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鸳鸯》 作者: 咬春饼   文案:   1、   林疏月与一男的有过短暂交集   天没亮,她便潇潇洒洒一走了之   两年后   与男友约会时偶遇家人   家宴亲朋齐聚,男友逐一介绍   疏月乖巧大方,两人始终十指紧扣   轮到主座——   男人气势盛凌,眼锋如刃   男友态度瞬间谦逊敬畏——   “魏驭城,我舅舅。”   而她总算明白   男人的有仇必报   是带她重温烈焰旧梦   #再见面她没认出我??#   #年龄差怎么了我为老男人正名#   #假淡定,真绿茶(男主)#   2、   林疏月治愈过那么多的病人,却愈不好自己。魏驭城告诉她,人间不值得?你说的不算。遇见我,你再看这人间值不值——   只要你允许我进入,我就带你创造一个无坚不摧的新世界!   [人间荆棘遍野,风刀霜剑]   [别怕,抱我取暖]   提示:   1、处心积虑白切黑x心如止水真冷淡;   2、狗血一锅炖/假.破镜重圆/真.再续前缘;   一句话简介:男主真绿茶   立意:逆流迎风,我心向阳。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疏月 ┃ 配角:魏驭城 ┃ 其它: 第1章 烈焰   八月过半,气温跟沸水似的往上冒。   夏初第三条语音发来时,语气已经变了调:“还要多久?我都晒成土豆泥了。”   林疏月将语音外放,手往前伸了伸,“师傅,我朋友成泥了,您给回复一句。”   司机慢性子,说话拖腔拿调的,“快了快了啊,转个弯就到。”   一个弯转了二十分钟,别说夏初,林疏月都恨不得自己开。见面后夏初也不抱怨,只说:“我那辆小破车你拿去开吧,图个方便。”   林疏月笑了下,“不用。”   “你不用,小星也得用。每次去医院,就那一截路都走得他喘得不行。”   林疏月还是说不用。   两人大学相识,多年情谊,夏初太了解她,“行,不逼你。需要的时候别跟我客气。吃饭吧,饿死了。”   夏初硕士毕业后,去市人民医院心理科室上班。后来嫌赚得不够花的,就从体制内出来,自己开了家心理诊疗室。   最近工作不太顺,她是一肚子牢骚,“我上周接诊了一位患者,那男孩儿上初二,偷偷穿渔网袜高跟鞋的时候被他爸撞见。家长带到我那儿,对孩子又骂又打。你猜怎么着?那孩子直接往墙上撞,救护车都来了。”   夏初想起仍气得牙痒痒,“这都什么父母。”   林疏月抬起头,“还接诊吗?”   “接啊。”夏初说:“下午我去医院看看那孩子,挺可怜的。但他那对奇葩父母太能惹事,简直帮倒忙。”   林疏月笑了笑,“你慢慢来。”   夏初一直觉得,林疏月笑起来的样子最拿人。眼睛向下弯的弧度柔软,像从冬天刚苏醒的春泉,清淡怡人刚刚好。   在师大时,林疏月就是很闪耀的人,只可惜……   不想碰触不愉快的话题,夏初问:“赵卿宇最近在忙什么?上回小星生日也没见他过来。”   “那天他同学从宿迁过来,他去接人。”   “宁愿接同学,也不来你这?”夏初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林疏月笑得无奈,“你跟他有仇吧,他做什么你都看不惯。”   夏初不置可否。   去年圣诞节,夏初正下楼,电话里听说两人在一块的消息后,气得失脚从楼梯上滚下去,头破血流的,拄了一个月拐杖才好。   闺蜜奇妙的直觉也好,迷信也罢,总之,她一直不太喜欢赵卿宇。   赵卿宇相貌不错,家庭条件也不错。他有个舅舅,是汇中集团的一把手。汇中集团是研究纳米分子材料起家,与国内多所院校联合成立实验室,手握几项国家专利。四年前董事会更新迭代,到赵卿宇舅舅这,大刀阔斧的改革相当彪悍,每年的纳税额占据明珠市半壁江山。   赵卿宇时常提起,哪怕是隔了几层的远亲,也是顶顶的排面。   夏初一直觉得赵卿宇有点挟势,不够爷们。林疏月不以为意,在她看来,赵卿宇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当初追了她大半年,不管她如何傍观冷眼,也始终不放弃。   赵卿宇家里的情况,林疏月没过多了解。恋爱没谈多久,她也不是非要一条道明明白白走到底的人。在一起,能真诚用心就很好了。   吃完饭,夏初拉着林疏月逛街。八点半,赵卿宇开车过来,热情打招呼:“夏大美女。”   夏初不买账,故意挑错:“美女可不是吓大的。”   林疏月暗暗掐了把她的手,“可以了啊。”   夏初哼了哼,“看把他给护的。”   赵卿宇摸了摸后脑勺,“改天请你吃饭。”   夏初只晃了晃手,“慢点开。”   明珠市的夜景堪称一绝,尤其二环高架这十几公里,笔直宽敞,光影都自带飒气。开到能停车的地方,赵卿宇靠边。   林疏月问:“怎么了?”   赵卿宇从车门储物格里拿出一袋糖炒板栗,“还热乎,赶紧吃。”   打开一看,竟全都剥了壳皮,一颗颗的,黄灿软糯。   赵卿宇笑,“其实我早来了,就坐在车里剥完板栗才给你打电话的。”   林疏月愣了愣,也笑起来,把第一颗糖炒板栗喂进了他嘴里。又从包里拿出护手霜挤了点,在掌心搓热后,轻轻捂住赵卿宇的手背,“来,闻闻看香不香?”   赵卿宇重重点头,“香。”   —   把人送到,赵卿宇绕了半座城,快九点才到家。家里阿姨来开门的时候提醒了一嘴。   赵卿宇诧异,“真来了?”   他说话时,语调自然而然地亲近了些。   阿姨说:“在楼上和你爸爸谈事。”   “我给你发了多少信息,让你早点回,你连我电话都不接。”明婉岚拢着披肩,不悦下楼,“又跟她在一起是不是? ”   赵卿宇低头换鞋,语气微微不耐,“妈,我说了我在忙。”   “跟她在一起叫什么忙,不务正业。”这话说过了线,明晃晃的都是不满意。明婉岚绕到儿子左边,“他难得来一次,你不回来露个脸。”   赵卿宇侧过身,以沉默对抗。   明婉岚又绕到右边,“咱们家的现状你不是不清楚,今年生意不好做,你爸焦头烂额。没个有力靠山,能撑多久?上回给你介绍的对象,你也不放心上。”   “妈。”赵卿宇忍无可忍。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明婉岚软硬兼施,无奈叹气,“体谅一下家里,爸妈年龄大了,不容易。”   赵卿宇嘴角颤了个很轻的弧度,“我有女朋友了。”   母子俩气氛剑拔弩张,随即被下楼的动静打破。   赵卿宇仰头见着人,喊了声,“舅舅。”   魏驭城目光落向赵卿宇,略一颔首,“恋爱了?”   一把很好的男嗓,沉而不腻,字正腔圆,音色很有辨识度。就跟魏驭城这个人一样,哪哪儿都是周正的。   他与赵父一起,三件式的西装,从肩到腰线服帖不苟,本就压人的气质加了砝码,即使和颜悦色,也让人神经不自觉绷着。   其实两人年龄相差并不算太离谱,魏驭城今年三十往上,保养得宜。这话问得自带长辈威严,有种贵派的稳重,眉间神采传递,到底是与这帮小的不一样。   赵卿宇被母亲狠狠一瞪,那句“是”到了嘴边,又神使鬼差地吞咽下去。   明婉岚迎向前,笑着说:“孩子过家家,不作数。”   魏驭城本就客套一问,算不算数,用不着放心上。赵父送他出去,人走了,门半掩。   明婉岚泼辣惯了,近乎指令:“不管你愿不愿意,至少去把这人给见了。你傅叔就这一个女儿,你要和她在一起,多合适。”   赵卿宇绷着脸,不说话。   明婉岚又退让一步,苦口婆心地劝:“也不用和她分手,你去见见琳琳,就当交个朋友,行吗小宇?”   —   傍晚下过雨,也不见消散暑气,晚上依旧闷热。魏驭城上车,司机将冷气调低,副驾的李斯文侧过头,“约了陈老师九点。”   魏驭城头枕椅背,抬手揉了揉眉心。   陈医生的诊疗室在郊区,魏驭城过去的时候,没有旁人在场。他进去往沙发上一坐,顺手卷起衬衫衣袖。   陈医生给他倒了杯水,“心事重对你的治疗没有益处。”   魏驭城叠翘着腿,应道:“好。”   陈医生习以为常,“身体是自己的,工作也要忙里偷闲。”   魏驭城对一旁的李斯文抬了抬下巴,“记住了?”   李斯文笑道:“明天和徐总的饭局取消,办公例会延期,工程部的汇报也不用到您这里。”   魏驭城低头点烟,薄薄织雾里,神情不以为意。   陈医生摇头,“别让你这秘书背锅,你不松口的事儿,他做不得主。”   聊了会,做了些检查,陈医生说:“药必须减量,吃多了伤肝伤肾。”他抬头看着魏驭城,“以前你停过一阵,这证明,还是可以自制的。能不能再试试看?”   烟只抽了两口,就在指间静燃。这一次,魏驭城连敷衍都懒得给,语调平得像一张薄纸,“药您多开两个月。”   从郊区往市中心开。   渐变的光影如一条漫长的时光隧道。   李斯文不用问都知道,魏驭城肯定是回公司。他办公室有一间休息室,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他睡这,比睡明珠苑那套顶层复式要多的多。   外人只当魏董敬业,只有李斯文和陈医生知道,魏驭城的睡眠不太好,倒也不是失眠,他一睡觉,就会梦魇,惊醒后,是难以忍受的,如重锤般的心悸。   他每年的大体检都去的国外,各方指标都优,唯有此病症无从改善。疲累的精神状态让魏驭城厌倦,久了,便也习惯了少眠的作息。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好的时候。   两年前,魏驭城在波士顿调研,有过一段……李斯文也不知道如何定义,甚至不确定算不算得上感情经历。因为从发生到结束,实在短如朝露。   换句话说,魏驭城不仅被女人睡了,还被她给甩了。   李斯文在他身边任职秘书八年,总的来说,魏驭城是个能收能放的男人。很少见他情绪大开大合。在波士顿那段露水姻缘,连陈医生都不知道。   魏驭城早就下了死命令,李斯文自然闭口不提。之前有一次,在与海外同事视频会议,全程用英文,结束时,李斯文闲聊了句,提到了“Diana”——这位国外同事才出生的女儿小名。   他记得很清楚。   办公桌后的魏驭城瞬间沉了脸,派克笔往文件上一放,很重的力道,真金白银的合同上都是分叉的笔痕。   李斯文才记起,那个女孩儿的名字,也叫Diana。   Diana,是月亮。   月渐丰盈,然后圆满,最终薄成一把弯刃。   原来“月”的意思,是温柔幻象——让人耿耿于怀,让人心有不甘。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心有不甘的男人追妻故事。   假.破镜重圆;真.再续前缘。   17年的构想,如今舅舅又老4岁。人虽老,但还算守男德,就是一天到晚给女主灌绿茶。   —   半年多没开文,各位好久不见。这章评论都有红包,今天开始,每晚7点见~ 第2章 烈焰   最终还是没回公司。   半路上魏驭城接了个电话,听了两句,他的眉眼就像结了霜的夜,一点一点暗冷下来。   李斯文很敏锐,“魏董?”   魏驭城靠着椅座,说:“去城东。”   到了地方,司机慢下车速。透过车窗,就能看到公安局门口,钟衍正从警车里下来。二十岁出头,钟衍的身体胚子已经出类拔萃。他被反手扭送,白净的脸上,那股邪乎的气质最醒目。   李斯文轻车熟路,去办手续。   聚众飙车,违规改装,数罪并处。时间耗得久,一小时后将钟衍领出来,人跟在后头,黑T恤的衣领歪斜去右边肩膀,帽子压在头顶,遮不住一脸新鲜伤口。   魏驭城坐在车里抽烟,半边窗降下,烟雾缓慢弥出。气氛像绷紧的皮筋,再多一分力气就能断。   李斯文笑脸打圆场,对钟衍说:“上车吧。”   钟衍一动不动。   魏驭城看过来,眼神如刃,一点点割刮。   钟衍不自觉地抖了下,强撑着,保持倔强。   李斯文好声相劝,“公司原本还有事,接到局里电话,魏董直接过来的。”又放低声音,“服个软,别让他难堪。”   反骨一下长了刺,钟衍拽得二五八万,“别管我!”   李斯文好心去拦,手伸到一半,就被钟衍用力甩开。   力悍,推得人连退几步。   魏驭城掐了烟,下了车,一只手拽紧钟衍衣领,把人直接撞按去了车身。很猛的一下,手不留情。   钟衍狂咳嗽,感觉五脏都被震出了血。   魏驭城的情绪并无起伏,“明天起,你就待家里。”   钟衍嚷叫:“我不!”   魏驭城手劲一收,钟衍痛色更甚,没力气张嘴,决绝的眼神仍不遗余力对抗,半分都不认输。   钟衍的眼睛,太像他母亲。   魏驭城一身黑衣,与这月夜似要融为一体。对视几秒,还是松开手。他语气淡,“跟我谈条件?”   都不屑对方的回答,魏驭城侧过头,“把他摩托车锁了。”   钟衍反应剧烈,“不要!”   魏驭城说:“那就砸了。”   又是翻天闹腾。   捶门的声音,踹椅子的动静,响彻明珠苑的顶层复式。李斯文看了几眼书桌后的人,面色静默,早已习惯这般场景。   房里的钟衍终于消停。   李斯文这才说:“我明天帮小衍安排心理医生。”   魏驭城没发言。   李斯文自己也明白,这话说得有些丧失意义。   魏家姐弟感情深厚,魏茗芙过世多年,钟衍是姐姐唯一的孩子,魏驭城不能不管。   钟衍继承了母亲姣好容颜,眉目尤其。每每与之对望,犹如故人归。却没遗传母亲半分温柔似水的性子,这几年暴烈刚硬,妥妥问题青年。   魏驭城对这个外甥倾尽心血,奈何是个操蛋玩意儿。成日不学无术,喝酒泡吧玩赛车,命不当命。   魏驭城让他去做心理舒导,那么多教授专家,都被他气得束手无策。钟衍以此为荣,仿佛和魏驭城对着干,就是他的存在感。   “章教授那边推荐了一家心理诊疗室,建议您试试。”李斯文说:“获奖无数,在业内很有名气,老师也很年轻。”   魏驭城抬手打断,虚头巴脑的东西,在钟衍这里行不通。皮椅转过来,桌上复古台灯的光亮恰好映在他侧颜。魏驭城的五官立而挺,浸润之下,如成品雕塑。   “你给章老带句话,不在乎荣不荣誉,只要能把那小子的问题解决。”魏驭城停顿一下,觉得“解决”这词搁钟衍身上是个笑话。于是缓和措辞,降低要求,“能让钟衍愿意接受辅导,条件任开。”   李斯文表示知道。   紧绷了一晚,他适时岔开话题,“与盛泰的饭局,定在下周三?”   魏驭城揉了揉眉心,肩膀沉下去,“周三参加婚宴,改天。”   —   这边。   林疏月绕了远道,去桥江路上买了份牛肉丸子带回家。   林余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都不用回头,只鼻尖动了动,“四喜牛肉丸。”   “狗鼻子呢。”林疏月换了鞋,走来揉了揉他脑袋,“洗手再吃。”   林余星把第一颗牛肉丸夹给她,“姐,张嘴。”   林疏月掌心推回去,“你先吃,汤汁都掉地上了。”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还是挺馋,嗷的一口没的客气。吃满足了,眼睛都亮起来,加之皮肤白,看起来更加正太。   林疏月给他递了纸巾,“擦擦嘴。”   门铃响。   她诧异,这个点了还有谁来。透过猫眼一看,竟是赵卿宇。   “跑了好远才买到,你给看看,小星爱吃的是这一家的牛肉丸吧?”赵卿宇走急了,额上都是汗。   林余星抬高筷子,夹起汤汁泛光的肉丸,“宇哥,吃着呢。”   赵卿宇进屋,“我跟你姐有默契,那你多吃一份。”   林疏月拦着,“太多了不消化。”顿了下,“你怎么来了?”   趁林余星背过身,赵卿宇凑近她耳边,“想你了。”   这才分开多久,没正经。林疏月笑着轻掐他手臂。   赵卿宇去陪林余星聊天。   林疏月手机响,医生发来的预约短信,排上了明早八点半的号。   林余星贪嘴,牛肉丸吃得快,林疏月捞走了碗,“你别惯着他。”   赵卿宇摊手耸肩,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姐,凶。”   林余星挠挠鼻尖,只笑,不附和。   就这么一会功夫,赵卿宇手机上进来三四个电话,他要么不接,要么侧着身挂断。林疏月其实早看到了名字。   电话又响起的时候,她主动说:“你早点回去,别让你妈担心。”   赵卿宇不情不愿的,但还是顺从。进电梯之前,又转身突然将人抱住,鼻尖蹭着林疏月的脖颈,凉得她打了个颤。   赵卿宇声儿有点闷:“我走了。”   林疏月拍拍他的背,笑道:“你跟小星一样大啊,走吧,开车慢点。”   电梯门合上之前,赵卿宇还有模有样地抛了个飞吻。   刚出电梯,明婉岚的电话又打来了,赵卿宇烦透,“妈,你能不能别这样。”   “周六约了琳琳到家里吃饭,你得回家啊。”   赵卿宇把车门摔得砰砰响,“我不回!我不吃!”   —   早八点的心外科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等林余星的复查报告出来已经到了午饭点。医生熟了,常常给他行个方便,饭没吃,先看报告。   拿完药,夏初的车早就停在大门口,远远一招手,“疏月,余星。”   她正好在附近办事,顺路来接他俩吃中饭。就这么十几米,林余星走得很慢很慢,即便这样,上车后他都有点喘。   “早让你姐拿我车去开,图个方便么不是。”夏初念叨不停,“想吃什么,夏姐请客。”   林余星小心翼翼的,“能吃汉堡吗?”   夏初横了眼林疏月,“可怜的哟。”   林疏月啧的一声,“戏都让你俩唱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玩笑归玩笑,林余星的身体状况确实比较特殊。不是舍不得几个汉堡钱,只是怕出意外。   少年期待的眼眸是一种病态的清澈。林疏月软了心,说:“吃吧。”   林余星笑得倍添少年气,夏初空出一只手往后,跟他击了下掌,“吃两个啊。”   当着面不好问,取餐的时候,夏初才偷偷的:“检查情况怎么样?”   “就那样吧。”林疏月语气平平,“心内膜弹力纤维还是没降下来。医生说下次复查,还不行,就只能做个内镜检查。”   夏初点点头,“听医生的。”   林余星馋坏了,低头大快朵颐。夏初看着心疼,“你姐平日没少虐你吧,没吃过一顿饱饭吧?”   林余星半嘴香辣鸡腿,没咽下去急着解释:“不不不,姐姐很好。”   夏初笑眯眯的,“赵卿宇好不好?”   林余星喉结滚了道弧,一口咽下鸡腿肉,噎得半天出不了声。   夏初点点头,“小星都不满意。”   林疏月拍她手背,“赵卿宇怎么你了?仇人似的。”   夏初没接话茬,岔开话题,“对了,正好有件事问问你。”   林疏月摊开纸巾递给林余星,听着,“你说。”   “章教授那边介绍了一男生,性格不太好,暴躁易怒,特别能惹事。家里给找过好多心理老师,都被他给撵走了。”夏初问:“你要不要试试?”   林疏月刚想开口。   夏初知她顾虑,“男生家里头说了,只要有效果,别的不在乎。钱给得也痛快——这个数。”   手指比划了个数字,确实相当痛快。   林疏月不是死要面子的人,林余星这边得用钱续命,有机会她都得试。   “真没要求?”林疏月抬起头。   “没要求,那男生太彪了,家里头破罐子破摔。”夏初说:“你要觉得行,我这就把资料发你。”   “时间呢?”   夏初翻了下手机,“哟,还挺急。下周,中海街,明珠苑。”   一旁吃东西正专心的林余星抬起头,眼睛笑弯,声音像阳光中跳跃的微尘:“姐姐我知道!明珠市最贵的房子就在这了。”   林疏月伸手揉了揉弟弟头发,然后对夏初说:“行,我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投雷、营养液的天使,名单太多不占据版面,后台我都能看到。大家留留言我就很高兴了,真的不必破费。   —   这个文,舅舅非常非常主动。   从下章重逢起,就无时无刻不在运筹帷幄、心机狡诈、衣冠禽兽。   —   这章揪300只红包,感谢追文。 第3章 烈焰   夏初给的资料特别简单,寥寥数语,一张纸都塞不下。但从这位小哥的疯野事迹来看,确实不好办。   林疏月的指腹触过“钟衍”两个字,电脑倏地一下黑屏,摁半天也开不了机。   林余星走过来,“我看看。”弄了一会儿后,他把电脑合上,“显卡坏了,得换。”   邪门,名字都烧电脑。   还好不是麻烦事,网上下单好型号,林余星自己就能修。很聪明的一孩子,很多东西一学就会。林余星上个月刚满十七,本该上高三,但高二期末考试那天,他起身交卷,忽然栽倒在地,心脏病犯了,嘴唇都是黑紫色,命悬一线。   身体状况不允许,学校也不敢冒此风险,林余星便只能休学在家。   林疏月心里头难过,但不敢表现出来,怕弟弟更难过。   林余星也一样。   都是懂事的人,伤口小心翼翼藏着。林疏月撞见过一次,弟弟躲在卧室,认真翻着得过的奖状和物理化学竞赛荣誉证书。   翻完了,又仔细地收好。   给抽屉上锁的时候,眼里的光也“啪”的一声——   灭了。   林疏月很少哭,只那一次,她背过身,仰着头,眼里的湿意怎么都忍不住。   这天,林疏月终于搞定一个难磨的客户。帮着将论文提意见,提醒他需要修改的思路,对方仍吹毛求疵不满意。林疏月也是有脾气的,键盘敲得飞快:“你这活我不接了,钱也不要了。”   对方一下子服软态度。   不管是评职称还是拿毕业证,论文这一块糊弄不得,也不是谁都能润色得这么精细专业。这人就是想挑挑毛病少给点钱,哪知林疏月干脆撂担子走人。   这不,立刻老实。   收到支付宝到账通知八百元,林疏月揉了揉脖颈,总算松口气。   林余星端着水杯走进来,“这几天都没见着宇哥,姐,他不跟你约会啊?”   林疏月瞥了眼他,“小小年纪,懂得倒挺多。”   “电视上都这么演的。”林余星撇了撇嘴,“男朋友该主动。”   “他工作忙。”   这真是个无法挑剔的理由。   林余星撇撇嘴,嘀咕:“哪有,昨晚半夜他还发了条朋友圈,和朋友在唱歌呢。”   林疏月忽然想起前几日夏初问的——“对赵卿宇不满意啊?”   林余星当时没回答。   现在看来,这小鬼的答案确实是不满意。   —   赵卿宇昨晚的确是在KTV,但也不是疯玩,而是借酒消愁。   明婉岚逼得凶,非让他去和琳琳接触。并且自作主张地直接将女生叫来了家里,说是路上偶遇,来拿点东西。   其实就这么点心眼,太明显。   明婉岚阴阳怪气,“你和琳琳交个朋友怎么了,你那女朋友心胸这么狭窄啊。”   赵卿宇火冒三丈,“您心胸开阔,那让我爸去交个这样的女朋友!”   下楼的赵父听到了,上来就是一顿教训,骂他忤逆不孝。家里头地动山摇,父母态度异常坚决,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赵卿宇压力大啊,家不回,父母电话不接,一个人顶着。   周五这天,他路过一家店,被橱窗里的娃娃吸引站定。他买下来,娃娃近一米高,一大男人抱着,特滑稽。   赵卿宇去到林疏月家楼下,林疏月看到后吓一跳,“怎么啦?”   赵卿宇不说话,抱着玩偶,巴巴看着。   好几天不见,人瘦了,胡茬也没刮干净,林疏月看着既心疼,也担心。赵卿宇张开一只手臂,可怜道:“要抱抱。”   抱住了。   赵卿宇埋头在她脖颈,闷声说:“月儿,我是爱你的。”   林疏月的心被“爱”这个字烫了个洞,漏下来的是五彩流沙。她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安静的,将对方抱得更紧。   手机铃响。   赵卿宇拿出来的时候,林疏月也看到了屏幕上闪烁的“妈妈”。赵卿宇负气掐断,泄愤似的,又关了机。   “周三有空吧?”他看向林疏月,笑着说:“一朋友结婚,你陪我一起去。”   —   整个八月就农历十二这天日子最好,明西饭店的婚宴席早半年就预定一空。今日能包下整层芙蓉厅的,实力可见一斑。   新娘是魏家最小的一个妹妹,路上堵车,魏驭城到得晚。他也不想喧宾夺主,让司机把车开去地下车库,自己坐电梯上来。   即便如此,人一露面,仍成了焦点。不说魏家这边,新郎那边也有不少做生意的亲戚跟着簇拥。   魏驭城到哪里,都是左右逢源的那一位。   明婉岚对丈夫使了好多次眼色,赵严品凑上去,自己不觉得,在外人看来,过于巴结谄媚了。   这桌女宾嘴碎,“老赵跟魏家隔了多少层,那么丁点亲戚关系,他还仰仗上了。瞧瞧,一个劲地往上贴,多大岁数的人也没点底线。”   另一个道:“敢不往上贴吗,他家那位凶悍出了名。”   笑声隐低了,眼神都往隔壁桌明婉岚的身上飘。   “我听说啊,他家开的那小公司亏损特严重。”   明婉岚这边打完招呼,不知情,笑眯眯地又往这边来。管它熟不熟,也要装得很熟。都是变脸功力了得之人,上一秒暗里嘲讽,这一秒亲昵热切。   “你这条丝巾真好看,新款吧。”   明婉岚美滋滋地展示,“新天地买的。”   “你眼光真好,下回一起做SPA?”   “行呐。”   “诶对了,小宇谈对象了没?”   “还不算吧。”明婉岚装不在意眨眨眼,“琳琳刚回国,慢慢处着,年轻人的事,我不过问的。”   “琳琳?老傅的女儿?”   明婉岚含蓄地笑了笑,算默认。   “呀,他俩谈着呢?卿宇眼光真好!”   明婉岚大获满足,背脊都挺直了些。那边主桌,赵品严和魏驭城坐一块儿,她觉得面上更有光了。   门口处传来动静。   赵卿宇牵着林疏月,光明正大地出现。   “这是我四姨,四姨,这是我女朋友,您叫她小月就行。”——从最近桌开始,赵卿宇逐一介绍。   其实林疏月有点懵。   不是朋友婚礼吗?怎么成亲戚的了?   赵卿宇似是早早铁了心,要把她“公之于众”。这份态度没得说,但先斩后奏,总让人心生不悦。   “卿宇,交女朋友了啊?”   “是啊二伯,我女朋友。”   赵卿宇把人拽向前了些,林疏月尴尬笑了笑,只好跟着问候。   等明婉岚发现时,亲戚已被认了大半。赵卿宇用这么直接的方式反抗,是她不曾预料的。   “咦?不是说,卿宇在和傅琳交往吗?”看热闹不嫌事大,同桌的人故意扬高声音。   明婉岚面红耳赤,讪笑着,不说话。递向儿子的眼神,能吃人。赵卿宇豁出去了,分寸豁过了头,压根没顾虑旁人的感受。   他大步迈前,林疏月迟疑了脚步,低声喊了句,“赵卿宇。”   明婉岚要面子,尚且还保持住笑容,“来了啊,先去那边,帮妈妈拿点东西。”   有人大声:“卿宇,这位是?”   “女朋友。”干脆利落的答案,气坏了明婉岚。   明婉岚压低声音:“你别过分。”   赵卿宇不像表决心,而是赌气。   他转过背,继续介绍。宾客满座,或沾亲带故,或相熟认识。什么叔叔伯伯姨妈的,林疏月被他这一举动也彻底搞短路了。   十指牵着,别人看来,那叫乖巧恩爱。   婚礼即将开始,内厅,魏驭城和一干人走出。他这身灰色衬衫带着绸缎质感,随着动作,光感隐现,身材勾得相当养眼。不过于正式,不抢新人风头,这气质很魏驭城。   赵卿宇像个叛逆少年,转身的一下,恰好和魏驭城面对面。他脑子发热,拉紧了林疏月的手,“这是我舅舅。”   林疏月的脸还没转回来,可这一秒,似有无形重力“咣”的一下从三万英尺砸下来。   没落地,全砸她身上了。   林疏月蹙了蹙眉,抬起头,与魏驭城的目光撞了个中心点。   沉默的这十秒,他始终不曾移开眼。   赵卿宇掐了把她手指,“你也可以叫舅舅。”   这话不是真让林疏月“认亲”,只是跟明婉岚赌气赌到失控的边缘,想证明他的不妥协,想让父母认个输。   赵父急着打圆场,呵呵干笑,领着魏驭城往前走。小孩子家家,顶多是不懂规矩,不插这话茬,就能尽快地圆过去。   魏驭城站在原地,却没动。   他的目光平而淡,看不出异样。只有自己知道,深处有东西在撬动、在翻涌。   林疏月平静接纳,直直迎着魏驭城的注目。   魏驭城转头看向赵卿宇,平静道:“恋爱了。”   赵卿宇莫名一哆嗦,理智好像回来了点,“是,是的。”   “谈了多久?”魏驭城的语气,如同刚才每一位嘘寒问暖的长辈。   赵卿宇脸烧起来,“没多久。”   魏驭城不再问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个场面就微妙了。   他用不动声色,施压出一道隐形的玻璃罩。不知者,只觉气场逼人。知情者……魏驭城重新看向林疏月。   两年不见,她没变。   清透漂亮的脸上,那双如落月的眼睛,还是很吸引人。   而林疏月似乎并没有记起他。从转头相对时的那一瞬间,魏驭城没能从她神色中抓出半分或故意、或装模作样的情绪痕迹。   她忘记了。   蛮横的冲劲褪去,慌乱和懊悔又把赵卿宇才回来的理智烧灭干净。赵卿宇语无伦次,胡乱催促林疏月:“叫人啊,叫,叫舅舅。”   这话唐突又失礼,挨得近的宾客窃笑嘲讽。   林疏月背脊挺直,肩膀线条舒张,没有丁点怯色。她始终挂着淡淡笑意,不谄媚,不热情,不惊慌,自然也不会开口叫这声“舅舅”。   魏驭城不再停留,长腿阔步走去婚宴的贵宾席。   他心想,舅舅是吗,不用叫了。   她叫舅舅一定不好听。   两年前在波士顿的那一晚,小月儿在他怀中如鱼遇水,浓情低语。告饶叫的那声“哥哥”,   才最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两个人的修罗场   这章揪300只红包,感谢追文。 第4章 烈焰   宾客的注意力被婚礼仪式吸引去。   赵卿宇被明婉岚拉走,顾不上林疏月,林疏月自然也不会多留,自己走了。   明珠市今儿的天气好得不像话,天蓝云净,与宴会厅里的掌声音乐声相得益彰。林疏月靠着墙站,站累了,又蹲着。   赵卿宇给她发信息,就俩字:“等我。”   这一等就是四十分钟。   赵卿宇跑出来,脸色还有未尽的怒气,也没多问,虎着脸就说:“走!”   林疏月蹲久了,腿麻,还是跟上去。   赵卿宇气头上,抱怨不停,最后握紧她的手,“月儿,你放心。”   林疏月点头,“放心。”她的语气是轻松的,温柔的,带笑的,“但你想过没有,不一定硬碰硬,自己多难受。”   赵卿宇语气冷肃:“你什么意思?”   林疏月:“我觉得你今天这样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赵卿宇沉脸,“我都是替你着想!我把你介绍给我所有的亲戚认识,这还不够?”   “你这是先斩后奏。”林疏月冷静道:“况且,你问过我感受吗?”   “我怎么没有考虑你感受?”赵卿宇气疯,“那你考虑过我感受吗?你和我是不是一边儿的?”   这话题歪得找不着方向,林疏月沉默以对,终止这无意义的沟通。   赵卿宇把车门关得巨声响,林疏月在副驾别过头看窗外,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刚才她站着的那根罗马柱后,魏驭城缓步走出,出来抽支烟的借口,全坦诚交待给渐行渐远的车尾灯。李斯文找出来,语气诸多犹豫,“魏董。”   魏驭城没应声,回了宴会厅。   下午照例待公司,两个视频会后,华灯初上。   屏幕渐熄,徒留微弱蓝光。魏驭城陷在皮椅里,轮廓一层淡淡的亮。李斯文特意看了一眼时间,还早,正准备递上文件汇报,魏驭城忽问:“你记得她吗?”   李斯文手一顿,伸到半道又谨慎收回去,片刻,“我记得。”   他递上钟衍心理老师的资料,第一页,照片明亮,名字清晰。   魏驭城垂眸,以目光描摹“林疏月”三个字。   偌大办公室,此时的安静如裹着暗液的针,许久,魏驭城才淡声:“她忘了我。她一直没有,记起过我。”   李斯文一时无言。   两年前的露水姻缘,魏驭城尽了兴,用了心,结果换来对方一走了之,甚至连名字,这一秒才知晓。   “魏董,那这份简历?”   “钟衍要紧。”   魏驭城语气平静,说完后,掌心下压,轻轻盖住林疏月的照片。   —   面试前一夜,林疏月准备到十点。   夏初发来语音,声音炮仗似的,“你跟赵卿宇吵架了?”   林疏月:“你从哪听的?”   “别装,赵卿宇给我打了电话。不是,他哪根筋搭错了打电话给我?”夏初特看不惯,“一大男人,结结巴巴的一点都不爷们儿,说半天我都没明白。你俩咋了?”   林疏月没瞒,简要说了一遍。   “绝了,他今年三岁吗?!”夏初吼。   林疏月赶紧摁小音量,回头看了眼对面卧室,怕吵醒弟弟。   “这男人怎么越活越幼稚,他追你那会儿,还没看出这么低智啊!考虑过你感受吗,就把你往火坑推!”夏初越想越气,“你现在什么想法?”   林疏月诚实说:“当时生气,现在想想,我觉得他也挺不容易。”   夏初立刻连续发来五条60秒语音,还没点开,赵卿宇来了电话。   林疏月下楼,远远就见他孤零站在梧桐树边。   赵卿宇瘦高,穿了件黑色长外套更甚。头发软下来,半遮着额头,怎么看都可怜。还没等林疏月走近,他便跑过来将人一把抱住。   赵卿宇弯腰低头,枕在她颈间。胸口的扣子磕得她很疼,林疏月刚想推他,就听到哽咽声。   “月儿,对不起。”他带着哭腔说。   心像冰川遇春风,一下子化了水。那些芥蒂变得毫无意义,抗拒的双手也自觉转换成坚定的拥抱。   林疏月闭上眼:“卿宇,你勇敢,我也会勇敢的。”   —   约定与钟衍见面的时间是第二日下午三点。从这边过去得四十分钟,林疏月出发前接到一个电话。   “您好。”慢慢的,她停下换鞋的动作,“有车接?”   对方派车过来接,让她半小时后在附近公交站等。   钟衍恶名在外,吓跑不知多少老师,想来家里也是万般无奈,能留一个是一个。电话挂断后,对方随即发来车牌号。   同一时,明珠金融中心。   李斯文接完电话,从窗边走去办公桌前,“老张准备出发。”   魏驭城背对着,“嗯”了声。   李斯文有点摸不准老板意思,试探问:“魏董,您随车过去?”   “不去。”   李斯文点头,“我替您安排别的车。”   “不用。”魏驭城转过身,将派克笔轻压向桌面,“坐老张的车。”   李斯文有些费解,这不是矛盾了吗,他想问又不敢问。魏驭城也不急,继续签阅文件,中途,还让秘书进来续了一次水。   —   黑色奥迪早到,林疏月下楼就看到了。   “林小姐。”车窗滑下,司机四十左右,笑起来温和客气。   林疏月看了眼车牌,确认信息后,上了车。   “家里让我来接你的,就叫我老张吧。”老张转了把方向盘,驶入主路,“辛苦了啊,这么热的天儿。”   “麻烦您了。”林疏月从包里拿出水递过去。   老张笑,“谢了,我有。”   很随和的人,好相处。林疏月也想多了解钟衍的情况,“张叔,您过来,小衍一个人在家没关系的吧?”   委婉地套近乎,顺理成章地打听。老张笑呵道:“不碍事,家里有人看着。小少爷吧,就是性格犟,有点虎。林小姐多担待,多体谅。”   林疏月说:“应该的。”   “没有应不应该,都是人,没理由遭委屈。”老张熟练转动方向盘:“林小姐多费心,小少爷家里是重视的,会记得你的好。”   “小衍父母在家?”   老张还是笑,“小少爷的母亲去世早,监护人是他舅舅。”   给的资料里没有提过钟衍父母,林疏月微怔,并猜测,钟衍性格失衡的原因是不是跟这有关。她是想继续了解的,但还没开口,老张问:“林小姐不晕车吧?我得绕一截路,还得接个人。”   老张表面是个平平无奇的司机,说话做事那是一套套的。论不动声色,他娴熟得多。   车往市中心开,林疏月一路想事情,只偶尔抬头看一眼窗外。在樟桦路口左转,过了那两公里郁葱的梧桐树,已能看见琉璃银的大厦外墙。   大厦出自建筑大师钟禅远,方圆有度,纳天容地,极富设计感。   车是往这个方向开,林疏月不免欣赏打量。等她视线转向正面时,大厦由远及近,景与人已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目光定在某一处,距离缩短,成了一个点。   魏驭城一身亚浅灰西服,站在那,单侧颜,足够让林疏月失语。她心里涌出不好的直觉,下意识问:“您接的人是哪位?”   老张没答,打了左转向,靠边减速。   车正好停在魏驭城身边,老张滑下车窗,“魏董,李秘书。”   李斯文颔首招呼,“老张。”   林疏月条件反射地解开安全带,手搭在车把上。但不用她推,车门已经开了。魏驭城长腿一跨,视她为无物,就这么坐了上来。   奥迪空间宽敞,林疏月却如被皮筋勒紧咽喉,每一秒都是窒息。而稍晚上车的李斯文也愣住,关到一半的车门都忘了继续。   老张和颜说:“林小姐,您系稳安全带。”   林疏月没有动,老张也不催,只是不开车。   在流速缓慢的空气中,她渐渐理清各中关系。紧绷的手松了松,最后把安全带系好。   车启动。   老张说:“林小姐,这是小衍的舅舅,魏董。”   林疏月转过脸,迎上魏驭城的目光,客气地点了下头。她这神色,将距离划分得刚刚好。礼貌、克制,还有两分明明白白的疏远有别。   她的这张面具织得滴水不漏,经得起任何探究和审视。   魏驭城平静收拢视线,说:“辛苦。”   同款生分语气,如愿配合她这场重逢戏码。   林疏月放松揪紧的手指,微微低头,再侧头看窗外。这是打算陌生到底,魏驭城却没想给她这个底,他的视线重新落过来,少了委婉迁就,如藏锋的剑,她不可能感受不到。   偏偏林疏月不着道,连眼睫眨动的频率都写着不闻不问。   气氛保持绝对安静,唯有目光施重加压。这场对号入座的无声控诉,魏驭城想的是,她还能忍多久?   林疏月忽然转过头,视线笔直对上。几秒之后,她的笑意随即扬起,温和礼貌道:“赵卿宇跟我提过您。魏舅舅,如果您觉得需要避嫌,没关系,我可以现在下车。”   魏驭城微拧眉峰,后知后觉,她竟先发制人。   这话有点不知轻重,但魏驭城只知她是林疏月。所谓轻重,都抵不过心里那点无法割舍和旧日余温。   魏驭城说:“跟我谈避嫌。”   林疏月神色平然,只微低眼眸,“您是赵卿宇舅舅。”   魏驭城“嗯”了声,“他都怎么跟你提起我?”   就连李斯文都听出来,两人之间这暗涌无声的一招一式、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林疏月不退怯,“说您是长辈,很疼爱晚辈。”   “我是怎么疼和爱的?”魏驭城叠着腿,问。   林疏月组词谴句,刚要开口。他已截断机会,淡声说:“你该比他更了解。”   气氛一下淬了火,烧向该烧的人。所以铺垫兜绕一大圈,他是故意拾起前尘碎片,妄图拼凑出她共同参与的往日旧梦。   电台老歌翻唱,几句歌词被年轻嗓子哼得惨惨戚戚。   沉默一路,直至下车。   林疏月跟在魏驭城身后,一抬头就能看见这男人宽肩窄腰的挺拔背影。她这才记起那首歌的名字——   《再见只是陌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太直了,太直了(作者摇头   明天我会更直的(舅舅点烟   —   300只红包,感谢追文 第5章 烈焰   这份忧心很快不值一提。   因为林疏月见到了钟衍。   明珠苑的楼王户型名不虚传,敞亮简洁,装潢是低饱和度的灰冷调。家里阿姨一脸忧色,“小少爷还没起床。”   魏驭城屏着脸色,径直上楼,门板叩响,他尚有耐心,“开门。”   有没有应答,林疏月在楼下听不清。魏驭城也没过多情绪示意,只单手撑着一边门栏,另只手再次叩门。   力道较方才更沉,像低八度的琴弦音,每一下都是施压。   门开了。   房间乌漆嘛黑,遮光窗帘挡得严严实实。钟衍一头乱遭头发,白T恤吊儿郎当挂在身上,被涌进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   魏驭城多看一眼都糟心,甩了个背影,“出来见老师。”   钟衍慢吞吞跟在后头,弓着背,缩着肩,体态虽颓废,却遮不住身高优势。站在面前了,都没个正眼给林疏月。   魏驭城眼神扫来,钟衍下意识地站直了些,尚算人畜无害地露齿一笑,“老师好。”   林疏月一眼就看出他是装的,害怕魏驭城倒是真的。她点头也笑,“你好,我姓林……”   钟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林老师,上课吧。”   如同设定好的机器程序,他知道在谁面前要装乖,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些“专家老师”。林疏月不点破,随其身后。魏驭城的视线没有挪开,跟着楼梯的弧度,直至两人进了房间。   林疏月说:“不是什么上课,用不着拘束。”她先一步缓和压力,笑起来时眉眼若星,“我能参观一下你房间吗?”   钟衍转过身,方才少年气的笑容消失殆尽,“别套近乎,别试图接近我,你们这点方式话术我一清二楚。楼下的给你开多少钱,收款码,我给双倍,你,马上走人。”   钟衍眼里是冰霜,眉间是敷衍,妥妥一张厌世脸。   林疏月和他对视几秒,平静说:“收款码。”   钟衍蹙眉,“干吗?”   “给你三倍,我留下。”   钟衍冷呵,也不恼。双手环胸,懒散轻浮,他一步步朝林疏月走近,低着头,直接怼脸杀,“挺牛逼啊。”   林疏月微仰头,看着他。   钟衍更近一步,几乎脸贴脸地恶劣一笑,“我现在就去告诉魏驭城,说你性|骚扰我。”   “你告。”林疏月点头,还是那副淡定神色,“正好让你舅舅评评理。”   满不在意的态度真不是装,还有几分不屑一顾。钟衍“靠”的一声,一脚踢翻旁边的矮凳,露出暴躁哥的本真面目。   “你爱待哪儿待哪儿!”钟衍重重往电脑前一坐,把鼠标摔得咣咣响。   林疏月把他刚才踹翻的矮凳扶起,悠哉坐下,不发一语。包里手机震动,她拿出一看,赵卿宇来电。工作时间她从不接电话,于是挂断。   钟衍眼珠一转,打开文件夹,开始看电影。   影片口味不是一般重,全是欧美禁片。血腥暴力画面不打码,还把音响调得震天响。钟衍是个夜行生物,大白天的,窗帘拉得密不透光。   故意的。   他瞥了眼身后,林疏月纤细身影淡定如常,叠着腿,手轻轻搭着膝盖,哪里有害怕的样子。她目光不躲不闪,定在屏幕上,看得竟饶有趣味。   钟衍偷瞄的眼神恰好被她逮住,林疏月展颜,“片子好看。”   钟衍猛拍桌面,戾气尽显,“滚!”   第一次面见,半小时。   林疏月出来时,魏驭城和李斯文还在。夏日光影晃进屋内,饱满浓烈,在日光明明中,能看清魏驭城西装肩头的暗底纹路。   李斯文意外,“这是小衍的最长时间纪录,林小姐,以后劳你多费心。”   “应该的。”林疏月点头,温声说:“但有一个要求。”   魏驭城看过来。   “加工资。”   李斯文也被她的直白愣住。   短暂安静,魏驭城微低头,笑意一瞬擦过。   —   回去时,还是老张送。   林疏月边走边给赵卿宇回电话,老张随口一问:“林小姐,是男朋友?”   林疏月点了点头,“嗯。”   魏驭城本是坐着的,蓦地,扭头看了一眼。   电话通了,但没人接。再打一遍,被掐断了。第三遍时,赵卿宇气冲冲地接听:“你干吗不接我电话?”   林疏月哭笑不得,“我在工作。”   “你又没上班,哪来的工作?”赵卿宇脱口质问。   林疏月笑容收了收,没答。   赵卿宇意识到这话伤人,才缓了缓语气,闷声说:“本来想一起吃饭的,算了,不吃了。”   “别啊。”林疏月好言哄他,“我现在来找你?想吃什么?”   “不想吃。”电话挂了。   林疏月无奈地呼了口气。   老张笑着说:“林小姐把小年轻宠坏了。”   林疏月晃神。她宠赵卿宇吗?   “你还不够宠啊!他跟你在一起,都成学龄儿童了!”夏初忍不住翻白眼,“还不跟你吃饭,别吃,饿死得了。咱俩吃嗨了。”   还是闺蜜好,随时随地一块儿撸串。   火锅店热气腾腾,蒸走一天烦心事。   “见过钟衍了?怎么样?”夏初问。   林疏月皱了皱眉,本来没什么的,一提起,就想到下午看的血腥电影,于是默默将夹到一半的涮肉放回碗里。   “他很抗拒与人交流,慢慢来吧。”   “他家人呢?”许多心理问题的根源性都在于家庭的处理方式。   林疏月夹起一片青菜叶,这才想起魏驭城这号人物。她敛眸,客观说:“通情达理。”   夏初点点头,安静吃了一会,几番欲言又止。   “怎么了?”林疏月抬起头。   “本来这事儿不想告诉你。”夏初放下竹签,“因为未经证实,我也是听朋友说的。是赵卿宇。”   “赵卿宇?”林疏月皱眉。   “他爸的公司好像出了点问题,在四处借钱。”夏初又宽她的心,“道听途说,你先别多想。”   夏初当她是挚友,这是善意提醒着,没事最好,真要有个什么变数,她也得筑个底。   到家,林余星在拼乐高,抬头叫了声“姐”。   “吃药了没?”林疏月怕他玩上头,忘了正事。   “吃了。”林余星指了指厨房,“给你留了半碗粥,温的。”   林疏月揉了揉他脑袋,“小星同学,注意身体。”   林余星有样学样,握了握她的手,“小月同学,注意休息。”   休息是没法休息,林疏月找了今天钟衍看的那类电影看了一晚。从最初的不适,惊恐,到麻木,淡定。最后,她闭上眼都能猜出后面的剧情。   第二天,她按时去明珠苑。   魏驭城不在,家里就一个负责起居日常的阿姨。阿姨热情,给她洗了一大盆车厘子。林疏月道谢,问:“钟衍爱吃?”   “不爱的哟。”阿姨摇头,“小少爷不吃水果的。”   “那他喜欢吃什么?”   阿姨仔细想了想,“酱油炒饭。哎,林小姐,真是辛苦你了啊,小少爷脾气不好。”   大白天的,卧室遮光蔽日,钟衍蒙头在被子里睡觉。林疏月走进去一把掀了窗帘,猛然刺进的光线让钟衍瞬间坐起。他火气上脸,伸手挡眼睛,怒骂一句,“毛病啊!”   林疏月言笑晏晏,声音温和:“起吧,我给你买酱油炒饭。”   钟衍愣了下,随即更暴躁,“吃屁!”   林疏月点头,“你还挺重口味。”   钟衍一愣愣的,怒腾腾地掀被子下床。   林疏月淡定看他,“怎么,你要打女人吗?”   钟衍冷呵,“你要不是个女的,我早揍你了。”   “你打架很厉害?”   “废话。”   “我高中隔壁的学校,也有个男生打架很厉害,他一个人能打四个。”   “那叫什么厉害,我能一挑十。”钟衍不屑一顾,说完脸色就变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干吗跟她说这么多。   林疏月:“下午没事吧?”   “干吗?”   “借你电脑看部电影。”她说了片名,钟衍神色狐疑,“你还知道这个?”   林疏月昨晚拉片二十几部,口碑好的都记住了,投其所好,慢慢拉近距离。   钟衍辨别许久,眼珠一转,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好啊。你自己开电脑。”   林疏月欣然。   电脑刚开。钟衍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喂。”   “嗯?”她转过头。   钟衍端着的手腕一歪,一瓶红墨水精准无误地倒在她衣服上。肇事者偏还一脸无辜,“哦,对不起,不小心的。”   林疏月今天穿了件浅色T恤,半边都被染透。   钟衍双手插袋,纨绔不羁,不痛不痒地劝道:“姐姐,你这样子也无法为我做心理辅导喽。”   她望着他,平静点头,“好。”   “那你回去吧,我会跟我舅说,只扣你半天工资。”钟衍简直得意,吹了声胜利口哨,刚要回床上继续躺尸——   “我也会跟你舅舅说,你对我求爱不成,心生怨恨,故意做这些幼稚的小动作,以此来吸引我的注意。”   钟衍肩膀一僵,随即暴跳如雷,“你,你你乱说什么?!谁对你因爱生恨了,不对,谁想引起你注意了!”   林疏月淡定拿纸巾擦衣服,“昨天你都能说我性|骚扰你,那我说你贪图美貌更合理吧?”   钟衍面如土灰,从未遇到过这种对手,如鲠在喉的模样看起来特滑稽。半天,才硬邦邦地挤出句话,“我根本没有说过。”   林疏月点点头,“真不长记性。”   如火对峙的沉默,被一声极轻的笑声打破。   林疏月和钟衍同时转头。   门口,魏驭城不知何时出现,负手环胸,人靠着门板,目光与林疏月搭了个正着。对视之中,兼收并蓄,不算浓烈,但总归是有内容的。   “舅舅!”钟衍从未这么期待魏驭城的出现,颇像一个仰仗家长撑腰的小孩儿,急不可耐地想告状。可万语千言到嘴边,又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憋出四个字:   “她太坏了。”   林疏月听得想笑,她下意识地看魏驭城。   这人却收了方才轻松之姿,神色正经微敛,连钟衍都看出来了,是认可。有了撑腰的底气,钟衍不带怕的,他对林疏月哼了哼,似在挑衅:等着被开除吧。”   林疏月冷呵,“惯的。”   三人站成三个角,魏驭城是中心点,都等待他定夺审判。   林疏月风轻云淡,小恶霸势在必得。   半晌,魏驭城迈步走进房间,走到钟衍跟前。   钟衍一八五,这么一比较,魏驭城似乎比他还高了些许,他目光压下来,气势更加迫人——   “再惹事,你试试。”   说完,又转头对着林疏月。刚才的顶立之势深入浅出,眼神由浓烈褪温。再开口,分明是说给有心人的一语双关:   “林老师说得对,我惯的人,确实都不太长记性。”   作者有话要说:  他开始了,开始了……   第一步就是阴阳怪气   .   评论抽300红包 第6章 烈焰   钟衍思来想去,自己都是最亏的那一个。魏驭城在这儿,他也不敢发明火。转身往里一走,背影都写着不服气。   林疏月就这么被悄无声息的,被魏驭城划拨到“自己人”里。他擅以沉默的留白乱人心神,比如此刻。   林疏月见招拆招,带着礼貌的笑,“魏舅舅,我陪他再待一会。”   魏驭城点头,“打扰林老师上课了。”之后没有黏腻的逗留,体面干脆地下了楼。   林疏月轻轻关上门,走去钟衍身后。   钟衍喊:“滚远点!”   林疏月一只手搭腰间,被染红的半边T恤看起来有种奇异的妖冶气质。她往门边看了眼,“打个商量。”   “滚!”   “我走了,你家里也会继续帮你找心理老师,你折腾起来也劳神费心。”   钟衍满脸抗拒不减,没有吭声。   “我需要挣钱,你暂时也逃不开家里的安排。我们取长补短,合作一次怎么样?”林疏月语气敞亮真诚,“我尊重你的诉求,你也别总为难我。”   钟衍扭头:“我要你闭嘴呢。”   林疏月浅浅一笑,“还有这么好的事?”   钟衍眼珠转来又转去,很长时间没说话。   林疏月抬手看表,叹气,“好,我知道了,明天我就不来了。”   她刚转身,钟衍闷嚷:“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之后钟衍去找了次魏驭城,内容不得而知。但林疏月走时,阿姨容光焕发,高高兴兴地给她又拿了两盒樱桃。   盛情难却,林疏月假意接了。离开时,又趁阿姨去厨房,飞快把东西放回桌上。   天色灰了几度,云一层层压盖,是要下雨的前兆。   等了几分钟,送她的车开了进来。   “麻烦您了张叔。”林疏月不疑有他,车门一拉,边上车边道谢。   坐实了,才发现司机不是老张。   林疏月的手僵在那,一动不动。   魏驭城单手拎着外套,一个侧身的动作,把衣服往后座丢,语调四平八稳,“坐好,送你。”   “张叔呢?”   魏驭城不答,拨档,看后视镜,一只手转着方向盘倒车。开到主路,才说:“不知道。”   这话敷衍,怎么听都是别有用心。看破不说破,林疏月扭头看窗外,沉默保平安。   魏驭城开车不算温和,能快能慢,超起车来毫不含糊。汇入中心城区,车速又慢下来,稳当得都感觉不出刹车。能攻能守,像极了他这个人。   奥迪车隔音效果没到顶配,偶尔窜进来的鸣笛像悠远的撞钟,填补两人之间刻意的陌生。   路口红灯时间长,魏驭城停了车,滑下半边车窗过风。他挽上半边衣袖,手指有搭没搭地摩挲方向盘。   林疏月低头看手机,复盘文献资料,倒也集中注意力。   车视镜里,魏驭城的视线聚焦,无遮无拦地落到她身上。故意强化的存在感步步紧逼,偏这女人毫无反应,不知是真没感知,还是有意忽视。   直至后车鸣笛催促,才打破这微妙抗衡。魏驭城升起车窗,重新将车启动。   到小区门口,正巧碰见也在停车的夏初。夏初睁眼看半天,“嗐,以为看错人了,真是你啊。”   林疏月下车,“不是五点半到吗?”   两人约好来家里煮火锅,夏初买了一车食材,“快来帮忙,可太沉了。”   林疏月转过身,微微欠腰,对魏驭城飞快说了句:“谢谢。”   夏初眼睛尖,瞄见了人。魏驭城这气质相貌,搁哪儿都是扎眼的。俩姑娘凑到一起,夏初轻推她肩膀,“这是谁啊?”   林疏月不甚在意,“家长。”   离得不远,四字清晰钻进魏驭城耳里,带着刺,刮着肉,是一脚踩空的失重感。   往日种种她真当失忆,原以为再见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如今看来,是他高看。他连陌生人都不算,还要沾上钟衍的光,一句家长多伤人。   魏驭城的手指再松开,皮质方向盘陷进一条深深的印。   —   李斯文觉得这两日老板心情不太好,工程部的副经理几次撞在枪|口上,没讨着魏驭城的好脸色。周二例会,樟水阁项目又被几个董事成员提出异议,一番唇枪舌战,各自有理。   汇中集团以纳米分子材料起家,科研战略环节已经做得相当成熟,所涉领域自然海纳百川。   樟水阁项目位于明珠市四百公里外的南青县,县道还要再往西一小时车程。这是汇中集团二季度重点项目,主打生态栖息,也是魏驭城两年前启动的南拓计划的重要一环。   回到办公室,李斯文跟随汇报:“南青县批地程序进行中,秦书记去市里开会,周二回来,周三手续就能办妥。下一步是拆迁补偿工作,补偿标准下周一提交。”   魏驭城端坐办公桌后,翻了翻资料,“周一直接上董事会。”   “好。”   公事毕,李斯文合上文件,想起一事,“对了魏董,昨天我碰到平商银行的曲处长。我听他说,赵家的公司好像碰到点麻烦。”   魏驭城抬起头。   “赵严品四处贷款,且有逾期记录,过审很困难。”   赵卿宇这一家,和魏驭城这点亲戚关系实在薄如蝉翼。这事本不该到魏驭城这里,但一想到林疏月,其中关系又变得千丝万缕。李斯文权衡再三还是说了。   听到这,老板没有过多反应。   “还有。”李斯文道:“明女士想撮合赵卿宇和傅总的女儿。”   魏驭城手一顿,蓦地抬起头。   —   “我这边结束啦,你还有多久到?”   五分钟前的信息,赵卿宇看了眼,不停地按熄屏幕又划亮。楼下,明婉岚和赵严品争执声愈演愈烈。“没钱”“还债”“吃喝玩乐”这些字眼在他脑子里嗡嗡冲撞。   “当初让你别做那个鬼工程!现在好了,钱全砸进去了吧!”   “做生意哪有不亏的!我至少为这个家劳心劳力,你呢,就知道打麻将买买买!”   “赵严品!你还是男人吗?!”   明婉岚声音陡然尖锐,情绪临近崩溃。   中午时,她和赵卿宇在中贸吃西餐。吃完逛了会,在美容院门口碰见几个熟人,她们对明婉岚一向没好心,眼色一使,打起了主意。   美容院的VIP卡两万六,这个劝说,那个怂恿。明婉岚又是个要面子的,着了道儿,豪迈地要办卡。结果支付的时候,常用的卡都提示交易错误。   旁的人冷嘲热讽,明婉岚尴尬得脸都白了,最后还是赵卿宇刷信|用卡救了急。到现在,明婉岚恍然大悟。公司出事,兴许外头早就知道,故意看她笑话。   “你又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赵严品大发雷霆,明婉岚嚎啕大哭。   赵卿宇窝在房间,捂住耳朵。吵闹动静此消彼长,愈演愈烈。他猛地冲出去,低着头,脚步加快。   “站住!”赵严品转移愤意,“你干吗去!”   “我有事。”赵卿宇语气不耐。   “你有个屁的事!长这么大,从不为家里分担,只知道逃避!”赵严品了解自己的儿子,专往他痛点戳,“你个没出息的!”   明婉岚不干了,护在赵卿宇面前,“你骂儿子做什么?!”   “懦弱!”赵严品怒火中烧,“有本事自己还信|用卡!”   赵卿宇脑子“轰”的一声,全乱了。   像木桩子打进来,捶得神经钝痛。痛完了,又被恐惧、心虚、无力接替。手机震动,他毫无知觉,忽略林疏月的名字,只机械似的一遍遍掐断。   昨天约好,今天过来接她。   林疏月等了俩小时,哪有不发火的。轴劲儿上来,也非要问个明白。赵卿宇先是不回信息,然后挂电话,最后无法接通。   林疏月意识到什么,跟路人借了手机,换了号打过去。   通了,接了。   证实猜测,林疏月火气迸裂,“你拉黑我。”   赵卿宇态度不耐,“我在忙你感觉不到吗?烦不烦。”   明明是盛夏,林疏月却被冷意浇了一脑袋,心都木了。怒火烧不起来,成为灰屑飘散,她的声音是极致的冷静,“赵卿宇,是你说,今天来接我的。”   “说了我在忙!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赵卿宇的声音似乎带着微乎的哭意,很快被发泄的情绪替代,“你从不为我考虑!你能不能懂点事?!”   天气预报说台风即将登陆,这两日格外燥热黏腻。傍晚落日,温度不散,整座城市像个蒸笼,林疏月坐着不动,背上都冒汗。   连林余星都看出了她心情不好,在门口晃悠了几次不敢敲门。最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只敢伸进一只手,将洗干净的苹果晃了晃。   林疏月的情绪一下子就崩了。   林余星探进半边身子,小声说:“卿宇哥给我打电话了。姐,你们吵架了。”   林疏月皱眉,林余星这身体需要静养,不能受刺激。赵卿宇是知道的,也是他俩之间不成文的约定。不管大事小事,都不让林余星参与。   这一刻,伤情被怒意驱散。   林疏月刚要拾起微笑,宽慰弟弟。   林余星吸了吸鼻子,眼角耷拉下来,“卿宇哥说他错了,他家里出了事儿。”   赵卿宇在电话里,跟林余星说了始末,言辞之间是懊悔和胆怯。且再三嘱托,不要告诉林疏月。   其实彼此心知肚明,林余星和林疏月姐弟感情深厚万丈,知无不言,没有秘密。   “姐,卿宇哥都哭了。”林余星两边为难,最后愤愤咬牙,“但他也不能凶你。”   林疏月沉默以对,很长时间没吱声,只两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轻掐。做了决定后,她飞速穿外套,拿包,拎着钥匙就往外跑。   “姐,你干嘛去?”   关紧的门将声音渐弱,“你先睡,记得吃药。”   夏末深夜,燥热终于短暂落幕。   路灯的光晕吸引无数细小蚊虫飞舞,林疏月等了两小时,终于等到醉酒的赵卿宇。   赵卿宇弓着背,摇摇晃晃地从出租车里下来。他头发趴下来,眼神也无往日的清澈澄明,怎么看都像失意之人。   林疏月一步步走近,赵卿宇显然愣住。   他僵在原地,手足无措,千言万语在唇齿,偏又不知以哪个字开场。于是慢慢把脸别向一边,是他惯用的沉默招数。   面对面,林疏月停住脚步。什么都没说,从包里拿出一只厚鼓信封,塞进他手中。   赵卿宇彻底发愣。   信封里,是两万现金。   林疏月声音清浅,“吵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要是碰到难处,应该跟我说的,什么都不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要我这么想?”多余的说教也毫无意义,顿了下,她平声:“把信|用卡还了,晚上好好休息。”   说完欲走。刚迈步,腰间一紧,被赵卿宇死死抱住。他埋头在颈间,带着温度的哽咽溢出,“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赵卿宇语不成调,“月儿,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林疏月没有转身,也没有回抱的意思,她很理性:“困难总得去解决,你得记住,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你发泄情绪的垃圾桶。而且,我也没有那么脆弱。”   台风登陆将近,厚密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将风声切割出层次,甚至能闻见淡淡的海腥咸。两人手拉手,晃悠着去吃了碗面,等赵卿宇到家,已近零点。   “怎么这么晚?”明婉岚没睡,披肩拢在肩头,一直在等他。   赵卿宇低头换鞋,不吱声。   “又跟她一起了吧?”明婉岚这次倒不生气了,走向前,围着赵卿宇语重心长道:“这事儿吧,妈妈不逼你。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公司出这么大问题,爸妈也老了,你总归是要扛起这个家的。”   赵卿宇闭了闭眼,扶着鞋柜的手掌压出一条青印。   明婉岚拍了拍他肩膀,“衣服给你烫好了,明天穿精神点儿。”   赵卿宇走进卧室,没有开灯。他靠着桌沿,失魂落魄地站了许久。手机震了震,赵卿宇这才回了几分神。林疏月发的信息:   “晚安~[玫瑰][玫瑰]”   -   次日约定的西餐厅。   赵卿宇西装笔挺,等在门口。几分钟后,一辆白色超跑车驶近,车里下来的女孩儿美艳热情,“嗨,卿宇哥。”   赵卿宇看了看车,又看了看人,那点忐忑犹豫被抛之脑后。他挺直腰杆,绅士体贴地伸出手,“来,小心点,这里有个台阶。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新上的那部电影据说还不错。”   “好呀。”傅琳嫣然一笑,家里安排的这场相亲,也挺不错。 第7章 烈焰   傅琳在国外学设计,能言擅道又会撒娇,妥妥白富美。这顿饭吃得赵卿宇眉开眼笑。之后看电影、喝咖啡,畅聊五湖四海,他忘记了所有不愉快。分别时,竟怅然时间过得如此快。   哼着歌到家,傅琳发来微信:“今天的牛排好好吃[可爱]”   赵卿宇不自觉扬笑,刚要回,新的对话框弹出来:   月儿:“睡了吗?[委屈]”   赵卿宇的心七上八下,在两人之间反复犹豫。最后,还是先给林疏月回信息:“今天加班,有点累。”   又发给傅琳:“喜欢?下次带你去更好吃的另一家。”   —   林疏月去给钟衍做辅导一般都在下午。   说是辅导,但她都由着钟衍,践行了当时的承诺。没有刻板的说教,没有生涩难懂的专业讲述。多数时候是关着门,两人各坐一边,各干各的。   钟衍不喜与人交流,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性格乖张,一点就爆,横着眼睛瞧人。他本对林疏月充满防备,但这几次,她守诺不打扰,便也没那么多排斥了。   据林疏月观察,钟衍除了睡觉,玩手机,也没别的嗜好。他房间陈设简单,唯右边半面墙的玻璃柜中,摆满了拼好的乐高。   林疏月挪回视线,“聊个天?”   钟衍竖起防备,警惕不善地盯着她,冷呵:“露出原型了,要给我治病了?”   林疏月置若罔闻,指了指玻璃柜,“送我两盒拼拼行吗?”   钟衍撇了撇嘴角,没料到她会提这要求。   “我有个弟弟,跟你差不多大。他每天在家也没事,我想让他拼着打发时间。”   “他不上学?”钟衍横眼不屑。   “他不能上学。”林疏月抿了下唇,“他心脏不好。”   “你就编。”钟衍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她的话术套路,气焰不减,“行,两千,付钱。”   林疏月不惯着,“奸商。”   钟衍还挺自豪,“不及我舅十分之一。”   乍一提魏驭城,林疏月闭了声,自发回避。   钟衍伸了个懒腰,“我要睡觉。”   这夜行生物的作息紊乱,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改的。林疏月不拦着,只从包里拿了本书,往沙发上一坐,喃喃自语起来。   钟衍皱眉,“你念什么呢?”   “书。”林疏月头也不抬,“你睡你的,我念我的。”   “吵死了。”   “多担待,不好意思,我看书这习惯改不了。”林疏月放低姿态,和颜软语,还真就合情合理无可挑剔。   钟衍眼珠一转,摸着良心话,她确实从没强迫过自己,这会儿挑刺,倒显得他尖酸刻薄了。   “随你。”钟衍大字一躺,脸转开。   林疏月轻声念,声音像云朵里藏着的雨,带着微微的湿润,甜而不腻。钟衍眼睛闭着,耳朵却舒张开来,一个字一个字的,不知不觉驱散了睡意。   钟衍转过身,面向她佯装不在意,耳朵却偷偷起立。   夏日傍晚,云烧红了天,黄昏从落地窗外溜进屋,分给白墙一小瓢色彩。林疏月坐着的地方正好浸润其中,给她的轮廓嵌了一圈毛绒细光。   盛夏光年,才是真正的浓妆淡抹总相宜。   魏驭城推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活泼的生命完全无须借助魔法,便能对我们述说至美至真的故事……”林疏月婉转语调,温柔荡漾,她念得认真,一时没有察觉有人到来。   魏驭城抬起手,打断正欲汇报工作的李斯文。在门口站了几秒,轻声踱步去另一侧的沙发慢慢坐下。   林疏月这才反应,侧头看他一眼。   魏驭城倒没看他,只低头,叠着腿,拂了拂西装裤上的浅浅褶皱。   林疏月自顾自地继续,念书的间隙,是指腹翻开纸页的沙沙声。光线随着时间迁移角度,由明亮渐暗,天然的光影扫过她的眼眸、鼻尖,最后凝聚侧颜,打上一层缱绻迷情的玫瑰色。   魏驭城看着,就这么看着,风流云散的记忆又重新凝固,每一帧过往依旧清晰旖旎。   一旁的李斯文处理好邮件,无意看向老板时,心“咯噔”一蹦。   魏驭城的眼神直白专注,像粗粝的纸,平铺于林疏月跟前,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跃进,却也不藏着欲望与野心。   指针一圈一圈地走,几页念完,钟衍刚要说话。   “嘘。”李斯文手指比划唇边。   林疏月看过去。   魏驭城枕着沙发,姿态倾斜,面容沉静且英俊,竟在她的声音中睡着了。   就连乖戾的钟衍也猛然安静,一点动作都不敢做。   魏驭城的睡眠向来不好,睡睡醒醒,通宵不眠是常态。能这样睡上一觉,太难得。可惜没持续多久,或者说,是某人声音一停,他就睁开了眼。   魏驭城眉心轻蹙,将醒未醒,看清林疏月还在后,才坐直了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钟衍努努嘴,“你读的这本书是什么?”   林疏月合上封面,“《万物有灵且美》。”   时间差不多了,她还记着上次魏驭城当司机的事。于是留了个心眼,悄悄打开手机。刚点进页面,就被钟衍这眼尖的瞧见了,“林老师,你自己打车啊?男朋友不来接你?”   魏驭城和李斯文都看向她。   林疏月手一紧,脸色窘迫。   钟衍啧的一声,吹了句口哨,“你这男朋友不行啊。”   晚上把这事在电话里跟赵卿宇一说,赵卿宇笑得不行,“你这患者就是个小孩儿吧。”   “跟小星差不多年龄。”   “那就是小屁孩。”   话题聊到这,卡壳了。   十几秒的静默,赵卿宇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月儿。”   林疏月嗯了声,“那挂吧,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后,赵卿宇又飞快发来信息:[老婆,爱你哦。]   心里那点怪异的忐忑被抚平,林疏月扬了扬嘴角,也回了颗爱心。   —   周四晚,魏驭城在澄珠大院有应酬。南青县项目启动在即,多方关系需要走动,饕餮盛宴,饭局酣畅,喝完一轮酒,基本上就不会到他这里了,自有副总部长去斡旋。   他从饭桌起身,李斯文跟着起身。   魏驭城抬了下手,人便又坐了回去。   他独自出来透气,在罗马柱后,却意外看到了赵卿宇。   赵卿宇与傅琳坐一楼双人位,烛光鲜花,相谈甚欢。魏驭城二楼睨之,静而不语。直到赵卿宇伸手越过桌面,拿着纸巾轻柔地帮傅琳擦拭嘴角。   魏驭城便什么都明白了。   目光太有力,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赵卿宇莫名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回头。   双目相对,他肩膀明显一抖。   魏驭城还是这不痛不痒的姿态,就这么看着。   赵卿宇连忙起身,“舅舅。”   魏驭城双手撑着栏杆,应了他这声招呼,正儿八经地问了句:“约会?”   赵卿宇表情不自然,嘴型变了又变,最后心慌地左顾言它,“您,您也过来吃饭?”   魏驭城直视他,虽远却有力,带着微微质疑。良久,才不咸不淡地应,“应酬。”   饭局散了后,一行人又去楼上包厢K歌。副总作陪,魏驭城不参与,直接去了水都汇。   三个7的VIP包厢是姓厉,这里才是魏驭城得以放松的一隅天地。   厉钊手气不好,摸牌摸不准,烦得把筹码一推,开了瓶酒和魏驭城碰杯。魏驭城一口喝了大半,厉钊笑得眼梢风流,“魏生上哪受气了?”   魏驭城没说话,侧头喊了声,“开窗。”   然后翘着腿,燃了根雪茄。   烟抽得跟方才的酒一样猛烈,一口下去,急燃成烟灰,手一抖,混着焰星子落去了百八十万的皮沙发上。   厉钊太了解他,看着喜怒不形于色,但魏董这是心情不佳。   想着转移话题说点别的,厉钊:“封喻林昨天跟我提了件事。一家小公司的贷款申请卡在他那。”   烟雾缭绕遮住魏驭城的脸。   “这公司的法人叫赵品严,我没记错的话,是你亲戚?”厉钊说:“他公司不良记录太多,但你点头,封喻林那边也能办下来。”   好不容易沉下的心又浮乱起来,魏驭城没过多表情,只将没抽完的雪茄用力摁熄在烟缸底。   “坏什么规矩。”魏驭城叠着腿,“不让小封为难。”   凌晨两点,回明珠苑的路上,李斯文亲自开车。   算起来,魏驭城今儿是喝了两轮酒。他敞开腿坐在后座,微微仰头枕着后座,衬衫领扣松了两颗,露出喉结和若隐若现的锁骨弧线。   李斯文将冷气调小,放低电台音量。   “明早给钟衍打个电话。”魏驭城仍是闭着眼,“老徐的店开了,让他过去尝尝鲜。”   —   明珠市夜景在整个东南城市群堪称一绝,尤以飞沱大桥为标志物,一桥隔开渝江,东西两岸盛大辉煌。   东岸,魏驭城的库里南尾灯融入黑夜。   西岸,赵卿宇到家,明婉岚在客厅等他。   看着儿子愉悦表情,明婉岚欣慰,“我就说,琳琳是很好的女孩子。妈妈为你好,总不会害你。”   赵卿宇没吱声,低头换鞋。   明婉岚:“你俩相处得这么好,什么时候见父母?”   赵卿宇换鞋的动作一顿,头更低了。   明婉岚知道他在想什么,索性挑明:“你爸刚接到电话,公司那笔贷款下不来,资金一断,公司真撑不下去的。”   赵卿宇紧了紧掌心,转了个边。   “你也别逃避,咱们家就是这个情况。”明婉岚苦口婆心,“你和琳琳把关系定了,她父亲也不会见死不救。小宇,我知道你放不下林疏月,但你俩才谈多久?忍一忍也就翻篇了。”   不提起她名字还好,一听林疏月三个字,赵卿宇心尖就跟着颤了颤,他心怀侥幸,“我们还可以去求魏……”   “魏驭城?这亲戚关系你没点数?人家只是不明说。”明婉岚撂狠话,“上次在美容院还不嫌丢人?你要想过那样的日子,随便你。”   赵卿宇咽了咽喉咙,僵硬地点了点头,“我会解决的。”   缓过劲,他娴熟地编辑信息:[今天的餐厅还不错。]   傅琳回得快:[鱼子酱好新鲜^_^]   赵卿宇:[无关鱼子酱。]   [啊?]   [是因一起吃饭的人,是你。]   [明天陪我再去吃一次,好吗?]   —   “我今天晚点回,红色的药快没了,我顺道去医院再开点。”林疏月对镜理了理碎发,“晚上夏初姐姐过来,她煲了汤。难得下一次厨,多夸夸她。”   林余星穿着浅色套头衫,皮肤白净,又乖又俊。他把包拎过去,“姐,注意安全。”   林疏月刚要走,窗外传来喊声,“林老师!林疏月老师!”   她以为是幻听,听了几遍,不可置信。跑去窗户探头一看,钟衍站在冰蓝色的骚跑跟前,捧着一臂弯的乐高。叫了太多遍,已是十分不耐了,好不容易见着人,钟衍目光桀骜:“林老师,下来开个门。”   “你怎么找来了?”林疏月仍有点懵。   “出去溜了圈,没带钥匙。”也是诡异,那个时间点,阿姨和张叔都不在。“反正我舅给你开了这么高的工资,”钟衍扬着下巴理直气壮,“你总不能让我露宿街头。”   林疏月一时无言。   “你别这眼神瞧我,不白投奔。”钟衍下巴磕了磕纸盒,“上回不是看上我的乐高吗,喏,送你弟玩玩。”   林余星和林疏月面面相觑。   钟衍自来熟,“小老弟,拜个师,哥教你拼。”   林余星不干了,“谁哥谁弟还不一定呢。”   “嗬?小子还挺狂。”钟衍屁股一顶,门关紧,“咱俩比赛敢么你?”   “你先换鞋。”林余星转身就去腾地方。   两人年龄相仿,第一次见面也还投缘,几句话就能找到相交点,还真没林疏月什么事了。   她抿了抿唇,放下包和钥匙。   钟衍和林余星脑袋对脑袋,各自埋头拼乐高。   “就我这水平,整个明珠市再找不出第二……”钟衍放大话,抬头一瞄,顿时哑炮。   林余星的动手能力太强了,甚至先了他一步。   钟衍把话灰溜溜地咽下去,不再吭声。   林疏月看笑了。   钟少爷立即转移炮|火,“笑什么笑,让我舅扣你工资。”   林疏月在唇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站起身,“你们玩,晚上给你做酱油炒饭。”——钟衍爱吃,她没忘记。   “做什么饭。”钟衍心情好,“晚上我请客,那家餐厅巨难约号,我找我舅走后门儿,不吃白不吃。”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烈焰   钟少爷想做一件事,那是一定要做成的。林疏月见他心情好,便遂他意。走之前,给林余星找了顶帽子压头顶,“别吹风。”   钟衍瞄了瞄,不屑,“天气热,戴什么帽子。”   林余星的头低了低,脸微红。   林疏月睨他一眼,“就你话多。”   钟衍反应过来,登时龇牙咧嘴,“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确实,一路就他话多。林余星还挺能接他的梗,俩男孩儿一唱一和的,林疏月静静看着,听着。弟弟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钟衍的车能停去商场VVIP专位,相当豪横。他没去过这家餐厅,电梯到二层,边逛边找。几分钟后,林疏月算是看出来,找餐厅是借口,这位少爷想逛店是真。   从潮牌到奢侈,钟衍不带眨眼的。每每对上林疏月的目光,便拽得一扬下巴,“我就随便看看。”   林疏月点点头,视线落至他手里的五袋战利品,“哦。”   林老师话不多,眼神杀人。   钟衍难得的无话可说。   “爱逛街又不是什么丢人事儿。”林疏月笑盈盈地说玩笑话,“见者有份啊。”   钟衍嘁的一声,“想得美。”   脸一撇,嘴角却也偷偷跟着扬。   之后,钟衍便更肆无忌惮了,男生爱买东西能到这种程度,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眼见着半小时的功夫,钟衍消费不下六位数。林疏月敛了心思,魏驭城真能惯。   经理将钟衍买的东西送去车上,林余星叹了叹气,“现在我们能吃饭了吗?”   钟衍摸了摸后脑勺,表情竟也有了些许歉疚,“马上。你想吃什么都行。”刚迈几步,又停住,非常没有负罪感地说:“等我逛完这家店。”   林疏月:“……”   新款琳琅,奢靡万花筒。等待间隙,林疏月随便看,玻璃柜里的卡包精致小巧,夺人目光。林余星凑过来小声,“喜欢就买吧。”   六千多的价格,也只能让林疏月笑笑,“不喜欢。”然后风轻云淡地走去一边。   钟衍在里边的厅试衣服,“林老师你过来。”   林疏月绕过两个展柜,往左走了些,“怎么了?”   角度一变,视野就换了方向。   再一抬头,就看见服装区的两道背影。   女人包臀长裙,尽显玲珑身段,“你觉得哪件好看嘛。”某些特定时候,女生的声音特别娇嗲。   “只要是你穿,都好看。”男人的嗓子像润了蜜,既熟悉,又陌生。   下意识的,林疏月希望自己认错人。但现实不给人侥幸的机会,他们侧了侧身,眼睛姓赵,鼻子刻着卿,嘴唇是宇。赵卿宇低头的角度那样温柔,“都买吧,我送你。”   林疏月调头进内厅,钟衍不太耐烦,“帮我选个颜色,黑色好还是白……”转过头,才发现人根本没搭理自己。   林疏月在给赵卿宇打电话。   通了,长嘟音,最后几秒,他接听,“月儿?”   两个字,像出鞘的刀尖,委婉地划刺心脏。林疏月语调与往日无异,温和问:“你在哪?”   她心里打了无数死结,乱颤,系紧,能把人勒断气。赵卿宇的回答,决定下一秒是生是死。她听见赵卿宇三分倦态,七分温柔的语气,   “公司加班,眼睛疼。”   “咚”的一声,巨石落地。疼了,凉了,也让人清醒了。   林疏月走出去,朝着赵卿宇和傅琳的方向,“是吗,有多累?”   赵卿宇离傅琳远了些,捂着手机遮声音,“别担心,我滴了眼药水。”   再一抬头,就和三米远的林疏月撞了个正面。   赵卿宇彻底懵了。   林疏月目光平白直接,将他的慌乱和心虚尽收眼底。   “卿宇,”傅琳提着条领带走过来,好奇问:“怎么啦?”她看向林疏月,“这位是?”   林疏月想,只要他说的是“女朋友”,她可以试图理解。   赵卿宇的眼神左躲右闪,这两秒的慌张真真切切。最后,他转过头对傅琳笑,“一个朋友。”   傅琳不甚在意,拖了下他的手,“过来过来,我觉得那只领结好适合你。”   赵卿宇根本不敢看林疏月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漏气的球,轻飘飘的,丧失了五感。林疏月看着他,一直看着,他每一个字的答案,每一个转身,所有的所有,都写着逃避。   “欸。”钟衍冒出头,小声的,试探的,“你没事吧?”   林疏月迟钝的,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钟衍抓了抓后脑勺,“那是你男朋友啊?”说完顿了下,觉得这不合适。张狂惯了,也不知道怎么弥补,索性憋着不吭声。   林疏月喉咙咽了咽,声音都是飘的,“别告诉余星。”   “啊?”   “他心脏不好。”   钟衍切的一声,“这时候还能开玩笑。”   之后,林疏月看起来跟正常人无异,吃饭,听他们聊天,没有丁点伤心失意模样。只在俩小孩儿不注意的时候,偶尔瞄一眼手机。上面空空如也,没有等到该有的联系。   这边,赵卿宇将傅琳送回家后,一个人坐在车里抽烟。他本是不抽烟的,一口下去,呛得直咳。辛辣之气瞬间冲散心中郁结,他想,母亲说得对,迟早是要面对的。   赵卿宇不愿意失去林疏月。   自己辛辛苦苦追来的女孩儿,动心是真的,迷恋是真的,不舍是真的。他回想几小时前林疏月的表情,好像,好像也没有那么的愤怒。赵卿宇甚至侥幸,这是不是代表,她是开明的,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这个点一通,担子便卸了重。赵卿宇埋头在手臂间,深深呼吸。   他不想放弃林疏月,他要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于是,林疏月回家时,看到了守在楼下的赵卿宇。   她站在车边没有动,林余星不知情,开心打招呼:“卿宇哥!”   赵卿宇晃了晃手里的四喜丸子,“你爱吃的。”   林余星眼睛泛了光,但仍克制地瞄了眼姐姐。   旁边的钟衍翻白眼,“你这么怕她啊。”   林疏月点头,“拿家里吃。”   林余星是真高兴了,走路都带风。对赵卿宇摆摆手,“谢谢卿宇哥,待会上来坐。”   钟衍白眼翻上天了都,油门一轰,贼酷地也走了。   傍晚起南风,夏日尽头,黄昏都淡了许多。梧桐叶悄悄落了几片到脚边,跟着余风祟祟翻扯。   林疏月站在赵卿宇跟前,低他一个头。但仍是仰视着,目光平静,直接。   这种平和氛围给了赵卿宇又一次的自以为,并滋生出莫名的信心。他说:“月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欺骗。她叫傅琳,她爸跟我家认识很久,挺熟的,就是去年……”   林疏月打断无意义的阐述,直截了当:“她是谁?”   赵卿宇默了默,说:“我妈安排我俩相亲。”   林疏月的手指掐了把掌心,不知该庆幸他的坦诚,还是可悲他的欺瞒。   “如果不是我今天撞见,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她压制着嗓音,逼自己冷静。   “我,我要跟你说的,我马上就会说的。”赵卿宇忙不迭地解释,“月儿,我爸公司遇事了,贷款下不来,周转特别困难。傅琳她爸有实力,能帮忙。”   林疏月看着他,“然后呢。”   赵卿宇痛苦地捋了捋头发,“我家就我一个儿子,我爸妈都老了,我得担起责任。”   林疏月声音都有点抖,“你对我没有责任吗?”   “有的。”赵卿宇急不可耐,“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也想跟你一起走下去。我们一起面对这些坎。”   “怎么面对?”林疏月顺着话,问。   赵卿宇吸着气儿,太急了,说话都有些打顿,“我跟傅琳先谈着,你还是我的女朋友。等过了这段时间,我爸公司正常了,我再跟她做回朋友,我俩结婚。月儿,你包容包容我,多等等,就一会会。”   林疏月耳朵一片嗡嗡响,从没觉得这夏末黄昏如此刺眼。一个字一个字的,是穿心箭。面前的男人,神色如此焦急,目光如此真挚,她相信,这是他百分百的诚意。   暮色四合里,林疏月温柔笑了笑,然后抬起手,往赵卿宇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她不知道赵卿宇怎么会变成这样,或许,他一直是这样。林疏月记得他追自己的时候,那点傻劲儿虽然一直被夏初嫌弃,但总归是真挚的。   林疏月是个感情观相当“薄”的人,职业使然,悲和欢,聚与散,她能以专业的角度给予感性的理解和客观的化解之招,却很难很难做到共情沉沦。   夏初一直都嫌弃赵卿宇,说这男的不太聪明。   当时闺蜜俩聊天,坏话正好被赵卿宇听见了,蛮尴尬的一场景。但赵卿宇没有生气,下巴扬了扬,倍儿自豪,“我一眼就喜欢上月儿了,这还不够聪明吗?!”   语气那叫一个认真较劲,听得夏初眼皮子都要掀上天了,逗得林疏月扶腰笑。   想到这,林疏月目光一动,正好对着床头矮柜上两人的合照。没有正面,是相互依偎的背影。那是刚答应他时,第一次约会的迪士尼。晚八点的烟花秀快迟到,赵卿宇拉着她的手一路狂奔。   林疏月一直记得他那天穿的白衬衫,汗水微微浸湿后背,他全力以赴的样子,和那晚的烟花一样过目不忘。   林疏月伸手将相框打下盖住。   她在黑暗里睁开眼,眼泪替这点稀薄的真心收了尾。   —   周五晚上,魏驭城难得没有应酬。   在家晚饭时,钟衍也难得平和。   平日一点就爆的人,今天老老实实。阿姨端上最后一道白灼虾,对钟衍说:“林老师刚才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我以为你在睡觉就没吵你。”   钟衍猛地抬起头,“干吗?”   “她明天还要请一天假,说身体不舒服。”   “又请假!”钟衍下意识道。   听到这,一直没反应的魏驭城看过来,“她请了几天假?”   钟衍眉峰一杨,特炸毛的神情,“不用扣工资,这点小钱算了算了。”顿了下,怕人听出异样,又此地无银地遮掩了句,“就她事儿多,烦人!”   魏驭城不语,但脸色是深沉的。   魏董喜怒不示人,可钟衍不一样,他了解自己舅舅,一般这个样子,就是在做决定。   “真的不用换人。”钟衍干巴巴道。   魏驭城看着他,传递出来的意思:这个理由不服人。   钟衍说:“她男朋友出轨,她失恋了。”   魏驭城眼色不变,拿起深蓝色的餐巾拭了拭手,又平平稳稳地放回碟子里,“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我请她吃饭,撞见了他男朋友出轨。后来我没走,听到他俩分手。”至今想起,钟衍仍啧啧赞叹:“林老师打了那渣男一耳光,解气!”   魏驭城八风不动,手指摩挲汤匙匙柄。   “说起来她应该感谢我。”钟衍简直得意,“如果不是我请她去那家餐厅吃饭,就不会撞见这事儿。”   魏驭城这才淡淡“嗯”了声,他坐得直,黑色衬衣裁得肩形硬朗利落。眼皮不抬地问:“好吃吗?”   “好吃啊。”   “你找斯文打个招呼,以后多去。”   钟衍感激点头,“谢了,舅。”   魏驭城起身,衬衫下摆在腰间堆了一层浅浅褶皱,平静说:“懂事。”   作者有话要说:  舅甥情,感天动地 TvT 第9章 烈焰   赵卿宇挨了林疏月一巴掌,五脏六腑都被打痛了。痛觉连着心,也跟着一点点疼起来。毕竟是自己正儿八经付诸真心的女生。美好和留恋,像强力胶水,撕不断,扯不散。   他回忆林疏月的好。   扪心自问,那是无话可说。   赵卿宇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性格,林疏月给予的,是润物细无声的包容与温柔。与这样的女生谈恋爱,太舒服。   他撑着额头的手猛地收紧,腾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上哪去?!”明婉岚堵在门外,扬声质问。   赵卿宇还算坚决:“找她。”   明婉岚一点也不意外,“你怎么这么糊涂。她和傅琳能比吗?”   “妈!”赵卿宇不悦,“不要这么说她。”   “不好还不让人说?”明婉岚冷呵,环手搭在臂弯的指甲色明艳精致,“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的从业资格证被吊销,当初出的事,真嫌不够丢人了?”   赵卿宇的怒意冲红了眼,可维护的话到嘴边,又一个个地咽了回去。   “她有稳定工作吗?能帮助你吗?”明婉岚越发冷漠,“她还有个得病的弟弟吧。赵卿宇,你要跟她在一起,她弟弟的医药费、生活费,日后生活不能自理,可都成了你的负担。”   赵卿宇呼吸紊乱,暴躁地捂紧耳朵,“别说了!”   他绕过明婉岚,跌跌撞撞跑出去。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心意已决,似是悲壮的牺牲,简直功德无量。直到他拿出手机,林疏月十分钟前给他发的信息:   “有空过来拿你的东西”——连标点符号都省略。   赵卿宇回拨电话,林疏月没有接。   再拨,掐断。最后直接拉黑了。   赵卿宇倏地愤怒,不过脑的,将电话打给了林余星。   林余星完全不知情,被赵卿宇激烈的言辞吓到。在躁动的逼问与诉苦中,他渐渐反应过来,姐姐这是遇事了。赵卿宇咄咄逼人的质问和失控的言语刺激到了林余星。林疏月拎着菜进门时,恰好看到弟弟捂着心口,面色发白。   一顿手忙脚乱的安顿,林余星吃了药,有惊无险。林疏月却是彻底发了怒,她把电话打过去,起先还能极力克制情绪,“赵卿宇,你知道小星不能受刺激,你还找他。今儿我把话撂明白,最后说一次,亏欠的是你,不忠的是你,撒谎的是你,你听懂了吗?”   赵卿宇炸了:“林疏月,最最自私的就是你!知道我妈不喜欢你,你就不会为了我去讨她欢心吗?我们之间,你有过一点点努力吗?”   林疏月一字字的,像疾下的冰点,直击他的重点,“努力什么?努力买跑车,努力投好胎,努力能帮你家渡过难关?”她轻轻一笑,“就算是这样,也不是我不努力。而是你眼瞎。”   赵卿宇没料到,向来温柔大度的伴侣,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迟钝两秒,反应过来,“你从没有爱过我。”   “这个时候再谈这个字,你不觉得可耻?”林疏月亦不正面回答,手起刀落,干干脆脆地通知他:“不用再来了,你的东西我烧了。”   其实也没贵重东西,甚至连衣物都没有。   赵卿宇追得久,在一起的日子却短。林疏月从不否认自己的“薄”情,但在一起时,灵魂是投入且诚实的。感情淡了,分手也得体体面面。而不是以背叛,以隐瞒,以种种私心与大倒苦水的理由。   林疏月花了一小时,将赵卿宇送她的东西打包封条。   限量版手办,花了两千个游戏币只因她多看了一眼,赵卿宇便非要抓到的娃娃,两人的拍立得合照,一个不留。林疏月拍拍手上的灰,本以为是场坚强的落幕,但一转头,就被矮柜上两人的合影击中。   赵卿宇一身白衬衫,眉眼温柔清隽。   眼睛不撒谎,那时的彼此,爱意沸声震地。   林疏月猛吸气,把相框往袋里一丢,掌心狠狠压上去。   许久沉默,直到 “咔哒”一声轻响,卧室门开了条缝。   “姐。”林余星小声,伸过手,递来一只打火机。   林疏月愣了下,然后笑起来。这一笑,心头阴云随之弥散。她轻轻碰了碰弟弟的手背,认真想了想,“火灾隐患,不值当。”   第二天,林疏月把这大包东西都捐给了贫困山区。   走出邮局的那一刻,她抬头看了看半隐半藏的太阳,在刺目的光线里闭了闭眼。至此,和赵卿宇的感情算是彻底划上句号。   分手的事很快被夏初知道。夏初是个朝天椒脾性,气得一巴掌拍向桌面,“他还是人吗?!”   咖啡厅里旁人侧目,林疏月赶忙拉她,“小点声儿,别人以为我俩干架。”   夏初说:“我能抽死他信不信。”   “抽,你抽。”林疏月皱眉,“把人抽死了你不用坐牢?”   “你就是这么理智。”夏初不解气道:“就该去他公司闹!什么极品渣男!”   林疏月良久没吱声。   夏初觉得她胆怯,撑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林疏月很低的一声:“我心快痛死了。”   夏初偃旗息鼓。摊上这种事,什么理智不理智的。被喂屎,臭了一身,难不成真还出去大肆宣扬。   “翻篇了。”林疏月深吸一口气,“你这暴脾气也收收。”   感情没了,钱还是得挣。钟衍那没耽误太久,很快恢复辅导。   钟衍瞅她半天,想问也不好问,于是凶巴巴地提高存在感,“你请这么多天假。”   林疏月瞥他一眼,“你跟你女朋友分手,也得花时间善后吧。我三天,你呢,当时花了几天?”   钟衍登时结巴,“我,我,不是,你咒我?”   林疏月偏头笑了笑,眼睛还配合地眨了眨,讳莫如深道:“懂了。”   “你懂什么了你。”钟衍气急败坏,“你以为我没谈过女朋友是吧?我谈过的。”   “哦。”   “……”钟衍哑口。   林疏月收起玩笑,神色淡,“总比我这种,所遇非人好。”   这话有点自戳伤疤,钟衍也算知情人,四舍五入也就是当场抓奸。他早想说了:“这种渣男不早点分,还留着过清明?”   林疏月听笑了,真心实意的。   “谢了。”她说:“我不会再请假了。”   钟衍极度不适应这种被人感谢的氛围,他心里暗升怪异,还藏不住一丝丝被需要的小满足,可又不想被她看出端倪。于是恢复往日那幅厌世脸,脖子一歪,要理不理。   相安无事,很长一段时间安静。   “你真没交过女朋友?”林疏月忽问。   钟衍身体一弹,好大反应,这突然袭击,他耳根子都染了层纯情的红。   林疏月挑挑眉,不说话。   钟衍不以为意,“你以为我是魏驭城。”   林疏月神色跳了跳,目光下意识地离开钟衍的眼睛。   这会子的安静,倒是真正灼烧空气了。林疏月顺着话,平静道:“我以为你家长辈早就成家了。”   钟衍嗤之以鼻,“想当我舅妈的人确实很多。但我舅这人,反正我是没见他带过女人回家。”   林疏月眉心蹙着又松开,然后嘴角勾出个不屑的笑。   带不带人回家,好像和这人的风流没有因果关联。   毕竟,她也算是当事人。   以她稀薄隐约的记忆,魏驭城绝不是什么情场新手。一夜而已,能刻印,能入魂,能在她抽身万重山后,七百多个日夜消散中,极少极少时候回忆想过去的时候,依然能在他身上联想起世间无数旖旎之词。   思绪由点带面,刚要发散,林疏月手机响。   她听了几句,脸色瞬间大变。   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赵卿宇报的警。   原来昨儿回去后,夏初越想越替她不值,今天一大早就去公司堵人,把赵卿宇当街骂了个狗血淋头。上班高峰期,那么多人看着,赵卿宇脸都绿了。   他也是做得出,报了警,指控夏初诽谤、扰乱治安。夏初气炸了,在派出所冲上去想掐死他,赵卿宇指着她:“再加一条人身攻击!”   林疏月急着走,被钟衍一把拉住,“你去有什么用?你等着,我能想办法。”   钟衍桀骜,说话做事没得章法,林疏月压根不信。   “你什么眼神。”钟衍不耐烦,“待着!”说完,他把人往外一推,“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林疏月无语,就知道不靠谱。   夏初这事不好办,毕竟理亏在先。她太了解赵卿宇,之前没少遭夏初白眼和不满,这是憋着恼火,一股全发泄了。   林疏月心乱,以至于魏驭城站在面前了,才发现。   她闷着头走,越来越近,魏驭城也不避让,堵着正面,等着人往胸口撞。   林疏月猛地一顿,没撞成。但距离之近,心跳仿佛交织于一起。   她往后退一大步,觉着不够,又挪了一小步。   就是这个动作,惹着了魏驭城。   林疏月站得直,神色间的焦虑显而易见。所以在对视魏驭城的时候,目光里的不耐和似有似无的嫌弃来不及收拢。   魏驭城没有让开的意思。   黑衬衫不压他半分个头,立领之上,喉结敞露,连着下颌的线条极其优越。   魏驭城看着她,就这么看着。   林疏月当仁不让,在他面前从不露怯。   这氛围感,有点较真和拉锯的意思了。林疏月还算理智,知道眼下自己是劣势一方,夏初那边耗不起。她缓了态度,先行低头,温软乖巧地叫了声:“魏先生。”   魏驭城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终于不是叫什么魏舅舅了。   他当然不是着美色之道而误国的昏庸之辈,也看穿对方的狡黠伎俩——毕竟上过这姑娘的当。   魏驭城的目光越发施压。   林疏月眉心蹙动,是真急了。   魏驭城平平静静的两个字:“求他?”   静了几秒,林疏月忽然反应过来。这事要想解决,可能最后真的得求赵卿宇高抬贵手。两人已经彻底闹掰,林疏月不想低这个头。   权衡利弊,在魏驭城和赵卿宇之间,她没有半点犹豫。轻声说:“求你。”   魏驭城四平八稳,“你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   林疏月本能反问:“你想我怎么求?”   魏驭城说:“你也不是没求过。”   林疏月愣了下。   愣得对视的目光定在他视野里,被记忆,被过去,被言不由衷悄无声息地缠紧。   这是只属于他们俩的缄默无语。   两年前的波士顿,荼蘼深宵,雨化春水。一眼天雷勾地火,一夜荒唐沦陷,一瞬也曾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魏驭城是绝对主导者,在她身上浓烈且浪漫地运作。至少那一夜,男人酒气财色,征服了她的七情六欲。   魏驭城用自己的方式,稳妥坚决地闯进禁地。   如此欲望深似海的沉沦之夜,一个女人,还能怎么求这个男人?   林疏月面颊忍不住发烫。   魏驭城看到她渐红的脸,倒也没有过分为难。他背过身,淡声:   “这才是求我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话绿里绿气的……   —   月底啦,替舅舅求一波营养液!   这章揪300只红包,感谢追文~ 第10章 烈焰   林疏月站在原地分了会神,魏驭城这话让人似懂非懂。他上楼去书房,消失没多久,林疏月就接到了电话。   赵卿宇撤诉,夏初没事了。   林疏月怔然,抬头看向二楼转角处。魏驭城的身影早已不见,却留下了一诺千金。   楼上,魏驭城在书房还没坐热,钟衍便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他举着还发烫的手机,激动问:“舅,你跟她说了吗?”   皮椅轻旋一道弧,魏驭城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跟晓峰说了好久,他才肯去求他爸帮忙。这货非跟我在电话里扯谈。”钟衍的情绪突突,一会自豪一会嫌弃。可魏驭城要理不理的样子,看着有点发慌。   钟衍以为是烦到他了,语气低了两分,解释说:“我看到你的车回来,想着方便,才发信息给你的。”——编了条很短的信息,让魏驭城待会进屋告诉一下林疏月,事情解决了,可别出去跟渣男面碰面。   魏驭城平静说:“嗯,出去吧。”   钟衍指了指外头,“这地方不好打车,我开车带她去派出所。”   “站住。”魏驭城施压的语气,“我说过,你不许再开车。”   钟衍犯了太多事,欠揍欠教训,有次跟狐朋狗友去山顶飙车,过弯时摔下了车,后脑勺缝了六针,血渍呼啦地糊了一脸。魏驭城赶来医院,第一件事就是撕了他的驾驶本。   关键时候,钟衍是不敢顶嘴的。稍微冷静了些,也觉得自己好像热情过了头。   不送就不送呗,他挠挠眉毛,单手插袋吊儿郎当刚要离开。   魏驭城起身,“我开。”   走到门口,对还在原地发愣的钟衍抬了下手,声音依旧平静:   “一起。”   魏驭城的心思,铺垫得滴水不漏。都在车上了,钟衍还搞不清舅舅的弯弯绕绕。他想自炫,但又觉得有点儿肤浅,林疏月坐后座,好像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钟衍憋得慌,暗示道:“你都不说话的吗?”   林疏月看了他一眼,也没明白。要道谢似乎也是向魏驭城。   钟衍这一拳头打在棉花里,太不痛快。头一歪,闷着气。   到派出所,林疏月匆匆下车。跑了一半又折回来,钟衍稍打精神,挺直腰杆,准备说“不用谢”。   “谢谢。”林疏月微弯腰,却是朝着魏驭城。   魏驭城伸手摸烟,抖出一根夹在指间。他没回答,只看着她。   林疏月走了。   副驾的钟衍缓过神,气愤暴躁地嚷了句:“我帮了这么大个忙,她为什么不对我说谢谢!”   魏驭城把烟放回盒里,往储物格一扔,颇有长辈气质地提醒三个字:“对女人客气点。”   —   夏初坐在接待室的长椅上,一脸烦闷。见着林疏月后,像受委屈的小孩儿。   林疏月吓了半条命,也想发脾气。可一见她这模样,心里又泛起点点酸苦。她展了个笑,“下回别单独行动,这不,受欺负了。”   夏初吸了吸鼻子,“那可别。留一个,至少你还能捞我出去。”   林疏月走去和她并排坐着。   夏初问:“姓赵的怎么突然和解了?”   “找人帮忙。”   说完,办手续的两位民警走进来,夏初去签字。其中一个年轻点儿的突然对林疏月笑了下,“向阿衍问个好。”   林疏月皱了皱眉,随即就什么都明白了。   事情解决,夏初又活跃起来。大概是赵卿宇这种渣法让她叹为观止,连骂都懒得骂。只不停打听:“欸,你找谁帮的忙呐,这办事效率也太绝了。”   走出派出所,林疏月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   车窗降下,魏驭城的侧颜无遮无拦。   林疏月让夏初待原地,一个人走过去。心里有困顿,也不是喜欢藏事的性格,所以直接问出了口:“没看出来,当舅舅的喜欢抢外甥功劳。”   魏驭城眉间神色平顺,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我也从没说是我。”   也是,从始至终,主动道谢的,心存感激的,一直是她自己。这么一想,倒成自己的错。   被魏驭城的视线追太紧,林疏月下意识地别过头。不想被他占上风,于是反问:“既然想‘好心’当司机,何必还要拉上钟衍一起。”   这会子的安静持续久。   就在林疏月以为他是心愧无话可说时,魏驭城说:“是怕你不肯上我的车。”   魏驭城倒也没俗套地继续送人回家,见她平安出来,事情就算解决。   人走后,夏初悠哉哉跟上,挑眉说:“还发呆啊。”   林疏月神色敛不拢,轻易看出异样。   夏初了然,“他帮的吧。”   “不是。”   “是不是也不重要。”夏初努努嘴,“上次你说他是家属,才没这么简单。”   林疏月没搭这茬,有几分逃避的意味。   这可让夏初来了劲儿,往后一段时间,都有的没的围着打听。林疏月真拿她没辙,吃的贿赂堵不住小夏同学的嘴,嫌烦怒骂反倒换来她一张明艳笑脸,小夏天没心没肺脸皮可厚。   两人大学挚友,毕业后也一块经历了许多事,是名副其实的患难见真情。夏初也不是谁都热脸相迎的人,就凭她提刀向赵卿宇索命的气势,就知她和林疏月的情分多深厚。   “你再不说,我就自己去查了啊。”夏初拖着音,“钟衍的舅舅哦,魏氏的董事长哦,也不是很难查的嘛。”   林疏月哭笑不得,“怕你了。”   周五,钟衍临时打来电话,说家里人过生日,放她一天假。林疏月便约了夏初出来聚聚。   夏初这段时间工作压力大,想放松,直接把人带去了CLUB。   这家店她是熟客,往吧台一坐,跟新来的小鲜肉调酒师没五没六吹牛皮。小鲜肉只往林疏月身上瞄,夏初啧的一声,“喂喂喂,砸店了啊。”   林疏月撑着一边脸,笑得妩媚动人。   二层贵宾包厢时不时闹出动静,偶尔有人一脸蛋糕笑哈哈地进出追闹。林疏月抬头看了一眼,估摸是过生日的。   “别瞧了,来,说正事儿。”夏初大声:“说说你和魏驭城。”   这音量,简直了。   头顶的炫光折在暗色砖面,挤出的光圈大开大合,疾速变幻。吧台往后两米,是隐在罗马柱后的走道。走道直连二楼贵宾层,一双棕色切尔西皮鞋,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倏地停步。   喧吵的重金属蹦迪音乐已近尾声,最后两下鼓点“咚咚”收尾时——   “两年前我去波士顿,和他有过……”林疏月停顿半秒,说:“交集。”   夏初眼睛瞪大半圈,“你俩谈过恋爱?”   林疏月摇头,“不是。”   她明白过来,完全想不到,“你,你和他,”卡壳半天,夏初惆怅地竖起拇指,“夸你一句好样儿的吧。”   林疏月轻轻挥开她的手,笑着说:“不走心。”   夏初凑过去了些,“是是是,走肾。”   “边儿去。”林疏月笑,沾了酒,脸是红的。   “就是你去美国找人的那次吧。”夏初回想,大致能串联起前因后果。   那一年,林余星病重,医院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林疏月四处奔波,累得筋疲力尽,眼看着弟弟一次次的在死亡线上挣扎。   林疏月想,如果她能狠心一点,如果她松松口。或许,于她,于林余星,都是一种解脱。   林余星昏迷两天才醒来,气若游丝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姐,你别哭。”   五个字,秒速斩断了林疏月的犹豫。   她替林余星的人生做出选择,也说了五个字:“别怕,姐姐在。”   待林余星病情稍稳定,林疏月毅然决然地飞去美国。   这份苦难,不该是林余星、以及她来独担的。那个生他却不养他的人,有什么资格潇洒自在。别说美国,北极她都要过去讨个说法。   