交缠着渐渐淡去:   “有时间的话,可以和我视频吗?”   “好啊。”   “可以每天都发消息吗?”   “可以。”   “不要太辛苦了,每天都要好好休息。”   “好。”   “睡觉前一定要吹干头发。”   “嗯。”   ……   开学后阮棠就提交了交流项目的申请。小道消息总是传得飞快,最终的名单还没出来,校园论坛里关于阮棠的交流申请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不少人看应覃的眼神也就显得有些微妙了起来——交流项目是两年,即使寒暑假可以回国,但加起来一共也没多少时间。异地恋一向是对情侣最大的考验,更何况现在都要异国了?再说,等到阮棠再回学校的时候,估计就是大四的论文答辩了,紧接着马上就是毕业——大四毕业季向来都是分手季,更别说是这对异国两年的小情侣了。   更何况,阮棠又是那种家世,校园恋情可以什么都不考虑,走上社会以后,“家境的差距”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不管是出于单纯吃瓜的好奇、支持两人的cp粉,还是出于看好戏的心态,不少人都关注着这对知名情侣的感情走向,反倒是当事人根本没时间管那些八卦传言,忙忙碌碌的工作和学习中,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阮棠出国的日子。   阮棠出发的那天,学校里一整天都没人见过应覃,都猜他应该是送行去了。第二天他又出现在学校里,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显得越发安静冷淡了。   不过稍微也有一些变化——应覃大二了,总算也成了学长,阮棠又不在,他顶着那样一张脸在学校进进出出,大二往上的暂时都还没敢开腔,倒是在不明真相的大一新生间行情暴涨,校园论坛里甚至还有人开盘下注:   “刚开学一个礼拜,已经撞见某人被不同的学妹搭讪三次了。赌五毛太女回来前就得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只要我all in 不分手,就能一夜暴富? 第77章   说实在的, 阮棠和应覃这个恋爱算是谈得极其低调的了——阮棠的排课和工作永远都是满的,应覃也不遑多让,即使是偶尔应覃陪着阮棠一起去上课, 也是听一些对自己同样有用的课程, 除此之外,在校园内的交集几乎也就只有经常一起在食堂吃饭了,压根儿没有什么太高调黏糊的互动。但阮棠又实在是风云人物, 话题也一个接着一个不断,以至于即使她已经在几天前出国交流,大家也总是忍不住关注和她有关的事, 甚至于……论坛上每一个和她有关的帖子都能飞快地成为热帖。   果然这个帖子才刚发出去,下面的回复不一会儿就已经多到翻页了。   “有一说一,他脸一直可以的。”   “感觉某人这学期心情持续跌停, 去年上过同一门课感觉他脾气其实还行,这学期已经不太敢打招呼了。”   “确实,这一天我又不得不回想起起某人大战猛男的出道作了。”   “我觉得不一定掰吧,太女人又漂亮、家里有矿、脾气还好,这种女朋友谁会舍得放弃?”   “你们女生就是不懂, 要我说, 太女做朋友脾气是挺好的, 做女朋友还是有点强势了, 被小学妹勾走也不奇怪?”   “楼上说得挺对的, 毕竟交流两年, 回来就又是分手季。”   “但漂亮弟弟应该真的很喜欢太女吧,女朋友在和不在完全两个人了。”   “害,谁不喜欢富婆呢?”   “富婆,饿饿, 饭饭。”   “我一直以为太女和她长得一样心软,结果真就一点机会都不给钱子哲,狠还是女人最狠。”   “有些人神经病吧?当初钱子哲那群人在论坛上造谣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男人恶毒?买水军网暴太女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男人垃圾?太女依法起诉能狠过你们男人吗?”   “男人造谣就是因爱生恨情有可原,受害女性拿起法律武器就是狠毒,妙啊。”   “要吵出去吵,这都能快进到性别的指定有点毛病。”   “哦豁,可不是你们男的抱团造谣追不到的女神的时候了是吗?”   “某人肯定舍不得富婆,说不定这两年私下约约学妹,富婆回来再装无事发生不就完事了。”   “有些人真是看得我又恶心又想笑。太女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更乖更帅的呗。”   ……   说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支持阮棠的那些发言里,绝大部分也都不看好这段感情。   因为出了上次论坛上造谣阮棠的事,应覃怕类似的事重演,现在倒是定期都会抽时间主动去看看论坛,没想到这学期一打开论坛,凡是和自己有关的帖子都是唱衰他和女朋友关系的,顿时就皱了皱眉,脸色更冷了——他一向都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那么多人都觉得自己和女朋友有感情危机,这实在也不能说是什么愉快的感觉。   不过到了视频的时候,应覃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阮棠在美国已经安顿了下来,学习和生活上似乎也都很顺利,不过应覃还是能看出她比平时略显疲惫的神色。