林疏月给对方打电话,对方轻松无所谓的语气,“你来呗,顺便玩一玩嘛。”   “玩?我哪有心情玩!”   “好啦好啦,不玩就不玩,机票订了没呀,我来接你。”   到波士顿,林疏月天真地在机场等了三小时。   她按着平日邮寄东西的地址找过去,房子早就换了租客。   异国他乡玩蒸发,林疏月多韧劲的性子,哪肯就罢。费劲打探,终于得到一个不太确定的地址。那是人间风月场,她一身褴褛,格格不入。   人当然找不着,最后一根弦,崩了。   林疏月哭得忒惨,这一路太累太累,她去的那家酒吧名字已经记不太清,回忆当时,多半是痛苦的宣泄。   夏初第一直觉:“你和魏驭城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不认识。”林疏月答得斩钉截铁。   “所以只是单纯的……”   林疏月说:“看对眼。”   “现在呢?”   “第一次知道,世界这么小。”   这都是矫情话,不过瘾。夏初追问:“那你和魏驭城再见面的时候,你什么感受啊?”   此时此句话,让罗马柱后面的人身形微动。好在DJ切换舞曲,暂时是平和温柔的纯音乐过渡。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林疏月坐在高脚椅上,裙子及膝盖上方两寸,小腿细而匀称,堪堪一握。   淡色高跟鞋翘在半空,鞋尖忽上忽下,撩着魏驭城的心一高一低。他听见林疏月扬着恣意的神色,轻声答:   “第一眼啊,真没认出来。”   拔高的心倏地坠落,不给缓冲余地,结结实实摔向水泥地,钝了一块,缺了一角,歪七扭八变了形。   夏初一脸讶异,想好半天,才得出一个唯一解释,“在你这如此没有存在感,那他应该……不是很厉害。”   幸亏灯效作掩,这半明半晦的光线,盖去了男人失温的神色和无奈的怒容。   躁动的音乐重新响起,两人的声音已听不见。   重新回去包间,门一推开,预谋已久的钟衍闪现,胆肥地将蛋糕往魏驭城右脸抹,语气中二又喜气:   “舅!生日快乐!!你快不快乐?!!”   身份摆在这儿,再放肆那也是有分寸的。这也是钟衍,换作别人,多说一句都胆怯,更别提往魏董脸上糊奶油。   魏驭城沉了脸,像阴云覆海面,深不见底,望而生畏。目光投向钟衍,下一秒就想将其手刃当场。   快乐。   35岁生日,过得可太快乐了。   回程路上,魏驭城数落钟衍四十分钟。见他一头黄毛,不顺眼,近乎命令:“明天染黑。”   钟衍不知死活,还傻兮兮地把脑袋凑过去,“舅,我染黄的好看。”   “光头更好看。”魏驭城冷哼。   钟衍再横,也是有眼力的。舅舅此刻绝对不好惹,说什么都不回嘴便是。但魏驭城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你平时就玩这些,幼不幼稚?”   “能不能坐直了?没长骨头是吗?”   “我跟你说话,你这什么态度?”   钟衍倒也不恼,只悠哉哉地转过脸,“难怪了。”   魏驭城止声,目光压着他。   钟衍说:“我现在还没舅妈。”   魏驭城神色不变,但一晚上的情绪,到这忽然就被冲散了架。 第11章 烈焰   林疏月每周过来三趟,且遵守承诺,对钟衍不作硬性的说教,两人以一种十分奇异的方式和洽相处。   这天,林疏月在沙发上闭着眼。钟衍偷瞄,以为是睡着了。结果这一瞄,林疏月猛地睁眼,把他逮了个正着。   场面尴尬,钟衍想发飙,又觉得亏心。林疏月却无事一般,“想聊天?”   钟衍把头呲一边,“不想,谁要跟你聊。”   林疏月点点头,“那我念书给你听。”   “不想听!”   “但我想念。”   林疏月从包里拿出浅绿色封面的书,叠着腿,将书轻轻放在腿上。她的声音温柔缱绻,不疾不徐,依旧是第一次读的那本《万物有灵且美》。   “……这是我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刻,因为我看着绝望变成希望,死亡变成生机。”   字里行间,是朴实,是治愈,与林疏月的声音相辅相成。钟衍听到这,嘴硬全憋了回去,像块大石头,悄无声息将心砸软。   他背过身,不让林疏月看见他此刻的茫然,却藏不住微蜷的手指。   钟衍在她的声音里,心境平和。   天色由亮变淡,黄昏映在室内墙上,像一只搅散的蛋黄。   阿姨敲门,“可以吃饭了。”   钟衍如梦醒,沉浸其中未完全抽身,“魏驭城回来了?”   “李秘书打来电话,魏先生晚上有应酬。”   钟衍又恢复一贯的不耐,并且只敢人不在的时候横一横,“就知道应酬,他这样,四十岁也单着得了。”   林疏月抬起头,微微诧异,“你舅舅四十了?”   “快了,差五岁。”   那他今年三十五。   林疏月心想,嗯,显年轻。   周六是休息日,林疏月陪林余星玩了会乐高,清点了药物,准备下周带弟弟去复查。下午,天气由雨转晴。林余星往窗外望了好几轮,可怜巴巴道:“姐,今天都待家里吗?”   林疏月看出他的心思,到底于心不忍,“走吧,带你去书店挑点书。”   林余星高兴极了,特自觉地穿外套。他今天的棒球服很好看,走前,林疏月压了顶棒球帽在他头上,由衷道:“帅了。”   刚下楼,就听见钟衍的声音:“要不要我送你们啊?”   林疏月看清人,讶异,“你怎么来了?”   钟衍欲盖弥彰道:“别多想,只是路过。”   “我们去书店,一起?”   钟衍双手插兜,装酷,“既然你求我,那就去一趟吧。”   林疏月不点穿他这点小心思,配合地点头,“荣幸荣幸,请吧,大少爷。”   书店,林余星逛得认真。钟衍瞅了瞅,得了,他选的书,都是些看不懂的。林余星好心道:“我觉得那一架的,你可能会喜欢。”   一排漫画。   钟衍故作凶状,“嘲笑我?”   “别凶他。”林疏月拍了拍他肩,然后往他手里塞了一本,“看吧。”   看清书名,正是她常读的那本《万物》。钟衍撇撇嘴,还给她,“不看,下次你读。”   钟衍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书店安静待一下午。   林余星看量子科技,林疏月更绝,翻的是英文原版心理学。钟衍坐在墙角,不想显得格格不入,于是也拿起了一本书。   林疏月抬起头,看到钟衍认真投入的模样,嘴角悄悄扬了扬。   五点多,林疏月带两人去吃晚饭。   能吃什么,少吃什么,她一交待,林余星保准听话。钟衍嘁的一声,“这么怕她干吗?”   林余星憨憨一笑,没说话。   “就你最不听话。”林疏月说。   “我哪里不听话了。”钟衍反驳。   “那你给我多吃蔬菜。”   钟衍盯着她夹到碗里的油麦菜,愣了下,“靠,把我当小孩儿呢。”   “谁说不是。”林疏月挑挑眉,“小孩儿,听话。”   吃完饭,刚准备回家。林疏月接到林余星主治医生的电话,医生让她过去一趟。钟衍听到了,摆摆手,“你忙你的,我把他送回去。”   林疏月想了下,点点头,“注意安全。”然后对林余星说:“到家记得吃药。”   从这过去二十分钟的车程,没什么好担心的。   人走后,钟衍有搭没搭地敲着方向盘,“你咋那么怕你姐。”   林余星:“姐姐为我好。”   “你姐长得温柔,性子跟母老虎似的。”   “不许说我姐。”林余星扭头抗议。   “绝了。”钟衍眼珠一转,“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玩玩儿呗。”   “不去。”   “很好玩儿的。”钟衍瞄他一眼,“你姐办事少说也得俩小时,赶她之前,我就把你送回去,不让她发现。”   林余星默了默。   这份诱惑确实很大,他的活动范围很小,但这个年龄,对世界的探知欲是本能。   “就去一会会。”林余星谨慎道:“一小时。”   钟衍打着响指,“行,坐稳了。”   从辅道入主路,再上高架,半小时后,钟衍把人带去了酒吧。   这是他常去的一家,熟人多。服务员都打招呼:“小衍哥来了啊。”   遇上更熟络的,对方还会拍下钟衍肩膀,笑呵着擦身而过。   重金属鼓点如重锤,林余星眼花缭乱,脚步有点儿飘。   “这是我弟。”钟衍逢人就介绍,并时不时地回头叮嘱,“跟紧点啊。”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这个点,酒吧稀稀拉拉的客人,乐队正在调试音响。虽不是很热闹,但对林余星来说,已足够万花筒。   新奇事物让人忘记时间。   天渐黑,客人越来越多,气氛愈演愈烈。   “这个看着像果汁儿吧?其实是度数很高的酒,你看看就行,别乱喝听见没。”   “瞧见那人没?今晚驻唱,嗓子还行。”钟衍如数家珍,“你有想听的歌吗,我让他给你唱。”   放松时刻没持续太久,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哟,这不是小衍哥吗?”   说话的人二十五六模样,贴头皮的发茬,脸型瘦尖,笑起来眼神贼光尽现。   钟衍的脸色也瞬间冷下来。   此人小名叫毛哥,游手好闲的一混混。仗着上头的大哥,也是一贯的嚣张惹事,钟衍和他相当不对付。   没把冷脸当事,毛哥笑眯眯地看向林余星,“今天带跟班了?来来来,酒我请。”   钟衍爆了脾气,酒杯往下一扣,“跟你丫的班!爷我今天不想看到你,能不能识趣边儿去!”   林余星被钟衍这反应也连带着一块紧张,怕他冲上去干架。   毛哥不怒,反倒笑嘻嘻的,“办完事立马滚。”   钟衍冷呵,“你有屁的事!”   毛哥扬了扬脖子,笑意收了点,声音也凌厉起来,“现在这片归我管。”   钟衍眯缝了眼睛,语气不寒而栗,“你什么意思?”   “没特别意思,”对方尖嘴猴腮,刻薄且仗势,“把衣服脱下来,例行检查的意思。”   ……   这边,林疏月从医生那回来,发现林余星没回家。电话过去,钟衍和弟弟都没接。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个情况了。   她估算了一下时间,三人分开已两个小时。   林疏月没犹豫,电话直接打给了李斯文。   钟衍那辆跑车上有GPS,一查就查出了位置。李斯文做人做事滴水不漏,掂量轻重,当即汇报给了魏驭城。   林疏月离得近,先赶到酒吧,地大,灯影迷幻,完全找不着方向。无头绪地转了十几分钟,也不知到了哪个旮旯角落。右边是一扇半掩的门,林疏月不做他想,刚要推开——   “呵,钟衍这回完蛋了。”   林疏月动作一顿。   “他家里有钱,拽得跟什么似的,上回把毛哥打进了医院,毛哥恨不得让他死。”   “钟衍进来的时候,东西就放他外套里了。这回报个警,你说他死不死。”说话的人贼眉鼠眼,朝同伙做了个吸烟的动作。   林疏月蹙眉,反应过来后,凉意浇头灌下。   她拔足往外跑,逮着服务员问,终于赶到包厢,里头已经乱成一锅粥。   近十人围住钟衍和林余星。   钟衍头发乱遭,脸上挂了彩,一脸不服输的野劲儿。他把林余星拦在身后,是一个维护的姿势。但寡不敌众,显然是落了下风。   “这他妈不是我的!”钟衍暴怒,指着姓毛的道:“你陷害我。”   毛哥阴狠,“你有证据再哔哔。”   钟衍的外套丢在地面,外套上是一小包白色的粉末状东西。   毛哥假模假样,“我再混蛋,那也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小衍哥玩得开啊,这玩意儿都敢明目张胆地带进来。”   “放你妈的狗屁!”钟衍暴怒。   毛哥眼色阴沉,“东西从你衣服里搜出来的,按规矩,报警。”   钟衍脑仁儿嗡嗡响,一滴汗顺着额头下淌。他再叛逆不羁,也绝不会碰这种下三滥的害人之物。钟衍脑子转得快,想起进酒吧时,那个攀着自己肩膀套近乎的熟人酒保。   他明白,从头至尾,这就是个陷阱。   姓毛的不给他一点反应时间,手机随外套一起拿捏住,已经拨起了报警电话——横竖是让钟衍死。   就在这时,门猛地推开,林疏月站在门口,所有人看过来。   钟衍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迫切、警示,暗示她先把林余星带走。   林疏月的所有注意力确实是在林余星身上。她面若无事地走进来,牵着林余星的手语气埋怨,“找你半天了,快点啊,车还等在外头呢。”   毛哥警惕。   林疏月语气埋怨,一顿数落,“让你不好好学习,天天跟这纨绔子弟一起混,回去看爸妈怎么收拾你!”——边说,边把林余星往门外带。   毛哥的重点只在钟衍,所以任由这俩无关人员退场,没空管。   人走,门关。   钟衍一边心里空落,一边欣慰,走一个是一个,幸好没把林余星牵扯进来。   他深吸一口气,拳头拧得咯咯响,豁出去地准备鱼死网破——“哐!”的一声,门再次被踹开。林疏月一个人重返,冷声呵斥:“有完没完了!”   钟衍吼:“回来干嘛!给我走!”   毛哥也撕了脸,威胁警告:“别他妈多管闲事。”   林疏月没被任何话语劝退,平静从容地与毛哥对视,“你自己做的事,应该很有数。”   毛哥此时不屑,报以冷笑。   林疏月平铺直叙,字如细针往对方心口扎,“钟衍进酒吧,你让个所谓的熟人找他勾肩搭背,然后偷偷塞进他外套,再自导自演这一出贼喊捉贼。做了坏事,还想当好人?真当没有公序良俗了?”   毛哥登时变了脸,“嘴巴放干净点!”   林疏月不再废话,直接告知,“我能知道这么详细,你也不想想为什么。”语毕,她晃了晃手机,“不巧被我听见你手下聊天,更不巧,我录了个音。”   这回连钟衍都怔住了。   林疏月冷静至极,“要么,放人走,要么,去警察面前评评理。你自己选。”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露出了心虚。   极其诡异的安静气氛中,毛哥阴毒的目光狠狠剜向林疏月,他倏地笑起来,一字字道:“你有种。”   钟衍反应迅速,在他挥拳之前,抓住林疏月狂奔,“跑!”   重音乐入耳,眼前是晕眩的灯光,身后是叫嚣的追打者。他们人多势众,越追越紧。钟衍把林疏月往前推,拿起一旁的椅子朝身后干架。   林疏月摸出手机拨号码,却被对方一脚踹飞。手背钝痛,疼得她冷汗直冒。   “操!”钟衍拳头往那人脸上砸,结结实实挡在林疏月身前。   毛哥急红了眼,恨意往上冒。敲碎酒瓶,拿着尖尖的玻璃碴向钟衍走去。刚抬起手,一股巨力猛然从后侧劈来,碎片飞了,毛哥痛苦大叫。   动手的是一个黑衣硬汉,动作快准狠,瞬间解了围。   钟衍喘着气,看清硬汉后,如获大赦,“小强哥!”   混乱场景按下暂停,稍归安宁。   林疏月抬头,就看到炫目长廊尽头,魏驭城负手站在那儿。   魏驭城穿的是白色衬衫,袖扣没摘,显然是从会议上急匆赶来。昏暗环境衬托着他这一身白,是极致的反差。明明是温和纯粹的色彩,此刻映衬他的脸,却如烈焰炙烤。   魏驭城什么都没说,只对身旁的李斯文做了个手势,人便转身离开。   李强是跟了魏驭城十年的保镖,退伍特种兵,处理这些自然不用再操心。   钟衍哆嗦了下。   如果不是幻觉,刚才魏驭城的视线,一分都没匀给他,而是全落在林疏月身上。   林疏月快步跑去酒吧外,望了一圈,没找到人,方才的镇定全然不见,满眼的焦虑忧心。   “姐……”   直到虚弱的呼喊从右边传来。林余星从一辆黑色欧陆下车,脸色泛白,嘴唇也失了血色。林疏月跑过去将人扶住,“吃药了吗?快坐下。”   林余星被吓着了,身体已十分不耐受,可仍不想她担心,“姐,我没事,真的。”   不远处的钟衍低着头,慢慢靠近,一脸新鲜伤口更显匪气,但语气是怯懦的,“那个,林老师,对不起啊。”   林余星也低头,做错了事,不敢搭腔。   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林疏月猛地起身,她没看钟衍一眼,而是径直朝魏驭城走去。这几米远,女人走得气势生风。魏驭城一直平静注目,焦点不变。   林疏月抬头对望,目光没有丝毫动摇,“魏先生,从现在起,我不再担任钟衍的心理辅导老师。”   钟衍一下子急了,“我道歉了,我道歉了还不行吗!”   “闭嘴!”林疏月转过头,“你无法无天有人惯,那是你的事。但也请你学会尊重别人,”林疏月后怕,眼底红透了,哽咽道:“我告诉过你,我弟弟有心脏病的。”   “不是的,我,我,”钟衍话都不说不利索,最后只会重复三个字,“对不起。”   气氛低压。   魏驭城一直看着林疏月,目光胶着且沉。   “林老师。”他开口。   林疏月仰起头,态度决绝,没留半分宽容大度,“我不是请求你,而是通知你。”   骤起的夜风从琼楼玉宇的间隙处流灌,抚面力度轻柔,似委婉试探。   魏驭城没有意外的神色,他这一身商务装扮,利落别致,与这声色风月格格不入,可他站在这儿,无论什么氛围景致,都无法喧宾夺主,沦为陪衬。   他想要漠视,那么人间风月便碎成粉末,难以动情。   他想要留住一个人,那么刀山火海也能化成缠绵春水。   魏驭城不点她这道题,或者说,全程至尾,他都不关心任何。这份心眼磊落于细微之处,他看向林疏月的手背,沉声问:“疼不疼?”   林疏月一怔。   虚软的底气被无形的双手托住,五感六腑卸了劲儿,强撑的框架瞬间散了基石。   疼不疼?   怕不怕?   林疏月目光渐渐游离,疼是疼的,也是后怕的。   魏驭城:“先处理伤口,总不能一直疼着。”   林疏月理智拉回几分,刚要振作反驳。   “林疏月,我不是通知你。”魏驭城的声音低了两度,把她刚才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   话不说尽,点到即止。   在他至真至诚的目光里,林疏月看到了没说出口的下半句:   我不是通知你。   而是求你。 第12章 烈焰   可惜她不是为两滴温情轻易动容之人,尽管魏驭城的眼神深邃如海,着实迷人。   林疏月就这么走了,走得真决绝,完全忽视钟衍这种混世魔王的哀求和悔意。出租车招手就停,开门,关门,只留一地尾气。   魏驭城全程注目。   他想,那年那夜,她把他甩了就走时,姿态是不是也这么潇洒。   到家,林余星跟在身后,低着头,不敢吱声。   林疏月绷着肩颈,也没有看他一眼。   手机不停响起提示音,全是钟衍发来的认错微信:   “我真以为你那时是开玩笑的。”   “对不起林老师,也对不起你弟弟。”   林疏月久不回复,钟衍换了语气:   “现在也难找工作。”   “喂,给你涨工资行吗?”   林疏月头疼愈烈,手机盖住,人往后仰,难以掩盖的倦容。   林余星难受,“姐,对不起。”   林疏月倏地一笑,也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对不起。”她视线空茫,盯着天花板的某一点,“今晚我听到最多的,就是对不起。它唯一的用处,就是事后能够宽慰你们的心。”   林余星难过极了,“姐。是我不懂事。”   林疏月侧了侧头,看着弟弟怯懦苍白的脸,一下子又软了心。她叹气,坐直了些,“小星,这世上事,好的,坏的,容易的,困难的,件件不一样。我知道,这些年,你也不容易。是我束缚你太多。”   林余星眼眶子都红了,“姐,是我拖了你后腿。”   他一哭,林疏月也跟着拧心,说到底,她和林余星之间,是相互扶持,是相依为命。话太浅薄,概括不了这份牵绊与情义。   林疏月微微叹气,“行了,爱惜自己,对得起自己。姐姐态度不好,也跟你道个歉。”说罢,她站起身,轻拍林余星的头,“早点休息,明早给你做排骨面。”   林余星扯住她的衣袖,抬起头,小声道:“我以后会听你话的。”   “听话啊。”林疏月笑意轻松,“那就先把药吃掉。”   事儿说开了,林余星气都顺畅了些,少年情绪简单直接,面色都回了温度。他去拿药,结果找了几圈都无果。   “怎么了?”   “糟。”林余星拍了下脑袋,无奈说:“药可能是落在他车里了。”   “谁车里?”林疏月也紧张了,不比别的,这是林余星的救命药。   林余星打了个顿,怕她听到钟衍的名字又不高兴,于是含含糊糊说:“他舅舅。”   林疏月愣了愣。   “你让我在外面等,我那时候心脏已经不太舒服。”林余星小声,“他舅舅扶我去车上休息,还找了药和温水。”   林疏月心情略复杂,平心而论,她不太想和魏驭城产生太多交集。但这些事累到一块,又有了不可避的理由。   药要紧。   林疏月不会联系钟衍,唯一能联络的就是李斯文。李斯文没多问,秒速将魏驭城的手机号发过来。并且又补了一条信息:   “魏董不在公司。”   林疏月没想这句话的深意,她拨通号码,短暂等待间隙,是出于本能的深吸气,指尖映在机身轻轻挠。体面的话术甚至都已想好。   三声长嘟音,魏驭城接了,很轻的一个单音节,“嗯。”   林疏月嘴唇微启,还没来得及开口。   男人低沉的声音抚慰这一夜凉如水,他说:“下楼。”   —   黑色奔驰停在梧桐枝叶下,车灯全熄,像黑黢野兽。她出楼道,魏驭城便下车。林疏月有所设防,停在安全距离,略显茫然地看着他。   魏驭城手上搭着黑外套,随手搁在车头。然后探身进后座,拿出了林余星落下的药袋。   “谢谢。”林疏月松了口气,语气由衷。   她伸手过去,没扯动,药袋被魏驭城拽住不松。   林疏月加了力道,魏驭城这回松了手。   两人面对面,身高差在月影下错落和谐。林疏月点了下头,“魏先生,再见。”   转身一瞬,魏驭城:“钟衍的情况……”   林疏月脚步停住,重新转过身,专业使然,很难不多想,“他回去闹腾了?是不是不觉得自己有错?不用道歉,我理解。他性格乖戾,耐心不足,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没想象中的强悍。”   林疏月停了停,秉着好聚好散的职业素养,依旧善意公正地提醒:“人本质都不差,我虽带他不多,但相处下来,钟衍没有那么不可救药。”   安静三秒,魏驭城说:“如果只是闹,倒简单。”   他的语气低沉,眼中情绪是隐忍的无奈,很容易把倾听者的思绪调动。   林疏月眉心果然跟着一紧,直觉联想到更坏的结果,“他还做别的?”   魏驭城没否认,神色不轻不重难以分辨。欲语还休,点到即止,很像默认的暗示。他没再多留,言辞也少,夜风里背过身,就这么上了车。   林疏月这一夜思来想去,心里都压了块石头似的。她见过太多案例,偏激性格容易导致自残、自杀等极端行为。在床上辗转半小时没睡着,林余星敲门探进脑袋,“姐,好像少了四盒尼可地尔。”   这药对心律失常有效,拿回来的时候,医生一再交待,得按时按疗程吃。   “我明天再问问。”林疏月说:“剩一盒你记得按时吃。”   林余星刚走,那边像是精准算好时间,信息跟着发了过来。   W:[还有药忘了拿。]   魏驭城在林疏月的手机里,是随手编辑的一个“W”字母。她此刻的心情与这字母形状如出一辙。起伏不定,忐忑未知。   如此一想,一切发生都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   第二天,林疏月去了魏家。   她以为会见到钟大少爷狂怒失态的暴躁场面,但一进门,钟衍一身清爽,悠哉哉地站在餐厅里吃水果。他眼睛都瞪圆了,一半哈密瓜咬在嘴边,超大声地问:“林老师,你是舍不得我吗?”   林疏月:“……”   这跟昨晚魏驭城暗示的内容不一样。   不过钟衍是真高兴,“你怎么来了?就是放心不下我吧。你原谅我了吗?我给你加工资你肯定很满意吧?”   林疏月头大,“安静点。”   钟衍递过哈密瓜,“尝一块,特甜。”   “我是来拿药的。”   但钟衍和阿姨都不知道这回事。   钟衍认定,“不用找借口,你就是舍不得我。”   林疏月自己都想笑,点点头,“你高兴就好。”   钟衍的笑意真情实感,眉梢眼角上扬,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气质。林疏月忽然觉得,这也是很好的结果。   等了十分钟,没有等到魏驭城。   林疏月刚走出院外,黑色欧陆恰好停在门口。车窗降下,露出魏驭城的脸,他语带歉意,“久等。”   从语气到神情,无一不诚挚妥帖,无可挑剔。   魏驭城今天是自己开车,他按开车锁,“药在车上。”——并没有去拿的意思。   林疏月会意,拉开车门。药确实在后座,但离她稍远,伸手够不着。林疏月不作他想地坐上去,随即“砰”的一声闷响,车门关。   林疏月的心跟着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魏驭城已回到驾驶座。他没回头看她,低头系安全带,四平八稳的语调,“看看是不是。”   林疏月反应迟钝,“是。”   车已经启动,魏驭城说:“送你。”   不过几秒短暂,车速提了上来,根本不给林疏月拒绝的机会。   林疏月抿抿唇,下意识拽紧装药的塑料袋。   魏驭城从后视镜瞥见她的细微反应,沉吟片刻,说:“聊聊钟衍。”   林疏月暗暗松气,“好。”   “钟衍在酒吧遇麻烦,你本可以带你弟弟离开,为什么又要回去?”魏驭城问得自然,随手调高车内温度。   “没想那么多。”林疏月实话实说,“他跟我弟弟一般大,每次看到他,都会想到我弟弟。”   魏驭城大概没料到是这个回答,抬起头,与后视镜里林疏月的目光撞成一条线。   林疏月嘴角微微扬笑,本来紧张的手指渐渐放松,“不想让他被欺负,才多大,舍不得。”顿了下,她反问:“如果是你,你会选择相信他吗?”   魏驭城说:“信。”   林疏月笑意更甚,“那就对了。”   车里的气氛温和、缓慢。像送香的出风口,自然又舒适。   红灯,魏驭城将车缓停,“钟衍母亲过世早,他便一直随他父亲生活。其实在这之前,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数学尤其出色,他母亲生前,给予厚望。”   林疏月不自觉坐向前了些,“后来呢?”   “他在滨城生活三年,性格大变。两年前,他父亲给我打电话,说人在医院,快不行了。”   钟名建打电话的语气,他至今还记得。   哆嗦的,惧怕的,求救的,说钟衍可能救不过来。   魏驭城那年正在北京谈项目,连夜飞回滨城。两月前才见过的精神少年,此刻病骨支离躺在ICU。钟名建局促不安,躲在墙后不敢看魏驭城。   魏驭城从探视房出来,脱了外套,摘了手表,对钟名建晃了下手指,示意他出来。   到室外,魏驭城反手就给了钟名建一拳,怒火攻心上脸,是真发了脾气,“我姐就这一个孩子,人要出事,你也别活了。”   钟名建怯懦胆颤,一如既往。   魏驭城闭了闭眼,真不知道魏芙西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废物男人。   钟衍转入滨城一中后,遭受了长久的校园暴力。他面冷心酷,得罪了不少纨绔子弟。钟衍被孤立,被差别对待,被排挤。   丧母之痛还未完全消融,少年桀骜敏感,在一切还来得及疏导时,亲近的父亲却对他置之不理。   那群人以作弄钟衍为乐,把他骗进男厕,反锁门。几个人对他一顿揍,钟衍咬牙硬受,愣是不吭声。拖把棍往他脊梁上敲,断成两半。钟衍这耐受力,让人瘆得慌。   有人退却,下不了手。钟衍瞪着血红的眼睛,轻蔑一笑,“就这本事?”   混账头子怒了,把他往便池里塞。   钟衍掰着边沿,誓死不从。爆发力一甩,对方反倒一个踉跄,摔得满头屎尿。钟衍面不改色,从地上爬起,未曾回头看一眼,三步爬上窗台,推窗跳了楼。   林疏月已听得变了脸色。   “三楼,摔成了大腿骨折,内脏出血,昏迷了两天才捡回一条命。”   林疏月嘴唇翕动,得知真相时,一切言语都无力。   “他是我姐唯一的牵挂,我想让他母亲安心。你带钟衍的日子虽短,但他的状态,是这两年最好的一次。”   又遇红灯,车停得无声无息。   等林疏月回过神,魏驭城正侧着身,目光不遮不掩将她全部包裹,没有说出口,但传情在眼角眉梢——   你别走。   世上就有这种人,能把公事公办,包装得动之以情。   林疏月尚且存留理智与清醒,断不会被魏驭城轻易拿下。她拿捏好分寸,话术得体大方,“谢谢魏先生与我说这么多,我会慎重考虑。”   之后一路沉默,直至目的地。   再次道谢,疏月拿好药,伸手开车门。   “聊完了钟衍。”魏驭城滑下车窗过风,说得如此自然,“我们再聊聊别的。”   林疏月发愣,“嗯?聊什么?”   同时,很轻的一声响,车门落了锁。   车窗升闭,魏驭城将手里的火柴盒放回储物格。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目的性极强,如冷酒灌喉,直白辛辣——   “聊聊那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那能聊的可太多了。 第13章 烈焰   林疏月的肩膀无意识地抖了抖,虽极力控制,但仍被魏驭城看出端倪。   “如果林老师忘记了,”他转过身,不给她躲闪的机会,“没关系,细节我记得。”   事情好像到了一个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事实上,林疏月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需要解决的。   露水姻缘,你情我愿。成年人的世界,某些默契应该是共情的。绝非是几年后刨根问底、誓不罢休。她迅速分析魏驭城的心理,思来想去,应该是自己的不告而别,忤逆了他的男人自尊。   林疏月不想过多纠缠,于是顺着这份揣测,要彻底圆掉这件事。   没有什么,比开诚布公更有效。   不等魏驭城继续,林疏月看着他,主动说:“要是介意,我以后不会再出现您面前。”   这话给魏驭城添堵,拿捏死死,显然不是他要的答案。   “为什么走?”他索性问得更直接。   “因为该走。”林疏月的回答行云流水,“我以为,这是共识。”   魏驭城冷呵,“共识。”   “如果魏先生是为了先后顺序恼怒,”林疏月倒大度,“我道歉,不该是我先走。”   她强调的是“先”,并且打心眼地认为,魏驭城往事重提,是因为自己占了所谓的上风。以他的身份地位,主动权必须在他手中。   要玩,要走,要不要,那都得是他先选择。   林疏月态度顺从,目光带着真诚的歉意以及理性的清醒。魏驭城心升躁意,想伸过手,狠狠盖住这双能灭人自信的眼睛。   林疏月同时观察到他的神色微变,猜想是不是不满意。于是更加妥帖地作保证,“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钟衍面前。”   魏驭城眉心落霜,不耐道:“我们的关系……”   林疏月打断,目光笔直清亮,“魏董,我和你没有关系。”   这句话,如刀入心,拐着弯地相劝,多大的人了,做个干脆体面的男人不好吗。   直到林疏月背影远去,魏驭城眼里的爱与欲,便再不加克制与遮掩地紧追其后。   —   到家,林余星将航母的探测灯拼装完成。林疏月将刚才的插曲抛之脑后,很是欣慰地给作品拍照。   林余星欲言又止。   “怎么了?”   “姐,你把照片发朋友圈吗?”林余星小声:“那小衍哥也能看到的吧。”   林疏月放下手机,转头看向弟弟,“你不怪他吗?上次在酒吧,你被他吓着的时候。”   林余星把头摇得飞快,“他其实挺好的,他带我玩儿,不觉得我是麻烦,有时候不耐烦,其实很细心。”顿了下,他问:“姐,我以后还能见小衍哥吗?”   在弟弟小心翼翼的解释里,林疏月明白了。   林余星这病特殊,自幼就没什么同龄孩子愿意跟他玩儿。这条路是孤独的,贫瘠的,他没有同等交流的伙伴,没有把他当“正常人”的朋友。   林疏月意识到此,心揪着痛了痛。   她将手轻扶着林余星的肩膀,扬出一个让他宽心的笑,“嗯,会见到的。”   这边,林余星把拼装成功的乐高发过来时,钟衍从床上直接蹦起,哔哔叭叭一顿语音:“小子,挑衅我啊。”   “你这难度系数太低,等着,哥拿个更难的给你。”   钟衍像起死回生,劲头足足的。林余星能联系他,这也证明,是林疏月的默许。   两人约好晚上七点见。   钟衍在家翻箱倒柜,把剩余的乐高通通往车上搬。阿姨瞪大眼睛,“你这是要去摆摊吗?”   钟衍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酷哥形象,“太多了,收拾收拾。”   五点,魏驭城破天荒地这么早到家。看着一地狼藉,他不悦皱眉。钟衍又抱了几盒出来,意外了一下,忙不迭地请假:“我晚上出去一趟。”   “去哪?”   “林老师家。”钟衍答得响亮。   魏驭城脱外套的手一顿,不动声色,“什么事。”   “乐高送她那个弟弟去,上次不是连累他嘛,算赔礼道歉了。”   魏驭城冷呵,“倒有良心。”   钟衍闭嘴。   这些个词语搁他身上,自己都觉得违和。   “舅,我晚上不在家吃饭啊。”说完就要走。   魏驭城神色微动,侧了侧头,“这些太简单,你拿过去没有意义。”   “啊?”钟衍果然迟疑。   “之前客户送了套新系列,国内还没上,在斯文的车里,你绕个路,顺便拿了去。”魏驭城平声说。   钟衍倒高兴,激动道谢。下一秒便兴致冲冲地开车去集团,到大厦楼下给李斯文打电话。   结果李斯文微微诧异,“嗯?”   “我舅说,你那有乐高。”   魏驭城的行政秘书当了十几年,举一反三的敏锐力极强。李斯文瞬间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嗯,但我现在在城东,临时有个应酬。小衍,辛苦你跑一趟。”   于是,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差,又碰上晚高峰,足够拖住钟衍的脚步。   六点五十,如魏驭城所料地接到小子电话。   “舅,我堵路上了,也不好爽约。您能替我跑一趟林老师那儿吗?先把家里的那些给他送去。”钟衍语气沮丧,还带着迫切与愧疚的乞求。   —   七点五分,林疏月洗完苹果端来客厅,“钟衍还没到?”   林余星站在餐桌边,“还没。”   “可能堵车。”   话落音,钟衍发来微信。林余星边看边说:“他说他堵在路上,让他舅舅过来一趟。”   果盘差点没拿稳,林疏月皱眉,“谁?”   “你忘记啦,他舅舅,那个不怎么年轻的……”   魏驭城在门边,声音透过门缝,这一句正好钻进他耳里。   林余星说:“叔叔。”   他是背对着门,正面对着林疏月,所以并不知晓当事人已经站在后头。   但林疏月已经看见了魏驭城。   “叔叔啊。”她语意深远。   “年龄差不多吧,也不是特别显年轻,总不能叫伯伯,那还没老到这程度。”林余星起先还认真分析,可眼皮一掠,从桌上的一个玻璃瓶身的反光中,猛地看清了门口站着的某位叔叔。   “其实叔叔也不适合,他和钟衍站一块,像兄弟。虽然和他只见过一次面,但他的品味、长相,还有稳重气质,真的让人过目不忘。”   林疏月被弟弟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弄得哭笑不得,不客气提醒:“你刚才还说他不年轻。”   林余星的小心脏就快不行了,魏驭城推开门,替他解围:“你姐是不是很坏。”   林余星窘迫得红了脸,单纯性子,连忙道歉,“对不起,魏舅舅。”   “没事。”魏驭城神色无比宽容,手上象征性地拿了两盒乐高,看完林余星,看林疏月。平移的视线里,有短暂交锋。   林疏月秉持待客之道,友好将路让出,毕恭毕敬道:“请进,魏叔叔。”随即转过身,背影纤纤,多少透着小得意。   魏驭城眉目轻扬,低头失笑。   林余星不敢和他主动搭腔,年龄差是其次,魏驭城自带阅历赋予的气场,往沙发一坐,周围空气都低温多度。   魏驭城看出他的不适,主动聊天,“身体还好?”   林余星点点头。   “上次钟衍犯错,连累了你。”   “没事没事。”林余星一个劲地摇头。   林疏月可不惯着,冷不丁道:“对,没事,差点送医院。”   魏驭城听出她话里的责怪,说:“以后要去哪,让钟衍送。”   林余星愁眉叹气,“可不敢使唤。”   魏驭城眼里多了疏松的笑意,说:“使唤我,我送。”   气氛已不像刚才那般紧张,但也没熟络到不冷场的程度。   安静十余秒。   魏驭城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落座沙发,姿态舒展,对任何状态的处理都游刃有余。他指了指桌上的果盘,问林疏月,“能吃吗?”——语气何其无辜。   林余星代替姐姐热情回答:“能吃能吃。”   刚洗的苹果还有水滴,魏驭城拿起水果刀,有模有样地削皮。当然,他不是真想吃苹果,哪怕没有任何供其发挥的道具,他也要达成目的——   于是,刀锋偏离两寸,伴着他自然而然的皱眉,殷红的血滴从指尖涌出。   林余星吓了跳,“流血了。”   魏驭城微微蹙眉,“没事,不小心手滑。”   林疏月起先还冷静,总觉得太巧合。但在弟弟的催促下,只好合情合理地拎出药箱。见她没有坐下的打算,魏驭城头也不抬,嗓音低沉,“消毒就好。”   像一支被莫名其妙推上弓的箭,任由操控者拿捏方向。林疏月只得坐在他身边,履行这“救伤”职责。   魏驭城的手修长,手背筋骨微凸,肤白细实。指甲修剪齐整干净,细节都透着自律与矜贵。抬手的高度,露出半截手腕,粗而结实,一只积家限量装饰点缀,多了几分斯文绅士。   林疏月镇定上药。   先消毒,再用碘酒,动作放慢,除了认真还有躲避。躲避与男人的肢体接触,哪怕只是指尖碰指尖。   林疏月是个绝对的美人胚子。少女亭亭时,已够出类拔萃。挨得近,足够魏驭城细致打量。女孩儿杏眼微垂,浓密睫毛打出细腻的阴影。   这个角度,和那晚揽她入怀时一样。手臂是满的,心是暖的,低头时的风景,是旖旎的。再后续,是杯中清酒晃,攻城掠地无回头路。   魏驭城感觉到身下小月儿的紧张,倒也愿意耐心安抚,低沉嗓音如酿酒:“乖,疼就说一声。”   林疏月像只半醉半醒的野猫,抬起头轻咬他的下巴,浓情撒娇:“再用力一点呀。”   她留在他后背的每一道抓痕,都刻着甜蜜与沉沦。   纱布轻轻往他指间缠,稍用力的拉扯,扯回了魏驭城的思绪。   林疏月动作轻柔,将纱布打结,“疼就说一声。”   魏驭城微眯眼缝,为这诡异的巧合。唯一的区别,她的态度如待陌生人,再无往日柔情。   这多少让人不甘心。   魏驭城“嗯”了声,平静道:“再用力一点,”然后闭声,话犹未尽。   这个引人遐想的停顿,果然让林疏月手一颤。她下意识地抬头,都是成年人,一瞬的眼神变化最真诚。半秒对视里,一个是明目张胆的暗示,一个是被迫拽入回忆的漩涡。   “好了,”魏驭城抽回手,如此“无辜”地道谢:“你能帮我削苹果吗?”   这一来一回的暗中较量,林疏月算是彻底明白。   钟衍的“临时”来不了,魏驭城的“好心”帮忙送乐高。再阴暗点想,突然要吃的苹果,可能也只是为了这一刀见血。   高手之处,在于你知道他的坏,却做不了任何回击,还得帮他削果皮。   林疏月沉默照做,削的不是苹果,而是某人的人头。   苹果削好,魏驭城伸手来接时,林疏月冷不丁地笑了笑,“魏先生不怕我下毒。”   魏驭城用只二人能听见的声音,答得四两拨千斤。   “怕你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  舅舅坏不坏??   没事,以后还有更坏的。   —   这章抽500只红包,感谢追文。 第14章 烈焰   一晚上的重点,就在这四个字上。   魏驭城苹果没吃完,就起身告辞。他把烂摊子丢给林疏月,大有你没让我好过,今儿你也别想好过的意思。   第二天,钟衍抱着新款乐高屁颠颠地来找林余星。   林疏月捧着电脑查资料,钟衍偷瞄好几眼,不敢说话,喝水的动作都放轻。林疏月忽然抬起头,捕捉到他的视线。钟衍躲不掉,只能尴尬地笑。   “总看我做什么?”   “林老师,你昨晚没睡好啊?黑眼圈都出来了。”钟衍特直男地聊天。   林疏月被噎,继而故作正经地转移话题,“上次的话还算话吗?”   “啊?”   “加工资。”林疏月说:“加工资,你就继续当我学生。”   她没用“患者”,而用的“学生”来形容彼此的关系。钟衍心头颤了颤,没有什么,比平等对待更让人动容。   “还有,你家我不去了。如果能接受,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就到我这里。”林疏月说:“不用急着答复。”   “急!我就要急着答!”钟衍说:“我答应!”   —   周四,李斯文陪同魏驭城赴城东应酬。   车程长,交通拥堵,公事暂时了结,李斯文是能和魏驭城说一些家常话的,“我听陈姨说,小衍每天去林小姐那接受辅导?”他语似玩笑,“林小姐有本事,治得了小衍的脾气。”   什么样的语气,有着几层意思,魏驭城听得明明白白。   他乏了,头靠后座闭目养神,眼睛都没睁,“觉得她装腔拿势?”   李斯文万万不敢。   “她教会钟衍一个道理,”魏驭城平静说:“不管什么关系,都是双向选择,做错了事,没人惯着。”   李斯文认可,“小衍比以前懂事。”   魏驭城不置可否,一脸无波无澜。   应酬地在新开的奢华会所,装潢豪气浮夸,真正的纸醉金迷。   魏氏与南青县合作的锌电子建设项目开工在即,这是集团十四五规划中的重点工程之一,关系到魏氏在西北市场的原材料供应链。规模之大,投入之多,不言而喻。   除去几位重要合作商,其中,中标基建环节中,原辅材料供应的“盛腾”公司,是一家邻靠南青县的本土企业。老板叫万盛腾,长得不太凑合,嗓门儿也大咧。吹嘘自己之余,对魏驭城是百般恭维,夸他是天人之姿,又说日后去了南青县,定要将魏董伺候成天上玉皇老儿。   在座都是人精,三两句就知这土财主是什么路数。但生意就是这样,物尽其用,利益牵扯时,也能称兄道弟。   魏驭城自然用不着放下身段,只以一种疏离又礼貌的神情周旋。   万盛腾再闹腾,被魏驭城冷淡的目光投掷,也识趣儿地闭了嘴,讪讪笑着拱手,“对不住了魏董,我这人说话粗俗。”   魏驭城却和气一笑,隔空举起酒杯,“万总自谦,雅俗共赏。”   万盛腾受宠若惊,忙不迭地敬了三杯五粮液。   饭局尾声,魏驭城忽然交待李斯文,“那道鱼,打包一份带走。”   李斯文奇怪,魏驭城的饮食习惯一向精简,从不吃宵夜。就算是带给别的人,他印象里,钟衍也不是爱吃鱼的人。   万盛腾对魏驭城点头哈腰,送其上车。   车门一关,那点温和之色消失殆尽,魏驭城眉间冷淡,吩咐道:“以后别再来这。”   过于艳俗的风格,入不了魏董的眼。   李斯文表示知道,刚要让司机开车回公司。   魏驭城淡声说:“顺路,去接钟衍。”   城东跨江,一座城市,两个方向,这路顺得有点长。而到林疏月家楼下时,李斯文也终于明白,那道打包的清蒸鲈鱼,是给谁带的了。   李斯文:“我给小衍打电话让他下来。”   魏驭城抬了下手,推开车门下了车。   刚到门口,就能听见里头传来的欢声笑语,再仔细一听,应该是在斗地主。钟衍嚎叫连连,“我怎么又输了啊!”   魏驭城不自觉弯唇,就他这水平,输才是常事。   那俩姐弟,都精。   他敲门,趿拉拖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林疏月还沉浸在轻松气氛里,一张笑颜那样纯粹,可在见到魏驭城时,蓦地一收。   这个神情转变,未免过于伤人。   魏驭城不悦地沉了沉眼,说:“我来接钟衍。”   林疏月回头喊:“小一班钟衍,家长来接。”   她也意识到刚才的表情不那么礼貌,于是用委婉的方式来缓解。不用明说,魏驭城感受得到。此刻他舒展的眉头,便是有效的佐证。   钟衍自个儿都愣了,“我靠,有生之年我还有这待遇!”   魏驭城倒也直言不讳,“你没有。”说完,他的目光落向林疏月,在她面前,无加掩饰。   他把打包的鱼送给林余星,整个人都温和起来,“上次看到餐桌上有一道剩下的鱼,猜想应该是你爱吃。今天这家餐厅的鱼做得不错,你尝尝。”   林余星惊喜,好感值蹭蹭上涨,“谢谢魏舅舅,其实是我姐爱吃。”   魏驭城没接话,略微颔首,然后带钟衍离开。   “还热的呢。”林余星打开包装盒,“姐你快来吃。”   鲈鱼处理干净,汤汁浓郁,一点都没软塌。林疏月却没有丁点食欲,她盯着这条鱼,觉得这就是魏驭城的化身,下一秒就能在她面前蹦跶。   林疏月跟夏初说了这些困惑,“你觉得他想怎样?”   夏初:“就是顺便给了条鱼,我觉得没什么吧。”   林疏月敏锐且敏感,列举出魏驭城许多反常。   “他故意划破手,为了让你给他扎伤口??”夏初不可置信。   这番自述,尴尬得很,林疏月自己都微微红了脸,“也许是我多想,但我还是得阴谋论一下,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夏初:“你没得罪他吧?”   林疏月想了想,回:“那一晚,我自己先走了,算吗?”   夏初发了个惊恐的表情:“等于说是,你用完就扔,这还不叫得罪?”   林疏月愣了愣,“我以为这是共识。”   “再共识,起码的尊重也要有吧。”夏初说:“就像去别人家做客,走的时候也要跟主人道个别。”   “他不是主人,我和他是自愿平等。”   “这就有点钻牛角尖了啊,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林疏月一想,好像有点道理,她犹豫:“那现在该怎么办?”   夏初出主意:“再续前缘,把之前的补上?”   “不可能。”林疏月说:“我现在只想赚钱。”   “那他也太惨了,失身又破财的工具人。”   林疏月懒得回。   很快,夏初又发微信:“给他点补偿吧,虽迟但到,让他消气,就不会再这样拐着弯儿地各种提醒、暗示你了。   没办法,谁让你摊上个这么小气男人。”   其实很多年后再回看,这番对话有多滑稽无厘头。但对此时的林疏月来说,当局者迷,什么剑走偏锋的方法,都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把所有矛盾点往这个洞里穿插,别别扭扭得竟也都能串通。   如果是补偿,什么东西才合适。   林疏月第一排除了钱。在这方面,她与魏驭城相比的资格都不够。以前也送过赵卿宇礼物,衣物太贴身,得避嫌。昂贵的古玩字画她也送不起。第二天去商场逛了几圈,最后谨慎选了一对袖扣。白金材质,一个不随流的小国小众品牌,林疏月心底认为,这和魏驭城的气质很搭。   当然,价格不菲,也彰显了她的诚意。   周三,魏驭城一如既往地“顺路”来接钟衍。走的时候,林疏月低声叫住他,“魏先生。”   魏驭城脚步顿住,钟衍也转过头,“怎么了?”   林疏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魏驭城对电梯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对钟衍:“先下楼。”   钟衍巴不得,正好回车里组队吃鸡。   走道安静,适合开场白。   林疏月很直接,把早准备好的纸袋递过去。   魏驭城微低头,不接,亦不言语。   林疏月说:“以前多有得罪。”   明白过来,魏驭城的眼角颤了颤,神色如冰山溶解,镇压所有温度。薄唇似开了刃,每说一字都如刮肉放血,“这是补偿。”   林疏月松气他的反应力,并且庆幸,果然猜对了。   “嗯,这是补偿。”她语带歉意,那样真挚无辜。   魏驭城看她一眼,觉得这些年,她伤人功力渐长。于是留下一句,“没关系,毕竟我也乐在其中。”然后没了好脸色,拂袖而去。   “诶?诶!”林疏月追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于电梯门。   门里,魏驭城闭目沉脸,周身阴郁。   门外,林疏月丧气颓然,乏力举步。   一夜思考,得出大概是他不喜欢的缘故。于是第二天,林疏月又跑去商场,挑了一套小三千的茶具。这一晚,魏驭城没有来接钟衍,林疏月便找了个由头,让钟衍转交。   次日,茶具又原封不动地被拎了回来。   钟衍挠挠头,“我舅骂我乱拿人东西,我昨晚都被骂成蘑菇了,真是莫名其妙。”   林疏月又换了件价格更贵的水晶摆设,但这一次,东西仍然没送出去,魏驭城跟人间蒸发似的再没出现。   林疏月一想,总拖着不了断也不是个事,干脆在微信转账,把买礼物的钱折成现金。   就这样,魏驭城被从天而降的五千块砸得心脏稀巴碎。   林疏月再看手机——   转账已退回。   好家伙。   林疏月耐心磨尽,一顿闷火无处发,魏驭城的电话打过来。   她接的速度也不慢,通后,短暂沉默。就这几秒的冷静,把林疏月砸清醒了。她隐隐意识到,这可能又是个引请君入瓮的陷阱。   “我就这么不值钱?”魏驭城的语气像降霜的秋夜,寒意乍起。   “五千还不够。”林疏月简直震惊,态度也像出枪的子|弹,“那我也能怀疑你在碰瓷。”   隔着电话不用见本真,也能想象男人真实的怒容。   林疏月一再告诫自己是来解决问题,不要逞一时意气。深呼吸后,她声音放软,态度良好地征询他的意见,“如果这些您不喜欢,可以跟我说说,力所能及范围内,我尽量去买。”   角色互换,本末倒置。   魏驭城一个字也不想听,徒留一声冷呵,“你跟我算不清。”——然后挂断电话。   林疏月莫名怅然,也精力乏溃。她万万没想到,两年前的你情我愿,会延伸至今,阴错阳差的重逢,莫名其妙的牵绊。   怎么就算不清了?!   林疏月紧抿唇,一团愠火掺杂着丝丝委屈在肺腑打转。她收起温和,朝魏驭城豪掷尖尖的獠牙——发过去一个30元的微信红包:   “行,把账算算。安全套的钱,AA。”   掐准时间,她又发一条,带着刻薄的干脆:   “哦,一盒15个,那晚魏董用1个,请退14个,28元。”   解气带来的愉悦比设想还要短暂。   魏驭城的信息回过来:   第一条:   [红包,金额24元]   第二条:   [你记错了,是三个。]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入V,入V当天双更。   —   再给下本文儿打个广告:   《衣冠楚楚》女主先婚后爱x男主死乞白赖。   《朝你的方向撒月光》离婚再复婚,破镜重圆。   感兴趣的可以去专栏收藏。 第15章 烈焰   林疏月反应过来, 脸颊如火烧。   就知道,这是一个他蓄谋已久的陷阱。   林疏月不敢回复任何话语,在魏驭城面前, 每一个字,他似乎都能精准抓出破绽, 然后见招拆招, 伺机而动。   从最初的不以为意, 到现在, 林疏月有一种隐隐的后怕。她的直觉向来敏锐,魏驭城这样,应是不打算好聚好散。   手机蓦地又震,吓得她差点脱手掉地。   夏初:“怎么样了??”   林疏月松了口气, 然后找到了发泄口:“不怎么样,你出的馊主意。”   夏初:“他讹你钱了?!”   林疏月手指一顿,幽幽冒出一个想法。   魏驭城根本不想讹钱。   可能是想讹人。   这个意识闯进一瞬,又被迅速否决。只是惧意越聚越浓, 变成毫无立脚点的空心地面。她甚至考虑,要不要放弃钟衍这边的工作。   钟衍依旧每天过来她家, 魏驭城的微信头像也渐渐挤到了列表下层。忐忑过了一周,钟衍无意提了句:“我舅去国外出差, 这个月都不会回国。”   林疏月心里的小石子这才簌簌落了地。   “你觉得我舅舅人怎么样?”钟衍忽问。   林疏月陡然警惕, “干吗?”   “他是不是还挺帅的?男人中的精品了吧,工作能力也出色,身高一八五很标准,人群中你都会多看两眼。我说得对不对?”   林疏月无语, “想夸就直说。”   钟衍嘁了声。   倒是林余星抓住重点:“魏舅舅没结婚吗?”   “我就能和你说一块儿。”钟衍叼着笔杆, 一上一下翘着玩儿, “你说这是为什么。”   林疏月冷不丁地答:“又不是每个人都想结婚。”   钟衍:“靠!这话我舅也说过,一模一样!!你俩是同一类人!”   林疏月怔了怔,急于撇清:“谁是一类人,我又不是不结婚。”   钟衍更加激动:“我舅之后也说了这一句话!还说不是一类人!!”   林疏月:“……”   林余星费解,“你舅舅为什么不结婚?”   钟衍瞅了瞅旁边,“那你姐姐为什么不结婚?”   “有可比性?”林余星有理有据地反驳:“两人年龄不在一个层面。”   钟衍挠挠头,“也是,我舅都36了。”   —   同一时间,美国早上八点。   魏驭城莫名觉得后背微凉,正准备出门的他又折回衣帽间,拿了一件风衣外套。这次行程李斯文未陪同,除了相关部门负责人,分部派了一女翻译协同。   考察米德挪工厂筹建进度的工作提前完成,魏驭城放了随行同事一天假,并且安排车船游玩作为犒劳。汇中的福利待遇在业内闻名遐迩,行之有效的激励制度,留得住人心。   魏驭城乘电梯去十层吃早餐,刚落座,一道脆耳的女声:“魏董。”   女秘书笑意嫣然,从妆容到穿着精心挑选。   魏驭城颔首,“没和他们出去?”   女秘书微噘嘴,一颦一笑恰到好处,“睡迟了点,就没去啦。”   魏驭城目光从她脸上掠开,很淡地“嗯”了声。   女秘书壮胆问:“魏董,我可以坐这儿吗?”   魏驭城没抬头,“请便。”   不同于前几日的商务正装,魏驭城今天一身休闲,浅灰风衣衬得他恣意俊朗。女秘书心跳乱了节拍,只敢偷偷打量。   魏驭城吃得少,很快放下餐具。   女秘书即刻也拿餐巾拭嘴,“工作这么辛苦,魏董也不出去放松放松吗?”   恰好微信来了新消息,魏驭城将手机搁耳边听,然后回了句:“就来,催什么。”   刚发送,对方又来了消息。魏驭城的手没来得及松,恰好按成了公放。也是一道好听的男声,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是想磨蹭到晚上,让我给你找位漂亮佳人作陪是吗?”   魏驭城语气不善,但眼角分明带着笑,“我倒要看看有多漂亮。”   这话够直接,听得女秘书脸红心跳。   新信息进来,魏驭城没再听,摁熄屏幕要走。   女秘书不想错过机会,急忙故作讶异:“魏董要去波士顿?好巧哦,我也要往那个方向去。”   出于上下级的体恤也好,男人的绅士本能也罢,她十拿九稳,魏驭城应该会体贴地邀请她顺路。   魏驭城的目光果然凝聚在她身上。   浅色的连衣裙,低调地凸显好身材,娇俏眼神里,欲望和肖想不加遮掩。   魏驭城神色温和,嘴角甚有淡淡笑意,“这酒店是没有叫车服务吗?”   殷勤示好的风情他无心看,也无怜香惜玉的闲心。纽约州自驾去波士顿三小时,魏驭城是去见旧友唐耀。   唐耀的明耀科创在美国当地声名赫赫,魏驭城与他在常春藤进修时结识,关系匪浅。两人在唐耀新收购的棒球俱乐部相会,比了两轮,胜负平等,唐耀拄着球杆,人如其名,英俊闪耀。   “明天就回国?”   魏驭城说:“常务会邀请了几次,我不好总拒绝。”   “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安排。”   魏驭城放下球棍,语气不经意,“Hatch Shell附近转转。”   夜间,河滨周围灯影荼蘼,河风轻抚,带着丝丝沁人凉意。魏驭城从包间出来,在窗前眺望四周。这里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唐耀记起,“两年多前,你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魏驭城笑了笑,没答。   唐耀饶有兴趣,“你这表情,在这捡到过钱?”   魏驭城背过身,抖了抖蓄了一段的烟灰,淡声说:“捡到过一个人。”   —   初秋转凉,暑气未完全退场。明珠市这一周的天气都不好,湿热黏腻,时热时冷。早九点,林疏月看了几次时间,钟衍还没到。   林余星说:“路上可能堵车。”   刚说完,钟衍打来电话,可怜巴巴道:“我发烧了。”   林疏月皱皱眉,“严重吗?吃药了?”   钟衍声音嘶哑,如蔫苗,“林老师,我头疼睡不着,你来给我念课文儿呗。”   嚣张的人一旦脆弱,反差感更易让人心软。   但林疏月没忘正事,“我来可以,但等你好了,要跟我去福利院做义工。”   钟衍抗议,“要挟。”   林疏月没否认,“怎么样,答不答应?”   钟衍重咳两声,“行。”   林疏月顿时笑了,“还有,我把小星也带来,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打车到明珠苑,钟衍真病得不轻。烧到39度还没退,桌上一堆药。他倒不忘主人之姿,招呼林余星拆新款乐高拼。   林疏月没明说,但内心欣慰,小少爷学会照顾他人感受了。   林余星看了眼姐姐。   林疏月点点头,“去吧。”   随后,她将空调关了,开了点窗户透气。钟衍枕着半边脸躺在床上,病态让他退型少年本真。   今天读的还是《万物有灵且美》。   钟衍:“读完你准备给我读什么?”   林疏月看他一眼,“《男孩的一百种矫情表现》。”   钟衍做了个吐血的表情。   林疏月笑了笑,闲适地靠着沙发诵读。   房间里,左边是病弱卖乖的钟衍,右边是安静拼乐高的林余星。林疏月置身中间,神色投入,声音缱绻。调暗的灯光晕出暖黄,室内气氛沉静下来,光不是光,像暗涌的烟火微芒。   魏驭城轻轻推门,入眼就是这样一帧风景。   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尚在肩头,原本不觉得累,这一刻,时差带来的卷意席卷周身。所有人都是沉浸的,包括林疏月。   直到沙发猛地塌陷,她才惊觉。   转头,眼对眼,眸光无处可逃。   床上的钟衍已经睡着,魏驭城比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靠着沙发另一边,浑身放松半躺。长腿交叠,腰间松塌,衬衫领扣也解掉两颗。   魏董很少以这般姿态示人,他闭上眼睛,倒也没过多打扰。   林疏月垂了垂眼,继续接下来的篇章。   在她的声音里,魏驭城睡着了。   林疏月先是看了看钟衍,然后转过头,不自觉地打量起身边的男人。   魏驭城的五官无可挑剔,哪哪儿都透着精英气息。鼻子尤其好看,连着眉间与人中,无论哪个角度,都赏心悦目。   两年前,只顾纵情和沉沦,好像也没仔细看过这张脸。   林疏月侧了侧头,换了个更舒服的角度。   可魏驭城却忽地睁开眼,将她短暂的失神尽收眼底。   林疏月心一紧,做坏事被抓包的慌张感让她迅速转开头,假意看别处。   魏驭城眼底残存惺忪困意,神色并无过多起伏。   林疏月侥幸,或许他根本没注意,却彻底低估了捕猎者天生的敏锐。   魏驭城的嗓音带着自然的嘶哑,似诱似引,将她的心思精准狙击:“所以不亏,对不对。”   他声音故意不小,钟衍醒了,林余星也望过来,“啊?什么不亏?”   魏驭城睨了眼林疏月,幸亏灯光不亮,能掩盖她此刻脸颊的泛红。   “拼好了?”他走去林余星身边,微弯腰,打量起成品,“长征2号,90年在西昌发射,是不是还有个叶片没拼好?”魏驭城手指拨了拨小零件,“还有这个,装反了。”   林余星惊喜:“您了解得好多。”   魏驭城嗯了声,“机壳上的纳米碳管纤维材料,是汇中提供的。”   汇中集团是国内最早一批研究纳米材料的企业,几十年发展,已能成熟运用各产品领域。顿了下,魏驭城问:“你喜欢这些?”   林余星点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只是皮毛。”   “来。”魏驭城一只手轻搭林余星的肩,领着他去了书房。   床上钟衍小声嘀咕,“他对你弟好温柔,我都没这待遇。”   林疏月没吱声,情绪盖了一层密实的纱。   近一小时,林余星终于出来。他和魏驭城有聊不完的话,简直意犹未尽。手上还抱着一本书,是物理相关的读物。   林余星聪慧,悟性高,逻辑思维也缜密。魏驭城看得出,他是颗好苗子。   “书看完了,再到我这儿拿。”   回去路上,林余星兴致高涨,“魏舅舅好厉害,他拿过好多奖,证书和奖杯摆了一面墙!”   “姐,你知道吗,他公司的产品,和国家航空总局都有合作的,他还有好多实验室!”   林疏月语气凉飕飕的,“哦,这么厉害啊。”   林余星机灵得很,连忙闭了嘴。   魏驭城给的那本书,林余星很快看完。钟衍身体还没康复,所以这几天林疏月一直去魏家。林余星便理所当然的,让她去还书,再借新的回来。   于是不可避免的,又要与魏驭城接触。   而说来也奇怪,一向分身乏术,忙得很少回家的魏董,最近都很按时。   旧的还,新的借。   每次他都在书房等她敲门。   一次两次三次,本来平平无奇的一件事,重复多遍,总会让人不自在。而且林疏月发现,他借给林余星的书,应该是一系列,薄薄一本,很快看完。   终于忍不住,她说:“能不能把一套都借给小星,他看得快,我会让他保管好,很快还过来。”   魏驭城伸手递书,“不行。”   这样干脆,林疏月无话可说。   她伸手去接,扯了一下,书没松。   魏驭城捏紧书页,语气平静,“一次借完,我还怎么见你。” 第16章 烈焰   林疏月回家后第一件事, 就是下单了套一模一样的书。   这对魏驭城已经不重要,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   这天晚上十一点到家,钟衍还在房间捣鼓。一地混乱看得魏驭城直皱眉, “你要离家出走?”   “明天去福利院做义工,”钟衍不情不愿, “林老师说了, 有不要的东西可以带过去捐掉。她真是个事儿精。”   魏驭城冷哼, “她没嫌你, 你倒挑三拣四。”   钟衍歪歪嘴,“她真没少嫌我。算了,给她点面子。”   魏驭城应酬喝了酒,头疼, 不想多看这个败家子。走前,他问:“哪家福利院?”   “骄阳。”   —   当林疏月看到钟衍拎下来的两大袋闲置品,其中不乏全新未拆封的各种潮牌时,是一言难尽的。   钟衍满不在乎, “都过时了,不喜欢。”   林疏月点头, “你家没破产,真是奇迹。”   钟衍不满, “你就不能夸我两句。”   林余星笑嘻嘻地凑过来, “小衍哥人帅心善。”   钟衍调侃,“还是你乖。你跟你姐真不像亲生的。”   林余星忽然没接话。   林疏月和福利院很熟,人人都和她打招呼。她做事也麻利,修剪花草, 修补破损, 再帮老人房间搞搞卫生。   林疏月告诉他, 302房的李奶奶,儿子媳妇死于车祸,她受不得刺激,人变得痴傻。还有隔壁的赵姨,骨癌晚期,她不愿再治,不想拖累家人,一个人跑这儿来和老伙计们待一块。   “刚刚给你吃糖的王爷爷,三个儿子都不尽赡养义务,把他丢到这儿来。”林疏月平静说:“这世间这么多苦难,这么一想,很多事,就不是事了。”   一向话多的钟衍,难得安静。起初的抗拒情绪渐渐消散,他不善言表,只能更卖力地干活。   林余星不能做重事,在东区教孩子们英语。一小时后钟衍溜过来,递给他一瓶水,“你和你姐在这边做了多久义工?”   “我姐做得久,两三年得有。”林余星说。   钟衍意外,“没有报酬?”   “都义工了,哪里还有。”林余星笑笑,“这里的人都很喜欢我姐。”   “能不喜欢吗?”钟衍本想冷嘲热讽两句,可看见林余星眼里纯粹的、骄傲的光亮,便把话咽了下去,由衷地点点头,“好人有好报。”   刚才的光芒一下子黯淡,林余星说:“我不信。”   钟衍侧过头,“你这什么苦大仇深的表情。”   林余星低声,“对我姐不好的人,太多太多了。”   钟衍靠的一声,“别指桑骂槐啊。”   “小衍哥,你是好人。”林余星冲他笑了笑,“坏人不长你这样。”   钟衍敛了敛表情,试探问:“难不成遇到过变态啊。”   一向温和佛系的林余星倏地沉了脸,他摇摇头,站起身。   “喂,话别说一半啊!”钟衍在后头喊。   林余星置若罔闻,脚步飞快。   在福利院待到下午四点半,三人准备走。天气转了性,云层厚重直往下压,像铺天的网。西风蓄力,马路边的树枝被吹弯了腰,落叶簌簌。   “糟糕,要下暴雨。”   钟衍刚说完,雨滴便叭叭往脸上砸。几乎同时,短促的鸣笛声有节奏地响了两响,钟衍看到那辆黑色车,“诶,是斯文哥的车。”   Porsche开到三人面前,司机下车撑伞,笑着说:“李秘书让我过来接你们。”   林疏月和林余星齐齐看向钟衍。   钟衍也一脸震惊,“我的家庭地位已经这么高了吗。”   暴雨疾驰而下,林疏月也顾不上多想,赶忙让林余星上车。   车外风雨飘摇,车内暖风送香。司机接了个电话,随后对钟衍说:“李秘书让你们过去百都汇,他在那边有点事。说是办完后一起回家。”   林疏月还没反应过来,钟衍已打着哈欠说:行。”又兴致勃勃地告诉林余星:“百都汇的甜品一绝,今天你有口福了。”   林余星爱吃甜食,眼睛都放了光,“不太好吧。”   “你以为斯文哥会带我们玩儿啊,他可忙了,一般就让我去隔壁包厢自个儿待着。”钟衍满不在乎,“就我们三个,放心吃,记斯文哥的账,反正他能找我舅走行政报销。”   这四舍五入就是魏驭城请客,他对魏驭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林余星一想,便没那么不自在了。   到百都汇,李斯文早做了安排,经理把人带去二楼,殷勤告知:“魏董在隔壁间,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林疏月脚步一顿,魏驭城竟然在。   上车时听司机一番表述,以为真的只有李斯文在办事。   甜品现做,摆盘精致,林余星好甜食,真正的心满意足。林疏月却食之无味,一墙之隔,像隐埋的雷,危险系数不低。   半途,李斯文进来了一趟打招呼。应酬在身,不方便多留,只说想吃什么尽管点,又特意看向林疏月,笑得更温和,“今天的鲈鱼新鲜,待会林小姐尝尝看。”   回到饭局,李斯文先跟魏驭城低声汇报:“鱼送过去了。”   旁边是齐名实业的张总,也是这次款待的客人,他耳尖,“魏董还有客人?那叫过来一块吃。”   魏驭城笑意淡,“不碍事,家里几个小朋友。”   “小衍在?”张总更加来劲,指了指旁边的女儿,“他和敏敏同龄,正好一起。”   这位张总的女儿比钟衍大上一两岁,全程都只注意到魏驭城。男人的风度,样貌,举手投足间的成熟魅力,无一不吸引。   魏驭城还是那副客套的表情,继而吩咐李斯文,“待会叫去楼上。”   饭吃完,局没散,辗转楼上棋牌唱歌。   钟衍本身就是好玩的,忙不迭地拉着林余星赴约。林疏月杵在原地没动,钟衍又返回来拽住她的手,“还不走?是要我背吗?”   林疏月被强架着上了楼,好在包间人多,隔开两室,男人在里面牌局,外头是随行人员,还有张总女儿叫来的几个朋友。   帘子隔着,并不能看清魏驭城的脸。   林疏月松了一半气,挨着最靠门口的沙发坐,极力降低存在感。   钟衍虽疯野,但很照顾林余星,一会交待这,一会不许他碰那,俨然一名家长。林余星眼里有光,这是他不曾看过的世界,探知欲和新鲜感织成五颜六色,他的开心全写在眼眸里。   林疏月出神之际,没注意到魏驭城走了过来。   她像一只发呆的猫,恨不得给她顺顺毛。魏驭城往她身边一坐,然后灭了手里还没抽完的烟。林疏月转过头,神情一愣,完全忘记反应。   魏驭城微微侧头,向她靠近半分,“鱼好吃吗?”   但还没等到回答,女孩儿娇俏的声音叫喊:“驭城哥!我们要玩游戏,你也来好不好?”   那声“驭城哥”听得林疏月一身鸡皮疙瘩。魏驭城却自若得很,没答应,也没拒绝。只对右边正口若悬河的某人叫了声,“钟衍。”   钟衍屁颠颠地跑过来,非常熟练地当起挡枪专业户。他睨张敏敏一眼,“成啊,我来玩儿。”   张敏敏嘟着嘴,不满意。   她朋友已经磕着酒杯杯底,迫不及待地开始,“真心话大冒险啊。来来来。”   有长辈在,总不敢太放肆。无非就是做俯卧撑啊,初恋是在几年级啊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再一次扔骰子时,按数顺位数,第十八,张敏敏故意没有跳过魏驭城,“驭城哥,该你了哦。”   魏驭城风波不动,依旧叠着腿,懒懒靠着沙发。   林疏月也没反应,低头玩手机。   有人拉了拉张敏敏的手,小声劝阻:“算了吧。”   张敏敏偏不,不服输的,挑衅的,势在必得地看着魏驭城,问了一个非常离谱的问题:“你能接受一夜情吗?”   短暂安静之后,是爆炸般的起哄声。   连钟衍都张大嘴巴,虽然张敏敏很没分寸,但他也暗搓搓地期待舅舅的回答。   灯影烘托,魏驭城的神情晦涩不明。几秒之后,他倏地弯唇,笑着说:“不能。”   林疏月的心莫名踏空,浑身不适,这两个字像尖细的钻头往耳朵里扎。她忽然觉得无趣至极,不想继续待在这满场谎话横行的地方。   离开包间时,她听到有人恭维:“他好好哦,真是好男人。”   林疏月冷笑,再看一眼当事人,分明心安理得。   洗手间里消磨十分钟,林疏月连妆都懒得补。门外笙歌迷醉,隔着门板隐隐约约,越听越虚浮。魏驭城那句“不能”像块铁砣,把重逢后他的种种试探和遐想拖入海底。   林疏月转过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一笑,梳齐短暂的郁结。可刚走出洗手间,就看见魏驭城站在走廊不远处。   他转过身,双手环胸,显然是在等她。   林疏月停顿一秒,然后往反方向走。   魏驭城忽然开口:“生气了?”   忍不了这莫须有的指控,林疏月没好语气,“魏董高看了。”   一轮对话,魏驭城已走到她身边,视线低垂且肆无忌惮地审视,观察,蓦地低笑,“没说真话。”   林疏月点点头,“魏董对自己的认识倒挺深刻,向您多学习。”   “学习什么?”魏驭城风轻云淡,亦步亦趋地靠近,“那真没见过这么笨的学生,学了这么久,还没学到我想做的事儿。”   他的嗓子被酒润过,更有辨识度,一字一字像结实的网,织得滴水不漏。林疏月不自知,其实人已经跌进了这张网里。魏驭城的语气不算友好,还带着一丝丝刻薄的强者姿态,引起她本能的好胜心。   算计好时间,在她快要甩脸子的前一秒,魏驭城淡声,“在你那,我是One Night Stand。”   如此直白,瞬间烧红了林疏月的耳尖。   魏驭城再次靠近,眸光酣畅且笃定,“但在我这,想要得从来都是更多。”   耳尖的红克制不住弥漫上脸颊,让她看起来才像真正醉酒的人。她没想过是这样的回答,完美解释了那句“不接受一夜情”。   林疏月强逼自己镇定,冷不丁地一笑,“魏董是在彰显自己的魅力和成全自己的野心吗?还是觉得我仍是个憧憬这种虚无缥缈感情的小女生?”   对视几秒。   魏驭城突然倾身,笑意下嘴角,“你不是。”   林疏月神色一言难尽,直直望着他。   “小女生善良不骗人,而你,”魏驭城的目光一瞬变温,不冷不热的情绪糅杂,最后筛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委屈与无奈,他低声,“挺会玩我。” 第17章 烈焰   林疏月算是彻底摸准了魏驭城的招数, 攻她不备,娴熟自若。她也不是什么楚楚可怜小白花,见招拆招的本事不比他弱。   她笑, “魏董不也被玩得挺开心吗?”   这回轮到魏驭城微怔。   林疏月眼皮轻挑,淡定得很, “我又没让你负责。”   “我要你负责。”魏驭城半真半假地戏谑。   “个个都像你这样, 我哪里负责得过来。”   林疏月甩手要走, 没走成, 手臂一紧,被男人用力拉住。她转过头,平静眼神里分明是不甘示弱。   僵持几秒,还是魏驭城先松的手。   林疏月回包厢叫林余星, 林余星玩得正痛快,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可一转头对上姐姐那双要迸火的眼睛,立马乖乖走了过来。   等钟衍再来找人,早没了影儿。   九点不到也散了局, 魏驭城跟李斯文走后头,交待完事情后, 李斯文点点头,“明白。”   钟衍钻上后座, 大喇喇地岔开腿, 没好气地瞅了眼外头仍笑眯眯杵在那儿的张总一家,“他女儿的眼睛恨不得钉在你身上。”   逢迎礼貌点到即止,车门一关,魏驭城便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神色。   钟衍说:“你要给我找个年龄小点儿的舅妈, 也不是不可以。”   魏驭城睨他一眼, “你很闲?”   钟衍回嘴, “说个事实怎么了?”   魏驭城晚上的心情着实不算好,气氛已经剑拔弩张。李斯文适时打圆场,聊起了别的,“听说耀总公司的后勤部在招人,给员工做心理咨询和培训的。”   钟衍果然竖起了耳朵。   “薪酬给的不低,前几日碰见,他特意说了这事儿,让我帮忙留意着合适人选。”李斯文说得详尽,“一时也想不到,回头问问大学同学。”   钟衍眼珠转悠了好几圈,舔了舔下唇打起了算盘。到明珠苑,李斯文刚要走,钟衍又急忙忙地把人拦住,“斯文哥。”   “嗯?”李斯文滑下车窗,“怎么了?”   钟衍吊儿郎当地趴在玻璃沿子上,无所谓的语气说道:“就刚才你讲帮人介绍合适人选,我推荐一个呗,就林疏月,林老师。”   李斯文拖着腔调,犹豫的语气,“这样啊。”   不表态,钟衍就有点沉不住气了,“她好像也是985毕业的高材生,专业能力也过得去,虽然凶吧,但总体没大毛病。”   李斯文诧异,“你俩关系这么好?”   “好什么好。”钟衍忙不迭地否认,找了一堆借口,“还不是看她压力大,她那个弟弟有心脏病,费钱。举手之劳当积德了呗。怎么样,行不行你给句话。”   李斯文笑了笑,“我这边就捎句话的事,关键还得她自己愿意。”   钟衍自信满满,“这种好事她还不愿意真是脑袋有病,包我身上!”   等进入二环高架桥,李斯文才给魏驭城打电话,“事情办妥了,如您所料,小衍很热心。”他也意外,“这是小衍第一次吧。”   “对别人不会有第二次。”魏驭城意有所指,在书房的他掐灭烟蒂,起身面向落地窗外。他太明白,劝林疏月这种事,谁做都没效果,只有钟衍行。   李斯文再回想一遍,忍不住啧啧感叹,老板这番操作滴水不漏,简直叹为观止。   —   几天后,钟衍找了个理由把林疏月约出去吃饭,美名其曰感谢恩师,听得林疏月浑身直冒鸡皮疙瘩,“有事就说。”   钟衍嘁了嘁,“发自肺腑好吗?”   林疏月呵了呵,“你个没心没肺的,我能指望什么?”   钟衍觉得没意思,以后都别想在这个女人面前说谎话,他清了清嗓子,以一种等着被感谢的姿态,把推荐她去公司上班的事说了一遍。   “你不用太感谢我,这顿饭请客就行。”钟衍得意道。   林疏月却干脆拒绝,“不去。”   钟衍还没反应过来,“啊?”   林疏月平静又冷静,重复:“不去。”   “喂!这么好的机会!高薪又轻松,我还是拜托李秘书帮忙呢!”见她油盐不进,执拗不语的样子,钟衍急着道:“你不是缺钱吗,你弟弟看病不要钱啊?!”   替人着想四个字在钟衍身上本就是天方夜谭,好不容易做件好事,对方却不领情,于是气得口不择言。   林疏月还是那副态度,不愠不喜,平声说:“我是缺钱,但我不会去上班。”   “Why?!”她实在也不像好吃懒做的人。   “没有为什么。”林疏月低头搅动杯里的咖啡,动作稳而有序地添加糖球,“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钟衍,你发现没有,你改变了很多,正朝着一个更有利于你自己的方向走。”   钟衍还计较得很,没好气,“当然,毕竟我舅给你开了这么高的工资,总得物有所值。”   林疏月也不恼,笑嘻道:“谢谢夸奖。”   钟衍白眼翻上天,“服了,简直对牛弹琴。”   他不算小劲地推了把桌子,起身去了洗手间。   林疏月侧头调侃,“看清楚啊。”   “干吗?”钟衍停顿脚步,不解。   “男女厕所,别走错。”   “……”   直到钟衍背影完全消失大厅,林疏月才收起笑容,脸上没了丁点神采。双手摩挲着咖啡杯杯壁,眼睛却不知该聚焦哪一处,餐厅里的悠扬乐声屏蔽在耳外,像久远的撞钟,一下下地抨击她记忆深处的某根弦。   林疏月眼角渗出淡淡的落寞之意,就这么几分钟的独处时间,从刚才迎风恣意的杨柳,瞬间变成浓秋里的枯花萎草。   钟衍半天不见回,林疏月有点担心,正准备去找人,就听见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疏月。”   林疏月身形一顿,转过头。   看清人,赵卿宇表情隐隐雀跃,他向前一步靠近,“你也在这里吃饭?”   林疏月没答,看了他一眼算回应,然后迈步要走。赵卿宇赶忙追随,“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我在楼上订了包厢。”   林疏月再次停步,视线直视他,“很闲吗?不用去陪女朋友?”   赵卿宇却把这直白的讽刺当做是她的不甘心和赌气,自我脑补后,更加靠近她,笑得勉强,“不提不开心的事,你想吃什么?”   林疏月直言不讳,“你女朋友知道你又在找备胎吗?”她的眼神没有半点动容,冷得像冰,“请让开,挡着我路了。”   虽然分了手,但心理作怪,谁受得了女人这种高高在上的、纯粹鄙视的态度?赵卿宇自觉已经够低声下气,却不料她翻脸连人都不认,浑身都带了刺,刺破了他那点自尊心。   赵卿宇窝火,一把拽住林疏月的手,“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林疏月被他掐疼了,冷呵,“恬不知耻。”   赵卿宇简直不敢相信,“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从不会说这么没素质的话。”   “那你得先做个人。”林疏月挣扎,“放手。”   赵卿宇抓得越来越用力,两人推搡,林疏月用尽全力推开,赵卿宇没站稳,撞到了身后经过的服务生。服务生手里的托盘掀翻,碎片声刺耳、突兀。   别的顾客都望过来。   赵卿宇气急败坏,指着林疏月:“至于吗?!真想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林疏月:“是。”   邻桌的小情侣不由窃笑。   赵卿宇面子挂不住,愈发言三语四:“当初分手也是你先提的,现在还成了我的错?你有什么好端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千金大小姐,起码的礼貌你没有,认识一场我跟你打个招呼还要给我脸色?”   林疏月差点给听笑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肩膀一沉,一条结实的手臂潦草地搭了上来。钟衍吊儿郎当的嗓门可太清亮了,“礼貌个屁啊,你不要随时散发魅力OK?站在这儿都能吸引苍蝇。”   林疏月一身鸡皮疙瘩,一言难尽地回看钟衍。   钟衍高她半个头,痞帅痞帅的,气质年轻又洋气,比赵卿宇扎眼多了。   赵卿宇不可置信,“这是你新找的男朋友?”   ……林疏月实在承认不出口。   钟衍颇有为她撑腰到底的意思,下巴一扬,耳朵上的耳钉闪了闪,“绝了。”他啧啧感慨,“想不到你以前眼光这么差。”   赵卿宇气急,指着林疏月。   钟衍甩手打开,眼神阴鸷,“你他妈指哪儿呢,这我女朋友。”   赵卿宇带着愤懑狼狈而逃,上赶着找了番羞辱。重回平静,林疏月冷冷道:“还不松手。”   钟衍连忙收回手,有模有样地甩了甩,一副累极了的表情,“靠,想不到你这么矮。”   林疏月笑骂,“吃你的吧,少爷!”   钟衍热血沸腾的劲儿还没下去,不停追问:“我刚才演技能拿奖吗,我头一回演戏,我觉得天赋还行,你觉得呢?不过还要嗲一点点就好了。”   林疏月正喝咖啡,半口卡着喉咙,一顿狂咳。   钟衍递纸巾,觉得是伤害到了她,于是苦口婆心地宽慰:“你怎么现在还放不下这渣男呢,大气点儿林老师,找我舅都比找他好。”   得了,咳得更厉害了。   —   下午六点的溪碧阁,魏驭城在这有应酬,南青县的工厂新建进度在即,很多程序上的审批都得抓紧。一般商业交际都由李斯文出面,但行政这块牵扯面太多,还得魏驭城亲自。   几个老朋友,用不着客气逢迎,事谈得差不多,魏驭城出来透气。往栏杆处一站,一眼就瞧见了个熟人。   赵卿宇和傅琳约会,但看样子不太愉快。   赵卿宇虽然陪着笑脸,任由傅琳一脸挑剔不悦,嘴上甜言蜜语哄着,但神色中仍是透着微微不耐。最后还是没哄好,傅琳甩脸子走人。   赵卿宇也是气着了,没去追。   没半分钟,他接了个电话,边接边往魏驭城这个方向走,所以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她除了会告状还能干吗?妈,你不用拿这些东西压我,我已经够忍耐了。是她非要来这里,来了又要换地方。我开了俩小时车从城东来城南,她又要回城南吃火锅,毛病吧!”赵卿宇一肚子火,也委屈。   明婉岚说了几句。   赵卿宇情绪更大了,“娇气?她这是无理取闹!还有,别拿她和林疏月比。”   听到林疏月三个字,魏驭城神情变了变,侧了下身,更仔细地听。   “什么叫我忘不掉?!我忘不掉她又怎样?人家已经找新男朋友了!”赵卿宇愤懑。   魏驭城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   “长得真他妈年轻,一看就比她小。他俩关系好得很,勾肩搭背的,那小年轻还挺护她,说话气死个人!”赵卿宇不想承认,钟衍各方面条件确实碾压自己。而且他总觉得钟衍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只得不甘心地找茬,“肯定不是正经人,还戴耳钉,玩儿她的!”   抱怨连连,魏驭城没再听。   有些字句脏得入不了耳。   魏驭城心里冒出一个想法,难怪这么多暗示明示,她都八风不动。原来结果是最棘手的那一种,只不过,她是什么时候交的新男朋友?   再回席间,魏驭城沉着脸,没说话。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上个洗手间的功夫,魏董怎么就坏了心情。   九点多回家,一路上司机都没敢大喘气。   工程部负责人请示工作,汇报的时候一个数据说错,魏驭城直接挂了电话。李斯文晚上在另一局应酬,结束得早,正在明珠苑等魏驭城,同行的老总捎了份价值不菲的礼物,正好帮忙送了过来。   魏驭城一进门,就听到钟衍夸张的语气:“反应速度之快,演技之绝,斯文哥你是没见着,我都后悔没录屏。”   什么乱七八糟,魏驭城心情本就不佳,此刻眉眼更阴沉,隔空投掷在钟衍身上,是淡淡的嫌弃和重重的警告。   钟衍哆嗦了一下,他能分辨出舅舅的情绪火候。比如这个眼神,绝对是正儿八经的要发飙。他讪讪闭嘴,并且下意识地往李斯文身后站。   李斯文站起身,笑着帮忙解释:“今天小衍帮了林老师。”   魏驭城神色松了松,语气还是绷的,“帮什么了?”   钟衍按捺不住炫耀,哔哔叭叭将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的,我急中生智,反应迅速,勾着她的肩就演起了姐弟恋。我说我是她新男朋友的时候,她那个渣前男友脸都黑了。”   像春风劈开严寒,一缕缕弥上身。魏驭城的眉眼渐渐柔和,一晚上的阴郁不快也随之落地。再看钟衍时,魏驭城宛如慈父温和,平声问:“零花钱够用吗?”   钟衍:“啊?”   圣旨下,“这个月涨一点。”   钟衍反应过来,头发丝儿都喜滋滋地起立,浑身上下洋溢着喜庆劲儿。他刚准备接旨谢恩,魏驭城脱外套的动作一顿,复审了遍他刚才的话。   就像一名严谨考官,终不会错过任何纰漏。   还没等钟衍过完瘾,魏驭城忽地又问:“你刚才说,手放哪儿了?”   钟衍不明所以,天真坦诚,“她肩膀啊。”   魏驭城点点头,淡声,“这个月零花钱取消。” 第18章 烈焰   “我舅越来越难搞了。”钟衍送李斯文出去的时候, 抱怨连连,“李秘书,你说他是不是提前更年期?”   “大概是觉得, 你不尊重师长吧。”李斯文解释得合情合理,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别说这些, 不然下个月零花钱也没有了。”   钟衍不情不愿, 但还是闭了嘴。   明珠苑临江而建, 夏夜江风徐徐,周遭温度都降了些许。花园被阿姨打理得精致生机,无尽夏开得紫糯团团。钟衍双手插兜,悠悠荡荡, 刚要说拜拜,李斯文问:“上次招人的事,你跟林老师说了吗?”   “别提了。”钟衍暴躁,“拒绝了。”   李斯文意外, “条件不满意?”   “谁知道。”钟衍踢开一颗小石子,就着这个话题聊开, “我觉得她好奇怪,明明要花钱的事儿一大把, 她也是个勤快人, 为什么不接受一份轻松优越的工作呢?”   李斯文说:“林老师挺要面子?”   “连我这种硬骨头她都啃下来,”钟衍摇摇头,“没点厚脸皮真做不到。”   李斯文轻笑,“一时不知道该夸你有自知之明, 还是夸她能屈能伸了。”   钟衍摆手, “早点回去啊斯文哥, 车慢开。”   —   这边,赵卿宇一身酒气回到家,直奔洗手间趴着吐。拖鞋踩地的声音急急传近,明婉岚憋了一整晚的抱怨倒豆子似的,“你去喝酒了是不是,为什么不接琳琳的电话?”   赵卿宇捂着耳朵,一顿狂吐。   “你闹什么情绪,就不能多让让琳琳。情侣之间吵架多正常,你难道和那个女的不吵架?”   胃里灼热难受,直逼脑门,“够了!!”赵卿宇暴吼:“有完没完了!老子不想伺候个祖宗行吗?!”   门板摔得砰砰响,明婉岚不可置信,一向听话温顺的儿子会变成这副模样。她把所有的过错转移,“我就知道,你还忘不掉那个女的!”   赵卿宇躺床上急喘气,对,他确实忘不掉林疏月。   林疏月懂事,独立,鲜艳的灵魂和恣意的生活态度是那么有后劲儿。而不像傅琳,娇气矫情的公主,他就是伺候公主的太监,一味的忍让、讨好。   赵卿宇疲倦极了。   而更让他挫败的是,林疏月这狠性子,是真跟他一刀两断不留余地。   —   这天林余星一起床,就看到林疏月站在镜子前往眼皮上贴小白条。   “姐你在干吗?”   “眼皮跳得厉害。”林疏月食指按住左眼,可烦心,“跳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林余星神神叨叨,“左眼跳财!”   “迷信。”林疏月揉了揉,“面部神经问题,我冷敷会儿,没好我再去看医生。”   林余星乖乖“哦”了声。   兜里的手机又震了下,林余星瞄了眼,   还是钟衍的微信轰炸:劝劝你姐啊,这么难得的工作机会,你说她是不是有毛病?!!   钟衍是真热心,也是真执着。想着拉拢同盟,一块劝林疏月去李斯文熟人的公司。   林余星面无表情地回了俩字:不去。   钟衍:……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林余星言简意赅:酷。   下午林疏月出去了趟,陪夏初逛商场买衣服。夏初家里条件不错,爸妈开了家内衣公司,誓将国产品牌做大做强,最近在忙上市的事。她自己的心理咨询工作室业务也不错,但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一年到头也存不下几个钢镚。   当然这街也没能好好逛,钟衍那小子的信息还在不停发。   李斯文告诉他,要是没答应,就直接拒绝了,那边好安排别的人。   钟衍很直球,觉得这种好事儿凭什么让人啊,于是没少啰嗦。夏初见她不对劲,问了句咋拉。林疏月便告诉了她。   夏初衣服也不试了,拉着她的手走到一边,小声问:“那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来找过你了。”   林疏月默了默,“嗯”了声。   夏初:“或许他找不到你了,不会再来捣乱,疏月,试试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一刹那,林疏月是心动的。但一想到以前种种难堪场面,它们像根根钢针,突突地扎进她脑袋。压抑感瞬间灭掉蠢蠢欲动的萌芽。   林疏月摇了摇头,“不想给钟衍添麻烦。”   夏初没再劝,她了解真相,所以更加理解。于是只轻轻捏了捏林疏月的手背,笑嘻嘻地说:“没事儿,姐们在呢。跟着我,饿不死你和咱弟弟。”   林疏月配合地拿手背擦眼睛,然后抱紧夏初的手臂,“夏姐的大腿我要抱紧了。”   “去你的,这我纤纤美手呢。”夏初臭屁道。   朋友真好,闺蜜真好。   但好心情没持续太久,就被阴云打蔫儿了。   俩人买完衣服,夏初肚子疼去洗手间,林疏月就是这个时候碰到明婉岚的。   明婉岚也在这家商场逛,并且很早就看见了林疏月,趁她现在一个人才走了过来。赵卿宇最近太叛逆,和傅琳处得不愉快,傅琳她爸颇有微词,几次拿公司上的事要挟。明婉岚不痛快,把因果全怪罪在林疏月头上。   林疏月一看明婉岚这虎虎生风的架势,总算明白眼皮一直跳的原因了。   起初,她还能出于尊重和礼貌,好言好语面对明婉岚的尖锐。但明婉岚觉得她是软柿子,好拿捏,高高在上的态度充满蔑视:   “林小姐,你和卿宇在一起时,也没少花他的钱。我们卿宇心性简单,没有坏心思,过去的事就算了。但他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请你自重。”   就这句话,再能忍就不是人了。林疏月当即反驳:“伯母,这话您对您儿子说,可能更适合。”   明婉岚本就带着憋屈的怒气,这下更不得了,“说什么?说他花你钱了,还是他骚扰你。你这是搞笑。”   见林疏月要说话,明婉岚抢先一步打断。   不说别的,这个年龄制造情绪的能力一等一,堪称举要治繁——“你有工作吗?你有稳定收入吗?你只有一个随时要拿钱养病的弟弟。”   明婉岚扬高下巴,带着逼人的刻薄,“至于为什么不工作,你应该心里有数。你被吊销过从业执照,原因不用我明说吧?给你留点面子。”   林疏月脸色白了白,这些很隐秘的私事,一定是赵卿宇说的。   路过的行人纷纷打量,明婉岚音量不算小,是故意让她难堪。从二楼看,对峙的场面就更加明显。来这边帮魏驭城取西服的司机王叔看了没几分钟,先是皱眉,然后摸出手机,眯缝着眼睛调整相机。   一张拉近的照片,正好拍下林疏月楚楚无措的神情——“魏董,林老师好像碰到点事。”   ……   见她沉默不语,明婉岚占了上风,更加得寸进尺,“你看上卿宇的钱,不怪你,毕竟你也陪了他……”   “老巫婆你说什么呢?!!”   夏初一声呵斥,风风火火冲到林疏月面前。碰上她这一点就炸的性子,场面简直比跨年时的烟火表演还热闹。   “没工作”“没钱”“废物渣男”这些词在她耳朵里循环打转。她整个人都是漂浮的,游荡的,没有重点的。忽然,手机震了震,像在手心很有存在感地挠了挠痒。   林疏月低头去看。   屏幕上,只两个字。   Wei:别怕。   林疏月的心狠狠一跳,先被扎紧,等窒息感充斥到极限时,猛地炸裂。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共鸣,明明没见到这个人,或者说,是不是这个人不重要。关键时候能撑她一把勇气,便一下子能把深陷泥潭的人给救出来。   他说别怕,林疏月就真没觉得有啥好怕的了。   夏初是个嘴皮厉害的,明婉岚显然不是对手。但明婉岚知道林疏月的弱点,专挑“没工作”“自知之明”这些回击。   林疏月什么都没说,拿起手机拨号码。   钟衍接得快,语气含沙射影的,“哟,还记得拨号码呢。”   林疏月打开免提,有条不紊地问:“李秘书朋友的公司规模怎么样?”   钟衍:“明耀科创没人不知道吧,这规模还用说吗?”   “工作强度。”   “看你自己呗,耀哥我认识,有啥事儿我帮你走走后门。”   “薪酬待遇。”   “早帮你打听好了,月薪五位数,正式入职后享受规定内的绩效奖金。”   “福利呢?”   “明耀的员工工作满三年,都能分一套小公寓,还有一年一次公费出国旅游。”钟衍如数家珍,这会子反应过来,激动问:“你改变主意了?!”   林疏月说:“我愿意去。”   钟衍靠了声,“早这样不就完了,行,等我通知!”   电话挂断,林疏月看都没看明婉岚一眼。   夏初底气足了,像孔雀开屏似的光辉耀眼,“我姐们儿优秀的很,多的是公司要。有空嘴碎别家姑娘有没有工作,不如多操心自己儿子的信.用卡有没有逾期!别到头来又问我姐们儿要钱还债,恶心死了。”   这波实打实的反击漂亮又解气,明婉岚那猪肝脸色够夏初回味三天的。   “诶,公司你得去啊。别人一番好意,你还要利用,那可不厚道了。”夏初叮嘱。   林疏月点了下头,“知道。”   这么快改变主意,倒也不是因为真的想开、想好。是一种莫名的冲动,像经历寒冬后的枯土地下,种子奋力破壳。而敦促它生长的推动力……   林疏月脑海里顿时闪出那声,“别怕”。   或许夏初说得对。   一切都朝好方向发展,她的人生轨迹可以重归正常。   钟衍急不可耐地把林疏月答应的事告诉了李斯文,李斯文虽诧异这突然的转向,但结果是满意的。他接钟衍电话时,里面正在开总经理办公会。魏驭城深锁的眉头一直没松过,散会后,小助理抱着文件犹犹豫豫,不敢进去找签字。   李斯文挥了挥手,“我来。”   小助理如获大赦,忙不迭地道谢。李斯文进去,把事情一说,魏驭城的表情果然松动了。   “小衍把人劝服了,林老师愿意去。”李斯文半笑半认真,“只是耀总那边?”   魏驭城合上笔帽,头也未抬,“我来说。”   唐耀接到这通电话,简直匪夷所思,“我没听懂。”   “揣着明白装糊涂。”魏驭城靠着皮椅,眉眼松活。   “以我公司名义招个人,然后上班地点是你那儿?”唐耀确认一番后,直言不讳,“大费周章,不是你魏生的风格。”   魏驭城笑起来,眼角扬起浅浅纹路,吊着眼睛,是难得的温和带情。   ……   很快,林疏月就接到了明耀科创HR的电话。在确定好身份,基本资料后,对方通知她下周一正式赴公司面试。   林余星早就竖起耳朵在旁听,通话一结束,他急不可耐,“没问题的吧?可以去上班了吗?不会反悔的吧?”   林疏月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懒呢。”   林余星撇撇嘴,高涨的情绪一下子熄火,他低了低头,“嗯”了声。   林疏月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摸了摸他脑袋心,笑着说:“姐姐试一试,不一定能面上。”   “不会的。”林余星吸了吸鼻子,“姐姐是最好的。”顿了下,他抬起头,眼神澄澈,“姐姐要加油,我也会加油的!”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眼神更治愈的了。   那点忧心和对前途未仆的迷茫顷刻消散,重塑成新鲜的勇气。林疏月不由展颜,笑着应:“好,加油。”   周一,林疏月准时去明耀科创报道。   接待她的是一名三十出头的人事主管,亲和力十足地握手,“你好,疏月。叫我畅姐就行。”   当然,必要的面试都按流程进行,林疏月诚实说:“我之前因私事被吊销过从业资格证,一年前,我又重新考取。”   HR表示知道,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挖。   畅姐拿起包,“走吧,去你的工作地。”   林疏月见这是要外出的架势,虽然有疑虑,但还是随行。   畅姐领着人,从地下停车场开车穿梭,五六分钟,直接停到了大厦A座区。电梯从负3层上升,林疏月心有疑虑,“畅姐,这边离办公区挺远的。”   畅姐只笑笑,没说话。   电梯门开,地毯厚重吸音,高层区的办公场所宽敞人少,林疏月看了看四周,五六米外为界限,分左右两边。右边是正常的办公区,但工位分布相对仍是很少,只偶尔能见到人影走过。   畅姐往左边走,双扇木门隔出的房间,闹中取静的好位置。室内装潢是新中式风,四五十平大小,格局设计清隽雅致,中间用水墨画式样的屏风隔开,是非常标准的休息环境。   畅姐拍了拍手,“这里呢,就是你以后的工作场地啦。”   林疏月:“挺好的,但畅姐,是不是离公司远了点儿?”   畅姐笑了笑,直言不讳,“确实远,毕竟这是另外一家公司。”   林疏月懵了下,“嗯?”   “明耀科创和汇中集团相邻,AB座,穿过地下停车场的距离。”   “所以这里是汇中集团?”林疏月蹙眉,“我不明白。”   “耀总特意交代的。”畅姐也是一万个问号,但还是极具专业素养地解释:“今年是第十三个全民健生年,响应号召,大概是,为了锻炼员工的体魄吧。”   “……”   汇中。   林疏月忽然反应过来,这里是魏驭城的地盘!   心口梗的血还没来得及吐,门开,想什么来什么。魏驭城负手而立,站在门口,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畅姐多有眼力见儿,飞快闪人,十厘米高跟鞋踩得像风火轮。   “嘭”的一声轻响,门关。   魏驭城没穿西装,白衬衫衬得腰肩比例十分吸睛。他卷了卷衣袖,手腕上的积家表随着动作往下滑了半点,然后卡在微凸的筋骨处。   林疏月的眼神是躁动的,不解的,窝火的   男人从容又自信,像一个收网的猎人。   林疏月彻底明白,这个陷阱挖得有多精密。   她下意识地碾出两个字:“骗子。”   “你的老板是唐耀,唐耀租了我这一层这一间办公室。”魏驭城亦入定如僧,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林疏月冷呵,“所以月薪五位数。”   魏驭城说:“没有。”   “绩效奖金和分红。”   “没有。”   “出国旅游。”   “没有。”   “员工福利。”   “没有。”   一个明知答案仍孜孜不倦地问。   一个一本正经还认认真真地答。   今日落日早,黄昏提前来到。紧邻总裁办公室的绝佳高层,优先阅览人间厚赠。光不是光,是温柔的晕染。把本该剑拔弩张的气氛,悄悄抽丝打薄。   两人以同款认真的眼神对望,沉默点到即止,自然而然地升腾起七分无奈三分滑稽。   林疏月没忍住,先弯了嘴角。   她一笑,魏驭城的眉眼即刻融化。   “那有什么?”林疏月环抱手臂,腰椎骨抵靠桌沿,神色慵懒地问。   魏驭城的视线直落她眼眸,将所有克制顺手推海,海浪汹涌,野心蛮蛮地打湿林疏月的心。他说:   “有我。” 第19章 烈焰   秋日黄昏太缱绻, 光亮在落地窗玻璃上折了下,烫着了林疏月的耳朵。魏驭城站姿挺拔,半边身子浸润在光影里, 仿佛自持柔光。   无可否认,这个男人是英俊的, 有魅力的。说话直接, 欲望不掩, 但望过来的眼神, 偏又是恰到好处的柔软,恍惚可辨几分真心。   林疏月笑了笑,问:“魏董是要给我两份工资?”   魏驭城没什么表情,提醒说:“你老板是唐耀。”   张弛有度地控制距离, 哪种态度都无懈可击。林疏月想笑,点点头,“谢谢提醒。”   倒也没多留,露个面, 表了态,人便走了。   林疏月背过身, 当即给畅姐打了个电话,说工作不能胜任。   畅姐似乎并不意外, 象征性地劝留几句, 最后说:“行吧,明天咱们再联系。”   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但这天晚上,林疏月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对方的声音温文尔雅, “林小姐好, 我是唐耀。”   林疏月怎么也没想到, 唐耀的电话直接打她这儿来了。一再三地挽留,林疏月不为所动,她甚至想问,是不是有人拿枪抵着你脑袋瓜子了?   周旋几分钟,唐耀先停顿几秒,嗓音依旧清亮温和,“明耀科创一向致力于员工归属感的创造。我与方海明教授略有交情,如有这方面的需要,我乐意引荐。”   方海明是国内心脏外科领域的权威专家,国际医疗部一号难求,据说被别的医院判死刑的病人,都能在他手里起死回生。   林疏月搭在手机上的指尖下意识地一紧,这个谈判筹码太诱人。   唐耀的意思很明白,我可以帮你,但前提,你得在我公司工作。   晚上,林疏月把这件事从头至尾回想了遍,后知后觉,什么都通了。也许从最开始,就是某人处心积虑织下的一张网。连钟衍这傻小子,可能也是结网的一根绳。   林疏月推开侧卧的门,昏暗的光从门缝挤进,能看见林余星酣睡平静的侧脸。床边的矮柜上,是他常吃的药。而相比一般人,林余星的脸色更苍白无血色。   林疏月看了弟弟很久,最后轻轻带上门。   她回了条信息:“耀总,明天起,我会准时上班。”   —   “满意了?”同一时,唐耀把手机递去魏驭城面前晃了晃。   魏驭城瞥了眼,并不意外。   “这么大费周章,不给点反应?”唐耀戏谑。   魏驭城抖出根烟,单手掐掉最顶端的一截烟丝,然后才点燃,“你要什么反应?”   唐耀:“就这么自信她会来?”   “不是自信。”魏驭城说:“是看得清。在她那,她弟弟排第一。”   “所以你在威胁她。”唐耀眯缝着眼睛,调侃。   魏驭城纠正:“不是我,是你。”   “倒打一耙。”唐耀嗤笑,无不好奇,“这不像你追人的风格。”   他和魏驭城相识这么多年,不是不清楚,三十往上的男人,有条件,有资本,不可能没有过女人。但魏驭城的私生活相当隐秘,或许有,但从不携女伴公开露面。两人关系匪浅,唐耀都没见过他身边正儿八经地出现过哪个伴侣。   烟不合口味,浓烈冲鼻,魏驭城抽了两口就摁熄。他起身去吧台,倒很认真地回答了唐耀这句话。   追人吗?   不追。   魏驭城淡声,“是再续前缘。”   —   钟衍那边的治疗不会断,事实上,他这种过往伤害造成的偏激性格,也没有更多形式上的对症下药。适度的陪伴,沟通,还有别惯着,对他是最有效的。   她大致看了一下,明耀科创这边的工作时间非常固定。那么周六日可以顾着点钟衍。钟衍听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耀哥公司挨着我舅的,我认识路。”   林疏月本能道:“你不用来了。”   钟衍靠了一声,“我又惹着你了?”   林疏月抿了抿唇,心里无由头的惆怅。   第二天上班,林疏月站在明珠金融中心大楼前伫立许久,日光均匀洒在深灰偏光的外墙上,颇有开疆拓土的镇守气势。明珠金融中心于三年前建成,一度上了各大新闻推送。斥资巨头就是汇中集团,汇中集团占据层王之称的黄金五层,而魏驭城的办公室,则在一览众世小的正中间。   林疏月收回眼神,乘电梯。   上班高峰期,电梯里人头攒动。西装革履,精致妆容,得体套裙,老少不一的每张脸上,都洋溢着生机与干劲。这是林疏月太久没有感受过的东西。她置身其中,像漂浮的船,听着熟人之间道早安,看着善意的笑脸。既恍然,又熟悉。   大部分员工在32层就出了电梯,电梯门合上时,竟只有林疏月一个人。   到36层,这里与刚才的气氛全然相反,是一种冷肃的安静。右边虽然能看到工位,但对接的视野并不广阔。这时,身后的电梯门划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生走出。   对方先露笑容,“你好。”   “你好。”   女孩儿白净,眼睛生得格外聪慧。她指了指左边,试探问:“新来的?”   林疏月点点头,“是。”   女生没过多追问,她只指了指右边,“我在行政部,我叫周愫,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林疏月尴尬地笑了下,“其实我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   “啊?”   林疏月手心微微冒汗,自己都觉得滑稽。   周愫压低了声音,眼睫轻眨,“你是耀总公司的人,没事儿,别紧张。你这间办公室,是李秘书交待我收拾的。哎呀,不跟你说,我要去打卡了。有空聊。”   周愫踩着高跟鞋,小碎步地跑去右边。跑到一半回过头,冲她俏皮地挥了挥手。   林疏月松了口气,转身进去她的工作地。   这间房是明显的新装修,所有的摆设、格局,都很符合一间心理咨询室该有的水准。大到遮挡隐私的屏风,小到同色系的水杯套件,桌上还有唱片机,十几张黑胶碟片齐齐整整摆在旁边。   林疏月打开纱帘,阳光与风齐齐涌进,倒成了她这儿的第一批访客。   电话响,畅姐打来的,“疏月,你先适应一下,缺什么再跟我说。公司这边在走发文流程,上午就会通知各部门。如果有心理咨询方面的需要,都可以来找你。”   林疏月应声道谢,冲淡了心里的那点介怀。她开始期待,第一个过来的,会是哪种情况的咨询者。   初晨阳光和煦,十点过后愈发明亮,烧开的沸水已凉在了45度恒温……却没等来半个人。   林疏月站在窗边有点想笑,甚至可以想象,当明耀的员工收到邮件时的错愕表情,自家的心理咨询室却设在别人的公司,老板是不是有病。   想到唐耀,就想起某个人。   林疏月嘴角的笑意收拢,头轻抵玻璃,思绪发散。   这时,叩门声响,她立即站直,回头一看,得,想的人来了。   方才的闲适瞬间萎靡,林疏月下意识地竖起防备。魏驭城对她略显抗拒的变化视而不见,反倒悠闲自得地往沙发上一坐,再拿起手边的画册翻阅。又指了指水壶,“能喝一杯吗?”   林疏月没应,但还是给他倒了杯水。   魏驭城一口下去半杯,喉结随之上下微滚。他仰头的时候,能看见下颌骨的隐秘处,有个半块指甲大小的印。   他把水杯放桌上,叠起腿,且没有要走的打算。   林疏月直言不讳,“魏董不用上班?”   赶客的意思很明显,魏驭城听而不理,“缺什么跟斯文说。”   “缺份清净。”她接得快。   魏驭城弯了唇,一瞬即收。他认真想了想,说,“你暂时不忙。”   “什么?”   “解个心结。”魏驭城说得道貌岸然,说得一本正经,“按时付费。”   他心思全写在脸上,林疏月不慌不忙,自己也倒了杯水喝,这才悠悠答:“一千。”   魏驭城欣然,“好。”   林疏月说:“一分钟。”   魏驭城顿了下,对上她得逞的眼神。   稍长时间的安静,就在林疏月以为他知难而退的时候,桌面上的手机震了震。   魏驭城冲手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收。”   林疏月一看,上面赫然弹出了微信转账信息,十五分钟的报酬数字。   魏驭城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换了个更加放松的坐姿,俨然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拿我的钱,就得办我的事。那股凌厉感从眉眼间传递出三五分,足够有威慑力。   “我坐这可以?”他问。   开场幕布由他自己亲自拽开,外边的人不得不配合演出。   林疏月骑虎难下,索性就不下了。她还是靠着桌沿,没有因为正式咨询而变得严肃。消除来询者的差别对待感,不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异类。   “魏董可以说说看。”林疏月转过身,拉紧半边窗纱,减低光感。   “你不是我司员工。”   林疏月依旧背对着,改口:“钟衍舅舅。”   魏驭城仍不满意,“钟衍不在这。”   林疏月转过身,双手环搭胸前,静了两秒,她点头,“魏先生。”   魏驭城的神色勉强松动,投掷的眼神还是不温不火。   林疏月:“介意我放点音乐吗?”   “第十九交响曲。”魏驭城说:“右手边第五张碟。”   林疏月照做,乐声起,带着婉转的节奏,给这屋子披了层若即若离的薄纱一般,很有氛围感。   不等她的开场白,魏驭城自顾自地说:“我以前遇到过一个人。”   林疏月面色镇定,专业素养平衡住了情绪的跳动,她问:“什么样的人?”   “有好感,有想进一步的可能,但她没给我一个合理的交待,这让我很不甘。”魏驭城吐字如雾,既清晰得能让人听懂,又克制得不让人全听明白。   林疏月抵着桌沿的手,在身后无意识地撑了撑。   她目光不露怯,不逃避,直视男人的双眼,“魏先生有领袖气质,习惯掌握主动,这也许是本能。”   “所以呢?”魏驭城问。   “好感不是好感,进一步的可能或许也大可不必。您所有的情绪失衡,或许只是因为意外,一个意外的交集,并且这个意外没有遂你的意愿。”林疏月旁敲侧击,没顺着他的话往笼子里跳。   魏驭城淡淡一笑,“林老师,不急着劝我,先共鸣,再行动。”   林疏月轻抿唇,“好,请继续。”   魏驭城盯着她的眼睛,抛了个辛辣无比的问题:“林老师,如果是你,你是怎么想的?”   他开始大举进攻,步步紧逼。   林疏月手心微汗,一时失语,强行镇定后,她微抬眼眸,以一种疏离冷淡的语气答:“有时候揣摩太多,对魏先生不见得是好事。”   魏驭城轻笑,“人都走了,没有比这更坏的事。”   林疏月挪开目光,游荡地打了个转,再重回他视线,“你情我愿的开始,就图一个好聚好散的结束。”   魏驭城翻译她的话,“只是玩玩。”   林疏月缄默不谈,他始终的淡定从容,太有侵略感和压迫性,看似给她发言权,实则把主动全揽在掌心。   林疏月后跟不稳,从小腿开始发麻。随后笑了笑,迎难而上,“你说得对,或许玩得不尽兴,不开心,不值得有什么好留恋。”   显而易见的敌意,并没有惹怒魏驭城。他先是微微皱眉,然后神色舒展,“林老师说得对,对方可能确实不满意。”   林疏月愣了愣,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来。   魏驭城语气淡,“毕竟那一晚,她哭的次数有点多,我哄了很久。”   男人的自信源于他深刻的自我认识和强大的内心,尤其魏驭城这种,野心和坚定像粗粝带刺的网,自眼神传递,隔空就能把她勾入地盘。   林疏月再不是他对手,脸颊像烫熟的云,烧得她连背脊都在冒汗。   遇强则强的气势终于泄了一角,慌乱的情绪有些控制不稳。她冷声,“我以为魏董下一句话,会和某些男同胞一样,对我来一句死都不放手。”   魏驭城还是笑,能听到气息声。   他放下叠着的腿,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上半身向她前倾,这个角度,男人的目光如深沉的云,将她毫不保留地遮盖。   “别的男人我不知道,”他说:“但我不想放一个女人走,那她就永远走不掉。”   字字相连,便成了瓢泼的雨,瞬间打湿林疏月的心。这灼灼逼人的态度,彻底乱人心神。至少这十几秒的沉默,她已甘拜下风。   好不容易重新拾起语言功能,却也只能生涩干枯地怼了句:“魏董高位坐久了,忘记万金难买乐意,难不成想把人给捆了绑了。”   魏驭城声音微低,张弛有度地开起玩笑,“怎么,林老师喜欢这一种?”   情绪天平的最后一块砝码被彻底攻破,林疏月怒喊他全名:“魏驭城!”   魏驭城的态度毋庸置疑,沉声:“看来不喜欢,那就按我的来。”   过电的感觉充斥全身,无力感过了头,倒还品出一丢丢的松软。   林疏月无语对望,满眼服气。   “还有,”他停顿。   “还有什么?!”林疏月像炸开的刺猬。   魏驭城始终介怀他生日那天在酒吧听到她和闺蜜间的谈话——   当时夏初追问:那和魏驭城再见面的时候,你什么感受啊?   林疏月说,没认出来。   罪魁祸首此刻就在眼前。   魏驭城看着她,眼神一点点软下来,兼具着两分无辜可怜,“这回名字叫对了,别再忘记我了,好不好?” 第20章 烈焰   气氛如停摆的钟, 林疏月那句“你到底想干吗”都到了嘴边,敲门声响,李斯文在门外说:“魏董, 开会时间到了。”   林疏月瞥了眼时间,十五分钟的咨询费付得精准, 一分钟都不差。   明白过来,他是早就算计好的。   魏驭城站起身,边单手扣西装外套边往外走。手搭在门把上时,他转过头看了眼林疏月, “下次给我打折。”   工程部的会议一向专业、枯燥,魏驭城又是做数据出生,所以要求格外严格。每次都让与会人员如临大敌。但今天,众人惊奇发现, 魏董难得的温和, 甚至还会开几句玩笑。   会后,有相熟的向李斯文打听,“魏董遇上高兴事儿了?”   李斯文笑,“别揣摩君心。”   那笔天价咨询费林疏月没有收, 等着系统自动退还。中午临近下班, 唐耀过来了一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唐耀,人如其名,英俊清爽, 和魏驭城是一张八卦图阵上的。   林疏月起身, “耀总。”   唐耀问:“第一次见,就知道我是谁了?”   “老板才有这气质。”林疏月笑了笑, 恭维话说得大大方方。   唐耀笑了, 走进来环视一周, 又摸了摸桌上的唱片机,眼熟得很,“这个是隔壁那位拿来的?”   “嗯?”   “你不知道?”唐耀说:“魏驭城的办公室也在这一层。”   林疏月被噎,整个人静止。   唐耀笑意了然,没再多说,把顺手带上来的蛋糕放在桌子上,“员工福利。”   从林疏月这出来,唐耀又去了魏驭城那。   层面宽阔,虽然在一层楼,但距离也不近。唐耀进来时,魏驭城正站在落地窗边掐眉心。   “人挺聪明,也有眼力见,”那句恭维的话让唐耀很受用,“形象出挑,丢这儿屈才。我正好还缺个女秘书。”   魏驭城回过头,眼神冷淡地扫他一眼。   唐耀不以为意,自个儿拿水喝。瓶盖拧到一半,他停下来,“长得有点面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魏驭城没应答,也没否认,往皮椅上一坐,抬手揉太阳穴。   唐耀喝了口水,知道他睡不好这老毛病,“没去章教授那儿看看?”   魏驭城说:“忙。”   唐耀笑:“章教授估计比你还忙,舍远求近,要不就去隔壁那坐坐。”   魏驭城把手放下,平声说:“早坐过了。”   唐耀皱眉,“进展这么快?看不出来,你尺度够大的。”   魏驭城隔空指了指他身后。   “干吗?”   “门在那,自己走。”   六点多,林疏月下班的时候正好碰见周愫。   周愫精神倍儿好,“巧呀!你住哪儿?”   “西林街。”   “那正好,我也要往那边走,一起呗。”   周愫像朵太阳花,无论上班下班,都是精神奕奕的状态。开朗乐观的性格很能感染人,林疏月一开始对她的印象就很好。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周愫开辆白色马自达,开车前换上平底鞋。   “我如果说,太闲了,你会不会打我?”   周愫做了个挥拳的动作,“拉仇恨呢。”   林疏月笑起来,扣上安全带,“你们工作量大不大?”   “八小时里每一分钟都被榨干,有时候忙,加班也是常事。”周愫话多,一股脑地倾吐:“其实我们大老板还好,不是事多的人。主要是我们领导,未雨绸缪,事无巨细,什么都喜欢提前安排。”   周愫在行政部上班,林疏月猜想她的领导是李斯文。   李秘书办事的效率,已经见识了几次,倒是很符合描述。林疏月说:“你领导也是按上面的指令安排工作。”   本意是讽刺一下魏驭城,但周愫矢口否认,“不不不,我们大老板挺好的。”   林疏月无言,但不接话好像又太突兀,于是敷衍地问:“怎么个好法?”   “他从麻省理工毕业后,回国接任了汇中。你知道17年发射的月渠号吗?机身主体的高分子特殊材料,就是魏董大学时就开始着手研究的。我们老板在国内各大院校都出资建设了实验室,还在高校设立了科研教育基金。”周愫说:“这东西很烧钱的,而且回报周期特别长。”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这么大的企业,牵扯方方面面。魏驭城能有这份决心和执行力,是计之长远,是领袖魄力。   这没有半分破绽可供讽刺,林疏月客观说:“有能力的老板,让人信服。”   “没觉得。”周愫笑着说:“主要是老板颜值比较高。”   林疏月呛得直咳嗽,对她比了比大拇指。   “我家在陶海佳楼,加个微信嘛,以后下班儿咱俩一块走。”周愫递过手机,“呐,你自己加。但这几天我得加班儿,有个项目客户来考察,得忙接待的事。”   到后,林疏月看着周愫的车没了影才迈步往家走。   阳光好的一天,黄昏都依稀可见夏天的身影,耳边有叫卖声,汽笛响,还有孩子打闹的童言童语,这些交织成烟火气,包裹住林疏月,她低了低头,就算想起魏驭城,相比之下,也是好心情更多。   —   次日,林疏月来上班,果然看见右边汇中的行政部比昨日忙了不少。   周愫踩着高跟鞋,抱着文件来回穿梭。林疏月走近了些,叫了她一声,“嗨。”   周愫侧过头,“嗨嗨嗨。”   林疏月迅速递过纸袋,“没吃早餐吧,拿着。”   周愫不客气,“呜呜呜,你也太好了吧!正好有几分钟空闲,我先吃了哟。”   “里面有豆浆,小心别洒出来。”林疏月挥挥手,“拜。”   南青县工厂建设项目那边来的合作方,许多基建材料只能依托本地周边,这客户叫陈刚,四十五六,身材矮短,是南市的基建大头公司,手握资源方方面面。   魏驭城之所以重视,是因为同期施工的还有另一家公司的大项目。原辅材供给先后顺序的竞争至关重要,这份关系有必要维系妥当。   陈刚很有老板派头,做事说话端着拿着,过了头,反而显做作。   李斯文那是人精中的人精,对什么人,说什么话,那叫一个如鱼得水。上午的安排先是去汇中集团在明珠市郊的产业基地参观,李斯文亲自作作陪,随行的还有两位行政部的女同事。   李斯文的属下也是得力干将,其中一个年轻女孩是应届毕业生,才过来实习三个月,陈刚的眼神没少往她身上飘。   午餐宴请时,魏驭城来了趟。这陈刚喝得有点儿高了,举着酒杯指向魏驭城,“魏董,你这秘书不错,做事麻利,是我喜欢的类型。”   李斯文笑着起身,抬起酒杯隔空碰了碰,不动声色地替魏驭城挡酒,“陈总谬赞。”然后一口喝了小半杯。   陈刚乐呵呵地调侃,“小李,你干脆跳槽去我那儿得了,我就喜欢你这种年轻人,我给你开八千一个月,再给你配辆车怎么样?”   李斯文始终笑得礼貌,“陈总高看。”   这明显是给他台阶下,偏这人没眼力见,非得刨根问个底,对魏驭城说:“咋啦,魏董不放人呐?”   魏驭城眉目朗朗,态度不愠不火,“李秘书还有很大成长空间,暂且在汇中多历练。”   再傻的人都听出话里深意,陈刚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程度。他转头对隔座的实习女生笑得刻意,“小黄,你哪儿人啊?”   女生面露丝丝勉强,“九江。”   用餐后,会议安排在两点。   还有差不多半小时,李斯文吩咐说:“黄樱,你把陈总带去休息室。”   黄樱犹豫了下,还是答应,“好的李秘书。”   魏驭城那边还有个视频短会,李斯文安排好后便随同离开。   ……   中午一点,畅姐过来给林疏月送了些资料,聊了十来分钟,畅姐看了眼时间,“哎哟,我得回去了,下午还有个面试。”   “我送你出去。”林疏月从包里拿了小盒樱桃,“早上从家里多带了两盒,畅姐你拿着吃。”   畅姐大方接过,喜笑颜开,“不客气了。”   她视线一转,“咦”了声。   顺着目光看过去,原来是昨天唐耀带过来的甜品盒子。   林疏月为避嫌,故意没说是唐耀给的,“我昨天买的,畅姐喜欢吗,下次给你带。”   畅姐内心复杂,她昨天亲眼看见唐耀应酬完回来,手里拎着一模一样的甜品盒。   她忍住震惊,笑了笑,“不用了,我减肥呢。”   林疏月送她出去,等人进电梯了才回来。   36层很安静,她不由放慢脚步,一点一点往右边走。汇中行政部的工位卡座,整齐的公用电脑,往前延伸,深灰色地毯开路,最后定在两扇宽尺木门底沿。   门上是同色系的金属铭牌,[总裁办公室]五个字低调生光。   几秒后,林疏月挪开视线。   下午上班时间尚早,她准备下去走走。汇中集团占据黄金五层,一时起兴,也不知道每一层都长什么样。   林疏月推开厚重的门,从安全通道下楼,可台阶没下几级,蓦地听到声音。   “陈总,是往这边走。”女生声音略急。   林疏月探头往下望,楼道间站着一男一女,明明地方宽敞,男的偏要往女生那侧靠拢,明显故意。   陈刚笑得满脸褶皱,眼神往她脖子下瞄了瞄,“小黄你有多大啊?”   暧昧语气让人不适,林疏月皱了皱眉,手背向身后。   黄樱憋红了脸,呼吸都急促了些,但想到这是汇中的客户,还是忍了下来,“陈总,往这扇门出去,您可以去休息室喝点茶水,只有十分钟,魏董就过来了。”   陈刚对话里的暗示警告置若罔闻,依旧无下限地往她那边靠。黄樱已被逼退到墙面上了,忍无可忍低声呵斥:“陈总,请自重!”   林疏月皱眉,刚要过去,陈刚又很快站规矩了,若无其事地说:“走吧。”   黄樱松口气点点头,没多想地朝外头走。   擦肩而过时,陈刚暗搓搓地伸脚去绊她,趁她摔倒之际,一把将人搂住,“哎呀,你怎么不看着点儿呢!”   油腻的掌心蹭上女生的胸,黄樱尖叫:“你干吗?!!”然后反手打了他一巴掌。   陈刚被打懵逼了,没料到她会动手,怒火中烧地指着她:“你乱说什么你!”遂又恶狠道:“你们公司跟我合作,把我当上宾招待,连你们老板都亲自出面。你敢说出去试试,真指望谁给你出头?”   黄樱气得眼泪直飙,嘴唇发抖。   实习期快结束,她当然想留在汇中工作。陈刚的话足够把人吓唬住,想东想西一时犹豫。男人将女生的反应看在眼里,越发肆无忌惮,示威一般又伸手揩了把她的脸。   黄樱彻底炸了,“我要告你性骚扰!”   她哭着跑出去,这动静大得再也掩盖不住。很快,人都围了过来。   黄樱指着陈刚,“性骚扰!”   陈刚不是省油的灯,脸不红心不跳的,还装起了无辜,“误会了啊小黄,你摔倒了,我好心扶你一把,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黄樱气得话都说不清,“你胡说!”   围观同事越来越多,这场面多少有点微妙尴尬。周愫跑过来,揽了揽她的肩,“别哭别哭,擦擦眼泪。”   电梯门划开,一干参会的人走出来,魏驭城在最前,见到此番景象,驻足没有动。李斯文也意外,“这是怎么了?”   黄樱委屈得要命,难以启齿的事更容易怯胆。   陈刚反倒恶人先告状,“魏董,我倒要评评理,我到你们公司,还被冤枉,你说我能没有想法?”   黄樱啜泣,“你撒谎!”   “你说我骚扰你,行啊,调监控。”   楼梯间是监控盲区,想必他早就观察到了。所以才能如此有恃无恐,嚣张蛮横。   “没有证据,你必须向我道歉。”陈刚恶语相欺。   场面一时胶着,犯恶者洋洋得意,受害者无从辩解。   这时,楼梯间的门再度被推开,林疏月走出来,一字一字响亮清晰:“她被这个男人骚扰了,我作证。”   一语出,气氛瞬间骚动。   黄樱捂着嘴,眼泪流得更多。   陈刚大概没料到还有这一出,扬高声音,抢先卖惨,“天啊,我做错什么了到底。”   “她更没有错。”林疏月说:“我只表述我看到的事实。”她指了指陈刚,再指向黄樱,“13:18分,35层和36层之间的楼道处,你先拦着她不让走,接着故意伸脚把人绊倒,趁机摸了她的胸。在她的严厉抗拒下,你不但没有道歉,反而继续威胁、挑衅。”   精准到分秒,且没有一句废话。   很多人已经皱眉,陈刚却不当回事,面似无辜,“欸,这位女士,我俩有过节吗?”   他态度嚣张,就是仗着没有监控。事实上,在找借口把黄樱叫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选好了地方。   林疏月没说话,先是看向受害的女生,“介意吗?”   黄樱咬着嘴唇,摇头。   征得当事人同意后,她又看向魏驭城。说到底,这事怎么处理,多少也取决于他的态度。顾全大局,利益至上,但凡这样权衡,那一定是避轻就重,舍弃掉微不足道的实习生,不了了之。   魏驭城轻抬眼眸,将她的眼神包裹半秒,极细微地仰了仰头。   林疏月淡淡移开目光,拿出手机对陈刚说:“我把你做的事,录下来了。”   陈刚脸色瞬变。   林疏月按动播放,音量调到最大。   “性骚扰”“你故意的”“好大啊”……不堪入耳的话公布于众。围观者的目光万箭穿心,带着鄙夷和憎恶,通通投向陈刚。   陈刚铁青着脸,怒气中烧,“你他妈的!”他卷起衣袖朝向林疏月,周遭的男同胞们反应快,愤怒地将人拽住。   虽没打着林疏月,但她的手机被陈刚劈落,重重掉在地上,屏幕登时四分五裂。   林疏月眼皮都不眨,目光清淡蔑视,“你还说,汇中集团不敢跟你翻脸,他们求你办事,把你当上宾。”   陈刚下意识地去看魏驭城,迎上他淡如水的目光,肩膀抖了抖。   气氛陡然死寂,注意力全在魏驭城身上。   没人敢搭腔,也不敢擅自妄动。   时间流速减慢,魏驭城没有表态。   黄樱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大概也觉得无望。   林疏月掌心微湿,心里的那点盼头,也一分分冷却。她无奈想笑,傻吗,刚才竟会对他抱有一丝期许。   陈刚似乎也感受到了翻盘的希望,冲魏驭城一脸讪笑,“魏董,一点小误会。我是抱着诚意来的,以后您来南青县,有事尽管吩咐。”   这既是阿谀讨好,也是拐着弯地提醒,咱俩可是合作,怎么着也不能坏这份关系。   合同文本已经揣在李斯文手上,听到这,李斯文后退一步,有意识地将手背去身后。魏驭城紧盯陈刚许久,忽然笑了笑。   这一笑,笑得陈刚重石落地,笑得林疏月别开了头,默默攥紧手心。再紧,最后一根幻想的救命稻草还是枯萎了。   魏驭城拿过李斯文手里的文件,慢慢踱步走近。按着陈刚的数双手都犹犹豫豫地先后松开,陈刚抖了抖脖颈,得意洋洋,神色谄媚问:“魏董,合同我签哪?”   魏驭城的目光冷而厉,下一秒,劈手就将合同砸他头上,然后抵着对方脑门,狠狠把人往后推——   “你算个什么东西。”   陈刚面如猪肝,踉跄摔地。   魏驭城背挺拔,从这个角度仰看就如一棵笔直的松柏。他没再正眼看陈刚,抬手往被骚扰的实习生方向指了指,   “通知人事部,她提前转正,以后就是公司正式职员。以及,汇中法务无条件、无期限为其提供法律援助。无论是出具律师函,还是将来提起诉讼,全程协助。”   男人声音沉如钟,态度有棱有角,是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几秒后,掌声与叫好声自发响起。   魏驭城转过身,鞋底踩上掉落在地的合同,真金白银成了脚底淤泥,他始终如朗朗乾坤,昭昭霁月。   林疏月有点懵,也有点受撼动。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走远半米的魏驭城又一步步地后退,折返至她身边。   所有人屏息,目光不自觉地在二人之间探秘。   魏驭城看她一眼,然后偏过头,低声吩咐李斯文:“给她换部新手机。”   他没忘,林疏月的手机被打落在地坏了屏。林疏月张嘴欲拒,但魏驭城不给她机会,浩浩荡荡一群高管簇拥离开。   陈刚被保安押解出汇中,黄樱不怯懦,坚定地选择报警。   人散去时,周愫隔空对林疏月比了下大拇指。   林疏月回到自己办公室,抵着门板,长长松口气,她捂了捂心脏,心跳这会倒快了起来。   半小时后,敲门声响。   李斯文真给她送来了新手机,“林老师不必介怀,就事论事,你也是为汇中员工伸张正义,才损耗了手机。按规定,这是应该报销给你的。”   魏驭城身边的秘书真不是白当,一席话有尺有度,知道她顾虑私情不会接收,索性拿公事公办来堵缺口——   你接受,是理所当然。   不接受,心里难不成真有什么了。   不明不白的态度,太好做文章。   于是,林疏月选择大方接受。   临近下班,她才顺手将新手机开机,软件不多,崭崭新新。点开通讯录,林疏月指尖倏地静止。   里面已经存了名字。   两个字清晰躺在里面。   [魏魏]。   这是魏驭城身边最亲近的人才能叫的名儿。   定睛一看,竟还设成了置顶。   电话适时进来,林疏月接听。   短暂安静。   魏驭城声音如外头的缱绻黄昏:“手机好用吗?”   林疏月闲适地靠着桌沿,嘴唇很浅地弯了弯。夕阳半落的秋日傍晚,浸润进来的光线旖旎多情。   一个假公济私不安好心。   一个力敌势均温柔回击。   “没你好用。” 第21章 烈焰   窗外黄昏眷秋风, 光影随之轻轻荡,跳跃在室内白墙上,是一种迷离的明亮。魏驭城的呼吸像扎紧在袋口里, 流速变慢变沉。他极轻一声笑,“好用。好用第一眼还没认出我?”   林疏月答得四两拨千斤,“魏董自己反思。”   魏驭城被她又将一军,笑意攀上眼角,“好, 下次一定让林老师满意。”   稍冷静,林疏月觉得这语境过于危险。不是你来我往的暗自较量,更像步步攻心的隐晦调情。   “林疏月。”魏驭城叫她全名,如此正式。   林疏月心口扎紧,屏息竖耳。   魏驭城低声:“好用就多用,别浪费。”   电话是林疏月先挂。   挂断后也没犹豫, 把通讯录里的“魏魏”改回“魏驭城”。林疏月手指停在屏幕上,半秒后,又改成了:   “魏狐狸”。   —   下午的事很快在集团内传播开。   一方面唾弃施暴者的可憎, 一方面赞叹魏驭城的处理方式。这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魏驭城自然不用此来彰显什么。   更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陈刚那头的供应链, 是他实实在在需要的。几个资历老的董事颇有微词,说魏驭城唱了黑脸,那就再派人去当白脸,继续把关系建立好。   结果不得而知, 这天下午, 这几个董事是黑着脸离开了他办公室。魏驭城可以逢迎各色人等, 但从不更改已决定的事。   同时, 林疏月这个名字,也越多被提及。汇中的大部分员工都莫名,新进的员工?在哪个部门?一番打听,瞠目结舌,所以,明耀科创的人为什么要来汇中办公?   唐耀晚上才知道这件事,笑得没了边,一个电话通知下去,第二天,林疏月的仗义事件在明耀科创内部通报表扬。   畅姐乐滋滋地送来奖金,“老板嘉奖。”   三千块,唐耀还挺大方。   畅姐问:“耀总是不是很好?”   林疏月客观点头,“老板看得起。”   畅姐意味深长地眨眨眼,“你忙啊,拜。”   事情热度不超两天便消退,但渐渐的,林疏月察觉出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中午,偶尔会有陌生面孔在她门外徘徊,等林疏月看过来时,又都笑了笑,很快闪走。下午的时候,门终于被敲响。   一个戴眼镜、朴实年轻的女生问:“你好,我可以进来坐坐吗?”   林疏月以笑待人,“欢迎。”   女孩儿怯生犹豫地打量四周,欲言又止,目光重回林疏月温柔又耐心的笑脸上时,便一下子坚定了。   她突然捂脸啜泣,带着哭腔说:“其实我也有这样一段经历,太、太痛苦了。”   林疏月反应过来,她迎来了明耀科创的第一位心理咨询者。   女生听说了林疏月的事,反复的内心斗争后,终于决定过来找她,“高一在老师家补课,他对我、对我……”   一段冗长且沉重的故事。   岁月鞭长莫及的过去,困住的只有自己。   林疏月面色深凝,包容对方的语无伦次和崩溃情绪,全程给予耐心。   女生痛苦抚额,“我没有告诉爸妈,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从那时起,我下意识地排斥异性,拒绝了好多追我的男生。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都完蛋了。”   林疏月适时握住她的双手,安抚她的情绪。   “错的从来不是你,应该被道德审判和岁月折磨的,是作恶的人。”   女生眼睛通红,怔怔望向她。   林疏月带着点笑意,“你能克服种种桎梏和枷锁,把自己成长得这么好,身体健康,学业有成,有一份体面工作。你带着善意去生活,苦难虽然让人惧怕,但你还是迎难而上,你这么这么好,不愉快的遭遇,没资格成为你笔直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劝人大度,一味地放下过去,是最残忍的开导方式。未尝他人苦,就别劝人把日子过成糖。林疏月鼓励她、夸赞她,感受到生命的盛开和灿烂,是因为她自身的努力。   一小时后,女孩抹干眼泪,“谢谢你。”   林疏月将门打开,透进来的风将沉闷之气一扫而空。她示意她等一会儿,从桌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抹点眼霜,眼睛就没那么疼了。”   哭了太久,眼睛又红又肿。女生愣了愣,被她的温柔和细心感动得又想哭了。她问:“我能抱抱你吗?”   林疏月没回答,主动张开手臂一把将人抱住。   女孩儿才能更懂女孩儿。   接下来几天,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来找林疏月。其中不乏触景生情,也有隐晦痛苦被骚扰经历的女生,她们压抑了太久,需要一个倾诉的树洞。   很多次,魏驭城经过时,只要门打开,都无一例外地能看见林疏月温和、熠熠生光的笑脸。她的眉眼生得最漂亮,像镶嵌了一颗人间稀有的宝石。   魏驭城莫名想到三个字。   迷魂劫。   忙完已是两点半,送走同事,林疏月捂着胃直不起腰。   来咨询的同事不能耽误太多上班的时间,只能趁着午休时候,所以林疏月基本没能按时吃午饭。她有点儿胃病,好了几年,这几天又给折腾复发了。   摸出两颗胃药囫囵一吞,也没力气出去买吃的。   这会儿周愫敲了好久门,她才慢吞吞地去开。不等开口,周愫一惊一乍,“我天!你脸怎么这么白!”   林疏月弓着腰,龇牙说:“胃疼。”   “我看午休的时候你门一直关着,忙到现在呐?”   林疏月点点头,说话的劲儿都没有。   “等着啊,我给你找点吃的去。”高跟鞋哒哒哒小跑而去,周愫从抽屉里翻出两包小零食,正拿手上,抬头就看见了李斯文站在工位前。   周愫把手一收,“我上班没吃东西。”   李斯文仍然严肃一张脸。   “那边儿的,胃病犯了。”周愫小心指了指林疏月待的方向,小声嘀咕,“好凶哦。”   李斯文无言片刻,转身走了。   周愫塞的几小包零食都是酸的辣的,林疏月没胃口。胃疼得厉害,她只能窝在沙发上躺着。睡不踏实,十几分钟就清醒了。   等林疏月坐起来,一眼就看到矮桌上竟放了一个保温瓶,旁边还有一大袋吃的。   保温瓶里是清淡温热的粥,一闻勾食欲。林疏月手持汤匙搅了搅,正纳闷,畅姐发来信息:“月月,东西是耀总带来的,收到了吧?”   林疏月才明白,原来是唐耀送的,真是体恤下属的好老板。   药效发挥作用,加上这碗热粥下肚,胃疼终于缓解。天气预报,今天是入秋后明珠市的第一场降温,上午艳阳恣意没点预兆,这时起,阴云翻涌,疾风起势,高处往下望,成片树枝被压成绿色波浪。   “咚咚”,很轻的敲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林余星探进脑袋瓜子,嘿嘿憨笑。   随即,上边又冒出一颗,钟衍咧嘴傻乐,“林老师,我们来探班的。”   林疏月万没想到是他俩,“怎么来了?”   林余星指着钟衍,急于撇清,“小衍哥非拉我来。”   钟衍瞪大眼睛,“喂喂喂。”   林疏月不接话,微微偏头,双手环腰。   林余星败阵,诚实说:“只是想来看看你。”   弟弟不放心,始终记挂着姐姐。想来又不敢提,钟衍看得着急,风风火火地把人带了过来。   “工作环境没得说吧,你看这办公室,我都想过来上班了。”钟衍俨然是这里的主人。   林余星连连点头,高兴又放心。   林疏月不自觉弯了弯唇,“我还没下班,你们自己坐吧。”   “走,我带你去我舅舅那。”钟衍置若罔闻,拽着人就往外走,林疏月喊都喊不住。恰好畅姐打来电话,就这么拖住了脚步。   魏驭城伏案看资料,西装外套随意搁在皮椅背上,一只衣袖稍往右|倾斜,吊坠的长度比左袖多。这构成不规则的背景,他置身其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钟衍先进来,魏驭城抬眸看一眼,没什么反应。   紧接着是林余星,乖巧小声地喊:“魏舅舅。”   魏驭城看清是他,即刻放下派克笔,起身而笑。   钟衍小声嘀咕,“反差要不要这么大。”   魏驭城瞥他一眼,无声警示。转而又对林余星温和客气,“过来看姐姐?”   “对不起啊,打扰了。”   林余星的礼貌、懂事、安静,十分招人喜欢。魏驭城一手轻揽他的肩,轻声交谈。见他的视线在书柜短暂停留,魏驭城问:“喜欢哪本?”   “《时间序列列车》,”林余星说:“这套绝版了。”   书柜里的还是英文原版,魏驭城拿下来,说:“送你。”   林余星受宠若惊,“不不不。”但又弃之不舍,于是挠挠脸,“方便的话,我借来看,看完了再还您行吗?”   魏驭城随意,“好。”   钟衍在旁懒洋洋道:“俩学霸啊。”   “魏舅舅是,我差远了。”林余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魏驭城一眼投掷,嫌弃之意如此明显。倒也没多说,起身拿了一套孔明锁放桌上。钟衍啧的一声,“我舅最阴险,拐着弯地鄙视我呢。”   林余星不自觉地与魏驭城统一战线,露出了难得的少年意气,“小衍哥,咱俩比比?”   ……   林疏月办完畅姐交待的事,过来找弟弟。魏驭城的办公室笔直相望,门没有关,能隐约看到三人的身影。   林余星挨着魏驭城坐,正悉心听着什么。   钟衍玩了两下解不出,没耐心,撑着半个脑袋打呵欠。   魏驭城侧着头,低声讲解,孔明锁在他指间翻转移动,很快,林余星一脸崇拜与笑容。   林疏月定在原地,看了两分钟后,便无声折返回去。   刚进办公室,畅姐那边又打来电话,临时加了任务,跟她探讨规章方案。这通电话的时间更长。   变天效应突飞猛进,五点不到,外头已暗如黑夜,风声拍打窗户,温度也明显下降。十分钟前,她和畅姐通电话时,林余星发了条信息,说和钟衍先走了。   林疏月担心:变天了,你穿得薄。   林余星:走的时候,魏舅舅给了我一件外套。   林疏月指尖一顿,几秒后:好。   她无从曲解魏驭城的用意,愿意把它当成好意。没空想太多,畅姐交待的工作得加个班。   六点,雨成瓢泼之势往下浇。   七点,林余星说已经安全到家。   八点,林疏月去洗手间。外面依旧有灯,工位空了,唯有窗外风雨声来做客。林疏月抬眼往前,魏驭城办公室的门半掩,光从中渗出。   他也没有走。   林疏月不以为意,接着加班。九点给畅姐发去邮件,然后等她的回复。近十点,终于搞定。林疏月伸了个懒腰,看着外头的天气,看来得打个车了。   她拿好包包锁门,门响在安静的楼层里很清晰。   没几秒,另一道关门响也随之响起。林疏月心思动了动,蓦地往右看。魏驭城的身影凑巧出现,与她同时下班。   宽敞空间就他们二人。   电梯数字规律跳跃。   魏驭城只着一件单薄衬衫,外套没穿。   林疏月的视线从他肩线挪开,忽地想起林余星说,魏舅舅给了他一件外套。这么干巴巴地杵着也尴尬,于情于理,林疏月主动开口,“明天我把外套带给你。”   是客套的感谢,也是打破微妙气氛的一个借口。魏驭城没应答,与她齐进电梯。他先按负二层,林疏月接着按下一层。   电梯直降,冰蓝数字跳跃于液晶屏。   三十六层如倒计时,每变动一下,新鲜氧气便更近一步。魏驭城站她身后,一个字没说,却如有千钧力顶着她背脊。   5、4、3……   林疏月心跳加速,身体已做好往外走的准备。   到2时,魏驭城突然伸手,按了指令取消。   林疏月反应不及,电梯已直降,堪堪往负楼层一去不回。   魏驭城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我的外套给了你弟弟。”   林疏月回头望着他,忐忑且莫名,“所以呢?”   “变天了,冷。”——停车场到,电梯门划开。魏驭城从后面向前迈步,顺带着把林疏月也给逼了出来。   “一起。”他淡声:“帮我挡风。”   自此,林疏月什么都明白过来。   这男人不是延迟加班,而是按时狩猎。   林疏月望着他背影,勃发的怒火渐渐温吞而灭,只剩忍俊和无奈。魏驭城的自驾是一辆黑色迈巴赫,他把车直接开停她身边,目光压得低,一整晚的伺机铺垫,就只为这一刻——   “上车,我送你。”   疾雨不停,夜深起雾。从汇中过去林疏月住的地方要绕很长的路程,再回明珠苑又是另一条路线。魏驭城近十一点才到家,雨势愈大,像给人间织了一件缠绵多情的衣裳。   进屋这段距离,外套湿了肩膀,魏驭城脱西服时,钟衍从房间里蹦跶出,年轻人体魄强健,秋雨夜丝毫不知冷,仍只穿一件宽松短袖。   魏驭城瞥他一眼,问:“林余星什么时候回家的?”   “不到七点吧。”钟衍后知后觉,不满意念叨:“你好关心他。”   “不然呢,关心你这个纨绔子弟?”魏驭城犀利地陈述事实。   钟衍还是有自知之明,歪着脖子往沙发上一坐。魏驭城自小是学霸,所以一直也喜欢会读书,脑瓜子聪明的人。   “对了舅,你听说了吗?”钟衍眼珠转了转,等了他一晚就为通风报信,“林老师在公司有点小道消息。”   魏驭城松领带的动作一顿,再继续时,指间翻扯的速度慢下来。   “什么消息?”   “她的绯闻。”   领带彻底不解了,魏驭城双手垂在腿间,中指指尖轻轻动了下,等他继续。   “明明是去明耀科创上班,工作地点却在你公司。听说啊,我也是下午去了你办公室才听说的,不仅有人给她送东西,还送午饭,送奖金……那谁吧,还时不时地去她办公室晃悠,明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你说是不是有问题?”   魏驭城心绪松弦,并且暗滋些许欣慰。   分寸感把握得这么好,确实很难不被人发现端倪。处心积虑地设局,小心翼翼地交集。拳拳盛意,感莫可言。连钟衍这情窦未开的傻小子都能品出一二,魏驭城想,是该让他知道。   魏驭城正欲开口。   钟衍说:“想不到哈,耀哥追人真有一套!”   魏驭城顿时失声。   “怕吓到她,所以给她刚刚好的距离,这样又能低调地发展办公室恋情。耀哥浪漫,耀哥牛逼。”钟衍赞叹。过了会,他转头,被魏驭城阴沉的脸色吓得一咯噔。   “不会吧舅舅,耀哥没跟你说过吗。”钟衍自行脑补,心有戚戚地点头,“那是他不对,利用你追女人。”   魏驭城此刻的脸色,让室外风雨较之逊色。   钟衍沉浸前因后果之中,丝毫没有察觉空气流速的减慢,还自顾自地定论,“其实耀哥和林老师挺配。”   魏驭城躁意升跃,蛮横胡乱地扯下颈间领带,单手揉成一团后,兜头丢向钟衍的脸。   魏驭城冷声,“回房。”   钟衍见情形不妙,迅速跑离。   这时,魏驭城手机响,唐耀来电。   “人哪呢?”电话那头有音乐蹦迪嘈杂声,唐耀声音很大,“牌局三缺一。”   魏驭城坐向沙发,衬衫不整,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消沉的锋利,“你往她那送东西了?”   唐耀反应过来,“送了好多次,你说哪次?她是你的人,我必须多照顾。诶不说了,你到底来不来打牌?”   “来。”魏驭城眯缝着眼睛,双腿抬至矮桌上交叠,慢着语速问:“赌什么?”   “老样子。你要想玩大点,小金条小金片什么的也行。”唐耀说。   魏驭城淡声:“既然你这么热情。”   “啊?”   “就赌你的头盖骨煲汤,正好可以给员工送温暖。”   “……” 第22章 烈焰   唐耀从不挨无辜的骂, 头盖骨也不能被他白拿了去。正不得要领时,钟衍给他发来微信,一句“你是不是想追林老师”让他醍醐灌顶。   唐耀牌也不打了, 酒也不喝了, 一晚上越想越觉得冤枉。次日大早, 他就去了林疏月办公室, 比她还早到。   林疏月见老板站在门口,心里咯噔一跳, 指了指自己,“我迟到了?”   唐耀让出路, 示意她先开门。   林疏月照做,转过身面露狐疑,“耀总, 是我哪里没做好?”   唐耀宽她的心,“你很好。上次你伸张正义的事我也听说了,公司鼓励这种行为, 我也通知人事部额外嘉奖,这是你应得的。”   “多谢耀总, 这也是我应做的。”林疏月坦然大方,疑虑仍不得纾解。   唐耀欲言又止,对望几秒后, 一声轻笑,“不绕弯,有件事解释一下。”   林疏月莫名。   再一抬眼, 猝不及防地看见也来上班的魏驭城, 凑巧经过, 然后脚步渐慢。   “昨天你桌上是不是有两样东西?一袋是我让吴畅送来的, 另一样是保温杯里的热粥,那是魏魏给你的。”唐耀说:“魏魏的心意,你别误认是我。”   “我对你多加照顾也无私心,只因你是他的人。费这么大周折就为留住你,这份功劳我不敢抢。”唐耀平铺直叙,没有半点委婉的语言技巧。   林疏月表情无异,眼神还有丢丢往后瞄。   唐耀下意识地回过头,与魏驭城眼对眼,面对面。   魏驭城的脸色已失温,垂落腿侧的手掌也似要握成泄愤的拳。怎么会有这么直接的队友,简直活生生的直男斩。   唐耀不自知,还自觉良好,松口气说:“我都解释清楚了,放心。”   魏驭城不想放心,想放血。   唐耀看了眼时间,“还有会要开,晚上一起打牌。”   魏驭城冷面相对,没有丝毫温度。   人走后,尴尬二字直接在男人头顶爆灯。平时的游刃有余,此刻都变成缄默无言。林疏月反倒心情愉快,难得看到魏董这般失语模样。   她故意拿眼神轻怼,对方的目光甚至没敢在她身上多停留,便径直往自己的办公区走。   魏驭城肩宽窄臀,背影堪称西服杀,林疏月从他的脖颈往下扫,直至收窄的腰间停顿两秒后,才慢悠悠地移开视线。   —   上午,周愫跑过来给她送了盒芒果班戟,“这个超好吃的,你留着,不然中午忙起来顾不上吃午饭,又得胃疼。”   林疏月也给了她一瓶果汁,“我自己榨的。”   周愫尝了一口,“唔,酸。”   “没添加,健康。”林疏月问:“今天不忙?”   “领导外出,能偷会懒。”周愫撑着下巴朝她眨眼睛。   “看我干吗?”   “你和魏董关系很好哦。”周愫拖着音调,怪八卦的。   林疏月矢口否认,“不熟。”   周愫的睫毛根都写着不信,“都传你和耀总的关系,就我看出来,其实魏董对你吧,很上心。好几次他都故意往你这边走,还有上次的粥,我听到是他交待李斯文去买的。”   林疏月卷起手边文件,作势往她头上敲打,“小脑瓜子乱脑补。”   周愫佯装受伤,“你慌了欸!!”   林疏月镇定点头,“是,慌得站不稳,可太慌了。”   周愫小声嘁了嘁,“好啦,我回去干活了。下班一块走嗷!”   门一关,林疏月心跳还真加快了。这姑娘太机灵,什么都能说到点上。换个角度,魏驭城这心思,以后谁都能知道。   林疏月想到这,不由嗤笑。   夸一句魏董好心机,真不过分。   下午下班,汇中那边空无一人,周愫也没见过来打卡。   林疏月等了会没等到人,就给她打电话。   响了好久周愫才接,却是惊慌紧张的语气,“月月你今天自己走啊,我们这边出了点事。”电话里夹杂着喧闹嘈杂声。   林疏月皱眉,“出什么事了?”   周愫急急道:“有人要跳楼!”   电话挂断,林疏月快步走去窗边,这个角度看不到什么,但能明显感觉到一波波的人往右手边的方向跑。   林疏月担心周愫,没作多想地也赶了过去。   汇中大厦有ABC三座,成“工”字相连形。其中A座是写字楼办公区,B和C是以高端商场和部分外租的形式存在。人流量密集,奢华无比,也是明珠市CBD金融圈的地标建筑。   C座的一处设计平台处,约六层楼的高度,边沿坐着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性,大肆扬言汇中集团不近人情,逼至绝路。   这事出得猝不及防,又掐着下班的点,正是人流聚集,受关注度最高的时候。   林疏月找到周愫,她已焦头烂额。   “什么情况?”林疏月扶住她肩膀,周愫有了支撑力,稍稍镇定。   “上个月在公司待过半月的临时工人,自称因为生病,汇中才把他开除的。”周愫勉力镇定,但还是被这阵仗弄得乱手脚。   林疏月问:“报警了吗?”   周愫点头,“但赶过来需要时间,而且他情绪好激动,我们根本不能跟他沟通。”   适时,人事部的人跑来,“张志福,四十二岁,是上月公司外墙翻新项目里的一名墙漆工,但这些公司都是外包委派的,和汇中不存在任何雇佣关系。”   纸页上,资料笔笔清晰。   林疏月凑近看了看,抓取关键字,目光在“南青县”上停顿。   另一名汇中员工赶来:“魏董在赶回来的路上,李秘书说他们马上到。”   那男子激动的叫唤声自高空传来,刺耳怖人。   有人已经上去游劝,但他更受刺激,甚至拿出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围观群众尖叫声响彻,像一个即将爆炸的气球。   林疏月提醒周愫:“别让人再上去了,不恰当的言语反而适得其反!”说完,她径直往楼上跑。   电梯到六层,再通往天台是镂空的铁制楼梯。林疏月没犹豫,脱掉高跟鞋拎在手里,就这么赤脚走上去。   男人厉声:“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高楼风大,傍晚降温,像沾着盐水的刀刃往脸上拂。林疏月面不改色,平静的目光注视,“好,你跳。”   男子瞪大瞳孔,呼吸急喘,“你别激我!!”   林疏月往前挪近两步,“我不激你,我就跟你算算账。这六楼,下面已经有人充好了救生垫。你跳下去,运气好,皮外伤,运气差,伤筋动骨。你想想,汇中集团能赔你多少医药费?”   “我不要钱,我就是来求一个公道!”男人声嘶力竭。   林疏月直视他,“公道不在人心,在证据。法律角度上讲,你与公司没有任何关系。你若真跳下去,上半天社会新闻,汇中集团再发份声明,这事就这么翻篇。你这么博人眼球,我猜有两点。一,没钱治病。二,受人蛊惑。”   男人脸都白了,头发迎风乱飞,怒气熏红了眼睛,“你胡说!”   林疏月一点一滴观察他的情绪变化,对方的凌厉劲明显软了气势,起伏急喘的胸口泄露了他的心慌。   林疏月又靠近两步,冷静道:“你是南青县人,你认识陈刚。”   男人慌乱,“我不认识!”   林疏月忽地软下声音,“我理解你。”   男人情绪再度激烈,“你不理解!!你们都不理解!!”   “我理解。”林疏月说:“因为我也有一个生病的弟弟。”   男人嘴唇干裂,不自觉地发抖,目光从方才的狠厉变得一瞬茫然。   “我弟弟先天性心脏病,无数次地跑医院,我签过最多的单子,就是病危通知书。”林疏月又走近几步,见他重新紧张,便悄然停住,原地坐了下去。   “我理解你的剑走偏锋,但你知道吗,那个陈刚,他对汇中的一个女职员性骚扰。你也有孩子的吧?那个被骚扰的女孩儿,应该跟你孩子差不多年龄。”   男人目光犹豫,神情也呆滞起来。   林疏月说:“人说积德行善,不为自己,为了亲人,也得明辨是非。你虽是被利用的一方,但助纣为虐,想过后果吗?跳下去,死了残了,姓陈的会负责?还有,汇中集团什么实力,你了解过?人家拥有全国数一数二的法务部,不仅一毛钱没有,还会告你敲诈勒索。”   男人喉咙滚动,干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他骤然掩面呜咽,“我需要钱,我要钱治病!”   冷风灌面,直接吹进林疏月的喉咙眼,刮得内腑生疼。她刚要说话,身后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你下来,汇中愿意资助你的治疗。”   林疏月一愣,猛地回头。   魏驭城就站她身后,西装笔挺,立如松柏。   男人瞬间警惕,“你凭什么这么说?!”   魏驭城一字千金,“我姓魏,汇中集团董事长。”   一锤定音,兜灭所有杂音。   男子愣了愣,然后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警车、消防到,一大堆人涌上天台。在魏驭城的示意下,暂不追责。   林疏月后知后觉,赤脚踩地的腿已经麻木到无法动弹。她微微伏腰,低着头,呼吸如喘。忽地,手心一空——   她抬头,魏驭城就站在身边,手里拎着她的高跟鞋。   “手给我。”他沉声。   林疏月默了半秒,照做。   她有自知之明,腿软根本没了力气,犯不着这个时候矫情,倒显得多刻意了。手指刚搭上他手臂,魏驭城收紧,轻而易举将人提起来。   林疏月逞强不得,大半力气都依赖于他。   身体也不再像方才那样寒意空洞,魏驭城倾身,以身体咬碎了大半冷风。   围观的人群已松动,汇中的人涌上来目光焦急。   下那道悬空铁窄梯时,跳楼的男人折腾了够久,身体本就有病,一下子没站稳,人直挺挺地往下栽。出于惯性去扶东西,这一捞,就把正在他身后的林疏月狠狠拖拽。   “啊!!!”旁人的惊叫声再次响起!   林疏月滚下楼梯的一瞬间,魏驭城迅速将人搂住,臂弯环得死紧,连着一块儿倒下去。楼梯陡峭坚硬,两人像团雪球,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挽救。   “咣”!的一声沉闷响,魏驭城的背狠狠撞向墙壁,林疏月抵着他的怀抱,虽痛,但大半的重力已被魏驭城挡了去。   “魏董!”   “天,快叫救护车!!”   一大堆人围过来,李斯文最是紧张。魏驭城疼得眉目深皱,无人敢触碰。   救护车响,警车鸣笛,场面混乱。李斯文走最后,小跑着折返林疏月身边,一席话说得郑重,“林老师,这次谢谢你。魏董那边得有人,我让周愫陪你去医院,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林疏月除了手掌擦破皮,一番检查后没有大碍。周愫陪着她弄完所有,已是晚九点。周愫拎着一袋药,再三和医生确认后才放了心。   “你一定要按时吃药,消炎的,还有明天要换纱布,到时候我陪你哈。”周愫心有余悸,“月月,你也太勇敢了。”   林疏月倒很平静,头发丝儿乱了,垂在侧脸,如慵懒的睡莲。她笑了下,“没事,举手之劳。”   周愫崇拜,“你好厉害哦。”   “我大学时,跟着导师做项目,去刑侦部待过一段时间。”林疏月想了想,说:“也不算实习,就是跟着学点东西,受益匪浅。”   周愫反应过来,“谈判专家啊?”   林疏月笑着摇头,“我学的不是这个专业。”   周愫叭叭一顿赞美,林疏月始终听着,神色温淡。之后坐她的车回家,夜景流光幻动,像织出的绸缎,透过车窗跃进仪表盘上。   林疏月划亮几次手机,手指犹豫、反复,最终又次次摁熄。   车停,目的地到。   “好啦,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心尖有簌小火焰,萎靡不振地烧了一整夜,此刻直冲喉咙,烧化所有犹豫不决。林疏月终于问出口:“魏董,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周愫:“左手骨折。”   才融化的小火苗又遇风熊燃,这次直窜三丈高,烈烈不得灭。到家后,就连林余星都看出来她的不对劲儿,“姐,你还好吧?”   林疏月没跟弟弟说下午发生的事,也有意藏着左手在长长的衣袖里。她笑了笑,“没事,想工作去了。”   林余星信以为真,晃了晃手里的书,“上次魏舅舅借我的,我看完了,姐,你明天帮我还给他,行么?”   默了默,林疏月说:“他还给了一件外套,一起还掉吧。”   次日阴雨渐停,傍晚时还有一斜余光亮在西天。   房间隔着门板,隐约听到钟衍那小子大嗓门的一句“林老师”,魏驭城盖上文件,心如浮沉落地。   “我舅左胳膊骨折,这两天在家休养,还好吧,没太大事,医生每天过来两趟。”钟衍的声音隐隐约约钻入魏驭城耳里,“……记起来了,这是我舅上次借给小星的书。行,我待会儿跟他说。欸,林老师你就走?”   魏驭城微微蹙眉,终忍不住提声:“钟衍。”   楼下的林疏月蓦地一怔。   钟衍惊奇道:“没睡觉啊,林老师,那我就不代劳了。”   林疏月没有过多僵持,她既然过来,是真情实意心存感激的。   她拎着外套和书上楼,刚停步,房门开。   魏驭城身披黑色外套,袖子没穿,宽大衣襟正好遮住受伤的手。不细看,仍是风度翩翩的矜贵模样。   林疏月双手相递,书和外套架在半空,在他深邃眸光的注视下,本该有的关心封了口,只客套出一句,“我来还东西。”   魏驭城眼睛低了低,又轻淡移开,没有任何动作。   林疏月被|干晾着,一时不知所措。   魏驭城被她研磨出丝丝挫败与委屈,淡声问:“只是来还书?”   林疏月看着他打了石膏的左胳膊,心一软,诚实说:“来看你。”   短暂安静,魏驭城迈步去书房,林疏月无声跟在后头。她只进去三两步,想把书和外套放下就走。   门边有木椅,东西还未脱手,“咔哒”轻响,门被魏驭城按压关合。   林疏月转过头,倒也没多惊慌惧怕。   魏驭城问:“昨天摔着了没?”   林疏月说:“没你严重。”   魏驭城笑,“感谢我还是关心我?”   林疏月想了想,轻声,“谢谢你。”   魏驭城逼近一步,“怎么谢?”   别有用心的施压已昭然若揭,话虽短,却尖锐犀利,非得要个说法一般。林疏月看穿他伎俩,也不落荒而逃,反倒坦荡直视,以柔克刚。   “魏董又想让我负责?”林疏月貌似无辜,精准在那个“又”字上。   魏驭城顺着她的话设陷,“所以,终于肯对我负责了?”   林疏月语噎。   他的眼神深邃浓烈,带着隐晦的势在必得。   林疏月别过头,索性直截了当,“陈年旧事,何必耿耿于怀,魏董实在不像自我感动的人。”   魏驭城片叶不沾,情绪依旧平稳,“你总拿时间说事,一夜情是有多污秽卑微?”   这三个字让林疏月耳根子一烫。   “你和赵卿宇,认识得够久,结果又如何?”   实话逆耳,真相刻薄,魏驭城攻守有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退路。   林疏月脑子嗡的一声,阵地完全失守。   书房的光线柔和温淡,掺着木质沉调和纸页油墨的混合香气,一缕一缕偷袭鼻间。每多一秒沉默,就代表她更多一分的示弱。   林疏月脑海一闪,下意识地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魏驭城嘴角扬了扬,“我哪里你没见过?”   她本意不是如此,男人坏起来,不给退路。   林疏月望着他,阵地失守,口不择言,“你让钟衍怎么想?”   她的本心是在提醒,应当照顾钟衍的感受。   安静数秒。   魏驭城心知肚明,却故意曲解——   “怎么,那小子也喜欢你?”   林疏月思绪卡壳,顿时无语。   “那不正好。”他剑眉轻挑,淡声带笑,“刺激。” 第23章 烈焰   “感情分得这么清, 有用?最后能有个好结果,才是真正的盖棺定论。我不否认对你的感觉,我想跟你要个明路, 你不给, 我也不能拿你怎样, 但心意斤两还是得称给你看。”   “你那晚玩我玩得挺投入,我实在看不出你的半点厌恶和排斥。别这样瞪着我,多瞪一眼,只会让我想起更多细节。”   “我告诉你,你的故事在那一晚结束, 但在我这, 不算,现在才是故事真正的开始。”   ……   光影重重叠飞, 炫目眼晕。王叔今晚开车有点快,几个弯路出明珠苑时,林疏月心悸得不行,索性闭了闭眼。   一闭眼,耳朵里又是刚才魏驭城说的话。   每一个字, 像尖锐的钉,环环相扣,差点把她给钉死在那间书房。他手真断了?实在看不出半点伤残病样。气势如风起,眉目深沉咄咄逼人。   “林小姐,介意我放点音乐吗?”王叔说话, 暂时把她从浮游状态给拽了回来。   “您随意。”林疏月轻呼一口气, 别过头看窗外。   午夜电台, 唱腔旖旎, 歌词浓烈:   [多少人爱我/却放不下你/是公开的秘密]   清秀男声娓娓诉说, 微微的较劲和淡淡的委屈,和魏驭城一模一样。   平低的心又拔高,林疏月手撑半边额头,再也无心看风景。   —   魏驭城救林疏月的时候,撞击力全部受在小手臂上,幸亏对位良好,只上了夹板固定。大多数人知道他滚下楼,但不知具体伤势。   人在这个位置,牵一发动全身,魏驭城连医院都没去,直接让医疗团队来的明珠苑。李斯文调整日程,尽量让他休息。对外只说那日滚下阶梯无大碍,照常出差,三两天就回。   汇报完毕,魏驭城没发表意见。   李斯文还想起一件事:“章教授明天过来明珠市出差,您要不要和他见个面?”   魏驭城敛神,“明早给他打个电话,章老也忙,多余的安排就不必了,约个饭就好。”   章天榆是国内有名的心理学教授,北师大任教,也是公|安部特聘的刑侦心理顾问。协助处理了几次大案,在业内颇有声望。   魏驭城与他相识数年,也曾受益于他的治疗手法。再见面,章天榆毫不客气点评,“驭城,没好好睡觉。”   魏驭城笑道:“要不您留下来,我一定听您话。”   他张开手臂迎上前,与章天榆拥了拥。   章天榆拍拍他的背,“我还不知道你,在这件事上,说的永远比做的好。”   魏驭城啧的一声轻叹,双手作揖,“章老,您给我留点脸面。”   章天榆冷呵,“斯文比你乖多了。”   李斯文起身沏茶,笑着说:“我还是沾魏董的福,今儿受您表扬。”   一番问候叙旧,最后的话题仍回落到魏驭城身上。   章天榆想了许久,问:“我记得以前,介绍过你去了一个义诊。接诊你的,是我亲自带的一个实习学生。”   魏驭城“嗯”了声,平静道:“姓叶。”   章天榆也想起来,“叶可佳。你说,她对你的辅导有效果,那一周时间,你状态很好。当时我也特意交待,给了你们彼此的联系方式。怎么没有再继续了?”   魏驭城手持精致镊柄,缓慢搅动玻璃器皿里正烘焙的茶叶。他眼睛低垂,察觉不出情绪,仍是平静的语气,“是我太忙。”   章天榆皱眉敲木桌,配合节奏,不悦道:“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就会明白,利挣不完,权揽不尽,名夺不全,保齐自己才是真谛。”   魏驭城给他斟茶,笑意上眉梢,“受教,我改。”   一看就不是真心话。章天榆摆摆手,罢了。   闲坐两小时,章天榆走前,说:“叶可佳国外进修,听说是回来了。你要没有更好的人选,可以与她再联系。”   魏驭城八风不动,没有表态。   章天榆思及往事,不免感慨,“她们那一届,我总共带了五位学生,其中一个我很喜欢,无论是外在条件,还是专业能力,都是一颗好苗子。可惜一些原因,她放弃了这份职业。”   短暂沉默。   李斯文看了眼老板,心中有数,笑着接话:“章老与她还有联系?”   章天榆一脸惋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叮嘱魏驭城:“不要硬抗,身体是自己的。”   魏驭城亲自去送他,老少并肩,又闲谈几句。   李斯文没跟,站在原地轻轻呼气,心说,您那宝贝学生,已被我老板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   周二工作日,忙了好一段时间脚不着地的夏初,终于有空约林疏月一起吃饭。   林疏月得上班,于是就约在明珠金融中心附近。   夏初接了几个公司的员工IPV测评,其中不乏奇葩事,惹得她一肚子吐槽。林疏月适时提醒,“可以了啊,我只有一个半小时。”   夏初喝了一大口柠檬水,咂咂嘴说:“对了,你看大学群里的消息了没,叶可佳回来了。”   “最近忙,没注意。”林疏月夹了块牛柳到她碗里。   “当初她跟你玩得那么好,同个寝室形影不离的,成天围着你,你也没少帮她忙。”夏初是直性子,不满全挂在脸上,“我记得有一次,你们教授办了次义诊,明明她该去实践的,她又想去车展当车模赚外快,叶可佳求你半天,还是你替她去义诊签到。”   林疏月笑,“你那会儿不是挺吃她醋的吗,说我冷落了你。”   夏初哼了哼,“还好意思说,良心呢。”   女孩儿之间的情感磁场很奇妙,在夏初看来,叶可佳有点故意的意思。见她和林疏月关系好,非得热乎乎地贴上来,在她这就是挑拨离间。   “快递没少帮她拿,饭没少给她打,座位没少帮她占。咱们毕业两年多了吧,她可有主动联系?我去,连个电话都没打过。”夏初越说越生气,“人家现在从Stanford进修归国,调子更高了信不信。”   林疏月不停给她夹菜,“高不高又怎样,跟自己较劲不愉快。好好吃饭。”   夏初下午也有事,匆匆一顿饭便各忙各的。   上班还有十几分钟,林疏月顺路去星巴克买咖啡。排队的人不太多,她正低头看短信,到了队伍里才猛地发现,前面站着赵卿宇。   赵卿宇正在打电话,“你想喝拿铁还是冰美式?几分糖?……想好了没有?……我没有不耐烦啊,后边还有好多人在排队。好好好,我道歉行吗?”他的语气虽耐心,但表情已是明显的不耐烦。   点好单,赵卿宇走出队伍,转身也看见了林疏月。   眼神交汇一秒,谁都没有打招呼,如陌生人。   林疏月是真心如止水,买完咖啡就走。刚出星巴克,等在门口的赵卿宇:“疏月。”   还是那张清隽干净的脸,还是一贯的清爽穿衣风格,但人似乎瘦了些,眼廓微微凹陷,少了意气风发的精英气质。   林疏月没应声,被拦了路,也没法走。   赵卿宇嘴唇动了动,“上次的事,是我妈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   林疏月看向他,“只有你妈不对?”   赵卿宇如嚼蜡,满肚子的苦本想倾诉,但她这冷掉渣的态度实在让人不好受。赵卿宇狠了狠心,问:“你知道你那个小男友是谁吗?”   钟衍上回在餐厅,揽着她肩说是男朋友。赵卿宇当时给气炸了没太细想,很久之后灵光一闪,越想越觉得钟衍面熟,终于记起他是谁了。   “那是魏驭城的亲外甥,心理一直有病!你上哪认识的他,还敢跟他谈恋爱?我觉得你是疯了吧。”   林疏月哦了声,“也是外甥啊,这外甥都病得不轻吧。”   赵卿宇反应过来她的讽刺,“我知道你还怪我,但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我家里那种情况,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家什么情况,关我什么事?”林疏月冷淡道:“赵卿宇,我俩已经分手,请你不要再想当然,你错了,就是错了,还指望我来共情?那你不仅有病,还病得不轻。”   甩下一脸怔然的赵卿宇,林疏月走得干脆。   她知道他在原地没动,还看着。   于是经过垃圾桶时,林疏月手一挪,指尖一松,把咖啡丢进了进去。   赵卿宇看得仔细,分明还是“不可回收”分类。   感情这东西,藕断丝连是最没劲的,尤其赵卿宇这种,不仅没劲,还处处恶心你。一次偶遇,一场对峙,太消减内耗。   比如本来大好的心情,一下子灭了灯。   林疏月越想越郁闷,就跟夏初发微信吐槽。   前因后果一通描述,夏初果然气炸。语音消息一条接一条,林疏月手机不停提示。她边走边听,有共同话题,听得认真仔细。电梯正好门着门,跟着人,林疏月也没看,径直走进去。   “这贱男人难道想吃回头草?卧槽他也太恶心了吧。以前吊着你,现在脚踏两条船,真是狗改不了吃shift!”   夏初嘴瓢,听得林疏月直乐,心情往上提了提。前边的小姐姐拿文件时,碰到了林疏月的手,手滑,手机就没握稳。林疏月反应快,一把捞住,但语音就成了自动扬声器播放。   夏初嗓门又清脆,像往梯箱里丢了串挂炮,“赵卿宇真不是人,想当初你对他也够好的了。饭菜不吃葱姜蒜,回回出去聚餐,还要你帮他挑出来。咖啡非得指定哪一家,三糖半奶乱七八糟的,他真是我见过最矫情的男人!也就你这么宠着惯着,把他当男宝贝,我……”   林疏月掐得再快,这段话还是被公放得一清二楚。   36层到,林疏月走回自己办公室,边走边投入至极地给夏初回信息,丝毫没有注意到电梯里的人。   李斯文顿了顿,“魏董?”   站在电梯后侧的魏驭城一语不发,迟几秒迈步,倒也没有明显反应。   上班没多久,畅姐打来电话,“月月晚上没事儿吧,部门一起吃个饭啊。”   国内企业很少设专门的心理咨询岗位,规模大,企业文化成熟的公司,才会更倾向于人文管理。林疏月的编制归属人事部,畅姐算是她的半个领导。   “晚上要加班,约了七点的咨询。”   “不冲突,七点前能送你回公司。”   林疏月答应下来,畅姐:“下班后停车场等你啊,坐我的车走。”   到了吃饭的地方,才发现唐耀也在。而且也不是畅姐说的部门聚餐,应该是公司的几个中管和高层。   唐耀很随和,招呼林疏月坐,“海鲜新鲜,就叫你一起了。”   他显然把她当成“自己人”,畅姐有眼力见,热热情情地拉她一起坐下。这顿饭吃得自在,唐耀没什么老板架子,同样穿着西装,但就是比有些人平易和气。   林疏月思绪分了道小岔,后知后觉这个“有些人”太有指向性,顿时不自在起来。   唐耀这人很有意思,让你来吃饭,那就是好好吃饭。逢迎,敬酒,客套话通通省略。所以这饭吃得速战速决,吃得林疏月恍恍惚惚。   尾声时,侍者送来一提打包好的外带,“耀总,这是按您说的做好的菜。”   唐耀对林疏月说:“正好,带回去给魏魏,他没吃饭,你俩一层办公室,顺路。”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林疏月不好拒绝,只得讪讪接过,“好。”   畅姐把人送回到汇中楼下就走了。   林疏月拎着一袋外带,也没多想。她现在也不害怕见魏驭城,这男人什么招数,她也摸得清清楚楚。越逃避,信不信他越得寸进尺。   有句歌词唱得好,[若无其事/是最狠的报复]。她和魏驭城之间自然谈不上报复,但确实是最佳应对办法。   魏驭城在公司加班是常态,林疏月就没侥幸他不在,然后偷偷放下闪人。   她大大方方地敲门,“耀总让我带的。”   魏驭城坐在红木桌后,披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风衣是休闲款,身上的衬衫是商务风,搭在一起,和他平日西装革履的风格全然不同。   外套是用来掩藏骨折的左手,夹板不能拆,挡一挡免去不少是非。   林疏月本来心无旁骛,但一见她进来,魏驭城便自然而然地抖落风衣外套,上夹板的左手明晃晃地露出。   林疏月的视线果然凝聚去他身上,放东西的动作也骤然一僵。   魏驭城:“方便帮个忙?”   林疏月点点头,“你说。”   “帮我把饭盒拿出来,顺便打开,手不方便,麻烦你。”他的语气正常,听不出丝毫异样。   林疏月照做,三菜一汤依次摊开。也是这时才发现,怎么都是口味偏重的湘菜,明明那家店是吃海鲜的。   身后,魏驭城声音平静:“……我不吃葱姜蒜和辣椒。”   林疏月蓦地转过头。   魏驭城不疾不徐,“骨折,手疼。”他的眼神施重,悉数落于她眼眸,交汇之际,分明是无声且张狂地提醒——我疼是因为你。   林疏月似有再次踏入陷阱的预感,“所以呢?”   魏驭城下巴轻抬,目光清冷,态度执拗,“帮我挑出来。”   几秒静默对视,林疏月忽然反应。   魏驭城这副天理昭昭你看着办的姿态,吃什么湘菜,就应该点一条没有西湖没有鱼的西湖醋鱼。   两人对望许久,林疏月让步,点了点头,遂魏董的意。   一份红烧排骨她挑得又快又干净,魏驭城看着她脖颈微弯,露出一截的肤色赛雪。耳畔垂下来的发丝正好止于锁骨,和她此刻的身体弧度相得益彰。   魏驭城用这种不讲道理且拙劣稚嫩的方式,专横直接地传递情绪。他的目光太深邃,像座山压她身上,是绝对的存在感。   林疏月心思澄澈,嘴角微弯,甚至没有看他,“是不是很熟练?”   魏驭城一时没反应。   林疏月云淡风轻道:“这事儿我做得多。”——你说气不气人。   魏驭城果然被将,言语匮乏。   林疏月才不是被你三两下就能治服的小可怜,她有强大的心理知识做补充库,攻心计这招不一定玩得比魏驭城差。魏驭城算是看出来了,这女人遇强则强,势均力敌的势头,很隐性。谁讨着便宜真没个定数。   “行了,吃吧。”林疏月乖巧无害地双手奉上。   就在魏驭城脸色渐沉一瞬,她忽地放软语气,小声说了句:“不愧是一家人,跟钟衍一样难伺候。”   魏驭城身体向后靠,背脊松沉下去,衬衫薄薄勾出挺立的直角肩,他平静道:“钟衍跟我比?”   林疏月抬起眼,呵,还挺有自知之明。   下一句,魏驭城说得何其无辜,“我难不难伺候,你两年前不是早知道?”   林疏月手一抖,没有葱姜蒜的排骨饭差点失手掉地,算是体会了一遭什么叫寒蝉仗马。   魏驭城能如此精准回击,是掐准了这一部分的记忆她也不曾忘记。那一夜是旷日经年,是藤枝缠绵。她的身体是雪化春水,滴在他身上,融成多情涟漪。   与有情人共快乐事,动情是真的,放肆也是真的,细枝末节,足够烙刻记忆深层。林疏月一瞬闪过的怔然和此刻虽极力克制、但仍绯红的脸颊,就是最好的证明函。   魏驭城势在必得,游刃有余地重夺主动权。   此刻的安静都显乖顺。   可惜持续没多久,林疏月重新看向他,羞怯之色褪去,眼角浮现淡淡笑意。笑起来的眼睛会设陷,容易在这个话题还未冷却时,让人遐想翩翩。   魏驭城忍不住低声:“为什么要走?”   林疏月把排骨饭放在桌上,眼神真诚,“因为不是很厉害啊。” 第24章 烈焰   说完, 林疏月又朝他走来,桌前站定,伸手而探, 掌心轻轻盖在桌面。   魏驭城低头, 看着桌上的一捧星星糖。   林疏月的声音纤软动人,“盖盖味,魏董办公室酸气超标了。”   报完仇就走, 哪管什么口是心非。还没踏出门, 魏驭城上一刻的表情已足够回味千万遍。   李斯文进来办公室,魏驭城正在吃饭。只用一只手, 吃相也是顶顶的赏心悦目。李斯文把咖啡放下, 三糖半奶, 按要求买的。以前魏驭城都只喝纯黑咖, 控糖戒糖的生活习惯非常好, 也不知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   李斯文扶了扶眼镜,开始汇报工作:“人事四季度的工作安排已经上会通过,新的培训制度体系建立下周正式开展。”   他递上纸页版的实施细则,“这一块的工作需要相关专业人士的共同参与,李部物色好的人选, 下周一过来集团报道。”   程序汇报到这, 细枝末节的东西,魏驭城一般放权。跟着他的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老部将, 做事条理和分寸都值得信任。   —   “周五晚上同学会,你去不去?”提前一周,夏初就问过林疏月, 临近一天, 她又问了一遍。   林疏月想都没想, “得加班。”   夏初知道是借口,“其实去一去也无所谓啊,吃吃喝喝玩玩呗。”   林疏月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小星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我不放心,在家陪陪他。”   夏初关心:“咱弟没事吧?”   “我挂了号,下周的。”林疏月说:“号源太紧张了,好几个黄牛加我。”   “最恨这帮趁火打劫的,别惯着。”夏初想了想,“实在不行,我去问问程亦?”   “可别。”程医生是夏初的前男友,书香世家顶顶帅哥。夏初先甩的人,林疏月不希望姐妹折腰再去求人。   “没事儿,我自己能搞定。”林疏月说。   周五,林疏月确实在加班,完善HR面试时的心理测试内容,完工已经近晚十点,她这才有空看手机。   朋友圈从未这么热闹过,都是同学会相关。刷屏的视频,心有戚戚的大段文字感言。林疏月顺手点开一个,《同桌的你》旋律响起,是叶可佳和当年的班草正深情款款合唱。   同学群内,消息仍在不停刷屏:   -可佳今晚全场最佳!班花班花 @叶@叶@叶   -华子你这话可把班上其它女同胞得罪完了啊。   -不小心酒后吐真言了。   狂欢之际,冷不丁地冒出信息:   -班花换人了?[微笑][微笑]   -不,班花没来[比心][比心]   -@Shu.Y   后两句是女同学发的,就看不惯这帮男的颅内高潮的巴结模样。   话题也到此终止。   夏初打来电话,一顿叭叭吐槽:“早知道我也不去了,我们班那些男的跟什么似的,对叶可佳各种献殷勤,废物点心。还有叶可佳,她去Stanford进修的是绿茶烹制法和白莲插花技术吗,对男的嗲声嗲气,对女的就爱理不理的。她以为自己是女总裁呢,端着!做作!”   这话带个人情绪,夏初本就不喜欢叶可佳。   林疏月:“她没惹你吧?”   “她敢惹我,我立马把卸妆水泼她脸上信不信。”   林疏月笑起来,“消消气,你跟她也不会经常见面。”   夏初冷哼,“那可不一定,她说她这次回来就不再走了。”   “工作?”   “找好了,大公司。晓琴问她是哪家,她还卖关子吊人胃口。我晕死,她真的好drama哦。”   夏初是直脾气,谁对她好,她一定加倍还回去。看不顺眼的,那也是绝不会逢迎讨好,“不说了,我饿死了。小星那有什么问题你一定跟我说啊。”   —   明珠市这几天的天气都不错,秋天的阳光像知性淑女,温淡宜人刚刚好。林疏月今天特意提前一站下车,兰考梧桐叶片渐黄,浓绿未褪,调色攀缠,隐隐洒下细碎阳光。   等电梯的时候碰到周愫,周愫热情打招呼,“早啊疏月。”然后又转过头,和人事部的同事继续没聊完的话题,“什么来路啊,还让你们部长亲自请。”   “肯定是有关系的,我们部长那种强势风格,一般不轻易出山。”   同事到34楼,电梯里就剩她俩,继续往上升。   周愫说:“我们公司在做明年的人事管理框架,很多流程细则都要改,前几天我就听李斯文说了好几次。”   林疏月心细,“欸,直接叫李斯文啊?”   周愫若无其事道:“还没到上班时间呢,才不叫领导。”   林疏月抛了个似是而非的眼神给她。   周愫立刻反应:“干嘛啦。”   林疏月悠悠道:“你今天的妆好美。”   电梯门开,周愫蹬蹬走出去,“我哪天不美。”   外边站着的李斯文恰好听到,林疏月忍俊不禁,周愫脸不红心不跳地从他面前经过。   上午,林疏月去明耀科创本部参加了个会议,畅姐今天请假,很多事情都由她汇报。再回到办公室已经十一点。   开会费喉咙,林疏月去倒水,水杯刚拿到手里,敲门声响。   “请进。”林疏月没有马上转身。   开门声音很轻,连带着别的动静都沉下去。林疏月感觉不太对,回头一看,顿时愣住。   阳光充斥房间,成为天然滤镜,叶可佳一身DIOR裙装,曼丽卷发披肩,非常惹眼。   “疏月,好久不见。”   林疏月蓦地想起早上周愫和同事聊天,所以,世界要不要这么小。   她也笑,寒暄客气滴水不漏,“可佳,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叶可佳微一歪头,“我今天过来公司报道,想不到会碰到你。”   这话本意没毛病,但从叶可佳口里说出,就有几分高傲的意思,无从深解她的内心,但多半不是什么好意。   林疏月便也投桃报李,不温不淡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能碰见你。”   叶可佳挂着笑容,两秒后才开口:“你先忙,我去魏董那。”   乍一听魏驭城,林疏月心尖像被针缝了两下,也给缝清醒了。早上周愫聊天的“硬背景”“关系户”,背后应该就是这棵大树了。   魏驭城这边刚结束视频会,李斯文正与他低声讨论议程细节。助理来通报,提到“叶可佳”的名字时,李斯文先行诧异。   不等魏驭城点头,门外的人已走了进来。   叶可佳容颜焕发,含笑娇俏,“新生报到,魏老师,请多指导。”   魏驭城抬眸扫了她一眼,并未过多停留。   李斯文见机行事,自觉离开。   门轻关,地毯厚重吸音,似连呼吸声也一并隔绝。   魏驭城审完最后两条款项,旋上笔帽,这才慢慢直起肩膀,“分到人事部了?”   “李部长带呢。”叶可佳走近两步,眼神漪漪。   魏驭城起身,拎着文件往外走。   经过身边时,叶可佳忽然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西服下摆。   魏驭城站停,睨她一眼。   女孩双瞳似剪水,私心泛滥。   “我会交待你领导,好好教。”   叶可佳神色放光。   下一秒,魏驭城胳膊轻抬,直接用文件打落她的手,“第一件事,就是规矩。”   魏驭城不顾佳人,留下叶可佳一脸错愣,唇齿泛白。而他一出办公室,便脱去外套,单手揉成一团,扔去李斯文手中。   魏驭城不是没有风度的男人,待女性,他都有一把明明白白的标尺。什么身份,对应什么态度。是亲昵女伴,那自然柔情厚待。是女宾,也能风流蕴藉。至于叶可佳,别人不知道,李斯文很清楚,是不属于这两者的任何之一。   拖到下午,李斯文才重新进去他办公室,每月20日是一些机构出资产分析表的日子,基金债券期货,魏驭城的私人理财数量庞大。   魏驭城粗略阅览,他对数字相当敏锐,最后视线停顿在压在最下面的一份账单上。   扫了几行,他皱眉,“这么多?”   李斯文没敢吱声。   钟衍上月的消费真的相当可观,对应每一笔,买包占大多数。魏驭城实在费解,一男的怎么比女的还讲究。如果“包”治百病,臭小子身上的臭毛病也没见着少几个。   魏驭城把这份账单往桌前一甩,任其寒酸酸得飘落至李斯文脚边,语气不容商榷——   “下个月,他的零用钱减半。”   —   傍晚,林疏月带着林余星去了明珠苑。   这事纯属意外。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钟衍给她打了通电话,林疏月接听,他也不说话,莫名其妙地挂断。过了几分钟,又打来,还是不说话,再挂断。   林疏月担心他出事,电话回过去。   这兔崽子第一遍还不接,她腿已经迈出半条了,终于接了。一副要死不活的语气,“我新买了乐高,林老师,你带你弟过来玩呗。”   林疏月听出古怪:“出什么事了?”   “没事,再见。”   说挂就挂,一反常态。   林疏月不放心,她存了钟衍家阿姨的电话,打给阿姨一问,才知道他感冒发烧,蔫在床上一整天了。阿姨如抓救命稻草,几近央求:“林老师,能麻烦你来看看小少爷吗?”   想了很久,林疏月一方面担心钟衍的心理状况又出问题,一方面,林余星和他四舍五入也算年龄相仿,都是没什么朋友的人。回回见面,都是轻松愉悦的氛围。也很难得的,在两人脸上看到暌违的少年生机。   “你还挺脆弱啊,三天两头发烧,都快不如我了。”林余星冒出头,眨了眨眼。   床上的钟衍瞪大眼睛,“靠,你们怎么来了?”   林疏月的手背在身后,作势转身,“不欢迎就走了啊。”   “别别别。”钟衍翻身坐起,抓了两把头发乱如鸡窝,“走什么啊,特意过来不就是为了欣赏我的帅气吗,来,好好欣赏,欣赏得久一点,不收你钱。”   他声音有点嘶哑,感冒不轻,说话的时候用手捂着嘴,朝林余星挥了挥爪子,“你你你走远点,别传染了,去外头拼乐高,都给你买的最新款。”   林疏月侧头,“去吧。”   林余星这才乖乖动作,“小衍哥,祝你早日康复啊。”   钟衍白眼,“我服了,说话老气横秋的。跟我别这么客气,下次直接喊一百遍‘钟帅哥’我立马好。”   林余星:“违心。”然后迅速溜了。   乐高放在客房,他玩得很专注,所以没有注意到玄关处的动静。阿姨开的门,轻喊一句:“魏先生。”然后接过他的外套,“林老师和她弟弟来了。”   魏驭城下意识地寻觅。   阿姨说:“在小衍房间。”   魏驭城比了下手指,嘘声。   ……   钟衍眼尖,“林老师,你还给我带了花啊?”   林疏月手是背在身后的,确实拿了一束淡蓝色的满天星。发现了就不用藏了,于是拿近了些,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香吗?”   钟衍吸吸鼻子,“没我香。”   林疏月挑挑眉,“小孩儿一个,奶香吧。”   钟衍努努嘴,“你没闻出来吗,今天我喷了我舅的香水,我跟他一个味。”   林疏月点点头,“难怪你今天的气质成熟很多。”   “拐着弯地骂我老,顺便也骂了我舅,别以为我听不出。”钟衍的喉咙眼干涩,没了平日的张扬气质。   门里静了静。   门外的人也跟着调整呼吸。   林疏月蹲下来,微仰头看向他的眼睛,轻言细语道:“你要是遇到事了,或者哪里想不通,再或者,遇到让你不开心的人,不要憋在心里,都可以跟我说。”   钟衍嘴角颤了颤,慢慢垂下脑袋。   “别钻牛角尖,控制好你自己的情绪数据库,不要被任何东西干扰。小衍同学就该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说完,林疏月从花枝尖上掐了一小蔟满天星,轻轻别在钟衍耳朵后。   她的声音和笑容太温柔治愈,目光如春风轻抚,让人相信,哪怕黑夜如荼,只要仰头向上努力伸手,就一定能揪出隐藏的星星盲盒。   钟衍眼睛都熬红了,但又不想哭出来,这样一点也不酷。他情绪低落,低低呢喃,“看到你,我想妈妈了。”   钟衍母亲去世多年,林疏月哭笑不得,“小子,别咒我啊。”   “不是我妈的妈,是舅妈的妈。”钟衍吸了吸鼻子,“我妈死了,回不来了。退而求其次,求个你这样的舅妈应该能实现吧。”   温情慰藉在林疏月无语的眼神里,彻底画上句号。   而门外的某人,连离开的脚步都带着浮跃的欢喜。   八点半,钟衍让司机送姐弟俩回家。   林余星身体特殊,林疏月也没有客套拒绝。走之前,她看到玄关鞋柜处,一双放置整齐的深棕切尔西皮鞋。   林疏月本能地看向二楼,这个角度能看到主卧门板一角,而门是紧闭的。   魏驭城回来了,但没有露面。   阿姨拎了两小盒猕猴桃,塞给林余星说:“以后常来玩。”   林余星又乖又礼貌,双手接着,还微微鞠躬,“谢谢阿姨。”   车停在门口,林余星走前。   “林老师。”阿姨突然叫道。   林疏月侧过身,“嗯?”   “小衍这几天状态不好,”阿姨犹豫了下,还是小声告诉她,“明天是她母亲忌日。”   —   而凌晨,李斯文忽然接到老板电话,“上次钟衍看中的背包,明天让老王买了拿给他。”   李斯文一头问号,刚想提醒,您下午才看过账单大发雷霆,还要取消钟衍的零花钱。   下一秒,魏董语气低吟如慈父,“他最近表现不错,下个月,零用钱多给一半。”   李斯文:“……” 第25章 烈焰   翌日五点, 像一只四方纸盒扣盖人间,天空未透半点光亮。但明珠苑的房子却亮起了灯。魏驭城出卧室,素日生活作息混乱的钟衍, 已经穿戴齐整,规规矩矩地独坐客厅。他手边, 是一束鲜百合。   舅甥俩驱车去三十余里外的公墓。青山连绵, 自此,天际晕出淡淡的鱼肚白。钟衍蹲在墓碑前,碑上,魏芙蕖眉目温婉,照片年年如新。   “妈,又一年了啊, 你觉得我又帅了吧?”钟衍擦拭案台, 动作轻而仔细,“您多看两眼, 下次再见, 我又是另一种不同的帅气了。”   魏驭城弯唇,臭小子每一年,都是一样的开场白。   “我过得还行, 认识了一位好老师,交了一个新朋友。但我朋友跟您一样,身体不太好。妈, 您保佑一下他,别成天病恹恹的赶紧好起来,我还想有个伴儿一块去夏威夷冲浪呢!”   魏驭城冷声, “国内不能冲浪, 非要去夏威夷。想出去玩就直说, 别打着林余星的幌子。”   “又来又来。”钟衍告状:“妈,我舅凶死了。知道他没老婆的原因了吧,无法无天,外公都不敢管他了。”   反正钟衍每一年上坟的三部曲,先夸自己帅,再抱怨魏驭城凶,最后给魏芙蕖磕个头,把新鲜百合摆在母亲照片旁边,“妈,这花香,赶紧闻闻!”   魏驭城站在一旁抽烟,抽完后,给魏芙蕖上了柱香。虽是黑白遗照,但姐弟俩眉眼相似,都是清冷凛冽卦。   隔空对望,如心有灵犀。魏驭城一诺千金:“我会照顾好小衍,有空的话,多去梦里看看他。”   —   这边,林疏月也起得早,八点前得赶到公司,今天要和畅姐出趟短差。洗漱化妆,匆匆忙忙。畅姐发信息来问她到哪了。林疏月正穿鞋,穿到一半,单脚跳着去敲弟弟的门。   “星儿,我走了哦。”   林余星醒了,侧身躺床上,掌心枕半边脸,“好啊,姐你什么时候回?”   “短差,下午就回。”林疏月一如往昔地交待:“记得吃药啊。冰箱里有蔬菜,牛肉我也切好了。中午自己随便炒炒,乖乖吃饭听见没?”   林余星脸色掺了点灰白,但因为赶时间,林疏月也没太在意。他自己也不想耽误姐姐的事,于是转了个边,背对着她“哦”了声,声音听起来无异样,“知道啦,你也注意安全。”   林疏月风驰电掣地出门,关门声刚响,林余星绷着的身体一下子松垮,蜷曲成一只虾米状,难受得用手盖在胸口。   “你眼睛不舒服啊?”中午和接待方吃完饭,畅姐悄声问林疏月:“我看你擦几次眼睛了。”   “眼皮总是跳。”林疏月又揉了揉,“跳得我脑门一抽抽地疼。”   “这么严重?”畅姐说:“下午别回公司,我让司机送你回家休息。”   林疏月没逞强,心里总挂着秤砣似的,时不时地往下扯坠。   “谢了啊畅姐。”   “身体重要。”畅姐叮嘱:“有事给我打电话。”   把人送到,公司的车就走了。   直觉突然冒出来,诡异地在心口打转。林疏月不由加快脚步,出电梯时,她已经用上跑的了。钥匙搁包里一时找不着,林疏月左手在包里掏,右手急急敲门,“星,余星,林余星!”   钥匙颤颤巍巍终于对进锁孔,“咔哒”一声,门竟开了。   “姐,你回了啊。”林余星勉力支撑,一张脸白得已不能看,所有的力气也就够撑到这了,眼前一黑,嘭的一声栽倒在地。   林疏月吓得血色全无,但没失去理智。   现在叫救护车,到这至少二十分钟。她把林余星抬高抱在怀里,一手掐他人中,一手给还没走远的畅姐打电话。   畅姐到的快,和司机一起把林余星抬上车,轮流给他做心脏按压复苏。   林疏月抖着手,给他的主治医生打电话,电话是关机的。再打去护士站一问,医生外出培训,不在明珠市。   林疏月彻底慌了。   畅姐安抚道:“没事没事,先送去医院啊,医生都会想办法的。”   到了才知道,这根本不是办不办法的问题。   林余星的病一直就棘手,要么不发病,一病就是大事。急诊医生一看,赶紧往住院部送。可办手续的时候,林余星根本没有身份证。   畅姐这才反应过来,说得难听点,就是黑户。   医院卡着规矩原则,当然可以按规章制度先救人。但林余星这种情况危险系数相当高,平心而论,愿意承担这种巨大风险的毕竟是少数。   林疏月眼泪叭叭往下掉,整个人都在发颤。   这是畅姐第一次看她哭,无声的,压抑的,但更多的是束手无策的脆弱,每看一眼都割心肝子疼。畅姐没犹豫,去走廊上给唐耀打了个电话。   唐耀听完后说知道了,然后也没个明确表态。   不到一分钟,魏驭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简明扼要的四个字:“手机给她。”   畅姐眼珠一转,脚步生风地跑去林疏月身边,“接。”   林疏月木讷着,手都抬不起。   “接啊。”畅姐急得直跺脚。   “喂。”林疏月语不成调。   “听着,东西收拾好,五分钟后有车过来,别的不用担心,跟着车走。”魏驭城直截了当,没有半个字的废话。   甚至用不了五分钟,他说完这句话,就有人来找了,中年男子身穿便服,态度温和,“你就是林小姐?”   林疏月呆怔地点了下头。   “东西收好了吗?我们马上转院。”   医院内的救护车就等在门诊外,一路风驰电掣,把林余星转入了明西国际医疗部。到了都不用林疏月找人,已经有人接洽,把林余星移上担架床,直接推去了心外科。   “林小姐你放心,魏董已经安排好了所有。”随行的那位中年男子宽慰:“明西的心外在国内排名前三,冠动脉搭桥术在国际享誉。魏董得知消息后,立刻给方教授打了电话。”   林疏月嘴唇张了张,“哪位张教授?”   “方海明教授。”   国内心血管外科专家,创造过多例医学奇迹。他已经不太出诊,专注医学研究,能把他请出山,魏驭城这是下了功夫的。   林疏月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   “方教授晚上的航班飞南非,时间凑巧,幸好还在国内。”男子笑了笑,宽慰道:“魏董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林疏月嗓音都变了,道谢后,往墙面走。还没走到,她人已经摇摇欲坠,慌忙伸手借力,才不至于仓皇倒地。   林疏月顺着墙蹲下去,双手环抱膝盖,头埋在腿间深喘气。就这么几十分钟,身体的血肉好像都被抽干,仅靠一副躯壳行尸走肉般地撑着。   林余星在里面急救,什么状况,她一点都不敢问,也不敢想。   其实,林疏月真不是逃避懦弱的性子,她决定认这个弟弟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陈设。所以每一次林余星犯病,遇险,命悬一线,该签的责任书,病危通知单,她都能一笔一划从容不迫地签掉。   哪怕是坏结果,她也问心无愧。   至少,她给了林余星能拥有“结果”的资格。   但这一次,她忽就不甘心了。   畅姐、司机、唐耀,甚至魏驭城,这么多这么多不相干的人,都能够倾囊相助,施以援手。可始作俑者呢,不闻不问,甚至根本不知道林余星正在受苦。   林疏月倏地站起身,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大洋彼岸,此时是凌晨夜。   没接,她就不停地打。那头烦了,挂断了。林疏月冷着脸,重复着弹微信视频申请。   滋滋的电流声短暂扰耳,通了,倒也没有多尖锐的回击,甚至带着慵懒讨巧的柔情蜜意,“宝贝儿,我睡觉呢。”   林疏月一下子崩溃了,“你有什么资格睡觉!自己造的孽不管,只顾爽不顾收拾摊子的是吗?!你儿子,你生的,现在躺在手术室里!你有什么资格睡觉?!”   那头轻飘飘的,并不以为意,“好啊,那你别管呗。”   “你是人吗,能说句人话吗?你才是他妈!”林疏月细碎的哭声破了音,一点点沉降下去。   “Mr.Li又不是不养他,你非要揽功劳,我没办法喽。”   “你不是不知道,那人有多变态。”林疏月冷静了些,抬手抹干眼泪,“我不跟你废话,机票我给你买,酒店我给你找,我求你回国一次,把林余星的户口上了。”   “好啊,等我忙完手边的事,明天我有场SHOW。”   林疏月郑重警告:“辛曼珠,哪怕你对这个儿子没有半点爱,也请你,给他一个存在。”   “再说喽,好困哦,晚安我的宝。”   电话挂断,只有嘟嘟短音回旋于耳膜,像深海的浪,一个接一个往她脑子里砸。林疏月慢慢垂手,手机握不稳,一点点往下滑,她像提线木偶,只两根手指捏住,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特需楼层,消毒水味被百合花香替代。   眼泪坠地,很快被脚下的地毯稀释,只剩一圈淡淡的水印。林疏月忍了忍,转过身,猝不及防地对上魏驭城的目光。   他站在身后,就这么站着、听着、看着,一字不发。深色西装没系扣,里边是一件浅烟灰的平领羊绒衫,略宽松的版型,仍能被他紧实的胸腹勾出隐约线条。   林疏月别过头,不想见任何人,或者是,最不想见他。在她看来,泾渭分明的原则之上,一旦把软肋递过去,原则就塌了一角。   魏驭城也没说话,往前头走。   林疏月意识到什么,也迅速跟上去。   手术室外,已有医生等在那,见着人,颔首招呼:“魏董。”   “小杨辛苦。”魏驭城抬手示意,“怎么样了?”   “急性心衰,而且是比较严重的左心衰竭,幸亏急救措施到位。这孩子是不是先天的?”杨医生问。   林疏月点头,“是。”   “能有这样的生活质量,可见家里是用心照顾的。”杨医生说:“有惊无险,又是方教授主刀,请放心。”   “动手术吗?”魏驭城问。   “室性心动过速,而且血管腔堵得已经太细窄了,先做个微创,后续治疗方案再定。”   多余的不必再解释,只需知晓,林余星这一关过了就好。   魏驭城上前与杨医生又聊几句,林疏月站在原地,看他眉目舒展,风度自信。印象里,他很少待人如此殷切。   明西国际医疗部的心外医生,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顶尖。一个杨医生已让魏驭城如此,更何况是亲自给林余星做手术的方教授。   不用想都知道,得费多少功夫。   魏驭城一转头,就撞见林疏月怔怔相望的目光。他好像会读心术,走近了,平静说:“小杨是斯文的高中同窗,你若要谢,回头请斯文吃顿饭。”   语气轻,叙述简洁,好像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一般。林疏月显然不信,问:“那方教授呢?”   魏驭城有意撇开头,没再与之对视,“你不用有负担,人情你来我往,今儿我求人,以后找个机会还回去。多大点事。”   他越说得风轻云淡,内里便越沉淀厚重。   林疏月动容,才止住的情绪又泄了堤坝,她低下头,知道眼泪已经忍不住,却要忍住不被他看到。   魏驭城给够她缓冲的余地,也只有在她低垂头颈之时,眼神才不加遮掩,深情浓烈。   估算到位,他这才开口,“做这些,不过是求你一次记得。”顿了下,他说:“不要再把我忘记了。”   今日事,旧日情,顺理成章地交融,让林疏月再也不能将他翻篇儿。魏驭城克制着揽她入怀的欲望,提醒自己还不是时候。   林疏月重新抬眸,泪痕泛波,眼睛清澈又纯净,温情又涟漪。   “魏魏。”忽然响起的这道中厚男音,让魏驭城后背如吹凉风。接着,不远处的护士纷纷招呼:“陈院好。”   陈蓬树,明西医院的副院长。他能这么叫魏驭城,可见关系亲厚。   魏驭城颔首,神色略微紧绷,“陈伯。”   陈蓬树慈眉善目,笑起来尤其亲和,双手背身后,颇有节奏感的语速:“上回和你父亲喝茶,听老魏说,你还单着。老魏头都快摇掉了,哎呀,早知如此,和我当亲家不就好了。”   陈院就是这性子,加之两家交好,总爱开点玩笑。但在别人听来,可不就是玩笑了,其中的信息素太多太敏感。   果然,林疏月的目光掺了两分狐疑。   “我接到电话就过来了,火急火燎,我还以为是你遇事儿。方教授那边应该也在收尾,等手术做完,你们姑侄俩一起,我请吃饭。”   魏驭城心一紧,背脊随之发寒。   他回头看,林疏月的眼泪如退潮的夜海,一滴都不剩。   很快,陈蓬树被叫走,这一隅,又只剩两人相对。   林疏月矫正目光,清清淡淡,方才的动容只不过是限时温柔,只要被她抓住破绽,就是指间流沙。   魏驭城虽无言,但还是坦荡接受她的审视。   “方教授。”林疏月刚说三个字,就被魏驭城迅速抢断,魏董慌了,颇有几分急促之意表真诚,说:“是我表姑父。”   静了静,林疏月看着他,“还有什么瞒着我。”   顿了顿,魏驭城低头垂眸,沉声坦白:“这家医院,也是我的。”   “……”林疏月皱眉,掌心不自觉地虚握成拳,带着薄薄的怒意问:“你有过一句真话吗?”   “有。”魏驭城看着她,声音低了低:“不想再看你哭。” 第26章 烈焰   林余星转危为安, 转入特需病房。   没能和方海明教授见上面,小杨医生跟林疏月沟通了所有情况。谈不上多好,但心外病就是这样, 过了这次坎,就度过一道生死劫。   “方教授还要赶飞机,但走之前,他给了一个初步的治疗方案。”杨医生笑着说:“如果你相信我们, 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带弟弟过来。”   坚强惯了, 就觉得一个人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真的有一堵坚固的墙体可以依靠时,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从杨医生那出来, 一眼就看到还等在走廊的魏驭城。对视时,他的眼神分明带着收敛的谨慎。林疏月软了心,走近他,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魏驭城:“杨医生人很好, 能这么快找到他,也托李斯文的功劳。不用谢我, 谢我的人太多了。我愿意为你做事, 就永远不需要你这个谢字。改天请斯文吃顿饭就好。”他低声, “小杨医生是斯文高中同窗,这个真没有骗你。”   默了默, 林疏月抬起头, 轻声说:“也请你吃。”   魏驭城没应答。   林疏月心里头一紧,竟也滋生出忐忑:于是补充道:“我会提前跟李秘书约你的时间。”   “不用约。”魏驭城神色升温,唇角藏着笑意, “万事以你为重。”   明西医院有两大王牌, 一是医疗水平处于尖端, 二是提供顶尖的病患服务。魏驭城亲自打过招呼,围着林余星转的,自然是双重保险。   但林疏月这晚还是留下来陪护,第二天早上回家洗了个澡,又匆匆赶过来。   十点多,畅姐和几个同事过来探望,鲜花买了好几捧,鲜艳点缀,病房里多了不少生机。走的时候,畅姐还给林余星塞了个红包。林疏月死活不要,捂着她的手说:“畅姐,大恩不言谢。”   “哎呀呀,举手之劳,千万别有心理负担。”畅姐告诉她:“耀总在忙证监会那边的资料审查,就不过来了。但他说了,不用着急上班,他那边直接给你批假,先照顾好家里。”   林疏月点点头,“我会尽快。”   “走了啊。”畅姐挥手拜拜,一干同事也善意地叮嘱她自个儿也要注意身体。   过了十分钟,畅姐人走远了,才给她发了条信息:月,红包放在床垫下,记得拿。   “早日康复”四个烫金字大俗大喜,红光映在林疏月眼里,跟着一块发了烫。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当收到周愫的微信,也说下了班就过来时,林疏月相当意外。   周愫:“昨天开总经理办公会,开到一半,魏董暂停会议,直接就走了。但应该没人知道是你这边的事儿。”   指尖一颤,林疏月压下涌动的心潮,问:“那你怎么知道的?”   “李斯文呀。”   林疏月语气笃定:“愫,你俩办公室恋情吧?”   “嘁,他想得美。好啦不说了,我还上班儿呢。晚点我来看你哈,给你带提拉米苏。拜!”   讲完电话,周愫捏着手机转身,结果吓了一跳。   叶可佳站在她身后很久了。   两人其实并不熟,只是进司时,行政这边的手续流程是周愫办理的,所以彼此有印象。周愫笑了笑算是招呼,正迈腿要走,叶可佳迫切地把人拦住:“不好意思哦,我刚才无意听到的,是不是疏月出什么事了?”   周愫警惕,眼珠转了半圈,依旧笑盈盈的,“所以你在我身后,一直听我讲电话哦。”   叶可佳抱歉道:“关心则乱,其实我和疏月是大学同学。你刚才说,她在住院?”   “不是她。”周愫留了个心眼,没全告诉。   “你和疏月关系很好?”叶可佳没再追问,而是自然而然地聊起别的,“我看到你俩一起下班。”   “是很好。”周愫睨她一眼:“大学同学啊,那怎么没听月月提过。”   叶可佳笑意勉强:“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避嫌吧。疏月一直是这样,大学时我就习惯了。其实我们之前的关系挺好的,但出社会,彼此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周愫哦了声。   叶可佳把路让出来,“那你还去吗?”   周愫幽幽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别误会,”叶可佳笑着说:“去的话,能不能帮我也带个好。”   周愫扬了扬下巴,倒是一点都不留情面,“你不是知道了吗,既然又是关心则乱,又是大学关系特别好,那你亲自去不是更好?你这样的说法简直前后矛盾,你好奇怪。”   周愫这姑娘有点小傲娇,也不管面不面子的,神神气气地走了。   下班去医院,和林疏月见了面。周愫买了牛奶和水果,第一次见林余星,惊为天人般的一顿狂夸:“我天!这什么小正太,立刻给姐姐出道!”   林疏月点点头,“颜控的春天。”   林余星不好意思,脸悄悄别去另一边,抿着嘴偷乐。   林疏月让周愫坐,给她剥枇杷吃。周愫说:“本来中午想来的,但时间太紧了,月月你瘦了,一定没好好吃饭。”   林疏月说:“我吃得多,就这体质,再多也不长肉。”   周愫满目羡慕,纠正说:“都长到该长的地方了。”   林疏月咳咳两声,“这有正太呢。”   周愫嘻嘻笑,聊了好一会,家里打电话催她吃饭,林疏月便送她出去。到外头了,周愫才说起叶可佳的事,“她真的很有意思啊,阴阳怪气地挑拨离间。”   林疏月愿往好的一面想,“多心了。”   “不多心,对方什么心眼,我一眼就能看穿。”周愫年纪轻,但能在李斯文手下做事,耳濡目染,看人识人也有一套。   林疏月不想深扯这个话题,调侃问:“对她很有意见啊?”   周愫噘噘嘴,大方承认:“她来第一天我就不太喜欢。”走远病房,她小声说:“而且你知道吗,魏董前几年交过一个女朋友。”   林疏月的重点却离奇,“只一个?”   周愫白眼翻上天,“我们老板还是挺正派的好吧。”   “衣食父母,明白。”林疏月笑着点头。   周愫歪了歪脖子,告诉她,“公司有传言,说魏董交的女朋友,就是叶可佳。这事儿以前根本没听说,她来了之后,几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你说古不古怪?”   林疏月很久没接话茬,最后才说了俩字,“般配。”   周愫眨眨眼,“呀,怎么觉得你也在阴阳怪气呢。”   —   三天后,林余星出院。林疏月给他找了个靠谱的做饭阿姨,安顿好后,便也恢复了上班。   畅姐还蛮意外,“这么快?”   “家里都安排好了。”林疏月说:“谢谢你啊畅姐。”   “谢什么。”畅姐说:“这事帮大忙的,是魏董。”   林疏月点了点头。   畅姐瞄了眼周围没人,便小声问:“你和魏董关系很好啊。”   林疏月不想骗畅姐,抿了抿唇,说:“以前认识。”   畅姐拉了拉她胳膊,示意她走去角落的地方,“你和魏董吧,关系是不是有点深?我的意思呢就是……”   林疏月看出了她的斟酌谨慎,于是直接打断:“畅姐,你想问什么?”   畅姐索性不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连我都听说了你俩的绯闻。”   虽然她和魏驭城之间的关系,真的不是绯闻。   客观来说,林疏月能感受到魏驭城对她的锲而不舍,四舍五入也能担得起几分薄情。但这种环境下,世界对女生的恶意本就大于事实真相。   林疏月再回去汇中那边,心事重重,倒个水都差点被烫到。几次点开手机想问问周愫,又作罢。毕竟不是汇中的人,万一没这个事,反倒显得自己多此一举。   但很快,林疏月不这么想了。   她去了趟洗手间,随即又有人进来。大概是想着这里隐蔽无人,所以毫无顾忌地聊着天。林疏月手都放在门把上,蓦地听到自己的名字。   “林疏月也不像那种人啊,每次碰见,她都会笑着打招呼。”   “对你笑就是好人了?我看她挺有手段的。”另一人道:“占据位置优势,和魏董一层办公,没少在他面前晃悠。”   “就是,心思太明显了。她们这清闲活儿没那么多事,加班的目的估计就是想和魏董巧遇。”   第一个仍试图替其辩解:“我觉得你们好会脑补。”   “谁给她脑补啊。李部长亲自请来的那个、那个哎呀名字我忘记了,她们好像是同学,认识的人都这么说,可见大学时就有这习惯了。”   淅淅沥沥的抽水声,烘手机的嗡嗡声后,脚步声也渐行渐远。   林疏月这才从门里出来,拽紧的手心已冒出湿意。她深吸口气,给夏初发了条信息。   夏初:她闹幺蛾子了?   夏初:等着,我这就去打听。   一小时后,夏初打来电话:“月,现在讲话方便?”   林疏月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你说。”   “还真没太多线索,叶可佳大学毕业后跟祈佑发展工作室,明珠市和北京两地跑,事业应该很不错。再然后就是一年前去斯坦福进修,回国就进了汇中集团。”夏初说:“我问了冬冬,叶可佳没有正儿八经的男朋友。”   林疏月敏锐,“正儿八经?”   “就是,想承认,但又含糊其辞。冬冬说,刚毕业那段时间,她提过有一个心仪对象。有一次聚会喝多了,听到叶可佳给那男的打电话,边打边哭,说什么没有骗他之类的,反正很惨。”夏初摸不准,“月儿,打听这些做什么?”   几个关键词一直在林疏月脑海里做循环浮游,但确实没有太明晰的关联。林疏月被下午的流言蜚语越搅越烦,不由抱怨:“就莫名其妙吧,以前我也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能帮的我都帮了。”   “帮”这个字一说出口,林疏月顿了顿。往事碎片试图拼接,摩擦出滋滋的电流。某个光点忽然闪现,极短暂的一瞬,又云山雾罩地消逝不见。   挖掘不出原因,才更让人不甘心。   既不甘心,便更不想忍耐。   于是掐着下班的点,林疏月将叶可佳堵在电梯口。下班高峰期,那么多人等电梯。在叶可佳即将进去时,林疏月一手横向电梯门,眼睛像一枚锆石,清冷坚定。   “借一步说话。”   叶可佳压下心慌,佯装无辜之态,“怎么啦疏月,来,我们进电梯说。”   林疏月:“就在这说也行。”   多少双眼睛盯着,叶可佳讪讪弯唇,还是顺从着跟她走去旁侧。   林疏月想跟人谈事,就事论事没半个字废话,单刀直入问:“一直有疑问,今天索性问个明白。可佳,如果我得罪过你,请你明说。是误会,我解释,是不对,我道歉。”   叶可佳被她的直接弄得措手不及。   “说不出,还是没得说?”林疏月笑了笑,“既然你不说,那就是认可我的问心无愧。好,现在轮到我要一个说法。”   停顿半秒,脸上的笑意一瞬敛去,林疏月眼里肃意弥漫,“编造那些谣言,你很开心?还是,只要我不开心,你就开心。”   她的目光太难抵挡,叶可佳硬着头皮直怼,“不是我。”   林疏月笑得纯真无害,“你不想承认,我也不逼你。我们换一种方式,我来猜猜看。”她一字一句,轻言细语:“因为你很喜欢魏驭城。”   叶可佳身形一颤,话到嘴边,可对上林疏月势在必得的眼神,又觉得实在无需当小丑,便以沉默回应。   林疏月眼睫轻眨,显然不满意,她更近一步,轻声:“并且,魏驭城不喜欢你。”   语气轻如飘羽,却如千钧利剑,一招攻碎了全部面具。叶可佳怒目圆睁,高傲姿态不复,她近乎嘶喊:“你胡说!”   越是歇斯底里,越是答案证明。   到此,什么都不必再揣摩。   爱而不得四个字,无疑增加悲壮感。或许旁观者有同理心,但林疏月是受害人,她实在不必共沉沦。   叶可佳短暂失控后,情绪整理相当效率。再开口,又是一副能上阵杀敌的骄矜姿态。她不受挫,也能体察要害,冷不丁地一笑,“怎么,魏驭城难不成喜欢你?”   林疏月满不在乎,“你都把我当假想敌了,可见心里已有了数。”   也看见嘴角颤了颤,扬高下巴,“既然都有数,疏月,那就各凭本事了。”   不远处的电梯门,就在这一秒划开。   还没有见到里头的人,林疏月心里忽升一种不讲道理的直觉。她连看都懒得看叶可佳,笑得自信从容,“你叫魏驭城什么?魏董?驭城?”   叶可佳愣着没反应。   “你不是挺想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你猜……我怎么叫他?”刚说完,魏驭城的身影果真从电梯里走出,满足了她那份“不讲道理”。   赶鸭子上架也好,争一口气也罢。他既然这么及时地出现,林疏月怎能不成全有心人想看的一场好戏。   她冷静地留了心眼,特意等了两秒。   魏驭城身后空空如也,确定只有他一人。   于是,隔着距离,林疏月大声——   “干爹!”   魏驭城脚步一停,皱眉看过来。   几乎同时,他身后跟上一个又一个的人。视频会刚散,都跟来去办公室汇报工作。像卡壳的电影镜头,每个人同款表情,震惊连震惊,如此戏剧性。   这叫什么来着?   大型社死现场。   林疏月脸如火烧,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不敢看任何人,此时近乎凝固的气氛,让她大脑暂停运转。   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切割耳膜,直至一双深棕色的切尔西皮鞋停至半米远。清淡的男香袭入鼻间,轻轻重启知觉。   魏驭城低头看她,神色深了一寸,沉声说:“注意场合。”   ……   “回去叫。” 第27章 烈焰   魏驭城的声音不重不轻, 分寸拿捏死死。比如离得近的叶可佳,一定能听得清清楚楚。再比如电梯口的众人, 耳朵起立,也只能听个大概。但被当“爹”的老板,似乎并没有明显怒意,相反,表情还挺满意。   魏驭城的出现点到即止,也给两人的对峙盖棺定论。叶可佳落败灰脸地走了, 林疏月也没觉得多舒适,浑身的鸡皮疙瘩筛了一层又一层。她有点后悔,有什么好要强的, 赢了又有多光荣?   魏驭城懂得给台阶, 不用知晓个中缘由,能让林疏月叫出这声“干爹”, 一定是迫不得已。他没过多拿这事说事, 只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便径直回走,领着一群人消失于转角。   麻木回到办公室, 把门反锁,终于只剩一个人了, 林疏月猛抓头发, 疯狂甩了甩头, 并且怨责自己,憋下这口气能死啊!非出这种洋相才解气是吧!平时冷静的性子都哪去了!碰到叶可佳就失控究竟是为什么!   退一万步, 叫什么不好, 叫干爹。   林疏月再次复盘当时情景, 肠已悔青。她跟夏初发短信, 把这事说了一遍。   夏初秒回:姐妹牛逼!!!魏驭城怎么说?   林疏月:回去叫。   夏初:?   夏初:开口就是老色胚。我敢保证,他当时的脑子里装的绝不是什么纯净水。   林疏月:我不是来听你剖析他心理的。   夏初:但他很有研究价值啊哟喂!太会接你的梗了!   差点忘记,她这姐们儿也是一个单纯的颜控。   林疏月在办公室待到八点半,估摸着这一层应该也没什么人了才锁门下班。等电梯时左顾右盼,生怕冒出旁人。进电梯后赶紧按关门,非得把自己封闭起来才稍觉心安。   到大厅,林疏月反倒心事重重。走到室外被冷风一扑,把脑子扑清醒了些。刚要迈步,眼睛被突然涌进的强光晃了晃,她扭头一看,黑色奔驰已停于面前。   车窗滑下,魏驭城侧着头看她,眼睛弧度微弯,眼廓更显狭长,这个角度,就如犀利的探照灯。   林疏月别开头,视而不见,拢紧外套往左边走。   她一走,车也跟着动,像两个匀速前进的平行点。就这么动了十几米,转个弯就是宽阔视野,保安室在不远处,稍微注意,不难发现他俩的古怪。   魏驭城吃透这一点,不言不语却势在必得。   林疏月当然不想被人看到他们这对“父女”,站定数秒,还是坐上了车。   车速上提,风驰电掣地开出汇中。   九月夜凉,车里开了点热风。魏驭城的外套丢在后座,只着一件深色商务衬衫,袖口折上去半卷,露出手腕上的积家表。   林疏月记得,上一次见他,戴的也是这一只。   “表有我好看?”魏驭城忽地出声,内容却不着边际,还有一丝调侃。   林疏月压住想往上翘的唇角,正儿八经的语气:“嗯,毕竟它贵。”   这个款式是这品牌的经典,四舍五入能付明珠市一套房的首付。   魏驭城没接她的话,等到下一个红灯车停,悄无声息地单手解开表扣,就这么轻扔进她怀里。   表盘冰冷,正巧贴了下她锁骨,凉得林疏月肩膀一颤。   魏驭城说:“送你。”   这人说得轻巧不在意,好像扔的不是百万奢品,而是博美人一笑的小玩意儿。这突如其来的将军之策,林疏月心眼明净,拿在手里看了看,学他动作,风轻云淡扔还回去,“不是很好看。”   这招式接得不落下风,魏驭城睨她一眼,嗯了声,“所以,别看表,看我。”   绿灯起步,两人维持沉默直至目的地。   林疏月住的小区路窄车位少,尤其这个点,连大门口都摆满了车。横七竖八停得乱,堪堪留出一条刚够过车的道。   “就这下吧,前面你过不去。”林疏月提醒。   魏驭城没有要停的意思。   眼见越来越近,从林疏月这个角度看就要撞碰上。她急着说:“真别开了,太窄了!”   “我在这,怕什么?”魏驭城镇定依旧,一只手搭着方向盘,油门轻点,毫不犹豫地会车穿过。从后视镜看,两边距离控制精准,大概就两指宽的空余。   林疏月心跳未平复,下意识地松口气。   魏驭城轻声一笑。   林疏月扭过头,不满问:“笑什么?”   “没考驾照?”   “考了。”   魏驭城不满意,“胆子小。”   “大学考的,考到后一直没有摸过车。”林疏月坦诚。   “以后我教你。”   林疏月抬眼,“不敢开你的百万豪车。”   魏驭城把人送到楼下,等她下车后,才不疾不徐地隔着车窗叫她,“不打声招呼再走?”   林疏月点点头,“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魏驭城眼里融了调侃的笑意,“谁慢走?”   林疏月一怔,脑子里倏地冒出“干爹”二字。   他故意的。   夜色缱绻,却挡不住她双颊绯红。待人近乎落荒而逃不见身影,魏驭城靠向椅座,再次轻声笑起来。   林疏月一开门,就被林余星堵个正着,小孩儿没点大病初愈的虚弱样,兴致勃勃道:“姐,魏舅舅送你回来哒!”   林疏月吓一跳,“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他车啦!”林余星说:“你都进楼道了,他的车还没走。”   林疏月愣了愣,下意识地走去窗边,探头一看,空空荡荡,“没有啊。”   转过身,对上林余星向下弯的眼睛,“姐,你很有问题欸。”   林疏月作势要揍人,“欠打。”   林余星的开心全写在脸上,“我知道,小衍哥说过,这叫欲盖弥彰!”   “钟衍都教你什么东西。”林疏月佯装生气,“好好反省。”   林余星疯狂点头,“知道了。反省魏舅舅为什么送你到家门口。反省为什么一听到他没走,你的反应超激动。”   都退到房门里了,过了三秒,林余星又忽然冒出头,“姐姐,魏舅舅好喜欢你。”说完,咻的一下关门。   林疏月哭笑不得,屁孩儿长大了,会猜人心事了。   客厅安静,时钟走针滴答如心跳。   林疏月轻靠窗沿,回头看了眼楼下,明明地方是空的,但又觉得,那儿其实是满的。   而林余星也在房里发微信:你觉不觉得你舅舅有什么问题?   钟衍回得快:发现了!!我正想跟你说。   林余星小激动:你先说。   钟衍:那天我偷看我舅洗澡,我才发现他有六!块!腹!肌!我都只有四块。   林余星略有无语,关注到重点:你为什么要偷看长辈洗澡……   钟衍:??   钟衍:难不成光明正大地看?那我会被他打死的。   钟衍:对了,你发现我舅什么问题了?   林余星:发现他家有一枚傻蛋。   林余星:学名ZY。   —   林疏月替自己尴尬了两天缓不得劲。好在忙碌的工作节奏取代了短暂的多思。明耀科创的新品发布会举办在即,不比汇中集团,明耀虽精尖,但唐耀今年才决心将业务重心迁徙国内,相当于业务继续开展,但并未正式公之于众。借由这次发布会,也算一举两得。   整个公司轮转,哪个部门都不轻松。畅姐也忙着审流程,索性把林疏月揪过来一起帮忙。林疏月是个勤奋的,不管分不分内,她都乐意学点东西。   唐耀不似传统新贵,他自幼在美国成长,做事并不拘于条框。发布会场地设于明瑰庄园,庄园风景极佳,倒很契合他一贯的跃进风格。   发布会时间定在这周五。天蓝云淡,湖光映色。光影糅合下,丝毫没有秋日萧条落败之感。这就是户外场地的优势,可供设计发挥的余地颇多,足矣让人留下深刻印象。   唐耀很是满意,“怎么样,可还行?”   魏驭城不搭理他的炫耀语气,只抬手指了指嘉宾席上的花束,“多余。”   唐耀一声令下,秒速让人按照魏董说的办,又问:“你真不参加?”   “这庄园我五年前买的,已经看腻了。”魏驭城风轻云淡道。   他过来,纯粹是友谊捧场,两人这份关系知根知底,所以唐耀连邀请函这种台面功夫都省去。   魏驭城一身浅色休闲装,男人到这岁数,稍年轻点的风格不好驾驭,多一分是油腻,少一分又装嫩。但魏驭城的气质太有延展性,穿正装是西服杀,穿随意了是芝兰玉树临风而立。   会场工作人员忙碌,穿梭不停做最后的准备工作。魏驭城眼尖,瞬间看到刚露面的林疏月。   唐耀察言观色,先打预防针:“别搁这儿给我脸色,于私是你的人,于公是我下属。”   魏驭城无话可说,拧开瓶盖儿喝了口水。   “魏魏,你俩现在什么状态?”   魏驭城睨他一眼,“公私不分的状态。满意?”   唐耀后知后觉,有被阴阳怪气到。   “铭牌和座次再核对清楚,千万别落了名单。”畅姐风风火火指点大局,“哪个环节出纰漏收不了场,我就让他去台上跳舞救场。”   林疏月手持名单,弯腰核对嘉宾姓名。畅姐点了点她的肩,“月,待会去入口做接待,把人往座位上带。”   林疏月形象佳,气质有辨识度,来宾有个疑问,也很容易找她解答。八点半,宾客媒体陆续到场,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唯一的不适,就是低估了工作量。高跟鞋是上周新买的,穿了两次,当时也没觉得磨脚。   但今天路走多了,每一步都跟踩在刀尖尖上似的。最忙的时候,倒也淡化了痛感,嘉宾坐了八.九成,稍微放松些,疼意便止不住了。   场合上也不能表现太明显,林疏月只能忍着。好不容易四周没人,她想靠着柱子站会儿。一转身,又见车至。   林疏月赶忙迎上前,换上笑容。   车门开,接连走出来三四人,赵卿宇个头高,最显眼。林疏月脚步顿了顿,随即平静自然地招呼:“各位好,签名台在这边,请跟我来。”   赵卿宇故意走在最后,跟在林疏月身边,“我换公司了。”   林疏月充耳不闻,依旧是职业微笑。   “待遇比以前好,发展前景也不错,上升空间也很大。”赵卿宇拖慢脚步,语速却快,迫不及待地传递出他过得很好这一讯息。   签名是走最前的那位中年人执笔,林疏月瞥了一眼,姓傅,然后什么都明白了。她甚至连头都懒得转向赵卿宇,冷声问:“你这样跟前女友讲话,你现女友的父亲知道吗?”   赵卿宇果然退缩,一时半会没吱声。待傅琳爸爸走远了些后,才压抑地问:“疏月,你非要这样吗?”   林疏月猛地看向他,笑得明媚动人,“你如果不是我老板邀请来的嘉宾,我真的会抽你,立刻,当场。”   “你!”赵卿宇没讨着痛快,憋着气走掉。   而之后的时间,他似是蓄意报复,隔几分钟就以嘉宾之名,让林疏月过来解决问题。不停地要水,要宣传册,又问洗手间在哪里,可问完之后,他根本就没有要去的打算。   林疏月本就脚疼,几番折腾,脚指头被石子儿磨似的,疼得钻心。   毕竟当过亲密爱人,赵卿宇对林疏月相当了解,她什么表情,什么动作,代表了什么,一看一个准。   两人像是无声的拉锯战,互相较劲。   林疏月这不服输的性子,也绝不会让渣男称心。赵卿宇再刁难,她都能滴水不漏地应付,让他挑不出大做文章的错处。   九点整,发布会终于开始。赵卿宇再没借口整幺蛾子,林疏月走到座次最后,摄影组乌压压的影音器材占据空地,林疏月半天都找不到可供休息的椅子。   她仍这么干站着,疼痛加剧,脚踝都要断了似的。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扶了她一把,继而掐住她的小手臂,将人往后带。   林疏月本能反应地去借力,半边身子都往他身上靠拢。近了,未先见清脸,他身上的乌木调淡香先识了人。   林疏月扭头一看,果然是魏驭城。   魏驭城戴着墨镜,鼻梁更显优越,下颌线与颈部完美接界,林疏月的额头轻轻贴了贴。   魏驭城没说话,以动作半强迫着让她跟来。   小十米的距离,草皮修建再规整,仍不好受力。魏驭城就这么单手把人勾住,为配合身高,特意微弯腰。   “你要不想被我悬空拎着,就继续动。”他说。   林疏月想象了下画面,太诡异,于是瞬间听话。   魏驭城的车停在内场,还是他自驾时最常开的那辆S级奔驰。车边停下,他的手总算松了松。林疏月也顾不了形象,曲着腿站立,像被人揍瘸了似的。   魏驭城皱眉,“疼不知道跟唐耀说,逞什么能。”   “这点小事跟老板说,下一秒就会被开除。”林疏月挠挠鼻尖,龇牙呼气。见魏驭城仍不痛快,她轻飘道:“我老板又不是你。”   魏驭城差点着道,“没人跟我汇报这种小事。”   林疏月偷偷弯唇,反应还挺快。   秋风本寒,但艳阳天给它裹了件衣,怎么吹都是暖的。自两人之间溜过,顺走了彼此的点点呼吸。   林疏月也不知是缓解腿上的不适,还是心上的不自在,下意识地弯腰假意揉膝盖,“本想找地方坐坐,但那儿没我的位置了。”   耳边传来车门开启的声响,下一秒,魏驭城又把她捞起。一手抵在车门顶沿,一手施以力道,把她塞去后座。   他低声:“嗯,你的位置在这里。”   林疏月愣了愣。   “过去点。”他又说。   “干吗?”林疏月干涩涩地问。   魏驭城看她一眼,长腿跨挤而上,与她并肩而坐:   “我的位置,也在这里。” 第28章 烈焰   车门关, 空气瞬间排挤,剩下只够两人呼吸的分量。呼吸不能太深,怕下一秒就缺氧。林疏月如临大敌, 但魏驭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甚至连话都不说, 靠着椅背闭目养息。   林疏月渐渐放松, 弯腰揉自己的脚踝。   外面宾朋满座,车里一弯静宁,是两人少有的和谐时刻。   时间差不多,发布会近尾声, 林疏月准备下车。魏驭城忽地睁开眼, “还过去被前男友使唤?”   原来他看到了。   对赵卿宇有怨气, 林疏月语气也不善,“他是你外甥,做长辈的多管教。”   魏驭城笑,“管不住, 我又不是他干爹。”   又来又来, 这个词是过不去了。   林疏月瞪他一眼,然后下了车。   没走几步, 畅姐给她发短信:“你腿疼啊,不早说, 赶紧回家休息,这边没啥事了。”   这也太及时。   林疏月意识到什么,转身回看, 魏驭城的车已不在原地。   脚后跟磨破两层皮, 消毒的时候下不了手, 还是林余星给她抹的药。林疏月龇牙咧嘴, 眼泪都飙了出来,“这叫什么?钱难挣,高跟鞋难穿。”   林余星专心上药,没接茬。后来林疏月换了身衣服出来,就看到他蹲在那儿,拿醋涂抹在高跟鞋内侧。   “我上网查了,说这样能软化皮质,下一次穿就不会再磨脚了。”林余星举着两只鞋晃了晃,一脸认真。   林疏月靠着门板,慢慢弯唇,忽然觉得哪哪儿都不疼了。   吃完饭,手机提示新信息。夏初:看群里消息了没?   林疏月:怎么了?   夏初:章教授来明珠市了,昨天几个同学去看了他。他问起了你。   林疏月陷入沉默,不知该怎么回消息。   夏初:章教授当年那么那么器重你,你要不要见他一面?地址我都打听好了,下榻在明珠饭店。   林疏月手指几次移动,最后打了两个字:算了。   夏初又发来好多信息,林疏月看都没看完,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章天榆是林疏月整段求学之途的良师,他以深厚的知识储备和宽广的胸襟,育人教理,不吝点拨。大二那年,就带着林疏月跟项目,去刑侦部实习,去北京聆听讲座。林疏月的论文一向被他赞誉,每每谈及,章天榆总自豪有这么位学生。   那时候,林疏月也觉得,自己会成为不负恩师所望的优秀心理师。   后来,她的人生里,再谈不起理想。愧疚也好,逃避也罢,她不再活跃于昔日同窗中,也刻意疏远恩师。以往逢年过节的问候通通取消,再后来,手机号换了几次,就更联系不上了。   章天榆起先还问问别的人,但学者心气高,久而久之也生了恼怒。只是偶尔提起,对林疏月是又爱又恨。   往事再难回首,林疏月像一只缩壳的乌龟,只敢一个人细细回忆。   回忆一旦冒头,往往意味着有事发生。   这天上班,林疏月和畅姐一起做了新员工面试,并针对重要岗位的应试者做了MBTI测试。忙完过来自己这边近十一点,出电梯的时候,林疏月正低头看资料。蓦地听到一声醇厚嗓音:“林疏月。”   林疏月怔住,抬起头,章天榆就站在面前。   她站得笔直,下意识地低头:“章教授。”   章教授也是不可置信,但很快镇定,并且皱着眉略显生气的语气:“你还认我这个老师啊。”   一句话,林疏月已无地自容。   她这才看到,与章天榆一起的,竟是魏驭城。   魏驭城笑了笑,“章教授,这是?”   章天榆没好气,“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学生。”   林疏月头更低。   “怎么,都不想请老师去你办公室歇歇脚了?”章天榆恨铁不成钢。   林疏月这才反应,忙把路让出来,低低地喊了声:“……老师。”   章天榆叹了口气,“算了,也不勉强。你自己看着办吧,若还记着我的好,就请老师吃个饭。我还在明珠市办事,后天早上的飞机回北京。”   林疏月手指揪紧,不敢看恩师。   “如果还记得我这老头儿的好,地址你问魏生要。”章天榆睨了魏驭城一眼,“好好当老板,多开导你员工。”   魏驭城笑意更甚,边走边按电梯,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教训的是。”   俩人走后,林疏月浑身发软,跟木偶似的站在原地。   她一上午心神不宁,总往外头瞄。尤其听到电梯的提示响,心口更紧扎。百叶窗帘缝调宽,有人经过她便张望,这一天,都没等到魏驭城回办公室。   快下班的时候忍不住,林疏月给周愫发微信:愫,李秘书出差了?   周愫在忙,十分钟后才回:对啊,中午的航班飞深圳。   林疏月这是拐着弯地打听。李斯文和魏驭城向来形影不离,李秘书出差,魏驭城肯定也不在明珠市。   林疏月懊悔不已,犹豫不定的事情,到这一刻才骤然亮出清晰答案。   自我较劲害死人!   林疏月丧气极了,手机一盖,生自己的气。   在办公室心不在焉地坐了好久,夜色披甲上阵时,她才恍恍惚惚地准备回家。拿包,关门,转身却看到右边行政部隐隐渗出光亮。   林疏月心里咯噔一跳,那种不讲道理的直觉又来了。   她快步往那边走,绕过屏风、几个工位,一眼就看到了目标。果然是魏驭城办公室的灯亮,他竟然没走!   该怎么形容此刻心情?劫后余生,失而复得不为过。   门没有关严,她先探头,然后一点点挤进半个身子,左右张望两圈也没找到人。最后,魏驭城的声音近乎是贴着她的背传来:“在这。”   林疏月本能往后退,肩膀被扶住,魏驭城就站在她身后。只不过这一下退得急,脚刹住了,后脑勺仍撞上他胸口。   砰砰响,特硬的一下。   不夸张,林疏月疼得耳里嗡嗡响,捂着头蹲下。   魏驭城也蹲下,皱眉问:“撞哪儿了?”   最疼的两秒已经过了,但林疏月没起身,而是直直望着他,唇瓣微启,“挺严重的,脑震荡。”   魏驭城一边流连她此刻的眼神,一边忍着笑问:“赔多少钱?”   “章老师住哪里?”她语气干巴。   “明珠饭店。”   “哦。”林疏月欲言又止,慢慢低下头。   魏驭城也低头,看了眼她的表情,故作正经的一语双关:“还有什么要我赔的?当场结清,过期不候。”   他作势起身,衣摆迅速被扯住。   林疏月仰起脸,眼里怯意明显,“你和我老师认识,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魏驭城没有马上回答。   静默太久,鼓足的勇气又一点点散凌,林疏月刚要松手,就听他说:“我等了这么久,终于来找我了。”   次日,明珠饭店。   章天榆腰椎不好,严重的时候走路都不方便。明珠市秋季雨水绵长,林疏月没订太远的餐厅,就在他下榻的酒店。二楼的粤菜厅口味正宗,也符合老人家清淡的饮食习惯。   林疏月一语不吭地给他布菜,谨小慎微,过分紧张。章天榆本来有点摆脸色,可一看她这样,无奈叹气,“坐吧,自己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老虎。”   一旁的魏驭城笑道:“您得多笑,这么多年不见,别又把人吓跑了。”   章天榆冷哼,“腿长她自个儿身上,爱跑不跑。”   魏驭城转过头,轻声问:“还跑吗?”   这话术其实是给两人找台阶,但林疏月总觉得他是话里有话。   林疏月点了点头。   章教授气的,“还跑?”   她又猛地摇头,“不跑了。”   章天榆消气大半,终是关心爱徒,“还在这个行业吗?”   “在。”   章天榆神色眼见着回温,瞥了眼魏驭城,“你也不跟我说。”   魏驭城直呼冤枉,“我也不知道她就是您学生啊。”   听不懂两人的哑谜,林疏月眼神疑虑,看向他。   “但您放心,人在我这儿,我一定帮您看牢了。”魏驭城起身倒酒,桌上还有一瓶没开的五粮液。   “行吧,”章天榆虽有惋惜,他当初一心栽培林疏月往心理研究方向发展,如今虽差之千里,但她至少还没放弃这个专业,“汇中也是大集团,多行实践,对你有益。”   林疏月觉得他应该是误会了,但一想到解释起来更复杂,便把话咽了回去。   章天榆有点酒量,闲暇之余也好这口,难得高兴,“小月是能喝一点的,给她倒个杯底的量。”   林疏月也高兴,爽快伸出杯子,“行,陪老师。”   魏驭城却没顺意,左手掐着酒瓶子,不疾不徐道:“她明儿还要上班,不要误事,章老,我陪您喝个痛快。”   林疏月撑着脑袋不满,“你明天也要上班啊。”   “我是老板。”魏驭城淡声。   林疏月举手做投降状,服气。   章天榆可能也看不上她那点酒量,立刻赞同。就这样,一老一少举杯畅饮,恣意闲谈。国事军事天文地理,就没有魏驭城接不上的话。   林疏月一直在留意。   酒是一杯接一杯,魏驭城脱了西装,径直丢到她腿上。林疏月今天穿的裙子,虽有打底裤,但秋夜寒凉,他看在眼里。   也是这时林疏月才发现,魏驭城喝酒那叫一个爽快实诚。并且不像有些男人,喝酒话多,忘乎所以。他很有分寸,总是仔细聆听,恰到好处地接应,涵养与体面不减。   章天榆尽兴之时,还哼唱了一段黄梅戏,长叹短调,宝刀未老。唱完了,又要倒酒。林疏月忍不住出声:“老师,您喝得已经很多了。”   “不多不多,这哪儿叫多。”章教授借酒还童,直摆手。   酒瓶刚倾,就被一只手堵住瓶口。魏驭城说:“章老,听您学生的话。”   章天榆虽不肯,但还是克制了许多。到后边,就变成魏驭城陪酒,林疏月偷偷计量,两瓶五粮液,他得喝三分之二。   多是多,但人很清醒。知道章天榆明早的飞机,八点半前便把人送回房间。走时,章天榆望着林疏月重叹一口气,“你啊你,既是我最放心的学生,也是我最担心的一个。”   魏驭城笑了笑,似作保证:“我看着,她以后跑不掉了。”   与章老道别,又只剩他们二人。   其实吃饭的时候林疏月就在想,魏驭城喝了酒,该怎么回家。后来又想,他应该安排了司机来接。   可直到出电梯,步入酒店大堂,也没听到他给司机打电话。钥匙捏在魏驭城手心,随着动作轻轻碰响。   林疏月忍不住了,“你自己开车?”   “我喝了酒。”   总算还知道。林疏月问:“你司机来接了吗?”   魏驭城睨她一眼,“来了。”   林疏月意外,下意识地看外头,“嗯?在外面吗?”   他目光不移,一直看着。   林疏月忽然反应,指了指自己,“我?”   下一秒,钥匙已塞进她手中,魏驭城迈步向前,“你。”   “不是,我不会开!”   “你有驾照。”   “有是有,但我真没摸过车。”   林疏月急着追上去。男人腿长,又故意走快。她像一只蹦蹦跳的兔子围在他身边。门侍已经车停在门口,魏驭城置若罔闻,拉开副驾径直坐了上去。车门“砰”的一关,是铁了心。   后方还有来车,等久了,忍不住轻声鸣笛催促。   林疏月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坐上驾驶位。   “档在这儿,往下拨。”魏驭城甚至都没睁眼,酒劲上了头,轻言淡语:“踩油门。”   摸着方向盘,林疏月豁出去了,结果第一脚油门踩重,车疯狂前倾,她又赶紧刹车到底。这一颠簸,颠得魏驭城睁开眼。   他皱眉说:“待会我吐一车,你收拾。”   林疏月扬着下巴,“闭嘴,对你司机好一点。”   魏驭城忽地一笑,“也是,一车两命。”   林疏月不跟他嘴炮,她是个做事非常投入的人,读书时就这性子,要么不做,要做就往好了做。魏驭城的这辆顶配奔驰好开,夜深,道路上的车也少。   起先她还开得慢,后来并入明珠路,宽敞到能阅兵的八车道开起来不要太爽。魏驭城轻睨打量,她是沉浸的,隐隐兴奋的,放松的。   “开点窗,更有感觉。”   “不用了。”林疏月说:“你喝了酒不能吹风。”   魏驭城笑,“关心我了。”   林疏月手心冒汗,直接把车窗全部降下,反驳得明明白白。   魏驭城懒着声儿,“没良心。”   后来他也不说话了,歪在座位上,难得没坐相。长腿曲着,衬衣贴着腹,不见一分赘肉。他应该是睡着了,开到明珠苑一个半小时,动也不动。   林疏月停好车,话到嘴边了,可一转头看见他沉睡的侧脸,又维持住了沉默。   钟衍似乎说过,魏驭城睡眠不好。   林疏月下意识地去看他的头发,浓且密,魏驭城多大了?35?还真没脱发烦恼。林疏月被自己逗笑,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五分钟后,魏驭城自己醒了。朦胧着视线,染了酒精,眼睛都不似平日漆黑,呈现淡淡烟灰色。他哑着嗓子,“我不太舒服。”   林疏月轻哼,“我以为你有多能喝。”   魏驭城嗯了声,“我装的。”   男人一旦诚实,会显得可爱许多。林疏月无奈叹气,先下车,再绕去副驾开门,“你家那大门我停不进去,车就放这了。你搭着我点,我扶你进去。”   魏驭城很配合。   车门一关,林疏月就后悔了。低估他的重量,他这哪叫“搭着点”,简直是整个往她身上挂。林疏月吃力,“你能不能自己站直些?”   “林老师,我站不稳。”他嗓音似是更哑。   林疏月没法,只能把他胳膊横勾在自己肩膀,这才勉力支撑住。短短七|八米,慢如醉酒蜗牛。   “你这酒量真是纸老虎,还劝章教授别贪杯,”林疏月费劲儿,“好意思。”   魏驭城脚步趔趄,勾着她东走西荡。碰撞之间,两人肌肤隔着衣料相贴,每走一步,都是一次摩擦。   林疏月碎碎埋怨,魏驭城垂着头,不发一语。   终于到外院门边,林疏月一手扶着他,一手试图去按门铃。指尖刚要触碰按钮,魏驭城像突然增了重似的,大部分|身体重量都送去她手臂。   “诶!!”林疏月本能地双手去搂他,但魏驭城压根站不稳,反而顺着她手的方向往下栽。他自己怕摔,半拥着林疏月,并且将人连连逼退,直至墙壁。   就没见过酒疯这么迟才发作的。林疏月不堪受重,抵住他胸口,“魏驭城,魏驭城。”   魏驭城头一沉,靠在她的肩窝处耍赖。   呼吸热烫,攀萦耳边,没有难闻的酒味,反倒是淡淡的薄荷水味。   “我腰快断了!”林疏月无奈告饶。   魏驭城突然抬起头,眼角压着红血丝,看得人无序失重。   林疏月好像听到他说了句话。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魏驭城头一歪,半边脸又枕去她肩窝,撑着墙的手也不断箍紧,“我厉不厉害?”   林疏月愣了愣,“啊?”   “那晚我厉不厉害?”魏驭城呼吸声重,欲望弥漫。   酒后的无赖,烧红了林疏月的脸。   魏驭城仗酒欺人,像个讨糖的小孩儿。然而,抗拒、沉默根本无济于事,魏驭城沉着声音,胡搅蛮缠。   “厉不厉害,你说,快点说。”   他的胸腔越贴越近,“你说不说?”   林疏月抛戈弃甲,一败如水,她闭眼,声音微微发颤:   “厉害。”   语毕,静如死寂。   魏驭城看着林疏月,头一歪身体一倒,又往她身上靠。在她看不见的瞬间,将笑意盛满她肩窝。 第29章 烈焰   男人身体实在是重, 又被他的醉话刺激,林疏月忽然来了蛮力,一鼓作气将人连拖带背的弄到了家门口。   林疏月把人一丢, 任他瘫坐在地上。再连按三声门铃, 就匆匆跑了。家里阿姨很快开了门,即刻惊呼, 又转身去叫人。   接着是钟衍, 没穿鞋光着脚, 半截运动短裤, 应该是从床上爬起来的。林疏月隐在栅栏后,直到魏驭城被钟衍扶进家后,才长松一口气,甩着箍疼的胳膊离开。   “卧槽,舅,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钟衍架了个大势,准备把魏驭城背上楼,“陈姨你扶着点啊,我舅重, 我怕我背不起他。”   就在钟衍准备使劲儿时, 背上忽地一松,魏驭城沉声:“缺乏锻炼。”   眨眼间, 他已没事人一般自行站立, 腰背笔直, 眼角虽能看出淡淡的红血丝,但瞧不出半点伶仃大醉之相。   钟衍懵了, “这么快就醒酒了?”   魏驭城从容地脱外套, 还不忘摘下袖扣。他睨了眼钟衍, “见到你就醒了。”   人走后,钟衍嘀咕,“靠,内涵我丑呗。”   这边,林疏月走了不到五分钟,身后响起短促鸣笛。   她回头,是魏驭城的司机老张,“巧啊林老师。”   “张叔。”   “回去?”老张热心道:“上来吧,我送你。就别拒绝了,这个点儿了,明珠苑这边上不来出租车。而且你也不白搭便车,我儿子吧,这几天情绪不太对。你是专业的,帮个忙,指点一下。”   跟在魏驭城身边做事的人,人情往来滴水不漏。态度热情,又给出体面台阶。林疏月上了车,跟老张聊了一路教育话题。把人送到,见她安全上楼后,老张才打电话:“魏董,林老师到家了。”   魏驭城刚洗完澡,穿了件深色绸质睡袍。衣襟斜斜往下敞,隐约可见胸腹线条。白酒热身体,他觉着热,特意调低了空调温度。   敲门声响,魏驭城:“进。”   钟衍先是探出个脑袋,又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喝了这个不头疼,舅,你喝一瓶呗。”   到了这个位置,魏驭城这几年很少在应酬局上喝业务酒。但年轻时候也是海量,家大业大,身不由己亦时常有之。钟衍记得,魏驭城喝过量的时候,胃总难受。   “我们小年轻都喝这个。”钟衍嘴瓢。   魏驭城微眯眼缝,目光压过去。   他立刻意识到关键,嬉皮笑脸地讨好:“您也年轻,所以我才拿过来的。”   鬼滑头,魏驭城看破不说破,钟衍有这份心意,他多少也觉得慰藉。于是很给面地喝掉,带着果香口感偏酸,并不难喝。   钟衍双手插袋,贼酷地离开。魏驭城心情不错,连带着觉得这小子的一头黄毛也没那么难看。   酒精催眠,魏驭城难得这个点觉得困乏。但一点不到,魏驭城就醒来了。一背的汗如流水,头痛欲裂。睡前的冷空调忘记关,这会儿如寒意刺骨,刺得浑身发软。喉咙间还有钟衍那瓶醒酒饮料的甜稠腻感。   连续一周的阴云天终于转性,晴阳露脸,高楼耸立里的CBD商圈都显得颜色鲜丽许多。林疏月最喜欢直通明珠金融中心的这百米梧桐大道,泛黄的叶片像天然的竹筛,阳从其中细碎洒落。   “早啊!月月!”   林疏月转头看见周愫,“早啊愫。”   “我这周快累死了,昨天加班到十点。”周愫挽着她胳膊撒娇,“终于解放了。明天周六,你陪我逛街呗。”   林疏月:“那可能还真不行,昨晚上公司发了通知,明天我们部门团建。”   周愫:“去哪儿啊?”   “秋叶山搭帐篷。”   这是明耀人事部的月活动,天气不好的时候就聚餐唱歌,反正每月一次不落下。这几天天气好,又网传有狮子座流星雨,畅姐他们就定了秋叶山帐篷露营。   “呜呜呜,那周日吧。”周愫委屈巴巴地靠在她肩头,“急需花钱续命!”   这个角度,林疏月眼尖地能看到周愫被衬衫盖住的锁骨上有个形状清晰的吻痕。   两人说说笑笑进电梯,迎面碰上李斯文。林疏月打招呼:“李秘书。”   李斯文略一颔首,“早。”停顿半秒,又看向周愫。   周愫慵懒懒,“领导morning。”   李斯文说:“一早就这么没精神。”   周愫索性更没站相了,靠着林疏月跟没骨头似的,正眼都没给,敷衍道:“知道了,领导。”   李斯文面露无奈,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但显然服了软,“魏董上午不在公司,你手上的事交到我这里,整理一下工程部报上来的预算表。早点做完,下午可早点回去休息。”   周愫的重点:“魏董出差?”   “小感冒。”这里没外人,李斯文便说得随意些,“昨晚喝了酒,吹了风,受凉了。”   林疏月面色不改,指尖却无意识地蜷了蜷。   李斯文去35层办事,电梯继续上行。周愫感慨:“魏董好少请假不来公司,应该病得不轻。”   魏驭城确实病得不轻。   昨晚头痛只是开始,后半夜,发烧咳嗽都齐活了。不知是不是钟衍那瓶醒酒饮料作祟,魏驭城肠胃极度不适。折腾到天亮,现在还挂着吊瓶。   公司实在没法再去,更要命的是,魏驭城到现在仍是不舒服的。下午稍晚,唐耀打来电话:“晚上出来吃饭。”   魏驭城身体疲倦,“不去。”   爽约了唐耀几次,耀总也要面子,“可以啊,下次你也甭给我打电话了。”   魏董心气高,最听不得威胁。虽病着,气势不减,“在明珠市,没有我求人办事的道理。”   唐耀也不明白这突然的Battle是怎么回事,他这边还有事,“不来就不来吧,我这边儿也不会到太晚,周六人事部团建活动,邀请了我参加,得赶早。那就挂了。”   魏驭城陡然出声:“人事部?”   “是,就小林待的部门。”   “去哪?”   “秋叶山露营。”唐耀不太确定,“好像。”朋友叫他了,声音不小。   “不说了。”   “唐耀。”在电话里,魏驭城的声音听起来更显嘶哑。   听完后,唐耀止不住地调侃,“刚才谁说,在明珠市,就没他求人办事的道理?”   魏驭城荣辱不惊,声音如静止的浪,“不记得了。”   —   畅姐组织的团建,从来都是气氛轻松和谐。明耀科创总部迁徙国内时间虽不久,唐耀是个用人很有一套的领导者,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公司步入正轨。林疏月观察过,明耀的管理层年轻化,但单独拎出来,个个都是专业内的尖端人才。   偶然之下,林疏月看到了畅姐的资料,竟是A大人资管理专业毕业的。还有另外几位人事部同事,张韬,林小山,履历那叫一个漂亮。   畅姐租了一辆商务小巴车,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山坐前排啊,他晕车。韬子你力气大,下车的时候负责搬两箱水。”畅姐有条不紊地安排:“月月联系一下露营基地老板,就说我们两小时后到,12点准点开饭。”   所有人:“OK!”   张韬身材略魁梧,特自觉地坐去后排,“畅姐,人齐了。”   “还差两个。”畅姐弯腰看了看车窗外,“哟,来了。”   几米远,两道浅色身影正走近。看清楚了,张韬意外:“是耀总和魏董啊!”   这下好了,一车都炸锅了。   畅姐得意道:“惊喜吧这个彩蛋。”   林疏月本来口渴,现在水都不想喝了。直至俩男人上车,她的表情始终沉默难尽。魏驭城今天穿了件浅杏色风衣,极简的款式,内搭了件稍深的高领薄线衫。这是他少有不穿西服的样子,看起来平易不少。   唐耀自然而然地冲林疏月打招呼,“早。”   林疏月笑了笑,想起身。   “坐这儿吧。”唐耀压了压手,“我坐后边。”   这话其实给魏驭城留了台阶,林疏月身边还空着一个位置。魏驭城却没动作,看她一眼后,也知她不甘愿,便随唐耀坐去了后排。   小巴车启程,众人也无拘谨,听着歌有说有笑。   唐耀:“你别总这么严肃,还追不追人了?”   魏驭城闭眼休息,没说话。   唐耀笑着调侃:“魏魏,你今儿这身没西装好看。”   魏驭城眼皮一掀,“出来爬山穿西装,有病?”   “你快别说话了,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我在这你还不放心人?非要求着一块儿来。”   魏驭城坐直了,淡声纠正:“不是我求你。是你邀请。”   唐耀递给他一瓶水,“好好好,赶紧歇着吧。”   秋叶山近两年开发得不错,集生态观光和人文于一体。虽没有铺天盖地的广告,但口碑一直不错。小巴车到山脚,行程安排的第一项是爬山。   天晴如水洗蓝,映着绿荫成片,着实让人心情大好。大伙儿兴致高涨,个个奋勇当前。男同胞们绅士,挺照顾女同事。到了第一个陡坡,都给搭把手。   拽完了才发现,“欸,疏月呢?”   刚问完,人便从远处走了过来。畅姐问:“去哪啦?”   “小超市买了点东西。”   林疏月这才发现,没上坡的就剩自己和魏驭城。   男同胞们彼此相望,既有试探也有怂恿,但僵持了十几秒,谁都没有伸出手。最后还是林小山单纯,把手递给林疏月,“来。”   畅姐差点吐血,小伙子没眼力见。一旁的唐耀笑呵呵地出声:“小山你过来。”   林小山发愣呢,“啊?”   畅姐就差没亲自去拎他,“老板叫你还不快来,扣工资了啊。”   援助之手生生折断,林疏月看得明明白白,都搁这儿演戏。魏驭城倒也没多说,两步跨上去,然后侧身朝她伸出手。   林疏月从下至上仰看他,光影从树梢间坠落,均匀细腻地打在男人的脸庞,勾出他线条漂亮的下颌。   她的目光太清澈专注。   一定是身体不适作祟,魏驭城悄然别开头,不敢再看。   林疏月悠哉收回目光,大大方方把手给他,两人力气搭一块儿,很快又并肩站了。   秋叶山高度一般,但陡峭弯绕,爬起来并不轻松。体力强的小年轻们一个个往前冲,女同事们的体力稍弱,落下个五六米。   “月儿你可以啊,”畅姐累得直呼想死,叉腰喘气看着前头的林疏月。   “你别看她瘦,她马甲线超明显的。”女同事搭话,声音不大不小,离得近的魏驭城听见,目光下意识地往她腰间移。   林疏月不自在地转过身,小幅度地拢紧外套。   魏驭城剑眉微挑,低头极浅地笑了下。   爬山到一半,唐耀走过来问:“你撑得住吗?要不我让车开上来吧。”   魏驭城的脸色较平日白,表面看不出异样,但这爬山的状态显然不是他正常水平。   “不用。”   “你别逞能,回头真出什么事,我没法跟魏家交待。”   “魏氏现在我当家。”魏驭城沉声,“你走前边儿去。”   唐耀笑道:“你和小林差多少岁?九岁?怎么,怕她看出来,觉得你老?”   魏驭城没脾气了。   一个半小时到山顶,基地早已搭好帐篷。   “女生住上面这一行的,男生住下面的。”畅姐大刀阔斧地做安排,女生单独住,男士两人住一个。   最后,畅姐请示:“魏董,这边帐篷满了,给您安排别的。”   距离十来米的右手边,还有两个小点的新帐篷。   魏驭城环视一圈,停在林疏月站着的位置,然后说:“没关系,我跟他一起住。”   林小山一脸蒙圈,“我?”   魏驭城颔首,“对。”   本就瘦小的小山同志,都有点发抖,“我,我那个,那个睡觉……会打鼾!”   笑声顿作一团。   魏驭城眉眼松动,和颜带笑,“没事,我睡眠质量好。”   林疏月抬头看他一眼。   魏驭城这是宽慰人。别人不知内情,她一清二楚。就他,能有什么睡眠可言。   住宿的事就这么定下。   中午吃完柴火饭,一行人又说去果园摘水果。问到魏驭城去不去时,林疏月懒懒站一旁,拿余光打量他。   似有感应,魏驭城知道她在看,于是应声:“去。”   林疏月心里翻了个白眼,都不舒服成这样了,还逞能呢。   就这样,魏驭城强撑体力,跟这群小年轻们上山攀树摘果子,女同胞们在一旁说说笑笑地聊天。林疏月聊几句,便往魏驭城那边看一眼。   得了,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终于到晚上。   林小山不知所措,他本就沉默胆小,现在还要跟魏驭城同住一帐篷,社恐简直窒息。忐忐忑忑到晚上,林小山紧张兮兮不敢进帐篷。   魏驭城说:“别拘谨,你睡你的。”   林小山:“魏董,我真打鼾。”   魏驭城笑,“不碍事。”   林小山觉得魏董也不似平日的高高在上了,他稍放松了些,“我要是打得响,您就推推我。”   魏驭城点头,“好。”   俩男人站在帐篷外,林疏月站在高处看得一清二楚。   山顶夜温更低,魏驭城该是怕冷,风衣外套扣得严实。他站在树荫和月光的结合处,有一种消沉的倦态。   “月月。”畅姐走过来,碰了碰她的肩,意味深长道:“林小山分到的这个帐篷,离你是最近的,晚上有事儿就叫他啊。”   折腾了整天,大家都累,聊了一小时天,兴致勃勃地约定明早五点去看日出。   山间夜静宁,帐篷里的灯一盏盏熄灭。   林疏月看了几次时间,且时不时地往外看。过零点,她也准备睡时,帐篷外传来林小山急切的呼喊:“疏月,疏月。”   林疏月拉开帐篷门帘,“怎么了?”   林小山急得话都说不利索,“魏、魏董好像挺不舒服的,我不敢摸他额头,但我觉得他在发烧。”   舍远求近,都这个点了,林小山根本不知道该找谁。   魏驭城和衣而睡,躺在帐篷的厚垫子上。林小山把自己的被子都给了他盖,但他还是觉得冷。   林疏月皱眉,看了一眼后又走了。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袋药和保温杯。   “小山你搭把手,把药给他吃了。”林疏月找出体温计,蹲在魏驭城身边,“量个体温。”   魏驭城烧得热,但看到她,又觉得没那么难受。   她把体温计递过去,“夹好,别乱动。”   林疏月说完,魏驭城抬起眼。   对视一瞬,他眼里绝不是什么正经内容。   发烧似会传染,林疏月脸颊也跟着烫起来。魏驭城体察细微,嘴角浅浅扬了个小钩子,偏又语气低沉无辜:“听你的,你让动,我再动。”   林疏月抓起被子就往他脸上盖。   魏驭城偏头躲开,越发得寸进尺,“它总掉,要不我用嘴?”   恰好林小山端着药进来,“趁热喝,有三种,喝完这个消炎的我再去泡感冒药。疏月你哪儿找来的药?都还挺对症的。”   林疏月不咸不淡道:“早些日子放包里没拿出来,今天我又背的那个包。”   “那太巧了。”林小山头点如捣蒜泥。   “小山。”魏驭城嗓子嘶哑,“麻烦你帮我倒杯温水。”   “好好好。”林小山实心肠,迅速跑了出去。   帐篷里又只剩两人。   林疏月坐在林小山的厚垫上,眼神坦坦,不怯懦地迎对魏驭城的注视。   “想看日出?”他忽问。   “嗯?”   “我听到你们聊天。”   林疏月将他一军,“想一起?”   “你想吗?”他一语双关,你想跟我一起吗?   林疏月站起身,“病成这样,别逞能。”顿了下,她补充:“我不想看日出,起不来。”   “热水来了!”林小山屁颠颠地走进来。   魏驭城没再说话,把体温计拿出,语气病弱:“39度。”   林疏月的背影一顿,没回头,真走了。   魏驭城心悸失重,一茬茬的冷汗冒出背脊,林小山紧张兮兮,“要不我去给耀总汇报吧,也不知道这山上能不能上来救护车。”   魏驭城没了气力,“不用,睡吧小山。”   林小山忐忑不定时,手机震了下,林疏月发来的微信:[他要是不舒服,你跟我说。]   林小山哆嗦:[魏董整晚状态都不好,怎样才叫更不舒服?]   这边,林疏月看到信息后久久没动作,手指松了又紧,最后回:[他睡眠不好,如果你发现他睡得好,那就代表他很不舒服。]   林疏月握着手机,心思繁杂。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已忘了。再醒来时,天昏依旧,手机在手心躺了半宿,屏幕上没有消息提示。   04:55。   林疏月简单洗漱,披着外套钻出帐篷。   这里已是秋叶山最高区,往前边走二十来米便是观景平台。山林晨与昏如一,天际云团缠绕,厚重如棉絮,妄想盖住日光的报道。   昨晚誓言旦旦要早起看日出的同事不见半个人影,都在帐篷里酣然而眠。林疏月拢紧外套,刚走到观景台入口,心口一窒。   魏驭城先她一步,已站在不远处。   察觉动静,他回头,神色并无意外。   山里秋风裹着初冬的寒意早早试探,男人一身浅灰风衣,将这自然光景纳入背景板,身高腿长,气质临风,病容未褪,让魏驭城看起来有几分病美男气质。   两人对视,几乎同时低头而笑。   昨夜一个说起不来,今日一个病成这样仍起得来。   心知肚明,都是骗子。于是也没了争锋相对与防备。林疏月双手环胸,问:“说了我不想看日出。”   魏驭城倪她一眼,“但你还是来了。”   林疏月走去他站的地方,这里视野最好,山与天方仿若一体。太阳的先锋军已犀利试探,穿透厚重云层为日出造势。   魏驭城看她一眼,再看一眼,显然有备而来,“昨晚的药,是你爬山前去买的。”   林疏月转过头。   魏驭城逼近一步,气势迫人,“你早发现我状态不好,你观察我,担心我,也关心我。”   林疏月不招待他炽热的注目,传递出来的情绪也如蜻蜓点水,一停即逝。   魏驭城低咳两声,凉风入喉,咳得肺腑都疼。但嘶哑之下,震慑力更显存在感:“你想看日出,但故意说起不来,是怕我发烧,也会跟着来。”   “我知道你喜欢,也怕你真起不来,你喜欢的事,我不希望你错过。”话不说满,他只下意识的,捏紧掌心的手机。   如果此刻解锁,手机停留在视频功能。   魏驭城哑声:“林疏月,对自己诚实一点。”   风似乎静止,流云却缓慢移动开来,飞雀扑翅,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歪头斜脑地当围观者。   林疏月侧颜清丽,目光深而悠远,看似望远方,其实空无一物。   她低了低头,“魏驭城。”   魏驭城眸色微动。   “三年前,明珠市嘉里医院。章教授安排的义诊实践,本来这次实践我不用参加,但室友有事,我便替她出诊。”   林疏月的语气平静笃定,再看向这个男人时,眼里有了内容。   “我接待的第二位患者,是你。” 第30章 烈焰   三年前, 林疏月大四。在校表现突出,又深得章教授器重,毕业工作的事早已敲定。章教授有意栽培, 带着她去刑侦部实习, 那段时间她相当忙碌。   章教授一共带了四名实习生,两男两女,另一女生便是叶可佳。去市二医院实习, 本是章教授布置的任务, 纳入毕业考核当中。但叶可佳要去赚外快做车模,便央求着林疏月代她去。   那日章教授去北京授课,叶可佳又跟两位男同学说好,这事穿不了帮。市二精神科在省内公办医院排前列,是难得的临床实践机会。为保护病患隐私,咨询室里隔了一张屏风, 与来询者只能言语交流, 见不到彼此面容。   林疏月那日一共接待五名病患。因性取向迷茫的高中生, 长期遭受丈夫冷暴力的新婚妻子,还有一位,睡眠重度障碍。   林疏月温言浅语,跟对方聊了许多。每一句话都认真聆听,当时的魏驭城其实并没有认真对待这次诊疗,但意外的是, 他发现这个实习生的声音太好听。   魏驭城抱有好感,提出留个联系方式。   林疏月体面拒绝,“我们有规定。”不能与病患在咨询时间外产生一切不必要的联系。   当年的魏生风流倜傥, 有好感的人或事, 从来不加掩盖。没达到目的, 他便坐着不走。屏风里,林疏月的声音似雪掩梨花,“先生,您还有别的事?”   魏驭城说没有。   林疏月说:“后边还有排队的,要不您挪挪座?”   魏驭城笑,意有所指,“我跟你老师认识。”   林疏月在屏风后想了两秒,认真回:“章教授贪酒,那你能劝劝他少喝点吗?他有脂肪肝和高血压,我师母可愁了。”   魏驭城乐的,一整天都回味无穷。   加上在校实习和毕业后正式工作,林疏月接诊过太多心理咨询者。从专业角度讲,魏驭城的情况绝不是令她印象深刻的。这个插曲很快过去,只是那天晚上复盘这一天的实习时,林疏月想到魏驭城,也只留下声音有磁性这一印象。   直到在汇中集团与叶可佳重遇,对方的种种敌意以及周愫告诉她的那些小八卦,才让林疏月开始细想。再后来,是她发现章教授与魏驭城熟识。那几个常年不亮的小灯泡“啪”的一下全通了电——她反应过来。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俩的一夜情,真如魏驭城所说,这一夜不是故事的开始,很久很久之前已由他单方面拉开序幕。   魏驭城此刻缄默无语,站姿笔直依旧,神色间也无过多起伏的情绪。半晌,他竟笑起来,问:“你非要这么聪明吗?”   魏驭城感冒未愈,嗓子嘶哑得像沾着秋露的柴扔进火里,压抑着火焰。他说:“你有什么想问的?”   那些好感与喜欢,他会一个不留地告诉她。   这个台阶铺得如此动情精准,林疏月慎重思考了许久许久,抬头看他,问:“所以你真的和叶可佳在一起过?”   魏驭城烧了一晚上都能若无其事扛过来,但听到这句话后,觉得自己可能真要叫个救护车了。   —   这天回到家,魏驭城的烧还没退下,只能去明西医院住着。魏董住院的消息不能走漏,他在医院秘行吊了两天水,工作都由李斯文带来汇报。   这天汇报到一半,李斯文问:“需不需要再休息两天?”   魏驭城交待明天出院,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南青县那边的辅材供应商不好找,市场已被陈刚垄断,规模小的,供不上我们这边要的量。”李斯文继续汇报:“您看要不要和陈刚再谈谈?”   陈刚性骚扰员工那事,算是彻底撕破两家公司的脸面。但在商言商,利益共同体面前,也没什么绝对的敌人。   这全看魏驭城的态度。   魏驭城没有回答,抬头一记眼神,李斯文就知道话说错了。   他低了低头,“我明白了魏董。”   魏驭城嗓子干痒,握拳抵唇咳了两声。正巧被进门的钟衍听到,“我靠,咳得这么厉害能出院?住,必须接着住!”   魏驭城冷呵:“我不在家,正好没人管你了是吗?”   钟衍嘁的一声,“你在家,我也没变多好啊。”   死小孩儿翅膀硬了,能飞天了。   “小衍哥,你别气魏舅舅。”身后的林余星冒出脑袋,皱着眉头,温声劝解。   魏驭城见着人,神情立刻松弛,哪还有半点愠怒的痕迹。钟衍叹为观止,指了指林余星,“他才是你亲外甥吧。”   林余星不好意思地挠头,特乖巧地慰问:“魏舅舅,您好点了吗?”   魏驭城面带笑意,“你来。”   林余星听话到病床前。   魏驭城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你应该会喜欢。”   书名都是英文,钟衍想知道是个啥都困难。他向李斯文告状:“斯文哥,他俩欺负我呢。”   李斯文笑,“这书是魏董常翻的一本,上面还有他手写的笔记。”简而言之,不好好读书,你连书名都看不懂。   钟衍回过味,摸了摸下巴一脸高深莫测,“斯文哥,我怎么觉得你也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呢?”   魏驭城平静道:“他是实话实说。”   钟衍后退两步,做了个向胸口插刀的动作。   林余星高兴道谢,魏驭城适时邀请,“周六有空?想去明大物理实验室看看吗?”   明大物理系位居国内前列,魏驭城投资了国内几所高校的物理科研实验室,都是超高标准。林余星难掩兴奋,哪哪儿都透着愿意。   魏驭城想,只要答应。他就能理所当然的说出后半句,“叫上你姐姐一起。”   林余星张嘴几次,最后还是拒绝,“谢谢魏舅舅,但周六不行。”   “嗯?”   “我姐生日。”林余星说:“我得陪他一块儿。”   钟衍终于能搭上话,“好啊好啊!我给她庆祝庆祝!!”   “千万别。”林余星说:“我姐特别不喜欢过生日,她从来不买蛋糕也不吹蜡烛,更别说给她庆祝。她真能跟你翻脸信不信。”   钟衍将信将疑,“她是女人吗?”   “别拿性别说事,男的女的,都有不喜欢过生日的。”林余星听不得半点姐姐的坏话,“她就是觉得没必要,相当抗拒。”   钟衍算了算,“周六是21号,哟,林老师是天蝎座!别说啊,还挺符合。天蝎座的人最腹黑了。”   “不准说我姐坏话。”林余星握拳警告。   “哪儿坏了,夸她呢。”钟衍这阴阳怪气的成分严重超标。   魏驭城不悦看向他,“话多。”   林余星如小鸡点头,“舅舅说得对。”   钟衍:“……”   李斯文带两人出去吃了午饭,又叫司机把林余星送回家。钟衍回明西医院陪魏驭城,懒在沙发上组局开黑。   难得的,魏驭城没有嫌弃他坐没坐相。   钟衍边玩游戏边念叨:“舅,刚熬好的蜂蜜柚子水,你趁热喝啊,我看你还咳得挺厉害。”   魏驭城握着玻璃杯,于手心轻转半圈,“后天是你林老师生日,你怎么想的?”   “她弟不是说了吗,不过生日的。”钟衍岔开两条大长腿,窝在沙发里手指狂按屏幕,“不过就算了,我才不找不痛快,她凶起来我真有点犯怵。”   魏驭城忍着他这鸟样,不疾不徐道:“有谁不喜欢过生日?”   钟衍手指一顿,“也是哈。”   “林余星比你懂事,最怕麻烦人,这都听不出来?”魏驭城循循善诱。   “没错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都不诚实做自己。”钟衍如捣蒜泥直点头。   魏驭城沉凝半秒,堪堪忍耐这智商。   “所以舅你的意思是,”钟衍说:“我还是得给林老师过生日?”   魏驭城不点破,不明说,只旁敲侧击地暗示:“林老师对你好不好?”   “好啊。”   “你以前还连累过她弟弟。”   钟衍至今懊悔,“是我莽撞。”   “你和林余星是不是好哥们?”   “勉强算吧,我一般不跟长得比我帅的人做朋友。”钟衍臭屁道。   魏驭城淡声,“那你自己看着办。”   钟衍点头,“就这么办。”   钟衍本就是爱热闹的性子,加之对林疏月的感情确实不一般,说办就办,还要办得风风火火。于是,订包厢,买蛋糕,布置生日场地,一刻也不停。   而且也不知被什么洗了脑,专业宴庆公司不找,跃跃欲试地非要自己动手。网购了一堆生日装饰,还搞了个私人订制。   周五晚上,魏驭城问了句:“你林老师会来?”   “不会来。”钟衍摇头,随即咧嘴一笑,“但我使了个法子。”   “嗯?”   “说我快死了。”   魏驭城倏地咳嗽,咳了半天都没停下。   钟衍装病扮弱有一套,给林疏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和人起冲突,干架到头破血流,肋骨好像也被踩断,求她来见最后一面。   声情并茂,电话里真把林疏月给吓到。衣服都没换,穿着家居服就跑去了会所。包厢门“咣当”一推,然后“嘭嘭!”礼花响,漫天彩带飘下,包厢里灯影绚烂,生日快乐歌欢快愉悦。   钟衍激动大喊:“Surprise林老师!!”   林疏月定睛,墙上竟还挂了红色横幅——恭喜林疏月喜提26岁!!   当事人差点命丧当场。   林疏月完全眩晕,包厢里音乐震天,桌上的草莓蛋糕,还有一房间的同事,齐齐祝她生日快乐。钟衍拉她走去正中间,“林老师,我唱歌可好听,你一定要听。”   畅姐,周愫都在,祝福是真挚的,心意是炽热的。林疏月整个人也是懵的。她被动接受,木讷坐去沙发,在钟衍确实好听的歌声里,看到了独坐右边吧台角落的魏驭城。   他没喝酒,玻璃杯里是纯净水,视线正好与她搭了个正着。这个角度借了光,折在杯身,又跳跃进他的眼眸中,格外显亮。   林疏月极轻的一下蹙眉。   钟衍的歌近尾声,魏驭城在昏暗光线里走过来,非常巧妙的一个侧身弧度,低声说:“是不是不喜欢?”   我带你走。   后四个字才是他的别有用心。   可还没说出口,林疏月姿态放松,笑意隐晦俏皮,“很喜欢啊,可以好好玩了。”   魏董的无言失策,林疏月喜闻乐见。   林疏月融入热闹中,和畅姐她们有说有笑,周愫端来果酒,她喝得比谁都豪迈。她是热闹中的一份子,眉眼盘活,侧影腰肢妩媚勾人。   钟衍屁颠颠地跑来,“舅你说得对!女人都是说反话的!你看,林老师玩得好开心,一点都不想走!”   魏驭城抚额,手指用力掐了把自己。   林疏月这尽兴模样,估计是真不会走了。她有交好的同伴,压根没看过他一眼。魏驭城病初愈,包厢内气氛燥热,不适感又起了势头。   玻璃杯里的水已喝完,莫名的失落跌宕心池,魏驭城扯了把衣领,打了个手势,示意酒保上酒。冰蓝渐变橙,一杯极漂亮的玛格丽特。   魏驭城刚端起,手腕一紧,竟被拽拉住。   他怒意上脸,转过头,却对上林疏月的眼。光晕之中,她的眼角似是蓄了水,哪哪儿都是亮的。   “喝了酒还怎么开车。”林疏月说。   魏驭城:“嗯?”   林疏月眼角轻轻上扬,双手环搭胸前,慵懒懒道:“费这么大周章让钟衍办这个生日会,不就是想英雄救美带我走?”   这话只差没挑明:你不就是想单独和我待一块儿?   林疏月抽出他手里的酒,放去一旁。然后撑着半边脸似笑非笑,“魏董,遵纪守法好公民,是不酒驾的。”   女人直接起来,真没男人什么事了。   对视几秒,两人眼中的内容在某一刻重和。   魏驭城弯唇,侧身勾走椅背上的外套。林疏月也起身,先他一步去和钟衍说着什么。魏驭城先去车里等,三分钟后,林疏月出现在旋转门。   她上车,车里暖气傍身,还有清幽的精油香。   林疏月看了眼后座,空空如也。   魏驭城低笑,“找礼物?”   这男人不按套路出牌,林疏月不甘示弱,挑衅说:“总不能浪费魏董的深谋远虑。”   讽刺人的功力渐长,魏驭城淡声,“能不能别这么聪明。”   林疏月轻抬下巴,“魏董下次再努力。”   魏驭城的笑意始终没散,他单手搭着方向盘,将车往城东开。林疏月滑下半边车窗过风,看城市琉璃光景,看夜如月中海棠花静开。   车里安安静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车停在商场前,这里有魏驭城的VVIP专属车位。他先下车,然后拉开副驾驶的门。林疏月是认真的,“不要给我买礼物,我不过生日。”   魏驭城听笑了,左胳膊撑在车门顶,上本身往里倾,“在生日会上还挺投入,林老师演技派。”   林疏月当仁不让,“魏老师过奖。”   “今天你生日。”魏驭城撑在车门顶上的单手放下,双手搭在窗沿上,语气危险又迷人,“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下来。”魏驭城率先转身,宽肩窄腰从背后看赏心悦目,“陪我去拿东西。”   魏驭城是去专柜拿一块手表。   深蓝丝绒包装盒简单高级,这个品牌林疏月知道,算是表类奢品中的佼佼者。回到车里,魏驭城把盒子丢给她,懒着声说:“帮我戴。”   林疏月睨他一眼,不动。   魏驭城也没再要求,只随手从储物格里拿出火柴。林疏月以为他要点烟,火柴划亮,却精准无误地烧去他指尖。   魏驭城眉目不皱,用手指捻熄火焰,平静说:“我手受伤了。”   魏驭城要做的事,不择手段也要达成。   林疏月心服口服。   林疏月将手表从盒里取出,是一块深棕色皮质表带的机械手表,指针幽幽泛蓝光。表盘银白作铺色,中间是一个简洁的符号形状。   她没细想,大大方方给他戴上。   魏驭城手腕粗细均匀,皮肤白,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公子,倒很符合他的魏董身份。林疏月是有疑虑的。她记得魏驭城一直戴的是一块积家表,听周愫聊过小八卦,那表是定制款,不下七位数。而这一块,刚见他刷卡,隐约听到SA报的是六位数。   魏驭城不是花里胡哨的男人,这个年龄,自然有稳定的喜好。不是特意留意,但印象中,他好像从未换下过那块表。   “愁眉苦脸做什么?”魏驭城忽说:“心里又骂我,只给自己买东西,却不送你礼物是吗?”   林疏月哭笑不已,“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之后竟再无别的活动。   怎么来的,魏驭城就怎么开回去。   原路返程,夜色依旧。林疏月喜欢冷冽的风,这种感觉正正好,像小刺,扑在脸上能让人清醒自由。   从高架桥下来,就是明江路。右边是浩荡江水,风更甚更凉。魏驭城把车靠边,忽然停下。   林疏月不解,“怎么?”   魏驭城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下来。”   直至下车,林疏月仍是懵懂的。魏驭城只顾低头看手机,倒数计时差不多,他扶正林疏月的肩膀,带着人面向江水。   男人声音低沉,“3、2。”   “1”字落音,万千银柳绽开于江对岸,天边映出迷雾般的色彩。接着一团又一团,烟花不尽,携流云奔月。今晚没有星星,人为盛意,依旧可以与明月遥相呼应。   人间月亮在天边。   他的月儿在身边。   魏驭城低声:“林疏月可以不过生日,但我喜欢的人,值得这份仪式感。今后有我,希望每一年的生日,你都会多喜欢一些。”   江夜同色,落下的不是烟花,而是蜜糖。   魏驭城说:“林老师,生日快乐。”   ……   直到到家,林疏月心跳还有三尺高。   魏驭城太能搞事了,以真心以耐心以恒心,哪一样都是狩猎利器。林余星在客厅喊:“姐,洗澡啦,我洗完了你快去。”   林疏月稍稍回神,“好,就来。”   今天气温明明不高,但总觉得水好热。林疏月索性调低水温,身体被水冲凉,顺带也冰镇住发散的思绪。   洗完澡后,林疏月忽然想到什么。她打开手机搜索,输入魏驭城晚上那块手表品牌,然后凭借记忆,描述了几个关键字。   结果弹框而出,林疏月愣住。   “Pix.星座系列”   她往下滑,找到了和魏驭城一模一样的那款。   天蝎座,林疏月的星座。   他把她的生日贴身相带,这就是他送的生日礼物。而这个品牌关于天蝎座的铭牌——   [对你俯首称臣,是我此生甘愿。] 第31章 烈焰   翌日上班, 出电梯的时候正好碰见周愫。周愫吓一跳:“你昨晚酒精过敏?脸色这么难看。”   林疏月对着旁边的钢化玻璃照了照,“不是吧,我今天底妆特意上多了点。”   周愫悄咪咪地凑近, “昨晚你和魏董又去进行别的节目了?”   林疏月缄默。   “别瞒我,我都看到了。”那个点李斯文正好打来电话, 周愫去外边接, 正巧看见林疏月上了魏驭城的车。   “月月, 你和魏董到哪一步了?”周愫笑嘻嘻地调侃,“老板娘, 以后要罩着小妹妹哟!”   林疏月伸手戳了戳她脸蛋,“别乱说。”   “乱不乱说你自己清楚。”周愫吐了吐舌头,“放心, 但我会保密的啦。”   周愫是小人精,但汇中集团察言观色的人真不少。流言蜚语暗自低传, 只是不敢明目张胆议论魏驭城是非。   林疏月万万说不出清者自清这四个字,她开始思考寻找某个平衡点, 或许能够和平共处。但很快,她便不这么想了。   十一点多忙完, 林疏月总算有时间去洗手间。   刚到门口,就听见叶可佳在和人谈论。   迈出的脚步下意识地回收, 林疏月原地定了定。叶可佳声音一如既往的柔软,“是吗?魏董陪她过生日?”   “不确定,这话从技术部那边传过来的。说是看到魏董的车停在JW门口, 他站在副驾驶那边和里面的人说话。”补妆的一个女同事说。   “我还挺吃他俩的颜值,站在一起般配。”另一个客观表达。   叶可佳慢条斯理地洗着手, “疏月是很好, 只是最可惜的一点。”   “可惜什么?”众人吊起胃口。   “疏月被吊销过从业执照, 但她后来重新考了,所以也没什么。”叶可佳话说一半,很会抛耐人寻味的钩子。   “咦?为什么被吊销?”   叶可佳佯装深思,“她被一个心理咨询者举报,说她利用职务之便,和来询者谈恋爱。那事儿闹得很大,她还被告上法院。具体我不清楚,我也只是听说,你们别当真也别跟别人说啊。”   谁都知道,与咨询者建立亲密关系是心理学行业大忌。“我天,不会吧,我看她挺好的啊。”   叶可佳腼腆一笑,“疏月是很好的,你们千万别对她有不好的想法。”   “砰!”的一声,门忽然推开。力道不轻不重,门板刚刚好撞去墙面,沉闷地发出提醒。林疏月冷着脸,指了下叶可佳,“你出来还是我进来?”   两个女同事面面相觑,纷纷往外走。   林疏月坦坦荡荡,用不着关门,径直走到她面前。   叶可佳丝毫不觉理亏,也没有半点怯色,眼神越发凌厉与其对视。林疏月忍她很久了,尤其拿这些戳刀子的东西说事,特别没意思。   叶可佳之所以有这番底气,是因为她明白,对手一旦较真,那就表示已输了一半。   几秒后,林疏月极轻一声笑,“叶可佳,你跟魏驭城谈过?”   叶可佳面色不改,向前一步,也带着从容笑意,没明面答,而是问:“三年了,他喜欢朝左边睡的习惯还没改吗?”   犀利的挑衅一语切中要害。   既侧面肯定林疏月的问题,又旁敲侧击地宣告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   林疏月沉默,对峙的眼神一时瞧不出情绪。   就在叶可佳觉得胜利时,林疏月忽然双手慵懒环搭胸前,笑容像掺了砒|霜的蜜糖,“当我的替身,有什么好骄傲的?”   叶可佳脸色刹变。   这才是真正的一击致命。   “那年我替你出诊,接待了魏驭城。事后他去查过名字,以为你是我。”林疏月向前一步逼近,“他认错人,很快又认清人,所以没跟你周旋太久,但你却真的喜欢上他。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铺路人,你该感激我才是,怎么还恩将仇报了?”   “你!”叶可佳破防,表情似憎似恨。   她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问题。魏驭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那年对林疏月有好感,他又与章教授认识,侧面一打听,章教授告诉他,这天实习接诊的学生叫叶可佳。   魏驭城有心接触,叶可佳早知他认错了人,却被男人的俊朗多金打动,自欺也欺人地接受这份好意。   但魏驭城何等精明,一顿饭之约,就知道所寻非人。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想知道那天究竟是谁。叶可佳酸着心思,亦不甘心。于是拖着吊着,就是不坦诚。   她确实和魏驭城有这么一段牵绊,也确实只是单相思。可骄傲如她,又怎么愿意承认失败。   林疏月姿态高扬,没有丁点受气的打算,“我俩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你喜欢谁,和谁在一起过,那是你的事,有不满,有意见,你可以面对面与我对峙。要么就管好你自己,背后说三道四别被我听到。”   停顿半秒,林疏月目光凛冽:“再有下次,你试试。”   她转身要走,叶可佳脸色如火又如冰,“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跟他在一起过!”   林疏月脚步放慢,头也没回,“那又怎样,我又不爱他。”   最后五个字,如无坚不摧的盾,把所有敌意都轻描淡写地挥落。但说完,林疏月心一跳,那种不讲道理的直觉又汹涌而来。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与两米外的魏驭城面对面。   什么都听到了。   魏驭城的脸色如秋夜落霜,一点一点暗冷。他看着林疏月,就这么看着。然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林疏月出于本能地去追,迈了几步,魏驭城已经消失于转角。   办公室里还有两个部门的一把手等着汇报,可一看到魏驭城的神情,所有人都闭口不语。李斯文见势不对,做了个手势,其余人便知趣儿离开。   魏驭城陷进皮椅中,肩膀松垮,疲惫至极。他闭眼,抬手狠狠掐了把鼻梁。   林疏月这一把,是彻底将叶可佳制趴下。但她并没有过多的喜悦与安心,一整天,脑子里都是魏驭城最后那记眼神。   对视时间太短暂,她做不出当时的情绪解读。这样更难受,思绪发散,浮想翩翩。她以为她可以不在乎,苦熬至下午,才总结出这叫患得患失。   “喂,你有事儿啊?”周愫也跟来洗手间,拍了拍林疏月的肩膀,“下午我都瞧见你走三趟了。你肚子不舒服?”   林疏月摇摇头,“没。”顿了下,又点头,“是,不舒服。”   “啧啧啧,有古怪啊。”周愫瞄了眼门外无人,才小声说:“中午你和叶可佳起争执了吧?”   “你怎么知道?”   “公司里面没有秘密。”周愫告诉她,“魏董也正好听见了,落下办公室的人,是想过来替你解围的。”   林疏月心口像一只被勒紧的塑料袋,不停挤压、膨胀。她克制不住追问:“魏驭城出差在不在办公室?”   “不在,和李斯文一块儿出去的。”   患得患失终于定性,此刻只有一个“失”字在心底回荡。林疏月又拿起手机,几次解屏锁屏,最后沉沉拽紧手心。   她不知缘由。   但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直至下班,魏驭城的办公室始终大门紧闭。   林疏月病恹恹地给夏初打电话,约她一块儿吃饭。夏初正好在附近办完事,顺路开车过来捎带她。一见着人,夏初直皱眉,“你胃病又犯了?”   林疏月站直了些,揉了揉肚子,“大姨妈。”   “上车吧,吃点补的去,铁锅炖鸡怎么样?那家鸡汤超肥美。”   林疏月兴致缺缺,往后用力一仰头,闭眼疲惫。   “得了,找个地方喝酒吧。”夏初太了解自己姐们,“你肯定遇事了。”   夏初会找场子,找了家花里胡哨的,三两杯下肚,人也燥起来,“你对魏驭城到底啥感觉?”   林疏月饮尽杯底,刺辣捏喉,“你知道吗,大四我替叶可佳去义诊那次,接诊过他。”   夏初惊得骂了句脏话,“所以他那时候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钟不钟情无从得知,但有一个人,能把自己放在心底这么这么久,是块石头也磨软了。再一细推,夏初细思极恐,“在波士顿,他认出了你,所以才跟你One Night Stand?换做是别人,他可能就不上床了?”   林疏月被酒呛得狂咳,“你,你能不能委婉点?”   夏初激动拍桌,“所以你也想到了这一点对不对?!”   林疏月没吭声,起开啤酒又喝了起来。   “月,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数,那你还防着魏驭城做什么?跟这么个精品男人谈一场恋爱,你不亏的。”夏初有一说一,“无论财力人力,他都碾压赵卿宇好吗。”   林疏月烦死,“怎么又扯到别人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夏初敲了敲她脑袋,“我是让你认清本心。”   林疏月倏地安静下来,垂着头,细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打出一片密实阴影。酒精积压在胃里,有翻涌涨潮之势,沉闷隐秘的难受往上蔓延,扯着心脏也跟着大幅度收缩。   她低低说了句:“他给的东西太重了。”   铺垫太重,心意太重,这个人,太重了。   林疏月闭了闭眼,压抑的声音从嗓眼挤出,“今天叶可佳提了我以前的事。”   “丫的白莲花有完没完了!”夏初差点砸酒瓶子,“你别怕,她再敢哔哔,我帮你教训她!”   林疏月十指抵进头发,埋头于手臂间,近乎哽咽,“夏初,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怕别人说。但我怕,我怕那人找到我,他又找到我。”   夏初心疼要命,握住林疏月的手,“不会的不会的,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不敢乱来的。”   林疏月抬起头,眼里裂痕斑驳,“我怕他伤害无辜的人。”   “乖啊你别多想,没谱的事儿。他这两年一直没有找过你,说不定他不找了,脑子正常了。”夏初是知道内情的,人如蜉蝣寄世,只要活着,便是四面楚歌和八方虎视。坚强点的,跟日子死磕,精疲力尽好歹能留半条命。   林疏月就是捡着半条命过来的。   大学时候那么多男孩儿追求,她不为所动,也落了个清冷孤傲的名声。闺蜜之间说句真心话,林疏月当初选择赵卿宇,可能也不是因为有多热烈的爱。就觉得,这人相处得来,气质温和干净,哪哪儿都舒坦。   所以赵卿宇在分手时,会发怒指责,说林疏月也不见得多爱他。   看尽人间狭隘与戾气,还能成全自我,活成纯净菩萨,哪有这么多理想化呢。   夏初一面心疼,一面还是心疼。   她审视林疏月许久,盖棺定论:“月月,你喜欢魏驭城。”   嘈杂的蹦迪声掩盖了这句话,林疏月或许听见,也装作听不见。她侧脸枕在一只手臂,另只手举着玻璃杯,眼神迷离地聚焦于杯壁。   透明玻璃上附着了许多小气泡,细细密密,破灭一个又涌起一个,似无尽头。林疏月数不过来,干脆仰头一饮而尽。   酒瓶倒了一桌,夏初尚且保持清醒,知道这妞彻底喝趴了。夏初也喝了酒,虽不到醉的程度,但也用不上什么劲儿能把林疏月搬动。   夏初找了一圈通讯录,都没有合适的人,总不能半夜给前男友打电话吧。点开林疏月的微信,钟衍的沙雕头像正好排在前头。   ……   这边明珠苑,钟衍穿个短袖蹦跶下楼,脚步声太重太快跟砸地似的,惹得客厅里正和李斯文谈事的魏驭城相当不满。   “你又去哪?”魏驭城今天本就心情不佳,文件往桌上一仍,噗噗闷响。   李斯文立刻递了个眼神给钟衍,暗示他别回嘴。   钟衍抓了抓鸡窝似的一头黄发,火急火燎说:“我没出去玩儿,是林老师朋友给我发视频了,她在Box喝醉酒了。”   魏驭城脸色依旧沉着,没有说话。   钟衍很够义气,管不了那么多已冲出门外。静了静,魏驭城也站起身,李斯文了然,递过外套和车钥匙,“您感冒刚好,车我开。”   夏初多少年没见林疏月喝醉过了,她无奈,“还和大学一样,喝多了就睡觉。”   林疏月趴吧台上一动不动。   期间来了好几拨搭讪的,夏初应付烦了,直接挑明:“别过来了啊,我姐们不喜欢男的!”   但仍有个不知好歹的往上凑。   忽然后边有人出声:“小林?”   夏初警惕:“你谁啊?”   “张韬,工程部的,她同事。”张韬看到一桌空瓶,惊呆,“这么能喝啊。”   “等等你别说话。”夏初拿出手机翻开朋友圈,上次秋叶山露营,林疏月发过一张团建照。确定这人出现在合照中后,夏初才放心。   纯属巧合,张韬跟朋友聚会,来这边刚喝上,就瞧见了熟人。他本想过来打个招呼,走近了些才发现,好家伙,喝醉成这样了。   帮忙是想帮忙,但林疏月是完全趴着的,张韬有点无从下手。把手穿过人姑娘手臂再搂人?这不太合适。更何况,林疏月今天穿的打底衫很贴身。   “这样,你先把她扶站起,然后我背,成么?”张韬研究半天。   “成。”夏初卷起衣袖,架势豪迈。但林疏月喝多了,成心似的,就是不起身。夏初越扶,她也越用力往下沉。汗都出一背了,这妮子纹丝不动。   夏初恨不得拍死她,“坏死了!”   可林疏月又突然自个儿站起来了,动作直挺挺特干脆。夏初服气,赶紧叫上张韬,“走走走。”   夏初搀着,林疏月东倒西歪,一会独立行走,一会又软绵无力。张韬想来帮忙,林疏月转个身,更加往夏初身上挤。   “诶诶,你别过来了。”夏初勉力支撑,“她喝多就是这样的。”   银白色MC20先到,深秋寒夜,钟衍一身短衣短裤就下来了。一头黄毛跟车一样高调,大声嚷嚷:“我林老师呢?”   瞧见人了,钟衍乐的,拿出手机遇事不慌,凡事先拍个小视频。接着,黑色Porsche缓停于后。   魏驭城亲自开的车,还没停稳,视线就胶着在林疏月身上。   夏初直言直语,“罪魁祸首来了。”   钟衍莫名其妙,“又是我?我都一周没见她了。”   李斯文低头笑,适时破局,走过去关心问:“林老师,还好?”   林疏月勉强站立,体态乍一看无异。酒精熏染眼睛,像桃花红的眼影。她一动不动,钟衍伸出的仗义之手,李斯文温文尔雅的关心,还有同事张韬的热心肠。   林疏月明明已经站不稳了,却不知哪来的劲儿,生生把自己稳在原地。   她谁都没有扶,也跟本能似的,谁都不去靠。   直到魏驭城走过来。没有走到最前面,只随意站在钟衍身后。像一丝细微的光,晃动了林疏月的五感。   她眼底潮红,忽地抬手,摇摇摆摆地指了指,正中魏驭城。   魏驭城眸色深邃,又走近两步。   林疏月头一歪,身前倾,这才毫无戒备地倒了下去。   枝蔓有依,闻软满怀。   魏驭城被她扑得退了一小步,单手箍紧她的腰。胸口满了,心口也满了。一天的委屈与怨气,顷刻消散。   他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我原谅你。”   林疏月抬起头,目光如沁水,神色懵懂。   这一记眼神杀,彻底勾起回忆。   魏驭城忍住想吻她的冲动,在她耳边沉声:“如果你没倒我怀里。”   酒精纵意,扒下顾虑与掣肘,某一个点,回归真心与本意。林疏月仰视他,面颊轻泛玫瑰色,直勾勾地问:“你要弄死我吗?”   她以眼神设陷,哪怕陷阱之下深渊万丈,魏驭城都觉得值了。   他施压手劲,掌心在她腰肢扣紧,沉声无奈,“没心肝的,白疼一场。”   可又哪里舍得。 第32章 烈焰   魏驭城挑了角度, 旁的人听不清他俩之间的声音。但从这个角度看,林疏月全身重量交付,魏驭城扶得敷衍, 更像一个勉为其难的拥抱。   钟衍嘀咕道:“我舅好没力气,都扶不起林老师。斯文哥, 你该监督他好好健身了。”   李斯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心说,前辈的身材可能是你未来五年都难以企及的。   上车的时候人员重新分配,李斯文开钟衍的车回自己家, 钟衍坐魏驭城的车顺路,这样就不用两边跑。   林疏月团在左边靠窗的位置,夏初坐副驾驶, 魏驭城靠右。钟衍开车, 往后瞄了好几眼,惊奇道:“林老师喝醉酒也蛮安静的。”   夏初:“她喝晕就这样。”   “不会吐吧?”钟衍说:“这车是斯文哥的, 他昨儿才送去做了保养。”   林疏月肩膀忽地一抖, 皱眉神色忍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夏初着急问:“月儿, 真想吐了?”   林疏月手捂着嘴,眉头皱得更深, 下意识地往窗边靠。   “开窗开窗。”钟衍伸手要去按。   “别开。”魏驭城沉声制止,“喝了酒,别吹风。”   车内气氛瞬间安静,钟衍伸到一半的手哆嗦了下, 迅速收回方向盘。魏驭城往前坐了一截,方便自己脱下外套。   才剪吊牌没穿两次的阿玛尼风衣, 下一秒便铺平到了林疏月腿上。衣袖垂吊一只落地, 衣服里还带着薄薄温度。明明是暖的, 却让林疏月下意识地颤了颤。   魏驭城说:“往这吐。”   等林疏月醒酒后,再从夏初嘴里听到这件事,她是懵的。   “绝了,这男人一定是细节控!”魏驭城的好感值飙升,夏初对他赞不绝口,“他当时看你的眼神真的太灵了,不刻意,不谄媚,就像是分内事似的。”   林疏月只关心,“我最后吐了没有?”   夏初说:“吐了啊,吐了两次。”   林疏月猛地一闭眼,“那我样子是不是很丑。”   夏初挑眉,“月月,你在意了。”   “我在意自己的形象怎么了。”林疏月的底气虚晃一枪。   “那你在意形象,是给谁看的?”夏初悠悠道:“就承认呗。”   林疏月朝她扔了个抱枕。   夏初啧啧啧,“恼羞成怒。”   把林疏月怼得无言以对。   “好啦,骗你的,昨晚你没吐。”夏初感叹,“那个品牌的成衣定制外套,两万起步吧。”   林疏月别过脸,一时没吭声。   “哟哟哟,你笑了。”夏初调侃。   也没什么好藏的,林疏月白牙如贝,“不用赔那么贵的衣服当然得笑。”   架不住夏初的眨眼,林疏月低下头,没说满的话化成嘴角的弯弧,不经意地淌出蜜。   周六,林疏月让林余星把钟衍约出来吃饭。   钟大少爷随叫随到,“什么好事儿啊?”   “发工资,请你吃肯德基。”   “别啊,林老师,这也太贵重了!”钟衍吊儿郎当道:“我们去米其林餐厅吧,也就比一顿肯德基多两三千块。”   林疏月笑着扬手,“欠打。”   钟衍挠挠头,笑得阳光,“开玩笑的,谢谢林老师。”   不止是因为钟衍与林余星差不多年龄,把他当弟弟。林疏月是打心眼里觉得钟衍是好苗子,桀骜不驯是表象,他内心的少年意气,蓬勃恣意,某种意义上,就是林余星的互补。   在钟衍身上,林疏月也找到一种慰藉心灵的平衡。   钟衍似能感知,不知不觉也在往好方向发展,比如此刻,他懂得照顾、懂得尊重,指了指林余星说:“油炸的他不能吃,我们去吃猪肚鸡汤吧。”   年纪轻轻,倒会养生了。   挺愉快的一顿约饭,就连林余星都多喝了两碗鸡汤。时间还早,三人又去乐高专柜逛了逛。林疏月对这些不感兴趣,俩小年轻不亦乐乎,偶尔听到他俩的争执声,什么哪个系列更经典,林疏月扭头看了眼,不由一笑。   再转回头时,恰好听见一声低沉的,“疏月。”   林疏月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赵卿宇站在前面。   客观来说,她当时的心是“咯噔”一跳的。   赵卿宇像变了一副骨相,不单是瘦了的原因,而是没了精气神。一件衬衫也穿没了型,夹克外套挂在身上,肩膀撑不起来,整个人都空了一圈似的。   赵卿宇往乐高店里看了看,“小星也在吗,我好久没见他了。”   林疏月竖起防备,但仍表现得不露声色,“有事?一边说。”   她怕林余星受干扰,有意规避。   赵卿宇沉默低头,再看她时,无尽悔意,“月月,我还能重新再追你一次吗?”   林疏月以为自己听错。   赵卿宇眼圈泛红,“我错了,我错得离谱,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林疏月挺平静的,心里就一个想法,好歹喜欢一场,他这是侮辱谁呢。半口气还没叹完,身后铿锵果断的一声——“不能。”先说出口。   林余星背脊挺直地站在那,身形单薄瘦削,但意气满满。   “你不能这么对我姐姐。”林余星眼神像冰。   赵卿宇颓败不可置信:“小星,卿宇哥以前对你不差的。”   “你他妈怎么又出来了!”钟衍卷起袖子一脸上火,非常暴躁地把赵卿宇一推,“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上回我怎么跟你说的,她现在是老子女朋友!”   赵卿宇慌张,但仍不甘心,“我,我也喊魏董一声舅舅。”   “你也配?”钟衍狂傲得理所当然,“魏驭城就我一个外甥,你算哪根野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打着我舅的名号在外边撑场面。我舅日理万机没空管,但我有的是时间,再被我发现一次,打死你!”   说完,钟衍还有模有样地揽住林疏月的肩宣告主权。   侧目的人越来越多,赵卿宇走前,心有不甘地看着林疏月,最后愤懑离开。林疏月被他最后那个眼神刺了下,阴鸷的,带着恨意的。   这会,轮到林余星惊呆,“你,你和我姐?”   钟衍收起一贯的纨绔,有分寸的很,不敢在他面前开玩笑,“假的假的,别误会,我只是帮林老师解围,你千万别激动!”   林余星眼珠一转,摸了摸下巴说:“但我更想我姐和魏舅舅一块儿。”   钟衍点头,“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跟我姐先分手呗。”   “分,马上分。”钟衍信誓旦旦,“不分不是魏家人。”   俩孩子无厘头的对话纯粹且无恶意。他俩乐在其中,林疏月嘴一抿,忽然也不想辩解什么了。   听之任之,只在林余星期盼的小眼神望过来时,她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脸,“不得了,跟着小衍学坏了。”   —   新的一周开始,林疏月被畅姐叫去开了一上午会。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叠文件步履匆匆。人事那边出了点小问题,搞混了人事聘任的部分资料。因为匿名,整理起来有些难度。   这种失误本不应该,畅姐挨了唐耀的训。她也是典型女强人,把出纰漏的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林疏月见那小姑娘可怜,好心解了围。林疏月做过这一批面试者的MBTI测试,跟畅姐说,中午之前她能全部区分出来。   周愫早上就跟她约了中午一起去楼下吃过桥米线,这会爽约,林疏月还觉得不好意思。   周愫说:“你不吃啊,待会胃又疼。”   “吃的,晚一点点。”   “好,那你记得哦,实在不行,打电话我帮你带个外卖。”周愫挥挥手,等电梯的时候恰巧碰见从里面出来的李斯文。   李斯文看她一眼,点头走了。   很快,周愫收到短信:一个人?不是想吃米线?   周愫回:不吃了,月月加班,我没人陪[可怜][大哭]   李斯文敲门,得到应允后进来魏驭城办公室,“魏董,中午请一小时假。”   魏驭城正看文件,没抬头,“好。”   似是回礼答谢,李斯文说:“林老师也在办公室,一个人。”   加起班来没个时间观念,幸亏没让周愫等,这一时半刻也完不成。林疏月是有点较劲的性子,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这时手机响,周愫的电话,挺急的语气,“月月你还在办公室吗?”   “在。”   “一点半开技改会,资料我放桌上忘送给领导了,你能帮我送一下吗?”   举手之劳,再说也是饭点,林疏月没多想。她走去周愫工位,上面确实有一叠装订好的文件,贴了标签,魏董。   魏驭城办公室的门中午一般不关,他不在时,会定时有保洁进去清扫。门没有关严,露出半门宽的缝。从门口望,不见人影,但林疏月还是礼貌地敲了两下门。   等了两秒,她进去,幽淡的沉木香静心,这里仿若与外界不是一处天地。林疏月把资料放去办公桌上,刚转身要走,很轻的关门响自背后传来。   林疏月回头,是魏驭城。   他的手还放在门把上,一个侧身的站姿,绝不是刚进来。   林疏月皱眉,“你在啊。”   “一直在。”魏驭城指了指右边的待客区,皮沙发高掩,从头至尾,他都坐在那儿。   林疏月抿了抿唇,已经见怪不怪。   她要走,转了几下门把手,竟是锁住的。林疏月倒也不紧张,只斜睨他一眼,“又有何指教?”   魏驭城脱了西装,随手丢去三米远的沙发。这一丢没丢准,衣服一半滑落至地毯。他的语气和这团衣服一样随意,“陪我吃午饭。”   林疏月愣了愣,视线跟着他背影挪动,这才看清,矮桌上,餐盒整整齐齐码放。魏驭城率先落座,白衬衫的衣袖卷至手肘,那块天蝎表刚好卡在手腕,他稍动作,小手臂的竖形线条十分明显。   “忙归忙,饭还是要吃。”魏驭城语气极自然,逐一打开盒盖,试图以佳肴勾引。   这个场景很奇妙,魏驭城这么精英在上的气场,此刻看起来,颇有几分洗手作羹汤的烟火气。林疏月很喜欢这一秒的感觉,踏实的,安心的。一上午的紧绷神经释了压,脚底轻飘飘的,想找个地方坐下。   能坐的只有魏驭城身边,林疏月也没什么好扭捏,大大方方坐过去后,很认真地问了句:“如果我说句挺没意思的话,这饭你还吃得下吗?”   魏驭城没抬头,把白灼虾和青菜对调了位置放去她面前。他说:“只要是你说的话,就不会没意思。”   魏生谈情说爱一把好手,林疏月弯了弯唇,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没意思的话了。   她安静,魏驭城看她一眼,冷不丁问:“要跟我AA?”   林疏月眉眼一挑,神灵活现地带着一丝小傲娇,“既是请客,哪有出钱的道理。”   这话合他心意,魏驭城也笑起来,“嗯,我请客,你多吃些。”末了,又补一句,“魏董的便宜不好占。”   “又不是没占过。”林疏月随口一说,说完便懊悔不已,遂又欲盖弥彰地一通解释:“你帮过我弟弟,也帮过我,我是感激你的。”   魏驭城品出她的三分真心,自己却仍是七分不满。   真当自己人,哪还会说谢。   碰到这个敏感界限,双方都会各怀心思,场面也就冷了下来。魏驭城不言不语的模样,似是习惯。林疏月忽然不怎么舍得他受这份习惯,于是主动的,把没吃的米饭盒推过去,“分一半给你吧,我吃不完浪费。”   魏驭城手停住,看向她。   林疏月自然而然地用筷子拨了一半的米饭去他碗里。这是两人为数不多的独处中,最和谐的一次。   魏驭城用餐很有规矩,碗勺不发出丁点声响,细嚼慢咽,却没有半点做作之感。体面与教养,与他这个人浑然一体。   二十分钟不到,两人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林疏月动手收拾,魏驭城也帮忙。林疏月说:“你歇着吧,别把衣服弄脏。”   林疏月做事麻利,把残渣装进一只袋子,还给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魏驭城指了指右边,“洗洗手。”   右边做了道嵌入式的隐形门,直通二十余平的小房间,那是魏驭城的休息室。里面家具以及衣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还隔出了一个单独的盥洗室。   林疏月记起钟衍提过,魏驭城睡眠极差,多半是在公司待着,有点倦意就眯一会,但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林疏月洗完手走出来,见魏驭城斜靠着沙发扶手,叠着腿正翻阅邮件。他头也没抬,“休息会?”   没有回应。   魏驭城刚欲抬眸,手心一空,文件被抽走,林疏月已站在面前,“忙归忙,觉还是要睡的。”   分明是照着他说过的话重复。   对视之间,魏驭城忍着笑意,目光如添加软化剂,慵懒懒地说:“林老师,睡不着。”   他这姿态,哪还有半点集团一把手的样子,倒像是风流的纨绔子弟,轻浮调笑地让人哄。   林疏月低头轻笑,然后问:“你这儿有音响吗?”   魏驭城钟爱古典乐,办公室自然有顶级设备。他从矮桌的抽屉里拿出遥控器,按了开关。   林疏月将手机配对,“这是我大学时,跟师兄团队一起做的一套配音,运用在了很多失眠患者的治疗中,效果总体不错。你试试看。”   林疏月做专业的事情时,不自觉地投入其中,她认真,耐心,从她的神色中,能感觉到自己被重视,被倾听。这让魏驭城心潮如夜海波动。   “你就在这儿眯会,别强迫自己非要睡着,就当尝试。”林疏月指了指他就坐的沙发。   钢琴曲做引,然后是一段非常勾人的白噪音,循序渐进地按摩人的神经。魏驭城四肢舒展,肩膀也温沉下来,他变得放松。   “你刚说,这音乐叫什么?”   林疏月的英文发音很标准,念了一遍。   “嗯?”魏驭城拧了拧眉。   许是声音小没听清,于是,林疏月稍稍提了提音量。   魏驭城干脆伸手,“给我看看。”   “是我说得不清楚吗?”林疏月纳闷,乖乖递过手机。   魏驭城忽地握住她手腕,一用力,人便往沙发上踉跄。林疏月重心不稳,慌慌忙忙也坐了上去。一瞬,魏驭城侧身躺下,就这么枕去了她腿上。   很轻的力道,也没有刻意的接触提醒,全然把她当成了舒适枕头。魏驭城闭着眼,声音沉闷,“林老师,我就睡一会会,可以吗?”   林疏月身体僵硬,上唇碰下唇,声线也有一丝丝紧,“可以。”   魏驭城顿了下,低声:“我这样睡,可以吗?”   耳边的音乐恰好到雨声,淅淅沥沥恍若三月春光里。这样的催眠曲,治人也愈己,这一刻,他们是平等的。   林疏月周身也被奇异的感觉托举,她并不排斥,也不想违背本心。于是她答:“也可以。”   魏驭城闭眼时,双眼皮仍有两道浅褶,睫毛虽长,但不算卷,而是直着生长,倒与这漂亮的双眼皮互补了。   耳边的雨声变幻成风声,是透过树叶,从缝隙里过滤出的那种细微温柔。如春入夏,涨潮的心海成为无边际的幽深夜潭。   魏驭城的额头饱满,皮肤紧致不似这个年龄的男性,甚至看不到半点额纹。林疏月的目光往下,逐一勾勒他挺立的鼻梁,人中,最后停在男人的薄唇上。   像是将燃未燃的焰火星子,一点点,就能勾出明晰旧梦。   魏驭城闭眼沉睡,似与这安眠曲融为一体。   或许是鬼迷心窍,或者是粗率冲动,或许是真心本意。林疏月下意识地伸手,轻轻触了触魏驭城的下颌线。   如烟花烫手,却又流连不已。   她刚想收,手腕一紧,竟被魏驭城猛地握住。   林疏月一僵,但低头看见男人仍紧闭的眼,和蹙紧的眉——像是一场梦,怕睁眼便醒。   魏驭城掐住的不是手,而是感情命门。   林疏月忽然软了心,再开口,语气温柔缱绻,低声安抚:   “睡吧,这次我不走。” 第33章 烈焰   定于一点半要开的会议早已过了时间, 门外,一干人等着,连李斯文都不敢进去。   门里, 林疏月看了几次时间,话都到了嘴边,可一见魏驭城这难得的深度睡眠,便于心不忍起来。   一次次的纠结与妥协后,林疏月还是把人叫醒。   她轻点肩膀两次,魏驭城才懵懵懂懂地睁开眼。他的表情挺有意思,不情不愿,还有点恼意。   林疏月适时开玩笑, “哟, 看不出来,你还有起床气。”   魏驭城眼睫眨了眨, 适应光亮, 半天才慢悠悠地说了句,“不想起。”   “你一点半有会的吧?”   “嗯。”魏驭城问:“你知道?”   说到这个就没好气了,“明知故问。”   魏驭城勾了个很浅的笑意弧度, 声音仍是惺忪未醒的嘶哑, “周愫是李斯文的下属,你找李斯文算账。”   林疏月呵了呵, “清清白白魏驭城。”   魏驭城颈脖偏了偏,由低至高看她, 戏谑语气彻底醒了瞌睡,“不是应该叫干爹?”   都过去百八十年的梗, 又重提!   林疏月不算轻地打了下他的脸, “你什么癖好, 喜欢当老头儿。”   魏驭城无辜起来:“叫别的,你又不肯。”   这话危险指数超标。林疏月不惯着,推开他脑袋站起来。   魏驭城忽然扯开衬衫领口,还往右肩大幅度地拉下了些。他懒散散地岔开腿,跟风流公子哥似的坐没坐相。林疏月意识到什么,脚步停住,然后快速折返他身边。   “把衣服穿好。”她手臂环抱胸前,皱眉要求。   魏驭城什么鬼主意她还不清楚?办公室门一开,一定有人会看到。他这衣衫不整的浪荡模样,不误会才怪。   魏驭城挑眉,“没力气。”   没力气你个大头鬼。   林疏月不纵容,亲自动手,倾身过去,衣领给他扯回原样,扣子系得严严实实,还不忘讽刺调侃:“魏董,要守男德。”   魏驭城任其摆布,行动配合,表情却不正经。   林疏月冷哼,手劲一重,衬衫领一下勒紧他喉咙。魏驭城皱眉,轻咳一声后,蹙眉认真,“林疏月。”   林疏月唇抿了抿,怎么,记仇啊。   魏驭城分明笑得浪荡风流:“像正宫娘娘。”   方才数轮你来我往的交锋,没让林疏月怯场。但这一句话,却蓦地击中要害。她转过身,疾步如逃。双手拉开办公室的门,外面十余双眼睛注目。   林疏月愣了愣,脚踩刀尖似的装死离开。   —   下午,畅姐打来电话,让她参加明早九点的一个新人面试。说这几个岗位至关重要,环节和审核上更加严格。晚些时候林疏月看了面试者资料,七选一,技术研发是明耀科创的中心环节,能被录取,就是明耀的尖端人才储备库里的一员了。   看完一遍,林疏月又从头翻了一遍,第五位面试者姓傅,林疏月总觉得有点面熟,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第二天的面试按规章流程走,四位面试官各司其职,各有擅长领域的评判标准。最终结果综合,里面唯一一位女生被录取。   林疏月看了一下结果,姓傅的那位分值垫底,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畅姐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啊,翟总那边介绍来的,说是朋友的儿子。”   林疏月心领神会,试探问:“那就这样刷下来了?”   “刷啊。”畅姐毫不在意,“能加塞是本事,但要不要,是明耀的规矩。再说了,这人讲两句话,就知道是什么水平,差距不是一点点。既然耀总没有交待,那就按规矩办事。”   这点林疏月认同,心理测试的评分也能佐证。   本以为这事过了,但下午,林疏月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林疏月接了,结果是赵卿宇,劈头盖脸就是质问:“你对我有意见,我接受。但是你不能借此打击报复!”   林疏月当时就给听懵了,“啊?”   “傅鑫的心理测评分数是你打的吧,你干吗给他打了那么低的一个分?”赵卿宇压着声音。   林疏月火冒三丈,“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去看病,别来我这儿找存在感!”   挂电话,拉黑。林疏月越想越窝火,留了个心眼去打听。夏初认识的人多,加之赵卿宇在他同学里也算个小名人,很快就知道了原委。   “面试的那人是傅琳的弟弟,不学无术,家里找了关系想进明耀科创。打点进最后一轮没有录取,傅家人打听到你也是面试官,也知道你和赵卿宇的关系。”   林疏月便全明白了。   赵卿宇没少受傅家人的阴阳怪气,开始时就不是平等关系,这下更没了底气。难怪赵卿宇会冲她发脾气。   林疏月想起半月前,带俩弟弟吃饭时碰见赵卿宇时,他说的想复合,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赵卿宇没和傅琳分手吗?”她问夏初。   “怎么会分,傅家这棵大树给他吊着!”夏初说:“婚期都定了,而且据说,赵卿宇是入赘。”   嫁娶不管以何种方式,都无可厚非。   但赵卿宇这种人,只配林疏月一声冷笑。   敲门声,林疏月一时没收住情绪,“哪位?”   门缝慢镜头般地挤开,周愫探进脑袋,紧张兮兮地说:“是我。”   林疏月顿时平衡好情绪,“怎么啦?”   周愫双手合十,“又想请你帮忙啦。”   这个“又”字别有深意。林疏月睨她一眼,“愫愫,你叛变了啊。”   周愫眨眨眼,“没办法嘛,领导扣工资的。”   林疏月呵了呵,“今天你又没时间送文件?”   周愫点点头,“是啊,我待会要去买咖啡。”一本正经瞎说八道。   和上次相同时间,魏驭城在办公室等她吃午饭。   