他平时总爱借着各种由头撒娇,真的分别了之后,反倒又怕惹她担心,并不提任何糟心的事。直到一个月后的周末,在视频的那头看到了一张熟悉又意外的脸,看着对面的少年痞气地笑着露出一对虎牙、恬不知耻地叫着“姐姐”,应覃顿时睁大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脸色冷得像是能往下掉冰碴:   “你怎么在这?”   对面的少年吊儿郎当地了一声:“这么巧,刚好我学校和姐姐一个城市,姐姐叫我经、常来吃饭啊。”   他在“经常”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一字一顿。   应覃皱着眉也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慢吞吞地开口说了一句:“你自己在国外也注意安全。”   魏霄最后还是没有高考,魏程似乎对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期盼,花钱送他出国混个学位。他倒是记得魏霄和阮棠的学校不远,但一接通视频就看见他,确实也有些意外。   魏霄挑眉,难得没再继续雷区蹦迪说什么挑衅的话,倒是阮棠一下子笑出了声来。   应覃抬眼看她。   女孩子的目光柔软又清澈:“你自己一个人在国内也要照顾好自己。”   少年喉头微动,神色却一瞬间也柔软下来,点着头轻轻了一声。   阮棠那边还没吃饭,甚至似乎还有其他朋友在叫她,应覃也没有缠着她,只说了几句话就体贴地结束了视频。然后……盯着手机发了会儿呆。   阮棠才出国一个月,可是,他觉得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她了——视频里没有她的温度、没有她的气息、也没有她身上清甜又令他心安的香气。   虽然还不至于失眠,但确实……这一个月来,他的睡眠质量有了明显的下滑。   漂亮的少年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种感觉,比高三的时候甚至还要难熬——并不完全因为这一次相隔的距离更远,还因为……他更贪心了。   他已经得到过了最亲昵的陪伴和厮缠,这一次的分离就显得格外孤独和难熬。   最难熬的是,好像……辗转反侧的人只有他一个。   手机在这时候震动了起来。   少年倚在沙发上,有些懒洋洋地拿起手机,在看清发件人的瞬间眸光倏然亮了起来,片刻后桃花眼里又泛出了一种近乎瑰丽的光彩来。   姐姐:“我想漂亮弟弟了。”   即使一个人在家、甚至连视频也没有开,但少年人还是抿着唇、微红着脸,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的笑来。   ——思念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   ……   在大一新生也熟练摸上校园论坛、看过和应覃有关的那些热帖之后,搭讪或是暗示的情况终于大幅减少,多少还是让应覃稍稍松了口气。   阮棠不在,他还是没有搬回宿舍,依然一个人住在阮棠的公寓,越发独来独往,偶尔才和吴霜明、甚至是顾衡在食堂碰上,然后顺便一起吃个饭——当然,所谓的一起吃饭,对于应覃来说也就是坐在一起、然后安静地低头吃饭而已。   阮棠在美国的生活也很充实,她在这里也交到了新的同学和朋友。在工作日依然排满的课程和作业之外,这里娱乐方式也比国内更丰富一些,阮棠多数时候更喜欢自己开车出去游玩,不过偶尔也会和朋友一起们一起去逛逛酒吧。   圣诞节在还算按部就班的学习和工作中悄然而至。   阮棠是第一次在国外度过圣诞——尽管她并不信仰这节日起源的宗教,但也并不妨碍她感受着无处不在的节日气氛。   平安夜这一天她被几个留学生朋友拉去了酒吧,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学校提供了宿舍,不过她还是又另外在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她平时消费并不奢侈,但也并不刻意节省。而此时,她脚步微顿,抬头看向自己租住的公寓楼下。   呢质的大衣衣角在冬夜里随着风小幅翻飞,而穿着它的少年人身姿挺拔,站在异国他乡的雪夜里,抬起头定定地看来,露出了一个柔软又羞涩的笑容。   雪下得并不大,他和她甚至都没有撑伞。阮棠走近了,伸手拂去他肩头的几片雪花,牵住他的手,轻声问:“怎么找到这里的?”   说完她自己顿了顿,很快就自己找到了答案:“是魏霄吧。”   两个少年人之间的关系,要说是好,每回见面都嫌弃得很;要说是不好,却又似乎很愿意为对方提供帮助。   应覃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眨了眨眼睛。   因为圣诞的缘故,她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衬得皮肤几乎白得就像眼下翻飞的雪花,头上还带着麋鹿角的发夹,看起来是难得的可爱。但她又似乎喝了一点酒,眼神虽然清明,脸上却有一点微醺的粉色,又在那种可爱里掺进了难掩的艳丽。   少年喉头微动,低头慢慢地亲了一下她的眼尾。   是一个很温柔,又很珍视的吻。   