林疏月双手环抱胸前,吊着眼梢看他。魏驭城甚至不抬头,“今天换了一家,你尝尝味道。喜欢哪个,明天再点。”   好家伙,连明天都安排上了。   林疏月见他一直弯腰摆弄餐盒,懒着语调,忽地问了句,“魏驭城,你怎么不敢看我?”   魏驭城抬起头,眼神深了一寸,随即勾笑,“怕吓着你。”   林疏月背着手,走近,傲娇的小模样似是巡查工作,“这鱼好多刺。”   魏驭城平静道:“我帮你挑刺。”   林疏月没忍住,被这句话融化了笑意。   魏驭城看她一眼,“非得哄。”   林疏月将他一军,“谁哄谁?”   顿了下,他轻声,“哄我。”   不再嘴皮战争,林疏月真心实意道:“我把音频传给你,这一系列是师兄和我初时约定好,公开免费的篇幅。你若觉得效果不错,可以考虑购买付费版。还有,中午可以试着睡一会,别觉得自己一定睡不着。”   魏驭城笑了下,问:“林老师,你是怎么收费的?”   林疏月弯唇,“我啊,很贵的。”   魏驭城走过来,坦坦荡荡地轻扯她衣袖,带着人一起坐去沙发,“再贵也先陪我睡午觉。”   “没付钱。”林疏月笑着抗议。   魏驭城已轻车熟路地枕靠她腿上,闭眼说:“嗯,先赊账,月结。”   像是怕浪费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魏驭城连毯子都没去拿。林疏月勾到他脱在一旁的西服外套,轻轻盖在他胸口。   这套音频的催眠效果绝佳,林疏月都有些昏昏欲睡。她一手撑着额头,也闭眼休憩。另只手无意识的,轻轻落向男人胸前。   魏驭城睡着了,但睡得并不踏实。偶尔颤动,林疏月便本能反应的,掌心轻拍安抚。渐渐的,两人的心律节奏仿若一体。办公室内是清幽冷冽的精油香,耳边是恬然的音乐。   林疏月再睁眼,映进来的是魏驭城沉睡的侧颜。   男人放松时候,最是考验五官。   魏驭城今年三十五,眼廓狭长上扬,眼角平顺不见一丝皱眉。鼻翼处也没有年龄带来的皮肤问题,光滑细腻,像天生自带的滤镜磨皮。   林疏月没忍住,以指腹轻触他的睫毛。   不柔软,还有些许刺手。刚想移开,就被魏驭城一把握住。五指被他收于掌心,像握着一把小火焰。   他没睁眼,只沉声,“痒。”   自此之后的午间,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魏驭城的办公室,是只属于他俩的小天地。   日子朝一个非常奇妙的方向过渡。   林疏月喜欢这份感觉。   就连周愫都说:“月月,我觉得你最近心情超好,笑的都比以前多了。”   林疏月说:“我中彩票了。”   周愫:“好巧,我也中了。”   “你多少?”   “二十。”周愫问:“你呢?”   “五块。”   俩姑娘都笑得停不下来,简简单单的,属于女孩子的小快乐。   下午两人一块下班,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林疏月脚步忽地慢下来,转头向后面望。   “怎么了?”周愫也跟着回头。   “没什么。”林疏月奇怪,“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   周愫又看了看,“没有啊。”   林疏月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多想,这两天恍恍惚惚不是一两次了。   —   周六,钟衍约了姐弟俩来家里玩。林余星上周在明西医院接受一周的常规治疗,有一阵没和钟衍联系了。   “你怎么样啊?医生怎么说?”见面就知道关心,钟大少爷如今越来越细心。   “还可以吧。”林余星嘿嘿憨笑。   钟衍眼睛放光,“那明年夏天我们去冲浪!”   林余星摸摸头,“我不会。”   “我教你。”钟衍得意道:“我有ISA的冲浪认证书。夸啊。”   “哦,厉害。”   “切,一点都不走心。”钟衍宛若长辈般的老沉语气,“按时吃药做治疗,听医生的别乱来,就这么约定了啊,明年我教你冲浪。夏威夷太远你吃不消的话,咱们去三亚也行。”   林余星不好意思,“我还没去过三亚呢。”   “没事儿,你认我当哥,哥带你去好多地方旅游。”钟衍说:“我舅在三亚有一块私人海域,他去度假,最喜欢大半夜的一个人裸泳。”   林疏月正喝水,听到这差点呛死。   钟衍眨眨眼,“林老师,看不出来你还挺纯情的,其实裸泳挺正常的。”   林余星无辜地说出重点:“她是没看过魏舅舅裸泳。”   “有道理哦!”钟衍脱口而出,“下次我让你见识一下。”   “我有病吗?没事儿看男人裸泳。”林疏月无语,一人拍了一下脑袋,“瞎聊什么,尊重长辈。”   钟衍舌头吐得老长,歪向一边装死,“林老师杀人。”   林余星冷不丁地附和:“为魏舅舅杀人。”   林疏月哭笑不得。   明珠市入冬后,天气一度阴沉降雨,昨天开始转晴,到今天,湿漉水汽挥发干净,把人间蒸得晴暖如早春。   本来想着午饭后出去看电影,但饱食胃暖,人也变得懒洋洋不想动弹。这房子是顶层复式,整个明珠苑的楼王户型,从二层偏厅延伸出去,还开了一个二十来平的空中花园。   花园被阿姨打点得生机盎然,一年四季都有花朵盛开。钟衍打着哈欠,“上映的电影没什么感兴趣的,咱们斗地主呗,晚上再去吃火锅。”   就这样,三人坐去小花园玩起了牌。   林余星脑袋聪明,钟衍也不赖,林疏月在他俩面前可就太吃亏了。当地主的时候,被俩农民欺负死,当农民了,还要被搭档“嫌弃”,“我去!林老师,你出这张牌认真的吗?这局你又要被惩罚了啊。”   所谓惩罚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就这么短短一小时,林疏月的初中暗恋对象都被俩小孩儿挖掘了出来。   “来了来了啊。”钟衍撑着半边脑袋,吊儿郎当地看着林疏月,“林老师,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大冒险也不搞难的,你就说十遍‘钟衍明珠市第一帅’。”   林疏月果断:“我选真心话。”   这边正玩着,屋里,阿姨听见门铃声去开门,乍一见人很是意外,“呀,魏先生回来了。”   周六,魏驭城一般都要参加活动或是应酬,早上出去,晚上都不一定回明珠苑。魏驭城今日事情办得早,本要回集团,但看微信时,恰好看见钟衍发了条朋友圈——几张牌,花园,配字:赌坛小王子大杀四方[得意][墨镜]   心思一动,魏驭城便吩咐司机改道,回明珠苑。   他换了拖鞋,悄声走至二楼露台花园门边。冬日暖阳与漂亮姑娘一起映入眼帘,林疏月蹙眉噘嘴,分明是受委屈的小可怜模样。   钟衍显然没对她手下留情,“真心话啊,做好准备林老师——你觉得我家,谁最帅?”   林疏月想都没想,“反正不是你。”   钟衍不服,“不是我还有谁?”   “巧了,你正好也认识。”林疏月说:“你舅舅,魏驭城。”   钟衍死不了心,“怎么个帅法?”   林疏月轻飘飘地斜睨他一眼,“想夸你舅就不能当面夸吗,非得借我的嘴。”   钟衍丧到漏气,重点是这个吗,显然不!   气氛一时安静。   只有风声轻抚花与草,阳光像蚕丝被,轻薄一层,却无比贴身保暖。林疏月的皮肤像奶昔白的瓷器,被温度熏出微红。   她认真思考,一时不语。   魏驭城立在门边,忽然心生期待。   半晌,林疏月眼珠轻转,神色平和,慢着语调一字字地真心话:“帅得无法无天吧。”   魏驭城一愣,笑意自眼角弥漫,在这隆冬时节,竟感受到了三月春暖。   钟衍大手一挥,“洗牌。”   这一局是林疏月的地主,牌不错,她觉得翻盘有望。小心斟酌了半天,打出一对3的小牌。结果钟衍上来就是一个炸弹,“好,该我出牌。”   林疏月气死,“这么小的牌你也炸。”   钟衍欠儿欠儿道:“不好意思,炸弹多。”   林疏月无语颓丧,觉得百分百要输时,身后一阵清风,幽淡的男士香先袭入鼻间,然后是魏驭城低沉的声音:“总欺负她做什么?”   林疏月一愣,转过头,对上魏驭城含笑的眼。   他说:“别怕,这局定不让你输。”又势在必得对钟衍说:“出牌。”   钟衍的对子和单张都往大的给,张狂得跟他这人一样,最后六张牌,五连顺一甩,本以为赢定,不料魏驭城竟吃得起。   随即,形式扭转,魏驭城一手撑着桌面,伏腰弯身地指点林疏月出牌,“他手上是张J,要不起,你赢了。”   钟衍瞪大眼睛,“靠!”透视眼吧!   林疏月扬眉吐气,“哼哼,小孩儿,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呐?”   钟衍选真心话。   林疏月没想为难人,就一游戏打发时间。于是随便问了个:“你现阶段最想做的事。”   钟衍直球性子,想什么说什么,不懂半点委婉,“我想要个舅妈。”然后手一抬,直指林疏月:“就你这样的。”   直男本男了。   林疏月慢慢别开头,表情一言难尽。   这个方向和角度,恰好对上另一位当事人似笑非笑的眼。魏驭城直起身体,双手环抱胸前,表情欣慰与满意更多。   钟衍眼尖,看到魏驭城的左手腕,“咦,舅你换表了?”   魏驭城淡淡“嗯”了声。   “我去,你怎么换了呢?这块明明没有那块值钱啊,我没记错的话,也就十几万吧?”   一旁的林余星差点噎死,“也就?十几万?”   钟衍:“我舅挑剔死了,从来不戴五十万以下的表。诶,我看看啊,这是PIX的星座系列吧,什么星座啊?”钟衍伸长脖子一探究竟,“天蝎。好巧啊,林老师,你也是天蝎座的吧!”   林疏月心被扎紧,略为心虚地没有应声。   倒是魏驭城循循善诱,冷不丁地开口:“知道为什么了?”   钟衍先是沉默,深思,脑海里串起某个点,接着所有线路都被连通。费解的小灯泡倏地点亮,照明了所有的百思不得解。   他一脸认真,望向魏驭城,“知道了。”   魏驭城正欲弯唇,以表慰藉。   “舅,你破产了?”   ……   十分钟后,挨了魏驭城一顿训的钟衍莫名其妙,逮着林余星一顿诉苦,“我说错话了吗?可我明明告诉他,破产没关系,我也愿意打工养他的啊!”   林余星避之不及,“小衍哥,你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哥。”   借口去洗手间的林疏月,一出来就被魏驭城堵在门口。   林疏月忍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魏驭城被那小子气出了一身汗,闷得慌。一手扯了扯衣领,呼吸声都沉重了些。问:“笑什么,都怪你。”   林疏月错身而过,两人距离最近时,她声音轻柔似蛊,“怪我什么?真破产了,我也没说不养你。” 第34章 烈焰(一更)   外头还有俩孩子在, 魏驭城有分寸。灼灼注视数秒,便上了楼。   这边,钟衍还纳闷, “我打工还不够让他感动吗?”   林余星说:“还是关心一下你下个月有没有零花钱吧。”   钟衍暴躁地捋了把头发, “我舅最近阴晴不定的, 总克扣我零花钱。没钱了, 你的就分我一半呗。”   林余星连忙退后一大步, “养不起养不起。”   行程安排照旧,晚上出去吃火锅。林余星顶顶聪明, “要不要叫上魏舅舅一起。”   林疏月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弟弟, 林余星假意看别处。   不过还是没有遂林余星的意,李斯文恰巧过来,向魏驭城汇报工作。李斯文颔首,“出去吗?”   林疏月笑了笑,“是, 李秘书。”   刚要走, 楼上忽然传来魏驭城的声音:“斯文, 车钥匙给钟衍。”   钟衍问号:“我有车啊。”   那辆定制的冰蓝色超跑才拿回家, 正好开出去兜风。   魏驭城双手臂撑着二楼栏杆,语气虽淡,却不容置疑, “斯文的车安全。”   钟衍特无语, 他不喜欢开Porsche,觉得太商务范儿了, 不符合他的潮boy气质。路程过半了, 他还在不断吐槽, “我舅也太关心我的人身安全了, 长辈的爱意真沉重。不是,林余星你把话说清楚,此刻翻白眼是几个意思?”   吃了一顿聒噪的火锅,快到家了,林疏月耳朵还嗡嗡叫。她瞥了眼弟弟,摊牌道:“行了,没外人了,小脑瓜子别藏心思了。”   还剩几百米距离到小区,林余星双手插衣兜,低了低头说:“姐,坐坐呗。”   绿化带能挡风,倒也不是特别冷。林余星显然有话说,单刀直入地问:“姐,你会答应魏舅舅吗?”   在弟弟面前,林疏月不想隐瞒。她很诚实告知:“不知道。”   “你犹豫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林余星咧嘴一笑,“我太了解你啦。”   林疏月笑了下,没否认。   “姐,你知道吗,我特别希望你找到一个靠谱的爱人。所以我以前,总是帮赵卿宇说话。其实我能看出来,他有时候很幼稚,不顾你的想法。但我觉得,你能有个依靠,便什么都能接受了。”   林余星抬头仰望天际,阴云团团,是深浅不一的灰,一颗星辰都不见,他却望得那样认真。   “姐,我多希望你有新生活,新的人生际遇。那样,我的负罪感就能少一点。”林余星眼底灰暗低落,“在我这受的苦,至少在别处有幸福。”   林疏月坚定地握住林余星的手,“星儿,你从不是负担。你若总这样消极,才是姐姐真正的苦。”   林余星转过头,眼圈都红了,“姐。”   “姐姐有姐姐的担当,弟弟也要有弟弟的勇敢。”林疏月轻揽少年瘦削的肩,“别瞎想啊。”   林余星吸了吸鼻子,“那你和魏舅舅,会在一起吗?”   “你喜欢他啊?”   “喜欢。”林余星掰着手指细数优点,“帅,有钱,你以后不会过得太辛苦。”   林疏月笑着拍了拍他脑门儿,“你倒实在。”   隔着绿化带的身后就是马路,轮胎飞驰的磨地声,汽笛声交织,填补暂停住的心事。姐弟俩沉默许久,林疏月轻声:“我可以试一试。”   —   周二临近下班,林疏月看了好几次手机。周愫忙完工作,溜达过来串门,“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一朋友要来,还没到。”林疏月又打开手机。   周愫凑近,怪八卦的,“什么朋友啊?”   林疏月斜睨她一眼,“男朋友满意不?”   周愫点点头,“那我去跟大Boss汇报喽。”   林疏月啧的一声,“你这叛徒当得挺没负罪感啊。”   周愫嘻嘻笑,吃了她两小块杨梅姜丝,“下班一块儿走。”   离下班还有十五分钟,电话终于来了。林疏月精神奕奕,快步往外,“等我会儿啊。”   一大学同学,来明珠市出差,和林疏月共同实习过,同窗情要好。林疏月远远跟他打招呼,“班长。”   “疏月。”男生摆摆手,把东西给她,“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林疏月确认了番,喜笑颜开,“没错,谢谢了啊班长。”   两人有说有笑,远距离看,关系和谐愉悦。   同学还有事,很快道别。   林疏月转过身,就对上不远处,魏驭城眸色深邃的眼睛。他和李斯文站一起,正从迈巴赫里下车。方才后车座里,已将两人尽收眼底。   魏驭城的表情挺沉静,不轻不重地看着她。   林疏月觉得空气有点儿酸,她眼睫轻眨,故意扬着下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   电梯等了会时间,到楼层时,她一出来,就被人抓住手腕。   魏驭城到的比她早,候在这伺机而动。   林疏月也不挣扎,任他领着往一旁楼道走。   门关,窄小楼道宛若无人之境。   魏驭城抱胸而立,林疏月好整以暇,吊着眼梢望向他,“魏董,有事吩咐?”   “别拿公事语气,我不是你领导。”魏驭城不客气地提醒。   还摆臭架子,林疏月懒洋洋地问:“那该什么语气?”   魏驭城低头一笑,然后逐步逼近,“你该质问……”他学她语气,捏着嗓子语气略细,“魏董,吃醋了?”   不按常理出牌,林疏月被他突然的反差烫了下心。   明明是占据上风,局势却一瞬扭转。   她一时无言,魏驭城却从容意气,“觉得我见到你和别的男人一起有说有笑,醋坛子翻了,要收拾人了?”   林疏月忍笑,眼珠一转看别处。   魏驭城忽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挑过她的脸,又变成了对视,“真要二选一,这种自信我还是有的。”   林疏月笑意再藏不住,没好气地吐槽:“自大。”   魏驭城的手指一触即收,没有再多的越界,“明天中午过来,陪我午睡。”   林疏月抬抬眼,“陪不了。”   魏驭城脚步顿住,此刻的神色才是真实的危险。   “出差一周哦领导。”   魏驭城皱了皱眉,理所当然地不满,“你不要我了。”   林疏月被他突然的孩子气撩得心神微漾。一个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反差起来简直是纵火犯。于是眼神软了,语气软了,心也软了。林疏月递过手中东西,“给。”   魏驭城垂眸。   “我大学时的班长是中医世家,我托他带的助安眠的药枕,这方子我改了几处药引,应该更适合你。”林疏月轻轻扬眉,学他方才动作,也伸出食指,不轻不重地点了点男人的衣襟:   “表现乖一点,不会不要你。”   你来我往,从不认输。   魏驭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蓦地低头笑。   下班坐周愫的顺风车,绕去庸云路买了糯米烧,俩人边排队边聊天,好不自在。前边是一块玻璃镜面装饰,林疏月无意一瞥,顿时愣住,猛地转过头。   “怎么啦?”周愫被她突然的反应吓了跳,“熟人?”   身后除了排队的,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   林疏月松口气,摇摇头,“总觉得有人跟着,没事,幻觉吧。”   回家收拾行李,忙碌暂时忘却这段插曲。   出差的地方在广州,和畅姐一起。次日上午十点的航班,登机前十分钟,林疏月收到魏驭城发来短信,只两个字:   -我乖。   林疏月没忍住,笑意盛满眼角眉梢。   畅姐瞧见她这表情,凑过来问:“咋啦,中彩票了?”   林疏月握紧手机,像握住秘密,笑着说:“是啊,六等奖。”   畅姐笑死,“六等奖两块钱,把你乐的。”   林疏月笑意更甚。   这微妙的甜蜜与隐晦的心意,让人暗里着迷,也让人满心欢喜。 第35章 烈焰(二更)   跟畅姐出差真不轻松, 她有无限体力,一天可以转四个场子,晚上应酬起来也精神满满, 豪迈得不输男人。   林疏月也很机灵, 虽应酬得少, 但眼力见不减,与畅姐心存默契, 一唱一和把甲方哄得服服帖帖。   饭局后,畅姐对林疏月满意至极,“月儿, 以后出差我都带上你。”   林疏月欣然,“行啊,畅姐一句话的事。”   “不行不行。”畅姐笑眯眯地说:“我有数。”   林疏月也喝了酒, 一点点,微醺的状态。她看着畅姐觉得亲切,便抱住她手臂, 变成了一只树袋熊。   畅姐摸摸她的后脑勺,略显犹豫, “月,我一直想问你件事儿。”   林疏月维持姿势没动, 平静道:“是不是想问,我之前为什么会被吊销执照。”   不料她如此直接,畅姐连忙道歉:“对不起啊。”   “没事。”林疏月枕着她的肩,神色与语气一样平静, “因为一些事, 一些人, 碰到他们, 我的生活变得很糟糕。那年我大学刚毕业,进入一家业内非常优秀的心理咨询机构工作。后来接待了一位有自残倾向的患者,起初,他很配合,效果也不错,顺利地完成了既定辅导。但就在结束的第二天,他态度大变。”   畅姐紧张,“怎么了?”   “说我在辅导期间,勾引引诱,对他精神控制,蓄意让病患产生依恋感情,要跟他谈恋爱。并且他有备而来,深谙行业规则,写举报信,去法院告我,这事闹得太大,影响极度恶劣。”林疏月说:“当年我经验浅薄,很多一对一辅导治疗时的话术,都是他有意设计,并且录了音,恶意剪裁拼凑之后,变成了堂而皇之的证据。”   畅姐心里一阵恶寒,既不可置信,又觉得无比心疼,“月,你得罪过他吗?”   林疏月摇了摇头。   然后以极缓慢的声音,轻声道:“我母亲跟过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之前,还有一个儿子。”   畅姐惊愕得说不出话。   脑子灵光一闪,忐忑问:“小星弟弟,是,是你妈妈和那个男的……”   林疏月低了低头,“嗯。”   畅姐以为她的情绪会受影响,但第二天,林疏月容光焕发,清透漂亮的妆容惹眼得像人群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早啊畅姐。”她笑盈盈地打招呼。   “早。”畅姐说:“进度比想象中快,顺利的话,我们能提前两天回去。”   周四,提早两天半结束工作。   拿着签好的合同,畅姐伸了个放松的懒腰,“月,这两天在广州好好玩,购购物。”   林疏月刚要答应,手机适时响。   Wei:周六回?机场接你。   冰冷的手机顿时变成了一整罐的水果糖,暖心的甜悄悄轻蹭她掌心,挠出一条隐晦的彩虹。   林疏月心思一动,对畅姐说:“家里有点事儿,我想早点回去。”   冲动起了头,便刹车不住。第二天她都不想等,直接定了最晚航班回明珠市。她一路风尘仆仆,却不觉疲惫,反倒有了暌违的欢喜。   没等到回复,魏驭城又发来确认信息:周六回?   此时的林疏月正在出租车上,刚从航站楼出发。她没回消息,而是直接发了个位置实时共享。没一会,魏驭城的头像也加入进来。   他们的距离,同一座城市,45公里。   魏驭城没再退出。   林疏月能想象他复杂的表情。   如心存默契,无需多言,一个位置共享,两个小点在同一平面,一点点地挪动,靠近。   手机机身微烫,像一只暖手炉,轻轻熨帖她掌心,林疏月不由握得更紧。她扭头向外看,从未觉得明珠市的夜景如此旖旎多情。   高楼耸立不再冰冷不讲人情味,绚烂灯影不再花了眼睛,就连便秘似的交通,也变得可以忍受。林疏月每隔一分钟,就看一眼手机。   38公里。   25公里。   11公里。   两个小圆点越来越近,未见面,心先悦。   红灯时,司机师傅笑呵着问:“姑娘,赶着见男朋友吧?”   男朋友三个字新奇,烫了烫林疏月的耳朵。她笑着问:“您知道是男朋友?”   “知道啊,”司机师傅倍自信,“接过那么多乘客,我会看表情的。”   林疏月笑意更深,“您厉害。”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哎呦这兔崽子,跟我后头晃我一路了。”   林疏月在明珠金融中心下车,抬头看,光晕从大厦背面弥漫开,徒添壮阔。灯火通明的明珠地心,也有一盏灯,是为她而亮。   林疏月脚步不由轻快,走前再看一眼屏幕,她和魏驭城的头像几近重叠。进了大门,林疏月甚至小跑着奔向电梯。   快到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染着诡异笑意的:“疏月,好久不见。”   林疏月如遭雷击,从天灵盖直劈脚底心,猝不及防地将她撕成两半。她以为是幻听,就跟这段时间总觉得有人跟踪她一样的幻觉。   她僵硬地转过头,与李嵊面对面,眼对眼时,才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李嵊的五官与两年前一模一样,就连这双看似无害的温和双眼,也没有丝毫改变。比如此刻,他带着可亲的笑,但林疏月知道,这笑里藏着裹毒液的刀。   如见鬼魅,她生命里最痛楚的一角,还是被扒皮暴露。   李嵊个高,精神抖擞的短寸头,笑起来时,五官会挤出一种奇怪的弧形,但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斯文的,内向的年轻人。   他手指竖起,往上指了指,“我知道了,你在这里上班。”   林疏月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掐紧。她下意识地把手机揣进衣兜,转头就往大厦外走。李嵊没有跟来,高瘦的身影没站直,融进暗色光影里。   他没有跟上来。   大厦外停着出租车,林疏月拉开后座坐上去。司机师傅诶嘿一声,“又是你啊姑娘,事儿办得这么快?”   正是刚才载她过来的司机,才多久,他还在等着上客。   林疏月哑着声说:“师傅,麻烦您原路开。”   她指尖发抖,指纹按压两次才解锁手机。两颗小头像仍岁月静好地重叠一起,随着车动,林疏月的位置一点点偏离。   视线模糊,林疏月咽了咽喉咙,抖着手,退出了位置共享。   魏驭城的电话几乎秒速打来,林疏月按了静音,没有接。   自动挂断后,她打给夏初。   一开口,喉咙便哽咽住,“夏夏,他找到我了,他来找我了。”   夏初就在附近办事,一个刹车靠边停,“别慌,我马上过来。”   风驰电掣地赶到约定江边,林疏月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双手撑住额头。   “月月!”夏初慌张跑来,一把将人抱住,“没事没事啊。”   林疏月起初想忍,可怎么都忍不住了,她像一只被猎人盯紧的飞鸟,枪响一动,打散半边羽翼。她哽咽道:“李嵊找到我了,他知道我在哪里上班,他一直一直跟着我。”   听完,夏初怒火中烧,“他妈的这个畜生有完没完了!月月你先别慌,他要是敢乱来,咱们报警,我就不信法治社会,还治不了他了!”   林疏月无力垂手,冷静了,也更无力了,“李嵊这个人,你清楚的。”   夏初顿时无言。   那些狠话,别人或许怕。但到他身上,治不了根本。   林疏月的妈辛曼珠,十九年前跟一个男人生了个孩子。母女俩关系自小割裂,林疏月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个弟弟,林余星那年十二岁。   客观来说,情感的双向选择无可厚非。   她妈跟谁一起生孩子,林疏月可以不闻不问。但之后才知道,这个男人与病逝的前妻还有一个孩子。   这个人便是李嵊。   李嵊外表平和,性格却阴鸷古怪,且有智商,最会忍耐。他出现在林疏月生活中,对其温水煮青蛙地打击报复,一度将林疏月推至地狱边缘。   大四实习期,林疏月特意申请去别的城市,带着林余星一起。可无论去哪里,都能被李嵊找到。哪怕什么都没做,可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幽灵。   再后来,林疏月被吊销从业执照的事一出,半只脚已坠入地狱。   那是她生命最黯淡灰心的时光。   李嵊阴魂不散,她的生活稍稳定,他总能精准打击,不疾不徐地告知她周围人,她有一个多恶劣的母亲,有一段多卑劣的工作经历。他像一只隐形的恶鬼,偏就带着上帝的审判,单方面地向林疏月洒下阴影,不许她见天明的太阳。   之后,在夏初的帮助下,林疏月回到明珠市。   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最安全。   她不再正式上班,不再选择任何需要暴露身份的工作,而是挂个匿名账号,接接心理专业相关的文献修改。   这样平静的生活,维持了一年。   就在林疏月觉得一切都好起来时,就在她遇到钟衍、魏驭城、畅姐这些人时。她以为幸福终于光临,她可以主动推开禁闭的门。   直到这一刻,灰飞烟灭。   林疏月没有哭,整个人消极空洞,她说了一句让夏初难受如刀刃割心的话:“可我,又有什么错呢?”   夏初差点就哭了,“你别这么想啊月月,很多人很多人,都是爱你的。你想想星星,想想魏驭城。”   听到魏驭城的名字,林疏月声音更哑了,“夏夏,我……”   “嘶——”轮胎磨地刺耳声中断她的后半句。黑色奔驰开着双闪,掐着黄灯最后一秒直接调头朝这边开。   奔驰斜横在两人面前,急刹车抖,魏驭城从驾驶座推门而下。   他一路风尘急速,深沉的眉眼直落林疏月。   夏初震惊,“这么快?盲猜闯三个红灯。”   魏驭城没应声,注意力都在忽然放他鸽子的人身上。   林疏月不接电话,他便不再继续打,而是联系上了夏初,要了地址,不过十五分钟时间就赶到。   夏初摆摆手,“我先走,你俩聊。”经过魏驭城面前,她压低声音:“今晚顺着她点,求你了。”   魏驭城不知前因后果,但还是听出话里的郑重。   夏初走后,他才轻叹一口气,将恼意转为无奈,半调侃的语气:“手机坏了?迷路了?”   林疏月微微低头,神色未从愁容中抽离。   魏驭城笑,“不怪你,怪手机。”   林疏月眼热,眼底又泛起了红。   魏驭城蹙眉,“好,不怪手机,怪我。”   沉默里每多一秒,林疏月的眼睛就忍红一分。   安静许久。   魏驭城低声,“是我冒昧。你若不想看到我。”顿了顿,他轻轻将车钥匙塞于她掌心,“太晚,开我的车回家,我打车走。”   金属片凉透掌心,林疏月下意识地握住。   魏驭城神色一黯,点点头,“慢点开。”然后转身欲走。背过身了,他才按住自己的左手臂,极轻微的一个动作。   没迈几步,林疏月的声音清冷,如往静湖掷石,“你伤哪了?”   魏驭城脚步一僵,欲盖弥彰,“哪都没伤。”   林疏月边说边走近,声线哑,“你的车,左边车头凹进去了一大块。伤着右手了是不是?”   魏驭城直叹什么都瞒不过,无奈转身,以笑作掩,“担心你,所以开得快,出车库的时候没看到左边的石墩,就轻轻撞了一下。没事,我没伤着。”   车都撞成这样了,怎么可能只是“轻轻”一下。他刚才按手的动作,林疏月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男人,连真心都小心翼翼。   魏驭城第二次叹气,“出差不开心?我帮你骂唐耀好不好?还是我开车送你回家,你这样我不放心。”   还没说完,林疏月忽然冲过来抱住他,连人带撞,魏驭城直退好几步。   她身上有清幽好闻的淡香,可配着此刻的氛围,魏驭城生生品出了一味苦。   “怎么了?”他低头,双手仍克制着垂于腿间。   林疏月将脸掩埋他胸口,隔着衣料,呼吸烫心。她哑声:“提前回来,我是想给你惊喜的。”   魏驭城一颤,自此,才抬手,轻柔地回抱她,“我感受到了。不信你听听,这里的心跳是不是特别快。”   语罢,他的手温柔按压林疏月的后脑,让她的脸完全贴至自己心口,“……嘘,别说话。不管发生什么,先在我怀里待着。” 第36章 烈焰   魏驭城的怀抱是暖的, 衣服布料柔软,让人安心。   林疏月将全部重量推卸,像一只被大海托住的船只, 在晃荡中找到港湾。第一次, 她有了贪恋的欲望。   魏驭城低声笑,“好抱?”   林疏月下意识地要撒手, 却被男人用力按住,“好抱就多抱一会。”   在他怀里, 像置身寂静山岭。安静之下,有治愈的能力。林疏月塌陷的心一点点鼓气复原, 也恢复了理性。无论对方是谁,她都不想以脆弱示人。很快,她抽身怀抱, 深吸一口气,没忘记他受伤,“上车,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魏驭城把手背去身后,“不碍事, 我心里有数。只这车明天要送去修了。”   林疏月想都没想, “那我给你报销打车钱。”   魏驭城眼露笑意,吊着眉梢轻佻, “魏董不缺钱。”他向前一步, 倾身侧耳, “缺人。”   最后还是魏驭城把人送回的家。   走前, 林疏月隔着车窗说:“慢点开, 到了给我发信息。”   转身刚要走, 魏驭城把人叫住, 平静看向她,“有事不要瞒我。”   林疏月静了两秒,点头,“好。”   到家,进门前,林疏月深呼吸,将情绪调整归位。如往常一样,只要她晚归,林余星都会一边拼乐高一边等她。   “姐,”听见开门动静,林余星抬起头灿烂一笑,“这个火箭好看吗?”   “好看。”林疏月看到包装盒,“钟衍给你的?”   “魏舅舅给的,是他公司的联名款。”林余星的笑容单纯无害,一点点小惊喜就能填充他所有的快乐。   林疏月蹲下,平视着弟弟,“还有什么想拼的?姐姐明天都给你买回来。”   “小衍哥给了好多,都没拼完呢。”林余星眨眨眼,“怎么啦姐。”   林疏月给了个安抚的笑,“没事。看天气预报了吗,接下来两周天气都不太好,你少出门,在家拼拼乐高。夏初姐姐最近不忙,白天会过来陪你。”   林余星不疑有他,“知道了。”   林疏月摸摸他脑袋,“乖。对了,我刚回来看到小区门口张贴了通知,发生了两起入门盗窃事件。你也主意点,别轻易给陌生人开门。”   “嗯嗯。”   从她淡然不乱地交待这些事起,心里就已经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李嵊这人,斡旋这么多年,林疏月太了解。   最阴毒的蛇不会明目张胆游于人世,而是潜伏湿冷角落,如定时弹药给予威胁。他是一座阴影大山,挡住了所有阳光。林疏月也明白,他再次出现,一定是想故技重施。   果不其然,第二天,林疏月在上班途中见到李嵊。   他穿一件黑色宽大罩衫,从头到尾都是黑的。身材高瘦却微微佝偻,等在林疏月上班必经的地铁口。他不打招呼,一双鬼魅似的眼睛盯着她。   林疏月走,他也走,始终保持几米的距离,像一道甩不掉的影子。   地铁到站,熙攘的人群涌动,车厢内,林疏月一侧头,就能对上黑色的身影阴魂不散。   林疏月神色沉默,步履不慌不忙。她以平静,无声对抗李嵊的跟踪。这种淡然表现,更能激怒对方。   早高峰,明珠市CBD商圈人流最大。到站时人头攒动,李嵊眯了眯眼,一时没找着林疏月。他脚步加快,往她上班的大厦走。   刚出地铁口,林疏月的声音自右边传来:“这里。”   她就站在那,冷静的,毫无惧意地盯着他,“聊聊。”   李嵊不会跟她聊,永远沉默一张嘴。他往后退,林疏月却步步逼近,截断他的去路,先发制人道:“这一次你要怎么对付我,我都知道。”   李嵊目光机警,浓眉断开一条很细的缝,看起来更阴冷。   “跟踪我,出现在我的生活轨迹里,让我生活圈的人逐渐发现不对,他们会问我,你是谁。我犹豫,恐惧,不知所措。你得逞,高兴,满意。继而传播给所有人,说我有个狐狸精妈,勾引你爸,还生了个孩子。别人会想,有这种妈,我这个女儿人品能好哪儿去。他们的猜疑给我施加压力,我无所适从。最后,你会说,我引诱过心理咨询患者,被患者告过。直到所有人都议论我,远离我。彻底毁掉我的生活,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李嵊低着眼睛看她,唇瓣向下抿了抿。   “等我搬离这座城市,好不容易找到落脚点,小心翼翼地重新开始,你又会出现。周而复始地操纵着这老鹰捉小鸡的把戏。我的恐惧与慌张,是你的高潮点。”林疏月一字一字,清晰有力,“李嵊,你真可怜。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我不快乐。你以为你凌驾于我,可事实上,你才是被我捆绑的那一个。你所有的意志力,专注力,都围绕我展开。就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反其道而行,林疏月是铆足了劲打这场心理战。   她一夜未眠,早已想得透澈明白。   “李嵊,你尽管放马过来。诋毁我,打击我,报复我,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了。你就自导自演吧,我不会再被你左右情绪。我偏要努力活着,你最好别走,我且让你看一看。你给我看好了。”   林疏月目光坚毅,心里有了无上勇气。   她满意现在的生活,也有了更想追寻的未来。以前飘荡似浮萍,无依无靠,现在不一样了,林疏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直觉,好不容易摸到幸福的苗头,凭什么让他给拔了去。   林疏月转身就走,恣意且自信地撂话:“跟着我上班吗,看看别的年轻人是怎么朝气蓬勃过日子的,再看看你自己如何卑劣,像个死气沉沉的怨夫。”   擦肩而过时,李嵊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唯一不变的是阴冷眼神,像棺材盖板,一下一下槽着林疏月的背影,然后冷不丁道:   “记住你说的话。”   ……   打完卡,进办公室,林疏月的心跳已平复。她本想去窗户边看看李嵊在哪,但很快把自己勒令住。   对敌人的在意,便是对自我的惩罚。   林疏月狠了心,如果即将有暴风雨,她也绝不做软绵无力的春雨,怎么着都要当一记惊雷,不让对方讨着便宜。   正出神,很轻的一声敲门响拉回思绪。   林疏月手一抖,杯子没拿稳,洒了半桌面的水。   魏驭城皱眉,“烫着没?”   林疏月抽纸巾,“没事。”   魏驭城走近,语气不怎么正经,“见到我,这么激动。”   这一次,林疏月没阴阳怪气地否认,承认得大大方方,“早上好,魏董,见到你好开心哦。”   魏驭城眉心蹙了下,随即笑意弥散,“今儿转性了。”   “哪儿转性。”林疏月故意曲解,“货真价实女儿身。”   魏驭城轻撩眼眸,随手拿起手边的玻璃茶罐把玩。长而匀称的手指一下一下按压在罐壁上,随即,手指变换方向,两指指腹捏住出玻璃盖上的那颗凸起的装饰圆球。   他意兴阑珊地应了声:“嗯,早验过了。”   这车开得,简直无人之境。   林疏月起先还想忍,可抬头一对视,便什么都忍不住了。她笑骂:“还不上班吗,老板带头迟到。”   魏驭城看她一眼,“没人敢说我迟到,最多议论一句君王不早朝。”   正值上班高峰期,进进出出的员工都瞧见,魏董是从林疏月办公室出来的。好些双眼睛都若有似无地往里瞄。   林疏月轻倚桌沿,背影窈窕。   她后知后觉,低头笑起来。这句诗前半句怎么说来着?   芙蓉帐暖度春宵,   从此君王不早朝。   魏驭城的欲望,总会找个隐晦方式明明白白传递。   林疏月敛神,这样的男人,喜欢得坦坦荡荡,追人直接热情,再发散,他的优良家世,出众个人能力,丰厚的财富,哪一样都是光明闪耀的。   魏驭城对感情的方式,是分寸拿捏刚刚好的强势,谈情说爱,简单明了,让人舒适。哪怕是以前不在意时,也从不觉得困扰。   想到这,林疏月下意识地回头往外望。   人明明已不在,他待过的地方,也是一幅好风景。   恰好来了新短信提示:   Wei:午睡陪我?   林疏月嘴角漫出淡淡笑意,将屏幕轻压心口,忽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午睡还是没睡成,魏驭城临时有事,与李斯文外出忙工作。   林疏月给他发短信:魏董放我鸽子。   过了几分钟,魏驭城才回:林老师失落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十拿九稳的陈述语气。   这老狐狸,才该去当个心理师。   林疏月索性承认:是。   这次是秒回:等我,一起吃晚饭。   月:就这?   Wei:再把中午欠的觉,晚上补掉。   —   李斯文今天压力格外大。   魏驭城从不催他办事,一是彼此心里有数,二是李斯文妥帖仔细,着实让人放心。但今日,连遭老板三轮催促,他自己心里都没了底。   后面耽误了十分钟,魏驭城看了两次表,脸色已然不耐。李斯文没敢说,他背后筛了层层冷汗,还特意确认了番今天的日程,真的没什么重要事啊。   直到回公司途中,魏驭城吩咐司机:“不进地库,楼下等林老师。”   李斯文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赶着回来见林疏月。   离公司还有三公里,魏驭城就给林疏月打了电话。那头也不知说了什么,魏驭城叠着腿,笑得剑眉斜飞,佯装严肃的语气,“最多等你十分钟。”   林疏月已在电梯口,单手环腰,低头浅笑,“只十分钟?”   进电梯,冰蓝数字在液晶大屏上规律跃动。   谁都没说话,电话也没挂。   呼吸声静静交织,越靠越近。   到大厅,隔着旋转门,林疏月说:“我看到你的车了。”   魏驭城“嗯”了声,“你出来。”   一切再正常不过。   五百来米的距离,辅道转个内弯就能直接过来。司机已经减慢车速,可就在电光火石间,从右边广告牌的盲区处突然开出一辆白色桑塔纳。   车速快,重力猛,“砰!”的一声巨响,撞上了奔驰的右侧面。   几乎同时,这一幕撞入林疏月眼帘。   电话里,魏驭城的手机发出“嘶——”的刺耳电流声。   右侧,正是魏驭城坐着的位置,李斯文反应再快,但还是来不及了!   魏驭城被这一波震,身体惯性力前栽。他下意识地用手肘去挡,皮肉撞在椅背的闷响如此清晰。一阵剧痛顺着手臂攀延,魏驭城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他左手上有旧伤,那次在天台保护林疏月,从阶梯上滚落留下的。   李斯文脸色刹白,“魏董!”   司机惊魂未定,哆嗦着推开车门,先行控制住肇事车辆,义正言辞:“报警!”   魏驭城忍着剧痛,先是狠狠剜了眼肇事司机,黑衣,高个,表情不见丝毫惊慌,是一种极致的漠然。   一眼略过,魏驭城扭头去找林疏月。   隔着车窗,他看到林疏月惊慌的表情,失措地往这边跑。那一瞬,手臂的疼好像也可以忍受。但下一秒,林疏月慢下脚步,接了个电话。   这个电话一接,她的脚步以可见速度迟疑,继而生生定在原地。   李嵊的声音如狰狞鬼魅浮:“再走一步试试,下次就不会撞得这么轻了。”   林疏月如被铁箍骤然锁紧喉咙,几秒就被抽空体内氧气。李嵊的每一个字都如注铅,凝固了她所有知觉。   “这是你喜欢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喜欢人,好日子轮得上你?妹妹,你得有自知之明。”李嵊在电话里笑了下,“我很不喜欢你早上跟我说话的语气,下次要改。”   林疏月眼前一片眩晕,把完整的世界切割得四分五裂。几乎出于本能的,她往后退。先是踉跄的小步,最后垂下手。   而她每退一步的犹豫,都踩在魏驭城心里。   直到她完全转身离去,魏驭城捂着手臂,忍受剧痛来袭。   明西医院。   幸亏车身结实,魏驭城手臂至少没添新伤。但同一个位置,左手臂骨裂过,时间间隔太短并未完全恢复,这一撞也着实不轻松。   李斯文轻敲病房门。   正上药的魏驭城对医生眼神示了示意,医生便自发将空间留给二人。   李斯文压紧门,“人被老张扣着,等您的态度。”犹豫了下,“还有。”   魏驭城抬眼,“说。”   “他是林老师的哥哥。”   魏驭城皱了皱眉。   “这人叫李嵊,是林老师异父异母的哥哥。”李斯文大概也觉得绕口,但就是这么个事实,“魏董,还报警吗?”   魏驭城不发一语。   李斯文会意,“我通知老张,先不动。其余的事,我再去查。”   魏驭城低头,呼吸深了些,问:“她呢?”   “我来联系。”李斯文刚要去办。魏驭城把人叫住:“不用了,她会来找我的。”   这事就发生在大厦门口,虽不是下班高峰期,但看到的人不少,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魏驭城的工作手机快被打爆,都由李斯文接听周旋,谢绝任何人来探望。   左手臂又固定上了夹板,他的私人手机一直放在身边,魏驭城看了好几眼。   李斯文陪在病房,晚八点,听到很轻的敲门声。见着人,李斯文愣了愣,“林老师。”   林疏月来了。   魏驭城不意外,转过头看她,眼神平静似海。   林疏月走近,看着他打了夹板的手,唇抿紧了些。她也没有过多情绪渲染,挨着魏驭城的床边坐下,“你想知道的事,我亲自来说。”   林疏月声音清冷麻木,像念一段没有感情的课本:“我爸还没死的时候,我妈婚内出轨,跟一男的在一起。李嵊是这个男人的儿子。他对我有敌意,这些年一直没缓解。”   林疏月尽量轻描淡写,她觉得,这些原生家庭带来的扭曲与苦痛,和魏驭城没有干系。他不该成为被绑架者,也无需与她共沉沦。   “我来,不是替他道歉。只是想告诉你,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林疏月又看一眼他左手,愧疚溢满心口,直冲喉咙眼,她堪堪克制忍耐,才维持住语气不变调。   “你好好休息。”她说,“出院后我再来看你。”   林疏月起身,手却被魏驭城一把抓住。   他的右手还扎着针,这一用力,挤出了针尖,吊瓶软管一下子回了血。林疏月蹙眉,不敢挣扎对抗,本能地往他那边站近,不想他使更多的力。   魏驭城的手指像烙铁,目光也似剑鞘的锋。这是他第一次,用强大的气场和不容商榷的态度对待喜欢的女人:   “你若离开我第二次,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魏驭城。”   温声沉语下,是义正言辞的提醒,也是严肃冷绝的威胁。 第37章 烈焰   魏驭城不在医院过夜, 吊瓶打完就回了明珠苑。   李斯文在车里打了几通电话,将事情全部处理好后,转过头跟魏驭城说:“老张把车开去修了, 和队里打了招呼, 按规章办事。把人关几天,吊销驾照,他这几年是别想开车了。”   从严处理,但魏驭城没有追究其民事责任。   “别的事我还在查,但应该与林老师说的八|九不离十。”李斯文话里有话,实则是在试探,还查吗?   魏驭城说:“查。”   李斯文办事效率高, 凌晨一过就来了消息。   “您最想知道的, 三年前她被吊销执照, 是因被一个病患告了, 说林老师引诱他,产生了极度精神依恋。”李斯文说:“从我目前得知的消息来看, 和她这个哥哥似乎并没有关联。”   魏驭城:“那人呢?”   “失踪。”李斯文:“两年前从精神病院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魏驭城沉默抽烟。   他心里只冒出一个念头。往事一场, 林疏月到底受了多少苦。   “我这边安排合适的人去和李嵊谈, 看样子, 应该只是个贪钱的人。”李斯文说:“等他拘留期满,我这边再做打算。”   如果当真这是好吃懒做,钱能收买,那便不值一提了。   魏驭城摁熄烟蒂, “把事办好。”   次日, 一切照旧。   林疏月按时上班, 看起来并无异样。她早上还给魏驭城发了信息, 说下班来看他。魏驭城回了个好。   周愫跑来送牛奶,试探打听:“你听说昨天魏董车被撞的事儿了吗?”   林疏月说:“嗯。”   周愫不疑有他,只是一顿感慨:“幸亏人没事。”   林疏月低头时敛去笑意,轻声,“嗯,还好没事。”   十一点,夏初给她发微信:[照片][照片]今天给咱弟做糖醋小排骨!   月:你还是做红烧吧,难度系数低一点。   夏:[拳头][拳头]   “你姐不信我的厨艺呢。”夏初在厨房里倍儿热情,“星儿,给夏姐录视频,咱们证明给她看。”   林余星乖乖照做,“夏夏姐,我开美颜了放心。还有你真不忙啊?都陪我好多天了。”   “不忙不忙,怕你无聊嘛。”   “一点都不无聊,我都习惯了,别耽误你事才好。”   十七八岁的男生,总是小心翼翼地为他人着想,生怕麻烦了人。这让夏初听得挺心疼,再想到李嵊那个王八蛋,就更愤怒了。   “不许多想,我也是你姐。”夏初在袋子里翻找,“终于找到蒜苗了。”   “虽然但是。”林余星说:“你拿的是葱。”   捣鼓一小时,厨房差点炸了。   夏初妆都花了,口吐白沫地拿手机,“我认输,点外卖。”   除了生病,林余星很好养。不挑食不讲啰嗦,一顿还能吃两碗饭。夏初觉得看他吃饭就很治愈,“我以后一定也要生个你这样的娃。”   林余星挑着最后一片青菜,低头笑,“别生我这样的,受罪。”   夏初难受极了,轻拍他手背,“胡说,我们星星天下第一好。”   林余星摸着后脑勺,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吃了一会,他忽问:“我姐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吧,没听她说啊。”   林余星敏感且敏锐,“我也说不上来,直觉吧,我觉得我姐最近挺不开心的。”   “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夏初试了试排骨汤的温度,放去林余星面前,“快过年了,忙着考核啊,报计划啊。挺多事的。”   “还有多久过年?”林余星算了算。   “不到两周。”夏初答。   吃完饭后督促林余星吃完药,一点半,他有午睡的习惯。夏初估摸着睡着了,才悄悄去隔壁房间打电话给林疏月。   “月,星星好机敏,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夏初很是紧张,“我这几天留意过,没在你家附近看到过李嵊。他会不会私下见过……啊?不是吧。他还是人吗!”   夏初压着声音,压不住愤怒,“先不说了,我怕吵醒星星,回聊。”   电话挂断,她一转身,骤然发现门不知什么时候开的,门口站着林余星。   夏初吓一跳,“怎么没睡了?”   林余星挠挠头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想上洗手间。”   然后没再说什么,走了。   夏初松口气,应该是没听见。   林余星回到房间,在床边静静坐了会,刚要继续睡,钟衍发来微信:“那啥,不好意思了,哥要放你鸽子。”   两人本来约好明天去商场买乐高新款,钟衍说:“我舅出了点事儿,我不太放心,还是在家陪他吧。”   “魏舅舅怎么了?”   “嗨,别提了。被一傻逼黑车给撞了,我舅那车质量好,副驾车门都撞凹一大片。他左手本就受过伤,这次又是左手。”钟衍骂骂咧咧,“那傻逼司机最好别被我碰见,揍不死他。”   林余星的手慢慢垂下,几秒之后,紧紧捏住手机。   魏驭城在家休养两天,这两天林疏月也忙。   她好像听进了魏驭城那日在医院的“威胁”,虽然没时间过去明珠苑,但很懂这个男人要什么。于是,每天到了一个点,都会自觉发条慰问短信。   魏驭城已读,回一个字:嗯。   嗯,有点像查岗。   晚七点到家,林疏月丢下包,揉着发胀的颈椎去林余星房间,“星儿,吃饭了没?”   林余星正蹲在地上拿换洗衣服,“早吃了,姐,给你留了碗汤在保温壶里。我去洗澡了啊。”   林疏月吃东西快,小碗汤几口就喝了。   卫生间里淅淅沥沥的花洒声,林余星心情挺好地哼着歌。   林疏月笑了下。回头往他卧室一看,地上掉了双袜子,应该是刚才拿衣服的时候没放稳落。林疏月弯腰去捡,这个高度正好对上衣柜倒数第二层。   那是林余星换季不穿的衣服,叠得齐齐整整。   林疏月本是随意一瞥,却看见两件外套的间隙里,似乎有一个深棕色的胶状物。她伸手拿开上面那件衣服,猛地一怔。   深棕色手柄上,是铜锈色的刃。   林余星在衣柜里藏了一把匕首。   林疏月背后冷汗直冒,差点蹲不住。她抖着手把刀拿出,确定不是玩具。   “姐。”林余星无忧的声音乍然停滞。他站在门口,还维持着擦头发的动作。平静的笑颜一分一分收敛,彻底的安静。   林疏月站起身,目光冷如冰霜,“你想干什么?”   林余星绷着下颌,也不打马虎眼,“李嵊又来找你了。”   林疏月审视两秒,确定,他知道了。   “所以呢,你要杀了他吗?”林疏月逼前一步,“且不说你能不能成功,你觉得这样值当吗?”   林余星目光失温,全然没了平和气质,一个字:“值。”   林疏月眼睛微眯。   “我反正是这样的身体,迟早要死的,多他一个就是赚!”林余星口不择言,话刚落音,林疏月扬手打了他一巴掌。   掌心是窝着的,其实一点儿也不痛。她打下来的力气顶多就两成,可眼泪已如雨下。林余星白了脸,喉咙像被火烫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更不敢看姐姐。   林疏月一个眼神如刀割,用不着规劝、谈心、试探,姐弟俩太有默契。林余星知道她的愤怒和无奈——我这么这么拼命保护你,你却如此不珍惜自己。   林余星心口一窒,道歉脱口而出:“对不起,我错了。”   林疏月依旧平静,眼泪凝在睫毛,不再有多余的泪,她抬手,虚指了下林余星,已然恢复理智,“你我反应越激烈,李嵊越高兴。你要是傻到上这当,我也无话可说。”   林余星摇头:“姐,我不上当。”   林疏月叹气,向前一步将弟弟轻拥,眼底的潮红已褪,“姐姐最近会很忙,可能还会出段长差。等事情都安排好了,你去夏初姐姐那儿住一段时间。”   林余星下意识地揪紧姐姐的衣服,悯默无言里,哑声挤出一个单音节:“好。”   那把匕首被林疏月拿下楼丢了,垃圾桶边,冬日低温掩盖,并无难闻气味。油绿色的桶身刺目,林疏月站着发了会呆。   没穿外套,薄羊绒衫抵不了寒,手臂冻得像冰块。林疏月边揉边往楼道走,脸上的茫然无助已不见分毫。   次日,林疏月跟畅姐打了个电话,聊了一些工作上的安排后,畅姐觉得不太对劲,“欸,疏月,安排得这么仔细,是不是要请假?”   林疏月嗯了声,“上午有点事,畅姐,我请半天假。”   畅姐松口气,“哦哦,行。听你刚才的语气,我还以为你要辞职呢。”   林疏月不放心地将林余星送去了夏初的工作室。夏初的工作室布置得像温馨住所,复式结构改造上下两层,外面还有个小院子。   夏初就是看中这个院儿才买下的,明珠市不管哪个地段的房价都不便宜,这套房花了夏初小两千万。她是存不住钱的,回家跟老夏哭穷,最后答应一年内找个男朋友带回家,爸妈才给拨款。   两年过去了,男朋友的脚毛都没见着一根。   所以老夏同志常说,女儿是个绝世大骗子。   “上周做了复查,身体情况很好,这里是他每天要吃的药。他有点贪嘴,不许惯着。”林疏月交待。   “放心吧,我明白。”夏初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你跟魏驭城说了李嵊的事吗?”   林疏月点头,“说了大概。”   “那他知道你以前的事了?”   “我没跟他说太详细,有些东西我真的说不出口。”林疏月深吸一口气,垂着头低声:“夏夏,其实我没挺没自信的。尤其魏驭城被撞那一下,我真的想过放弃。可他那天用很冷静的语气跟我说,如果我走,就再没有第二个魏驭城了。就是这句话,狠狠撑了我一把。”   林疏月回头看了眼林余星,再转过来时,眼圈有点红,“可你知道吗,小星他昨天藏了一把刀,想要跟李嵊同归于尽。”   夏初捂住嘴,眼神惊恐。   “那一刻,我真的真的好恨。”林疏月忍住眼泪,“我不会做蠢事,但这事总要有个了断。”   夏初下意识地掐她一把,“你也不许乱来啊!”   “不会。”林疏月把情绪归位,不慌不忙道:“我心里有数,还要上班,先走了。”   夏初这一天做事总心不在焉,哪哪儿都不顺坦。中午吃饭,她随口问了句:“星儿,你姐早上送你过来,上班会迟到的吧?”   林余星抬起头,“她上午请假的。”   夏初皱眉,不对劲。   手机搁在一旁,同学群里免打扰消息99 。夏初点进去一看,都是“恭喜”“新婚快乐”的祝福。翻到最顶上,原来是赵卿宇发了条要结婚了的通知。   夏初茅塞顿开,心咯噔一跳。   赵家落败,公司全靠四处贷款勉力维持,赵品国原本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破产了也还不完这些债务,别提还有乱七八糟的网|贷,高额利息惊人。   赵卿宇入赘傅家,傅琳她爸才愿意帮这个忙。并且拟了婚前协议,生的孩子也全都姓傅。赵卿宇这人性格不够坚毅,但一表人才,又挺懂礼貌,是很好拿捏的结婚人选。   他和傅琳的婚期定在年后,喜帖这几天也往外派送起来。林疏月有办法打听,这天下午,在婚纱店堵到了人。   赵卿宇穿着搞定西装,试衣镜前很是满意。听到店内接待人员问:“您好女士,请问有预约吗?”   “我找人。”林疏月指了指前边,“赵卿宇。”   赵卿宇身体一僵,看向她。   林疏月穿着白色呢子衣,长发如墨披肩,不比这一店梦幻礼服逊色。她走过来,目光冷而决绝,释放的信号让赵卿宇不安。   “你来做什么?”他语气先发制人。   林疏月开门见山:“是你告诉李嵊的吧。”   乍一听名字,赵卿宇肩膀颤了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吗?”林疏月目光压着他,不给他闪躲的缝隙,“李嵊和我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你为了报复我,把我的现状,地址,通通透露给他。不用你说,我也清楚,你的言辞有多激烈和夸张。总而言之,不想见我好。”   赵卿宇胸口搏动,空调暖风似乎全变成了冷风,吹出了他一茬茬的汗,“你别胡说!”   林疏月笑了下,“胡说就胡说吧。”   赵卿宇没底,“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祝你新婚快乐。”林疏月弯唇,笑意存于眼睛,像真挚的星光。明明是灿烂的,温柔的,赵卿宇却心慌。   这样的林疏月,一定是憋大事。   他乱了阵脚,试图拉她的手,“我要结婚了,你能不能别闹!我走到这一步很难很难。”   “难道我就过得容易吗?”林疏月轻蔑一笑,“赵卿宇,你真双标。”   傅琳的试穿婚纱出来,正巧看见赵卿宇去拉林疏月的手,神色顿时不满,“你们在干吗?”   赵卿宇倏的松手,“没,没事。”   “傅小姐,首先祝你新婚快乐。”林疏月从容打招呼,“但我觉得,你知道一些事情后,应该不会觉得多快乐了。”   傅琳既起疑又生气,“你到底是谁啊!”   “赵卿宇的前女友。”林疏月轻飘飘的语气,势在必得的表情,很能震慑场面。   傅琳脸色瞬变,指着赵卿宇尖声:“你有事瞒着我是吧!”   “没有,我没有。”赵卿宇彻底急了,“林疏月。”   “作为赵卿宇心心念念忘不掉的前女友,我是一定要为他送上新婚礼物的。”林疏月的语气乖得很,拿出手机,调开早就备好的音频。   音量最大,听得一清二楚:   窸窸窣窣的风声、喘气声后,赵卿宇带着急切的乞求:“……我跟傅琳先谈着,你还是我的女朋友……我爸公司正常了,我再跟她做回朋友,我俩结婚。月儿……多等等……”   这是两人分手时的对话。   赵卿宇被雷劈到头顶心,直接霹懵了。   录音,她当时竟然录音了!   音频设置成重复播放,像咒语,一遍遍对向本人施法。傅琳瞪大眼睛,气愤不已,“赵卿宇!你还是个男人吗?!”   头纱和头花被扯落在地,傅琳哭哭啼啼地说要告诉家里。赵卿宇白着脸,语无伦次地去抱她,求她,“琳琳你听我说,她故意的,这个音频是她恶意剪辑的。对,对,就是恶意剪的。”   林疏月点点头,又摁开下一段。   仍是赵卿宇的声音,那天在商场,他当着钟衍和林余星的面相求:“我错了,我错得离谱……你给我一次机会再追你好不好……”   似乎早有预料,加之职业习惯,林疏月当时留了心眼,全部录了音。   这真是炸了场子,店员们都不敢向前劝阻。   傅琳这下彻底甩开赵卿宇的手,尖声愤怒:“你别碰我!给我滚!”   任凭这边撕扯,林疏月转身就走。   目的达到了。   赵卿宇似乎被甩了一巴掌,女孩儿尖声哭叫聒噪不已。林疏月推开门,被冷空气扑一脸,心里的郁气散了些。   轻松吗?   并不。   但林疏月觉得,不能平白被欺负。   “林疏月!”身后赵卿宇果然气急败坏追过来,一把掐住她的手,睁着红眼呵斥:“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满意。”林疏月给他想要的答案,“你能把我的行踪告诉李嵊,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你太恶毒了!”赵卿宇嘶吼。   林疏月看着他,目光笔直清亮,“赵卿宇,我从未想过害你。但你一次次做的事,太让我寒心。既然我的安稳生活被破坏,那么,你就陪我吧。我不让你下地狱,只是回到你该待的位置。”   一字一字,没带一丝感情,林疏月连看他的眼神都是空洞麻木的。明珠市每到过年都会下雪。   簌簌风雨飘在脸上,阴沉厚重的云盖住大片天。   今年的初雪,应该会来得更早些。   林疏月拨开赵卿宇的手,想走。   赵卿宇后知后觉,盯着她的背影忽然歇斯底里,“站住!”他掐住林疏月的肩膀,死死拖着她。   林疏月吃痛,“你放开!”   赵卿宇跟疯了似的,不停摇她,林疏月伸手去挡,敌不过对方的力气,差点踉跄摔倒。   好不容易挣脱,林疏月向前跑。   赵卿宇哪肯放过,愤怒地追上来,眼见着就要落于下风,就在这时,“嘶——”剧烈的轮胎擦地声响起,黑色奔驰打着双闪调头疾驰而来。不带半点减速,车身直接横到赵卿宇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车子离人不到五公分,赵卿宇被吓冷静了,急忙后退绊倒在地。   车子再次启动,急轰的引擎声如野兽咆哮,是对他的警告。赵卿宇吓得瑟瑟发抖,怕它下一秒碾压而来。   车熄火。   魏驭城下车,一身黑色呢子衣如肃穆的夜,湿寒天作背景板,气场越发压制逼人。   魏驭城牵紧林疏月的手,领着她把人送上副驾。直至车开,他都没有看过一眼赵卿宇。   车里暖风送香,隔绝一切杂音。   林疏月垂着头,一语不发地坐着。   魏驭城亦一路无言,直至十字路口的长时间红灯,他的右手越过中控台,掌心覆盖于女孩儿的手背。   “凌厉劲儿哪去了,嗯?”他声音带着有分寸的笑,宽解着她的心。   林疏月转过头,哑着嗓子问:“你不觉得我很坏吗?”   魏驭城笑,“不止坏,还又悍又虎。”他低头点烟,薄薄迷雾荼眼,窗缝的冷风携烟味远走,车内仍是沁人的海洋淡香。   “但我喜欢。”停一秒,他淡声:“适合当正宫夫人。” 第38章 烈焰   红灯时间有多久, 魏驭城便抄着这副风流却不下流的神色看了她多久。直到后边鸣笛催促,林疏月伸手拍开他的脸,“开车。”   再扭头看窗外, 她的嘴角笑意淡淡,那些糟糕情绪, 在他身边不值一提。魏驭城也没问她去哪, 有自己的路线, 哪个路口转弯, 一点都不犹豫。   路过街西公园, 林疏月看出来, 至少这不是往明珠苑去的。   城南繁宁都郡, 有一处精装公寓。这里魏驭城来得少,但每周物业都会打扫,看起来宛如新房。魏驭城很喜欢黑灰色调, 只在卧室的背景墙上跳了一处很深的橘色。非常夸张的色号,却不显突兀, 视觉冲击之余,有一种隐晦的性感。   魏驭城过来这里的原因,是透过落地窗,能看见明珠江最绮丽的水域。宽阔江面, 渡轮漫游穿梭。这边,是低密度的高端住宅区,江对岸,是明亮繁华的高楼耸立。   林疏月发现,魏驭城很喜欢对比极致的画面。   在落地窗边站了会儿, 没听见动静。林疏月扭头去找人, 却见魏驭城背对着, 很轻微地扶了扶左手臂。   固定扭伤的夹板前两天刚拆,但还扎了软纱布固定。林疏月走过去,“怎么了?伤口疼了?”   魏驭城“嗯”了声,“开车开太久,淤着了。”   “医生怎么说?”林疏月想去看他的手,“还要换药吗?”   魏驭城侧了下身,没让她碰到,平静道:“纱布每天要换。”   “那我开车送你。”林疏月下意识地去找他的车钥匙。   “不用。”魏驭城说:“东西有,家里就能换。”   车里有个医药袋,装着纱布碘酒。林疏月下楼帮他拿上来后,魏驭城已不在客厅。隐约的水声和蒸腾的雾气弥满浴室玻璃。   他在洗澡。   林疏月心思定了定,坐在沙发上等他。   十来分钟后,魏驭城裹了件黑纹睡袍出来,从肩一直罩到脚踝,像一件龙袍戏服。略显夸张的款式和图案,在他身上并不突兀。   衣服遮得很严实,除了露出锁骨并无再多。腰间那根系带最点睛,垂下去的一截,还有一小段金线流苏。   林疏月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   魏驭城走过去,“不好看?”   “太好看,怕看了太喜欢。”林疏月说:“我买不起。”   魏驭城笑颜朗朗,也挨着她坐向沙发,笑意收敛后,神情认真:“月月,我们谈谈。”   “我知道你想谈什么。”林疏月说:“我和余星同母异父,我一直不愿意提起过去,很多原因也是因为他。他身体不好,先天性心脏病,我妈不管,他亲生父亲……你看看李嵊,就明白是个什么样的家庭了。辛曼珠第一次带他来见我,星星12岁,脸色苍白,瘦得像只小猫一样。把人丢下,辛曼珠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其实是偷偷走了,飞去了美国。”   “我当时也想过,学学我妈的狠心。但林余星低着头,第一次叫我阿姐。”林疏月眼底涌现微红,“我还是没学会我妈的心狠。”   魏驭城调侃,是想放松她的情绪,“对我不是挺狠的么?”   林疏月忍俊不禁,到底没接这一茬。   思绪打了岔,很多想说的话也就这么不了了之。魏驭城看出她的低落,温声说:“不想说,便不说。我都懂。”   这世界,温柔二字最煽情。   “我帮你换药。”林疏月听他的话,转开沉闷话题,转过身,药包散开在桌面。   魏驭城却没动作。   林疏月伸手,想扯过他的手臂上药,可还没碰着,魏驭城一个闪躲动作,就这么避开她的好意。   林疏月仰头看他,他的目光更浓烈,像有一股执念。   林疏月再次伸手,魏驭城后仰,拢紧外袍,反倒将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如同贞烈男子。   林疏月想笑,“怎么了又?”   魏驭城声音淡淡:“你以什么身份给我换药?”   林疏月没忍住,轻笑一声,“看不出来,魏董如此守身如玉。”   魏驭城见不得她玩笑模样,一把抓住她手腕,“说。”   林疏月被他拉近,懒懒答:“随便啊。”   “随便不了。”魏驭城如严谨求学的学生,“我这不是宾馆,我想要过个明路,想要明确在你那的身份。”   嗯,听出来了。   男人是在跟她要名分。   林疏月低了低头,再抬头时,眼里有坚定,有勇气,随即,她先仰起了脸。魏驭城该是没想到这一出,林疏月能很明显地感知他的紧张和意外。   怎么形容呢?就像刚出烤箱的松香淡奶蛋糕,这一瞬,林疏月在努力回想两年多前的那一夜,试图比对。短短数秒,这感觉太妙。她忽然就洒脱了,觉得管它什么过去,再没有比及时行乐更好的事了。   魏驭城眸光深了几度,一点点松弛下来。他的腰背往沙发垫靠,双手搭着扶手,既有恣意的享受,也有冷静的审判。   林疏月浅尝辄止便离开,蹙眉狐疑,“哪有人这时候不闭眼的?”   魏驭城极轻地一声嗤笑,“就这?”   语毕,松软的蛋糕瞬间冰封冷藏室,淬炼成生杀予夺的利器,不遗余力地攻打城门,一会化身和煦春风,一会骤变暴烈风雨。像抿了一口酒,蓄意让她醉。   末了。   魏驭城终于放开她,偏还一副冷静自持的正经模样作评价,“我的月月退步了。”   他头一回这样唤她,轻浮又花心,可又让人心化如糖。   林疏月温言软语,带着丝丝挑衅的笑意,说:“想要身份,那就让我看到魏董的诚意。”   之后,他不仅让她看到了诚意,还奉上了全部魄力。   她仰头看他时,一滴汗顺着漂亮的天鹅颈下落,恰好滴坠到魏驭城的眉心。魏驭城没拭,平静说:“是要开空调了。”   大冬天的开什么空调,魏董总是话里有话。   林疏月愣了愣,随即失笑,“魏驭城,真这么喜欢我?”   魏驭城坦诚,“比喜欢更多。”   林疏月不满意,轻戳男人的脸,“更多的是什么?”   魏驭城太适合这身装扮,恣意却不随意,好风景一览无遗,注目她的神色也深邃极致,“不知道,你自己领会。”   月夜作证,所谓天生一对,其实从遇见的最开始,就注定棋逢对手。   很久之后,魏驭城有了困睡之意。   但林疏月更来了精神,要么是想听故事,要么是闲聊有的没的。   “魏驭城,你公寓到底有几处?”   “嗯,太多了,不记得了。”   “这么多,金屋藏娇用的吗?”   “能藏谁,不就你这一个么。”   “欸,你说钟衍看出来了没?”   “他要是看出来,就不会冒充和你的姐弟恋了。”   “他到底恋爱过没有?”   “没有。”   “那暗恋过女孩儿?”   “不清楚,但应该更多人暗恋过他。”   “……”   魏驭城的眼皮都快打架,但林疏月依然喋喋不休,像个低分贝的爆米花机。   明明是冬夜,室内温暖,像置身于春天里。   身边的人带来的是满心安全感,他的眉眼包容,如春天之中发芽的新翠,只一眼,就能想象出繁花似锦的未来。   这极致的温馨带来无尽的幸福,哪怕是幻象。但恍惚之间,真就觉得,这是地老天荒。   魏驭城记得,他阖眼前,最后一次和林疏月的目光对望。女孩儿眼神清亮如星,似要望穿他的灵魂。   也是之后才明白。   她真清醒,从一开始,便处心积虑,看他跌跃陷阱。   —   魏驭城睡得死死沉沉,晨曦四点,林疏月从他臂弯间翻了个身他都没有知觉。室内光线暗淡,空气里的精油香浅浅发散。林疏月细细打量熟睡的男人,没有半点困顿之意。   魏驭城的三庭五眼比例完美,也听过公司职员八卦谈趣,说魏生的鼻子最点睛。林疏月却觉得,他的人中和嘴唇相连的弧度最妙,此刻的他彻底无知觉无防备,鼻间呼吸轻洒似温绵的小火山,卧室呈极致的安静,像一个被真空隔离出的世界。   林疏月分了会神,看了眼时间,没再过多犹豫,轻掀被毯下了床。   魏驭城一觉到七点。   一醒来,就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被毯呈自然的褶皱,还保持着掀开时的样子。深灰色的床单皱巴,是激烈战况的见证者之一。   房间内安静,或者说是死寂,只有探窗而进的阳光和他照面互动。   魏驭城皱眉,光着脚踩地,“月月。”   卧室就这么大,一眼尽揽。他又走去客厅,依旧空无一人。沙发上的包,玄关处的鞋,都随她这个人消失不见。   魏驭城心一沉。   林疏月的手机一直提示通话中,拨了三遍,魏驭城心里便有了数。他直接打给唐耀,那边接得快,还未等他开口,唐耀火急火燎地问:“林疏月辞职了你知道吗?”   魏驭城肩膀紧绷。   唐耀:“她主管早上看到信息,凌晨三点发的。她把手头上所有的工作早就做了规划整理,交接邮件也设置得定时发送。魏魏,你知道这事儿吗?”   魏驭城精准抓住两个字:早就。   所以,她早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魏驭城沉默挂断电话,他甚少有这般无头绪的时刻。一股气直冲脑门,太阳穴一跳一跳得胀痛。   第一直觉就是找去她家。   不无意外,大门紧闭。   魏驭城起先还有耐心敲门,久不回应,他两拳头直接砸去门板上。这时,隔壁开门,一位奶奶走出来,扶了扶老花镜问:“找小林的啊?”   魏驭城收敛戾气,克制着礼貌,“是。”   “哎呦不要找了啦,都说了,这房子她不租了,你们总是找上来呢。找了也没用的呀,她都不住这儿了。”老奶奶感慨念叨:“真的太坏了哟,你们要不得的。”   魏驭城眉心更深,“还有谁找她?”   “咦啊,你们不是一起的吗?”老奶奶叹气道:“可怜孩子哟,招哪个惹哪个了嘛。”   魏驭城缓了缓脸色,诱导道:“我是小林同事,她遇事了,我可以帮她。”   老奶奶点点头,哎的一声,“总有东西往小林这寄,丢在门口又腥又臭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还有个人呐,高高瘦瘦的,长得还挺有模有样,说是小林哥哥。我看一点也不像的嘛。”   这时,一年轻女孩儿走出来,“奶奶你快回去啦,别自言自语的了。”女孩儿抱歉地看向魏驭城,“对不起啊,我奶奶。”她悄声指了指脑子。   正要关门,魏驭城问:“这住处真搬走了?”   女孩儿点头,“嗯啊,一周没见到人了。”   “是不是经常有人来找他们姐弟?”   “有。”女孩儿说:“高高瘦瘦的一男的,是谁我就不清楚了。”   魏驭城出楼道,给李斯文打了个电话:“李嵊出来了没有?”   李斯文说:“没有。但拘留七天,也该差不多了。”   魏驭城听完,手机丢去副驾驶,迅速将车调头,直奔城南。   夏初这边刚忙完,抹着发胀的后颈去楼上瞧林余星拼乐高,“差不多了啊,眼睛要休息会儿。”   刚落音,就从窗户看到了院子外正从车里下来的魏驭城。   夏初叹了口气,“我就说,今天眼皮儿总跳。该来的都会来,星儿,以你对魏驭城的了解,他打不打女人?”   林余星低头,很轻地笑了下,声音都有了些卡顿:“魏舅舅,他很好的。”   魏驭城直奔目标,两步并一步地上楼。见到夏初,沉声质问:“她人呢?”   夏初说:“你比我想象中来得快。”   魏驭城皱眉,转而看向林余星。   林余星不敢看他,默默低下了头。   魏驭城凉了心,深吸一口气,语气仍是温和的,“余星,舅舅对你好不好。”   字字锥心,林余星一下红了眼睛。   夏初拦在两人之间,说:“你等会,我给你看点东西。”   她打开手机,调出截图,然后递给他。   是她与林疏月的聊天页,一共十来张,魏驭城翻了两页,眉间如结霜,指腹按压屏幕也越来越用力。   201x年1月:   —夏夏,我该怎么办。李嵊又威胁我了。   —他竟然守在我公司楼下,我真的好害怕。   201x年4月:   —太特么可怕了,他竟然跟踪我领导,我领导吓得要死问他想干吗,他说,跟着你做事的林疏月,你最好注意点。呜呜呜怎么办,我觉得我会被开除了。   —夏夏,我真的被开除了[丧][丧]   201x年2月:   —受不了了,我辞了,明天搬家,真的真的不想让他再找到。   201x年7月:   —耶,三个月了!!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老天爷保佑,我能够过正常点儿的生活。   最近的一张,是十天前。   —夏夏,他撞了魏驭城。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为了报复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我太难受了,我真的想跟他同归于尽。   魏驭城视线下移,停在最后一条信息上:   —我有顾虑了,我舍不得了。   魏驭城的心,吧嗒一下被捏扁,那种乏力感是他从未有过的。林疏月的这几年,浓缩于这几张聊天记录中。他能想象每一条信息的当时,那个无助的,崩溃的,低潮的,侥幸的,期盼的女孩是何等战兢地过生活。   “李嵊才是个真正的变态,他心理扭曲,觉得是疏月她妈破坏了他家。辛曼珠是我见过最没担当的妈,人在国外,李嵊找不着,他便把所有的怨气撒在林疏月身上。疏月报过很多次警,但李嵊这人聪明,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伤害,顶多批评教育,再丢一句话,这是家事,你们自己协商解决就完了。”   夏初说起这些,愤怒极了,“李嵊根本不是人,起先,月月还觉得愧疚,好意劝解他去接受心理治疗。但这傻缺根本就是蓄意。疏月说,这一次,她不想退缩。”   夏初哽咽道:“但李嵊威胁她,这个王八蛋竟然威胁她!!”   魏驭城悯默,周身有戾气在酝酿,翻涌。   “李嵊联系过她,她身边的人有一次意外,那么等他出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哪里是报复,根本就是想毁了疏月!”   夏初忍住情绪,缓了十几秒才继续:“李嵊不会对林余星下手,他说这是和他有血缘的弟弟。这傻逼玩意儿竟然还懂慈悲,可笑吧。”   林余星在一旁,眼泪啪嗒啪嗒,如断线的珠。   “她走,是自保,也是保护身边的人。只要李嵊找不到,消停了这段时间,他自然就放弃了。”夏初深吸一口气,语气诚恳:“至少,不会再牵连你。”   落针可闻,安安静静。   三人站立的位置成三个角,魏驭城先发现,窗外竟飘起了雪。   明珠市的初雪,竟是这时候来应景。   魏驭城收回视线,眼里是沉甸的定心力,他没有附和任何话语,也未透露一丝立场。只问了一句话:“是你们自己告诉我她在哪里,还是等我来查。”   平静语气滞缓,如最自然的聊天。但夏初不由发麻,男人的气场似密雨,一泼一泼透心凉。夏初稳住心神,“你别拿这眼神警告我,我也没打算瞒你——上半年,疏月就跟我提过支教援助的事,但当时她没做考虑。也算命中注定吧,可能老天早安排好了。”   夏初语气郑重,不惧不躲地直视魏驭城:“她知道你会找到我,也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   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才是林疏月的真心本意。   夏初不用明说,因为她看到魏驭城眼神,就知道,他一定懂。   —   李斯文看了几次时间,十一点,终于等到了魏驭城回公司。   “魏董,”李斯文守在电梯口急着汇报:“李嵊出来了,没跟上,他不见了。还有,林老师辞职了?”   魏驭城脑门钝痛,抬了下手示意他别跟来,然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落地窗淌进来的光线刺目,他双手撑在上面,人呈微弯曲的站姿。魏驭城低下头,想缓解头顶的充血。冷静之后,他自己都想苦笑。   时至今日,真的不能不夸一句,林老师,厉害。   就没见过这么能拿主意的女人,清醒独立,不留余地。从不掩盖喜欢,也不压制欲望。魏驭城明白,昨晚她能与他同床共眠,一定是动了真心。   辞职,退租,把弟弟托付给夏初。她把工作,生活,包括他在内,都安排算计得明明白白。她甚至不避讳自己的去处,支教援助,落脚地都让夏初告诉了他。   如果说,从头至尾就是一条笔直的线。   那林疏月以绝对的定力,知道自己要什么,没在这条直线上走一点弯路。而魏驭城算是知道,昨夜她那般主动,像缠在他身上的枝蔓,就是为了让他彻底陷落,放松警惕。   他以为自己是胜者,却还是跌进了温柔陷阱。   魏驭城闭紧眼,再睁开,眼底都是血丝。他右手握拳,狠狠砸向玻璃,“操!”   终是在这女人身上栽了第二次跟头。   终是,关山难越。   —   今冬寒潮早到且频繁,几次席卷,明珠市在初雪过后,又迎来两场暴雪。   天气原因,高铁到达南祈市后,大巴停运,散流至各县镇的交通暂时延后。等恢复正常,是次日上午。   再经两小时国道和二十余里的盘山路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大学时的学长骑着小电驴,早已等在车站,见着林疏月从中巴车下来,热情扬手:“疏月,这里!”   林疏月行李不多,一个登山包和中号行李箱。她也笑着打招呼:“牧青师兄。”   “辛苦了啊。”牧青帮她拿箱子,特别朴实实在的一号人物,“你能答应过来,我真的没想到。咱们这儿条件一般,但正常生活所需还是没问题的。饿了吧,来,咱们边吃边聊。”   林疏月看到牧青的这辆摩托车后,还挺意外,善意地调侃:“师兄,家里的法拉利不开了啊?”   牧青家条件好,父母做玻尿酸原料供应,真正的富二代。他憨笑,“在这里,小电驴比四个轮子管用。”   把行李箱绑在后车座,林疏月上车前,看了眼右边的麻石大碑,上头是鲜艳的朱砂描红,娟秀小楷,雕刻着这里的名字,也是未来三个月,她要待的地方——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   中国.南青县 第39章 鸳鸯   林疏月的母校C大, 在国内建立各种援助机构,且都由爱心学子加入,十余载, 完成了百个乡镇的心理援助试点。   牧青是高她两届的师兄,一直负责南青县的援助工作。与他一起的还有另一名男生,因家里一些原因, 不能再继续留下来。牧青便尝试给昔日同学朋友发邮件,第一个想到的合适人选便是林疏月。   邮件是四月所发,当时林疏月和赵卿宇关系稳定, 她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回绝了牧青。所以她能来, 牧青是真高兴。   “南青镇刚摘了贫困乡村的帽子,这边的银耳特别有名。H省派来的扶贫队伍做了不少贡献。当然,条件不能和城市比,但已经很大进步了。”   牧青一路讲解,顺带她去到住处,“这里是镇政府的旧办公楼,改造了一层当接待所。不止有咱们, 还有几个常驻的扶贫小组干部。喏, 这里是你的房间, 我的在右手边第二间, 咱们离得近, 有事可以来找我。”   牧青告诉她, “南青镇大多是孤寡老人,有劳动能力的青年大部分出去务工。这两年扶贫小组的重点, 就是号召年轻人回家乡创业。也确实引资了不少企业过来投资, 因为南青县的矿山资源丰富, 县南就有一个大工程项目启动在即,是一家大型上市集团的工厂建设。”   林疏月点点头,“师兄你继续。”   “虽然这两年有改善,但这里的留守老人,留守儿童的数量仍然很多。”牧青打开房门,里面简洁明亮,“我们主要的工作,就是协助学校老师,帮助有困难的家庭和孩子。当然,经常也有来调解矛盾的村民,把我们当民警同志了。”   林疏月笑起来,“师兄,我跟你慢慢学。”   “你不用学的,你是章教授得意弟子,咱们有目共睹。”牧青把钥匙交给她,“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就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   林疏月嗯了声,“谢谢师兄。”   “嗨,我谢你才是。毕业好多年了,大家择路奔前程,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再回这种小地方吃苦了。”牧青感慨:“虽然只有三个月,但能抽出这三个月的勇气,太难得。”   林疏月客观道:“选与被选,没有对错。”   牧青笑颜更甚,“对!”   晚上,牧青特地办了个简单的接风宴,也带她认识了很多人。席间,林疏月听得最多的就是镇南的工厂项目。   一个扶贫组员说:“项目启动,能够解决当地很多就业问题,更能拉动经济。”   另一位年轻干部道:“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和明珠市建立合作关系,希望由点带面,招商引资会越来越好。”   明珠市三个字像回旋镖,一来一回在脑子里飞转。都知道她来自明珠市,也会问她一些明珠市的情况。   林疏月礼貌应答,也无心深入。明明菜肴可口,但一下没了胃口。可偏偏人似低血糖,手指微微颤抖,夹不起碗里的青菜。   —   自迟来的初雪后,老天后知后觉地开启落雪模式,这小半月,明珠市已下了四场厚雪。汇中集团腊月二十七正式放春节假,而魏驭城在农历二十九那日,才从上海回来结束出差。   就连李斯文最近都不太敢和魏董说话,即使他的工作状态依旧效率无异。别人或许看不出,他是明白的。   魏驭城位居高位,很多年的应酬都不沾酒。但这几次,他都来酒不拒,甚至还醉过一次。李斯文和几个下属扶着他回酒店房间,魏驭城一直找手机,李斯文递过去,“魏董,需要拨谁的号码?”   魏驭城的目光瞬间冷下来,有一丝分割的痛苦。   李斯文默了默,问:“是不是打给……”林字还没说出口,魏驭城抬手一挥,将手机狠狠拍落在地。   自那夜以后,魏驭城再无过多情绪袒露。   飞机落地,李斯文说:“魏董,您也该休假了,提前祝您新年愉快。”   魏驭城颔首,“好,你也辛苦。”   体恤下属,魏驭城没让司机送,而是自己开车。从机场高速下来,直并明珠大道。积雪扫至路两旁,厚直延伸,像清晰明亮的引路标。   春节气氛渐浓,四处可见路政的喜庆装饰物。魏驭城心如止水,只在红灯时才扭头望窗外。一年又一年,到收尾时,他发现,其实每一年都一样。   而他本以为,今年会不一样。   回明珠苑,钟衍早早等在门口,美名其曰接风洗尘,又是拿拖鞋又是端茶递水的,殷勤得实属过分。   魏驭城睨他一眼,直言:“有话就说。”   钟衍眼珠儿一转,贼兮兮地含糊了一句。   魏驭城没听清,不耐,“什么?”   这次鼓足勇气,钟衍忐忑大声:“林余星能不能和我们一起过年?”   魏驭城瞬时沉默,脸色晦暗不明。   钟衍直觉没戏,但还是不遗余力地说理由:“林老师赶不回来过年,他一个人在林老师朋友家,又是一女的,多不方便。”   魏驭城冷声,“你这就不是‘别人家’?”   “我哪一样,他认过我当哥哥的。”钟衍理直气壮,“人家阖家团聚,欢声笑语,林余星这小子性格又敏感,敏感也就罢了,不喜欢也从来不说,他肯定会不自在的。你让他上我们家来吧,至少我俩同龄人,能说到一块儿去。”   魏驭城皱眉,一如既往的冷面,不甚在意地撂话:“随你。”   魏驭城父母也是老来得子,年龄大了,早已退休幕后,手中股份全部转移至魏驭城名下,让他接棒魏氏成为真正的当家人。   俩老人养花练字耍耍八段锦,活得清心简单。对林余星的到来无比欢迎,热情又亲和,舒缓了林余星的紧张。   “想不到你外公外婆这么好。”林余星小声羡慕。   “好就常来玩儿呗。”钟衍刨根问底,“你跟我说实话,你姐到底干嘛去了?再有事儿,不至于连年都不回来过吧。”   林余星低了低头,“她去支教了,那边冰雪天封路,所以她没回来过年。”   “What?!”钟衍震惊,“怎么,我林老师去做这么酷的事儿了吗!”   他是藏不住情绪的,瞧见魏驭城从楼上下来,就迫不及待分享:“舅!你知道吗!林老师去支教了,酷毙了!”   一刹那,落针可闻。   魏驭城的脚定在一级阶梯上,周身低气压。   林余星适时插话,“小衍哥,你带我去喝水吧,我渴了。”   魏家年夜饭向来隆重有仪式感,贵气却不冷情,团圆二字,平和且丰盛。按家族规矩,小辈都有吉利包。林余星也得了一个。   钟衍嘴甜,一口一声:“外公外婆新年好。”   林余星懂事,也想说祝福,但看着两位和蔼老人,一时不知该称呼什么。   最后还是魏驭城发话,沉声说:“跟着钟衍叫。”   林余星心头一热,笑颜意气,“外公外婆新年好!”   钟衍贱兮兮地接了句:“还有早日抱上孙女。”   啧啧啧,这话真让长辈笑得合不拢嘴。   魏驭城忽地递过一只红包,“新的一年,要健康。”   林余星愣了愣。   钟衍登时嚎叫:“我舅偏心!都不给我发红包,外公外婆你们可得好好管管。”   老魏笑着说:“调皮,小林是客,你还争风吃醋上了。”   钟衍算是听明白,敢情儿一家都帮林余星说话呢。   年夜饭后,俩老人有自己的活动,驱车去家族祠堂敬香。钟衍和林余星在连通花园的玻璃门边聊天海吹。电视放着春晚,一片欢声笑语点缀今晚。   魏驭城斜靠在沙发上,手机搁一旁,阿姨端上点心摆盘,满目琳琅。太多人给他发祝福短信,客户,高管,朋友,手机调了静音,魏驭城偶尔翻看。   点进朋友圈,一派繁荣热闹。   正好刷见李斯文的,李秘书根正苗红,严谨至极。年三十转发的也是领导新春致辞,紧跟时代主旋律。魏驭城心如撩拨的弦,抿着唇,从通讯录里找到林疏月的头像。   点进去,她竟然二十分钟前也发了条朋友圈。   和很多人围坐在大圆桌前,举杯共庆的画面。环境简陋,菜肴也不精致,但墙壁上的红对联和窗花,是溢出屏幕的喜庆。   魏驭城一眼看到林疏月。   她穿一件白色面包服,像一只小气球,这也把脸衬得越发显小。长发束成马尾,笑容淡淡,看起来像学生。   魏驭城一点点审阅,绷着脸,神色未辨。   她真行。   做什么都是坦坦荡荡,朋友圈照发,年夜饭照样吃得开心,也不会心虚地把他屏蔽。在和他的关系里,永远先发制人,永远平等。   钟衍和林余星的大笑声拉回思绪,魏驭城下意识地将手机盖住。侧头一看,俩孩子乐得跟什么似的。忽然,林余星手机响,是视频请求的提示音。   林余星惊喜:“是我姐!”   钟衍也靠了一声:“林老师!”   林余星接之前,特意看了一眼魏驭城坐的方向。男人只见半边背影,后颈修长,一手搭在扶手,肩背的弧度没有半点改变。   他平静得像一汪湖水,似对任何风雨都不在意。   接通,林疏月的声音清晰而明亮:“星星,新年快乐哟。”   林余星说:“姐,新年快乐。”   还没说上两句,钟衍抢着插话:“林老师,你也忒不仗义了!说走就走,都不打声招呼。”   林疏月那边信号不好,画面卡顿几秒,才勉勉强强听清她说:“契机突然,没来得及。”   “这么酷的事,你就该叫上我的。”钟衍心里有疙瘩。   林疏月那边有烟花炮竹声,加之杂音,像一锅乱炖的交响曲。林余星举着手机四处找信号,不知不觉靠近魏驭城这边。   恰好听到她的声音:“我也就去三个月,等你来,我这边也结束了。”   钟衍叽里呱啦实属聒噪,魏驭城被他嚷得头疼,于是起身往书房去。   钟衍冲他哎了半天,舅不理。   “还想让你看看我舅的呢。”他嘀咕。   那端信号一般,也不知林疏月听没听见。视频挂断后,她给俩孩子都发了红包。钟衍点开,“林老师给了我688。你多少?”   跟拆彩蛋盲盒似的,林余星说:“588。”   钟衍舒坦了,“你姐喜欢我多一点。”   林余星嘁了嘁,“看把你给得意的。”   魏驭城去书房后,直到快零点才下楼,小年轻们喜欢仪式感,钟衍备了一大箱烟花,准备去外头放。   这人做事毛手毛脚,又带着个林余星,魏驭城实在不放心。   明珠苑驱车五公里,是无人湖畔。   车停,魏驭城选了个最好看的给林余星,“放这个。”   林余星仍有怯色,“魏舅舅。”   魏驭城蹲在纸箱边,黑色羽绒服裹住腰臀,他身板直,体态好,休闲装上身,商务范减退,像极了政法体系的年轻官员。   魏驭城的眼神渐柔软,对林余星笑了笑,然后弯腰点烟花。引线燃起簇簇火花,魏驭城站起来,牵着林余星的手快步往前。   男人的掌心宽厚温暖,不轻不重地把他握紧。   就像以无尽宽容之心,牵住自己的孩子。   五米远,魏驭城轻揽林余星的肩,共看烟花绽放。林余星拉了拉魏驭城的衣袖,“魏舅舅。”   “嗯?”魏驭城微弯腰,倾身听。   林余星小声:“我姐姐很喜欢你的。”   恰好烟花变模样,噼里啪啦作响。魏驭城没什么表情,亦没有回应,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体。   林余星抠着手指头不知所措。   烟花燃尽,硝烟犹存,一箱子炮竹被钟衍造作得干干净净。明珠苑临近生态区,依山傍水,闹中取静。由远望,群山成起伏的浪,笼罩袅袅烟气。分不清是硝烟还是雪后薄雾。   钟衍搓手喊冷,快步先去开车过来。   魏驭城走了几步,脚步忽停。   他侧过身,对林余星说:“我知道。”   魏驭城一年到头难得春节这几天假,只初一早上去家族祠堂给已故祖辈敬香,其余时间都与朋友聚着。牌局饭局高尔夫,安排得充实放松。   只这一次,魏驭城带上了林余星。   这些发小哥们儿都是自己人,什么都敢调侃:“哟,魏魏这你亲戚啊?”   魏驭城挺护林余星,淡声说:“嗯,私生子。”   —   初十,假期结束,汇中集团正式复工。   复工后不清闲,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决策,这月起,南青县的工厂生产线项目正式启动。汇中集团筹备多时,有条不紊。这条生产线拉通,将缓解石墨烯相关材料在国内市场供不应求的局面。   汇中在东南亚国家也有不少工厂,但在魏驭城心里,一直想将更多的生产资源集中于国内。要说唯一漏缺,就是原辅材料的供应商。   去年和陈刚因性骚扰事件撕破脸,南青县最大的供货商这条线算是折损。汇中原本是想集中小供货商,但推进过程中发现,这些小供主并不太好说话。   不用问也能猜到其中缘由。   陈刚相当于地头蛇,都忌惮于他。   但这天终于来了好消息,李斯文汇报说:“南青县的扶贫工作组,正着手于招商引资,他们手上对接的有几家规模不错的,合作的话,大致能满足我们的建设需求数量。”   这无疑能解燃眉之急,魏驭城当即决定过去一趟。   —   南青县。   年后天气回暖,一下如春回。   在外边奔波的时候,羽绒服已能焐出薄汗。林疏月感慨:“这边温度升得真快。”   “南青县就这样,天气直上直下的。”牧青也换了薄外套,递给她一瓶水,“今天咱们还要去三家做工作,要费不少口舌,多带瓶水。”   这边不让孩子上学的家庭多,每个月都有几家。林疏月就和班主任一块儿上门做工作,顺利的,能做通,死犟的,一盆水直接把他们轰出来。   今天运气不错,顺利说通两家。   第三家的孩子叫赵小宇,父母离异,只有一个瘸腿的奶奶抚养。赵小宇的情况特殊,三岁时,奶奶没看住,打翻了刚烧滚的开水,一半都泼在他脸上。家里没条件,处理得马虎,以至于他的左脸从鼻子下方到锁骨,留下可怖的疤。   一说上学。   奶奶就说,这娃儿自卑,别人都讲他,他自己不想上学了。哎呀,我年纪老了也管不动了。   然后不耐烦地就把做他们赶了出去。   那孩子就站在角落里,身体单薄衣着破烂,但始终仰着脸,没点自卑之意。   回去路上,牧青说:“这个奶奶最固执,我估计悬。”   老师:“今天还算好的,上回我来,她拿扫帚打人呢。”   林疏月说:“短期内能改善物质条件,但人的精神思想,却不是一朝一夕。”   牧青赞同:“就是这个理,任重而道远。行了,明天再战吧。刚刚朱主任给我打电话,晚上一起吃饭。说是招商组那边的企业代表。”   牧青和他们关系处得好,互相帮衬,人多也能彰显待客之道。   林疏月吃了几次这样的饭,挺和谐的氛围。   组里有规定,不许外出用餐,尽量就地招待。所以宿舍楼一楼,改出了两间简陋的“餐馆”,都是食堂自己做的菜。   四点多,牧青敲门:“疏月,时间差不多了,下楼啊。”   在室内还是冷,林疏月又换上羽绒服,“就来。”   一行人等在外头,这会功夫闲聊:“这次是大企业,而且县南的工厂项目就是他们投资的。资源互换,互相帮助。”   另一人问:“哪儿的?”   “明珠市。”   “哟,那和林老师一个地方。”   林疏月笑了笑,心里像悬了个秋千,摇摇晃晃起了势。   “来了来了。”有人提醒。   县道尽头,驶来两辆车。走前边的是一辆白色丰田霸道,车停,林疏月正巧回短信,站在人群最后,她低着头。   “魏董,欢迎您,远道而来辛苦了。”   林疏月手指一僵,猛地抬头。   男人下车,也是一身黑羽绒服。他摘了手套,一把捏在左手,徒添气势。从肩膀缝隙里,林疏月看到他的脸,带着温和的笑意和分寸恰到的礼貌。   纵如此亲和,但难掩其矜贵气质。那种透过皮囊,由内散发的气场。魏驭城顶着一头日光,哪哪儿都是耀眼的。   林疏月倏地反应过来,所以,一直提及的县南工厂建设,就是汇中集团。   那一瞬,她五味杂陈。   也不知谁提了声:“我们这的支教老师中,也有一位是明珠市的。来来来,林老师。”   林疏月如梦醒,她没上前,但前边的人自发让路,空出一条道。魏驭城站在那,目光清冽且冷静,就这么看着她。   明明是好天气,林疏月却恍如风雨飘摇。   两人这般对峙场面,很难不引人注意。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接待的组长笑呵呵地问了句:“魏董不会和林老师认识?”   林疏月心里倏地想起那日在病房。   魏驭城抓着她的手如烙铁——你若离开我第二次,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魏驭城。   林疏月下意识地对上他的目光,魏驭城却一秒挪开,淡声说:“不认识。”   “那就是老乡。”组长不明所以,笑着说。   魏驭城颔首,“对,老乡。”   他被前后簇拥,在人堆中谈笑风生,如朗月玉树,和其出众。擦肩而过时,也没看林疏月一眼。   魏驭城在忍,忍住冲动。   他想,老乡太嚣张,把他算计得明明白白,他不是魏驭城,也不是魏董。   他是怨夫,来收拾人了。 第40章 鸳鸯   南青县民风淳朴, 原本是个闭塞的山旮旯,经过几年努力,去年终于摘掉贫困县的帽子。接风洗尘的宴席虽不是顶顶规格,但大鱼大肉, 一点都不含糊。   扶贫组的年轻干部居多, 黝黑的面庞上, 目光明亮,言语积极向上,能感受奔头劲儿。   宴席上, 林疏月打量魏驭城,发现这男人是个很能收放的人。既能西装革履, 一身十几万的高定正装出入名利场,也能简单的黑色羽绒服, 接地气地围坐木桌前,与有志青年谈天说地。   魏驭城在这边待两天, 因为要视察工厂建设进度, 这里更为方便。所以他主动提出,就在这借宿。   “当然可以。”年轻干部说:“只是我们这条件差了点。”   “大家能住,我就能住。”魏驭城没点架子,温和说:“早些年在西北山区做实验, 搭个帐篷和衣而睡,一待十几天。”   所谓忆苦思甜, 不过是目标明确, 他是住定了。   吃完饭, 林疏月有事先走, 还在席间聊天的魏驭城, 始终没看她一眼。   去了趟小学回来, 林疏月回宿舍时,发现右手边第二个房间门是打开的,她好奇问:“搞卫生么?”   忙活的人道:“稍微整理一下,客人住的。”   还有哪个客人?   林疏月算是彻底明白了。   魏驭城下午和此次的供应商见面,这人是承市人,承市虽与南青县不属同一地市,但边界相邻,驱车不过一个半小时。老板五十出头,叫王启朝,做事踏实稳重,话不多,是干实事之人。   谈完事回来,天色已黑。   小镇人民休息早,路途中就很少见灯光。到住处,魏驭城看了眼林疏月的房间,还亮着一盏昏黄台灯。   两人隔一个房。   房里,林疏月整理好笔记资料后,她也没急着洗漱,而是靠着桌沿静静待着。   九点半,外头安安静静。   十点,林疏月看了看时间,心里也没了底。她忽然有点捉摸不透魏驭城,复盘下午所有的细节举动,他好像真把她当老乡了。   林疏月抿了抿唇,这份忐忑没持续太久。   敲门声忽然响起。   打开门,魏驭城的出现,化解了她方才的所有猜疑。   他沉默不语,脸色也不太好。   林疏月双手轻环胸前,抬着眼睛看他。本以为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你来我往,但魏驭城只皱眉说:“房里有蟑螂。”   林疏月愣了愣,没忍住,笑了起来。   魏驭城眼底有薄薄怒色。   林疏月适时勾勾手指,带着七分调侃三分得意,“没事,有林老师。”   魏驭城这种人,活得通透明澈,八面来风,在这个位置,就会刻意规避明显的喜怒哀乐。他是内敛的,有尺有度,永远有分寸感。   所以这反差感,让林疏月忍不住地想笑。   她进入他房间,抄着一本废旧的笔记本淡定不慌,“这边气候湿润,雨季多,蟑螂在这儿挺常见的,有的还能上蹿下跳外加飞翔技能。”   魏驭城站在门边,没有出声。   林疏月仔细寻找,“你晚上睡觉关好窗,实在不行,我那有蚊香,把它迷晕就不会乱飞了。”   久未听到回音,林疏月转过身,就看到魏驭城反手按压住门板,“嘎哒”一声木头响,把门关上。   林疏月皱眉。   魏驭城没进一步动作,只往木椅一坐,叠着腿,“你找吧,不找出来我睡不着。”   林疏月懒搭理这无赖言辞,睨他一眼,“平时也没见你能睡着。”   魏驭城一条手臂横在椅背沿子上,下巴垫着手臂,不经意地反驳:“我要是睡不着,你能来这儿?”   两人对视,一刹安静,最后是林疏月先别开脸,“你别阴阳怪气,我有我的打算。”   魏驭城极轻的一声冷呵,“没打算阴阳怪气,林老师还够不上。”   林疏月倏地站直了,“对,毕竟咱俩只是老乡。”   怼完了,又继续弯腰找蟑螂,心说,别找了,蟑螂陪你睡得了。虽这么想,但还是翻找得格外细心。   “真没有,可能飞出去了。”林疏月跪在床上,呈一个匍匐的姿势,连被子枕头都掀了一遍。   脚刚落地,就撞上硬邦邦的魏驭城。   她扭头,“你走路不吭声的?”   魏驭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头,并且有意贴着床沿站。近距离,他身上有淡淡风尘味,亦或者是羽绒服的淡淡鹅绒味。很真实,真实到这一刻,林疏月才有了一种“他还是来了”的归属感。   魏驭城沉着脸,有点儿公子哥的派头,要理不理的没好脸色。林疏月拿手肘轻推他胸口,“让开。”   纹丝不动。   她更用力了些,“老乡还骗人,根本没蟑螂。”   魏驭城一副你奈我何的狂妄模样,没让,反倒嚣张得更贴向她。林疏月站不稳,眼见就要倒他床上——她忽然一声尖叫:“蟑螂!”   魏驭城着实被她吓到,下意识地后退一大步。   林疏月趁机脱身,直蹦去门口,扬着下巴还挺傲娇。   魏驭城才知,又上了她的当。憋闷苦楚在心底翻搅,但还是舍不得说重话,只自嘲一句:“真是当当不一样。”   林疏月既心疼又想笑,在昏暗灯影里,看向他的目光逐渐柔软。魏驭城起先还能冷淡招架,但林老师的温柔乡太拿人了,能榨出本能爱意,也能勾出心底委屈。   魏驭城慢慢转开头,下颌线随着喉结轻滚也颤出道很小的弧。   这一刻不是魏董,是等着被哄的怨夫。   林疏月抿抿唇,竟也恍恍惚惚,自己好像个渣女。   走之前,她没忍住,“事情办完了?明天我带你去镇上转转。”顿了下,她轻声:“就我俩。”   次日延续好天气,七点多,天已蓝得像初夏。林疏月早早等在大门口,扎着高马尾,淡紫色冲锋衣拉到下巴,本就小的脸更显秀气。见到魏驭城,她递过餐盒,“红豆发糕,这边的特产,你尝尝看。”说完,又给了他一瓶牛奶。   魏驭城接过,边走边吃,倒没点讲究,吃了一半,他问:“总看我?”   林疏月笑,“好看嘛。”   魏驭城悠悠转开眼,冷静如常,“知道就好。”   林疏月带着他从东边村口走,种植示范园,文化学堂,村民文娱中心。魏驭城客观道:“这几年扶贫组做了不少实事。”   “工作不好做,刚开始要收地建这些公共设施时,村民不肯,闹起来都拿刀砍人的。”林疏月说:“昨天接待你的那个年轻主任,额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两人沿路走,时不时地有人和林疏月打招呼,问她吃早餐了没,还忙不迭地往她手里塞红薯粉,野果子这些。   魏驭城冷不丁道:“才来多久,当明星了。”   又来阴阳怪气了是吧。   林疏月没回嘴,而是快一步走他前边,转过身直勾勾地凑近,眼睛对他眨了眨,“我漂亮吗?”   魏驭城没料到她如此直接。   女孩儿皮肤白皙,表情生动,注视他的眼眸最吸人,在阳光下通透明亮,呈淡淡的烟灰色。像一张妩媚的网,猝不及防地往他头上撒。   魏驭城呼吸都沉了,嗯了声。   林疏月没继续追问,站直了,恢复了正常距离。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扯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甩啊甩,还哼起了歌。   曲调熟悉,有次魏驭城坐钟衍的车,在那小子车上听过。   “~漂亮的让我心动的~可爱女人~坏坏的让我疯狂的~可爱女人~”   魏驭城弯唇,学心理的都这样吗,会读心术。   转了一个来小时,林疏月说:“前边都是老房子,家里条件好点的,去安置房。条件差的,大多仍住在这。对了,你等我一下。”   魏驭城脱口:“你去哪?”   “这家有个小孩儿,只有他奶奶带,最近辍学了,我们做了两次工作,都没做通。”