这天恰巧是周五,阮棠倒也没有扫兴去问他学校的事,只是牵着他上了楼、进了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少年人几乎滚烫的唇堵住了所有的字句。   阮棠也顺势咽下了自己所有的话——这时候,似乎本来也不用说任何话。   当几个月的离别和思念终于得到应有的宣泄后,阮棠有些困倦地趴在床头——她本来就喝了几杯、有些困意,少年人还格外兴奋、一直纠缠了大半夜,她的酒意像是又卷土重来,扰得她眼皮沉重。   “姐姐,姐姐……”少年人覆在她背上,像小兽圈定地盘,一寸一寸吻过她精致的背脊和蝴蝶骨,一遍一遍地呢喃着叫她。阮棠有些昏昏欲睡,没有阻止他又像是撒娇又像是强势的亲昵,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见他的咬字从“姐姐”慢慢地变成了“阮棠”,然后又变成“棠棠”,再到“阿阮”,却似乎仍旧很不满足,呢喃着一遍一遍叫她。   一直到阮棠听见了一个有些陌生的称呼。   “阮阮,”少年从背后亲吻她的耳垂,顿了顿,似乎是终于感到了满足,一边叫她一边低低地喟叹了一声,“阮阮……”   阮棠茫然了一会儿,思维总算又开始缓缓转动。她半阖着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只有你这样叫我。”   作者有话要说:   魏霄:诶嘿我也可以叫姐姐   弟弟:今晚就暗鲨你 第78章   阮棠在异国他乡的圣诞节难得睡了一个久违的懒觉, 当然原因也是久违的……赖床又有起床气的小少爷缠着她,不肯、也不让起床。   阮棠总是拿他没辙,再加上一想到他昨天等在楼下、满身风尘仆仆却又目光专注的模样, 心口顿时就是一片柔软, 早不记得自己一向自律又勤奋的作息,靠在小男朋友怀里再次闭上了眼睛。等到她这个回笼觉睡醒的时候,少年人也已经差不多清醒了, 但依然还是没能起床——过分漂亮的少年半睁着还带着惺忪睡意的桃花眼、微红着眼尾凑上来,房间里的温度几乎是一瞬间就不受控制了。   等到好不容易终于起了床,洗完澡、吃过午饭后, 阮棠其实是想带应覃出去逛逛的,但应覃对此似乎是兴趣缺缺——当然只要是阮棠提出的,他几乎从来没有拒绝过, 但阮棠实在是太了解他了,或者也可以说,他在阮棠面前从未想过隐藏,于是阮棠很轻易地就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他对这个提议并不怎么感兴趣。   阮棠裹着浴袍, 凑过来亲亲他的脸颊:“不想出去的话不用勉强。”   少年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 似乎是确认了她并没有因此而失望, 神色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的脖子:“我想和姐姐一起。”   他说着顿了顿, 又轻声强调:“只有我和姐姐, 我们两个人。”   阮棠低头看他。   他的瞳色似乎要比一般人更深一些,每每专注看人、尤其是在说这类话的时候,乍一看总会让人觉得有些心惊。但如果再看仔细一些,就会发现他目光里的安静和柔软, 甚至还会带着一点羞涩——即使是在他们已经如此亲密的现在。   “好。”阮棠又亲亲他,“只有我们两个人。”   少年顿时就露出了一个惊喜又害羞的笑来,让那张本来就足够精致漂亮的脸在这一瞬间又越发生动惑人了起来。   本来就在假期中,阮棠又有小半年没见他了,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公寓窝在一起看电影,气氛都显得格外安宁。这半年来,在他来之前,其实阮棠很少会有负面的情绪——并不是真的事事顺遂、无忧无虑,只是她实在太忙,学业、工作、必要的社交……将她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以至于她几乎没有时间生出其他的情绪来。但直到此时此刻,少年人熟悉的气息和体温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又有了“停下来”的时间,疲惫和倦意、想家和想人……种种的情绪终于也后知后觉地一点一点在心底翻涌。   “有点累了,”阮棠靠在少年胸口,低声喃喃,“好困……”   她看起来长得柔弱,但总是很要强,几乎没有示弱的时候。应覃怔了一下,垂下眼帘,小心地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然后有些笨拙地学着她以往安抚他的模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什么也不必说。   阮棠“浪费”了一整个下午,睡了一个长长的安稳觉。梦里似乎隐约有干净好闻的温暖气息始终萦绕在身边,让她睡得格外安稳。   睡醒的时候她发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边却并没有人。阮棠有些意外,没什么形象地继续裹着睡衣、踢踢踏踏地踩着拖鞋出来,才看到少年人端着盘子正从厨房出来。   阮棠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诚然应少爷平时并不算挑剔讲究,但同时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勤劳朴实、热爱家务。