林疏月往中间户走,“赵小宇被开水烫伤过脸,有很深的疤。如果不上学,我觉得他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我想再试试。”   无意外,她还没进屋呢,就被正在坪里扫地的赵奶奶赶了出来。   老人家心烦,嗓门大:“有完没完了,说了我家娃子不上学了,学不进了,我一个老人,你们还想我怎么样。我做不动活了,他得自力更生去赚钱,不然才是害他一辈子。”   林疏月头疼,但还是好言好语地讲道理。   “去去去,别说了,你那些话,我一个老太婆都能背,你还老是说个啥子。”   “九年义务教育,不用您花钱的呀。”林疏月仍然坚持讲道理:“赵小宇还小,有些事您可以替他拿主意,有的事,您替不了。至少,您要给他一个成长的时间,让他自己来选择。”   林疏月问站在门边的小孩儿,“小宇,你真的不想上学吗?”   赵小宇犹豫地点了下头,小声说:“想。”   赵奶奶脾气大,抓起扫帚就想揍他,“你这瓜娃子,懂个什么事。”   林疏月也生气,还想理论,被魏驭城忽然拉住。   她转过头,气呼呼的,脸都红了。   魏驭城始终平静,给人一种“再大的事都不是事”的踏实感。他怕老人家没个轻重,挥着扫帚打到林疏月。   魏驭城把人拨到身后,“我来。”   他让林疏月待在原地别动,然后主动走去李奶奶那,起初,老人也是万分敌意,凶巴巴地拿着扫帚要赶人。可当魏驭城说了几句话后,她的态度起了变化。   随着他们交谈时距离的移动,林疏月更加听不清内容。   约莫十分钟,李奶奶竟然喜笑颜开,撑着扫帚佝偻着背,再三跟魏驭城比划手指确认着什么。最后,魏驭城走到赵小宇跟前,揉了揉他头顶心。   “怎么样?”林疏月焦急追问。   “答应继续上学了。”魏驭城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   林疏月惊叹,“你怎么劝的?”   魏驭城迈步向前,不想被别人的事耽误太多两人独处的时间。他平静说:“只要老人家愿意继续送孩子上学,我给她两万块钱。”   林疏月怔在原地。   OK,有钱人的世界果然简单粗暴。   “但你这样治标不治本,想过没有,反而会养成她贪婪懒惰的习惯。”林疏月追上人,越想越不对劲,“今天你给两万,下学期她就要三万。”   魏驭城站定,她差点没刹住车,撞去他背上,“诶!”   “你想不想让赵小宇上学?”他问。   “想啊。”   “只要你想,这钱我乐意出。”魏驭城皱眉,说得豪气又果决。重点不是钱,是能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林疏月一时哑口,这逻辑链完整得找不出突破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魏驭城算是把这句话做到了极致。   魏驭城放低声音,“说好了,你上午属于我。”   林疏月后知后觉,“不是,这句话我说过吗?”   魏驭城背身向前,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嘴角扬了道极小的弧。   南青镇自然风光确实不错,低山群连绵蜿蜒,山天相接,远处墨绿发深的树影随风轻摆,像道道波浪,日出东方处仍有明灿痕迹,很是壮阔。   林疏月领着人绕主路走了一圈,主动找话题打破尴尬。她问:“工厂建设进度怎么样?”   “筹备一年,小问题解决之后,会正式动工。”   林疏月无心一问:“那你经常要来这边了?”   魏驭城没答。   林疏月后知后觉,这问题问得实属暧昧。   本以为这话茬就这么过去,魏驭城冷不丁道:“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刚落音,就听到坡下有人喊:“呀,魏董,林老师,你们挺快的啊。”   是扶贫小组那边的几个年轻干事,正和牧青一起在坡下的果子园。   这些人魏驭城昨天都见过,个子最高的姓宋,矮胖点的叫小周,最一表人才的这位,是和林疏月一块儿工作的。   魏驭城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魏董,这儿是咱们推广的试验果园,南青镇的天气特别适合种这种青果。如果量产成功,明年就能全面推广了。”小宋一脸憧憬,弯腰拔出果树边的几颗杂草。   小周从树尖上摘了两个青果,衣襟上擦了擦便递给魏驭城,“魏董你尝尝,看口感怎么样。”   魏驭城没任何嫌弃地接了,很懂行地先往手里掂了掂。   “青果有点儿硬,还要过个半月才熟透,可能有点难咬啊。”小周笑呵呵地说。   这边介绍得欢快,小宋也跟林疏月闲聊,“林老师,你们最近也挺忙的吧,晚上回来得晚,让牧青送送你。”   小周:“哪回没送呐,诶,林老师,你俩是一个大学的吧。其实你来之前,牧青就常提起你。说你是系花,成绩特别好,还是国内一个特别有名的心理专家的学生呢。实不相瞒,我们一致认为,牧青就是你的头号粉丝。”   场面瞬间安静。   林疏月感受到莫名的压力顶着自己的背,侧头一看,正是魏驭城站在那。他手里掂着两枚青果,不发一语,像认真听讲的路人甲乙丙。   牧青作势要敲他俩的脑袋,笑着说:“还头号粉丝,真会概括啊。”   “照顾林老师是应该的,只不过下次,小树林那么好的地方,也别藏着掖着,带我们也去小树林坐坐啊。”小周小宋是直性子,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顾虑和讲究。   忽然,“咔嗤”两声响——   众人寻声而望,顿时惊愕。   一直沉默的魏驭城,就这么若无其事的,捏碎了手中的两颗青果。他表情如无事发生,且自然而然地尝了一口捏碎的果肉,平平静静赞赏了一句:“甜。”   林疏月看得出来,他介意了。   自小山坡分开后,就一直没见过魏驭城的身影。   临近晚饭,她没忍住,问了一个干事,“明珠市来的企业团去县城吃饭了吗?”   “啊,对。”干事说:“沟通得挺好,行程提前完成,听说是明儿一大早就走。”   这一晚,林疏月一直撑着眼皮,留意走廊的动静。   她的作息在这里已经调整得很规律,乍一次等到零点,真的有些扛不住。近一点,终于听到脚步声经过。   林疏月猛地开台灯,鞋都穿反了,急急打开门,“魏驭城。”   魏驭城背影在五步远,停住了,但没有转身。   林疏月迟疑了下,还是问:“明天回?”   魏驭城肩头有薄薄一层雾水,他应该喝了点酒,站得稍久时间,周围的空气便染上淡淡酒味。   “林老师如此关心,等我至深夜,难道想告诉我,明天和我一起走?”男人声音低沉冷冽,三两短句切中所有要害。   林疏月抿了抿唇,“祝你一路平安,代向钟衍问好。”   魏驭城说:“他好的很,该问好的你却视而不见。早点休息,别耽误你和别人去小树林。”   这话带了情绪,也带着尖锐的指责,其实不是很舒服的交流。林疏月等他这么晚,当然也不是为了这冷嘲热讽。   她无心拉锯,到嘴边的话吞咽回肚里,终是沉默收尾。刚转身,半只脚迈回房间,魏驭城沉声:   “月月,我尽力了。”   说完,他长腿阔步,先她一步回了房。   自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林疏月第二天要赶早去学校,天蒙亮,牧青便来敲门。走时,林疏月看了眼右边,牧青察觉到她的注意力,说:“魏董一行人五点多就走了,因为要赶九点的飞机,从这儿去机场要两个半小时呢。”   林疏月的心先是如坠高空,哪哪儿都塌陷不得劲,然后又被心底的欲望种子萌芽推扯,陷进去的部分猛如涨潮,迅速复原,继而拔高造势。   心里的冲动不是冲动,而是一种本能。   林疏月忽然跟牧青请了一小会假,“师兄,等我一下。”   她调头就跑,跑到无人的平地,给魏驭城打电话。   九点的飞机,那现在还在候机。   电话通了,磨人耐心的长嘟音一声接一声,不长不短的等待,似故意磨人心智,然后才被接起。   男人低沉的一个单音节:“嗯。”   林疏月深吸一口气,没有废话连篇的开场白,没有试探犹豫的铺垫,她平铺直叙,直白得像一枚耀眼小太阳:“魏驭城,其实我昨天等你那么晚,就是不放心你。”   “你问我,等你到深夜,是不是要跟你一起走。不是的。我是想跟你说,你要愿意,我这就带你去小树林。”   一口气说完,林疏月语气不自觉地变软,还带着一丝温柔的诱惑勾引:“小树林挺刺激的,下一次,你敢不敢跟我去?”   不等他回答。   也不给他回答的机会。   林疏月说:“你必须跟我去。” 第41章 鸳鸯   远在千公里外的小树林是鱼饵, 轻而易举让人蠢蠢欲动。   这个电话把魏董哄得舒舒坦坦,他仍克制着,心说这女人千万别惯坏。所以依旧维持住平静态度, 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小树林自然没能马上去。集团事情多, 一项接一项的工作提上日程, 忙碌才是魏驭城的正常生活。   和林疏月的联系也没有刻意,彼此都忙, 扯得平平的。   李斯文偶尔会问问林疏月的情况, 之所以敢,是因为魏驭城让他寄过两次东西, 李秘书心细如发,自然察觉出两人关系的缓和。   周二去江苏无锡出差, 候机时, 魏驭城交待:“周六余星去复查,你让老王送他去。”   李斯文正要说:“昨儿小衍特意跟我说了这事,周六他去。”   俩孩子关系好,钟衍高中时期家逢巨变, 性格也随之大变,尖锐叛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难得交了这么个朋友,林余星聪明纯真,能互补他骨子里的戾气。   有一说一,都是很好的拍档。   魏驭城应允:“那就让他去吧。”   —   南青镇。   林疏月在这边的心理援助囊括很多方面,主要是与学校对接, 辅助做好素质教育工作。也会被当地公安系统邀请,去传授一些刑侦心理方面的知识。   林疏月本科主攻临床心理, 但章教授一直倾向于让她做研究。牧青硕士阶段选修了刑侦心理, 有着非常坚实的理论基础。他虽年轻, 但授课时意气风发,侃侃而谈,赢得了认可。   讲完课,牧青拍拍胸口,“差点忘词儿,怪紧张的。”   林疏月对他竖起大拇指,“让我想起你大学时的演讲,那年你拿了第一吧,真是风采不减。”   “你才谦虚。”牧青笑着说:“我们C大心理学专业的当家门面。”   林疏月微微低头,笑意渐淡,“师兄,别这么说。”   牧青哎的一声,“是我说错话了,我真没别的意思。疏月,你毕业后发生的事,我确实听说了很多版本,但师兄讲句实在话,我不信。”   林疏月抬起头,神色意外。   “我不信人云亦云,我有自己的判断和逻辑。我认识的师妹,有原则,有素养。你接诊没有错,心理治疗也没有错。如果要说唯一的错,就是遇人不淑。”牧青至今愤愤不平,“当初吊销你的从业资格证,有一部分也是兼顾舆情影响。但疏月,你要坚信,体制在进步,法规在完善,行业标准也在提升。”   林疏月眼热,心也热。她点点头,“谢谢你,师兄。”   牧青说:“好了,不提不愉快了,下午的活动两点开始,咱们随便吃点也得赶去学校了。”   镇上小学原本教育师资落后,也是扶贫组进入后,提升了关注度,号召了许多大小企业、个人捐赠。教学楼翻新两座,塑胶跑道,影音设备都陆续跟上。下午办了个答谢活动,诚邀所有爱心企业代表参加,顺带报道宣传。   致辞,颁奖。   人多分了两批,牧青待在这的时间长,差不多都认识,耐心地给林疏月介绍。第二批上台,牧青语气高扬了些:“左边第三位,是南青县的纳税大户,做建材生意的,门路多。”   林疏月一看,愣了愣。   牧青察觉她神色变化,“认识?”   林疏月收敛表情,“不认识。”   最后合影环节,他俩也算支教老师,所以也被邀请了上去。负责人还特意引荐了番,林疏月想躲都来不及。   “这是陈总,我们南青县的建材巨头。这是牧老师和林老师,大城市过来支教的。”   陈刚穿得有模有样,看起来就一普通商人。他的视线落在林疏月身上,伸手相握,笑呵着说:“年轻人有理想,有担当,真的了不起。”   短暂礼貌招呼,并看不出异样。   林疏月想,或者是真没认出来,或者是装不认识。哪种都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入春三月,明珠市回暖。这时节是冬季尾声最好的一段天气,雨水不多,晴日舒悦心情,世界亮堂堂的,随手拍个照片都不用找光线补滤镜。   周六,钟衍起得比谁都早,老父亲般地操心:“资料都带齐了吧,以前的检查报告啊,病历本啊,你看看,再确认一下。”   林余星无语,“放心啊,去医院我经验比你多。”   “你很骄傲哦,可把你给骄傲的。”钟衍不乐意道:“我今天算是你的监护人,你得听我的。”   知道林疏月去支教后,钟衍隔三差五就让林余星来明珠苑住着玩。他喜欢打游戏,玩得五花八门。心理疾病这两年,把他的生活习性毁得凌乱无章。这半年好转许多,但仍然没有完全转性。好在林余星是个有分寸的,心里记着时间,看他玩得差不多,说什么也不服从,递本英语书过去,“记二十个单词吧。记熟了再玩别的。”   钟衍暴躁哥上线,发再大的火,林余星跟没听见似的。发完了,还特虔诚无辜地问一句:“小衍哥,可以记单词了吗?”   钟衍直接晕死,“行,牛逼。”   记完单词了,林余星又拍拍语文课本,“顺便背篇课文吧。”   “……”   两人一上午耗在医院,魏驭城打过招呼,又是杨医生团队亲自看诊,该做的检查事无巨细。下午结果出来,杨医生欣慰说,很好。   像考试的小孩,紧张兮兮地终于等来成绩。及格分数足够让他们欢欣雀跃。钟衍长松一口气,觉得去三亚冲浪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听医生的,按时吃药做检查,小脑瓜子别成天想东想西。”钟衍语气老成,“你想看我舅舅裸泳的吧,夏天就带你去三亚。”   林余星摇头,“不想不想。”   钟衍嘁的一声,“我知道,这叫口是心非。”   “不,你不知道。”   “我就知道。”   两人拌嘴,和天气一样,明朗又恣意。   刚出医院,林余星转头往右边随便一看时,突然沉默。   察觉异样,钟衍也往那边看,“怎么?”   五六米远,常年穿着一身黑的李嵊站在梧桐树下。冷天低温,他就一件薄夹克披着,打底一件圆领短袖,身高腿长但人瘦,阔脚裤里空荡荡的。   他像常年居住于阴冷潮湿之地的人。哪怕阳光包裹,也没有一点生机。   李嵊传递出的气质非常不友善,钟衍下意识地把林余星挡在身后,“这谁啊,你认识不?”   林余星平声:“认识。”   然后拨开钟衍,朝李嵊走去。   林余星个头矮一些,微仰头,目光却坚定得没有半点起伏,“你跟着我有什么用?是想激怒我,然后逼我姐现身吗?”   李嵊在看向林余星时,虽也淡漠,但较之对林疏月,到底少了几分狠厉劲。   林余星身体原因,外出比一般人少,所以皮肤特别显白。连带着眼眸,都如清澈溪底,让所有猜疑算计无处藏身。   “我以前,确实很想杀了你,同归于尽。”林余星漠然直视李嵊,“但我现在不会了。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你也撩拨不了我的任何情绪。我有挚友,有爱我的姐姐,我在努力地活着。你呢,你什么都没有。”   林余星始终平静,哪怕谈论生死,也无所畏惧。   他的平和,超越了这个年龄,他从林疏月身上学会:漠视,才是碾压敌人的武器。   回去路上,钟衍好奇追问:“那人谁啊?奇奇怪怪的。”   林余星说:“我哥哥。”   一脚急刹,“靠。”   “真是哥。”林余星低了低头,心似海草滋长。他小声说了句:“小衍哥,你家里人很爱你。舅舅,外公,外婆,甚至王叔,魏舅舅的秘书。你要珍惜这样的生活,因为你能轻易拥有的,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   钟衍手指紧了紧方向盘,似懂非懂,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了。   —   原本以为这样的好天气会持续到下周,但周日就变了天。早晨出了点太阳粗率潦草,九点多就飞沙走石起了大风。   明珠机场。   下飞机后,李斯文见着这天气犯了愁。出差时估算错误,没带太厚的羽绒服。恰巧在北京的这几天雾霾严重,魏驭城呼吸道感染,昨晚上就咳得厉害。今早一看,似是更严重了。   好在商务舱服务周到,李斯文不放心,让空乘给魏驭城量了体温,低烧。李斯文说:“魏董,下飞机后直接去医院看看吧?”   魏驭城喉部刺痛,但还是能忍,“先回公司开会。”   工程部很多事情都积压到他回来定夺,很多项议程确实紧要。这会一开没个时间定数,中午吃了个简餐,会议持续到下午五点半。   魏驭城嗓子已经非常难受,低烧温度似乎也在上升。公司开了暖气,闷热笼罩,他背上全是冷汗。   还有想过来继续汇报的部下,魏驭城眼神示意,李斯文立刻会意,起身拦了拦,温和道:“先跟我说,我这边汇总。”   人走,门关。   办公室一安静,魏驭城陷进皮椅,身体已撑不太住。他双手撑着额头,指腹为自己按摩释压。忽然想到什么,他摸到手机。   与林疏月的对话框已经滑降至列表下层,内容也乏善可陈,如今再看,更多的是防备和试探。魏驭城心思一沉,他不喜欢这样的对立,于是按了清除。   不悦继而带来不甘,不甘总意味着蠢蠢欲动的开始。   于是,魏驭城心思深沉地发了一条朋友圈动态,两个字:   -难受。   发完后,魏驭城单手捏着手机,很浅地扬了个笑。这时,敲门声响。以为是李斯文,魏驭城没抬头,“进。”   脚步声几不可闻,陌生的香水味隐隐袭入鼻间。魏驭城敏锐抬头,门口竟站着叶可佳。   室内再温暖,也难抵春寒料峭。但她穿着最新款春装,娇艳夺目,手里拿着糖浆和保温杯,期盼之情跃于脸上。   叶可佳说:“您不舒服吗?我给您送点药。”   魏驭城皱眉,“谁跟你说的?”   叶可佳轻咬下唇,“我也在开会。”   魏驭城根本没注意,这不是重点,他语气冷淡:“我还有事。”   拒绝的意思明明白白,叶可佳不知所措,委屈道:“您还怪我是不是?”说几个字,眼睛红得能落下泪来。   魏驭城静静看她。   安静的时间过于长,叶可佳心中窃喜,觉得有希望时,魏驭城开口:“上班要有上班的样子。你心思如果不在汇中,不用递交辞呈,我直接批准。”   叶可佳简直无地自容。   魏驭城不想浪费时间,索性明言:“还有,我很不喜欢有人拿林疏月做文章。你觉得,在林疏月和你之间,我会站在谁后面?”   人贵有自知之明,答案不言而喻。   魏驭城目光冷漠:“不要再有下次。”   叶可佳自然无立场再待,白着一张脸失魂离去。   恢复安静,魏驭城清了清嗓子,不适地拿手揉了揉喉结。再拿起手机一看,那条动态发了不过十分钟。   林疏月给他点了个赞。   —   相较明珠市的突然变天,南青县依旧艳阳灿灿,连晚上都是青空当头,恰逢十五,圆月隐在高山起伏间,像歪扭随意的宝石项链。   林疏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魏驭城的那条动态,又打开明珠市的天气预报,一夜变天,温差近15度。   魏驭城的朋友圈内容贫瘠,也没设置时间权限,上次发的,还是一本全英文的书封。钟衍在下边留言:金瓶梅?   他只认识第一个单词,Gold。   纵使看过很多遍,林疏月还是想笑。手指一划,再刷新时,竟又刷到魏驭城的新动态。   -23:00:发烧。   林疏月不想笑了。   这时,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林疏月打开门,正经过的牧青吓一跳,“呀,还没休息呢?”   牧青拎着包,刚从学校回来。林疏月深吸口气,“师兄,明天我有点事,想请一天假,晚上就回。”   “可以啊。”牧青问:“怎么了,是急事吗,需不需要帮忙?”   “没关系。”林疏月说:“一点私事。”   于是第二天大早,林疏月就坐上了去市区的大巴。   —   魏驭城的感冒愈加厉害,晚上高烧,白天低烧不退,嗓子疼得像电锯电钻轮番上阵刮割。家庭医生来看过,说是扁桃体发炎,得吊两天水。   集团事务繁杂,也休息不得。魏驭城强撑着去上班,一连三个会下来,冷汗浸湿底衫。李斯文难得的态度强硬,“魏董,你得听医生的。”   驱车把人送回家,路上就给保健医生打了电话。进门,钟衍一个飞身跑过来,“我去,舅你能不能别硬扛,都这样了还工作呢。扎个吊瓶也不会影响你的帅气啊。”   魏驭城睨他一眼,“不然呢,我拿什么养你。”   钟衍自觉领用“废物点心”的头卡,但这一次,不怎么甘心地辩解:“我以后会给你养老的,你信我。”   李斯文也笑着解围:“小衍最近很用功,上回还让我给他买汉英词典。”   “自己不会买吗,使唤我秘书。”魏驭城说:“臭毛病,不许再惯着。”   他嗓子哑得很,不难听,反倒有种消沉的性感,挠着耳朵,格外有说服力。人随医生上了楼,钟衍站在楼下小声嘀咕:“这话怎么跟林老师说得一模一样,怪默契的哈。”   魏驭城对头孢过敏,格外慎重地打了试验针。四瓶水先开着,没个三小时不得完。   难得的,魏驭城睡沉。   沉到连楼下钟衍不小的惊呼声,都没能将他吵醒。   五点多,还剩最后半指药水,医生进来拔针,魏驭城睁开眼。困顿未醒,脑子像重启的机器慢慢运行。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眼。   床尾方向,林疏月身影窈窕,她靠着书桌沿慵懒站着。见他醒,脑袋歪了歪,目光有意无意地轻轻打量。   魏驭城分明看见她在笑。   医生拔完针,叮嘱他按压五分钟,走后,魏驭城忽然松了手,故意让棉签落地,手臂懒懒垂于床边。针眼很快渗出血渍,他无事人一般,眼睛看别处。   林疏月走过来,拿了根新棉签,然后蹲下帮他按压住针眼,“35了吧魏董,有点不符身份了。”   魏驭城依旧心安理得,目光灼灼,“什么时候来的?”   “两小时吧,”林疏月睨他一眼,“我看你睡眠质量这不挺好,故意骗我的,嗯?”   魏驭城嗯的一声,“骗身又骗心。”   故意反讽呢。   林疏月忽觉有愧,低了低头,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不说话了?”魏驭城斜看她一眼,“又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林疏月回看过来,眼睫轻轻眨,“冤枉了啊,我要坏,现在能在这儿?”   魏驭城不说话,表情平平,但嘴角眉梢上扬,分明是藏不住的心满意足,“天气不好,容易感冒。”   林疏月又重复那句话,“35了吧魏董。”   魏驭城气定神闲,“35的魏董还没娶妻,可怜吧林老师。”   林疏月忍俊,伸手往他脸颊轻轻一戳,“别作。”   “不作你会来?”魏驭城何其无辜。   林疏月不惯着,指着人命令:“自己再按三分钟。”   魏驭城照做,看她去桌边倒水。时间长了点,他闷哼:“流血了。”   林疏月头都没回,“还有力气说话,没事。”   魏驭城咳了咳,眉间涌起不适,越发可怜语气:“血流一地。”   “嗓子成这样了,能不能安分点。”林疏月递过水杯哭笑不得,然后倾身探了探他的额温,“怎么还有点烧?”她又试了试自己的。   魏驭城老实起来,听她摆弄。   喝水,吃药,乖乖再量一次体温。确定温度正常后,林疏月放了心,甩着体温计交待:“别逞强,该休息休息,反正公司是你的,也没人敢笑你。”   魏驭城嗯了声,“你还走吗?”   “走啊。我就请了一天假,待会儿就要去赶车。”林疏月飘了个眼神给他,“我都没去看弟弟,感动吗魏董?”   魏驭城靠着软枕,半坐在床上,针眼不出血了,松开棉签,偏白皮肤上像点缀了一颗红豆。林疏月觉得很好看,视线不由低了低。   魏驭城说:“不感动,毕竟你还欠我一座小树林。”   林疏月反应过来,小树林里能干什么,衍生意义不要太暧昧。她没搭话,眼睛也看别处,接过的保温杯双手握着摩挲。   “但林老师这么关心我,小树林配不上你,等我好后,一定给你种片大森林。”魏驭城不疾不徐道。   “少来。”林疏月才不轻易被拿捏,睨他一眼,“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是吧,昨晚谁发两条朋友圈,还设成仅我可见。”   魏驭城躺没躺相,睡衣也歪七八扭,领子滑去右边,不遮不掩地露出锁骨和半边胸口,“林老师不也除夕夜发了一条仅我可见的朋友圈?怎么,只准官洲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林老师霸道。”   他笑得剑眉斜飞,拿散漫的目光盯看她。   注视灼灼,空气升温,有些东西便渐渐变味。   这男人脑子里绝对没正经东西。   林疏月冷冷看他一眼,“别想些有的没的。”   魏驭城从善如流,“嗯,病着,付诸行动确实困难。”   ……过于直接了。   “要不,你动?”他忽地抬头,目光真挚。   林疏月像卡壳的录音机,直直坐着,憨憨看着。   “忘了,林老师体力不好。”魏驭城佯装思考,片刻,又体贴给出Plan-B——   “嘴也行。” 第42章 鸳鸯   林疏月发现, 魏驭城这人特爱占便宜,哪怕当时吃了亏,日后也一定会找机会补回来。   “你闭嘴不说话就还挺英俊绅士的, 一说话, 才想起魏董是位商人了。”   魏驭城当仁不让,“成功商人。”   林疏月忍不住笑起来, 窝着手掌去拍他的脸, “臭屁。”   魏驭城将她的手一把抓住,放在唇边若即若离地轻蹭。发烧原因,他的呼吸比平时热, 手腕内侧又敏感,像草长莺飞三月里的柳絮扑向易过敏的人,从身痒到心。   这难得的安宁时刻,林疏月很贪恋。   魏驭城问过一次走不走,她说走。那他就不会再黏糊地问第二次。只挑重点, “机票订了吗?”   “订的六点那一趟。”林疏月说:“差不多要走了。”   “别走。”魏驭城一把握紧她手腕,仍是平静的语气, “改签最晚那一班,到南祈, 我派车去机场,把你送回南青镇。”   林疏月故作惊状,“明星待遇啊。”   魏驭城吊着眼梢看她, 纠正:“女朋友待遇。”   乍一听这三个字, 耳尖从里到外被狠狠烫了下。她没接话, 太突然的正名, 有点忐忑, 还有点心神荡漾。她扬着下巴:“别乱叫, 我还没答应。”   魏驭城不恼,仍握着她手腕,用她的手,朝她自己的脸上拍了拍,笑意淡淡:“没答应还威胁我必须去小树林?”   林疏月不吃这套,拿余光刺他,“威胁啊,挺不情愿啊,那算啦。”   魏驭城乱遭的头发软在额前,加之衣衫不整,眼神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使坏,总之怎么看都是放浪形骸。他更用力的一下,直接把林疏月拖拽坐到床边,“不威胁。情愿。我昨晚梦到你在小树林里。”   林疏月莫名:“我在小树林干吗?”   魏驭城挑挑眉,“你说呢?”   太骚气了,一定不是正经梦。   敲门声响,林疏月下意识地起身。   是钟衍,楼下猴急半天,早想进来了。他逮着林疏月一通问:“林老师你一定是放心不下我才回来的吧?”   不然怎么一来就上魏驭城这里,肯定是沟通他的近况。   林疏月笑了下,没答。   钟衍就觉得是默认,“别担心,我还挺好的,我舅刚才没跟你告状吧?他的话你只能信10%听见没有。”   林疏月哦了声,尾调拖长,“这样啊,但魏董表扬了你半小时,全是优点呢。”   钟衍变脸飞快:“这种情况,他的可信度是100%。”   林疏月忍着笑,不用看都知道身边男人的脸色有多精彩。她起身,语气郑重,“小衍,谢谢你多余星的照顾。”   钟衍摆摆手,“不用,他是我小弟,必须罩着。”   说到这,他问:“林老师你是不是今天就得走?”   “走。”   “那你去看林余星吗?”   林疏月压在心底的不舍瞬间放大,好不容易忍住,平静说:“我跟他打过电话,他挺好的。”   钟衍这就不满意了,“回来了都不去,那小破地方有多重要啊。”   他是不知缘由,替哥们儿仗义抱不平。林疏月一时没坑声,心里跟碾磨石子儿似的,有苦说不出。   “重不重要,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这么大声做什么?”魏驭城既解围,又施压。   钟衍特直,号码一拨,打给林余星,通了,“你姐回了,在我旁边,跟她说话吗?”   林余星在夏初那,此刻正拼着乐高,“不说,我知道她回来了。”   “她不来看你你没意见?”   “没意见。”   “……”   其实飞机降落明珠市,林疏月第一条消息就是发给林余星。林余星让她少联系,说李嵊前几日跟踪他去医院,就是想知道她的行踪。林余星还说,这次自己很冷静,不想伤人伤己。林余星又说,我非常听你的话。以及,   姐姐我爱你。   明珠飞南祈的最晚班是八点半,林疏月掐着点走的。走时,魏驭城也没送,只在她关门的时候,目光跟着那道门缝移动,直至紧闭。   林疏月离开明珠市已经一个月,李嵊跟了几天林余星,最近也不见了踪影。   或许,他已经放弃了。林疏月乐观想。   回程,都是魏驭城安排的人车接送,到南青镇是零点五分。牧青在一楼休息室写材料,“疏月,回来了啊。”   林疏月吃惊,“师兄,还没休息?”   牧青说:“还有点收尾写完,我以为你今天不回了。”   “回的。”   “那个车,”牧青瞧见她从白色霸道里下来,魏驭城来南青县考察,坐的就是这一辆。“是魏董的吧。”   林疏月没否认,点了下头。   牧青善意地笑了笑,“懂了。”   刚上楼到宿舍门口,就收到魏驭城的短信:到了?   林疏月:平安。   魏驭城:晚安。   奔波一天,睡眠质量奇好。早上,林疏月是被敲门声催醒的,她披着长羽绒服去开门,眼睛都未完全睁开。牧青在门口着急道:“赶紧的,赵小宇不见了。”   “谁?”林疏月以为听错。   “赵小宇。”就那个差点辍学的,脸和脖子有开水烫伤疤痕的小男孩。   林疏月第一想法:“他奶奶又不同意他上学了?”   “不是。”牧青说:“班上其他同学的家长到学校来闹,说赵小宇偷看女同学上厕所,必须开除他。”   为首的几个家长代表都是爷爷伯伯辈,这年龄段的人,没受过太多教育,还保留着彪悍野蛮的民风。拿着锄头铁揪堵在校长办公室,大嚷大叫非让把人退学。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   林疏月去教室找了圈,没见赵小宇身影。老师说,他这几天一直旷课,昨天起索性不来了,并且不在家里。   林疏月当机立断,“先把人找到。”   八|九岁的娃儿,能跑哪去,但找了附近两遍,就是没人影。林疏月在稍高的陡坡上叉腰站了会,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镇南方向,汇中集团在建的工厂。   项目已经启动前期准备工作,挖机轰鸣,拆拆打打很多废齐的边角建材。牧青骑摩托车载她过去,果然,在施工场地外找到了赵小宇。   瘦不拉几跟竹竿似的,右肩背着一只麻布袋,压得肩膀变了形,正在地上捡废料。攒个十斤就能卖七|八块钱。   牧青挺生气,“小宇,林老师好不容易说服你奶奶,你怎么能不珍惜呢?”   赵小宇垂着头,不吭声。这么冷的天,他里面也只穿了一件平领的旧线衫,脖子上的凹凸疤痕清晰可见。   林疏月拉了把牧青,低声说:“师兄,我来。”   她在赵小宇面前蹲下,“捡这个能挣上钱,很高兴对不对?”   赵小宇默默点头。   “但是呢,这个工厂迟早会建成,那时候,你还去哪捡这些边角料卖钱?”林疏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其实你是想上学的对不对?”   赵小宇冻得流鼻涕,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想。”   孩子或许会撒谎,但内心的渴望足以支撑他说出真心话。林疏月轻声对牧青说:“师兄,小宇手臂上有伤。”   牧青惊愕,刚想去看。   “别看他,他本就敏感。”林疏月声音更低:“走,我们回学校。”   校长办公室里,依旧吵闹不休。这些家长是铁了心要赵小宇退学,什么理论都听不进去。民风彪悍,今日得一见。   林疏月去到赵小宇所在班级,站在讲台上环视一周,“赵小宇是不是大家的同学?”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稀稀拉拉地冒出几道声音,“是。”   “现在呢,老师要把他开除。但是少了一些证据,你们可不可以告诉老师,他平时做的坏事?”   林疏月故意反其道而行,孩子们瞪大眼睛,教室变身真空舱,压榨得不剩一滴新鲜空气。   林疏月面不改色:“他欺负老实同学,揪女生的辫子,吐口水,骂脏话,上课不认真,考试抄小纸条。”边说,边假装在纸上记录,“还有要补充的吗?”   这时,有同学忍不住道:“教室里的扫把,还是赵小宇修好的呢。”   紧接着,又一人小声:“他总是主动擦黑板,倒垃圾。”   “我,我的桌子脚掉了,也是赵小宇帮忙绑好的。”   场面扭转,孩子心本纯真,不擅欺骗。   林疏月循循善诱:“所以,大家愿意和赵小宇成为同学,成为好朋友。如果愿意,那老师就不开除赵小宇了。”   这次没犹豫,全班齐声:“愿意。”   “但是呢,有人说他偷看女生上厕所。”   一个小胖子举手,嗓门洪亮:“老师,赵小宇从不上厕所。他说他有疤太丑了,他怕吓着低年级的同学。”   门外闹事的家长们顿时哑口,不占理,虚了气势。林疏月乘胜追击,领着赵小宇过去,卷开他的衣袖,露出可怖的抽痕。   林疏月对校长说:“他不是不想上学,是因为有人打他,威胁他。至于是谁。”她看向那群家长。   一个老汉气势汹汹:“你么子意思,是讲我们喊人干的吗?”   “我什么都没说,您不必这么激动。”林疏月始终冷静对待,这些人不经推敲,甚至不用含沙射影,就急着不打自招。   “你这个年轻老师会不会讲话!”老汉恼羞成怒,竟抓起一本书朝林疏月砸去。太突然,根本来不及躲,尖锐的书折角正中林疏月额头。   这种快速的攻击特别危险,林疏月脑袋一晕,差点当场倒地。幸亏牧青把她扶稳,大声呵斥:“你怎么能打人呢!”   林疏月的额头瞬间鼓起个大包,疼得龇牙咧嘴。   气氛一时尴尬,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人群外冒出一道很细微的声音:“赵小宇是被人威胁的,就在山林子那条小道,我看到了,也听到了。”   作证的是初一年级的一个女同学,瘦弱,个儿高,扎着马尾,彩色皮筋已经磨破。她脸颊有皲裂的小细口子,该是冷风吹的。虽瘦小,但目光很坚定。   闹事的家长瞪眼无话可说,牧青先行压下气势:“难道你们又要指责她也在撒谎吗?!”   校长:“不管是事实真相,还是国家法律规定,每个孩子,都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我无权开除任何一个孩子,你们更没有权利。”   下课铃响,出来看热闹的孩子们越来越多。   林疏月忍着痛,毅然决然地牵紧赵小宇的手,带他光明正大地走到最前面。赵小宇本能还怯色想挣扎,但林疏月很用力地握了他一下。   “家里的孩子都上学,你们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在眼里。你是什么样子,你的孩子也会成为这个样子。”   这话一针见血,闹事的家长讪讪离开。   林疏月对赵小宇笑了笑,“好了,没事了,下节数学课,赶紧回教室。”   孩子心本纯善,这才是校园该有的模样。   牧青他们担心林疏月的伤势,要带她去医院。走前,林疏月对刚才帮赵小宇作证的女孩儿挥了挥手,“嗨,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小声:“申筱秋。”   —   去镇上卫生所稍作检查,医生给开了点消肿药。本以为没什么事,到下午,林疏月觉得头晕恶心,从椅子起身,眼前一片金星飞旋,竟直接栽倒在地。   把旁边扶贫组员吓的,当即把人送去镇人民医院。拍了个片,轻度脑震荡,她额头的肿包跟包子似的,里头全是充血青紫。   吊了两瓶水,医生说可以回去休息。   回宿舍,林疏月倒头就睡,手机直接拉了静音。这一觉,直接睡到月挂树梢。睡眼惺忪地醒来,林疏月如游魂,呆坐在被窝里半天没缓过神。   摸起手机一看,夏初给她发了好多短信。   -我跟你说,我今天真气炸了!明晨教育那个项目你还记得吧,我费了好多功夫对接,标价也谈好了,就等着签合同。结果你猜怎么着?竟被人截胡了!   —你知道这人是谁吗,白莲花叶可佳。   —她打着汇中集团的招牌,她手上那么多项目可供选择,偏偏和老娘争!   —后来我找人打听,才知道她仗势魏驭城,明里暗里表示两人关系不一般。别人哪是给她面子,是给魏驭城面子。我都快气死了!   这个项目林疏月是知道的。   夏初开的工作室有资质,会去学校、教育培训机构这些地方接业务。这次是想和一家大型英语机构合作,做它们的心理教育课程。十几万的线上会员数庞大,再按点分成,利润可观。夏初没少花心思,眼见着就要成了,她哪能不炸。   林疏月也惋惜,但还是宽慰为主。   夏初竟然嚎啕大哭,可见是真难受。聊了半小时情绪才情绪稳定,挂断后,林疏月微信有消息,打开一看:   叶:疏月,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叶:我这两天拿了个项目,事后才知道夏初也在竞争。但公事公办,我也没有办法。   叶:希望你跟夏初解释,不要误会哦。   林疏月冷着脸,当即回复一条:你没嘴?自己不会说?   这话挺怼人,叶可佳没再回。   林疏月肯定挺自己姐们,她点进叶可佳的朋友圈,愣住。   半小时前发了一条。九宫格照片配两句话:   -开心,顺利拿下Case,和老板庆功。   照片花里胡哨的,多是美食,奢华酒店景色。最后一张是和部门同事的集体合照。就在餐桌前,中心位是魏驭城,叶可佳挨着他坐,身体向他倾,很是亲密。别的人都站着,只有他俩坐着。叶可佳笑容娇美,魏驭城靠着椅子,单手搭在椅沿上,姿态和神色舒展松弛。   有共同的大学好友,很多人留言:好般配啊!   叶可佳回了个似是而非的微笑表情。   林疏月心里顿时不悦,魏驭城的表情带着淡淡笑意,越看越刺眼。心里头的火刚燃起苗头,当事人竟来了电话。   林疏月特意等响了五六声才接,语气伪装冷静,“不是在庆功宴吗,有空了?”   魏驭城停顿一秒,“你知道?”   “我知道啊。”林疏月平息呼吸,“我还知道魏董体恤下属,对女性尤其关怀,都能平起平坐了。”   能想象电话那头男人皱眉的模样,“kelley又找你了?”   “我都反应半天这是叶可佳的英文名,”林疏月说:“您这语气,特像在外偷吃害怕被家里那位抓把柄的渣男。”   魏驭城低声笑,带着丝丝调侃:“偷吃谁?家里头那位又是谁?你说清楚。”   他越从容以对,林疏月越不舒坦,加之夏初那事做铺垫,她语气很不好:“汇中的人事部不专注自己公司内部,还发展副业去外面揽项目。何况,我也不觉得你们人事部的工作人员本职做得有多好。”   魏驭城何其敏锐,单刀直入地问:“那项目是不是你朋友也在争取?”   “是。”林疏月说得快,越干脆,越代表她不满。   “我不知道这事。”   林疏月思维理性,职业关系也有很好的自制力。她了解魏驭城,或许心计深,但不吝欺骗。心里的磨砂粒稀稀拉拉筛选出大半,刚想和平交流。下一句,魏驭城说:“但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干涉。”   磨平的砂砾顿如狂风席卷,在她心里堆出一座陡峭大山。林疏月胸腔急速起伏,“我和叶可佳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   “嗯,我知道。”   “那你还这样!”   “哪样?”魏驭城始终保持冷静,“这是人事部内部工作计划,我不插手。在汇中,不管哪个部门,这类事宜我都不会过问。”   分级管理,层层把关,是魏驭城一贯的统领原则。   重点根本不在这。林疏月眼前全是那张叶可佳依偎向他的照片,还有同学评论的“般配”。   魏驭城的态度不明,怎么听都像是维护对方。   林疏月心情跌进谷底,冷着声反驳,“既然不过问,还去参加庆功宴?”   “不是庆功宴,只是人事部的聚会。”听出她情绪不对劲的当时,魏驭城就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打开手机刷朋友圈,然后看到了叶可佳发的照片。   “拍照的时候,她自己快速坐下的,我没来得及。”   这话,啧,听得林疏月脑震荡严重了。   “所以她和你并肩坐来不及,故意贴向你也来不及,你脸上的笑也没来得及收。”林疏月说着说着,莫名委屈。   电话里,很长时间的沉默。   安静里,林疏月眼睛都有点红。   魏驭城慢慢回过味,再开口,他低声:“重点是别人吗?你吃醋了,月月。”   林疏月耳朵似有一辆辆的绿皮小火车轰隆隆穿过,飞沙走石,烟尘曼曼。撞击去心里跟子弹壳一样。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陌生带来莫名惧意,林疏月矢口否认:“我没有。”   魏驭城也不爱这口吻,平铺直叙道:“没有你在这跟我闹什么脾气。你要不爱我,跟我上什么床。你要没吃醋,还管我叫叶可佳还是叫kelley。”   林疏月眼红,脸也快红了。   “好了月月。”魏驭城服软低声:“电话里说不清。”   说不清就别说了。   林疏月挂了电话,单手抵着头,没注意,正好戳中被书砸的伤口,疼得她脚指头都蜷缩气,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她想承认,又不敢承认。哪怕对魏驭城有喜欢,也是临近一个刻度,她可以给他想要的,亲密,体贴,生病时不顾一切奔赴千里出现在他面前。   她看似顺从,实则从来都有自己的标尺。   像调酒师,拿着量杯精准计算。今天是5ml的朗姆酒,明天加10ml的威士忌,后日再放一片草莓挤兑一点甜。这酒调得小心翼翼,不至于喝完让自己醉得迷失方向。   但今晚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从根本里,她已经不想做这个调酒师了。   她想做一壶干干脆脆的烈酒。   她有野心了,她想要魏驭城的怀抱只属于她自己。   额上伤口的疼痛缓过劲,又匀了几分给心里。林疏月抱膝坐在床上,头埋进手臂间,神色茫然又可怜。   时间已是晚上十点。   林疏月深吸气,身体怏怏正欲去洗漱。   手机响,魏驭城来电。   如同油锅煎炸,许久后,她刚准备接,电话自动挂断。   几秒后,手机屏亮,显示新信息:   Wei:下来。   林疏月:……?   虽没明白意思,但身体从心,如被按动遥控的机器,她下意识地照做。因为思绪一片空白,她把拖鞋都穿反了。   小跑到走廊,趴在栏杆上往下一望——   黑色迈巴赫车灯全熄,魏驭城靠着驾驶门,身体微微弯曲站立,他一身同色呢子大衣,里面是没来得及换下的西装,似与夜色融为一体。唯一的明亮色,是指间抽了一半的烟。淡淡的焰红如蛰伏的火山,提醒着林疏月,这不是幻觉。   手机震动,林疏月木讷接听。   近在眼前的人,近在耳边的声音熨帖耳间:“下来,当面吵。”   电话里说不清。   下来,当面吵。   林疏月眼睛红了。   他在电话里沉声:“有人告诉我你头上受伤,我不放心,中午吃了饭就往这边赶。”   风尘千里,破冬雾,携星月,只为这一眼面对面。   成年人之间,不应惧怕困难和矛盾,也不应吝啬任何赞美与反省。魏驭城开车八个多小时,这是他的魄力和诚意。林疏月明白,这事自己也有不理智的地方。   她从本心的,刚要道歉。   坪地里的魏驭城仰视她的目光平和坚定,低声说:“我的错。”语气里,还带着一丝风流调侃:“让喜欢的女人吃醋,就是千错万错。” 第43章 鸳鸯   汇中在南青镇的工厂建设项目已经启动, 有不少汇中集团的员工在这边驻点。时间短的年后刚过来,时间长的已经常驻半年。南青镇就这么大点地方,一点风吹草动基本都知道。   上午那群闹事的家长阵仗大, 林疏月去工地找赵小宇时, 恰好也被汇中的人瞧见。事情是先到了李斯文这,正值午饭点,汇中人事部聚餐, 黄部长亲自过来邀请。魏驭城在这个位置,很多人情往来必须顾全,于是掐着点,在饭局近尾声时去了一遭以抚人心。   不在工作时间, 气氛自然不必紧绷。   拍照的时候,叶可佳也不知从哪挤了过来, 眼明手快地往他身边一坐。   照片已经定格了。   后来李斯文表情沉重地过来跟他说了林疏月受伤的事, 李秘书做事妥帖,当即查了机票,最早一班竟到了傍晚。   魏驭城没犹豫,问李斯文要了车钥匙,直接从饭局上走的。   开车九小时, 风尘仆仆。   “还吵吗?”魏驭城靠着车身站,开车太久, 筋骨不得舒展。虽带着笑意,但神色仍是难掩疲惫。   他说:“林老师, 我都送人上门了, 抓紧机会。”   林疏月觉得自己挨了一场大雨, 什么枯木朽草都给泡软了。   她摇头。   魏驭城笑, “不吵, 那我就要问个清楚。你电话里说的,我偷吃谁?家里头那位又是谁?嗯?”   林疏月别开脸,压着唇角不让它上扬。   魏驭城也没再继续追问,而是懒懒伸出手,“牵我啊。”   林疏月看向他。   “我一个人开车快九小时,踩油门踩得脚都麻了,走不动。”   林疏月握住他的手,把人往前边扯,“体力堪忧啊魏董。”   牵到她手的那一刻,魏驭城觉得踏实了。他像个听话学生,由老师领着过马路。林疏月先把他带去自己宿舍。魏驭城进去往床上一躺,闭眼深深呼吸。   “喝水。”   “不喝,躺会儿。”   他手枕去后脑勺,按压后颈。   “肩颈疼?”林疏月说:“你坐起来,我给你按按。”   魏驭城坐在床沿,林疏月站他身边,焐热了手指才去触碰,“待会我去找人拿钥匙,你还住上次的房间吧。”   “很晚了,你确定?”   “不然你住哪?”   魏驭城侧头打量她,轻挑眼皮,这个角度的眼廓像一片桃花瓣,温柔又多情。林疏月一眼看穿他想法,终是于心不忍。   “睡我这也行,”她说:“但你得睡正经觉。”   魏驭城不以为意,“我跟你,哪回睡过正经觉?”   林疏月手指一重,掐着他的后颈皮肤提了提以示警告,“能不能正经点?”   魏驭城伸手一捞,箍着她的腰往下,两人一起倒向了床。魏驭城抱着不撒手,头埋在她颈间,低声说:“陪陪我。”   林疏月心软又心疼。   他闭着眼睛,呼吸略重,手仍克制着抬起了些,怕压得她疼。两人的脸贴得近,呼吸浅浅交织,一会儿凉,一会儿热,均匀地洒在眼皮上。   林疏月的食指蹭了蹭他的小手臂,小声说:“跟你吵架是我不对,我不该发这无名火。对不起啊。”   魏驭城仍闭着眼,慵懒着声音,“只是发火?是不是还喝了点醋。”   林疏月指尖加了力道,戳了戳他的胳膊肘,“蹬鼻子上脸。”   静静拥抱了会,林疏月觉得这姿势有点累,索性放松地将下巴抵在魏驭城的额头上,坦白道:“我不喜欢叶可佳,她心思深,不大气。我从不怕竞争,不管哪方面,但你得明着来,总搞些背后小动作,还自认为聪明。我就觉得特别累。”   魏驭城很轻的嗯了声,“她来汇中上班,我确实不知情。很多事,不用到我这里。”   林疏月小声嘁了嘁,“这时候你不应该霸道总裁一点,把她给开掉吗?”   “你希望?”魏驭城突然睁开眼。   林疏月咽了咽喉咙,风轻云淡道:“不care她。”   “那在意谁?”   “你。”   魏驭城满足了,手自然而然地往下,若无其事地放在她侧腰。林疏月笑着想躲,她是怕痒的。   魏驭城忽说:“没有偷吃。”   “嗯?”   “家里头也只有这一个。”   说完,他握住了林疏月的手。   初春小镇的夜依然寒冷,月如弯镰,清凉又孤傲地悬在天边。不像城市,再晚都有霓虹灯影入室,总不至于太黑暗。这里不见一丝光,世界分明,风流云散。但林疏月却觉得,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加光明耀眼。   魏驭城从床上坐起。   “怎么了?”林疏月诧异。   他理了理外套,拿着车钥匙揣兜里,“我找地方睡。”   林疏月愣了愣。   “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收留一男人,别人知道了不好。”魏驭城转身捏了捏她的脸,意味深长道:“不舍啊,不是还欠我一座小树林吗?以后补。”   魏驭城的风度和气度是刻在骨子里的,虽风流,但从不下流。喜欢时坦坦荡荡,想要时明明白白,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他更多的是为林疏月着想。   这么晚,魏驭城不想再开车去县城,就在车后座将就了一夜。   次日清晨,六点不到,小镇苏醒。   上回在山坡摘青果的小周揉着睡眼出来打洗脸水,乍一看坪地里停了辆迈巴赫,还以为在做梦。紧接着,魏驭城推门下车。小周惊愕得手一松,洗脸盆“哐当”掉地磕破了两片漆,“魏、魏董???”   魏驭城揉了揉发麻的后腰,平静打招呼:“早。”   小周使劲揉两把眼睛,确定不是幻觉,“您,您您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   小周感觉魔幻。   就算不是昨晚,魏驭城也会过来一趟。和陈刚的合作关系断裂后,经由这边的扶贫小组牵线搭桥,结识了邻市的建材商王启朝。过来进行细节对接,就能直接签采购合同。   这事一直是李斯文部署落实,他和相关部室的负责人于中午赶到了南青镇。再见林疏月,李秘书笑着打招呼:“林老师。”   林疏月亦惊喜,“李秘书。”   李斯文从车上搬了两箱东西,“小衍知道我过来,特意嘱托我带给你的。”帮忙搬上楼时,趁周围无人,李斯文又给了她一个文件袋。   “这是林余星两次的体检报告,结果很好。但魏董怕你不相信,所以让杨医生复印出一份,让你亲自看到才安心。”   林疏月心跳一窒,手指微颤着接过。   这是她最想要的安心。   “李秘书,谢谢您。”   “不谢我,是魏董吩咐的。”李斯文说:“他昨天听到你受伤,直接从饭店走的。路上给我打电话,交待务必办妥此事。”   有公事在身,李斯文将东西送到便走。   林疏月把人叫住:“李秘书,你们这次待多久?”   “顺利的话,明天走。”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很难见魏驭城的身影。上午,先去项目现场视察。中午赶去县城,与王启朝见面。   王启朝年近五十,身材中等,气质稳重。接触之前,李斯文查过这人的背景。白手起家,在广东开过磨具厂,经营不善欠了一百多万。那时的王启朝已近不惑之年,他又去东南亚的工厂找机会,两年还清债务回国,便一直扎根邻市建材行业,稳扎稳打,也积累了不少财富。   王启朝与陈刚不太对付。这样能理解,虽是两个城市,但城市相邻,只一小时车程,哪能没有竞争。外头一直有流言,说王启朝至今未婚,身边也没个女人,是在东南亚打拼时,被人踢废了。   流言蜚语不知真假,但肆意传播的人也别有用心。   王启朝与魏驭城沟通时,逻辑清晰,不卑不亢。他说:“我知道魏董和陈刚的渊源。我就是一个生意人,魏董开得起价,我自然也尽心服务。我们之间谈不上帮与不帮,只要钱到位,我便做我该做的事。”   ……   林疏月这边。   周三是走访日,这次是初中年级一些家庭条件极差的学生。留守孩子居多,十三四岁正值青春期,没能正确引导和沟通,很多性格缺陷就是这个时候埋下的。   翻看名单时,林疏月注意到一个人。   “师兄,这个申筱秋是不是昨天帮赵小宇作证的女生?”   “啊,是。”牧青看了眼确定,“她情况更特殊。父母早早过世,爷爷奶奶带着,俩老人没几年也意外去世,现在是她大伯照顾。”   林疏月点头,“万幸,还有亲人可以照顾。”   牧青轻声叹气,“他爷爷奶奶是近亲结婚,生了两儿三女。女儿小时候在池塘里淹死了。第二个儿子,也就是申筱秋的这个伯伯,精神有点问题。”   林疏月皱了皱眉。   “她伯伯还有个儿子,在考上大学之前,没什么异常,就跟正常人一样,成绩也还不错。但后来据说,也犯了病。时好时坏的,还认识了个人,不怎么回家。”   林疏月问:“那他现在呢?”   “不清楚,别人也不愿跟这一家往来,”牧青:“听人讲,好像是在精神病院治疗。”   申筱秋的悲惨遭遇,让林疏月对她格外留意。   和牧青分开走访,一人负责三家。   林疏月把申筱秋那儿定在最后一个过去,到时,她正蹲在外坪上洗衣服。门边坐着的应该是她大伯,沾灰的黑外套已难辨它原本颜色,地上散着青菜叶,一部分已经发黄。   大伯对林疏月的到来非常冷漠,一句话都不说,这家门好像谁都可以进一样。   申筱秋甩着湿漉漉的手,怯懦却难掩高兴,普通话不怎么标准地喊了声:“林老师。”   林疏月笑着走过来,“洗衣服呀,我帮你。”   “不用不用。”申筱秋慌忙拦,“这水很冻人,老师你别。我,我先不洗了。”手就在衣服上蹭干,然后把林疏月领进屋。   经过时,大伯仰着头,冲林疏月嘿嘿笑了下,用方言慢吞吞地说:“老师来了。”   他表情有些迟钝,眼神也空泛没有聚焦点。林疏月想起牧青说的,大伯精神不太正常。这房子也简陋无比,黑漆漆的瓦片不平整,哪里漏水就补一块。室内采光不好,日头正午,屋里竟还要开灯。   林疏月看了一圈,发现墙上挂着一幅老式木框,里面乱七八糟镶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照片。林疏月凑近才勉强看清,多以黑白照,最上面的一张应该是年轻时的大伯全家福。大伯和妻子站一起,面无表情抱着个一岁小孩。   申筱秋性子沉默寡言,给林疏月搬了条椅子,“林老师,坐。”   “谢谢。”   申筱秋想去倒水,一转身,林疏月看到她裤子上暗红色的突兀印痕。她很快反应过来,忙把人叫住:“申筱秋。”   “嗯?”   林疏月提醒说:“裤子弄脏了。”   申筱秋反应过来,脸顿时通红,手指抠手指不知所措。   孩子的性教育启蒙在国内做得不够好,这种偏僻乡村更不用说。林疏月轻揽她肩膀,闻言软语地开导:“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就跟怀孕,生宝宝一样,没什么好羞耻的。来月经的时候,注意个人卫生,不要碰冷水。”   申筱秋脸还是红的。   林疏月摸摸她的头,“去换裤子吧。”   申筱秋从一个旧抽屉里拿了个薄薄的塑料袋,然后抽了几张毛躁的卫生纸。林疏月起先没明白,直到她捏着往外面走,林疏月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她的卫生棉。   这么普通的生活必需品,在有的家庭,甚至实现不了卫生棉自由。林疏月忍着心酸,等她换好后聊天,不敢要钱,大伯不肯给,除了量多的时候总是弄脏裤子,总之也习惯了。   并且不止她一个,很多留守家庭的女孩都是这样的。   家访结束,牧青那边还没完,林疏月先回到宿舍。牧青的摩托车钥匙在她这儿也放了一把,林疏月骑着就往镇上去。   ……   合同签得顺利,魏驭城心情不错。   酒店订在县城,其他同事自由休息,他与李斯文过来南青镇。李斯文善解人意,看了看时间,“林老师应该也忙完了。”   正巧拐弯,就看见一辆黑黢黢的摩托在路上疾驰。   这不是那种秀气的小电驴,纯正爷们儿款式,气场非常彪悍。但骑手却小小一只,显然不能得心应手地驾驭,像小孩儿偷穿大人的高跟鞋。   李斯文起先觉得新鲜,后来越看越眼熟,油门点了点,追近了些。   两声短促的鸣笛,林疏月车技一般,急刹一抖,摇摇晃晃地停在路边,然后摘下头盔转过头。   而看清人,副驾坐着的魏驭城也拧了眉。   李斯文先推门下车:“林老师?你,你还会骑这个啊?”   魏驭城也下了车,记挂她安全,所以神色不悦,语气也不善:“你干什么去了?”   林疏月拍了拍后座绑紧的两大袋东西,笑容娇憨:“买卫生棉。”   “……”   魏驭城还未弄清楚前因后果,只知道她不能再骑这摩托车了。   这一瞬的安静,李斯文预感不妙。   果然,老板开口:“你把车骑回去。”   就这样,李秘书一个从没摸过摩托车的人,硬生生地在这乡村田野中成功解锁新技能。   林疏月这次很顺从,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跟个女汉子似的将两大包东西塞进后备箱,然后像鱼儿似的灵活钻进副驾驶。   魏驭城被她这反应看笑   他一上车,林疏月立刻展颜,身体向他倾,无比关心地问:“你今天办事顺利吗?辛不辛苦呀?”   魏驭城系安全带的手一顿,睨她一眼。   “也是。魏董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巧舌如簧,肯定没问题。”林疏月往后仰了仰,将他认真打量,“哇”的一声:“你今天这身儿真有气质。”   魏驭城平静道:“嗯,我昨晚上来见你,就穿了这一套。”   林疏月不慌不忙,笑得跟花儿似的,从善如流:“好看的人,每天都看不够。”   魏驭城开车,速度慢,一手搭着车窗沿,指尖有下没下地轻敲,忍着笑,一脸平静地问:“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林疏月不好意思,“这么明显?”   “只差没凑过来亲我了。”   “……”林疏月揉了揉脸,认真说:“能不能考虑一下好人好事。”   她把走访的事简要一说,“这还算好,再往低级别的乡村,很多贫苦家庭,根本不会买卫生棉。我能帮一点是一点,但杯水车薪,帮不了太久。”   魏驭城嗯了声,“想让我捐钱。”   看不出他的情绪,林疏月有点没底,她点点头,“你考虑一下吧,不行也没关系,回去我跟牧青商量。”   魏驭城车速加快了些,山田间涌进的风像稻谷干壳扑脸,冬寒犹在,却也能感知到春天的临近。   “你那师兄家里做什么的?”魏驭城忽问。   “嗯?哦,牧青家里做医疗设备的,条件不错。在这边待了一年多。”   “家里同意?”   “他父母开明,是支持的。”   魏驭城语气不咸不淡:“连他父母是不是开明都清楚。”   林疏月扬扬眉,拿手指轻戳他手臂,“还没吃午饭呢,你怎么又吃上西湖醋鱼了。”   魏驭城也缓了脸色,拿余光或轻或重地勾她,“想让我做善事,林老师是不是也要拿出诚意?”   林疏月耳尖挨了烫,阿谀奉承的活泼劲儿一下没了影,没好气地回了句:“要挟。”   魏驭城坦然至极,反问:“那林老师上钩吗?”   ……   春深草木萌发,月亮也比往日得要澄圆明朗些。魏驭城走得慢,偶尔仰头看一眼。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安逸的夜了。点点繁星如珍宝镶嵌,夜空是绸缎,山林间时不时有惊鸟掠过,树影在月光下迅速雀跃起来。   林疏月对这边地势轻车熟路,在前面边走边提醒:“这儿有个小坑,你注意点。诶,是个坡,别绊倒了。”   幸而走动得快,夜晚冷也够呛的。林疏月像灵活的鹿,背影纤细,长发会随着动作轻晃。魏驭城腿长,走这种山路比她稳。时不时地伸手,默默在身后护着怕她摔。   所谓小树林,其实就是一片野生的果林。胜在地理位置佳,迎东方,背有山,地势又高,一览天高云阔。而百来棵野果树长势参天,上百年的生长互相嫁接变化,已经结不出能吃的果实。枝叶层层叠叠,像是一个天然的野外帐篷。   林疏月经常来这边看日出,很是了解周围环境。在背山右边的隐蔽处,有一个干净的山岩洞。魏驭城一八六的身高勉强弯腰能进,林疏月带了应急探照灯,把里头照得通亮。   魏驭城看着铺在地上的一堆稻草,挑眉说:“林老师,未雨绸缪啊。”   “别想多。”林疏月蹲着,把草堆去一处垫高,“一直就有的。你过来。”她转过头,笑意盈盈地朝他伸出手。   魏驭城被她笑容撩着了,夜如静海,内心潮涨无边。   他把手交过去,林疏月拉着他,坐在了堆高的草垛上,“你看。”   魏驭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明月当空。   洞口如天然取景框,仿若把这世间最好的景色框裱成画。未尽的寒风被阻挡在外,只容得下温柔暖意。   林疏月双手捧脸,幽幽道:“我刚来的时候,最喜欢上这儿看日出,看落日。冬天冷,躲在这里面正好。”她问:“你冷吗?”   魏驭城眸色深了深:“冷。”   林疏月眼睫轻眨,“那我抱抱你吧。”   眼见她倾身过来,魏驭城却忽然后仰,双手往后撑着草堆,一个明显拒绝的姿势。他眼色压低,问:“只想抱?”   四目对视,暧意疯生。   林疏月抿唇一笑,搂住他的脖子低头献吻。   魏驭城今儿特别磨人,不主动,不回应,像个懒骨头的混账公子,等着女孩儿来取悦。林疏月嘴唇都麻了,笑着推他,“木头人呐。”   魏驭城懒懒嗯了声,“林老师诚意不够。”   “无赖。”林疏月笑骂。   “亲一下,捐一万。”魏驭城得寸进尺。   林疏月眼神变温,像春雨洗礼,柔情泛光。她直起背,自上而下望着他。胆怯散尽,矜持也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在这个男人面前,做自己似乎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   林疏月像只山野小妖,不当回事地挑衅:“那魏董做好破产的准备。”   之后的一切,如枯柴遇火星,在温情与疯野之间回旋。   林疏月发现,这男人是越来越难招呼了。   总之一直皱着眉,板着脸。一手捏住她后颈,不对劲了就往上拎拎,轻了就往下拍拍她脑瓜子。   最后一步时,林疏月看他变戏法似的从衣袋里拿出一盒东西。她边咳边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魏驭城不想腾出手,侧开脸,牙齿咬着锯齿状包装袋一下撕开,声音有些急:“来之前,从李斯文那拿的。”   林疏月震惊,“李秘书出差为什么会随身带这些?”   “他上次用剩的。”魏驭城皱眉,不想她这时提别的男人:“专心点,别待会又哭着掐我。”   灯影灼灼,人间月色无双。   魏驭城舒缓说:“小树林名不虚传,依山傍水。”   林疏月累得像条溺水狗,眼睛都睁不开,没多想地指出不对,疼着嗓子嘀咕:“这里没有河,也没有湖,只依山,不傍水。”   “胡说。”魏驭城低声笑,佻薄浪子一般,“林老师刚才,明明凿了条小溪。”   “?”   “溪水哗哗响。”   “……” 第44章 鸳鸯   夜空黛蓝, 月亮随着时间移挪位置,退却在眼角之外。   林疏月枕在魏驭城胸前,头一直往下低, 调整着角度想去找月亮。头发丝蹭得人痒痒,魏驭城的手指缠着她的一缕头发玩, 松开再绕紧, 像极了刚才某动作的频率。   “头还往下?”魏驭城故意曲解:“嗓子好了?”   林疏月拧了把他胳膊肉,“下流。”   魏驭城把自己的外套披去她身上, 起身去找裤子。洞里窄小, 他身高体长不得舒展,微微弓背, 肩背的线条便格外明显。林疏月的目光不加掩饰, 将他从上扫到下, 最后停在他腰间, “魏驭城, 你有腰窝。”   宽肩窄腰, 比例刚刚好。   魏驭城随手套上长裤,平静说:“有腰窝的人怎么?x功能比较强吗?”   林疏月登时无语, 这男人绝了, “就跟脸上有梨涡一样, 很好看,很特别。”   “嗯, 想夸我特别好看就直说。”魏驭城拿眼神烫她,“是不是还有特别好用。”   林疏月把外套丢过去,“别说话, 衣服穿上。”   魏驭城笑着走近, 重新将她搂进怀里, “别动,这个角度能看见月亮。”   林疏月投眼远望,果然,能看见西移的明月半隐半现在林间树梢里,周围是散落的星辰以及如烟的薄雾。月如波光雪亮,山野之夜盛满清风。洞穴内温度适宜,像是提前置身初夏。   林疏月没来由地提了句:“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魏驭城淡声,“不清楚。”   “钟衍会帮你记得的。”   “那小子喜欢弄这些有的没的。”魏驭城话虽嫌弃,但语气是温柔的。他有这份心,就不是冷情的人,这也是魏驭城欣慰的一点。   说到钟衍,就提到他上次帮林疏月操办生日会的事。   魏驭城早有疑问,“你为什么从不过生日?”   “不喜欢。”林疏月答得快。   顿了顿,魏驭城:“不想说就不说。”   林疏月咽了咽喉咙,缓过来的这会时间,喉咙比刚才痛感更强了。她抿抿唇,“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还是跟我妈有关。”   安静片刻,林疏月的视线从月亮上收回,低声道:“我妈当年,不想把我生下来。她发现怀孕的时候,还成天喝酒蹦迪,也不想去医院,自己托人买了打胎药吃了。结果我生命力顽强,这药没把我打下来。 ”   魏驭城一怔,缓缓低头看她。   林疏月的脸很小,掩在他手臂间,就更显稚嫩。长密的睫毛稍遮眼睛,看不出她的情绪。   “后来我爸知道了,发了火,我爸老实,第一次要跟人同归于尽的架势吓到了我妈,没办法,只能把我生下来。”林疏月吸吸鼻子,“可能这就是我妈一直不爱我的原因吧。”   辛曼珠是典型的野够了找个老实人接盘。从广东打工回来后,找了老实的林至业结婚。刚结婚半年还算相敬如宾,可辛曼珠骨子里就不是安分的,想要赚大钱,迷恋灯红酒绿,喜欢追寻刺激。她又开始出入声色场所,交了一大堆狐朋狗友,今天陪这个老板朋友谈生意,明天陪那个富太太朋友泡酒吧。   林疏月出生那天,辛曼珠生完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大肚子终于没了,不用再缠束腰带了。   为追求漂亮,她在怀孕期间一直想尽办法让肚子显小点。   每次林疏月生日,辛曼珠都会以一种非常傲慢的语气跟她说,我以前是不打算要你的,是你那个死鬼老爸拿刀子威胁我,我没办法才生的。   心情好的时候,语气只是刻薄嫌弃。   心情差的时候,尖酸,羞辱,无止境的打击,凌骂。   “她用我的生日,提醒我,我是一个多么不堪的存在。我从懂事时候起,就特别害怕过生日,一到零点,我妈就会推门进来,对我冷嘲热讽,哭诉着她的生活有多不如意。”   林疏月眼睫眨了眨,目光眺向某一点。   她以极平静的语气,将过往疮疤与生命之痛复盘描绘,默了默,她转头看向魏驭城,眼里是渺渺水雾,像一只被欺负到不敢嚎叫还手的可怜小狗。   “魏驭城,我自杀过。”   魏驭城忽然后悔了。   后悔问她这样的问题。   他伸手,猛地将林疏月抱住,压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脸完全贴实自己的胸口,让她感受到温度与心跳。   “嘘,不说了。”他一下一下轻拍女孩儿的背,“都过去了。”   “你不是想听故事吗,没事,说完吧。”林疏月轻轻叹了口气,“我7岁那年,我妈跟人去了美国,说那边能发大财,再也没了消息。没两年,我爸车祸过世了。肇事者赔了钱,我就靠着这笔钱继续生活,考上大学。我20岁的时候,她带回了林余星。”   林疏月仰起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心理吗?”   对视两秒,魏驭城说:“我知道。”   想好好活着。   林疏月就像阴暗夹缝里奋力生长的野草,经历暴风雨捶打,却仍向着太阳努力生长。   这一秒,魏驭城做了定论。   这个女人,这一辈子都不要放手了。   洞穴内的那点余温随着夜的延长而逐渐蒸干,两人往回走。来时是林疏月带路,这会她慢吞吞地跟在后头,小声要求:“慢一点好不好?”   魏驭城平声正经:“慢一点你还怎么凿得出小溪。”   开车上瘾了是吧。   林疏月可怜兮兮地抓住他的手,“我腿软。”   魏驭城笑,在她面前蹲下,“上来,背你。”   下山路不好走,魏驭城依旧走得稳稳当当。林疏月箍着他,“魏董,快36了吧?”   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魏驭城大气不喘,淡声说:“嗯,36也能让你腿软。”   “……”   “林老师,26了吧?”   突然觉得是陷阱,林疏月闭口不搭话。   魏驭城把人掂了掂,“26就要我背,到了36,做完岂不是要用担架抬。”   “……”   “还有一个问题。”林疏月迅速转移话题,“为什么你要问李斯文要避孕套。”   “因为型号一样。”   “你还知道李秘书的型号?”   “汇中集团的第一行政秘书,没有隐私。”魏驭城说得正儿八经:“包括伴侣,一周几次。”   “……”   魏驭城先把林疏月送回宿舍,自己再开车回了镇上宾馆。回明珠市的飞机是次日下午,汇中的工作团队上午又过来了趟工地现场。扶贫组热情,中午留他们吃了简餐,林疏月正好忙完回来,乍一看李斯文坐在外坪吃饭,想起昨晚魏驭城的话,顿时不太自在。   “林老师。”李斯文温和打招呼。   “李秘书。”   李斯文吃惊,“你感冒了?嗓子哑成这样?”   身后的牧青随口一说:“能不感冒吗,昨晚她好晚才回来,得有12点了吧?”   李斯文反应过来。   昨晚魏董也好晚才回宾馆,嗯,挺巧。   傍晚,飞机降落明珠机场,繁华城市高楼霓虹连片,不分黑夜白昼。魏驭城出机舱后走在最后,低头给林疏月发短信。   偏远的南青镇已渐渐休眠,亮灯的住户都少之又少。偶尔几处昏黄灯影,镜头拉远,村庄宛如蒙尘的美玉。   Wei:平安。   月:嗯,晚安。   —   日子好像没什么改变,两人都忙,也不是腻腻乎乎的性子。魏驭城这个位置,要跟毛头小子似的调情腻歪,也挺变态。他们之间很好地互补,分寸感拿捏得刚刚好。自小树林那晚后这半个来月,林疏月算是摸清了魏驭城的路数。   他不喜欢打电话,通常是一个视频直接弹过来。   要么是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要么是刚洗完澡穿着浴袍懒懒散散,总之没个正常场景。有一次更过分,直接在浴缸里泡澡。   那次晚上有事儿,临时开了个会。林疏月坐在会场后排,手忙脚乱地挂断视频,情绪激动地发信息:我在开会!   魏驭城:我在泡澡。   林疏月:那你好好泡。   消停了。   五分钟后,手机震:   魏驭城:手酸了。   林疏月乍一看没明白,回了个“?”过去。   魏驭城:出不来。   林疏月背一僵,顷刻脸如火烧。   正好旁边的一个年轻小姑娘凑近,“刚刚小强书记说的是哪句话呀?”   林疏月猛地坐直,手机一盖,把小姑娘吓得直退缩,还以为她不好相处呢。   有的男人,骚一次就够了,足够让人刻骨铭心。   —   又过了几天,林疏月和牧青一起去参加了图书馆落成活动。这是南青镇第一座图书馆,建得大气漂亮,当天很多媒体都到场报道,南青县也正好借此契机宣传。活动不仅邀请了各级领导,还有各路捐赠赞助的企业家。做好事又能留名,喜闻乐见。   中午吃饭的时候,认识的扶贫组领导把牧青和林疏月都叫上。设宴芙蓉楼,一个包厢开了两桌席。林疏月本觉得无所谓,到了之后,竟然看到了陈刚。   林疏月的步子放慢,牧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以为她忘记了,“那是陈总,上次在学校,你见过的。他给图书馆捐了三万册书籍,还有主体建材也是他负责的。”   迎来送往,陈刚在本地的声望颇高,在包厢门口很多人跟他打招呼,笑声朗朗。   “走吧,我们也去打声招呼。”   林疏月把人叫住,“师兄,我没胃口,我不去了。”   “啊?”牧青意外,“那少吃一点。”   “真不用。”林疏月笑了笑,“人我也都不认识,不自在。这样吧,我自己在外面转转,等你吃完一起走。”   牧青体贴地没再劝,点点头,“那不为难你,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吃完就来找你。”   小镇就这么大,实在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地方。林疏月在外头走了圈又回来,坐在包厢外头的大厅等。   估摸着饭局也到一半,时不时地有人进出包厢,门没关紧,敞开一半,能听到里面的聊天声和偶尔的笑声。   陈刚坐对着门的位置,很多人过来敬酒,他都却之不恭,笑笑嘻嘻。林疏月看在眼里,不由低头自嘲一笑,就觉得挺讽刺。也罢,异地他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酒喝高了,里头聊天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阿谀奉承陈刚的不在少数,刻意的逢迎偏偏最讨人欢心,陈刚夸张的笑声如此突兀。忽然,林疏月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有人提:“明珠市的汇中集团,不是很想跟陈总合作吗?”   另一人附和:“想啊,当初不知道怎么巴结陈总,他们那个董事长,都亲自来请,和陈总称兄道弟的,不就是想要陈总手上的资源吗?”   陈刚冷笑两声,捏着筷子隔空摆了摆,“别提了,碰上小人了。”   “不会吧,汇中集团那么大的上市公司。”   “上个市就有多高尚?魏驭城吧,他在业内的名声你们以为有多好?出尔反尔,背信弃义。”陈刚嗜酒,酒劲儿上来嗓门也大,“魏驭城是吧,魏董是吧,就他妈一背信弃义的伪君子!”   这话骂得重了。   酒桌上一时无人敢吭声。   陈刚记仇,窝着火,上次在汇中的事,让他颜面扫地,“求着跟老子合作,我呸,人人怕他是吧,我就不怕,就他,给老子舔鞋都不……”   哐当一声,门板忽然弹开,重重摔打在墙壁上。   骤然出现的林疏月站得笔直,也没什么苦大仇深的表情,反倒带着点点笑意。有人认出来:“诶,林老师?”   “正好!过来一块儿吃点,这位是陈总。”   林疏月笑意更甚,施施然地走向陈刚。林疏月是那种俗称“直男斩”的长相,杏眼多情,鼻翘小巧,嘴也不是那种死板的薄唇,红润饱满,给本来偏妩媚的长相综合了几分娇憨无邪。陈刚虽然认出了她,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乍一看林疏月的殷勤之姿,还以为是来巴结讨好的。   “陈总好,久仰大名,果然名不虚传。”林疏月偏头一笑,慢条斯理道:“把颠倒是非,傲慢无礼发,丑陋自私发挥到了极致。”   在场的人鸦雀无声。   陈刚脸如猪肝,“你,你!”   “陈总的丰功伟绩太多,有一件可能忘记了。我来提个醒。”林疏月不疾不徐道:“去年您去汇中集团谈合作,在楼梯间性骚扰了一个女职员。律师函上怎么写的,陈总是不是忘记了?”   一语出,众人骇然,刚才敬酒巴结的人都缩了缩肩,大气不敢出。   “魏驭城是个什么样的人,轮不着你来说。”林疏月收敛笑意,神情孤傲冷淡,“你自己先做个人吧。”   陈刚恼羞成怒,发酒疯地扬起手。   “住手!”从门外冲进来的牧青猛地扑过去,把陈刚按捺在桌上,“你还打女人是吧?!”   场面顿时打乱,陈刚理亏,第一想着的就是关门,怕丑事被更多人看到。很多人过来拉架劝和,这事比图书馆落成仪式可热闹多了。   林疏月算是和陈刚彻底撕破了脸,牧青是个仗义的,无条件站在她这边,“不管对错,他能动手打女人,就不是什么坦荡的人。”   “谢了啊师兄。”林疏月抱歉说:“你本可以不牵扯其中的。”   “哪儿的话,今天就算不是你,我也会制止的。”牧青说:“我只是奇怪,你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师妹,这不是你的风格。”   林疏月笑了笑,没答。   晚上,魏驭城打来电话。南青镇如今也有不少汇中的人,只要有活动,该参加的也会参加。尽管当时包厢门关着,看到的人不多,但这事还是到了魏驭城耳里。   电话里,他难得的沉默。   还是林疏月笑着打破,挺坏地开玩笑:“怎么了,别告诉我又在泡澡啊。”   魏驭城的呼吸声沉了些,只说了一句话:“没必要为了我,搭理无关紧要的人。”   林疏月却不赞成,“我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他是无关紧要,但你不是。”   此时的魏驭城刚洗完澡,空调温度打得高,他只系了一件浴袍,宽宽松松地罩在身上。水渍没擦干,胸口袒露处可见一滴正往下坠。加之头发半湿,魏驭城像个风流公子哥。听到这话,笑得低低沉沉,却仍不满意地问:“那我是什么?”   一瞬静止。   几秒后,就听林疏月软声:“魏魏。”   钟衍敲门进来时,猛地看见舅舅的大长腿架在书桌上,边看手机边笑的稀奇场景。他下意识地要退出去,没来得及,魏驭城已然不悦:“不会敲门吗?”   钟衍摸了摸脑袋,“我敲过了,您没听见。”   魏驭城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钟衍往沙发上一躺,“叫我什么事啊舅?”   魏驭城起身,解开睡袍又重新系紧,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走去右边转角的小吧台倒酒,头也不抬地说:“桌上的东西你看看。”   钟衍咕噜爬起,走到书桌前,果然有个包装精美的纸袋,打开一看,全是口红。   “舅,我没变性。”他觉得有必要澄清。   魏驭城就佩服这小子的脑补能力,也不知上哪儿修炼的。   “你挑一下,觉得哪个颜色好。”   “?”钟衍反应过来,“舅舅,你送人的啊?”   魏驭城默认。   钟衍惊奇:“送女的?”   魏驭城忍无可忍,“选。”   “噢!”钟衍没多想,不知不觉给自己挖了个坑,“这能看出个啥啊,口红不都要试色吗?”   魏驭城接话:“那你就试。”   ……?   这里边有几十支口红,钟衍试到想死。他皮肤白,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气质样貌都是顶顶帅气。魏驭城一直觉得这孩子长得过于俊秀,也罢,正好物尽其用了。   钟衍起先还不自在,试到后面,便彻底放飞自我。   “舅,这个斩男色,是不是很适合我?”   “吃土色?也太符合我的现实写照了吧!”   “诶!这个不错啊,气场全开。”钟衍对着试衣镜左右摆脸,拿起口红盖底一看,嗯,姨妈色。   魏驭城眼睛一闭,实在看不下去。并且这天晚上,就做起了噩梦。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一幕是南青镇的真实写照,春雨一下,风也回暖,好似一夜之间,寒意远走他乡,花草悄然登场。田地里大片的油菜花鼓起花苞,向阳之处已率先变淡黄。万亩油菜田,朴质即最美的景色。   帮扶组正在筹划以此开拓个景点,吸引周边市县的短途游客,牧青脑瓜子灵活,在学校就经常组织各类活动,经验丰富,所以时常过去帮忙。   林疏月忙完手头的事也会去现场看看,这天下午,手机响,是钟衍给她打的电话。   林疏月以为是林余星出了什么事,心一紧,赶紧接听,“小衍?”   钟衍的声音像春天里的惊雷,轰轰烈烈没完没了,“林老师我跟你说,我发现我舅一个秘密。我觉得他有喜欢的人了!事情是这样的你先听我说。我早发现他不对劲,经常拿着手机看,有时候还莫名笑!前几天大晚上的,他竟让我试口红。肯定是要送给女人的礼物!”   林疏月心里陷了陷,忍着笑,“那你怎么想的?”   “我不高兴!我觉得我舅为爱失去了自我!你品,你细品!”钟衍憋了一肚子话,倒豆子似的全盘倾出:   “林老师,我心里最佳舅妈人选是你。但我舅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对方肯定是个渣女,看看都把我舅都折磨成什么样了,最好别让我知道她是谁,不然我揍不死她,揍到她整容林老师你信不信!”   林疏月身体一抖,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脸,弱弱地应了声:“……信。” 第45章 鸳鸯   过了两天, 学校教语文的老师有事,拜托林疏月代几节课。林疏月欣然,去了才发现竟是申筱秋所在班级。申筱秋见到林疏月, 眼睛亮了亮,弯出两道漂亮的弧。   申筱秋坐靠窗倒数第二排, 成绩处下游,据林疏月这两天观察,她上课时的注意力也一般,时不时地走神。有时候叫她回答问题, 她便沉默地摇摇头。不过她的人缘倒不错, 下课后也能跟一两个女生经常玩。   周四从学校回宿舍, 快到门口时正巧碰见小周出去办事,小周顺嘴一提:“林老师, 有人找你, 一年轻帅小哥。”   林疏月听前半句以为是魏驭城,一听年轻两字,便很快自我否认。   快步走回去一看, 扶贫组这边的工作人员正在接待,现场四五个人,钟衍的气质出类拔萃, 一眼就看到了他。   林疏月愣了愣。   钟衍也看了过来,不似往日咋咋呼呼, 只相当有风度地对她笑了笑, “Hi, 林老师。”   接待的连忙介绍:“林老师, 你这朋友做善事来了。他代表个人捐了两百万的计生物资, 运输车已经到了南青镇, 我们会马上安排分配。”   林疏月明白过来。   想起那日在小树林,魏驭城说的“亲一下一万”   何止一万,简直一吻千金。   钟衍忙完就飞速过来找她,没人的时候,又变成那个熟悉的小少爷,“林老师你想我吗!激动吗!高兴吗!你别忙着说话,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是不是觉得我又变帅气了!”   林疏月双手背身后,正儿八经地围绕他转了一圈,点头,“帅了一点。”   钟衍情绪激动:“只有一点?!你再仔细看看!我来之前还烫了头发,耳钉也是定制限量款!给你个机会,再回答一遍。”   林疏月忍笑,“好,帅得像换了个头。”   钟衍满意了,告诉她,“我舅派我来的,没用汇中的名义捐款,以我的名字捐了实物。就是这卫生棉有点,哎,不是说不好,只是不太符合我的酷哥形象。林老师,你在这边还好吗?我怎么觉得你瘦了点。”   林疏月陪他闲聊了会。   钟衍乖得像个等考试的学生,问什么答什么。林疏月觉得未免过于乖巧,“怎么了?有心事了啊?”   钟衍长长叹气,口吻老成:“操心我舅,真的没想到,老房子着火,烧得噼里啪啦没眼看。我走之前还非常委婉地关心了句,但他压根不搭理我。”   林疏月:“怎么个委婉法?”   “舅舅,你不要遇上诈骗犯,我不着急要舅妈。”钟衍心有余悸,“他当时的眼神,我觉得是想断绝舅甥关系。”   ……   钟衍在这边能待一周,下月起就要去上补习班。林疏月挺意外,这至少是个好现象。她说:“下午我还有两节语文课,你跟我一起去吧。”   这是钟衍第一次到这种教室上课。   望着那些衣着朴素,甚至打补丁的,没比他小几岁的人,钟衍陷入沉默。林疏月的知识储备已足够将高中课程讲得生动有趣。   她像一个发光体,在讲台前熠熠生辉。钟衍认真听,觉得这些东西似曾相识。环境很重要,一旦想开小差,可瞥见这群求知若渴的学生,便会觉得,浪费是罪大恶极。   这是钟衍近三年,第一次有了迫切的,自愿的,想回归学海的冲动。   下午的是高二年级的课,结束后,林疏月想起上午在初中部还有教案忘了拿。钟衍陪她走了一趟,路过教室时,里头还在上政治课,林疏月下意识地看了眼,结果发现,靠窗边,申筱秋的座位是空的。   到办公室随口问了句班主任,“赵老师,申筱秋下午请假吗?”   “没请假啊。又走了?”赵老师皱皱眉,“好几个礼拜了,今天周四吧?每周都是星期四下午跑了。我问过她,她只说家里有事。”   申筱秋家里就一个精神状态不佳的大伯,穷苦孩子早当家,老师于心不忍,一般也不会严厉批评,只觉得可惜。   出校门的时候,林疏月不放心,“钟衍,陪我去家访吧。”   钟衍第一次看到申筱秋家的房子都惊呆了,“卧槽,远看我还以为是养殖场之类的。这,这能住人?”   “你是好日子过惯了,对很多人来说,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是奢求。”林疏月敲门,没人应,但是门又没有关紧。她便自己推开走进院子。   脚步声太轻,屋里的申筱秋没听到,转过身一看是林疏月,她顿时吓得脸发白。   林疏月皱眉,“你怎么哭了?”   申筱秋猛摇头,慌慌张张地去收拾刚换下来的裤子,把它背在身后,拽得紧紧的。林疏月宽了宽表情,笑着说:“老师只是路过,你忙吧。”   没多留,退出门外,叫上等在外头的钟衍走人。   “这么快?问清楚她早退的原因了吗?”钟衍不明所以。   “没事。”林疏月说:“走吧,带你去吃饭。”   钟衍在南青镇倒也不是无所事事,魏驭城用心良苦,让他来办捐赠的事。一是磨炼心态,二是见见世面,最重要的,是想让他来看看人世间的每一面。   钟衍感慨舅舅对他隐晦的爱意时,林疏月简明扼要道:“这是送你来参加《变形计》的,贵族少爷的心灵净化之旅。”   钟衍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林老师,我活儿干完了。你下午带我转转呗。”   林疏月似是有急事,拎着包就往外走,“没空,你自己待着。还有,借你的车用用啊。”   钟衍对着她背影诶诶,“我还有话没说完呢。”——忘了说,魏驭城晚上过来。   今天是周四。   林疏月先是给赵老师打了电话,确定申筱秋又早退。   电话刚断,就看到一辆黑色本田驶过来,停在申筱秋家门口。林疏月早早在这里守着了,她没跟任何人提,其实上周四,申筱秋手忙脚乱地藏裤子,林疏月看到了裤子上面沾了点点血渍。   没多久,申筱秋从屋里出来,低着脑袋,脚步犹豫。   副驾驶坐着的人不耐催促,她还是上了车。   本田往去镇上的路开,林疏月开着钟衍的车,小心跟在后头。到了县道,车密集许多。本田开的速度不快,林疏月跟得隐蔽且小心。最后,看到车停在芙蓉楼前。不仅申筱秋下了车,司机和副驾驶的两个青年也跟着一起往里面走。   林疏月暗暗松了口气,芙蓉楼只是吃饭的地方,应该不是最坏的那种情况。等了一会,林疏月也走进芙蓉楼,两个青年带着申筱秋往楼上雅座去。   正是饭点,芙蓉楼生意繁荣,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倒也方便了林疏月的隐藏。每隔一个雅间都有一颗观赏性的天堂鸟,这植物叶片宽大,能很好地隐蔽其后。二层呈一个鱼尾形,包间数量左右两边对称,中间吊了一顶奢华大气的水晶灯。   林疏月记住申筱秋进去的包间位置,然后找到对面的同一间。这一间没有安排客人,也没有开灯。林疏月掩在门后,一刻不松地盯着对面动静。   陆续还有几个人进去,开门的时候,能清晰看见坐在桌前的申筱秋,几次开门、关门,林疏月发现,似乎还不止她一个。   不多时,又来了一拨,这次林疏月看到了个熟人。   陈刚穿着浅纹格的西装,梳着大背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瞧见油光发亮。林疏月心里一咯噔,没多想地拿出手机,调整位置,手伸出去了些,对着陈刚的方向。   可还没按下录像键,陈刚似有感知,往这边看了眼。林疏月心惊肉跳,收回手,准备趁机走,结果刚出包厢,就被人拦了去路,陈刚领着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右眉断了半截。   林疏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程刚笑,声音阴恻恻的,“林老师,好像特别喜欢偷拍。来都来了,就进去一块儿吃个饭吧。”   林疏月被半胁迫地带了过去。包间里,申筱秋看到她后脸色窘迫,咬着嘴唇,把头低得看不清表情。   林疏月挣开那个断眉男人的钳制,走到申筱秋面前:“你早退不上课,来这儿做什么?”   申筱秋悯默不答,手指抠手指,无措地微微颤抖。   这桌上坐着的都是成年男性,能和陈刚称兄道弟,指望什么好秉性?林疏月长得出挑,今天又穿了件短款小西装,腰间一根细细皮带,把腰线勾勒出两条弧,往下是长腿翘臀,着实吸睛。   一个胖子阴阳怪气地笑,“哟,美女老师啊,正好和学生一起了。”   林疏月气愤不已,狠狠瞪他一眼,冷声问:“叔叔,您没五十也有四十五了吧?孩子是不是也上初中了?你要这么喜欢跟孩子吃饭,怎么不把自己家的带来。”   “你!”胖子脸色讪讪,被怼得颜面扫地。   林疏月不搭理,转过头,神色严肃:“申筱秋,你到底在干吗?”   申筱秋吸了吸鼻子,仍不吭声。   “我问你。是不是有人强迫你来的?陪这群人吃饭,喝酒!”林疏月质问,“这都是能当你爸的人了,没人逼你,我不信。”   陈刚敲了敲桌面,冷哼道:“林老师,说话是要负责的。”   “负什么责?我说错了吗?你们心里清楚!”林疏月毫无怯懦,目光转向陈刚,眼底像驻扎了坚硬磐石。   陈刚操了一声,把酒杯子猛地往地上一砸,碎裂声刺耳,凶狠地指着林疏月:“你今天最好有证据讲这话!不然我非要讨个说法!”   两人恩怨已久,陈刚能做出性骚扰这龌龊事,就甭指望他有多高尚的品格。那次让他丢了面,下不了台。退一万步讲,魏驭城是站得住理,再者实力斐然,和他压根不在一个级别。所以陈刚也不敢明面上得罪。但林疏月不一样,落在他手上,早想收拾了!   这杯子砸地,是吓唬,也是撂态度。但林疏月眼皮都不眨,目光清亮执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陈刚。   这场面已经骑虎难下。   林疏月难熄愤怒,扭头问申筱秋:“你跟老师说实话,是不是有人逼你来的。”   申筱秋犹豫,忐忑,恐惧,不知所措,很多种情绪在她脸上穿梭交织。   押她过来的那个胖子冷不丁地开口:“你说就是了!”   申筱秋肩膀抖了抖,声若细蚊,“没有。”   像一根冰柱从头顶心直钻脚底板,林疏月心寒至极。她忍不住扶住申筱秋的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刚底气高涨,气焰飙升,冷笑道:“林老师,你别逼孩子啊。”   林疏月转过头,一脸不甘心。   “我不跟女人计较。”陈刚装大度,悠哉地在桌前走来走去,“这么多人听到了,你总得给我个交代不是?这样吧,你向我敬三杯酒。这事就算过了。”   旁边的胖子眼明手快,立即倒满一杯白酒,笑眯眯地递给林疏月,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她锁骨下描摹,“美女跟我坐一坐,慢慢喝呗。”   语气猥琐,故意拿林疏月取乐难堪。   林疏月顿时受困,神经绷得紧紧的,一时想不出脱身理由。她看了眼申筱秋,眼里是无尽的失望和受伤。   申筱秋死死咬着唇,眼泪无声往下流,根本不敢接她的目光。   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看到不请自来的人,陈刚愣了,林疏月也怔住。   魏驭城姿态闲适,不慌不忙地打量了一圈。他穿了件深灰风衣,衣襟敞开,露出同色系的薄线衫。纵是简单款式,丝毫不妨碍他的气场震住局面。   他当无事发生,表情甚为从容温和,“陈总,好久不见。”   陈刚皮笑肉不笑,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魏董大驾光临。”   魏驭城面带淡淡笑意,直言不讳:“事儿我也听说了,陈总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乐意做爽快事。”   一语出,落针可闻。   陈刚目光渐变阴鸷,甚至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但下一句,魏驭城却收敛气势,客气道:“今天这出,是我家妹莽撞,纯属误会。陈总生气是自然,道个歉也是应该。”   林疏月扭过头,不可置信。   魏驭城向前一步,主动拿起酒杯,“她喝不了,我替。陈总消消气,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至于伤了和气。”   林疏月胸腔剧烈起伏,呼吸都顺不过来一般。   魏驭城手持酒杯,杯底朝桌面磕了三下,然后一口饮尽。空杯朝下亮了亮,一滴不剩。   陈刚眼神眯了眯,没敢表现太明显,但魏驭城这种身份,无疑是给了他脸面和台阶。于是顺杆而下,也笑着倒了杯酒,一口喝完回敬魏驭城,“魏董大气。”   魏驭城颔首一笑,慢条斯理地将空杯放回桌面。他没急着走,而是看向陈刚旁边的胖子。   目光太锐利,如干涩的寒风咄咄逼人。那胖子不由后退一小步,无形之中像被电泵抽压所有氧气,莫名觉得窒息。   魏驭城朝他走近两步,神色严峻压迫。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猛地伸出右手,掐着胖子的脖颈往墙上顶。胖子底盘不稳,像只任人拿捏的灌水海绵,中看不中用。   任他死死挣扎,舌头往外吐,魏驭城不松半分力道。手背青筋微凸,根根凌厉分明,是下了狠劲。   “下次坐坐之前,先看看对方是谁。”魏驭城一字一字平静道:“管好嘴,才能保住命。”   松了手,魏驭城颔首,“姑娘们在不合适,陈总这桌我请,人就带走了。”   语毕,他箍着林疏月的手臂,又指了指申筱秋,一并走出包厢。林疏月怒火难消,“凭什么向他道歉!他就是在做坏事!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霸道车横停在芙蓉楼外,魏驭城让申筱秋在旁等着,然后不算温柔地把林疏月塞进后座,自己也坐了上去。   车门关,魏驭城冷静质问:“你看到有什么用?你有物证还是人证?”   “申筱秋裤子上有血!今天又出现在这里!那群男的能干什么人事儿?!”林疏月气炸了,串起所有细节和因果,她一想到这些肮脏东西,心里难过得要死。   “就算是事实,你也要讲究证据。”魏驭城保持理智,没有顺从的诱哄,没有无脑认同,“你一个人贸然过来,就是一种错。”   “我错什么了!我要事实真相,我揭穿丑恶面孔也有错?”林疏月一团火往心口冲,泪水涌上眼底。   “不讲方法,鲁莽行事,有理也变没理,还会害了你自己。”魏驭城语气克制,目光冷傲,“这是陈刚的地盘,就算我来,他真要耍横,我也镇不住。莽撞如归,头破血流,伤人伤己,有用?”   眼泪忍不住往下滑,但林疏月不再争辩,只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魏驭城喉结微滚,下了定义:“空有孤勇就是愚蠢,除了感动自己,没有任何用处。月月,人生少不得忍辱负重。先活着,才有资格谈以后。”   林疏月撇着嘴,低着头,不停吸鼻子。   魏驭城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   “好了,好了,不急在这一时。”他想去抱她。   林疏月倔强撇过脸,眼睛又红透了,“这种人不值得你敬酒。”   魏驭城说:“但你值得。”   林疏月反应这么激动,一半是因为真相,一半是因为魏驭城这样的身份,竟跟这帮草包握手言和。让她更加愤怒失去理智。她哽咽:“才这么小的女孩儿,怎么下的去手。”   魏驭城依旧平静,“卑劣者哪里都有,满足虚荣心也好,怪癖也罢,都不是开脱的借口。既然知道,就更应该有谋划地去解决。保护自己是首要,这个世界,不是靠你一腔孤勇就能维持绝对的正义。”   林疏月闷声,“我知道。但我没想到,申筱秋会站在他们那边。”   魏驭城笑了笑,掌心覆盖她手背,体温蔓延传递,“关心则乱,林老师自己还是学心理的高材生,怎么想不明白了。你既知这事不简单,她一个孩子,又能决定什么?你又何须与个孩子计较?”   林疏月擦了擦眼泪,睫毛尖上还有泪珠,看起来楚楚可怜,“魏驭城,你怎么来了?”   魏驭城佯装伤心,“终于关心我了啊。”   林疏月看起来更愧疚了,他不忍再逗弄,“这边有项目,跑得自然就勤快些。和钟衍碰了面,他说你把车开走一直没回。我不放心,查了GPS赶了过来。”   顿了顿,他后怕,“幸亏我来了,不然你要吃大亏。”   林疏月小声宽慰:“毕竟公众场合,他也不敢太过分。”   魏驭城伸出手,林疏月立刻会意,乖乖把自己交过去。   终于抱到了。   “林老师这颗正义之心太纯净,我想好好保护。至于我,”魏驭城从容自信,“不总说我奸商么,我能站在□□之下,也无惧寡廉鲜耻的阴谋手段。应付这些人,不值一提。”   林疏月怔了怔,然后勾了勾他的手指,“以后别叫我林老师了。”   “嗯?”   “你才像人生导师。”   魏驭城低低而笑,眼神似诱似哄,“崇拜吗?”   林疏月点头,“魏老师,心悦诚服。”   这边交完心,两人下车,申筱秋老老实实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林疏月也没再责怪,只平平静静说:“走吧,先送你回家,明天记得按时上学。”   把人送到,车里就剩他们俩。   短暂沉默里,气氛渐变。   这边电台信号不佳,柏林之声里放的是英文歌。情情爱爱,旖旎回旋。林疏月忍不住侧头,男人喉结恰巧滚出一道弧,很是性感。   魏驭城低声,“晚上去我房间?”   林疏月正襟危坐,“不太行,钟衍在。”   “别管那小子。”魏驭城说:“他慢热,情窦未开。”   寥寥数语,把车内本就稀薄的氧气消耗更净。林疏月没吱声,魏驭城便当是默认。回回来南青镇,魏驭城都在镇上宾馆住着。   纵然是最好的,条件也实属一般。   房间是钟衍提前开好的,拿了房卡,找到房间,一进门,门都来不及关严实,两人就迫不及待地搂抱一团。魏驭城的手往下挪了挪,林疏月笑着躲,“别碰那儿,痒。”   魏驭城故意拿手指点,“怕痒的女人,以后怕丈夫。”   “歪理。”林疏月驳斥,“我才不怕你。”   魏驭城似笑非笑,吊着眼梢自下而上看她,一脸得逞神色。   林疏月反应过来,烧着脸把人用力推开,“老狐狸。”   魏驭城也没强人所难,顺着力道慵懒懒地往床上一倒。双手手肘撑着床面,支着上半身笑。   与此同时,走廊处电梯门开。   钟衍吹着口哨双手插袋,贼酷地出电梯。刚上来时顺便问了前台,得知房卡拿走了。那一定是魏驭城回来了。   他准备过来看望长辈,看能不能以孝心感动舅舅,下个月涨点零花钱。   门里。   魏驭城仍保持慵懒躺床上的姿势,和林疏月虽隔着距离,但眼神艳丽,风流调情:“怎么回事儿啊林老师,总是口是心非。一见面就想玩儿,一到床上就想要。时间短了说不尽兴,玩久了呢,又哼哼唧唧这也疼那也酸娇娇气气……”   门外。   钟衍脚步一顿,瞳孔地震。   门没关,魏驭城也瞬间看到了他。   舅甥俩四目相对,气氛死寂。   下一秒,魏驭城面不改色,如常语气说完下半句:“……玩个手机都这么费劲,林老师,少玩手机,注意身体。” 第46章 鸳鸯   钟衍一口大气终于缓了过来, 拍拍胸口,心想,舅舅现在真的和蔼慈祥许多, 是个晚辈都会关心了。   钟衍如捣蒜泥般附和:“没错,是要少玩手机,不然颈椎病。”   林疏月忍着笑,点点头, “好好好。”   钟衍忍不住提醒:“舅,你能不能坐帅一点,这个姿势我都不常用。”他一个男人, 都替魏驭城此刻的外放气质感到脸红。   魏驭城蜻蜓点水的语气:“你不知道的姿势还有很多。”   林疏月如噎断气,不怎么自然地挠了挠鼻尖, 脸别去一边。只有钟衍直球,点点头, “不要讽刺我了, 很多坏习惯已经在改了。”   这傻孩子, 根本没get到他舅的开车技术。   林疏月指了指洗手间, “借用一下。”   她前脚刚进,没几秒, 魏驭城后脚便跟了来。   门轻声上锁,腰间一紧,被男人搂住。   林疏月紧张,“钟衍呢?”   “打发他去帮我买水。”   魏驭城下巴放在她肩窝,呼吸也沉重了些, 呼出的气贴着她皮肤, 渐渐化作湿意, 重复数次, 就像烧热的水一样。魏驭城低声:“昨晚没睡好,累死了。”   “我给你的音频没听吗?”   “听了想起你,就更睡不着。”   林疏月转过身,双手搂上他脖颈,“合理怀疑魏董在撒娇。”   魏驭城没否认,懒懒应了声。   他高,为配合林疏月,站得不怎么直,弯着背和腰,更显压迫感。林疏月踮脚亲了亲他唇角,“还累吗?”   “累。”   “这样呢?”往上,又亲了亲男人的眉眼。   他本闭着的眼睛悄然睁开,这么近,能看清根根分明的睫毛和狭长上扬的眼廓。魏驭城这双眼睛长得很多情,也是素日严肃作掩,冲散了这点眉目温柔。   林疏月仔细分辨,“魏驭城,你是桃花眼诶。”   魏驭城低头索吻,直接且凶悍,相濡以沫时,可以是缠绵的春水洗礼,也可以是无往不利的侵袭,他以浓烈情绪瞬间将人拉进自己的世界。   深尝浅磨时,眼角的桃花开了。   钟衍快去快回,不能亲昵太久。两人刚出来,人便拿着水回来了。   “舅,农夫山泉有点甜。”钟衍一手递水,一手刷手机,“这镇不起眼,没想到业务还挺野的啊。”   林疏月:“怎么了?”   “我刚下去买水,小商店门口有个二流子把我叫住,问我要不要找个人陪。拿出手机就给我看照片,说什么样儿的都有,陪聊天陪喝酒陪吃饭都行,又硬塞了张名片给我。”钟衍当街边八卦:“我一看,好家伙,那女孩儿还没林余星年龄大。”   林疏月抬起头,“长什么样?”   “有点面熟。”正儿八经一问,钟衍的记忆雷达便开始搜刮,他抓了抓后脑勺,灵光一现,“好像上个礼拜,你家访的那个女学生!”   林疏月下意识的紧了紧手掌,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魏驭城。她按捺住心头澎湃,听进他的话,在一切还未落定之前,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而魏驭城,也回应着她的目光。无声的默契里,似是告诉她,是吧,千难万难,总有拨开云雾的那一日。   这事不好瞒钟衍,林疏月把今天发生的事跟他摊牌。钟衍觉得不可思议,“这些生物是不是有大病?行吧,林老师,这事包我身上。”   于是第二天,钟衍按照名片上的联系方式打去电话,吊儿郎当地说:“那啥,你们这有年轻漂亮点的小妹妹吗?”   声音和昨天商店门口给他塞名片的是一个人,态度殷勤:“有的有的,老板你要什么样的?”   “淑女点,老实点,听话的。”钟衍拖腔拿调高高在上,“最好有照片,我选两个,明天你带来。”   “好嘞,等着啊老板。”   钟衍长相出挑,一身潮牌很有衣品,他是典型的小白脸长相,脸型小,眼廓长且上挑,货真价实渣男气质。所以说这些混账要求,简直浑然天成。   马仔办事利索,很快发来照片。   果然,里面有申筱秋。被特意打扮过,妆容成熟,小吊带露出令人遐想的锁骨,眼神却难掩懵懂无措。   钟衍把所有对话全截了图保存,并约定次日晚六点,昭阳宾馆见。这边谈完,钟衍腾的一下站起身,“我现在就报警,明天抓现场!”   魏驭城没发表意见,林疏月当机立断:“不行。他们敢这么猖狂,肯定打点好了关系。报警没有用,还会提早走漏风声。何况就凭这几张截图,完全可以翻脸不认人。”   钟衍:“那我该怎么做?”   林疏月:“录下来。”   钟衍下意识地抱紧手臂,“林老师,我不对未成年下手。”   林疏月笑着捏捏他的脸,“怎么会,毕竟你也还是个宝宝。”   —   次日,钟衍在朝阳宾馆门口等,马仔掐着点也赶到,钟衍不废话,保持高冷姿态,“人呢?”   “马上来。”马仔点头哈腰。   钟衍拿出手机转账,“完事后再给剩下的。”   马仔机敏,“哥,你要留下过夜?”   “废话。”钟衍桀骜不羁,“不然我找你个寂寞。”   “那得加钱。”马仔立刻比划手指。   钟衍爽快答应,调子颇高:“费事,我先上去洗个澡,人到了送到502房。”   马仔喜笑颜开地收款,点头哈腰道:“放心,老板玩得开心。”   钟衍走进宾馆,理了理外套,悄然按停微型录像设备。然后找了个隐蔽靠窗的位置,能将楼下看得一清二楚。   又是那辆黑色轿车,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停在宾馆门口,先是司机下车,接着拉开后座车门。里头的人不愿下车,司机凶着挥拳吓唬,很快,申筱秋摇摇晃晃地下了车,表情痛苦。马仔嫌慢,扯着她的肩膀就往宾馆里推。   钟衍录好这一切后,飞速跑回502房冲了个头发。   很快,门铃响。   钟衍打开门,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水,边擦边说:“进来吧,你们走远点。”   门关,马仔暗暗呸的一声,他俩年龄差不多大,真是同人不同命。   门里,申筱秋恐惧得发抖,眼泪无声往下掉。钟衍把毛巾一扔,睨她一眼,然后侧了侧头,“林老师。”   申筱秋一愣。   就见衣柜门倏的推开,林疏月从里面钻出来。憋了太久,气都快断了,热得她脸颊潮红。她大口呼吸,目光紧追申筱秋:“所以,你现在还不打算跟老师说实话吗?”   申筱秋懵在原地,慢慢的,眼泪倾盆流泄。她捂着嘴,身体像被掏空,慢慢蹲在地上埋着头啜泣。   钟衍急得要命,围着她团团转,“你怎么回事啊!我们是在帮你!冒着多大的风险你不知道啊,上回我姐差点被那小杂碎害死,你有没有心啊。”   “小衍。”林疏月出声制止,对他摇了摇头。   申筱秋哽咽着小声:“是我大伯逼我来的。这些人每个月都给他一笔钱,我要是不来,我伯就拿火钳打我,捅我肚子。”   林疏月不自觉地握拳,强逼自己冷静,“逼你干吗?”   “陪叔喝酒,吃饭,还去唱歌。”申筱秋又哭了起来。   林疏月:“有没有人脱你裤子?”   半晌,申筱秋点头。   林疏月紧紧抿唇,脸上也无半分血色。她转头问钟衍:“录下来了吗?”   钟衍晃了晃胸口的翻领,小心扯出隐蔽摄像头,“必须的。”   林疏月也蹲下来,扶着申筱秋的手,此刻她心疼更多,“你还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申筱秋迅速摇头。   “那你相信老师吗?”   她又用力点头。   林疏月起身,有条不紊说:“让她在这里睡一晚,明早五点,有车把你送回家。”   钟衍自觉举手,“我马上去找我舅舅!”   录下来的证据,连夜被送去南祈市。魏驭城交待过,他私人的律师团早做好准备,且各级人脉牵线搭桥,点对点,直接走了举报流程。   第二天,马仔先被拘留。接着是扣押黑色丰田作案车辆,根本不给他们运作的时间。因为牵扯未成年人,办案过程中有意压着消息不外漏。   案件调查需要时间。申筱秋的大伯有精神病,不在刑事拘留范围内。林疏月只觉荒谬,“犯事的时候,怎么没想起精神病?既然有病,就好好治病。”   于是,申筱秋大伯被送往了精神科。这老头挣扎着不肯,力气奇大,哪还有半点神经病模样。   林疏月一直冷眼盯着,站在角落里,像陷入某种魔怔一动不动。钟衍发现她不对劲,“怎么了林老师?”   林疏月慢半拍地回过神,低了低头,“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那年她被诬陷,她找对方对峙时,他也是这般歇斯底里的反应,面目狰狞,眼珠子激动鼓出,像打了兴奋剂的失控者。   林疏月当即觉得不对,脱口而出:“胡平川!跟我去做精神鉴定!”   胡平川力大无穷,把她狠狠推在地上,跑了。   这一跑就再没了踪影,给她扣了一段洗不清的黑历史。   林疏月诡异的,把思绪往某一个点上重和。他看着申大伯发狂的样子,从眼底冷到心底。那个人来咨询室时,登记的名字是胡平川。林疏月闭了闭眼,根本不搭界的两个人。她自嘲一笑,自己也跟着走火入魔了吗?   申筱秋伯父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上级医院建议住院治疗。只不过这样的话,申筱秋就没了人照顾。林疏月想了个办法,“实在不行,暂时在扶贫组那边住着吧。”   虽然办案刻意低调,但哪能不走漏半点消息。很快,这事如一记炸雷,在南青县都传得沸沸扬扬。阴云撕破了道口子,烈阳便争先恐后地刺探出来。流言蜚语也好,有心散播也罢,很快,陈刚让幼女陪酒的事传得沸声震地。   陈刚虚有其表,骨子里还是穷山恶水的刁民习性,平日只对有利益贪图的人礼尚往来。阿谀奉承的人多,看不惯的更多。他是想尽办法,没让那群马仔把自己供出来。但不知怎么的,有人塞了一沓照片进他家,被他老婆看见——陈刚和人吃饭时,左右陪着两个年轻女孩儿;KTV里,他搂着一个女的情歌对唱。各个场合十几张,还有他左拥右抱进宾馆开房的照片。   陈刚老婆本就不好惹,性格刚烈强势,据说当天下午,直接拎着菜刀要跟他同归于尽。   里里外外的麻烦事,够他喝一壶的了。   这人名声急转直下,继而影响到了生意。很多在签的合同纷纷黄掉,起初陈刚还狂妄,“他妈的不签就不签,除了我,我看谁敢给他们供货!”   结果,第二天就有人抛出橄榄枝,以低0.5个点的价格,吸括了他的客户资源。   夜幕深降,小镇推开云雾,又是一夜明月当空。   一处不起眼的小茶楼里,本就简陋的环境灯亮开得极低。最里面一处卡座,帘子拉得严实,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魏董这份大礼,我铭记于心,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王某一定倾尽全力。”王启朝以茶代酒,爽快地敬了魏驭城。   魏驭城品了一口茶,神色淡淡:“王老板不用客气,互惠共利。”   有时候,利益比感情坚固靠谱。那些偷拍的照片便是王启朝安排的,魏驭城也顺势牵桥,把陈刚的破烂事透露给他的几个重要采购商,顺便推了个人情给王启朝。   王启朝与陈刚恩怨已久,如今也算出了口恶气。   和聪明人说明白话,魏驭城没待多久便离开。次日,扶贫小组那边传来消息,“王启朝愿意资助申筱秋,直到她大学毕业。”   林疏月不知道王启朝和魏驭城的渊源。只觉得,这事再完满不过。她得意洋洋地向魏驭城炫耀:“怎么样!我脑瓜子是不是挺聪明的?有勇有谋,临危不乱,逻辑满分。”   魏驭城面色温和,很捧场地夸赞:“林老师厉害。”   他这么正经一夸,林疏月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我知道,很多事你都在默默筹划。”   魏驭城挑眉,“嗯?”   “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大费周章,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林疏月眼睛湿漉漉的,忐忑不定。   魏驭城依旧是平静神采,他望着她,淡声应:“我希望林老师永葆赤子之心,天真不被折损。”——   所以我坚持你的坚持,让公平正义与你同在。   这件事之后,钟衍觉得林疏月简直酷毙了,对她的好感值飙升,并且愈加惋惜,大骂魏驭城没眼光,“我觉得我舅被PUA了,喜欢被折磨,被羞辱,被捆绑。”   林疏月睨他一眼,“有本事当你舅舅的面说。”   “那还没这本事。”钟衍挠挠头发,“林老师,你啥时候回明珠市?”   “干吗?”   “回明珠市,才好和那个渣女公平竞争。”   “……”林疏月皱皱眉,“你见过那女的吗?”   “没,”钟衍说:“我想象的。”   林疏月正喝水,呛得咳了好几声。她一时起了兴趣,又问:“你觉得你舅舅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这我就有话说了。”钟衍掰着手指头正儿八经地数数,“我舅看颜值的,我知道的就都是大美女,身材要好,不能干巴巴。得听我舅的话,未经他允许,绝对不许到家里来。”   林疏月脸色渐渐冷下来,不咸不淡道:“哦,也就是说,很多女朋友到过你家。”   “没。”钟衍说:“我舅不带人回明珠苑的。”   林疏月理解成,只带去酒店开房。   她放下水杯,坐得笔笔直直,像一座严肃的雕像。钟衍觉得气氛不太对,“林老师,你怎么突然自闭了?”   林疏月扯了个笑,温柔说:“豪门八卦很好听,谢谢你小衍。”   钟衍后知后觉,有一种大事不妙的莫名预感。   —   这天晚上,魏驭城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趁人不注意,闪身进了林疏月的宿舍。门一关,就迫不及待地和她拥抱。   温热的呼吸还带着室外的冷意,从她的眼睛一路向下,遇体温化成点点湿意,预告着他不加遮掩的欲望。林疏月被蹭得痒,偏开脸,“大白天的,外面那么多人。”   “我让李部代表公司请吃饭,都去芙蓉楼了。”魏驭城语速和动作一样迫切,唇还贴着,不耽误地反手脱掉自己外套。   林疏月不冷不热地回应,踮脚贴他去墙上,然后把魏驭城双手抬高,定在墙面不许动。   从没哪个女人对他玩壁咚。   魏驭城低声笑,低头去碰她的鼻尖,“林老师,要亲。”   林疏月便亲了亲他唇角。   魏驭城不满意,“敷衍。”   林疏月慵慵懒懒,态度不甚明朗,“那魏董教教我呗。”   于是,潮水汹涌将她劈头浇灌。魏驭城调情一把好手,也不是清心寡欲的男人,忍了这么久,早想做畜牲了。   就在他要将人打横抱起直奔主题时,林疏月手指点了点他的肩,一个抗拒的动作。   “嗯?”魏驭城气息不平,胸口起伏频率陡增。   林疏月秒变无辜:“不行呢,生理期。”   魏驭城:“……”   他审视数秒,额上的汗细细密密满布,眼角还有未褪的动情。他显然不信,以手试探,隔着衣料,还真是不一样的触感。   魏驭城顿时憋闷,火气没处发,僵着身子望着她。   林疏月不理会这小可怜,风轻云淡地从他臂弯间钻出,“对不起啊,你且忍忍。”   魏驭城难得爆了句粗口。   男人衣衫不整,又A又欲,林疏月心尖发颤,觉得这样的魏驭城太Man了。她收敛情绪,正儿八经地出主意:“你到外面透透风吧。”   魏驭城没好脾气,“这样我怎么出去?”   衬衫扯出半截,还有半截仍扎在皮带里。视线再往下,林疏月觉得,只要他一出这扇门,人人都能变身盯裆猫。   沉默平复许久,魏驭城:“下午两点的飞机,这个月我要去一趟国外,没时间过来。”   是交待,也是若有似无的委屈。   他手放在门把上,林疏月忽然把人叫住,飞快跑过去,勾下他的脖子飞快亲了一口,小声说了句话。   魏驭城八风不动,假意皱眉,“没听清,再说一遍。”   林疏月于心不忍,轻咬下唇。   ……   “魏魏雄伟。”   —   钟衍随魏驭城一起回明珠市,候机时,钟衍闲得无聊,竟破天荒地拿出一本英文单词背起来。连魏驭城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转性了?”   钟衍拽得很,“我早就发奋了好不好,一点都不关心我。”   魏驭城眼神施压:“你再说一句试试。”   钟衍立刻身体转向一边。   安静片刻,他主动道:“来这里一趟,我其实挺难受的。”   魏驭城冷呵,“怎么,我能来,你这个少爷还委屈上了?”   钟衍默了默,合上单词本,“不委屈,就觉得,自己以前挺混账的。”   魏驭城听出来,这是幡然醒悟了。他内心欣慰,以这小子的名义捐资行善,心意总算没白费。   魏驭城淡声:“不是一直念叨想去夏威夷冲浪,找个时间,我让李斯文安排,你去美国玩一段时间。”   !!   钟衍内心狂喜!!   片刻,魏驭城没来由的,冒出一股直觉。他随口搭了句:“走的时候,跟林老师道别了吗?”   “道了啊。”钟衍沉浸在梦想成真的喜悦里,管不住嘴地全盘托出:“聊了好一会,她还夸我豪门八卦讲得好,林老师挺幽默的。”   魏驭城抬起头,“什么八卦?”   “咱们家还能谁有八卦,只能是您这位一家之主。”钟衍不忘臭屁恭维,“我说您很有魅力,很有女人缘。每次出席场合携带的工作女伴都是人间尤物。把林老师听得一愣一愣的,我觉得她更崇拜你了,舅舅你放心,我没再多说别的了。”   魏驭城面带微笑,很好。   —   “夏威夷不用去了。”   “以后每天跟我上班,去我办公室背单词。” 第47章 鸳鸯   魏驭城不喜欢嚼舌根的人, 这点钟衍是知晓的。但骤失夏威夷冲浪机会,心里难以接受,斗胆辩解:“还不让人说了。”   魏驭城斜睨他, “对, 不能说。”   钟衍:“霸道。”   登机广播响, 魏驭城眼神施压:“知道就行。”   他这个年龄身份, 逢场作戏也好, 应酬需求也罢, 不可能没有过女人。但这事拿上台面说就没意思了, 他养着这外甥这么多年,锦衣玉食伺候着,关键时候拆台第一名。   不过换个角度想, 林疏月介意, 是因为对他用了心思。魏驭城思虑许久, 决定不再提这件事,让它自然晾过去。   —   几天后的周四,林疏月接到夏初的电话。   夏初有意减少与她的联系, 只每周用另个微信号跟她报平安。三两个林余星的视频, 让她知道弟弟好好的。这次是夏初常用的电话号码, 林疏月心头一紧,以为是林余星出状况,慌忙接听, 夏初像是猜到她心思,第一句话就是宽慰:“弟弟没事,别多想。”   林疏月松口气, 手掩了掩, “怎么了?”   夏初告诉她:“李嵊已经很久没出现了。我找人查了他的行踪, 一月前,有购买高铁票的记录,去了M市,并且没再出入过明珠市。”   林疏月抿了抿唇,“他就是M市人。”   夏初:“嗯,他回了自己家。正巧,我有个关系不错的合作伙伴也在M市。按照你之前给我的地址,我让他帮忙去看了看。那房子没人住,问了一圈邻居。”   林疏月屏息,“怎么样?”   夏初藏不住高兴,“打听到的消息,李嵊父子俩去了北京,原因不知,但有人讲,他爸李修源的肾脏一直有毛病,拿药保着命,但这次复发,挺严重的。”这也意味着,李嵊陪李修源治病去了,不会再回明珠市。   “月月,你在听吗?”太过安静,夏初以为断了线。   林疏月握紧手机,机身滚烫,嗓子变了音似的,挤出一个字:“嗯。”   “你知不知道,李嵊他爸有病?”   “我听我妈提过。”林疏月是有印象的,但具体什么毛病就不清楚了。   “那消息应该不假。我那个朋友问了几家邻居,都说看到李嵊收拾行李,带李修源去北京治病。”夏初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夏初与她亲密无间,是交心交命的挚友。姑娘性格大咧,但真要做件事,比谁都靠谱。她今天能打这通电话,那一定是有把握的。   “还有魏驭城。”夏初蓦地提起他,“上回他过来看余星,说了一句话。”   “什么?”林疏月启唇发问,还没听到回答,指尖已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对余星说,不管有多少麻烦事,他都不放在眼里。他之所以允许你走,不是因为害怕被车撞,也不是怕被伤害。他尊重你的选择,无论是两年前的萍水姻缘,还是两年后的蓄谋已久。不同的是,第一次,他留不住你。但这一次,既然留不住,他愿意追随你身后。至少回头时的第一眼,他能被你看到。”   林疏月蓄了一眼底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夏初感觉到电话里细微的抽泣,“不会吧,这话魏驭城没对你说过?”   对,一句都没有。   他对林余星说,是想宽解对方的心。   而对林疏月缄默不谈,是已经润物细无声的,雕琢在每一次的千里奔赴里。   和夏初通完电话,林疏月又打给魏驭城。明明知道这个点他正忙,但就是克制不住。先接的是李斯文,语气关切:“林老师?是出什么事了吗?你等等,魏董在开项目会,按规定任何人不能带通讯设备。你别挂,我把电话给他。”   不一会,魏驭城的声音低沉紧绷:“怎么了?”   林疏月眼睛酸胀,像一个出走多时终于找到家方向的小孩,哑着声音说:“魏驭城,想你了。”   魏驭城顿了下,手还搭在会议室的门把上,然后笑意薄薄,“还没到晚上,来,说说看,怎么想的?”   林疏月鼻子抽了抽,“你怎么想我的,我就怎么想你。”   魏驭城走到落地窗前,身后是正襟危坐,表面认真工作,实际个个竖起耳朵探听八卦的汇中员工。他不以为意,入目是繁华城市如蝼蚁,他心里自有明珠,仍是轻松的笑语:“那恐怕难实现,你没我这个力气劲,在上面待几下,就耍赖不动了。”   身后员工:!!!   这是上班时间能听的吗!   那头迟迟没有回音,魏驭城心说是不是过了点,刚想认错缓解,就听林疏月说:“你等我回来。”   魏驭城手指收紧,语气依旧平静:“我一直在等你。”   身后员工:!!!   我爱上班!!   —   在南青镇的支教时间节点是到下周四,牧青十分坦然,甚至提出,只要她想,可以提早离开。   “新的一批老师下月过来报道,没关系的师妹,聚散有时,能跟你共事这么久,十分愉快,也深感荣幸。”牧青笑容真诚。   林疏月点头,“做好该做的,没什么提不提前。师兄,你会在这边待多久?”   “南青镇工作结束,我应该会去湘西。”牧青目光悠远眺望,他是平静的,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多伟大目标,只一句质朴的,“尽力而为吧。”   还有一周时间,林疏月帮着牧青做好资料收尾。他们编制了南青村所有学龄儿童、在读学生的家庭资料,毫不夸张地说,每一户都进行过走访。这边老一辈的民众文化程度普遍偏低,多的是不讲道理的人,被辱骂,驱赶,放狗咬是常事,有两次,还被老人拿着铁锹追打。   纵如此,林疏月和牧青始终没放弃,将每户的生活困难、基本情况,以及孩子的性格特征都进行了记录。林疏月对每一个孩子可能潜在的性格因素,都做了提醒备注。   程晓东:12岁/父母外出务工/胆小/表达能力欠佳   张凤红:7岁/怕狗/喜甜食可以此作为嘉奖/有较好的表达能力   李二蛋:父亲嗜酒有暴力倾向/常年家暴/重点关注   严金柱:智力偏低/易怒   陈花银:母亲精神疾病/抑郁倾向/已申请医疗金   ……   这些珍贵的档案资料,回归到老师手中。林疏月针对一些特殊的孩子,与牧青一起积极奔走于相关部门,在法律范围内,替他们争取最大的援助。   在南青镇近四个月的支教援助工作,正式临近尾声。   林疏月最放不下的,还是申筱秋。   这两天,公安局那边来了消息,因为涉及未成年人,且案件本身的社会影响不良,又综合受害者监护人的意见,给予案件不公开处理。林疏月所知道的,那几个马仔面临较重的刑事诉讼。   当然有不尽人意之处,但林疏月如今已能平和心态。就像魏驭城教她的,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但只要赤子之心永驻,天真不折损,就是问心无愧。   回明珠市的车票买在周六。   周五这天,林疏月去探望申筱秋。王启朝的资助都是落到了实处,第一件就是帮她把这老破旧盛夏也不见光亮的房子给重新翻修。   乍一进去,林疏月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外墙刷白能泛光,邋遢的院子也重新规整,还给搭了个钢筋棚晾晒衣服。屋子里面仍在施工,申筱秋穿着一件浅绿色的短袖,正往外头搬东西。   见着林疏月,女孩儿笑厥如花,“林老师。”   五月初夏,新翠发芽,光影鲜活明亮得给人间涂抹颜色。林疏月觉得,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明媚姿态。   她卷起衣袖帮忙,“还有什么要搬的?”   申筱秋不再胆怯,大大方方地接受好意,“还有一些书。”   这个家的东西本来就少,杂物零零碎碎散落一地。林疏月看得饶有兴致,拾起一枚火柴盒,受了潮反倒旧得更好看。她拿了个纸盒,把这些小玩意归纳一起。最后收拾稍大的物件。几本卷边的作文本,发黄的粮票以及一本棕红色的老式相册。   林疏月顺手翻了一页,黑白老照片居多。第二页,有申筱秋五六岁的彩色照。小姑娘从小就长得清秀,和现在没差太多。再翻一页,依旧一张泛黄的彩色合照。林疏月视线扫过去,在看到最右边的人时,心脏像被狠狠掐紧。   浓到突兀的眉,细长眼睛眼角下吊,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后排,虽是高中学生模样,但还是被林疏月一眼认出。   胡平川。   那个指控她利用专业之便蛊惑病患产生依恋感情的胡平川!   林疏月的指尖如被冻住,死死磕印在薄膜塑料上。像撞钟“嗡”的一声砸在太阳穴,瞬间把她拉入逼窄牢笼。   “林老师?”申筱秋不明所以,“你还好吧?”   林疏月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她将相册翻了个边,指着胡平川问:“这是谁?”   “我堂哥。”   “叫什么名字?”   “申远峰。”   林疏月一刹迷茫。   胡平川。   申远峰。   所以,“胡平川”根本就是假名字。他为什么要用一个假名字来看诊?林疏月脑袋一空,蓦地想起李嵊。这个假设只冒了个泡,已让她浑身像被抽断肋骨支撑不住。   林疏月克制不住扬高声音:“他在哪里?”   申筱秋害怕,嘴唇张了张。   “人在哪里!”林疏月陡然大声。   申筱秋被吼得后退一步,胆怯不知所措,声若细蚊哆嗦道:“我不知道。”   林疏月咽了咽喉咙,指甲尖狠狠掐向掌心,强迫自己冷静。再开口,她压着嗓子先道歉:“对不起啊筱秋,老师态度不好。但这个,这个人呢。老师认识。”林疏月每说一个字,都像被刀尖划似的,眼睛都憋红了。   申筱秋飞快答:“老师,他虽然是我哥哥,但我真的很少很少见他了。他是我们村为数不多考上大学的,出去上学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疏月咬牙:“一次都没有吗?”   “没有。”申筱秋急急保证:“老师,我真的没骗你。”   林疏月点点头,“老师信你。”   “我大伯精神时好时坏,他以前不这样的,去年就严重了。阿花婆说,这是一个传一个。迟早的。”申筱秋说:“前两年,我听伯伯说,表哥不上大学了,在外头跟人混,要赚大钱,不得再回来了。”   林疏月:“知道他跟什么样的人赚钱吗?”   申筱秋仔细回忆了番,想起:“来过家里一次,个子高高的,记不清长什么样了,但那天穿的是黑色衣服。”   林疏月抖着手拿出手机,按了几次才按进相册。她有李嵊的照片,问:“是他吗?”   申筱秋辨别半天,茫然地摇了摇头,“林老师,我真不记得长相。”   林疏月慢慢蹲下去,相册滑落在地,她抬起手,脸埋在手间,许久许久没有反应。等这口气顺下去,她才抬起头,“这张照片可以给老师吗?”   申筱秋立即点头,“可以。”   林疏月头发晕,起身的时候扶了把她的手,忍过这波眩晕。   申筱秋想问不敢问,犹犹豫豫,“林老师,哥哥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   林疏月的笑容很虚浮,“跟你没关系。”   线索到此中断。   林疏月收好这张照片,决心一定要找到胡平川。   晚上,大伙儿给她践行。扶贫组、学校老师都来了。牧青张罗着办了四桌饭,这待遇,暂时扫清了心头郁结。   共事久了有感情,真到了分别的时候,林疏月也惆怅。从开饭,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学生有家长,拿着土特产非要塞给林疏月。   后来,林疏月一眼看到了藏在门口的赵小宇。她笑着勾勾手,“过来。”   赵小宇不怕冷,赤脚惯了,鞋都不穿,脚丫子黑乎乎的。他在林疏月面前站定,递了个本子。林疏月打开一看,眨眨眼,“你画的老师啊?”   他点点头,“画得不好。”   林疏月笑:“画得很好,老师特别喜欢。”   小男孩儿顿时笑出八颗白牙。   林疏月摸摸他的头,“好好学习。”   赵小宇敬了个少先队礼,“天天向上。”   饭吃到一半,还来了个人。   王启朝开了辆凯美瑞,单独让人把林疏月请了出来。林疏月没见过他,正狐疑,王启朝自报家门。林疏月心生感激,原来是他资助了申筱秋。   王启朝是个少言的,直奔主题,从车后座拿了个信封递给她,“帮忙带给魏董。”   如此直接,想必也是知道她和魏驭城的关系。于是也没什么好扭捏的,林疏月大方接过,“好,一定带到。”   边说边打开包,想把信封放进去。   她今天背的是一只双肩包,系绳一解,堆在袋口的东西滑了出来。其中之一,就是从申筱秋家要来的那张照片。   王启朝目光一低,忽说:“这个人。”   林疏月心一跳,“您认识?”   王启朝拿起照片又看一眼,“眼熟,像在我厂子里做过工。”   林疏月焦急不耐:“您知道他住哪吗?”   王启朝摇头,把照片还回去,“应该是前年,没做太久就辞工了。不过我可以帮林老师去问问,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林疏月这一晚没怎么睡,先是翻来覆去地失眠,凌晨终于入睡,又不停地梦魇。梦里她被一朵黑云追,笼罩头顶,越压越低,最后幻化成一张丑陋无比的脸,獠牙锋利朝她颈间咬下。   林疏月睁开眼,虚汗满背,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三点半,房里只有她的心跳声。   林疏月就这么睁着眼睛到天亮,六点,牧青骑摩托送她去镇上坐大巴车,牧青很有绅士风度,一直把人送到南祈机场,才挥手作别。   林疏月今天回来的消息,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   明珠市的房子走之前就退了租,林疏月打车去明珠路附近,找酒店开了间房。昨天该是感冒了,又一夜没睡,她头疼欲炸。加之这两天的信息太凶猛,心里装着事,脑子更加放空。   在去申筱秋家之前,林疏月是想着,要给魏驭城一个突然回来的惊喜。这下彻底有心无力,她看了看时间,汇中还有两个小时下班。睡一觉过去也来得及。   结果这一睡,直接睡到夜色霓虹。   林疏月嗓子干,摸了摸额头,好像还有点发烧。她挣扎着坐起来,眼前一片眩晕。好不容易缓过劲,她长叹一口气,本来还想买个礼物,这样会显得比较有仪式感。   现在仪不仪式的,不重要。就自己这状态,能撑到见面都不错了。   林疏月趴床上给魏驭城打电话。   通了,一直是长嘟音。   就在她以为不会接的时候,最后一秒,显示已通话——却不是魏驭城的声音,“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林疏月以为拨错号码,还特意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她皱眉,“怎么是你?”   叶可佳语气带着一贯的高傲姿态,“怎么不能是我。”   林疏月渐渐回过味,“你拿魏驭城的手机。”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不用见面,都能想象她说这话时的轻蔑神色。   林疏月恍恍惚惚,一瞬间以为自己是打扰有妇之夫的小三。想到这,她差点笑了,然后笑意微敛,不疾不徐地搭话:“叶可佳,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电话挂断。   明珠公馆,灯影璀璨。   顶楼贵宾包间,接待的是汇中集团重要客户。业务涉及,叶可佳的上司便也把她带了来。到了才发现,魏驭城也在。   他在人群里应付自如,谈笑风生,就像一颗移动的夜明珠,无论多少人,魏生永远是最闪耀的那一个。叶可佳无数次地朝他递眼神,含蓄的,娇怯的,热情的,但他一眼都不回应。   在场别的同事围坐一起嘀咕:“叶可佳眼睛都快长魏董身上了,太明显了叭。”   “她才来集团多久就这么高调,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喜欢魏董似的。”   “刚我看到她拿了魏董手机。”   客户来敬酒时,魏驭城正在沙发上和别的老总谈事。手机还放在稍远的牌桌上,叶可佳最先看到他手机屏幕亮光。走过去一看是林疏月,酸涩瞬间蒙了心,她不动声色地揣着手机,走到隐蔽处接听。   接完后,还把电话记录给删了。   这边,李斯文过来魏驭城身边静静候着。   魏驭城正和王总聊最近的大宗商品走势,结束话题后,才把注意力匀给李斯文。李斯文神色微变,甚少有这么犹豫的时候:“魏董,刚才,林老师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您在哪儿。”   魏驭城皱了皱眉,双手抱在胸前几秒,折身去牌桌边拿了手机。   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   他刚想拨号码——包间门从外推开,林疏月站在门口。   林疏月肃着脸色,眼神从容极了,精准地在声色迷离里搜索目标。越过任何人,甚至是魏驭城。最后,她看到站在靠里边的叶可佳。   叶可佳虚了心,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林疏月定了心,迈步朝她靠近。这两天发生的事已够让她烦的了,加之身体不适,火气儿正没处发,既然有人往枪口撞,那也实在不必吝啬这几颗子|弹。   叶可佳压低声音,“你干吗,想动手吗?”   不理会这先发制人,林疏月冷笑:“你有什么打不得的?”   场面刹时安静,连点的歌都没人去唱,都往她们两人身上盯。   林疏月是属于温柔那一派的容貌气质,平日相处也是温和细雨,像涓涓细流悦眼舒心。但真要刚起来,那也是完全镇得住场的。比如此刻,她目光像裹着蜜的箭,不动声色地往叶可佳心尖尖上刺。就在叶可佳觉得她铁定要为难自己时,林疏月反倒温柔一笑,一字一字地说:   “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天生就爱跟我抢?抢东西也罢,让你就是了。怎么连我男朋友也觊觎上了?”   叶可佳顿时无地自容,“你,你。”   林疏月点头,“对,我,是我。你既然忘记我跟你说的话,那我只好当面再说一次,只这一次你给我听好了——这个姓魏的,是你的老板,你的领导,你的衣食父母,你的魏董。唯独不是你的男朋友。他是我的,听懂了吗?”   说完,林疏月看都懒得看叶可佳一眼,又径直走到魏驭城跟前。方才的凌厉神色一瞬消匿,她双手环胸,蜻蜓点水般扫过目光。   甚至都不用开口——   魏驭城侧过头,淡声吩咐李斯文:“手机脏了,换新的。”   几个汇中员工恨不得立刻拍小视频群发同事群,内心疯狂OS:快看呐!!你们磕的CP是真的!! 第48章 鸳鸯(一更)   两人一唱一和, 把这场戏唱得完满。   看热闹的,探八卦的心满意足,明天的汇中集团一定血雨腥风。只是叶可佳面子挂不住, 起先还想以楚楚可怜博同情, 但魏驭城一句“换手机”直接打了她的脸。   谁说魏董怜香惜玉?   那也得看是谁。   局继续组着,客户表面当没事, 象征性地喝了两杯后, 就说醉了要回酒店休息。都有眼力劲, 知道魏董该处理家事了。   朝叶可佳发完火, 之后林疏月一直很乖。这会在车上, 和魏驭城坐在后座也是一言不发。撑着半边脸看窗外风景。   魏驭城吊着眼梢,神色轻挑, 闲适地靠着椅背,眼神慵懒懒的。他伸手过去,作弄似的轻扯林疏月的衣袖口, “不打算跟我说话?”   林疏月还真没打算, 手收了收, 把袖口藏在大腿上。   魏驭城喝了酒,不似平日的清心禁欲,眼底微微熏红,像深藏不露的桃花瓣, 不经意淌出深情。他朝林疏月挪近,有点儿无赖公子的做派,“那我跟你说话好不好?”   奉令专心开车的李斯文压根就专心不了,职业素养使然, 他此刻很想提醒一下老板, “撒娇”不是您这个身份该出现的东西。   林疏月没忍住, 嘴角轻扬一道浅弧。然后疲惫地往椅背一靠,“不想听,我头疼。”   魏驭城蹙眉,手背挨了挨她脸颊,“怎么发烧了?”   林疏月补觉补回来的那点精气神,都用在了对付叶可佳上。她此刻不是矫情,也不是故意吊着魏驭城,更没什么兴师问罪的念头。   纯粹是累的。   她“嗯”了声,“就,烧起来了。”   魏驭城被这语气逗笑,眼角扬了扬,然后展平。他伸出手,揽着林疏月的肩头把人拨进怀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本来想买个礼物,等下班再去找你。”   “住哪?”   “VI.SA。”林疏月感慨:“离你公司近的地方真是寸土寸金。”   魏驭城抬眼,李斯文从后视镜里瞥见,立刻会意,“好的魏董,我会安排签单。”   安静了会,魏驭城说:“晚上有应酬,跟去的人多。我手机放在牌桌上,没接到你的电话。然后,她应该删过通话记录。”   林疏月如鱼打挺,立刻精神了,悠哉感叹:“一往情深,娶她吧。”   魏驭城将人重新摁回怀里,手指有下没下地缠着她的头发,“我也对你一往情深,没听你说嫁我。”   车速镇定,李秘书面不改色,实则手指扭曲,方向盘都快被他抠下来。林疏月果不其然没接这茬,低着头,蔫得像颗小蘑菇。   魏驭城叹气:“先去医院。”   林疏月确实难受,没逞强拒绝。从这绕去明西医院太远,就近去的附二院急诊。挂了两瓶水,开了药,到酒店已是十一点。   下车时,魏驭城和李斯文在车里迟了分把钟才出来。等电梯时,林疏月靠着镜面墙,脸色呈病态的白皙,徒添楚楚可怜。   她歪着头,鼻间呼吸还是热,浑身不得劲,“你和李秘书在车上干吗?”她随口一问。   魏驭城侧身站在她对立面,斜睨她一眼,平声说:“要套。”   林疏月差点跪了。   魏驭城伸手捞她一把,正经着脸色说:“这就腿软了?”   林疏月蹭开他的手。   “牵好。”魏驭城声音淡,“对病人下手这种混账事我还不至于做。”   林疏月小声嘀咕:“算你有良心。”   有了这个保证,她也变得有恃无恐许多。出电梯了不肯走,赖在魏驭城身上像条八爪鱼。磨磨蹭蹭进房间后,林疏月又搂着他胳膊装可怜,“魏董,我头疼。”   魏驭城扶她去床上躺着,然后把开的药配好,倒了水递给她,“头疼还这么不老实,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告诉了你,我还怎么抓奸当场。”林疏月哑着声音,委委屈屈正正经经。   魏驭城听笑了,然后收敛神色,轻声说:“答应你,没有下次。还有,别听钟衍胡说,败坏我名声,说得我好像多纵欲一样。”   林疏月也安静下来,然后笑了下,“我和钟衍的聊天,你都能套出话,我现在倒有点同情小衍了,天天被一只老狐狸算计。”   “我算计,是让他长脑子,总比以后出去被别人算计得好。”魏驭城这话正理昭昭,乍一听也没毛病。   林疏月眼睫低低垂下,在眼下打出细腻的阴影。魏驭城的指腹轻抚她眼角,沉声缓缓:“明天,让叶可佳走人。”   林疏月漫不经心,“魏董不是不管这些小事的吗?”   魏驭城嗯了声,“就为你当一次昏君。”   林疏月坐直了些,把剩下的药倒进嘴里,就着他手上的水杯大口吞咽。嗓音带着湿意,若无其事地说:“算了,显得我小肚鸡肠。她爱作妖随便吧。”   “对我这么有信心?”魏驭城挑了挑眉。   林疏月瞥他一眼,“这要有什么信心,男人那么多,换一个就是了。”   魏驭城面色平静,最擅长眼神施压,凌厉从眉峰间传递,就这么盯着她。林疏月被盯得浑身发麻,伸出掌心盖住他眼睛。   短刺感扎着手心,很奇妙的触感。林疏月忍不住赞叹:“魏驭城,你的睫毛好长哦。”   “林老师转移话题技术一流。”语气虽冷,但他还是松了眉眼,然后轻轻握住她手腕。   林疏月散了头发,病着,连发丝都乖巧淌在肩头。两缕顺着锁骨往下,垂落在胸口。魏驭城视线跟低,然后停在某一处。林疏月的内搭款式贴身,浅驼色更显温柔,把身材勾得凹凸起伏,又纯又欲。   林疏月察觉他眼神变化,瞬间警惕:“干吗?”   魏驭城淡淡挪开眼,“改主意了。”   “嗯?”   “想当混账。”   “……”   想归想,条件不允许。林疏月这一晚病得挺厉害,发烧反反复复,嗓子疼得快冒烟,后半夜咳得心脏都痛,冷汗浸着背,一茬茬地往外冒。魏驭城伺候了她一晚上,后来都没干衣服换了。大半夜的,他自己开车出去了趟,回来时,拎着几套睡衣,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   林疏月难受得眼睛都红了,一咳嗽就有点眼泪在眼眶打转,像初酿的桃花酒。魏驭城看着心疼,见她没力气,说:“别使力,衣服我帮你换。”   林疏月乖得像个小机器人,伸手,举手,任他拎着汗湿的睡衣捣鼓。女孩肤白如雪,魏驭城像在仔细剥鸡蛋壳。她里面只罩了一条短薄的半截背心。林疏月很正,不用穿都很有形状,像两团圆滚滚的雪球,配上她现在的状态,很容易让人升腾起变态的破坏欲。   魏驭城沉默寡言,也如机器一般,慢慢吞吞地帮她穿衣服。这套是系扣的,从下面往上,一粒一粒扣得仔细,过了会,扣不动了,卡在温柔起伏的最高点,魏驭城干着嗓子,“衣服小了,换一件。”   他起身快,转过背,额上的汗坠落。   魏驭城深呼一口气,以意志力强逼自己,现在还不是做畜生的时候。   折腾到三点多,林疏月烧退了,终于沉沉睡去。   魏驭城掐了把眉心,抱着她也凑合眯了会。   翌日,大晴天。   但林疏月醒来时,室内一点都不刺眼。魏驭城不在,窗帘被他体贴拉上,只留了一掌宽的距离透光。怕吵醒她,所以魏驭城没发短信,而是手写了一张纸条用香薰盒压着。   -睡醒吃早餐,风大,别外出,中午过来看你。   魏驭城写得一手好字,清隽秀丽又不失笔锋凌厉,拿出去当字帖卖也一定销量领先。林疏月捏着小纸条看了又看,这才注意到,昨晚散落一地的衣服收拾得干干净净,药盒也整齐码在显眼处,是怕她忘记吃。   —   汇中集团。   魏驭城早上有个海外视频会议,缺席不得。汇报时拖长了时间,会议结束已是十一点。魏驭城回办公室,钟衍也来了。拿着本单词手册,跟无骨人似的瘫睡在沙发懒懒散散地读。   自从那天下了命令,小子倒也听话,每天过来象征性地背一页单词。   魏驭城一进门,钟衍立刻弹坐得笔笔直直,朗诵声高八度。   魏驭城看他一眼,钟衍笑得极其狗腿,“舅,我听话!”   魏驭城忍俊不禁,松动了神色,坐进皮椅掐了掐眉心。   “您昨晚又没回家啊。”钟衍殷勤端茶倒水,就不是能藏事儿的人,欲盖弥彰地感叹:“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魏驭城悠悠喝水,淡定问:“知道了?”   “早知道了。”钟衍发自肺腑,“但您这样我真的不放心,黑眼圈都出来了。”他委婉道:“舅舅,家还是要回的,知道您身体好,但一整晚都那样……您懂的吧?”   “我不懂。”魏驭城叠着腿,“解释一下。”   “男人过了35就要格外注重养生,您还没生孩子呢,更要保重身体。”   “明白了。”魏驭城看着他,“说我老。”   钟衍内心卧了个大槽,夏威夷好像更遥远了。他沮丧道:“我很喜欢林老师,但林老师告诉我,她也有喜欢的人了。”   “哦,那恭喜。”魏驭城应得敷衍,低头看手机,来了新信息。   林疏月:魏董,汇报一下,我起床啦。   魏驭城弯了弯唇,不由坐直了些。   钟衍:“行吧,我放弃。你们既然都有了另一半,我也不好劝你们彼此挖墙脚。”   魏驭城置若罔闻,专注于手机。   Wei:吃东西了?   月:[照片]x3,饱腹,嗝。   魏驭城笑意更深。   一旁的钟衍心丧,肯定是在跟那个渣女发短信。而且看舅舅这表情,靠,陷得好深。   林疏月还是咳,但退了烧,浑身松解一大半。此刻正趴床上,有搭没搭地和魏驭城聊天。想着昨晚,哪能不动容。于是真心实意地夸赞:你好像爹系男友。   魏驭城:?   林疏月:就是成熟稳重,细致体贴,像爸爸。   这次,很久没回消息。   他应该是在忙,林疏月便没再多问。收拾了两件衣服,决定去洗个澡。水温调高,花洒很快蒸出热气,被水一泡,浑身的血液好像都活过来似的。洗澡时间有点长,林疏月洗完出来,恰好听见门铃响。   门打开。   林疏月愣住,“你怎么过来了?”   魏驭城双手撑在门两边,西服解开,衬衣绷紧,抬头看她的模样,像个活脱脱的斯文败类。他的目光炙热如燃,长腿挤进,反手将门关紧,平静道:   “来当你爸爸。” 第49章 鸳鸯(二更)   全情投入时, 哪管白昼如明。   不知过了多久,林疏月觉得手要废了,魏驭城见她实在可怜, 勉强放过。林疏月缩在被毯里, 茫然盯着这一手的黏腻,不知该往哪儿放。   西裤像一朵妖冶的黑色玫瑰,随意堆在地毯上。魏驭城弯腰去捡时,腿上的肌肉线条绷出两道流畅的弧。他的上半身挂着白色衬衫, 甚至一粒扣都没松, 仍是正经利落的商务范。视线往下, 简直没眼看。   在正经和浪荡之间游刃有余, 也是魏驭城的一种个人气质。   他一只手套西裤, 另只手扯了两张纸巾塞她手中。林疏月如回魂,愣愣抬起头,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   刚才的一幕幕像碎片镜头——   “我还病着。”   “手又没病。”   “你个变态!”   “叫爸爸。”   “你个魔鬼!”   “叫爸爸。”   “……”   “握紧点。”   林疏月轻呼一口气, 慢慢看向他。魏驭城正扣皮带,深棕色,细看上面有浅浅的方格纹路, 没有任何奢华夸张的Logo,做得极简式样。   魏驭城视线投过来, 平声说:“知道了, 下次用这个。”   林疏月反应过来,抓起枕头砸向这个魔鬼。   总不能教他太得意, 几次失守落于下风, 他越发得寸进尺。林疏月把脸掩在被毯里, 朝他无辜眨眼, “越来越退步了。”   魏驭城手一顿。   林疏月给他科普, “他们说,手的敏感度比较低,这样能延长时间。嗯。我懂的。”   魏驭城低下头,把皮带卡好。然后对着镜子穿西装,“我一点半要开办公例会。”   “嗯?”   “中途就一小时休息时间,不够用。”   说完,魏驭城看她一眼,走了。   林疏月抬手蹭了蹭脸颊,热的。   —   明珠市入夏自有规律,疾风骤雨下个三五天,天放晴时,也意味着夏天来临。五月中旬,热得已经能穿短袖了。乘出租车去城东这一路,艳阳像个光感盒子,把城市照得明晃晃的。在春雨里洗礼过的枝叶草木长势渐盛,叶子又带着新翠的鲜艳。初夏的明珠市,像一位等待成人礼的明朗少年。   出租车送到地方,一下车,就看到独栋小复式门口的无尽夏开得粉蓝一片,相当治愈。林疏月走进大门,院子里的颜色更多,像一座缩小版的夏日森林。   夏初正在打电话,抬眼一见到人,“靠!不是不是,我没说你,我姐们过来了晚点再联系啊。”   林疏月站在门口,歪着头对她笑。   “笑屁!”夏初佯装凶状,走过来狠狠把人抱住,“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林疏月拍拍她的肩,眼睛却四处搜刮,“小星呢?”   咚咚咚的脚步声入耳,然后是林余星急切激动的声音:“姐!!”   “慢点儿!”林疏月松开夏初,赶紧迎上前。   林余星从二楼下来,本来想抱一下姐姐的,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便憨憨地摸脑袋,站在原地笑得牙白如贝。   小孩大了,还会避嫌了。   林疏月伸手摸摸他的头,笑着问:“乖不乖,有没有听夏初姐的话?”   林余星红着眼,点点头,“有的。”   林疏月也跟着难受,主动抱了抱他,哽着嗓音说:“辛苦了啊星星。”   夏初呼呼气,“得了,我最辛苦。”   林疏月一手揽一个,“记着呢,晚上请你吃大餐。”   “帝王蟹波士顿大龙虾,我一人要吃四只。”   “四百只都行。”   夏初啧了啧,“有男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样。”   林疏月笑得含蓄,没否认。   林余星机灵,瞬间反应过来,顺杆搭话:“魏舅舅很喜欢我姐姐的。”   夏初捂心口,“就因为我单身,所以要承受这么多暴击吗?”   林疏月笑,“就演。”   夏初清了清嗓子,“提前说好了,到时候不许帮魏驭城说话。闺蜜这一关都没过呢,甭想追走我老婆。”   林疏月倒淡定,“随你。”   林余星吃不得海鲜,夏初也就开开玩笑。晚上三人去嘉福吃猪肚煲鸡,排到一百多号,到他们时,饿得饥肠辘辘。   都没说话,每人喝了两碗汤才渐渐缓过劲。夏初爱新鲜,问了许多南青县的事,林疏月挑重要的讲,讲故事似的,把夏初听得一愣愣。   林余星也张着嘴巴,满脸震惊。   “不是去支教吗,怎么跟演枪战片似的。”   “可能是观念冲突吧。”林疏月一笑而过。   夏初瞄了眼林余星,拖腔拿调地审问正事:“老实交代,和魏驭城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林疏月如实答:“去南青县之前。”   夏初惊讶,“这么早!”   林疏月不咸不淡道:“更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懂我懂。”夏初把头点得如捣蒜泥。   林余星茫然地看着俩姐,最不懂的就是他。   吃完饭都快九点,商场逛了小半圈,林疏月特意去买了新款的乐高。她很了解每一个月的上新,能准确报出系列名字。   林余星感到意外。   林疏月买完单,拎着满满三大袋笑意盈盈地朝他走来,“我知道你喜欢,所以每个月都去官网记下来。回来一起补给你。”   林余星感动地点点头,“谢谢姐姐。”   林疏月眼带歉意,“把你一个人丢下,姐姐觉得很对不住。”   林余星低着头,摇了摇,“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会遭受这一切。”   “姐姐不喜欢听这样的话。”林疏月收敛神色,“余星,你从来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的弟弟。”   回夏初的工作室,在二楼陪林余星一起拼了会乐高,林疏月才下楼。夏初在小院子里等她,起开一瓶啤酒递过来,“喝点。”   “就一点啊,我昨晚上还发烧呢。”林疏月接过,也往躺椅上盘腿坐下,然后和夏初碰了碰瓶,仰头一口酒。   “回来住哪?”夏初说:“住我这吧,楼上还有个房间。”   “明天就去找房子。”林疏月轻轻呼气。   夏初斜睨她,“魏驭城肯?”   林疏月笑了笑。   问太多就是给她压力,好不容易回来,夏初也不想聊不愉快的话题。她朝林疏月伸出酒瓶,“月月,你一定会幸福的。”   林疏月啧了啧,“干吗啊,突然这么煽情。”   “煽情了吗,真心实意好不好。”   俩姑娘对视一笑,默契地同时仰头喝酒。   五月夜风最温柔,院子里一盏矮矮的灯,照得光影各半。栀子花隐在栅栏里,散送阵阵淡香。清风问路,不请自来,温和地拂在脸庞,时间当静止。   手机响,是新信息:   Wei:定位,过来接你。   这是林疏月从未有过的安宁时刻。   时间重启,人间仿佛又活了过来。   手机就搁在竹藤桌上,夏初也瞧见了,当即推断:“他的占有欲应该很强。”   林疏月回了个“好”,不置可否。   “哦对了,差点忘事。”夏初忽然来了兴致,“等我会儿啊。”   她趿着拖鞋小碎步地往屋里跑,没多久就拎着个大号黑帆布袋出来,往林疏月面前一放,“受人之托。”   “这是什么?”林疏月弯腰去解系带,刚开了道缝,手瞬间顿住。   这,这这这……   “你,你弄这些干吗?”   夏初抿了口啤酒,“不是我的啊,夏繁辉同志的。”   林疏月猛咳,“你爸?”   “嗯啊。我爸妈那内衣公司拓展业务,做了一条成人用品的生产线,嗯,你懂的。然后不停研究新产品,喏,这些都是公司研发出来的。他们最近在做市场调研和客户试用,反正你也有男朋友了,就当帮个忙,随便给点反馈我也好交差。”   逻辑缜密,理由严谨,林疏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底是自家爸妈的公司,夏初正儿八经地介绍:“用的吃的什么都有,放心啊,经过质检的,都安全。”   林疏月:“我不需要呀。”   “你不需要,魏驭城需要啊。”夏初脑筋转得快,从袋子里扒拉出一盒保健品,“他也不是小鲜肉了,工作压力应该也挺大,都这样了,还不保养,以后真能当你爸了。”   ……怎么就提到爸爸了。   林疏月现在还不太能直视这个称呼。   夏初推销上瘾了,一样一样给她介绍。林疏月全程沉默,因为每说一个字,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魏驭城。最后她忍不住打断,“你就直说是印度神药好了。”   夏初深思熟虑,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夏夏。”   “啊?”   “你别开心理工作室了,回去继承家业吧。”   “……”   恍恍惚惚中,魏驭城打来电话,“我到了。”   夏初耳朵尖,立刻把袋子往她手上拎,“赶紧的,记着这事儿啊。”   林疏月被迫成为“幸运客户”,捧着这一包药啊玩具的心事重重上了车。   “你的行李让酒店送去我那了,晚上先回城东那套公寓住,就上次你住过的。”魏驭城边开车边说,见她状态不对,“还烧?”   “没事。”林疏月把脸转向窗外,心想要怎么处理这袋东西。放他车里肯定不合适,先带上去再说。   奔驰驶入地下车库,下车时,魏驭城自然而然地伸手,“我来。”   林疏月拒绝得快,“不用不用。”   魏驭城看着她。   林疏月视而不见,可越想掩饰就越容易出错。她想换手拿这个袋子时,不知怎的手指勾住了线头,一下没拿住,帆布袋就掉去了地上。   掉也掉得精准,袋口朝下,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魏驭城神色凝滞,既而皱眉,捡起其中一个印着逼真造型的包装盒,眸色深重地看向林疏月。   林疏月呼吸扎紧。   魏驭城再低头,用皮鞋尖踢了踢其中一个火焰红的瓶身,“这又是什么?”   林疏月下意识地甩锅,语速极快:“类似于神药的东西,吃了能让你变神仙,这是夏初说的,跟我没关系。”   停车场安安静静,连穿堂风都消失踪影。   林疏月闭了闭眼,从未有过这么尴尬的遭遇。   半晌,魏驭城语气平和,眼角扬起的弧度分明是调侃的笑意:“吃了,我不会变神仙,   “但你会。” 第50章 鸳鸯   魏驭城也没多余的话了, 蹲下来,一手扶着袋,一手将地上的东西都拣进去, 还顺手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起身说:“走。”   林疏月其实挺难捱的, 那种出糗被围观的不自在感。   到公寓里,魏驭城什么都没说, 去卧室拿了件睡袍便去洗澡。洗完出来, 还是正正经经的表情和语气, 体贴开解:“多大点事,也不是你故意买的。”   林疏月松了松气, 怕他不信,“真是夏夏家的产品。”   “谁家的都一样。”魏驭城走过来, 轻轻贴近,“存在即合理,对吗?”   他的声音低沉放慢语速后, 尤其熨耳蛊惑。林疏月跟着点了下头,“是。”   魏驭城的手已经搭向她肩膀, 然后顺着手臂往下,直至手指扣手指。稍一用力,人便到了他怀里。刚沐浴过的身体还带着水温的热气,找到目标一般迅速攀上林疏月。   她心跳有点快, 人也有点晕。   “既然来都来了, 别浪费。”魏驭城低声诱哄:“有对比,才知道谁更好。”   林疏月也不知道怎么就着了这男人的道。这一晚就是没羞没臊, 他好像憋了一晚上气力, 暗暗在证明什么似的。有点遭罪了, 林疏月受不住,往他手臂上抓,留下的全是红印。   入目的是他眼底的红,像烈焰,野蛮生长,烧红了这初夏的夜。   “跳什么狐狸蛋,”魏驭城极色|气地在她耳边吹气:“我还不够你跳的吗?”   予取予求,写了一夜荒唐。   荒唐到林疏月又发起了烧。   她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带泪的眼,可怜巴巴地指控:“你个魔鬼。”   魏驭城无奈无辜,“我月月真是纸做的,我都没使力。”   林疏月回怼,“这还不叫使力?你是想去参加举重比赛?”   看得出来她是有点真动气了,魏驭城适时服软,探了探她额头,“应该只是低烧。”   好在是自己住处,常年备着常用药。魏驭城翻出了包退热贴,他有分寸,是药三分毒,先用这个降降温。林疏月任他摆弄,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他看,“你说你何必呢,伺候完上半场,还要伺候下半场。”   一听这话,魏驭城就知道她无大碍。于是只笑了笑,撕开塑料薄膜,“叭”的一下将退热贴轻轻贴去她额头。   魏驭城的眼神是温柔的,指腹游离于她脸颊,低低唤了声,“是个宝宝。”   次日一大早,夏初也很魔鬼地发来一条微信语音。林疏月睡得正模糊,纯粹被手机给震醒的。往枕头下摸出手机,摁成了免提播放,夏初的声音清脆响亮:“昨晚用了吗?我家产品怎么样?”   林疏月彻底醒了,魏驭城也听见了。手一横,圈住林疏月的腰往自己身上贴。然后拿过她手机,回了句:“可以申请专利。”   男人的嗓音低哑,睡意惺忪,格外性感。   夏初立刻回复:“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继续。”   魏驭城去集团后,林疏月给夏初回电话。夏初化身尖叫鸡:“那是我能听的吗?!你家这位声音这么磁性的?”   林疏月有必要提醒一下魏驭城本真面目。   夏初再度震惊:“他把你做到发烧??”   “你声音可以再大一点。”   “不应该啊。”夏初说:“你家这位三十好几了吧?不是应该走下坡路了吗?”   “……”   “所以你的反馈就是,用了我家公司的产品,你哭了。”   越来越胡扯了,林疏月替魏驭城正名:“别乱填,他根本没用。”   闺蜜之间什么都能聊,这么多年的亲密关系,换句话说,比爱情还靠谱。夏初像个小太阳,细细地向她的人生撒温暖。不同于执手的另一半,这种温暖,是伴随她的年少青春,见证她的意气风发,又共情坎坷磨难,而依然初心如旧。   中午,林疏月去夏初的工作室。今天天气好,微风抚燥,清爽怡人。林余星就坐在外头院子晒太阳,桌上是拼了一半的航天模型。见林疏月进来,他抬头超甜地叫了一声:“姐姐。”   “拼多久了,注意眼睛。”林疏月买了荔枝,剥了两颗给他,“你夏姐呢?”   “在里边。”林余星说:“对了,小衍哥也知道你回来了。他给我打了个电话,挺激动的。说晚上让我俩去家里吃饭。”   这边,夏初也忙完,送走来咨询的客户后,长呼一口气,“累晕了。月,你过来帮我忙吧。真的忙不过来。”   夏初原本是做临床心理的,工作室开起来后,又想转型做研究,对接一些大企业和培训机构做人事心理。   “你来吧,我放心。”夏初说:“橙子要订婚了,估计不会留太久,她夫家想让她回上海发展。合适的人不好找,月月,你来呗。”   林疏月敛了敛神色,没吱声。   夏初了解她,“不用担心那个人渣,我估摸他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就算来了我也不怕。”   林疏月没搭话,“我去做饭,下午还要带星儿去医院复查。”   “去谁那上班不是上,我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夏初诶诶欸地把人叫住:“就这么说好了啊。”   林疏月笑了笑,“嗯。”   —   明西医院。   林余星每月一次的常规体检。这半年来一直是小杨医生看诊,轻车熟路开了检查单,一路绿灯,所以结果出得快。   一沓报告,杨医生看得仔细。   如临考检测,这么多年,林疏月还是很紧张。   许久后,杨医生说:“挺好的。”   林疏月松了口气。   “心电图还可以,彩超单的指标也及格。血象指标,”杨医生拿笔圈出其中一项,“要多晒太阳补补钙。”他笑着对林余星说:“老规矩,去找小赵姐姐拿药。”   力所能及的事放手让他去做,也是让对方感受自己被需要的一种存在感。   林余星出去后,林疏月转过脸,神色依旧平静:“杨医生,您可以跟我说真话了。”   杨医生仍是温和的笑容,“真没大事啊,别紧张。”他抽出压在最下面的CTA检查单,“二尖瓣血流,VE小于VA。左室比上次检查稍扩大,并且收缩功能也较上次减退。不过目前来看问题不大,我调整了用药,半月后再来做个心脏彩超。平日让小星不忧思,别多虑,保持快乐心情对他的病至关重要。”   从医院出来,林余星比来的时候要开心很多。   他嘴上不说,也不表现,其实跟林疏月一样,都是等待考试的紧张学生。不乞求高分,能及格就心满意足。   林疏月看着弟弟俊秀阳光的笑脸,苦味淌进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掐着点,钟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怎么样啊,你检查是正常的吧?”   林余星说:“还可以吧。”   “去掉那个‘吧’,好就好,不好就不好。”钟衍还挺有大哥风范,这语气,嗯,有点像魏驭城了。   林疏月凑过去,佯装不乐意,“少爷,脾气很大啊。”   钟衍爆了句粗口,“靠!我林老师。什么都别说了,赶紧过来,小爷我今天亲自下厨。”   到明珠苑,还没进门呢,门口就闻见一股股烧糊的味道。   阿姨来开的门,一脸忧心忡忡,“林小姐来了啊。”   “陈姨好。”林疏月换了鞋,厨房门是拉上的,她才推开一条缝,就被里面的烟呛得狂咳,“干、干吗呢?炸厨房啊。”   陈姨担心坏了,“我说我来,小少爷非不肯。他从小到大哪里进过厨房,别烫着伤着才好。”   林疏月宽慰:“没那么娇气,男生磨炼磨炼也是好的。您去休息,我来。”   陈姨带着林余星去客厅,林疏月捂着鼻子进厨房。好家伙,稀乱。钟衍一身白T恤,一头黄毛卡了根发带,反差特喜感。   他难得挫败:“这他妈做饭比问我舅要零花钱还难!”   林疏月边笑边咳,“沾点人间烟火气,对你有好处。”   “我宁愿叫外卖。”   “普通家庭哪扛得住这开销,你是好日子过惯了。”   “除非我舅破产。”   ……行,没毛病。   让钟衍做一桌饭是没指望了,但也不想打击他热情,林疏月便指导他做了道西红柿炒蛋。钟衍觉得还挺有仪式感,又是拍照又是发朋友圈的。   没多久,他惊喜道:“我giao!我舅给我点赞了!”   林疏月正把排骨焯水,“待会我也给你点个赞。”   钟衍眼珠一转,靠着厨台懒懒散散站着,有搭没搭地聊天:“林老师,你真有男朋友了?”   林疏月不动声色,“嗯。”   这事纯属凑巧。前阵子还在南青镇的时候,钟衍也不知抽了什风,一直问她对魏驭城什么感受?用魏驭城的评价来说,这外甥情窦未开,咋咋呼呼的。说两句话就猜到了他心思。是想撮合她当舅妈呢。   那时她和魏驭城没完全确立关系,便似是而非地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钟衍那个郁闷呐,一晚上都没睡好。   他很挫败,捏了片黄瓜吃,“算了,没戏了。”   林疏月于心不忍,“其实我和你舅舅……”刚想坦白,院里两声短促鸣笛。钟衍一溜烟跑了出去,“舅回!”   魏驭城自己开车回的,今天没带司机。下了车,手里还拎着一篮樱桃。钟衍指着林余星,“他爱吃,亲生的。”   林余星朝厨房里抛了抛眼神,别有用意说:“我姐也爱吃。”   钟衍压根没往深处想。   下午气温飙得高,这会太阳还红彤彤的像个鸡蛋黄。余晖金黄灿烂,像专属夏天的滤镜,把世界烘焙得像刚出炉的椰香奶包。   魏驭城左手挂着西装外套,右手拎樱桃,玉树临风地走来,身后是郁葱花木。透过厨房窗户,像刚刚好的取景框,这画面实在美好。   魏驭城也看见了她,隔着距离,眼角眉梢透着温情的笑。   “魏舅舅好。”门外,林余星主动打招呼,然后是钟衍的声音:“舅,我做了西红柿炒鸡蛋,你今晚一定要多吃两碗饭。”   魏驭城心情不错,陪俩孩子聊了会,然后打发钟衍去洗樱桃。林疏月腰间一软,被他从身后拥住。下巴抵靠她右肩,“林老师,贤惠。”   林疏月切姜丝,刀法勉勉强强,“我怕钟衍把厨房炸了。”   魏驭城嗯了声,“他很喜欢你们姐弟。”   林疏月侧着身,问:“那你呢?”   “比他更喜欢。”魏驭城亲了亲她耳朵,又握住她的手腕,“让陈姨弄,看出来了,林老师厨艺也一般。”   陈姨早想夺回主场了,以最快的速度妙手回春,准点开饭。   有好几道大菜,但钟衍非要把他的西红柿炒蛋放在C位,“怎么样,好吃吗?”   魏驭城尝了一口,没发表意见,慢条斯理地吃饭、夹菜,淡淡嗯了声。   这就是对钟衍的最大肯定。   钟衍欢天喜地夹了一筷子,入嘴就全吐了出来,“靠!咸!舅爱如山。”   魏驭城把那盘菜放到自己手边,不让林疏月夹,“能怎么办,自己的外甥,就别祸害无辜的人了。”   钟衍推了推林余星的肩,酸不溜秋地说:“你就是亲生的。”   安静吃了一会。   钟衍阴阳怪气地关心:“什么时候带舅妈回来啊。”   魏驭城八风不动,端着碗勺慢条斯理地喝汤。   “不是吧,这么久还没追着,那肯定是吊着你玩儿的,是不是啊林老师?”钟衍企图拉拢同盟,递了个真诚的眼神给林疏月。   林疏月低头吃饭,余光瞥了眼魏驭城,下意识地答:“不是。”   “……”钟衍清了清嗓子,实在是好奇,索性一股脑地全问出来:“舅,你女朋友腿长吗?”   魏驭城嗯了声。   “胳膊细吗?”   “细。”   “长得呢?”   “漂亮。”   钟衍觉得这是真爱,但又不死心,最后的侥幸——“和林老师比呢?”   魏驭城抬起眼,还真朝林疏月看了又看。目光认真,带着一丝丝严谨的审视,以及只有当事人才懂的意味深长。最后盖棺定论,沉声说:“差不多。”   钟衍彻底放弃,沉默寡言地扒米饭。   吃完后,俩小年轻凑在一起聊二次元,魏驭城和林疏月坐在对立面的单人沙发上,一个看邮件,一个看文献资料。   应该是聊到什么动漫角色,钟衍情绪投入:“他的武力输出值还是挺厉害的,然后最喜欢和Knioly叠罗汉!”   林余星听他讲解,表示不懂:“叠罗汉是个什么姿势?”   “就是趴他身上,或者把他压在身下,这是他表达友情的方式。”   林余星似懂非懂,“那还挺热情的啊。”   听到这,一旁的魏驭城忽地抬起头,巧了,对面的林疏月也正看向他。两人视线搭在一起,无声地试探,胶着,冒出滋滋小火花。   魏驭城盖上笔记本,搁在扶手边,然后起身离开。   几秒后,林疏月收到他短信,一个字:来。   室外的热风好似吹进了屋,全往她脸上扑,哪儿都是热的。钟衍和林余星聊得正开心,“诶,林老师你干嘛去?”   “洗个手。”   客厅横过去是一截走道,摆了一盆枝叶繁茂的天堂鸟作隔断。魏驭城站在洗手间门边,斜斜靠着墙,正低头抽烟。   走道与外面的花园相通,相当于半敞开式,空气流通好,清风很快卷走烟雾气,闻不见什么烟味。魏驭城很少抽烟,这几年越发注重保养,以前有烟瘾,后来戒了。台面上的应酬偶尔会抽一支,但绝不上瘾。   咬着烟的魏董很迷人,把成熟男人的气质魅力外露得八|九分,以无意伪装蓄意,目光让人笔直下沉。   林疏月挑挑眉,“巧啊魏董。”   “不巧,专门等你。”魏驭城轻抬下巴,眼睛却往下压着看她,嘴角轻轻咬着烟,很有雅痞气质。   一条走道,一盆天堂鸟之隔,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暗里着迷。   魏驭城拉着林疏月的手,顺势就把她往墙上推,看久了,越看越喜欢,于是低下头,想吻。林疏月把脸一偏,嘴角藏不住笑,“客厅还有人呢。”   魏驭城心痒,身体贴紧了点,还故意压了压,低声说:“月月,我们也来叠罗汉。”   这词太色气了,有耳听,没法深入想象。满脑子都是钟衍的描述,什么趴在身上,压在身下。哪能不往歪处想。   林疏月笑着推他,双颊微微飞红,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半熟气质,非常拿人。魏驭城偏爱这隐匿的依偎,堵她堵得不留一条缝隙,非要一个肯定回答。   “你别闹,”林疏月怕痒,他又动来动去没个正经,简直折磨。   “好,不闹,叠罗汉。”魏驭城沉沉缓缓地说,“下午场还是晚晚场嗯?”   连呼吸都是同频率了。   林疏月伸出手,食指从他的下巴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滑,喉结,锁骨,颈间往下那一点点凹进去的浅弧,林疏月最喜欢这一处的触感,不是那种刻意练大的胸肌膨胀,而是自然而然的,没有训练痕迹的线条。   她的指腹不轻不重地压了压,不输气势:“包两场行不行呀?”   话落音,钟衍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你坐着玩儿吧我给你洗樱桃——”   钟衍拎着一篮子,就这么站在了走道上。   越过天堂鸟的翠绿叶片,他瞳孔放大,彻底呆在原地。   魏驭城和林疏月调着情,挨得近,又是戳胸又是搂腰的,相当限制级的画面给了钟衍当头一棒,把他砸晕了,砸糊涂了,砸得像经历一次地震。   钟衍话都不会说了,眼睛死死盯着,一会在魏驭城身上,一会又看林疏月。冒出头的第一个想法,是完犊子了,舅舅和林老师这俩各自有对象的人,怎么能这么寻刺激?虽然是挺刺激,但道德不允许啊!   可就这静止的十几秒,从他出现起,魏驭城的手就没从林疏月的腰上松动过。这无疑是地震之后的一次次余震,飘下的碎石子儿把他彻底扔清醒了。   钟衍渐渐反应过来。   魏驭城和林疏月本来就是一对。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一直以来想凑的CP终于幻梦成真,本是该高兴的事。高兴归高兴,心里又翻出一份份的小账本。   什么时候开始的?   开始多久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所以他果然不是亲生外甥吗?   最重要的是。   那几次零花钱白扣了!!   钟衍心颤,他本不应该在这里,而是待在夏威夷冲浪游艇看草裙舞!!   一想到这,钟少爷彻底崩溃。   他眉峰刚动,就被魏驭城一记目光压了回去。   都这个时候了,气势还这么凌厉。   钟衍莫名委屈,忍不住大声:“你骗我这么久都这个时候了还凶我!我费力撮合你和林老师结果小丑竟是我自己!平日还克扣我零花钱让我愧疚反省寝食难安!我好大的火气,吹一口能烧掉整座明珠市所以你现在千万别惹我!”   魏驭城轻拧眉头,都没来得及说话。   “我今儿就大点声音怎么了,您要是为这事又扣我六月份的零花钱,我立马开车去明远山哭坟。告诉我妈你欺负我!我妈晚上就到梦里来,吓唬死你就问你怕不怕吧!”   钟衍从未敢在魏驭城面前这样豪横,他心里还有点小忐忑。魏驭城跆拳道拿过证书,真要动手,他能立马从这个家除名,与他妈合葬。   气势得保持在巅峰时刻,所以钟衍单手抄裤袋里,转身酷酷地走掉。   魏驭城始终冷眼,倒是林疏月于心不忍,“诶,小衍。”   钟少爷吃软不吃硬,一听这带着歉疚的语气就心软,但还不想表现出来,于是没好气道:   “小什么衍!干什么,你也是元凶之一!我还在气头上你说话注意点,我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我舅的冷血凶残!待会凶着了你可别怨我!这是你自找的知道了吗!…………舅妈。” 第51章 鸳鸯(一更)   钟衍平日看着挺真性情, 但骨子里的清高劲也是足足的。这些年跟着魏驭城耳濡目染,养成了点少爷脾气。   本来挺和美的一件事,但他拗起来, 气头上简直六亲不认。   魏驭城看不惯他这拽屁模样,当场也没好态度, 把人呵斥住:“走一步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钟衍不理会,腰杆子挺得更直。   魏驭城:“下个月零花钱还要不要了?”   钟衍很有骨气地说:“不要了!”   “下下个月的也别想了。”   “下下下个月的我也不要了!”   “记住你说的话。”   “我马上去纹身把它刻在我胸口!”   魏驭城的脸色已然铁青, 钟衍也气鼓鼓地, 一头黄毛向上起立。明明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旁的林疏月却想笑。待钟衍走后,她无奈问:“他几岁你几岁, 跟小孩儿闹别扭一样。”   魏驭城指着客厅的方向,一脸愠色, “反天了他!”   钟衍气呼呼地在客厅乱窜,林余星坐在沙发上,表情平静地看着。   钟衍抓了抓头发, “想必你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知道你一定跟我一样愤怒, 但你还是别激动,对身体不好。”   林余星摇摇头,“我没事。”   钟衍叹气,“别逞强, 咱们互相开解。”   林余星不咸不淡道:“小衍哥, 其实我已经提醒过你很多次了。”   “什么意思?”   “我姐去支教前,我至少暗示过你四遍。”林余星望天, “你怎么就捅不破这层纸呢?”   钟衍反应过来, “靠!!”   这事逆了少爷反骨, 钟衍别扭了好几天,与魏驭城的舅甥关系降至冰点。有次吃饭时,魏驭城有意主动搭话,但钟衍压根没给面子,当没听见。   魏驭城把筷子一撂,眼色凛冽,“摆臭脸给谁看?”   钟衍梗着脖子,“我天生就这张臭脸,看不惯?找你姐算账去。”   魏驭城眼缝微眯,语气冷到极点:“对你妈放尊重点。”   钟衍也撂碗筷,推开椅子就走,“行,我现在就滚去我妈那儿哭坟。”   陈姨拦着,拉着,劝着,担心得要命。   魏驭城说:“让他滚。”   钟衍只是不成器的狠话,说完就有一丢丢后悔。但魏驭城是真动了怒,不仅卡了零花钱,停了他所有的副卡,还没收了车钥匙,并且吩咐司机,不许给小少爷用车。   钟衍狂了三天,狂不动了。   没了魏驭城的庇佑,简直反转人生。他去投奔林余星,要面子,说什么魏驭城不开着迈巴赫亲自接,他死都不回去。   “那你还是别来了,我觉得我死了,魏舅舅可能都还没来接你。”林余星把头摇断。   钟衍无语,“咱俩是好兄弟吗?”   “还真不是。”林余星嘿嘿憨笑,“我是你长辈。”   “……”   这一剑把心扎得难受,钟衍往沙发上一躺,一字不吭。   “我也不知道你在别扭什么。”林余星挨着他坐,掏心窝地聊天:“你不是一直挺想让我姐当你的舅妈吗?现在成真了,怎么还闹天闹地的。”   顿了下,林余星问:“难道你不希望我姐和你舅舅一起吗?”   “没有。”钟衍矢口否认。   “那为啥?”   “挫败。”钟衍顶着头黄毛,一脸颓废,“把我当傻子,不把我当一家人。”   “所以你是怪我姐咯。”   “怪我舅。”钟衍吸了吸鼻子,“一直以来,他都是强势的,有主见的,好像什么事都胜券在握,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就,把我当傻蛋儿就这么有成就感吗?”   林余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惯了。”   “……”   “他的行事风格,是他的生存之道。管个那么大的集团,没城府怎么活?倒是你,一直让魏舅舅操心。不勇敢面对困境,不努力上学。你有一个这么伟大的标杆在生命里,却不朝他靠近。还为了这点个人小情绪自怨自艾。”林余星看得通透,身体病着,但内心清醒强大,“就算魏舅舅不告诉你又怎么样,那是他的成年生活,其次,我姐也不一定会和他走到最后啊。”   钟衍猛地坐直,“咋的,你姐还想分手?千万别,我外公外婆想抱孙儿想疯了!”   林余星无语,“我只是说,可能!重点是这个吗?我在跟你举例讲道理好不好。”   钟衍:“这个例子不吉祥。空穴不来风,怎么,林老师透露过这方面的想法?那是危险信号啊,我舅还被蒙在鼓里吧。”   “小衍哥请闭嘴。”   “我们家有我一个傻蛋儿就够了,断断不能出现第二个。 ”   林余星捂住耳朵,“我晕死。”   钟衍可能是个乌鸦嘴,这两天,林疏月和魏驭城之间确实有了丝不畅快的分歧。那天在一起时,魏驭城悄无声息的,告诉她:“你回唐耀那儿继续上班。”   林疏月说不回。   魏驭城脱外套的动作慢下来,“原因。”   “夏夏让我去她那帮忙。”   沉默十几秒,魏驭城脱下外套,把手里的车钥匙就这么给了她。   林疏月莫名,“嗯?”   “我这辆车你开得顺手,拿去用。从这过去城东也方便。”   “我不住你这呀,夏夏工作室有两层,有个小房间空着。”   魏驭城不满,“隔这么远,我怎么见你?”   林疏月起先还哄他,“魏董大忙人,知道了,我会经常来找你的。”   “你忙起来,还能见人影?”魏驭城的不悦已经非常明显。林疏月渐渐回过味,笑意也敛了一半,“所以,我要服从你安排吗?”   “不必服从,别又哪天消失不见就行。”魏驭城说。   这话带了情绪,两人谁都没再提这事,但心里梗着根刺一样,都不痛快。这晚在他那套江景公寓,睡觉时魏驭城一直抱着她,两手箍紧腰,一个绝对占有的姿势。   林疏月哼唧说难受,他也不松劲,跟证明什么似的。之后林疏月才回过神,不是证明,是惩罚。她又想起夏初的评价:这男人的占有欲一定很强。   过犹不及。   不管哪种感情,超了那个刻度线就不平衡了。   林疏月也没惯着,按自己的规划做,没要他的车,不住他的江景公寓,也不选择他安排的体面工作。第二天推了个行李箱,利利索索地去了夏初那。   所以钟衍从二楼窗户看到从出租车里下来的林疏月时,再度自我怀疑。但吃一堑长一智,他告诉自己要稳重,先别发表意见。   林余星倒很淡定:“姐,你来了啊。”   “来了。”   “房间给你收拾好了,夏夏姐说,被套床单都是你喜欢的浅灰,备了两套给换洗。”   林疏月嗯了声,平平静静地跟钟衍打了声招呼,然后推着行李箱去房间。   钟衍能再忍就是个神龟了。   他压着声音问林余星:“你姐怎么上这儿来了?她拎着行李箱干嘛?别告诉我长住。”   “不然呢?”林余星反问:“行李箱都推过来了。”   “真绝了。”钟衍瞳孔再度地震,“我舅别做人得了!”   “啊。”林余星张着嘴,似是而非的语气,态度模棱两可。   钟衍更不是滋味了,立刻替魏驭城道歉:“对不住了,我舅确实挺过分。自己的女朋友,分套房子给她住怎么就不行了?太特么不Man了。这事儿是他做得不对,我舅平时很大方的,绝对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这么不怜香惜玉的。”   林余星:“……”   他已经能脑补魏舅舅的辱骂——养不熟的兔崽子,真是拆舅专家。   林疏月放了行李箱就出来了,所以钟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微眯眼缝,一秒变脸,委委屈屈楚楚可怜地叫他,“小衍。”   钟衍一看,心里那叫一个愧疚,立刻表明立场:“林老师别担心,我肯定站你这边。我舅名下房产三位数打底还不包括国外的。不对女朋友好一点儿,难道还想让你去租房?真不是人。”   此刻的汇中集团,不是人的魏驭城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林疏月吸吸鼻子,可怜兮兮地说:“别这样讲,你舅舅对我很好的。要不是谈到你,他不会对我生这么大的气。”   ……?钟衍:“我?”   “他说他骂了你,既心疼又后悔,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弥补。他想给你翻三倍零花钱,我不过提了一句,是不是有点多。”林疏月故意停顿。   钟衍激动:“他就跟你翻脸了!”   林疏月低头擦眼睛,分寸拿捏刚刚好。   钟衍愣了愣,愧疚道:“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   林疏月适时叹气,“在你舅舅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   钟衍喉咙发紧,怪感动的。   原来,魏驭城愿意为他这个外甥,当个一房不拔的小气鬼。   钟衍神色凝重,目光深沉,整个人恍恍惚惚。   林疏月眼睫轻眨,低落丧气地下了楼。   到楼下,她不自觉挺直背,微微呼了口气,去倒水喝。在厨房待了会,正欲抬手看时间,林余星的短信跟着就来了:   -姐,小衍哥主动给魏舅舅打了电话。   -态度极好,就是说的话有点肉麻。   林疏月:说什么了?   -舅舅,您的爱永远是那么内敛。   -我偏不,我就要直接表达。   -魏舅舅说,你表达吧,我听着。   -小衍哥告诉他,我本来想今年正月去剪个头发的,现在决定不剪了。感动吗?   林疏月:…………   林余星:然后魏舅舅只说了一句话——   我很久没练拳了。 第52章 鸳鸯(二更)   魏驭城确实很久没练拳了, 听到臭小子说了句那样的话,也真的很有练拳的冲动。但冲动归冲动,还是深感欣慰的。   虽不知这小子怎么突然醒悟主动和好。   宽心不过三秒, 很快,魏驭城复盘他刚才的话。   他还想正月剪头?   死舅舅吗?   魏驭城一瞬暗了眼色, 于是当天晚上,在房间背单词的钟衍突遭魏驭城的死亡逼问。   “你对我意见大到要正月剪头发了?”   “平日我竟不知, 这些年把你养得纸醉金迷,挥金如土, 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你这么喜欢剪头, 我就应该早些把你送进少管所, 这样就能剪到无发可剪。”   魏驭城递了个“赏你光头”的眼神, 着实把钟衍吓得一哆嗦。   沉默之中,刀光剑影。   许久后,钟衍小声:“我都被骂懵了, 你这样骂过林老师吗?她一定也很怕你吧。”   魏驭城没忍住,弯了唇角。   钟衍挠挠脸,“你要温柔点, 说不定早就追上林老师了。”   魏驭城笑意更甚,舅甥俩视线一搭, 像冬雪消融, 这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和解。   —   次日, 林疏月很早忙完,于是去了汇中。   她没上去, 在大厅坐着, 给魏驭城发了条信息, 就四个字:“接你下班。”   魏驭城的信息很快回复:在哪?   月:你公司楼下, 不上来了。   魏驭城没强求,回了句,十五分钟。   林疏月喜欢这种直接的相处模式,有什么说什么,明明白白,让人安心。   十分钟不到,电梯门划开五六轮,她无聊,所以留意这些。门再开时,意外的,看到一熟人。   王启朝也看到了她,温和笑了笑,“林老师,好久不见。”   林疏月起身,“王总,您好。”   王启朝是魏驭城在南青镇工厂投建项目的建材供货方,林疏月知道他俩的合作关系,所以在这见到并不意外。   王启朝依然是简单质朴的着装,说话也实在:“不用叫王总,听着别扭。我比你大,赏脸就叫一声王哥。”   林疏月点头,“王哥。”   王启朝也颔首,“正巧碰见了,本来我也准备给你回个电话的。”   林疏月心一紧,“找到胡平川,不,申远峰了?”   “找到了。”   “在哪里?”林疏月嘴唇有点抖。   王启朝说:“死了。”   “一年多前,他在我其中一个厂子里做电焊工,表现平平,也不与人交际,无功无过。待了两个月,领了工资就辞职了。”王启朝说:“我托朋友留意,昨天才传来的消息。人去年死了,车祸,路口被一辆大货车碾了腰。”   王启朝实事求是,看她状态不对,也没有过多劝慰。说还有事,便先走了。   人只剩背影,林疏月才想起忘了说谢谢。   她脑袋都是麻的,像被两面锣左右夹击,只剩嗡嗡声。旧事一下子破裂成碎片,她想努力拼凑,都抓不出一块成型的。   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   申远峰用了胡平川这个假名,找她问诊,心理治疗。林疏月还记得他的模样,平平无奇,丢人群中都不会特别注意的那种。如同她接诊过的很多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厌世、颓废、胆小、目中无人。他诉说人生的不如意,口气老成,时而莫名痛哭。   林疏月给予了他最大程度上的心理纾解,眼看他状态一次比一次好,无数次的表达感谢。却不曾料,他治疗周期结束的第二天,就向行业举报林疏月利用专业便利,诱使他产生依恋情感。   那是林疏月本就坎坷人生里,又一度的阴暗。   申远峰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林疏月最后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心理状况急转直下,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治疗。然后,申远峰从四楼攀爬下水道管,偷偷跑了。   这一跑,就再也没有过消息。   如今却告诉她,人已经死了。   像是扎在天灵盖的一根刺忽然被拔掉,没有愈合的痛快,反倒鲜血横流,哪哪儿都是空洞的。林疏月说不出此刻的感受,浮萍飘游,无着无落。   魏驭城到面前了,她还没发现。   直到手背被掌心覆盖,体温传递,林疏月才懵懵懂懂抬起头。   魏驭城是蹲着的,眼神平静又包容,还有一股天生的容纳力,能吸收掉她所有的摇摆、犹豫、以及失魂落魄。   林疏月眼睫眨了眨,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眶,哑声说:“那个人他死了,我再也无法知道真相了。”   魏驭城握紧了些她的手,依旧是淡然的语气,“不管你发不发现,真相永远是真相。它不会因为哪个人的离开而改变。”   林疏月撇了下嘴角,眼底泛红,拼命忍耐的样子,到底是让魏驭城心疼。他伸手摸了摸她耳边碎发,“都过去了,以前的事不想了,林老师值得更好的生活。”   晚上两人去了那套江景公寓。   林疏月晚上过于热情,像一只急待发泄情绪的小兽,一进门就缠上了魏驭城。一会儿把人抵在墙壁,一会又将人推去沙发,魏驭城无奈:“吃菠菜了啊,力儿这么大。”   林疏月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乱着头发像头小狮子,“你不喜欢吗?”   魏驭城说不喜欢,然后把她的手带去自己腰后,沉声低语:“再过分一点。”   有心胡闹,解放天性。   从客厅到浴室再回去主卧,甚至魏驭城抽空去厨房喝水的功夫,林疏月都巴巴贴上来,低声撒娇:“魏魏,想要。”   魏驭城眸色点漆,一只手还拿着半杯水,另只手环着她的腰就这么把人圈离了地面,然后直接扔上中岛台。魏驭城慢条斯理地喝完剩下的半杯水,叮咚一声,杯底磕碰大理石的脆响。   他说:“在这要。”   在他手里,身体总能挖掘出荒唐巅峰。次日,林疏月醒来已经九点,意外的,魏驭城竟然也没起床。她推了推他,“不上班啊魏董?”   魏驭城摇摇头,语气何其无辜,“林老师昨晚有点……哎。”   林疏月呵了呵,“倒打一耙。”   魏驭城一条腿横跨在她腰上,“你能把我怎么着吧。”   林疏月:“……”   安静依偎了会。   魏驭城说:“把手上的工作安排好,我带你和余星去三亚玩几天。”   林疏月知道,这是给她散心来着。其实她去不去无所谓,但林余星从未看过大海,这让她无法拒绝,“你有假?”   魏驭城嗯了声,“我也是汇中员工,享受年假福利。”   只不过是自己批自己的假。   在他这,去三亚是再如常不过的一件事,这次也带上了钟衍。夏威夷变三亚这落差有大,但舅甥情刚修复,钟少爷也没敢太作。   魏驭城在三亚有两套别墅,一套在亚龙湾,一套在海棠湾。海棠湾那一块儿的海水更好,也适合冲浪。这边的产业都由他的私人理财团队协助打理,名下投资的酒店公寓也不在少数。   魏驭城每回过来,都住海棠湾。这别墅买得不算早,价位也不低,但他很喜欢步行五六分钟就能抵达的私人海滩,无束缚地往水里一扎,游得通体舒畅。   到地方,入目就是森林一般的私家园林,花木品种杂而不乱,修葺得工工整整。三层别墅屹立于枝叶之中,灯火通明。   林余星张了张嘴,下意识地问:“这么大,得多少钱呐。”   “不贵。”钟衍说:“一个来亿?不记得了。”   林余星:“……”   魏驭城神色平平,只在俩小孩儿走前头说话的间隙,忽地朝林疏月倾身,“魏董有钱,嫁了吧。”   林疏月耳尖发烫,这是他第二次说“嫁”。虽然只是调侃的语气,但林疏月太了解他,魏驭城从不开玩笑,把这事儿拿到台面上提,心里一定是有筹谋的。   林疏月没吭声,睨他一眼,闲得慌。   魏驭城笑得淡,踱步往前,揽着林余星的肩说:“你睡个午觉,下午带你去看冲浪。”   钟衍登时来劲儿,叭叭叭地炫耀:“是时候展现我的技术了,我会帅到让你无地自容!”   林余星难掩兴奋,但还是先看了眼姐姐。   林疏月对他笑了笑,“去吧。”   这几日海棠湾的风浪正正好,合适的冲浪海域肯定不在岸边。下午三点多,林疏月午休了会起来,客厅里,钟衍已经换好装备,夹着冲浪板贼酷地站在那儿。   “这种极限运动特考验勇气,我最喜欢去夏威夷。”他侃侃而谈,一旁的林余星听得认真。林疏月看到弟弟发亮的眼神,心里难受得很。   他本是如此阳光的少年,应该乘风破浪去远航。而不是小心守着随时发病的身体,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魏舅舅呢?”林余星四处看。   林疏月腰间一紧,她回头,魏驭城已经站在了身后。   她愣了愣。   魏驭城在二楼站了很久,留意到林疏月的神色变化,他知道,这是有心事了。没有过多安慰,掌心的温度就是无言的撑腰。   四人乘运动艇去到冲浪海域,这边风浪大,林疏月被晃得有点晕船,魏驭城干脆完全抵靠她身后,像一堵坚实的墙,给了她支撑力。   魏驭城不耐催促:“钟衍。”   钟衍墨镜一戴,安全绳一系,夹着滑板就这么扎进了海里。   运动艇立刻飞速启动,速度一上来,摇曳的不适感就减少许多。林疏月好些了,掐了掐他手臂,仰头问:“你会吗?”   魏驭城低头看她,“你说呢?”   林疏月猜他应该不会。   这运动耗体力,魏董大忙人,应该没这闲工夫操练。   海面蔚蓝,海天相接成一条线。钟衍确实会玩,乘风踏浪,像个发光的小太阳,又狂又野。林余星眼睛都看直了,有赞叹,羡慕,期盼,憧憬,还有一丝丝失落。   魏驭城走过来,“冷不冷?”   “不冷。小衍哥真的厉害哦。”林余星裹着防风服,头上还压了一顶鸭舌帽,被海风一吹,衣服鼓起来,他显得更单薄。   “这辈子,我都玩不了这个。”林余星小声道。   魏驭城扭头看他,视线低至他手腕,“你姐姐也有一个。”   “啊,对,是个平安铃。”林余星晃了晃,“我姐姐手上的是一片小树叶。”   红绳系着小小的黄金吊坠,这是林余星十七岁生日时,林疏月买了一对姐弟手链。魏驭城说:“解下来。”   林余星虽不明所以,但立刻照做,“怎么了魏舅舅?”   魏驭城把他递过来的手链戴在自己左手,“不是想冲浪吗。”   “嗯?”   “我带你去。”   说完,魏驭城戴上墨镜,衣服一脱,拿着冲浪板往后几步助跑,然后翻身一跃,就这么跳进了海里。   林疏月本来在运动艇前面,听见动静猛一回头,魏驭城已经趴在了冲浪板上。   他冷静地观察身后一波涌浪的速度和高度变化,然后调整自己的游速,身后下压住冲浪板的板尾,利落果断地站了起来。   海浪继续往前涌,且与魏驭城的板身高度差越来越大。魏驭城却站得稳,微弓腰,双手张开维持平衡,压在海浪上高速冲行。   这样的魏生太帅了。   身高腿长,标准的倒三角上身浸湿后,在阳光下炙热发亮。踩冲浪板的腿扎得紧紧的,肌肉线条流畅,看得人心潮澎湃。   风浪起势,远处白色浪花汹涌扑打,迅速吞噬深蓝海面。魏驭城回头看了眼,不断压低身体控制平衡,精准控制好角度,竟从卷浪的空隙里穿梭而过。   浪即将铺平时,他的身姿掐着时间完美跳跃,完成得漂漂亮亮。   本来还觉得不错的钟衍,在魏驭城面前,简直秒成渣。   他像一条鱼,快速游回运动艇,没急着上来,而是对林余星晃了晃左手上的那根平安铃,“就当带你冲过浪。”   然后原物奉还。   魏驭城附在冲浪板上,又看了眼林疏月,撩手朝她泼着水花,“呆了?”   林疏月呆呆地点了下头,原来男人Man起来,真的能征服星辰大海。   魏驭城撑着手臂往上提了提,半边身体出水,人鱼线和腹肌一览无遗,遂又一秒埋进水里。   林疏月被这一秒弄得,呼吸都有点错乱了。   魏驭城眼尾轻轻一挑,“帅吗?”   林疏月如被下蛊,“帅。”   魏驭城朝她伸手,“来,拉我一把,我上来。”   林疏月伸过手。   刚一碰上,就对上魏驭城得逞的笑,下一秒,林疏月一声尖叫,就被他拉下了海里。林疏月会游泳,但技术一般,也从没在这么深的海里待过。她吓得脸发白,搂着魏驭城死死不放。   魏驭城享受美人在怀,然后侧过脸,在她耳边低声:“这么帅的人现在是你的了,林老师,嫁吗?” 第53章 鸳鸯   林疏月觉得自己待的不是海水里, 而是烈焰熔浆中。   这样的魏驭城有点让她害怕,环境是轻松美好的,语气却是认真的。那种一眼能望到未来的郑重与托付, 让林疏月措手不及。   她搂紧魏驭城的脖子,皱眉说:“有鲨鱼吗?”   魏驭城说:“有。”他的脚在水下勾了把她的腰, 特暧昧的一个缠绵,“正咬你呢。”   林疏月伸手捂他的嘴, “弟弟听得见。”   “听见不正好,该改称呼了。”   兜兜转转, 话题又到了原点。魏驭城看出她的不自在, 也没再调侃。推着她往艇边游, “先伸手抓艇板, 脚踩我肩膀。”   魏驭城一直在下边护着她,稍一使力,就把人推上了运动艇。魏驭城双手一撑, 轻松上岸。头发一甩,在阳光下漾出两圈晶莹的水环。   林疏月衣服都湿透了,身材曲线玲珑展现。魏驭城眼缝一眯, 浴巾一扔,直接把她罩严实了。   “舅舅帅吗?”同样的问题, 魏驭城再问一遍林余星。   哪知林余星机灵, 不像他姐被男色迷惑, 挺客观地评价:“帅是挺帅的,但还是先叫魏舅舅吧, 改称呼这事儿以后再说。我得看我姐姐的态度, 您别蛊惑我, 我永远跟我姐一条线。”   魏驭城想笑, 摸了摸林余星的头,“是个人物。”   林余星觉得自己守住了底线,还挺骄傲。但骄傲不过一秒,就听魏驭城云淡风轻地问:“想不想开摩托艇?”   林余星猛地转过头,“我可以吗?能够吗?”   “可以。”   林余星蠢蠢欲动,少年不知藏心事,心思全写在脸上。但又忐忑地看向姐姐,没抱希望。魏驭城轻扭他的头,带着重新转过来,“姐姐大还是舅舅大?”   林余星眼珠儿一转,立刻领会:“舅舅大!”   “那就听舅舅的。”魏驭城朝游艇前边的熟人打了个响指,运动挺立刻调转方向,往海岸开去。魏驭城的玩水装备堪称小型仓库,很快,一辆摩托艇驶了出来。   林疏月不放心,刚想开口,魏驭城先打断,只四个字:“信不信我?”   她一愣,点点头。   魏驭城笑得堪比这万丈霞光,对林余星提声:“林小哥,上艇。”   林余星站得笔直,生机蓬勃似是从他身后划出翅膀。光芒霸道打在他脸上,驱散了原本的病态苍白,与这天色齐亮。魏驭城把他当真正的,正常的男人对待,这才是最难得的理解。   林疏月从未见过这么意气飞扬的弟弟。   慢慢的,红了眼眶。   魏驭城说:“我先带你骑一圈,油门,刹手,控制好方向,艇头重,尾轻。看到那边的浪了吗?”他手遥遥一指,“反方向切过去,什么都别怕,我在身后保护你,不会让你落水。”   林余星对方向感与机器的操控性似有与身俱来的天赋,魏驭城带他压着浪骑了两圈,他便掌握了要领。再回岸边,魏驭城下艇,戴着墨镜,对林余星抬了抬下巴。   林余星跨坐在艇上,自信地比了个OK手势。   “钟衍。”魏驭城侧头。   只听“轰轰”的连续声,钟衍已经骑在另一只摩托艇上。   就这样,林余星油门一拧,无所畏惧地朝着深海破浪。魏驭城和钟衍夹道而行,分护左右两边。三个人像春燕的剪尾,朝着太阳的方向一往无前。   碧蓝海面,人间宽广。   三道浪痕匀速比划,留下白雪一般的印。林疏月拿出手机,把画面定格在最震撼的这一刻。林余星操纵摩托艇越发娴熟,甚至还能起身离座,站着驾驶。   少年当如此!   迎朝阳,赴远方!   魏驭城用男人的方式,给予了林余星最大的尊重。让他找到自信,满足心愿,实现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他身体力行的,让这个久病萎靡的少年相信,人间美好,不要自弃。   破完浪回来,虽没落水,但一身还是被浪打湿半边。也没敢掉以轻心,几人回了别墅。林余星被赶去冲淋热水澡。衣服来不及拿,钟衍大气,丢了件T恤进去,“穿我的。”   有点大了。   林余星出来时还不好意思,扯扯下摆,拎拎领口,“怪不自在的。”   “诶呦,可以嘛。”钟衍围着他转了两圈,“虽然不及我帅气,但也勉强有资格当我弟。”   魏驭城正好推门进来,听到这话皱了皱眉,淡声说:“乱押什么韵,别乱了辈分。”   钟衍听得明白,也不似前几日的易怒,不咸不淡地反击:“无所谓啊,林老师真当成我舅妈了再说。”   魏驭城难得被这臭小子噎得无言以对。   真是头疼。   他递了条毛巾给林余星擦头发,“有不舒服的地方要跟我说。”   林余星乖巧点头,“谢谢魏舅舅,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吃过药了。”   “好,有问题我们随时去医院。”魏驭城问:“今天开心吗?”   “开心!”林余星眼亮如星,“人生目标又实现了1/4!”   钟衍耳力了得,“4个?”   林余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在他们面前没什么好瞒的,“嗯,想拼齐一百个乐高作品,想看到大海,想去看流星。”   “你还挺浪漫的啊,哪儿那么容易看到流星。”钟衍问:“还有一个呢?”   林余星说:“想看到我姐幸福。”   这话一出,俩孩子的目光齐齐往魏驭城身上飘。魏驭城笑意淡,“知道了,一定不负你望。”   俩小年轻有搭没搭地霸在魏驭城房间聊天,钟衍又聊到了二次元动漫,一堆专业名词听得魏驭城耳朵燥。只在出现“叠罗汉”这种字眼时,他格外留心。   “这里的浪不算顶好,每年四五月的夏威夷,真的太适合冲浪了,咱俩约好啊,你好好养身体,明年我带你一块去夏威夷。”钟衍真诚说。   林余星抿抿嘴,当场拆台,“小衍哥,拿我当挡箭牌的吧。”   钟衍恨铁不成钢,“靠,没点兄弟默契!”   魏驭城忽然开口,平静说:“只要余星在,去哪都可以。”   钟衍啧了又啧,指着林余星说:“弟凭姐贵,嫉妒死我了。哎,我饿晕了,什么时候吃饭?”   厨师烹了海鲜,就在楼下餐厅。钟衍想去叫林疏月,被魏驭城拦住:“先吃,她累了,让她睡会。”   林疏月坐运动艇的时候晕船,又晒了两小时,一回阴凉地方就难受得不行。喝了瓶藿香正气水,就去房里睡着。中途,魏驭城进来过一次,调高空调温度,见她没踢被子,便放了心。   厨师这几天都留在别墅,不用给林疏月留饭,待会她醒了,直接重新做一份。钟衍喜欢吃芝士焗龙虾,一张嘴就没停过,“舅,晚上我能跟你一起裸泳吗?”   林余星倒吸一口气,这位哥还真是……勇敢做自己。   魏驭城说:“随你。别挡我道就行。”   钟衍游泳速度不算慢,但跟魏驭城比起来就是业余与专业之别。   “我舅上大学的时候,就是校游泳队的扛把子。他还拿过全国大学生游泳比赛的一等奖,要不是继承家业,他可能真的会去当一名运动员。”钟衍满心骄傲,如数家珍,“他跆拳道也有教练证的,下次你试试。”   林余星一脑袋问号:“我为什么要去挨打?小衍哥,这不是你的位置吗?”   钟衍:“……”   已经能预感到日后的家庭地位。   房里。   林疏月模模糊糊地醒了几次,这次是被枕头下的手机彻底震醒的,来电人是周愫,林疏月接听。   周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活泼明朗,听着让人心情好,那种娇娇软软的女孩子,说什么都是明媚的,“月月,我上回听说,你要回来上班啦?”   该是林疏月和魏驭城闹小矛盾的那件事。魏驭城安排好一切,给她个通知,挺让人不痛快的。林疏月揉了揉眼,“没,我去朋友那帮忙了。”   周愫语气失落,“好吧。”   林疏月清醒了些,笑着调侃:“怎么啊,想和我每天一起上下班啊?”   “想是想,但已经有自知之明了。”周愫揶揄,“不敢抢老板饭碗。”   林疏月忍俊不禁,“知道啦?”   “公司内部群里,你收拾叶可佳的小视频疯传呢。”周愫八卦的小火焰在燃烧:“太解气啦!就很迷,叶可佳也是学心理的,但她情商真的不太够,一来汇中就是高高在上的姿态,恨不得把‘我有背景’贴脸上。谁不知道,她是单恋魏董,挺多戏的。”   林疏月保持沉默,没吱声。   “但更奇怪的是,她竟然没别开除呢,反倒调去了华南子公司。”周愫嘀咕,“也不知道领导怎么考虑的。”   林疏月先是愣了愣,然后也平复下来。说实在的,自从知道魏驭城一早就对她一见钟情后,林疏月就没太把叶可佳放在眼里。说句不应该的,于情,她也挺艰难。当然,林疏月没那么圣洁伟大,就冲叶可佳当时做出的那些事,就不值得被共情。   如今,她和魏驭城的关系过了明路,至少,她是真真切切想和这个男人好好发展。不想,不该,也不值为无关紧要的人和事生了嫌隙。   所以,林疏月按下了疑虑,无论魏驭城对叶可佳做什么样的处理和决定,她都不发表意见。   两人闲聊十来分钟,林疏月听见电话那头一道很熟悉的声音在叫周愫,这才挂了电话。   周愫扭头不悦,“干嘛啦。”   倚靠门边的李斯文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滴水,“提醒一下,你把我晾在这里很久了。”   ……   身上的疲惫劲在打电话的时间里,也已经缓了过来。林疏月下床扭了扭胳膊,浑身软绵绵的,便先去洗了个澡。洗完澡才算彻底恢复元气,吹头发的时候她看了眼手机,上面有一个未接来电。   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南祈市。   林疏月回拨,但对方显示占线中。   这个号打了两次,应该不是骚扰电话。头发吹得半干,林疏月又打了一次,但仍无法接通。算了,她想,或许是广告骚扰。   换好衣服,她去找林余星。一层大厅不见踪影,阿姨告诉她,都去海边了。   —   魏驭城刚热完身,专业的连体泳装,从脖颈罩到膝盖上方,修身款式,绷得哪儿都是紧的。钟衍磨磨蹭蹭地过来,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看着像来从事不良职业的小白脸。   魏驭城看都懒得看,德性。   钟衍一个劲地往他这边瞄,啧,虽然见过很多次,但每一次看到,都不由内心感慨,他舅舅,真的是“资本家”。   林余星不能下水,坐沙滩椅上吹海风。也是他最先看到林疏月,远远喊了声:“姐!”   钟衍回头,“咦哟,林老师来了。”   魏驭城声音平静:“你别下水了。”   钟衍一脑袋问号:“Why?”   “裸泳,你不合适。”   “我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穿着裤子还不行吗?”   “不行。”魏驭城的语气毋庸置疑。   “不是,舅,你也太霸道了吧!”钟衍再度震撼。   “知道了。”魏驭城睨他一眼,“披件衣服,别感冒。”   钟衍就是吃软不吃硬,前面的对话已经剑拔弩张,子弹上膛,但最后这句话,他感受到了来自舅舅的稀有关爱。于是很给面子的跑去了林余星那。   “林老师,你好点了没?”   “没事了,谢谢关心啊。”林疏月摸了摸弟弟的胳膊,不太凉,问钟衍:“你舅舅呢?”   “下海了。”钟衍说。   “你不去游啊?”林疏月扫了扫椅子上的沙,挨着边坐下,“下午说几次了。”   “魏舅舅不让。”林余星抢着说:“小衍哥泳裤都换好了,但你来了,魏舅舅不想你看别的男生裸泳,所以就把小衍哥赶上岸了。”   钟衍靠了一声,“我他妈又犯傻!”   林疏月忍着笑,目光不自觉地跳投海面。魏驭城半边身体浸站在海水里,明月当空,海天之色融为一体,耳边是规律的海浪响,入目所及,不似真实。静止画面里,魏驭城是唯一的动态风景。明明泳衣包裹住了全身,但就有一种隐晦的性张力。   林疏月喉咙咽了咽,低下头揪了揪裙摆。男色误人,真想把他那件多余的泳衣给撕了。   “我舅一般游个十来分钟,就会脱光了裸泳。”钟衍热心介绍,“他还会漂浮,待会你们什么都能看到了。”   林余星摸摸头,“魏舅舅有的我也有,所以我不看。”   钟衍:“那我也有,我也不看。”   然后,两人齐齐望向林疏月。   林疏月莫名,“看我干嘛?”   钟衍挤眉弄眼,“就你能看。”   林余星跟着附和:“魏舅舅也只会给你看。”   林疏月面色窘迫,被堵得无话反驳。