阮棠确实有些难以想象,他顶着一张漂亮又冷淡的脸,系上围裙做饭的模样——好吧,现在他的脸并不冷淡了。   少年人脸色微红,带着显而易见的害羞:“你出国以后我开始学的。”   阮棠不在,平时上课还好,到了周末和假期,总觉得有些失落又茫然。她不在,他也更不想理会其他的人,于是莫名其妙就有了闲暇时间——他开始学着做饭。   她总是很忙,又常常不会照顾自己——或者说,是根本就不用心照顾自己。   他想学着去照顾她。   阮棠眨了眨眼睛。   应覃做的菜并不多,一条蒸鱼,一盘炒菠菜,和一锅鸡汤——真要说,制作过程也都并不复杂,但这几个菜已经足够两个人在异国的冬天吃上温暖又熨帖的一餐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口味也很相近,调味都很清淡,对阮棠来说倒是恰到好处。   阮棠捧着碗小口小口喝汤。少年坐在她对面,自己也盛了一碗汤却并没有喝,只是有些紧张地定定盯着她的动作。   “味道很好,”阮棠弯着杏眼笑起来,“覃覃好厉害。”   少年耳根通红,垂下眼帘埋头吃饭。   ……   即使再不舍得,阮棠还是在这个周末结束前送应覃去了机场。   半年不见,他似乎又成熟了不少,尽管神色恹恹、眼眶也有些发红,却并没有缠着人撒娇不肯回国。   日子依旧在按部就班地一天一天过去,阮棠已经快要两年没有出现在京大的校园里,尽管现如今的大四和大三学生间没有人忘记这位曾经的金融系“太女”,但她实在是离开了太久,以至于就连校园论坛里曾经的下注贴都变成了坟贴,偶尔会有大四的学生心血来潮、又把那个贴子重新挖坟顶起来,但从她出国第二年起,几乎所有的回复都是一面倒的——   “怀疑其实已经分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也怀疑,太女那个微博号虽然也不常上,但这一年多还是发了十几条的,从来没提过男朋友。”   “虽然男方看起来没有走得近的女生,但确实也没有再提起过太女了?”   “不是……虽然我也怀疑已经分手了,但男方岂止是没有走得近的女生,是根本没有走得近的人吧?跟谁都啥也不提,还要他提太女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看太女微博,在国外挺快乐的亚子。”   ……   应覃会定期上论坛看看有没有人又在造谣诋毁阮棠,不过因为之前那一场官司的缘故,倒是没人敢那么明目张胆的造谣生事了。顺便一提,那场官司最终的结果是,尽管造成的影响并没有达到诽谤罪的入刑标准,但侵犯名誉权的起诉是成立了的,最终判决是被告几人公开道歉澄清,同时进行一定的赔偿——金额并不高,阮棠也并没有拿,收到后自己又再添了一些、捐给了救助女童的助学基金。   周围人人都不看好,应覃的心情自然不怎么美妙,不过倒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他们的恋爱谈得并不高调,阮棠也不爱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私事,于是在微博都没有提过,但这些人都不知道,上个月假期他才又去过美国看她,再往前那个暑假,她回国的时候甚至还带他去参加了高中同学的聚会——   当然,起初阮棠也没打算带他一起的。   大三的暑假,阮棠回到南城,恰好高中同学提议了聚会,她当然一口答应。尽管早早就说了可以带“家属”,不过阮棠一向低调,也没打算去秀恩爱。应覃那时候已经拿了驾照,开车送她去聚会,结果在饭店门口直接遇上了她的同学。   对面起哄要他一起,应覃摇了摇头正要拒绝,就见阮棠笑了一下,转过头来问他:“要一起吗?”   他很认真地观察了她的神色,确认了她的目光里只有些许的无奈、却并不排斥,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想去的,想参与她的生活、想认识她的朋友、想作为她的男朋友被更多人知道。   于是她很耐心地陪着他去停好了车,又牵着他进了饭店包间。   尽管不是同一个年级,但……一中前后那几届,没有人不认识阮棠,也没有人不认识这个漂亮弟弟。   两人进屋的时候,整个包间里都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以及……   “啊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漂亮弟弟是这种弟弟!”有女生激动得红着脸小声尖叫,“有生之年我居然能搞到真的cp!”   还是一中的同学们有眼光、讨人喜欢——想起京大校园论坛里一路唱衰的下注贴,应覃瞬间就觉得一中的同学们可爱了许多,就连他脸上原本冷淡的神色都显得柔和了起来,看得几个女生越发激动:“是小奶狗!可可爱爱,嗑死我了!”   阮棠好笑极了,揉揉他的头发,和大家打过招呼之后就坐下吃饭。   三年过去,大家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生疏。如果非要说有变化的话——有几个男生看起来有些失落,显得格外沉默,视线却又频频往阮棠这头看来。   阮棠看起来像是没有察觉,应覃倒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不过他今天心情不错,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在吃饱了之后,就抓住了阮棠的左手,低垂着眼帘津津有味地翻来覆去抓着她的手自己和自己玩。   阮棠正在和另一边的同学说话,也没管他,任由他霸占了自己的左手。庄芸芸去了北方就没有再回来,不过阮棠偶尔和她还有联系,知道她过得不错也很放心,这会儿右边坐的是当时的另外三个室友,三人一起凑过来,挤眉弄眼地问她:“你不是说这是你弟弟的吗?”   正说着,其他人也都好奇地侧目看了过来。   阮棠眨了眨眼睛:“邻居弟弟也是弟弟嘛。”   顿了顿,还没等大家起哄,她又自己慢吞吞地补了一句:“情弟弟也是弟弟嘛。”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只要我先起哄我自己,就能让你们无话可说 第79章   阮棠再次出现在京大校园里的时候, 已经是大四的期末了。   她回来的时候相当低调,就很平常地出现在校园的路上,仿佛压根儿没有离开过两年、在这之前的每天都照常来学校上课一样, 以至于当天一早甚至有好几个人去论坛发帖问“今天在学校偶遇了一个巨——漂亮的小姐姐, 有没有人知道她是哪个学院的?”   这时候才刚到期末周,京大的同学们紧张备考之余又着实有些无聊,一看到帖子眼睛都亮了、只想看看漂亮小姐姐给自己转换一下心情, 结果大三、大四的同学们点开一看,顿时就倒抽一口凉气: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梦回大一入学?”   “点开前:漂亮小姐姐在哪呢快让我康康,点开后:恭迎圣驾?”   “啊这,突然意识到大一大二的学弟们已经不认识这位了。”   “说起来, 太女要不是出国两年,当时大三应该就板上钉钉校学生会主席了吧?”   “公费留学还拿两本毕业证不比学生会主席香多了吗?”   “太女还在乎公费不工费吗?”   “你们都在讨论啥啊这时候不该火速@某Y姓人员吗?”   ……   某Y姓人员其实也不需要论坛上同学们的@,毕竟他根本就是第一个知道女朋友回国具体日程安排的。不过阮棠才刚回来,一边有各种手续等着要办、另一边又要准备论文答辩,应覃也在期末周、一连几天都有考试, 两人都忙得很, 除了晚上回到公寓后能有时间温存一会儿外, 白天在学校依然没有什么交流的机会。   于是到了阮棠回到京大的第三天, 论坛上曾经的那个下注贴又被挖坟顶了起来:   “三天了, 没有铜矿过, 分手石锤了。”   “标准结局,不过这贴里不是都压分手了吗?赌不起来啊,没意思。”   “Z某人可惜早毕业了一年。”   “毕业也不影响谈恋爱,反正他们一个圈子要联系还不容易?”   “不愧是你大四分手季。”   ……   阮棠是直到今天才看到这个帖子的, 但却并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帖子。   自从两年前钱子哲那件事之后,应覃就郑重答应了如果再有类似的事一定会告诉她、一起处理,于是她就更懒得上论坛了。但怎么说呢……这种打赌有没有分手的帖子,要说有多少恶意吧,倒也不至于,多数都是出于事不关己的看好戏心态,而且用词也都是猜测一类,应覃虽然不怎么乐意看到,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并没有对阮棠提起过。但……也有极其无聊的人,唯恐天下不乱地专门把这个帖子里的评论绘声绘色地转述给阮棠听——比如顾衡。   总之,阮棠对这个帖子也算是“久闻大名”了。她刚从教务处出来,交流项目的后续手续基本都办完了,总算腾出空了空来,想了想,边走边打开了论坛,第一页上赫然就挂着这个“开盘下注”贴,两年下来,经过时不时的挖坟,已经是一幢论坛高楼了。   应覃还是和刚上大一的时候一样,早早把课表和考试安排发给了她报备。阮棠原本打算去图书馆的,点进这个帖子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到……已经养成定期查看论坛习惯的小男朋友每次看到这个帖子会是什么表情呢?大概是低垂着眼帘、抿着嘴唇,又委屈又不高兴、但又很……可爱的模样,阮棠忍不住笑了一下,脚下的步子却换了个方向——她还是去接一下小可怜男朋友吧。   应覃今天这门课是选修课的期末考试,是在阶梯教室的大课。因为是通识选修课,考试题目并不太难,因此同学们的紧张程度也很有限,按时交卷出了教室后,神色也颇为放松。   阮棠等在阶梯教室的楼下,下课后陆陆续续有学生出来,偶尔有几个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学姐好”向她打招呼的,阮棠都笑眯眯地一一点头应了,又等了一会儿,却还没有见到应覃出来,想了想,干脆就上了楼。   两年没有回来,阶梯教室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阮棠很容易就找到了应覃上课的那一间,但除了零零星星还有三两个人正在收拾东西以外,就连老师都已经收齐了卷子离开了。料想应覃这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阮棠倒也不急,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给应覃打电话,一边又随意逛了几步,然后刚打算按下手机拨打键的手指又停了一下。   不用打了——她找到应覃了。   不过阮棠没有叫他。   他站在拐角处,右半边身子被拢在阴影里,对面有一个很清秀的女孩子,脸色微红,正仰着头看他、一边又说着些什么。   阮棠挑了挑眉。   应覃还是没什么表情——但阮棠知道他在认真地听着。   离得不是很远,阮棠大致可以听到一些关键字句,和她猜测的场面差不多。   女孩子似乎很害羞,说的话并不多,很快就涨红了脸,有些紧张,目光却又忍不住带上了期待。   应覃终于开口了。   “我有女朋友,没有分手。”他说,语速不快,但很认真,“我爱她。”   阮棠忍不住笑了一下,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回到楼下去等,忽然就见少年似有所觉、侧头看了过来。   再过两个月,他就二十一岁了——这似乎是个已经过了通常该被称为“少年”的年龄,但也许是他的长相实在太有优势,以至于阮棠每每一看到他,第一反应还是用少年来形容。   而此时此刻,少年人原本冷淡的眸光就在这一瞬间陡然亮了起来、甚至迸发出了一种夺目的光彩来,显得那一双本就引人注目的桃花眼看起来都格外顾盼生辉。   他几乎是本能地就往这里快步走了过来,声音里满是惊喜:“姐姐!”   他走出了拐角处的阴影,那种冷淡和孤僻也像是随着阴影的消失而在他身上陡然消融,一直到他站在阮棠面前,整个人都只剩下了乖巧和温柔,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你是……”那头的女孩子愣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才刚说了两个字,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几乎从脸直红到了脖子,眼看着恨不得就要在地上挖个缝把自己埋进去,“对不起,对不起,论坛上都说……我还以为……”   她几乎有些语无伦次,看着甚至比刚才单独面对应覃的时候还要紧张十倍。   阮棠笑了一下,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冲她挥了挥手,很快就和应覃一起离开了。   阮棠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放在心上,应覃却忍不住偷偷去看她的神色,试探着偷偷去牵她的手,见她没有拒绝,顿时就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小声解释:“论坛上都说我们分手了,所以她才……”   阮棠点头了一声:“我知道。”   应覃又低头看她,见她确实完全没有在意,又觉得放下了紧张,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沉默了两秒,又低声重复了一句:“论坛上都说我们分手了。”   “我知道呀。”阮棠的语气还是很轻松。   少年闷闷地了一声,牵紧了女朋友的手,垂着眼帘没再说话。   又走了几步,他忽然愣了一下:“图书馆不是这个方向……”   阮棠回来后的这几天,都是他在公寓做晚饭的。现在已经五点多,是该回去做晚饭了。阮棠因为要准备答辩,通常会在图书馆待得晚一点,等他发消息叫她回来吃饭。但现在,她走的方向既不是图书馆,也不是校门口。   “今晚去食堂吃吧,”他听见女朋友声音里掩饰不住的笑意,还有一点点揶揄和无奈,“覃覃做饭辛苦了。”   她提出的要求,应覃几乎没有拒绝过,此时也本能地先点头应了下来,然后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恍然——不在家里做饭吃的话,他们随便叫个外卖或是在外面吃都行,实在没必要去食堂排队打饭,毕竟京大的食堂虽然并不难吃,但也平平无奇、毫无过人之处。她要去食堂,是因为……   食堂人多。   少年人眨了眨眼睛,明明刚才就已经答应过了,这会儿又再一次认认真真地重新了一声,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细看之下甚至还带着愉悦和轻快的弧度。   果不其然,十几分钟后,校园论坛的访问量突然暴涨。   “谢邀,人在一食,太女和Y某人手牵手进来吃饭了,有说有笑,还夹菜对给方。”   “啊这,我现在装作没下过注还来得及吗?”   “这波啊,这波终究是侵家荡产。”   “赌狗赌到最后一无所有。”   “沃日啊说好的两年没见互相不cue早就分手了呢?这波庄家通杀,赌狗全输是我没想到的。”   “大一新生就在现场,震撼我小区,一年了就没见过这位漂亮学长有其他表情,好家伙这个黏人小奶狗是真实存在的吗?”   “别说了我正在认真思考魂穿存在的可能性。”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没错我就是庄家通杀 第80章   非要说的话, 应覃甚至比阮棠还要不在乎外界的评价,就像几乎所有不知内情的人都觉得他是傍上富婆的“舔狗”——当然,倒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说得那么难听, 不过“傍上富婆”这个标签总是去不掉了, 但他也从来没放在心上,并不费心思去澄清自己和阮棠是青梅竹马、家世相当。只不过……在对他个人的评论之外,他对别人对自己和阮棠之间关系的评论却总是耿耿于怀, 于是这天在食堂公开、甚至是高调地秀过恩爱之后,晚上回到公寓,他又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校园论坛。   阮棠难得见他也会一个人看着手机露出愉悦的笑容, 顿时也有些好奇,低头凑过了过来一起看。   少年人长臂舒展,很自然地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坐定, 但即使这个动作几乎已经熟练得形成了肌肉记忆,他还是本能地耳根泛红。   阮棠忍不住亲亲他的耳朵,他顿时就又缠上来用脸颊蹭了蹭她的,然后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像撒完娇的小兽终于找到了最舒服又安定的姿势。   阮棠笑了一下,低头去看他的手机。   论坛上甚至已经有了两人吃饭时候的照片, 但因为顾忌她的缘故, 镜头看起来离得很远, 照片里两人的神色都很模糊看不清楚, 但却并不影响看客们感受到两人之间那种亲昵的氛围。   下面都是各种“赌狗倾家荡产”的哀嚎, 应覃只扫了一眼就划过了, 慢慢地倒是又出现了其他的声音:   “其实我一直都还蛮奇怪的,这对虽然低调,不过但凡有铜矿都甜得不行,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天天唱衰, 恶意也太大了吧。”   “我也一直都嗑这对,事业型富婆大姐姐和对外高冷对内粘人的小奶狗难道不香吗?”   “我还以为嗑这对的我是一个人,搞得我之前一直都不敢说话。太女就不说了平时对谁脾气都好,你们想想Y某人平时有多高岭之花,每次一看到太女就瞬间可可爱爱撒娇粘人,眼睛都是亮的!香疯了好吗!”   “其实我觉得Y某人也不是高冷吧,感觉就是单纯的自闭。同班三年了虽然没说上过几次话,不过有一说一,平时问题目问借作业什么的一般他都会默默给你的。”   “同班同学作证,真就默默,一个字都不说的那种。”   “你们女生就是天真,现实就是女方强势还门不当户不对肯定没法不长久的。现在还没毕业呢,谁知道过两个月会怎么样。”   “楼上酸味儿太冲了,yue了。”   “好家伙,太女脾气这么好你们还嫌她强势,有事吗?就算真的强势点又怎么了,再说Y某人年年专业第一也不是吃干饭的。人家仙女和漂亮弟弟谈恋爱,轮得到你们妖魔鬼怪酸吗?”   “我就喜欢看有些人酸气冲天又等不到仙女帅哥分手的样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出国两年,回来大四还没分,看起来应该是很稳定了。”   “不好说啊,你们是不是忘了Y某人才大三,太女毕业肯定回南城继承皇位了,又要异地一年,而且还是一个工作一个上学,环境和心态都不一样了。”   “害,当年Z公子追太女的时候也没见那么多人酸,漂亮弟弟论脸和成绩也不比他差,说白了不就是一个有钱一个没钱,面对没钱的帅哥重拳出击,面对有钱人家少爷唯唯诺诺,瑞思拜。”   “可不是吗,我就爱嗑这对!麻烦仙女姐姐和漂亮弟弟再多来点狗粮,我不怕撑!”   ……   “哎,”阮棠哭笑不得,“我们还有cp粉呀?”   应覃眨了眨眼睛,安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我觉得……挺好的。”   阮棠侧过头又笑:“是有cp粉挺好的,还是她们的提议挺好的?”   少年人精致的眉眼终于也染上了绯色,长睫颤动,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坦白自己心里的冤枉:“都……挺好的。”   阮棠只是笑,却不说话。但又过了两天之后,不管是京大的同学们还是无关的吃瓜群众们,都惊奇地发现阮棠的微博更新了。   她难得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少年人正端着菜上桌,身上还穿着围裙,他微垂着头,发丝柔软又顺服,整个人都显得居家又乖巧;似乎是意外发现了对方在拍照,有些诧异地抬眼向镜头,又在看到镜头后的人和动作时耳根微红,眼底却隐约带着柔软的笑意。   “感谢大家的关心,感情很稳定,目前和可预见的将来都还没有分手的预兆。”   应覃说cp粉们的提议也挺好——她们的提议就是“再多来点狗粮”。   最近娱乐圈还挺平静,连着几天都没什么大新闻,阮棠这一波狗粮直接冲上了热搜前列。因为是专程来发狗粮秀恩爱的,之后阮棠也没去人为干涉,一直在热搜上挂了大半天才算下来。或许是因为微博上的女孩子更多一些,再加上之前她几次出圈都是为女性权益发声、关注她的也绝大多数都是女性,微博下的评论反倒要比校园论坛来得更友好一些,高赞的热评都是“嗑到了嗑到了!”“来人啊把我杀了给富婆姐姐和漂亮弟弟助兴!”“呜呜呜大小姐考虑让漂亮弟弟出道吗我当场表演一个打投”——建议出道的那条评论下,甚至已经盖起了楼中楼的高楼:   “好家伙,出道以后岂不是就变成娱乐圈金主文了?”   “靠啊我瞬间好了!有文吗有文吗!金主文都是金主X金丝雀的,有没有这种富婆资本家X娱乐圈小奶狗的我找好久了!”   “我已经脑补十万字小x文了。”   “我,朋友,癌症,康康.jpg”   阮棠虽然很少发微博,但也是常常“上网冲浪”的老手了,这些梗也都并不陌生,并不回复,却陪着应覃饶有兴致地翻看了好一会儿——少年人难得整张脸都写满了“心情愉悦”几个字,一双桃花眼简直熠熠生辉。   几天后就是阮棠的答辩。答辩安排在小礼堂,但都是公开的、并不限制旁听。应覃已经考完了试,坐在台下安静地看她。   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很习惯的角度:从小就是他仰视她、追逐她、依赖她……但此时又似乎有了些并不相同的感受——他不会再惶惑不安,因为她总是会含笑包容着他、引导着他总有一天追上她的脚步。   之后的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阮棠不出意外地作为这一届的优秀毕业生在毕业典礼上发言,再然后是学院的毕业舞会——金融系的毕业舞会布置得还挺正式,阮棠换了礼服、挽着应覃去参加了,当晚的照片甚至又上了一次热搜。   但阮棠也没管这些,办完了所有的毕业和离校手续之后,她就回了南城。   陆含雁已经按原计划出国去读研了,顾衡早早就顺利通过了睿科总部的面试、签了三方协议,只等到了八月就能正式入职——这是他大四的时候自己投简历、自己回南城面试的,阮棠完全没有干预过,当然凭他这漂亮的简历和面试的表现,实在也没有不通过的可能。吴霜明暂时留在了首都,“穹野”已经彻底走上了正轨,依靠期初积累的流量和出众的算法,发展相当稳定,只是人员也都在首都,暂时没法搬回南城、也没必要搬迁,吴霜明自己倒是对回到南城没有太多的执念,阮棠也不多干涉,由他全权决定。   不过顾衡的处境倒是和阮棠有些相似——应覃没有毕业,纪晚也没有。法医学是五年制,纪晚还得再在首都留一年,两对小情侣都要异地一年,但四人倒是都没有太过忧虑——即使应覃看起来确实还是很不舍,但也并没有什么太反常的表现。   顾衡还有一个月才入职,干脆留在了首都,一边陪正在实习的纪晚,一边抓紧时间写书——等到正式入职,业余时间就是可预见的大幅缩水了。阮棠连这一个月的休息时间都没有,回到南城后只修正了两天就正式入职。阮诤直接安排了她空降副总裁——想要退休的急迫之情简直溢于言表,阮棠简直怀疑要不是顾忌董事会还有其他人在,他根本就恨不得直接卸任总裁换给她、然后自己当个挂名董事长当场下班回家。   不过阮棠说起来也不算完全空降——即使是在国外的时候,她也一样远程带着项目。董事会里倒是真有些老封建,起初也想着要“传男丁”呢,无奈一打听,阮棣出国读了个野鸡大学、从前也和他们没什么来往,顿时就都暂时偃旗息鼓、静观其变——至少阮棠经手的几个项目都赚得不少,和圈子里各家不说有多少深交、至少明面上的关系都很过得去,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   一切都顺顺利利地按着阮棠的计划发展,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意外的话——应覃毕业以后,入职了睿科的研发部。   阮棠是在收到人事的请示时才知道的——应家独子的信息一向都很难找,人事倒不是因为认出他是云景的小少爷才震惊的,纯粹是因为……阮棠偶尔会在微博发发狗粮,人事收到这份简历,先是被格外漂亮的履历给惊了一下,再一看到上面的照片,差点把杯子打翻了。因为弄不清楚老板的意思,人事也不敢自作主张,人力资源部经理旁敲侧击地请示了一番,阮棠这才知道这件事,也没什么“指示”,只说按着正常流程和标准面试就是了。应覃年年都是专业第一,还有各类奖项加身,没什么意外地顺利入职了智能家居的研发组。   他顶着“大小姐的男朋友”这样的光环进组,对外的性格又有些孤僻,明面上没人敢得罪他,私下里却难免有些难听的闲话——阮棠这里倒是时不时总有人来递消息,但应覃没有向她“告状”,阮棠也没插手,只是默默关注。没过两个月,他平平淡淡地解决了两段把其他人难住的程序,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两年后,睿科的智能生态横空出世,阮棠一边接过这季度的财报一边抬眼,就见自己的秘书身边还站了一个清隽斯文的青年,对上自己的目光,含笑挑了挑眉。   阮棠原本最倚重的秘书年约四十,是个相当精明干练的女强人,阮棠前阵子刚和她谈过,打算过阵子调她去子公司做总经理的——虽然是外派,但这家公司近来有个集团的重点项目很受关注,又是空降总经理,算是升职了,等到历练一圈回来,大概率能进集团的高管层、而不仅仅止步于秘书。于是王秘书也很尽心尽力,很快就开始培养接班人、着手交接:“阮总,这是今天新调来的顾秘书。”   阮棠站了起来,很是正式地伸出手,脸上却带着轻快的笑意:“合作愉快,顾秘书。”   顾衡伸手和她相握:“合作愉快,阮总。”   “对了,顾秘书,”阮棠收回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对面的青年,“通知司机,明天下班我要去机场。”   顾衡点头应了,王秘书倒是有些愣神:“阮总明天要出差吗?”   阮棠这几天的行程原本没有这一条的。   “财务总监刚刚退休,我得去接新的财务总监,不,”阮棠顿了顿,和顾衡相视而笑,“是我们的CFO回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啦,还有番外啊写到这里突然又想写富婆金主X娱乐圈小奶狗了【谁来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