家里小孩儿学坏了,说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这俩坏孩子默契伸手,兴高采烈地击了次掌,“噢耶!”   得意不过三秒钟,魏驭城竟上了岸,甩着头发上的水往这边走来。林疏月难掩委屈,远远的就开始告状,“你的俩好跟班,联手欺负我。”   钟衍下意识地往林余星身后躲,“你挡着点儿啊,你是他亲生的,不会对你下手。”   魏驭城没说话,走过来朝两人脑袋上都敲了下,不算轻,疼得林余星都龇牙咧嘴嚷疼。   钟衍心理平衡了,“咱俩地位终于一致。”   魏驭城牵着林疏月的手,挺护短。林疏月笑着看他,“不游了?”   “嗯。”魏驭城问:“吃饭了吗?”   “不饿,没胃口。”林疏月揉了揉发酸的颈椎,“晕乎乎的,我过来吹吹风。”   海边的夜晚清爽怡人,不像明珠市的夏夜,起风也跟蒸笼一般。林疏月换了条及脚踝的绸质长裙,腰身卡得纤纤一握,上身是一件短款的民族风纹路一字领,把锁骨勾勒得像两道弯弯月牙。   魏驭城就地换衣,罩着一件宽松的纯色T恤。头发半湿,一把抹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很显年轻。四个人坐海边,捧着新鲜椰子喝汁,身后是明月千里,耳边是滚滚海浪声。   钟衍话多,和林余星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魏驭城和林疏月安静听,放在桌下的手,自然而然地勾在一起。魏驭城捏了捏她手指,然后带着放在自己大腿上。短裤折卷上去,摸到的全是硬朗的肌肉。林疏月指腹轻轻挠了挠,魏驭城转过脸,眸色深了又深。   “知道你为什么在我舅心目中地位这么高吗?”钟衍推了推林余星的手肘。   林余星很有自知之明地点了点头,“因为我姐。”   “不全是。”钟衍很了解魏驭城,“我舅一直喜欢脑瓜子好使的孩子,尤其物理化学成绩好的。”   林余星当仁不让,“我以前上学的时候,物理年级第一。”   魏驭城笑了笑,单手掐着椰子,隔桌与林余星当碰杯,“我也是。”   钟衍咂咂嘴,鼓起勇气哼唧:“那咱俩一块儿上学呗。”   魏驭城抬起头,神色意外。   可林余星没抱希望地摇摇头,笑着说:“小衍哥,你早该回去上学了。但我不行。我就算去上,上一段时间又得走。麻烦,还不如不上。”   林疏月没发表意见,一直低着头,心里难受。   这话题很敏感,林余星身体状况特殊,谁也没法保证不出事,魏驭城目光直白,直指钟衍:“难道他不去,你就不去了?还好意思提要求,休学这一年多,我看是把你脑子休木了。看你妈的面子,我纵着你。但你给我记住——”   钟衍双手靠后,搭在椅沿上,懒洋洋地接应:“魏家不养废物。林老师,他都说八百遍了。”   林疏月笑了笑,抿了一小口椰汁。   魏驭城神色没松解,手指微曲,叩了叩桌面,“谁让你这么叫的?多久了,不长脑子,也没点眼力。”   钟衍一脸懵,“又怎么了我?”   魏驭城蹙眉,沉声提醒,“以前是林老师,现在不是了。”   那声“舅妈”就差没写在脸上。   钟衍嘁了嘁,委屈死了,身子转了个边,对着林疏月疯狂吐槽:“我舅太坏了,太能忍了,心里装着一百把算盘,时时刻刻挑我刺算计我。还差几天就要过36岁生日的人了,一点都不心疼晚辈。”   魏驭城脸色阴沉,眼神像剑鞘的锋。   钟衍哔哔叭叭没完没了,“还不让叫林老师,我就叫,就叫。你真得好好管管了,不能让他这么嚣张——知道了吗魏驭城老婆。”   紧绷气氛顷刻瓦解。   魏驭城没忍住,唇角向上弯,低低笑骂了声,“兔崽子。” 第54章 鸳鸯   钟衍为这一声“魏驭城老婆”, 得到零花钱翻倍的彩蛋嘉奖。他一下子开窍,摸索出了发家致富之道。连叫几声,把林疏月给叫发飙了, “你这么喜欢叫老婆,自己找一个去。”   钟衍腆着脸皮,立刻改口:“舅妈,你喜欢什么样的外甥媳妇?”   林疏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彻底拜服。而魏驭城一手搭着她的椅背,叠着腿,笑得英俊爽朗。   在三亚待了两天半,四人便回了明珠市。   候机时,俩小孩去买水,林疏月从洗手间回来,听到魏驭城正在打电话, 他没避着,听内容, 应该是在安排钟衍复学的事。   打完电话,魏驭城的手机就搁在桌上, 屏幕朝上。   没几秒, 又有电话进来。   林疏月下意识地看了眼, 显示王启朝。   魏驭城没接, 按了挂断。   林疏月起疑不解, 贵宾厅的工作人员恰好过来,温声提醒:“魏董, 可以登机了。”   —   回明珠市后, 各归各位, 又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生活。   夏初和邻市一个教育机构达成合作, 着手他们的教育心理框架构造,过几天就会和林疏月频繁出差。工作室这边的安排日程提前,林疏月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   在三亚那通陌生的未接来电,一直梗在她心里。奈何事太多,一天天的也就耽搁了下来。   周四下午,林疏月接诊了一个初中男生。   男孩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内向。父母领着人过来的,一直对他骂骂咧咧。林疏月问了情况,原来是他妈发现他在看成人小电影,还是男男的那种。   “变态”、“畜生”,“有病”,父母俩你一句我一句,骂得极端激烈。那男生一直垂着头,神色麻木空洞。   父亲:“你让心理老师说,你他妈是不是个小变态!”   林疏月皱眉,“您先不要过于激动,这样会加重孩子的心理负担,我们先听听他的想法,好不好?”   母亲情绪一下拔高:“还要听他什么想法?他都看那种不正常的东西,难不成还有理了?你是不是医生啊,我们是找来治他病的,不是来开导他的。走走走,没水平!”   当爸的暴躁道:“我早说送他去特训学校纠正,你非得听你二姨的建议来这,以后少跟那帮八婆接触!”   两口子拌了半天嘴,气势汹汹都较劲。最后那父亲狠狠拽了把儿子,“养条狗都比你省心,还不走!”   一家人又骂骂咧咧地离开。   二楼的林余星探出脑袋,眼睛乌溜溜的,小声说:“姐,那个学校我在新闻上看到过,经常体罚学生的。”   林疏月也知道,很多私人特训营打着纠正不良习惯的幌子,当那些所谓的问题少年进来后,各种严苛对待。打都要把你打“正常”了。   林疏月见过太多这样的父母,以暴制暴,觉得沟通就是个屁。   她仰着头,对林余星笑了笑,“你玩儿吧,没事。”   —   五点多,林疏月过去了趟江景公寓。   魏驭城下午给她发了条短信,说头疼。   开着会的正经场合,听报告听腻了,如今也有一个可以倾诉,可以撒娇的爱人。铜墙铁壁做的心房,被林疏月生生凿出一条缝隙,洒出去的是真心,照进来的是温柔。   魏驭城很喜欢。   林疏月跟他说,晚上要是没应酬,回公寓,她做饭。   魏驭城立刻回了句:没应酬。   林疏月去了趟超市,她厨艺一般,没挑复杂的食材。等电梯的时候,手机响,又是归属南祈市,在三亚没接到的那个号码。   林疏月这次接得快,愣了愣,“申筱秋?”   “林老师。”   “你拿谁的号码打的?”林疏月很意外,也很高兴,“最近过得怎么样?还跟得上课吗?诶,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申筱秋一时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慢慢说:“林老师,我借别人的电话打给你的。就,我想跟你说件事。”她的语气缓慢,迟疑,打了个停顿。   电梯液晶屏显示楼层,林疏月很耐心,“嗯,没关系,慢慢说,老师等你。”   申筱秋:“老师,我上周,听到王伯给魏叔打电话了。”   “叮——”电梯门划开,林疏月站在原地,却没再动。   “王伯找到了我哥,他问怎么处理,魏叔说什么我听不见。然后王伯讲,知道了,我会告诉林老师,就说他死掉了。”申筱秋的话一字一字像小钻头,清晰有力地往林疏月耳朵里扎,“后来我偷偷跟着王伯,见他上了一辆黑色的车,开门的时候,我瞧真切了,后座坐着人,就是我堂哥申远峰。”   林疏月拎着食材的手越绞越紧,紧得有点颤,都快拿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筱秋,你确定王启朝是在和魏、魏……打电话吗?”   申筱秋:“我确定的,林老师,我听得很清楚,王伯叫他魏董。”   林疏月脑子一片浮动的白,像烟像雾,一会厚重一会轻薄,把她的思绪彻底架空。她最后的定力,是勉强着,延续未完成的关心。学习,生活,成绩。一一问完后,挂电话。   电梯升降了两趟,她才机械地走进去。   魏驭城回来早,他今天穿了一身清爽的浅纹格衬衫,白金袖扣上雕了两缕暗金色,与腕间的手表相得益彰。进门一见到林疏月,他的神色就不自觉地放松,眼角眉梢处处透着温和和欢喜。   这样外放明显的情绪,在他身上太难得。   魏驭城换了鞋,走去沙发,两手轻轻搭在林疏月肩膀上,语气温情:“来多久了?”   两人是胸贴着背的姿势,林疏月也没转过脸看他,只坐着一动不动。魏驭城正想开口,她侧过身,仰着脸忽地对他笑了笑,“没多久 。”   魏驭城端详了一会,拿指腹压了压她眼角,“怎么了?”   “没事。”林疏月起身,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触碰,朝厨房走去,“简单点,面条行么?”   魏驭城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好。”   林疏月在厨房忙活,有条不紊的。她原本是想忍着,忍着吃完饭再提。可摘了几根葱,实在忍不住了。她忽地提了句:“王启朝找到了申远峰。”   魏驭城面色不动,嗯了声,“不是说,他车祸死了。”   “死了吗?”林疏月更平静,低头剥蒜,一瓣没剥下来,“我说的,还是你说的。”   魏驭城一下子明白过来。   林疏月抬起头,看着他,把话拿到台面上说,一定是伤人的,但他能做出这件事,做之前,就没想过会不会伤她?   林疏月目光像光下的雪,不让他有半点可逃之机,她问:“为什么骗我?”   魏驭城张了张嘴。   “你别说是为我好。”林疏月冷冷一笑,堵死了他的回答。   魏驭城没否认,点了下头,“是。你应该有新开始,我不想你再在往事里沉着,申远峰死或者不死,在你一念之间。”   林疏月一直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听到这,气血跟着往喉间涌,“我应该?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这个人死或者不死,结果完全不一样!”   魏驭城更加冷静,“哪里不一样?如果你知道他没死,唯一的结果,就是你想方设法让他死。你要把你的全部精力,都赔在他身上是不是?”   “你根本不懂!”一团怒火直冲心口,“你不是我。还串通王启朝,魏驭城,你永远在自以为是。”   “我自以为是?”魏驭城定了定心,自己缝合好这一刹的伤口,依旧冷静:“你在气头上,我不跟你做无谓的争执。你自己好好想,我的话有没有理。”   “你的理,就是一边瞒着我申远峰死了,一边又跟他和解。给一大笔钱,或者更优渥的条件,让他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是?”   魏驭城只要结果。   他觉得,这就是最果断的解决。   于是,承认得干干脆脆。一个字,“是。”   林疏月眼泪一下就淌了出来,她哽咽着说:“我本该有个好前程,可就是这群王八蛋,让我的生活一团糟。我有什么错?我想要一个真相,又有什么错!”   魏驭城顿时沉默。   “你用你的思维来看待这一切,觉得我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在你眼里,我已经有了你这么个男朋友。有钱,有地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林疏月颤着声音,“这已经是我无上的光荣了是吗,我要做的,就是别给你惹麻烦,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带到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服从你的安排,不管是工作,还是住的地儿,还是伤害我的,你已经替我做了决定,我除了感恩戴德地陪着你,别的都不重要,是吗?”   这话能捅心窝子,一刀下去,都不给人流血的缝隙。魏驭城声音如霜降,一点点结了冰,“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林疏月浑身虚脱,目光凄离地看着他,“魏驭城,你骗我。”   “我骗你?”魏驭城自嘲地笑了下,朝她逼近一步,“说这个字的时候,你好好想一想。我们之间,谁骗谁更多。你走了一次又一次。你那么潇洒地不要我,想没想过,我被骗的时候,也会伤心。”   像一副电路图,战战兢兢地运行到极限,一个节点没顺畅,电压猛增,“啪”的一声,烧断了。火花簇簇,燃烧几秒又颓然熄灭,只剩一股烧糊的余味——   像极了他们此刻的状态。   其实魏驭城说完就后悔了,他不是一个喜欢翻旧账的人,更明白,这个时候说气话,是会伤着林疏月的。他也不明白,一个思虑周到的决定,方方面面都替她着想,怎么就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导火线。   缓过这几秒,他刚想说些缓解的话。   林疏月看着他,眼神像绞碎一般,“你没有开除叶可佳,并且把她调去了发展前景和待遇都不差的华南子公司。而你,明明跟我说,你会开除她。那样的语气,我真的信以为真。”   魏驭城身形一僵,彻底沉默。   林疏月心被撕碎一般,“我在意的,从来不是叶可佳。而是你承诺的,不仅没做到,反而帮她铺好后路。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骗你。”   她嘲讽地笑了笑,眼底却是斑斑泪水,“顶多,算是扯平了。”   气氛彻底陷入死寂。   屋内的低气压不断朝两人笼罩。   维持这种绝对静止的状态十几秒,林疏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像是感知到某种预兆,林疏月脚步一迈,魏驭城心一跳,立刻抓住她的手,“你去哪?!”   “你放手!”林疏月不断扭动,挣扎。像按下开关,她不管不顾,彻底崩溃。可到嘴边了才恍然,原来在这个世间,她连一声“我回家”都没资格说出口。   人间浩瀚,广漠无边。   她竟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   林疏月眼睛像灼红的桃花瓣,“反正,不待你这里。”   奋力的对抗,挣扎,让魏驭城心慌。本就不是什么温柔善男,那种天生的领袖魄力和骨子里的占有欲,让他渐渐失去耐性。   “不待我这,你还想去哪?”魏驭城从身后死死抱紧人,贴着她的侧脸说:“你想让林余星看到你这样子吗?他受得住吗?”   人一急,什么话都说得出,也不斟酌语气,明晃晃的提醒和威胁。   这是底线,林疏月气炸了,“你松开!我俩就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魏驭城熬红了眼,脸色如地狱修罗,箍着她的手愈发用力,“不是一路人你还跟我做.爱?那你跟谁一路人?我这样的你不要,你还能找出一个比我更爱你的?嗯?林疏月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没那么爱我是不是?你说,你说话!”   林疏月泪水夺眶,唇都咬出了血,就是不吭声。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激烈,一个想逃,一个不让。魏驭城宁愿她大吵一架,或者直接来一句“我不爱你”。   吵架的气话不作数。   不作数,他就可以不计较。   但她偏就什么都不说,魏驭城心里头没底,他意气风发的人生里,在她身上栽了太多次跟头。   两人像兽撕扯,魏驭城气血冲脑,完全失了理智。   他把林疏月拖去主卧,不算温柔地将人推去床上。林疏月被震得眼冒金星,视线刚清晰了些,就见魏驭城在扯领带。   林疏月翻身爬起,又被他重重按回了床上。   都豁出去了,谁的力气都不小,林疏月推不动,就用脚踹,一脚底踹到魏驭城膝盖,他眼都不眨,身体的疼,比不上心里的疼。   对抗之间,也不知是谁扫落了床边柜上的计时沙漏,水晶材质不经摔,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魏驭城眼缝一眯,眼疾手快地捞住林疏月。   她没受伤,但惯性力使然,为维持住平衡,魏驭城用手撑着了地,掌心全摁在那些碎片上。霎时,鲜血从指间直涌,染成触目惊心的红。   林疏月一愣。   这半秒放松,手已经被魏驭城一把掐住,粗鲁潦草地用领带绑紧,再用力一拉,打了个彻彻底底的死结。   魏驭城单脚支撑地面,左腿屈起,压着她乱动的双脚,然后挺直背脊,单手按开皮带扣,胳膊往上一扬,“斯拉——”一声脆响,皮带就从腰间抽了出来。   领带绑手,皮带捆腿。   魏驭城甚至不知道自己受了伤。   他的胸口急剧起伏,心里就他妈一个想法,不能让她走!   林疏月哭红了眼睛,像一条濒死的鱼落难河滩,力气流失,终于一动不动,只眼泪无声倾泻。   安静了。   两人的呼吸未平,压抑的急喘声提醒着刚才的荒唐。   魏驭城一手的血,手掌心全是水晶碎茬扎在肉里一半。衣服乱了,衣扣被林疏月扯落两颗,露出精壮的胸腹。他甚至不看林疏月一眼,转身出了卧室。   门“嘭”的一声巨响。   彻底静下来。   喧嚣后劲在空气里肆意漂浮,然后沉沉下坠。林疏月被绑在床上不得动弹,一颗心刺成了筛子,哪里都漏气。她闭上眼睛,一滴泪滑落嘴角,是苦的。   魏驭城坐在客厅,手肘撑着膝盖,被她踢过的地方一动就疼。手垂着,血滴滴答答往下掉,浅驼色地毯晕染一片刺目的红。   魏驭城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烟嗓低哑,“你过来一趟。”   钟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没敢耽误,半小时的车程20分钟就赶到了。他按了好久的门铃,门才开。一见魏驭城,钟衍彻底愣住,“舅,你,你怎么了?”   魏驭城抬眼看他身后。   钟衍忙说:“听你的话,我没告诉林余星,就我一个人来的。”他不敢太大声,直觉是出了事,小心翼翼地往里瞄一眼,忐忑问:“林老师呢?”   魏驭城的眸色一下黯淡。   钟衍如被勒紧喉咙,顿时不敢吱声了。   几秒后,魏驭城让出路,开门时,门把上全是手心的血。钟衍一时懵了,想了想,还是先去找林疏月。   身后,魏驭城语气颓然:“她回不了林余星那,给她找个酒店,照顾好她。”   钟衍拧开主卧门,彻底怔住。   林疏月手和脚被捆得死死的,侧躺在床上。   这画面太冲击了,钟衍赶忙去解领带,“我操!我舅这么霸道的啊!”   林疏月目光麻木,倒也不流泪了。   “林老师你放松,我尽量轻一点啊。”钟衍解了半天,大汗淋漓,“绝了,这什么惊天死结。”   林疏月深呼吸,哑着嗓子说:“抽屉里有剪刀。”   钟衍找着后,把这价格不菲的皮带和领带从中绞断,林疏月白皙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的勒痕。   钟衍扶着她起身,小声说:“林老师,我开车来的。”   林疏月点点头,“谢谢。”   “我舅,他应该不是故意的,他,他从不这样。我,我……”钟衍想宽慰,想替魏驭城解释,能言善辩的一张嘴,此刻却笨重得不知说什么。   林疏月该是冷静了,崩溃情绪不见,像一张苍白的纸,浑身轻飘飘的。她说:“没事。”   这个时候说没事,谁信?   她的脚踝被皮带勒出两道很深的血印,走路都不利索。钟衍扶着她往外走,客厅里,魏驭城已经不在。如台风过境,徒留沉默的狼狈。   夏夜繁星,没有起风,外头像一个压闷的蒸笼。   魏驭城站在梧桐树后,一根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中,看到林疏月一身伤痕地上了钟衍的车。他的目光暗沉无光,烟夹在指间,燃尽了,烫着指间拉回了思绪。   车里。   一路沉默。   钟衍抓心挠肺,偏又不知如何开口。林疏月看起来很平静,一直正视前方,眸色清澈,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钟衍憋啊憋啊,憋得眼睛都红了。   红透了,就容易多想,一多想,就全是不好的结局。   林疏月听到不太对的动静,转过头,愣了下,“你怎么哭了?”   酷哥脸上淌了两行泪,鼻头也红红的。他吸了吸鼻子,止不住哭腔,“一想到我快没舅妈了,心就碎成了一片片的雪花。”   林疏月被噎,半晌,她忍不住想笑,“我都没哭,你倒先发制人了。”   钟衍语气又乖又萌,“我替你流眼泪,你就别哭了行吗?”   林疏月的愁容渐渐舒缓,开了点车窗,风抚脸,吹散额前的发,眼睛越发干涩。钟衍忙不迭地表忠诚:“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哪怕你找了个小白脸,魏驭城也不能对你玩捆绑啊,魏驭城垃圾,魏驭城不是男人,魏驭城个老畜生。”   这三连骂,钟衍骂得心虚。   车内再次沉默。   钟衍小声:“下周五老畜生的生日,你还去吗?”   怕她答不去,更怕她不答。   所以钟衍又飞快补了句:“去的话,别告诉他我骂他老畜生行吗………………舅妈?” 第55章 鸳鸯(一更)   工作室肯定不能去, 林余星看到会担心。   快到十字路口时,车刚往右边偏了点方向,林疏月平静说:“往左。”   钟衍抠着方向盘, 要不要这么机敏。   往右是去明珠市CBD, 那边的酒店离汇中集团特别近。往左就是反方向了。钟衍放弃, 哦了一声打了左转向变道。   林疏月自己开了导航, 让他照着走。钟衍一瞅地名, “这个酒店啊,一般般的。去澄天吧, 房间比较大。”   林疏月说:“你想住你自己去。”   钟衍立刻闭嘴。   林老师太能自己拿主意了, 该做什么,心里一本谱, 甚至连酒店钱都是自己付的。钟衍根本不敢抢,她那股劲儿, 慑人。   拿了房卡,她也不留人, 一句“谢谢”就自个儿上了电梯。   钟衍双手插兜, 原地踢了踢鞋尖。   兜里的手机响了几次短音提示, 他拿出一看, 慢吞吞地回了句:人送到了, 林老师自己开的房。   那头回了一个字:嗯。   夏初在城东签合同,一接她电话, 立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进门后, 倒吸一口凉气, “魏驭城他是人吗?”   林疏月自己买了药, 正费劲地涂抹脚踝上的勒痕。   她窝在沙发上, 缩成小小一团,头发随手一扎,掉了几缕在耳侧,模样楚楚可怜。夏初这暴脾气一下子上来,“这是男人干的事?绑你?亏他想得出来,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夏初气死了,拿出手机翻找号码,“我这叫找记者,曝光他!让他公司股票明天大跌!”   林疏月不咸不淡地说:“有用吗?”   夏初抿抿唇,也是。   魏家什么盘子,汇中集团在业内佼佼如定海神针,公关手段那是一流。别说负面新闻,就连魏驭城个人的照片都很少外泄。估计电话还没凉,消息已经被拦截了。   夏初生气归生气,但也绝不是一头热的性子。   辱骂了魏驭城十分钟后,她坐在林疏月对面,“所以,你俩究竟为了什么事?”   林疏月把申远峰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夏初也很意外,“他为什么骗你啊?”   林疏月说:“他在替我做决定。”   “那这就是他不对了,不管出于哪种好意,至少要跟你商量。”夏初客观道:“不过我觉得他也没恶意,你想啊,他那种家族,那个位置,习惯了运筹帷幄。这可能是他的惯性思维,替你一手包办了。一码归一码,真要说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不至于。”   许久,林疏月低低嗯了声,“但他从没考虑我的感受。”   “错,不是没考虑,而是太考虑,聪明反被聪明误。”夏初冷静帮她复盘,“我早说,你这男人占有欲特别强,他想要的,一定会牢牢抓在手中。你甩过他两次吧,这一次,是不是也跟他提了分手或者要走?”   ……不愧是学心理的。   夏初凝重地点点头,“那就不奇怪了。占有欲强的人,比较容易失控。”为了表示自己是和闺蜜一条战线,她又补了句:“但下手这么重,真的不应该。”   林疏月轻声:“他没开除叶可佳。”   夏初:?   “我听你提过,说他会开除叶白莲的呀。”   “没开除,还把她调去了条件不错的子公司。”   夏初腾的一下站起,一脸坚决地说:“他去死吧!”   林疏月反而笑起来。一小时前的烈焰风暴,耗费了全部气力,这会子反倒格外冷静,甚至还能将自己抽身出来,客观看待旁人的情绪。   夏初也说不出劝分手的话,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原则性的问题上,不该乱给意见。只说:“你今晚先睡这,我跟余星就说你出差,别让弟弟担心。至于别的,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   明珠市如其名,白日盛大辉煌,像一株强劲绿植,苍天生长,散发出的精气神永远张扬外放。到了晚上,稍稍收敛,但仍不掩盖锋芒,风情高涨,潋滟迷人。   魏驭城驱车到明珠会所,把车横在旋转门边,踉踉跄跄下了车。   众人纷纷侧目。   他一身狼狈,却丝毫不损俊朗气质,手上的血蹭得满衣都是,干涸的血印略微发黑,新鲜的血渍细细涌出,可他无痛感。   唐耀亲自下来接的人,蹙了蹙眉,随即对身旁的保镖使眼色,很快清了场。   两人进包间。   唐耀捞着电话刚想打,魏驭城开口:“不用叫医生。”   唐耀没听,坚持把私人医护叫了过来。   帮他上药的是一个年轻护士,约莫是被魏驭城吓着了,捏着镊子的手不由发抖。抖得魏驭城烦了心,就这么收回手,“你走吧。”   小护士都快哭了,唯唯诺诺地蹲在原地。   魏驭城唇抿紧,“我又没凶你,哭什么。”   本来不哭的,这下真要哭了。   唐耀适时解围,手指点了点小护士的右肩,温声说:“先走。”   魏驭城拿过药箱,粗鲁直接地旋开瓶盖,棉签都不用,就这么往受伤的掌心倒碘酒。半瓶洒出来,落湿了昂贵的真皮沙发。   动作一顿,魏驭城扬手就把碘酒瓶砸了出去。   唐耀先是看瓶身滚落在地毯上,然后看向他,“这是我第一次看你发这么大的火。”   魏驭城弓着背,手肘撑着膝盖,头埋低了,瞧不见半分真切表情。   再抬头时,眼底都熬红了,“怎就爱了这么个倔强女人!”   唐耀笑得坦然,“我就知道,除了林疏月,也没谁有这能耐了。”   不用问原因,结果已经摆在这,伤筋动骨的,想必事发时刀刀见血。   唐耀给他开了瓶酒,魏驭城一口喝完,杯底磕碰大理石桌面,碎了一角。唐耀很直接,问了一个问题:“那你还要她吗?”   魏驭城嗤的一声冷笑,呼吸都急了些,“我要她?我敢不要她吗!”——这话带了明显的情绪,唐耀都知是赌气。真是稀有事,有生之年,竟能看见魏生赌气。   而下一秒,魏驭城颓声,“她还要不要我了。”   唐耀摇摇头,“估计不会要了。”   魏驭城的眼神像递刀。   唐耀漫不经心地分析:“她甩你不止一次了吧,可见是真潇洒。你这次要是动了她的原则,可能真不会回来了。”   —   芒种时节,盛夏正式到来。   工作室的小花园郁郁葱葱,看着就生机、喜庆。林余星最近拼乐高的时间比以前短,拼一会,休息一会,盯着满院青绿发发呆。   这天,钟衍来了。   他这一周来得特别勤,有事没事都往这边跑,有时一天来两趟,送送小零食或者奶茶。林余星有点不习惯,“小衍哥,你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我闲嘛。”钟衍溜达了一圈,问:“你姐呢?”   “和夏夏姐出差了,她俩忙一个项目。”   “去的哪儿啊?”   “这次好像去了苏州。”   林余星没骗他,林疏月确实是忙,和夏初一起对接一家培训连锁机构的教育框架,经常出差。   合作时难免有应酬,而这家培训机构也是近两年发展势头迅猛。创始人很年轻,叫裴彦,二十八岁,长得清隽帅气,不是那种大开大合的男人味,反倒很有少年感。   老板年轻,团队也年轻。应酬时,没那么拘谨,什么都能聊,也会开玩笑。席间,裴彦一直很照顾林疏月,好感不遮不掩,谁都看得出来。   技术小哥半玩笑半认真,“林小姐,再留苏州玩两天吧,我们裴总做导游。”   夏初挑挑眉,看把戏。   林疏月始终从容,站起来敬了杯酒,“以后有的是机会,但这次,我们还是赶回去先把工作做好,才好跟裴总交差。”   就这么不着痕迹地拒绝了。   散局后,夏初揶揄,“感觉你跟魏驭城在一起后,变得更聪明了呢。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的,所以说啊,好的伴侣,是能提携你共同进步的。”   林疏月没说话。   夏初有搭没搭地聊天,“我看这个裴总也不错,还比魏驭城年轻好几岁。”   林疏月把脸转过去看车窗外风景,这话显然是不爱听。   —   两人一直没有联系。   电话空的,短信空的,就连微信列表,魏驭城头像也已滑降至了底层。   好几次摁开对话框,魏驭城又重重点了返回。   不是置气,是太了解林疏月,那一晚,她是真的动了怒。就像唐耀说的,是不是触到了她底线?是的话,你就等着再被甩吧。   魏驭城理智设想,觉得可能真被唐耀说中。   可他又私心作祟,只要没听她亲口说,便不算数。用这几日冷静期,博一个转圜的余地。他再三交待钟衍,不要刻意去找林余星。   但钟衍回一句:“都过得好好的呢。”   魏驭城一顿,“没有看出端倪吗?”   “真没。”钟衍告诉他,“林老师和夏初姐忙着出差,这次去了苏州。我听林余星说,就今天晚上回。”   挂了电话,魏驭城即刻拨给李斯文。   李斯文接得快,“魏董?”   魏驭城说:“查一下苏州飞明珠市的航班。”他看了看手表,“五点后的。”   李秘书办事效率绝高,不到一分钟就回复。   统共两趟,晚八点,以及十点。   魏驭城合上文件,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盛夏日头足,迟迟不肯谢幕,高架桥上,一片泼了蛋黄的天壮阔又温情。下高架就开始堵车,魏驭城不停看时间,又反复刷着航班信息。他开车从不是急躁风格,但这一次,见缝插针,霸气又惹人嫌。   一辆小polo差点被逼停,司机滑下车窗破口大骂:“操!开个豪车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   魏驭城置若罔闻,车窗也不关,听着。待前方稍有挪动,立刻油门紧跟。   好赶慢赶,终于在八点前赶到机场。   其实他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班,但不管早晚,都不愿错过。   停好车,魏驭城得空刷信息,结果“航班延误”四个字赫然在列。他坐在车里等,一直留意出口的人,八点的飞机延误四十分钟,没有看到林疏月。   魏驭城下车,靠着车门沉默抽烟,一包完了,又折身回车里,弯腰从储物格里拿了包新的。就这么等到十点,手机显示航班抵达。   魏驭城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留意出口。   几分钟后,林疏月和夏初出现。她走夏初身后,正打电话。一身白色收腰连衣裙,长卷发披肩,初熟妩媚。魏驭城掐了烟,刚想过去。可看到她身边出现的男人时,脚步猛地一收。   裴彦白衣浅裤,个儿高又耀眼。他帮林疏月推着行李箱,时不时地看他一眼。夏初偶尔回过头,应该是和他们搭话,然后三人笑得恣意明亮。   林疏月眉眼弯弯,不见半分愁容。   裴彦说了句什么,正好出租车驶过,轰鸣声搅乱,她没听清,于是凑近了些,“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身后的辉煌背景,无疑锦上添花。   好一对郎才女貌。   不多久,叫的车到了。裴彦绅士地拉开车门,女士优先。夏初先进车里,裴彦坐副驾。林疏月上车前,忽然一停,心里升起莫名直觉。她往右边望了眼,接机车辆排成长龙,隔着两三台,是一辆半隐半现的黑色保时捷。   林疏月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去看看车牌。   但司机催促,她便匆忙上了车。   尾气冲出薄薄的烟,刹车灯一亮一暗,没多久便消失拐弯口。   魏驭城坐在车里,直至后方不停鸣笛催促,他才驱车驶离。一个人来,一个人回,这一路的心思延展,终成空。   他给李斯文打了个电话,说,晚上回公司加班。 第56章 鸳鸯(二更)   安顿好一切, 到家。   夏初累趴了,行李东倒西歪,她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林疏月轻手轻脚地上楼, 林余星已经睡了。再下来, 夏初笑嘻嘻地揶揄:“你猜裴彦付合同款这么痛快, 是为什么?”   林疏月睨她一眼, “别阴阳怪气。”   夏初点了点她胳膊, “让姓魏的有点危机感,这世上有钱有颜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 还比他年轻, 气死他。”   林疏月不想谈这些。   默了默,说:“夏夏, 我明天想回一趟南青镇。”   夏初坐直了,点点头, “我陪你一起。”   申远峰就是她心里的死结,这个结必须她亲自解。   夏初惋惜, 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 魏驭城这种角色, 怎么反倒当局者迷了。   人人都说, 不求远大前程, 只愿前路顺坦。可在林疏月的人生里,不说顺坦, 连往前赶路的资格, 都已被截断, 她怎么能甘心。   清晨五点, 两人便出发去机场, 赶至南祈最早一趟的航班。   飞机上, 林疏月睡了一觉,头歪向夏初肩膀,是真睡得香。她太平静了,夏初反倒不放心。航班降落,林疏月轻松迈步,“走吧。”   夏初忍不住了,“疏月,万一,万一那个王什么的,不让你见申远峰呢?”   林疏月笑了笑,仍是这句:“走吧。”   别说夏初,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但就是有一股执念,她找了这个人这么多年,现在知道他在哪,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问结果,来了就是一种自我成全。   但意外的是,王启朝竟然在机场接她。   小城市,机场人不多。他的凯美瑞就停在显眼位置,一出大厅就能瞧见。王启朝依然镇定自若,走过来,没有什么寒暄客套,“林老师,上车。”   林疏月哪能没有情绪,定在原地,没动。   王启朝径直拉开车门,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话:“我带你去见申远峰。”   林疏月身形一僵,慢慢看向他。   王启朝这人看着就是一位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但做事真有一股狠劲,比如开车,连夏初这么爱冒险的性子,都不由地抓紧了手把。   他一路无言,直接去目的地。   南青县精神病院。   夏初忍不住问:“怎么来这儿?”   王启朝往前领路,“人就在这。”   医院环境实属老破旧,没有电梯,走楼梯到三楼。一个脱漆的铁门上了锁,上面写着“禁止入内”。王启朝和守门的老头儿打了声招呼,然后一个年轻医生出来,吱吱呀呀的刺耳声后,开了门。   第三间病房,年轻医生嘱咐:“就在门口看,别进去了。”   王启朝点头,然后对林疏月抬了抬下巴。   夏初怕她难受,牵紧她的手,并且挡在了前边。但几秒后,林疏月轻轻拨了拨她胳膊,低声说:“我没事。”   王启朝和夏初都让开路,两道门重和,里面那扇是木的,外面是铁的。只开了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她一步步走过去,透过窗,看清了人。   病房就一张床,电视机,一张椅子。   申远峰佝着背,挨着床边坐,目光空洞地盯着电视机。时而傻笑,时而嘴角抽搐,一看就是精神失常。林疏月死死盯着,几年不见,他像他,又不像他。   甚至这一瞬间,连林疏月都思绪放空。   她无数次设想的结果,到这一刻,分崩瓦解,竟提不起半点力气。   王启朝说:“人是在一个黑砖厂找到的,听过这种厂子吧,专拐脑子有问题的。申远峰被骗去的时候,很正常,没发病。待了两个月,就起势头了,现在,基本已经废了。之所以不让你知道,你也看到了,他这种情况,知不知道,都没有半点区别。魏董说,先治病,治好了,说的话,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证据。”   林疏月愣了愣,视线挪向王启朝。   “魏董没细说,但我也猜了个六七成,能让他大费周章的,一定是跟你有关。他不让说,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说了,没意义。”王启朝貌不惊人,但三言两语就能挑中要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魏董,没意义的事情,他不做。筹谋深算,比没有半点作用的情绪宣泄,更实在。”   林疏月的脸色像一面夕阳落幕的湖,不置一词,心里头磕着的那点情绪,像被一把尖细的钻头无声绞碎。粉末如流沙,在肺腑间飞溅。   那些阴暗破碎的过去,他从不介意,也并不自私地替她摒弃。   他不是自以为是,而是万事以她为重。   王启朝:“魏董说,你一定会来。”   林疏月回魂。   “他还说,如果你想,找人摁着申远峰,让你好好打一顿,他都为你安排好。只一点,如果你想杀人,不需经你的手。”   这话不能放台面上说,但林疏月都懂。   她低着头,半天后,哑然说了句:“麻烦您了。”   王启朝惊讶,“嗯?要走?”   林疏月已经转过身。   就连夏初都不可置信,“月月?”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找着的人,就这么要走?   是啊,林疏月也搞不懂。   那些怨恨,不甘,委屈,失意,变故,执拗,一闭眼,都是滚烫的岩浆,一睁眼,又顷刻降温,只剩缕缕白烟。白烟散尽后,清晰浮出一张面孔。这张面孔深深霸占所有,堵住了所有遗憾和缺口。   林疏月的脚步越来越快,没有迟疑,没有回头。   —   明珠市今年的高温期来得比往年早,每一天都是架在火灶上的蒸箱。魏驭城不喜欢太热的天儿,钻进空调房,浑身血液跟凝滞似的,哪儿都不畅快。   前一夜工作太晚,本就稀少的睡眠更加贫瘠。早上,家里来电话,父母让他回去一趟。魏宅在明珠市以西,生态园林示范区,依山傍水修得像一个复古庄园。   到家,娄听白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魏驭城才记起,今天竟是自己生日。   他错愣的表情变化,母亲自然了解。微微叹气说:“也不小的人了,自己的事也要上点心。”   魏濮存也从楼上下来,手里拾本书,“来了啊。”   魏驭城起身,“爸。”   “你母亲煲了一宿汤,就为了给你做这碗生日面。”魏濮存走近,拍了拍儿子的肩,“吃吧,别赶时间。”   魏驭城笑了笑,“不赶时间,中午在这吃饭。”   娄听白最高兴,眼角上扬,压不住浅浅的皱纹。一上午,魏驭城与老魏在花园喝茶闲聊,他身上的稳健,多半是从父亲身上耳濡目染。   期间,魏驭城的手机一直响。   都是发小密友的生日祝福。   不同往年的懒散,连魏濮存都发觉,儿子不停地看手机,指尖划拨,又匆匆熄屏。   “我听小衍说,你谈了一个女朋友。”魏濮存切入正题。   魏驭城八风不动,“嗯。”   娄听白早早竖起耳朵,一听,喜笑颜开,“你准备什么时候带回来一起吃顿饭?”   魏濮存夫妇一向开明,不介意什么门当户对。魏家有的,别人给不起。魏家没有的,别家更不会有。这个道理,两口子想得通通透透。   所以娄听白只问什么时候带回家,从不问是什么样的女孩儿。   儿子的品性眼光,他们是信任的。   魏驭城没答。   电话适时响,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溜过这个话题。   电话是唐耀打的,言简意赅,“老规矩,晚上明珠会所。该来的都来。”   晚八点。   魏驭城姗姗来迟,一屋子熟人,见着他直起哄。唐耀手指点着牌桌,“怎么回事,今儿你的主场,跟做客似的,一点都不上心。”   另一发小:“魏生心思哪能在这。”   这帮人跟他关系紧密,瞒不住,也没想瞒,都知道魏驭城有了个放不下的心头爱。唐耀揶揄:“可别往寿星心尖捅刀了。”   “生日都不来,魏生可见没戏。”   一唱一和,把魏驭城的戏都唱尽了。   魏驭城冷呵,“我信了你们的邪,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牌桌上有人让座,他手压了压对方肩膀,示意不用。魏驭城走去沙发,像一滩没骨头的泥坐没坐相。他头枕着沙发扶手,换了个边,正对着投屏。点了歌都没人唱,原音穿透耳膜,魏驭城躺着抽烟,一根接一根。   这帮没良心的又开始有话要说,“别人借酒消愁,魏魏不走寻常路。”   “抽烟什么意思知道么?”   “祈福姻缘吧。”   魏驭城自己都听笑了。   又能有什么办法,抓着了把柄,总是矮一截儿的。   唐耀问了句:“小衍呢?”   “来的时候还见着他了啊。”   话落音,包间门应声推开——   “帅哥警告啊,对寿星放尊重点。”钟衍虎虎生威,特别护短:“真当没人给我舅撑腰呢?”   门没全开,他把门缝堵得严严实实。又逆着光,所以看不真切。   “小衍来晚了啊,干嘛去了?”   “还能干吗?”钟衍笑眯眯地把门全推开,身后的人露出隐隐轮廓。   撑腰的人来了呗。   林疏月拎着一只精致小巧的礼盒,踏进来后,大大方方地将它递给魏驭城,轻声说:“来晚了,生日快乐。”   安静两秒,个个起哄。   钟衍第一个不乐意,往林疏月面前一挡,“去去去,这我林老师。”   起哄声更没边了,“是是是,你林老师。”   然后一声连一声的,“林老师好,林老师坐。”   林疏月的手忽被牵住。   魏驭城掌心炽热,如藏着一团火焰。他站在她身边,语气平静, “小衍不懂事,你们多大的人,也跟着不懂事。”   魏驭城说:“叫嫂子。” 第57章 鸳鸯(一更)   魏驭城这称呼一丢, 什么都明朗了。   他们这个圈子,逢场作戏的有,红颜知己有,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 可以宠着,哄着, 但绝不会给名分。   一声“嫂子”,魏驭城把自己的身份摆得方方正正。   唐耀了解个中原委, 于是善意调侃:“魏生最狡猾, 都不问林老师同不同意。”   魏驭城一记眼神压过去,确实心里没底。   林疏月却松开了手, 笑盈盈地拿起桌上一杯酒,坦荡从容地说:“第一次见面,敬各位。”——仰头, 一喝而尽。   不知谁带头喊了声:“爽快!”   直来直去不扭捏, 林疏月用一杯鸡尾酒,轻轻松松赢得了他这一圈里人的好感。魏驭城给的什么态度,他们自有对应的位置。心里头都有了数,魏董交心了。   多难得的机会,谁肯放过。借着生日, 也敢在太岁头上松松土。里头最小的周儿, 与林疏月年龄相仿, 说嫂子好酒量,怎么着都要跟她喝一杯。   魏驭城原本是在和唐耀说话,也不知怎的就空出眼睛和耳朵, 手一伸, 直接盖住了杯口, “我喝。”   “喝了他的,哥们儿都排队呢,魏魏可不许偏心。”另一人马上接话。   啧,串通一气,都等着。   魏驭城难得顺从,说什么,便做什么。他今儿心情好,36岁又怎样,身边有人了。   发小几个闹归闹,都有分寸,不至于失态。   估摸他们也差不多了,魏驭城这才放下酒杯,勾了勾林疏月的手,“来。”   他先出去,过了会,林疏月跟随。   明珠会所是这些纸醉金迷场地的标杆,开了十几年,地位屹立不倒。魏驭城在这有专属包间,他常来,所以轻车熟路。   领着人去到外头的小花园,这里文艺安静,亭阁假山,引一渠活水做池塘,荷叶散落如镜池面,红锦鲤摇曳晃尾,点破夏夜的燥热,自得其乐。   魏驭城没忘把她送的礼物也拎出来,轻轻晃了晃,“是什么?”   林疏月说:“你回去再拆吧。”   魏驭城便听了话。   两人静默站了会,魏驭城指了指她的手,“我看看。”   两周前撕扯荒唐,现在还留着明显的紫印。他的视线低垂,眼角眉梢透着无尽懊悔,指腹在上面摩挲,低声说:“下手重了。”   林疏月低头看了眼他手心,一个个被碎片扎的小伤口,跟筛子似的。她嗯了声,“半斤八两吧。”   四目相对,情绪千帆过,只留淡淡共鸣。   下一秒,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魏驭城领着她坐亭凳上,从兜里摸出一盒绿色的药膏,“这个早该给你的,你别动,我上药。”   青草绿的膏体沾在指尖,一点点地沿着她手腕划圈,魏驭城说:“我瞒着你,替你做决定,是我不对。后边不理智,急疯了怕你又一声不吭地消失,所以对你做了那些混账事。”   林疏月问:“后悔吗?”   魏驭城说:“不悔。因为当时你是真的想走,我怎么样都要留住你。”   林疏月故意肃着语气,“那现在又是做什么?”   “认错。”魏驭城亦干脆坦诚。   认错,却不后悔。   落子无悔,这才是魏驭城。   她挑眉,“错在哪?”   “没压住脾气,忘了月月是水做的。”魏驭城的手劲更轻,“忘当一个人了。”   林疏月暂且无言,任由他轻抚上药,半晌,才轻声:“已经不疼了。”   “身上或许不疼,但我知道,你心里还疼。我那日说的话太重,伤了感情,伤了心。”魏驭城平静道:“其实从知道你的事起,我一直托人在找申远峰。后来王启朝在一个黑砖厂找到了人,他问我怎么处理。我替你做了决定,这是我不对。但月月,我没想息事宁人,也从不怕惹麻烦。他精神不正常,就算问出了什么,也无法作为证据,反倒平白惹你难过。”   林疏月咽了咽喉咙,“嗯。”   “我反思了很久,我不该以我的冷静,来要求你,这本身也是一种苛刻。我想给你一个好结果,却忽略了,或许你从不畏惧艰难过程。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脆弱,相反,你自省,自强,自立。我太把自己当回事,其实你没有我的时候,一样过得好。”   指腹上的药已经抹匀,她白皙的皮肤上泛着很淡的药油光,魏驭城的手没离开,依然搭在她手腕内侧,“但我想,你可以过得更好。”   林疏月低头笑,笑得眼睛有些发酸,“夸我呢,我都快飘了。”   “飘得再远,线也得在我手上。”魏驭城摩挲着她手臂,一字一字似有定海之力,“不管你看没看出来,我都要让你知道,我就是这么个人,是我的,里子面子,好的坏的,过去现在,通通是我的。我喜欢的,就一定要全心全意护着,谁伤害都不行。这一次,是我方式不对,但碰上下一次,我还是这态度。”   顿了下,魏驭城说:“但我一定注意方法。”   他太坦诚了。   不忌惮自己的阴暗面让喜欢的女人知晓,认错认得干脆,态度也撂得明白。话掰碎了说,说得彼此没有半点回旋的疑虑。   抹药的动作用不上了,他索性握住林疏月的手。   掌心贴掌心,细致之下,甚至能感觉到他伤口的异样触感。林疏月下意识地不想碰,怕他疼。但魏驭城一把将手按住,越发用力,握得紧紧的。   他说:“还有叶可佳。”   乍一听这名字,林疏月的肩膀僵了僵,熔浆似是又开始滚滚沸腾。交心时刻,什么面具与伪装都是多余。林疏月不再伪善,诚实诉说:“我不喜欢她,真的真的很不喜欢。”   魏驭城笑,“你从未这么清晰地表达情绪。”   林疏月嗯了声,“要面子。”   静默两秒,魏驭城再开口,“义诊那一次,我对你一见钟情。想着法子想找到你,我问过章教授,他说是叶可佳。我约她吃了一顿饭,明白找错了人。但她装不知情,不肯告诉那日是你。”   林疏月语气酸涩,“魏董太有魅力了。”   “后来,她做了点出格的事儿。”魏驭城微微叹气,语气无奈。   叶可佳求爱不成,起了歪心思。打听到魏驭城的行踪,跟去酒店。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躲进了魏驭城的房间。那天他有应酬,酒喝得多了些,一身疲惫。进房后发现叶可佳,一看她穿的短裙,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脸一冷,叶可佳就慌。   慌了,更害怕失去。火急火燎地主动献身,缠起人来力气是真的大。魏驭城推开她就出了房间,哪知叶可佳也跟上来。   她豁出去了,魏驭城有顾虑。   就这么个画面,谁看了都误会。于是让她进电梯,淡声说:“你给我站好,我和你好好谈一次。”   叶可佳当真是被爱封魔了心智,到酒店外,马路边,魏驭城怎么说,她都置若罔闻。魏驭城耐心告罄,刚转身要走,叶可佳就从后面抱了过来。   那一刻的本能,魏驭城猛地将她往外推——   叶可佳遭不住这力气,惯性力踉跄到马路上,一辆并道超车的出租快速驶过,当即把叶可佳撞出三五米远。   人是没生命危险,但身体多处骨折,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那时候的叶可佳准备考研,就这么错过了机会。魏驭城给予了她最大程度上的援助,一方面合情合理,一方面也是稍有愧疚。   “人是我推出去的,我不推这一把,她不会被车撞。”魏驭城说:“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算信守承诺。至于后来,她进汇中集团,我确实不知情。职能权利在部长手里,不管哪个中层,我都不过问。月月,这一点,我从未骗过你。”   林疏月默了默。   稍分辨,就知道他所说不假。   大学群的消息从来与时俱进,很久远的回忆,林疏月有印象,有次群里在讨论叶可佳没考研的事。她还诧异,叶可佳自身条件不差,本科时就信誓旦旦说靠研B大,怎么突然就没去了。   “这一次,她来找我谈,只开了一个条件。”   林疏月抬起头,“什么?”   “她说,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她永远不来找你麻烦。”   当时的魏驭城坐宽尺红木桌后的皮椅上,叶可佳站在门口,他连门都不让她进,重复提醒:“站那说话。”   叶可佳神色颓然,但仍强打精神,要求去华南子公司。   魏驭城不喜欢在女人堆里扯这些弯弯绕绕,综合考量,让李斯文去办。没想到这一办,反倒办出了他与林疏月之间的嫌隙。   叶可佳的家庭条件不算好,父母国企普通职员,上无靠山,下无门路。她倒是拎得清醒,大腿抱不到,肉末星子还是要捞着。   林疏月想了许久,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淡淡感慨:“她不是真的爱你。”   魏驭城愣了下,没想过她的关注点这么偏奇。之后,又舒心展眉,“那谁真的爱我?”   林疏月指了指自己,当仁不让。   魏驭城言间似有委屈之意,“林老师爱人的方式,嗯,很特别。”   林疏月挑了挑眼角,“那你换一个听话的。”   他笑,“倒也不是不听话。”然后侧头,在她耳边呢喃。   听完,林疏月脸色赧然,把头一偏,笑意散在夜风里。   “叶可佳的事,我没处理好,让你不痛快,是我的错。林老师可不可以给一个机会,假以时日再碰到这类事,我一定斟酌出更好的解决方法。”魏驭城再度握住她的手,体温攀延,心跳延续,“生气是应该,哪怕你说句分手,我都无二话。”   林疏月显然不信,唇角微微翘着,拿目光刺他。   魏驭城亦坦然,“等你顺过气了,再把你追回来。”   林疏月差点气笑,“我有的选?”   “你没的选。”魏驭城狂且傲,以沉静语气说出这四个字时,偏又带着天生的信服力。他目光忽的一软,满分真心:“我今晚把自己劈开给你看,好的,坏的,你爱听的,不认可的,哪一样我都不骗你。我家月儿,独立又清醒,温柔且强大,你该值得更好的生活。我说错的话,做错的事,气一气,怎样都行。只是,别往心里去。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心里留了刺,那就拔不出来了。”   一席话,剖了心,掏了肺,魏驭城交出了自己那张底牌。   从此以后,底牌是她的了。   这时,钟衍过来寻人,一声声“舅舅,舅妈”叫得生怕旁人听不见。林疏月与魏驭城对视一眼,同时弯了弯唇。谁说小少爷不长心眼?明明心如明镜。   这里名花贵草,打理得生机勃勃。高矮参差的枝叶里,魏驭城唤了一声,“这里。”   没等钟衍找到,他和林疏月自觉走了出去。钟衍的视线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顿时笑容明朗。他忙不迭地讲述自己的劳苦功高,“会所不让进,是我下去接的人。一路没少说您好话,还有林余星那边,我都瞒着,愣是没透露一句风声。”   他满脸殷勤,眼神乖萌,头发丝儿都写着——这样的外甥不值得多一份零花钱吗。   而魏驭城始终目光浅淡,方才浓烈的情绪传递,一下风止。   这时,他手机响。   魏驭城走前几步接听,这通电话他全程英文。发音标准,构词精确,林疏月忍不住侧目。钟衍趁此间隙,拽着林疏月的胳膊借一步说话。   他越想越没底,“我舅对我的态度好冷淡,你没跟他说,我那晚骂他老畜生的事儿吧?”   林疏月看他一眼,“嗯?”一时没明白。   “我晕死,我就知道,吵架的恋人靠不住。转身一和好就把我给卖了。”   “你说的哪次啊?”林疏月被他嚷得太阳穴突突疼,是真没想起。   “就是你被我舅捆绑囚禁,我这个小英雄来救你于水深火热,还跟你统一战线,帮理不帮亲对他三连骂,不是男人,是老畜生的那一次啊!”钟衍虽压着音量,但语气克制不住地激动。   林疏月依然没有过多反应,只视线有一个上抬的动作。   钟衍顿感背脊麻凉。   他慢慢转过身,毫无意外的,对上刚结束通话、手机还握在掌心的……老畜生本人。 第58章 鸳鸯(二更)   钟衍摸了摸心脏, 也不知现在装晕还来不来得及。   魏驭城神色凝重,那点长辈温情褪去在眼角之外。他深思,严肃, 眉眼深处,望不透的动机。   就在钟衍觉得要完时, 魏驭城竟然抬手, 在他肩上拍了拍,留下一句:“说得没错。”然后牵着林疏月离去。   钟衍这一下的心跳悬停半空, 直到不见两人背影,才彻彻底底落了地。   重回包间,唐耀那帮人已在牌桌悠闲。见着魏驭城进来, 头也不抬,“这才多久啊,魏董真是越来越退步了。”   魏驭城也不恼,走过来说:“筹码带够了吗?就这点?让你过不了三局。”   唐耀对林疏月笑了笑,“林老师玩儿吗?”   魏驭城圈着她的手往跟前带, 把她轻轻按坐在牌座上,然后一手压在桌面,一手搭着椅背沿, 一个自然而然的归属姿势。他说:“玩,也是帮我玩。”   唐耀没眼看,啧的一声, “太狂了, 林老师得好好管教。”   林疏月欣然一笑, “好呀。”   重新开牌, 两把之后, 唐耀算是看出来了。   管教是管教, 但却是替魏驭城管他们呢。   林疏月太会玩儿了,纤纤手指压着牌身,整个人从容自信,真不比他们这帮金玉公子哥儿虚了气势。半小时后,在座的纷纷笑言:“嫂子护夫,魏生好福气。”   魏驭城顿时笑容朗朗。   唐耀挑挑眉梢,看出了门道,“林老师,很会玩。”   林疏月温和一笑,“我大学时,参加过棋类社团,融会贯通,大部分的牌类玩法都会一点点,但技艺不精,纯属运气好。”   牌桌上大杀四方,此刻觉得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林疏月把一堆钱往外推了推,“就不要了吧。”   魏驭城手一揽,把那堆钱又拨回她面前,“拿着。”   林疏月仍局促不安,仰着头问他意见:“那要不,请吃宵夜?”   “这包间的消费都挂我账上,不用心软。”魏驭城挺不客气地点评:“赢这么点,便宜他们了。”   几人调侃,不肯善罢甘休。林疏月不喧宾夺主,侧头对魏驭城说:“我去那边坐会。”   魏驭城的手搭在她腰上,很轻的一个动作,“去吧。”   这边牌局继续,林疏月离得远,言词便没那么多顾虑。魏驭城平日看着多稳重的一人,什么歪七八扭的话都能调侃个没边。   他叠着腿,稍稍侧身坐着,指间握着牌,总是自信地将它们一把收拢,压在桌面。待对方觉得要赢时,他手一挡,“慢着,我要得起。”   然后一阵不满,“魏魏最狡诈。”   林疏月转过脸,笑意弥漫。   进来喝的那杯鸡尾酒上了头,林疏月浑身软绵绵的,手也抬不起力气。于是顺着沙发,一点点往下倾斜,最后躺在上边睡着了。   一局结束,魏驭城又是赢家。那几个刚要哄闹,被他肃着语气打断:“别嚷。”   他拎着外套起身去沙发边,轻手轻脚地将外套盖在她身上。   重回牌桌,魏驭城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说话。你看我,我看你的,啧,怎么都成哑巴了。唐耀看不惯,烟盒往桌面一丢,“烟也不许抽,话也不许说,歌也不能唱。知道你心思没在这儿,酸不溜秋的,我粮都吃饱了。”   本想扣着魏驭城,就不让他散局,憋死他。   但看林疏月那样睡着,也都不忍心,于是早早散场。   钟衍在负一楼蹦迪,估计一时半会也不想回。魏驭城叫醒林疏月,见她一脸懵,不由发笑,“喝酒的时候不是挺豪迈吗?”   林疏月嘟囔:“好意思讲,我给你撑腰来的,没点感激心。”   “感激有什么用?”魏驭城弯着腰,将人从沙发上捞起,“做点儿实际的,林老师才能感受到我的真心。”   都这样说了,总不能装糊涂。   林疏月勾勾他的小拇指,眼神懵懂纯真,偏还语气无辜,“那就看魏董表现哟。”   一眼天雷勾地火。   魏驭城没含糊,拎着人就往外走。车开过两个路口,林疏月咦了声,“这不是去公寓的方向。”   魏驭城:“嗯,不去。”   林疏月狐疑地看着他。   “我已经让人挂了出售,以后都不用去了。”魏驭城依然镇定自若。   林疏月很是意外,“为什么?”她记得魏驭城说过,最喜欢这一处公寓的位置,迎面就是无死角的浩瀚江景。   魏驭城:“这房子里,你甩了我一次,吵架一次,看着心烦,不吉利。以后再也不用去了,明天我让秘书发你一份单子,你喜欢哪个,我们以后就住哪个。”   林疏月仍是糊涂的,“什么单子?”   “我私人房产。”魏驭城顿了下,“太多了,有时候我自己都记不全。但明珠市你听说过的楼盘,应该都能找到。”   林疏月无语凝噎,男朋友太有钱,压力很大。   魏驭城直接开去了VI.SA,侍者过来泊车,魏驭城绕到副驾替她开车门。林疏月懒在位置上没有动,神色不明地望着他。   魏驭城一手搭着车顶沿,弯腰探进半个身体,慢条斯理地帮她解了安全带,语气沉稳说:“我明早有早会,住公司附近方便。”   林疏月挑眉指了指前边,一条马路的距离,是明珠市金融商圈的顶级LOFT。   “你刚不还说,明珠市的楼盘,都能找到你的户名吗?”   魏驭城眸色略深,正正经经地说:“地方小,不够发挥。”   ……   骚的没边儿了!   VI.SA的套房确实条件优越,魏驭城放开手脚,今晚是不打算做人了。林疏月想挣,但那杯鸡尾酒的后劲不知怎就这么大,比刚才在包间更没力了。   她说:“我想洗澡。”   魏驭城抱着人一块进了浴室。衣服还正经地挂在身上,伸手就把花洒给打开,两人淋得一身湿,朦朦胧胧的透感,反倒更有张力。   林疏月很紧张。   魏驭城一手压着她的肩膀定在墙壁,“别动。”   下一秒,声音自下方传递,“我来。”   魏驭城的掌控力在这种事情上格外明显,你的感官,你的一切,都由他游刃有余地拿捏住。而你能够做选择的,就是变成一条干涸的鱼,还是变身顺从的鸟儿。   最后,魏驭城的移开脸,向一旁轻轻吐水——也不知是花洒的水,还是别的时。这一幕太有冲击力了,林疏月闭上眼,想当个死人。   天上明月光,人间红尘滚滚。微风入窗,与有情人共襄盛举。绵绵温情幻化成浓烈旖旎,四季之景,无论风雨,都由这人一手操纵。   纵就纵吧,林疏月接吻时,深深闭上眼,心里的铜墙铁壁化作软泥,春水滋润下,于这一夜,开出了抹蜜的花。   凌晨之后,魏驭城按动开关,窗帘缓缓移开,城市霓虹飞旋入目。   身后,睡着的人依然眼角沾泪。   魏驭城走过去,压实了些她身上的绒毯,这才走去另一侧的小厅。温黄的灯氛平添克制的高级感,桌上是他随手放置的车钥匙,手机,以及一只暮霭蓝的精致礼盒。   零点后,就算过完生日。但惊喜哪一刻都不晚。   魏驭城慢而耐心地解开包装,里头一只方形丝绒盒,触手温暖,他细致抚摸几秒后才打开。   是一对白金袖扣。   不似一般的圆形或方形,而是两弯月亮。白金扣身被灯光晕黄,像极了将满的圆月。魏驭城低低笑了下,拢紧掌心。   这是林疏月的心意。   魏驭城36岁这一天,得到了他的月亮。   翌日清晨,阳光洒进房间。   林疏月被刺醒了,身上像被碾过似的,伤筋动骨疼极了。她没好气地推了把身边的人,“魏董,九点了。您早会还开吗?”   魏驭城难得酣眠一夜,还舍不得睁眼,懒懒应了声,“开,我跟你一对一地开。”   林疏月下意识地缩了缩肩,咬唇不满,“你属狗的啊,咬的我全身是印。”   人没清醒,嗓子还有点哑,魏驭城嗯了声,“属狼的。”   “好意思。”林疏月难受得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她一直看着他,手指从眉尾开始,一路下按,眼皮,眼角,挺立的鼻梁。   魏驭城仍没睁眼,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声音似烟嗓,能沉浸她心里,“月儿,跟我回家,见见我父母。”   这冲击力太大。   林疏月十几秒没吭声。   魏驭城终于睁眼,也不逼她,只捏了捏她的脸,然后起床,有条不紊地穿衣服。林疏月还缩在床上小小一只,一屋狼狈没眼看,她乱糟着头发,神色游离。   魏驭城睨她一眼,竟然有了几分负罪感。   下手又重了。   今晚要轻一点。   林疏月启了启唇,扯了个无边无际的话题,“酒店送早餐么?”   魏驭城套上西裤,正系皮带,“不送,我取消了,换别的。”   “嗯?”林疏月看向他。   “晚上,让酒店多送两盒套。”魏驭城漫不经心地说。 第59章 鸳鸯   这男人就是有本事, 把轻浮浪荡的话说得一本正经。林疏月被他这惊世言论彻底砸清醒,赤脚踩地,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衬衫领, 有必要提醒:“你昨天过的是36岁生日。”   “所以呢?”   “不是16岁。”   魏驭城低了低眼,“我16岁,讲的话比这荤。”   林疏月忍笑, 拍了拍他大腿,“对得起你这身西装吧,魏大老总!”   “我脱了西装,得对得住你。”他还认真起来, 简直没眼看。   林疏月觉得挺危险, 立即终止话题,去盥洗。走出来时,魏驭城已经穿戴整齐, 西装剪裁都是合着他身材定制,宽肩窄臀,这双长腿尤其绝。   林疏月心里默默给他封了个外号:西服杀手。   魏驭城唤她过来帮忙,戴她送的月亮袖扣。   林疏月接过,低着头摆弄, “这是我在一家小店里定制的, 东西不贵, 主要是太贵的我也送不起。千把块钱的东西, 上不了台面,你也不用刻意戴着。”   魏驭城说:“女朋友不带, 我还能带谁?”   啧。   老男人说起情话来, 不要太动听。   两只都扣好后, 林疏月又帮他戴上那只天蝎座的手表, 笑着揶揄,“魏董,真不打算换啊?不符身份呢。”   魏驭城顺杆爬,语气真挚无辜:“你都说不符身份,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身份?”   “这天你还想不想聊了。”林疏月重重地戳了戳他胸口,“给我好好说话。”   魏驭城笑,不能再耽误,李斯文的短信已经发了好几条,也就摁着最后这点底线,没敢给他打电话。今天真有早会,推迟了两轮,再晚,就能直接取消了。   有时候李斯文觉得,当这秘书也挺有意思,经常能发现老板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到中午,会还没开完,就地休息半小时,叫了工作简餐。   魏驭城回办公室时,吩咐李斯文去办两件事。   一,辞退叶可佳。   二,这周六的工作全部延后。   —   林疏月回工作室时,夏初正好得闲,在二楼和林余星聊天。余光瞥见人进来,立即啧啧啧个没停,“你姐姐哟,重色轻友,都迟到俩小时了,星星你说,罚多少钱合适?”   林余星兑了两滴柠檬在水里,头也不抬地答:“全扣。”   “没白疼。”   “然后我和我姐,下个月都找你救济。夏夏姐,我想吃帝王蟹。”   夏初笑骂,“小白眼儿狼。”她放下咖啡,从围栏探头,“姓林的,你弟欺负我啊。”   林疏月站在楼下,仰头笑,笑容干干净净,“我弟还是你弟?”   夏初抿抿唇,眼珠转两圈,“行吧,我弟。”   林疏月不想上楼,昨晚被折腾狠了,大腿根骨折似的疼。望着这一圈旋转楼梯,心颤。林余星在楼上嚷了句:“姐,你的花。”   林疏月一看,右边矮桌上,真有一大捧淡粉色的香槟玫瑰。   “谁送的啊?”   夏初说:“别看我,那是你的。”   林疏月一怔。   夏初边说边下楼,到面前了一口喝完剩下的咖啡,润着嗓子说:“裴彦一大早就捧着花上门,特直接地问你在不在。然后走的时候还留了句话。”   “什么?”   “花是玫瑰,不是月季,让你别认错。”夏初想起仍想笑,“语气特萌。”   “那你跟他说了没?”林疏月情绪复杂。   “说啥?你有男朋友?那会儿你俩不还冷战吗?我又不清楚状况。”夏初有理有据,“再说了,现在跟他合作,他可是我们的甲方爸爸。不敢一次性得罪。”   楼上的林余星,冷不丁地冒出声音,“他没魏舅舅帅。”   夏初挥手,“去去去。”   “这事我就当不知道,只要他不再送,”林疏月拨了拨玫瑰花蕊,“就当是月季吧。”   林余星声音幽幽飘来,“他没魏舅舅好。”   夏初挥拳,“走走走。”   林余星吐了吐舌头,一脸不情愿地继续拼乐高了。   林疏月把裴彦送的花换去了门口矮柜上的花瓶里,夏初弯着眼睛,“这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林疏月又捡了一支半开的玫瑰花苞,随手系在上门沿的风铃尾巴处。风过时,铃铛响,玫瑰也跟着摇曳。   “夏夏,你明天陪我逛街吧。”林疏月难得的,露出忐忑无助的神色,“魏驭城要带我去见他父母。”   夏初特别平静,一点也不意外,“他这样的男人,认定的人,那就是他的。”   林疏月有必要提醒:“第一,你是我闺蜜。第二,你对他的滤镜过于优美了。”   夏初嘁了嘁,“我是你妈我也得说实话。魏驭城和别的暴发户可不一样,人家几代营生,打下的这江山财富可不止是金钱。祖训家规,人品修养,那都不是一个层面。你看魏驭城,他这种级别的男人,你可曾听过他的桃色绯闻?人家是铁了心,要收你进户口本儿,所以不忌讳让公司的人知道。换一个试试,最多保持地下炮|友关系,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还都得由他说了算。”   ……姐妹,过于直接了。   林疏月心思凝重,“要不,我拒绝吧。就说这周你派我出差。”   夏初猛地后退一步,化身暴躁婆,“滚滚滚,我还不想被他封杀。”   本来林疏月只是略微茫然无措,可听夏初这一总结,心脏跟漏气了似的没了底。逛商场是为了选见面礼,空手去总归不好。   去了才恍悟,这也太难了。   奢侈包包吧,基础款的又很大众,贵的,真买不起。首饰吧,逛了一圈,也没挑中合心意的。衣服这些更不用提,万一两人喜好千差万别,谁都尴尬。   千愁万愁,林疏月彻底无奈了。   夏初搜索了魏驭城的母亲,娄听白。网页可见的资料寥寥无几,点进八卦论坛,倒是能窥瞥一二。夏初本是打探军情,结果一刷,还吃起瓜来。   “你知道前年CHRISTIE\'S拍卖出的那枚天价翡翠戒指归了谁吗?”夏初惊叹:“娄女士,应该就是魏驭城他妈妈!”   “原来魏驭城上头还有两个伯伯,据说当年争家产,简直可以拍几部豪门风云。他爸妈那年打通关系,拿下J市十个亿的高铁项目,彻底稳住家主地位。”夏初兴奋道:“对不起,我觉得他爸妈的爱情有点好磕。”   好不好磕放一边,现在林疏月只觉得更害怕。脑海里勾勒的是两个铁血长辈形象,然后指着她说,我魏家大门不是这么好进的!   林疏月拉着夏初逛遍两座商场,咬牙买了三套昂贵裙装。至于礼物,她想斟酌一晚,明天再订。夏初晚上得回一趟自己家,工作室里就林疏月姐弟俩。   “你确定这套比较好?我感觉白色裙子更庄重?”林疏月在镜前来回摆动,一问再问。   林余星捧着白白的小脸,少年也有愁滋味,“姐,其实都好看,真的。”   “那不行,你肯定没瞧真切。”林疏月说:“我再重新穿一遍。”   林余星做了个插心口的动作,起身走过去,指了指她衣柜,“姐,其实你穿这个最好看。”   是林疏月常穿的风格,简洁清爽,把她偏妩媚的神韵很好地综合,人群中一眼即能看中。林疏月冷静了,把新裙放一边,笑着摇了摇头。   该怎样就怎样,还是轻松上阵吧。   周六,上午十点,魏驭城来接人。远远地就瞧见她一身杏色无袖连衣裙,娉婷怡然地站在路边。魏驭城降下车窗,给予了一个满分欣赏的眼神。   上车后,林疏月也没说话,只偶尔在后视镜里目光相接时,她会下意识地轻抿嘴唇。   恰逢红灯,魏驭城的手越过中控台,覆于她手背, “紧张了?”   林疏月呼呼气,“有点儿。”   “不用紧张,我父母人很好。”魏驭城笑了笑,“我能带人回去,他们是真高兴。”   林疏月丢了个“不信”的眼神,语调婉转拖长,“没带过人啊。”   魏驭城嗯了声,“没带过。我家家教严。”   林疏月挑挑眉,“家教严还跟我一夜……”   “不止一夜。”魏驭城捏了捏她虎口处的软肉,“是一见钟情,延续至今。”   林疏月脸颊被温水煮了一般。   魏驭城瞥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这人,听了实话就变小木头。”   变回绿灯,车流缓缓。魏驭城推变档位,轻点油门,“不过没关系,晚上揉一揉就软了。”   林疏月笑着装凶,“好好开车!”   魏驭城说:“嗯,晚上也会好好开车的。”   “……” 第60章 鸳鸯   虽没个正经话, 但情绪分了一羹出去,林疏月便真的不那么紧张了。魏驭城低眼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送你母亲的礼物。”   魏驭城没细问,车程一小时, 终于到魏宅。   地方不算偏, 周围是几座明清时的翻修皇家园林, 平日对游客开放。白墙青瓦的掩罩下, 新竹翠绿里,一处凸出来的八角亭若隐若现。今日周六,游客多, 共用的一条车道人车熙攘。往右岔路, 延伸出一条稍窄的道,百来米远是门禁,旁人无法靠近。魏驭城点慢车速, 系统识别后,自动开闸放行。   有游客稀奇:“原来能进车啊?”   导游解疑:“这里面是私人住宅,户主的车才可以进。”   又是一片感慨讨论声。   再开两三分钟就到了院门口, 俨然是一座珍藏的私家园林。院子里的花木精心打理, 池塘锦鲤悠哉讨食, 池上架了一座木桥,经过时,魏驭城随手拈起木架子上的鱼食,挥手往下洒。   林疏月侧头, 看那一群锦鲤争先恐后张嘴, 条条肥美。   “诶。”林疏月脚步慢下来, “我今天妆还可以吧?”   “可以。”   “敷衍, 你都没仔细看。”   魏驭城勾了把她的腰, “我说的你还不信,去,让我妈评评理。”   内屋的门适时打开,家里阿姨也难掩惊喜,“总算来了,夫人他们盼了好久。小月你好,快请进。”   魏驭城叫了声:“赵姨。”   林疏月也跟着这样叫。   他侧耳轻声,“我母亲嫁到魏家时,赵姨就一直跟着的,人很好,也当半个亲人了。”   娄听白从偏厅走出,一身孔雀蓝的改良旗袍,随着动作流光簌簌,衬得人像一汪静宁深邃的湖,气质顶顶出众。她的眉眼始终透着笑,目光一直落在林疏月身上。   魏驭城眼角轻挑,没个正形,“妈,过分偏心了。连我都不看一眼了?”   娄听白轻嗤,“看了三十几年,还能变模样?要是再不带人回来,干脆连门也别进了。你说是不是,疏月?”   林疏月笑,“伯母您说得对。”   有了自然的开场白,紧张情绪便不值一提。她递过手里的小礼袋,“伯母,这是给您的见面礼。”   娄听白没敷衍,接过后就拆开,眼前一亮,竟是一条扎染的丝巾。藏蓝底色,花纹不复杂,但粗细浓淡搭配得很有意思。   林疏月说:“上半年我在南青县待过几个月,那边农妇都擅长做扎染,我跟着学了点皮毛,这块丝巾就是我自己染的。您若不嫌弃,束发时当头饰点缀,也图个新奇。”   “还能系手腕,与我这一身衣服正相配。”娄听白当即伸出手,“疏月帮个忙,帮忙系一下。”   林疏月也没有过多受宠若惊的表情,她大大方方照做,心灵手巧,调整好系结的方向,由衷肯定:“是挺好看。”   “小月来了啊。”魏濮存正下楼,戴着极细的金丝眼镜,岁数不年轻了,但背脊体态笔直,没有半点老态。林疏月乖巧笑了笑,“伯父您好。”   魏濮存有一种旧上海老派贵族的儒雅气场,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角色,林疏月总算明白,魏驭城这顶级容颜的基因是从何而来了。   “听小衍念叨过无数次,他这次确实没说大话。”魏濮存也温和客气,没点架子,“我这外孙,少不得操心,这一年的改变,我们也看在眼里,是你功不可没。”   到这,林疏月真正受宠若惊,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本来不紧张了,您这样夸,我真受之有愧了。”   娄听白适时宽慰,“你担得起,以后驭城待你不好,跟我说。”   魏驭城声音缱绻,懒懒应了声,“哪敢。”   “还有你不敢的。”娄听白显然不信,边泡花茶边闲聊,“余星怎么没来?”   林疏月愣了愣,想不到她竟然还记得林余星。   “下次来,把他也带上。这孩子懂礼貌,讲规矩,我很喜欢。”   魏驭城不咸不淡地搭话:“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余星啊?”   娄听白笑着说,“都喜欢。”   林疏月渐渐发现,俩长辈都是很能聊的人,不管什么话题,都能不冷场。后来魏驭城与父亲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涉及的领域挺冷门。物理相关,什么纳米超导体的。   意外的是,说到一些专业名词时,林疏月竟然能搭几句话。娄听白甚为惊喜,“你也知道?”   林疏月含蓄,没敢班门弄斧。   “听魏魏说,你学的心理?”娄听白:“Alfred Adler,是个体心理学的创始人对不对?”   林疏月怔然, “伯母,您也了解?”   娄听白低咳,也没敢班门弄斧。   俩人都没看出彼此端倪,倒是魏驭城,目光一直在她俩之间游离。   吃过饭,魏濮存和娄听白适当给出空间,让魏驭城带人在宅子里转转。林疏月很喜欢他家这院子,简直缩小版的江南水乡。   她瞅了瞅身后,没人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还是很紧张。”   魏驭城故作严肃,“那就是娄女士的不对,待会我说她。”   林疏月连忙堵他的嘴,真急了,“没有的事!你别捣乱!”   魏驭城忍俊不禁,牵着她的手,围着院子绕了半圈,日头太晒,又将人领进了屋。林疏月一时起兴,“你的房间呢?”   魏驭城带她去。   这房间开了三面窗,蒲草编织的窗帘,红木家具有些年头,触手光滑温润,随便一张鼓凳都价值不菲。不同于明珠苑的高阶奢华,这里更具书香气。   林疏月真心实意道:“跟你风格不搭。”   魏驭城在躺椅上闲散,像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我父亲,年轻时候不想接手家业。他的理想,是当一名翻译官。”   林疏月怔然,“那怎么?”   “剑走偏锋。”魏驭城说:“我父亲上头还有两位兄长,我母亲那时怀了我,却被他们有心陷害,害她差点出事。我父亲怒了,摒弃理想去争江山。”   林疏月连连点头,“多说点,夏初喜欢听豪门八卦。”   魏驭城抬眼,“现在他俩唯一的心愿,就是早日含饴弄孙。”   林疏月反应慢半拍,“辛苦大半辈子,也是应该的。”   魏驭城望着她,“嗯,应该的。”   一顿,林疏月目光嗔怨,大意,又落入他陷阱了。   魏驭城笑声招摇爽朗,跟着摇椅上下轻晃,半卧姿,眼神这样多情,简直男色迷人。片刻,他问:“刚才和我父亲说那些生涩难懂的专业词,你怎么知道?”   提起这个就胆战心惊,林疏月不想瞒他,硬着头皮承认:“我上网查了,你父母都是学霸,我怕搭不上话,背了一晚上专业名词,太难了,实在记不住更多了。”   魏驭城愣了愣,心上似有清风过,涟漪阵阵,是从未有过的悸动。   离开时,娄听白主动挽着林疏月的手,走到院外。吃的用的塞了魏驭城一车厢,魏驭城刚想婉拒,被母亲一记眼神打压,“又不是给你的。”   魏驭城难得无语凝噎。   “阿姨很喜欢你,你要常来看阿姨。”娄听白覆着林疏月的手背,语气和态度都是平和温良的,“驭城自小独立,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不必顾虑什么,我和他父亲,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信任他的眼光,信任他的选择,信任他每一次的决定。   娄听白也是女人,更能站在女性角度给予林疏月合适的态度。   就如此刻,话不用说满,但字字真挚,林疏月能听懂。   两人走后,娄听白微微松气,问丈夫,“中午的时候,我没说错人名儿吧?”   魏濮存点头,“阿尔弗雷德·阿德勒,没有错。”   娄听白彻底放心,顺了顺胸口,“早听说她学的心理专业,亏我昨晚看了一宿心理知识,幸好没出错。”   魏濮存笑意加深,“你啊你啊。”   “还不是你这儿子。看出来了吗,真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了。”娄听白欣慰更多,“也好,三十好几的人,总归有个定数了。”   —   从魏宅出来后,林疏月似被解放天性,挣脱束缚,叽叽喳喳话多得不行,“我跟你说我本来超级紧张的,前天还叫夏初陪我逛街,并且设想了很多可能发生的场景。”   还没入市区,新修的八车道路宽车少。魏驭城单手控方向盘,另只手垂放腿间,耐心听,感兴趣地问:“比如?”   “你妈妈女强人,气势凌厉,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我魏家大门。”   “我就说,伯母,我不是阿猫阿狗,我叫林疏月。”   魏驭城弯唇,笑意浸在眼角。   “你家给你找了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你妈妈拿了一张500万的支票,对我说:‘离开我儿子,钱给你’。”   魏驭城意兴阑珊地“哦”了声,“那你要了没?”   林疏月:“伯母多给点吧,我们魏董,怎么也值个501万吧。”   魏驭城眉朗目清,“我好贵啊。那后来,怎么没买礼物了?”   “因为我想好了,如果你母亲喜欢我,我提点水果她都吃得像蜜糖。如果她不喜欢我,我就算送她再贵重的东西,她也不会接受。”林疏月认了真,“而不管她喜不喜欢我,我都要跟她宝贝儿子在一起。”   她说:“千难万难,我再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魏驭城没说话,只手指下意识地按紧了方向盘。   林疏月丝毫不知他的情绪变化,继续碎碎念,“我还买了三套贵得要死的裙子,本想穿来见你父母。后来我也想通了,我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坦诚点,也是尊重长辈。”   只是一想到那三套裙子花了她近五位数,林疏月就止不住地肉痛,“呜呜呜太贵了太贵了。不过样式是真的好看,回去我穿给你看啊。”   静了两秒,魏驭城忽而沉声,“在我面前,为什么还要穿衣服?”   林疏月:“……?” 第61章 鸳鸯   年岁渐长, 脸皮也跟着增厚。   林疏月脸不红心不跳,将他的深沉语气也学了个七八分,“行,以后在我面前你也别穿衣服。咱俩一样一样的。”   魏驭城问:“还有这种好事?”   林疏月没绷住, 笑骂:“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魏驭城不再逗她, 左转并入主车道后, 认认真真开着车。林疏月调低了一档空调温度, 随口说:“送我回夏初那吧,你绕绕路。”   魏驭城说:“不绕路,一起。”   林疏月闲闲道:“魏董大忙人, 还有空去体察民情了?”   绿灯过半, 魏驭城加了点油门,踩着尾巴开过这个路口,一副正经语气, “去看看我的小舅子。”   林疏月:“……”   还挺会代入身份。   夏初去政务部门办业务,下午不在工作室。魏驭城进来就看见门口柜上的香槟玫瑰,林疏月没来由地说了句:“这是月季, 别认错了。”   魏驭城的目光悠悠挪回她的脸, 林疏月扬开下巴, 伸手碰了碰上门沿的风铃,细细碎碎的铃铛响,清脆悦耳。魏驭城盯着系在上面的玫瑰,有些时日了, 花瓣边沿微微发黄卷曲。他问:“这也是月季?”   林疏月径直朝房里走, “食人花。”   林余星从二楼探出脑袋, “魏舅舅来啦!你来看看我拼的新乐高!”   魏驭城上楼, 一手撑着桌面, 一手搭着他的肩,“宇航系列?这架火箭模型,是97年的‘长征三号乙’,有效载荷达到五千公斤,在当时已经很了不起。但由于一个电子元器件的失效,导致发射失败。”   魏驭城又拿起一盒没拆的,“做得很逼真,也有难度。别太累,要注意眼睛休息,不要让你姐姐担心。”   林余星乖乖点头。   魏驭城还想继续聊些别的,但这小少年目光有意闪躲,眼珠转回乐高上,有模有样地研究。显然是不想聊天。魏驭城想笑,但没拆穿他,“你先玩儿,舅舅不吵你。”然后下了楼。   林疏月咦了声,“就下来了?”   魏驭城走过来,“嗯,小孩儿有心事。”   “刚才还小舅子叫得亲,没顺着你就变小孩儿了?”林疏月替弟弟抱不平。   魏驭城无奈,挑起她的一缕头发缠在指间,“别惹事。”   林疏月的头朝他那边歪了歪,“诶,别扯,疼。”   魏驭城立刻松手,神色紧张。可一对上林疏月狡黠的眨眼,就知道被她骗了。两人在桌面调笑,林疏月手机响。手机屏朝上,魏驭城看到上边的名字是裴总。   林疏月当他面接,很礼貌的语气:“裴总您好。”   魏驭城不由向她靠近一步,不动声色地翻着桌上的绘本。林疏月听了几句,“好,您在哪儿?我就出来。”   电话挂断后,林疏月说:“出去会,客户来了。”   魏驭城没吭声,就听她一声吩咐:“帮我烧壶水。”   他抿抿唇,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了门。   林余星探出脑瓜子,偷偷瞄了眼,并且顺手偷拍了一张魏驭城的背影。他把照片发给钟衍:   -小衍哥,形容一下。   钟衍回得快,两个字:   -怨夫。   裴彦的车就停在工作室外,他坐在车里回电话,所以林疏月走过来了,他仍没察觉。车窗降下一半,林疏月把车里看得清清楚楚。   副驾驶又一捧鲜艳欲滴的香槟玫瑰,还有一个漂亮的礼袋。   她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裴彦对她笑了笑,指了指手机。林疏月比了个OK的手势,安静等在车外。   很快,裴彦下了车,一路小跑着绕到副驾驶这边,“不好意思林老师,久等了。”   “没事,一会会。”   裴彦今天这身是精心打扮过的,浅色polo衫很提精气神,头顶艳阳天,眉目耀眼。迎上林疏月的目光时,又别有深意地转开了些。   再转回来时,神色真挚,“那个,林老师我……”   林疏月直截了当,“裴总,花就不必送了,我有男朋友了。”   裴彦愣了下,但不至于失态,依旧是温和轻松的语气,“我没别的意思,路过花店,看花漂亮。林老师拿去吧,放工作室里也添一份好心情。”   而窗户边。   魏驭城一直站在那儿喝水,一点点地倒,小口小口地吞咽,视线有意无意地往外面送。耐心告罄之际,林疏月回来了。她手上拿着个文件袋,看起来就是谈完工作的正常样子。   他冷不丁地说了句:“林老师现在比我忙。”   林疏月看都懒看他,“退休,养你。”   —   晚八点,魏驭城从工作室出来,开车回了趟魏宅。   魏濮存和娄听白正在偏厅煮茶,阿姨给他拿拖鞋,魏驭城拦了把,“您腰才好,我自己来。”   入了夜,院里风过草木动,时不时地送来阵阵栀子花香,闻得人身心舒悦。娄听白换了身家居服,柔糯的针织披巾围在肩上,转身时滑落一角,“回了啊。”   魏驭城走来,帮母亲把那一角重新提拎好,应了声,“嗯。”   “吃饭了吗?”魏濮存问。   “吃了。”魏驭城答。   娄听白往右边挪了挪,给儿子让出一处座,“疏月现在住哪?”   “她朋友的工作室,带着林余星。”魏驭城接过阿姨端来的茶水,就着润了润口,没有太多开场白,单刀直入地要答案:“爸妈,对她印象如何?”   娄听白微微皱眉,“吓我一跳,幸亏没外人,还以为我和你爸怎么你了。”   魏驭城松了目光,放低姿态,“我的错。”   魏濮存:“余星那孩子,乖巧,有礼貌,是她这个姐姐教得好。”   魏驭城一下明白父亲要问什么。   果然——“她家里头的关系,理清楚了吗?”   其实魏濮存和娄听白在林疏月来之前就了解个大概,倒不是他们有心查,而是魏驭城一早就打了预防针。   定的周六见面,周四他特意回来了趟。   魏驭城想要的人,想达成的事,那便能谋划得滴水不漏,万无一失。不用父母主动,彻底平息了两老的好奇心。林疏月的年龄,学历,个人情况,交待得明明白白。听到这,娄听白连连点头,是满意的。   魏驭城话锋一转,“但我也跟您和爸透个底,疏月哪里都好,唯独家庭关系。”   魏濮存:“父母离异,还是单亲家庭?”   娄听白:“多大点事。”   “都不是。”魏驭城说:“她父亲早年病逝,母亲从怀她起,就一直抱着敌对的态度。她与她母亲的关系一般,林余星与她是同母异父,并且,抚养权一直在女方手里。”   娄听白糊涂了,“有点绕。”   “小星一直没上户口,先天性心脏病,这些年也一直是疏月在照顾。她大学毕业后,被一个精神病举报,原因种种,吊销过从业执照,也因为她母亲的关系,这两年一直搬家、换地方。她未必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过去,但我认为,这跟她本身没任何关系,这是别人不好,她一直是个好姑娘。”   很长一段时间静默。   烟炭炉子上的花茶煮透了,正咕噜噜地冒着泡。   娄听白与魏濮存对望一眼,谁都欲言又止。   魏驭城的脸色就这么一点点沉下来,眉目间的那点平和之气,也一分分褪尽。老少三人,呈三角之势,于沉默之中,各怀心思,各个凸出了棱角。   魏驭城当场就撂了话,“有想法,我理解。周六我一定会带她来。”   魏濮存皱了皱眉,威严气势仍能镇场,“我和你母亲还没说话,你这不明不白的威胁,说给谁听?”   魏驭城没吭声,叠着腿,坐得身板笔直,哪有半点受教的谦虚姿态。   娄听白拢了拢披肩,抿了一口茶缓过劲,“你刚才说什么,她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过去?”   魏驭城抬眼望向母亲,“嗯”了声。   娄听白气质雍容,情绪始终平静,“既然认定了,那你就给她一个好点的未来吧。”   一锤定音。   茶水飘出淡淡的清香,与这满屋子的透亮光景相得益彰。阳光悄然挪了位,一束正巧罩在娄听白裙摆上,像闪耀的波光。   魏驭城先是低了低头,然后摆正腿,坐起了些,手肘搭着膝盖,脸上笑意淡淡,“谢了,妈。”   魏濮存冷不丁地呵了呵,“为这点小事,起了跟我们翻脸的心思。”   魏驭城低着态度,忙不迭地给父亲斟茶,“哪敢。”   娄听白更迫切直接,“今儿才周四,周六去了,哎,你有照片吗?先看看?”   答案竟是没有。   魏董还没习惯情侣间的这些小亲密。   时间轴拉回现在。   魏濮存关心这个问题,也是情理之中。父子俩都习惯用理性来解决实际问题,“倘若你们要谈婚论嫁,总会牵扯双方父母。她父亲病逝,很遗憾。但母亲既然在,也没有忽略的道理。你娶妻,礼数总得周全,这既是对疏月负责,也不至于日后落人话柄。”   娄听白连忙补充:“也不用操之过急,你自己掂量分寸,找个机会,问问疏月的意见。”   —   魏驭城倒不是真正听进去了老魏表述的这个理由,而是被“谈婚论嫁”四个字撩着了。心思一动,一发不可收拾。   林疏月这几天忙,和夏初一起对接裴彦培训公司的项目,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影。好不容易见着了,又是一夜天雷勾地火。这一晚魏驭城斗胆,玩笑着试探了句:“别戴了嗯?”   林疏月即刻明白过来,腿一收,闭得紧紧的,撑起身子问:“你想干吗?你是不是有什么过分的想法?你别跟我说怀了就结婚这种话,听起来就像一个渣男!”   魏驭城低估了女人的代入感。   林疏月俨然已经陷入了这种情境里,“我要气死了,都什么年代还讲究母凭子贵?对了,万一生的不是儿子是女儿呢?然后你又要说,别戴了,生个弟弟吧?”——拳头已经硬了。   魏驭城张嘴欲辨,听到这,心里一团乱,竟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林疏月皱了皱眉,冷淡淡地瞥他一眼,“你看起来好像很上火,为什么上火?”   魏驭城喉结滚了滚,目光深沉凝重地望着她。   几秒后,林疏月一把抱住他,仰着头,艳丽的五官风情诱人,“是因为我太辣了吗?”   魏驭城心悬空,再落地。   反应过来,泄恨似的掐了掐她的侧腰,头埋在她颈间,低声沉沉:“……玩我,嗯?”   林疏月直呼冤枉,信誓旦旦表衷心:“不敢不敢,我对魏董初心如旧,始终如一,有且只有你一个。”   话刚落音,搁在枕头旁的手机忽然“叮咚”提示新短信。屏幕朝上,内容已经浮显——   裴总:林老师,明晚可以约你吃火锅吗[微笑][玫瑰]   气氛一瞬凝固。   林疏月的下巴被魏驭城轻轻捏住,带着她转过脸,然后语气平静说:“都吃火锅了,林老师能不辣吗?”   “……” 第62章 鸳鸯   “爱也别做了, 我们先谈谈心。”   魏驭城从她身上起开,坐在床沿,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先伸进一只衣袖, 背部肌肉线条一下子拉了出来, 没给林疏月多看, 小气吧啦地又把另一只手穿上。   说不做就不做, 这自制力真绝。   林疏月纳闷, 形势怎么忽然急转直下了。   但把柄被当场拿捏住,白底黑字的,当然,林疏月也没想狡辩,于是一五一十地告知:“这是夏初的一个合作客户, 开英语培训机构的, 规模不小,内容我看过, 构想很有远见。大部分时候, 都是夏夏和他对接, 但最近夏夏忙期刊论文的事儿,她想评级工作室,所以事情特别多。裴彦那边的对接事宜,就都由我去做了。”   魏驭城不喜欢听的她对别的男人的夸赞, 言简意赅道:“你只需说重点,他追求你。”   林疏月无言, 默认。   魏驭城眯缝着眼廓,“工作室的月季, 风铃上的食人花。”   林疏月忍俊不禁, 双手投降, “我的错。”顿了下,她小声嘀咕,“我也还算漂亮吧,有人追求很正常呀。要真没人追,魏董岂不是很没面子?”   魏驭城听出来了,又在下套了。   见他脸色凝滞,林疏月勾了勾他手臂,“我跟他说了,我有男朋友了。花也没收,工作室那一束是我不知情,夏夏接的。”   魏驭城喉结轻滚,情绪不明地“嗯”了声。   但林疏月也诚实,“但一码归一码,话我说清了,他不放弃是他的事。而且和夏夏这边还有合作,总不好把关系弄得太僵。第一稿已经出了,等他们那边意见反馈,项目差不多也到了尾声。”   魏驭城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在听。   林疏月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中毒了?”   魏驭城转过脸,平静问:“就是上次在机场,和你坐一辆车的人。”   “对,就是他。”说完,林疏月蓦地一怔,激动了,“我就说!我的直觉不会错!”   那天她总觉得有车在后面,本来想看车牌的,被司机催才匆匆上了车。   “黑色保时捷,对不对?”   “嗯。”   林疏月立刻直起身,从后头一个熊抱,把魏驭城搂得结结实实。她贴着脸,笑意从眼角漫进心里,“你怎么这么骚啊魏魏。就一骚包。”   都这样撒娇了,她想着是座冰山都该融化了吧。   但魏驭城还真就不为所动,特守男德的将林疏月拨开,声音沉稳:“别乱摸,家里有人了。”   林疏月:“……”   箭在弦上了,都吧嗒收了回去。   这一晚,他真没做。   —   把这事跟夏初一说,夏初立刻摆正态度:“你可别抛弃姐妹啊,你又没对不起他,被人追求怎么了,让他有点危机感也好,我就看不惯男人张狂的样子。惯的。”   林疏月往床上一倒,神色无奈,“他不吵架的,一句重话都没说。”   “哈?”   “他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吗干吗,有时候递个眼神过来,又特委屈可怜,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抱紧怀里唱摇篮曲。”林疏月感慨,“夏夏,我真不骗你,我都觉得自己像渣女了。”   夏初:“Stop!他太有心机了!绝对是故意的!”   林疏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道理。”   “我也不指望你了,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颜狗。魏驭城全身上下都踩在你的审美上。就一点,裴彦那边先这样,别给我搞砸,尾款一到,你爱咋地咋地。”夏初俯身捏了捏她耳朵,“听见没!”   林疏月乖乖点头,“知道了,女王。”   其实就算夏初不说,林疏月也不至于上纲上线。她已经跟裴彦明说,自己有男朋友,问心无愧。再者,为了男人意气用事,跟合作方翻脸,这事儿她也干不出来。   好在,裴彦这几天也没再找她。   该是知难而退了。   盛夏入伏,气温更毒辣,明珠大道两旁的树木都被晒蔫儿了叶,乍一看,个头变矮一大截。马路上散着热浪,车速一快,跟蜃楼幻景似的,车辆像是漂浮地面。   钟衍一路开过来,车里有空调还不觉得,一下车走这么二三十米远,热得想骂街。林余星在一楼待着,钟衍进屋的时候,他正发呆。   “在这演石头呢,一动不动的。”钟衍出声太突然,吓了林余星一跳。   “我去,不至于吧。”钟衍又惊又怕,因为林余星的脸色一刹白了两度。适应了之后,才渐渐回血色。这是肉眼清晰可见的,钟衍不由放缓一切动作,讲话都不敢大声。   好在林余星没事,习惯了,“小衍哥,你来了啊。”   “从不看你发呆的,有心事?”   “只能证明你不关心我。”林余星嘁了嘁。   钟衍高冷,“知足吧。”   林余星给他从冰箱里拿了瓶芬达,钟衍一只手指勾开,咕噜咕噜下去半瓶,“爽。”   林余星坐在藤椅上,低头也不知看什么。   “学校那边手续办好了,我应该很快能回去,虽然就在明珠市,但以后肯定不能这么方便罩着你。你自己注意点啊,没事过来蹭蹭课,吃吃A大的食堂。”钟衍那年参加了高考,成绩勉强够上A大的一般性专业。但由于心理状况欠佳,本人一直没去。魏驭城托了关系,保留住他的学籍,按流程办了休学。   能重回校园,钟衍心里是感激林疏月和林余星的。   矫情一点来说,是治病,也是教会了他人生百态。这么难的经历,姐弟俩都没放弃,活得像个小太阳。虽然比较这个词,有点残忍。但当你觉得万念俱灰时,看一看,想一想,多的是惨烈。也就明白,这世上福祉与劫数,或许不能化解,但自己要学会成全自己。   半天,林余星没回话。   钟衍打了个饱嗝,“又发呆,干吗呢。”   林余星一脸迷糊,慢吞吞地问:“小衍哥,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服了你。别吵我啊,我睡一会。”钟衍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往沙发上大字一躺,秒睡。林余星坐了会,起身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然后扶着栏杆上二楼拼乐高去了。   —   周五一大早,夏初跟林疏月说:“晚上裴彦请咱俩吃饭,顺便敲定最后的细节。”   林疏月没多想,答应了下来。   结果到下午,出了点意外。   夏初她爸的车被人追了尾,老夏已经停好车,安全带也解了,结果被这么一撞,脑门直接砸下方向盘,人当场晕了过去。晕了半分钟又幽幽醒了,拉去医院做了全身体检,轻微脑震荡,没大事。   夏初慌得一批,肯定得回去瞧瞧才放心。于是,和裴彦吃饭的事全落在林疏月头上。   林疏月没别的想法,也没顾虑,坦坦荡荡地跟魏驭城说:“我晚上要和裴彦吃饭,工作上的事。”并且把夏初这边的意外状况也简要提了提。   魏驭城第一句话:“人还好?”   “轻微脑震荡,应该还好。”   “待会让李斯文派人过去一趟,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魏驭城强调,“这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关心是应该的。”   ……话没毛病,又好像不太对劲。   林疏月一言难尽,闷声哦了哦,“也行。”   “你们在哪吃饭?”魏驭城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语气不经意。   “三春庄。”   很好,吃火锅的地方。   魏驭城语气如常:“在工作室?我正好在这边办事,过来接你,顺便给你带点东西。”   时间卡得刚刚好。   六点吃饭,魏驭城五点到,林疏月上车直喊热。   司机自觉调低空调温度,稳稳起步。   闲聊几句,捏捏手,跟平日无差。林疏月几度想问,你是不是对吃饭的事有想法?可一冷静,这问题也太白莲了。有想法,闹不愉快。没想法,又得被他调侃一顿。   所以一路上,谁都没谈这事。   接近三春庄,用餐高峰期不好停车,林疏月让司机靠边停,她走几步过去就行。魏驭城说:“大概几点结束,我过来接你。”   林疏月很坦荡,来接更好,正好让裴彦彻底没想法。   “七点半之前。”林疏月的手刚搭上门把,“对了,你说有东西要带给我,在哪儿呢?”   话落音,一道阴影就罩在了眼前。   魏驭城极快速地倾身,单手绕到她后颈,指间稍用力一压,就把林疏月彻底按在了怀里。他今天出席了市政府的一个研讨会,场合正式,所以衬衫质感偏硬,磨得林疏月脸有点儿磕。   她仰脸不解,“嗯?”   魏驭城低头,亲了亲她嘴角,然后脑袋一侧,在她光滑的颈间用力嗦吮。   力道重,时间就两秒。   他低声:“在这,拿好。”   林疏月顿时心如灌蜜,短暂的痛感便就此忽略。加之赶时间,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温柔说:“等你来接我,拜拜哟。”   下车,林疏月步履匆匆。   魏驭城坐在车里,闲适地叠着腿,目光一直胶着跟随于车窗外。看到她走到一半,抬手摸了摸刚被亲过的侧颈。   魏驭城淡然地转回视线,吩咐说:“开车。”   —   三春庄在商场四层,电梯等久了,十分钟后,林疏月才和裴彦见上面。   “不好意思啊裴总,我迟到了,让您久等了。”   裴彦很绅士,穿得也赏心悦目,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花和礼物都寄放在前台,他没放弃,预备吃到一半,找个合适的机会让服务生送过来。   “没事的林老师,我也刚到不久,你坐,想喝点什……”裴彦忽然收声,盯着她的右颈。   林疏月不明所以,“嗯?”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感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魏驭城这个老狐狸,给她脖子上种了一颗形状硕大的“草莓”。 第63章 鸳鸯   都是成年人, 裴彦不可能自欺欺人当这是磕碰的印子。心里虽失落,但还是维持住体面,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边的毛肚口碑不错, 吃鸳鸯锅行吗?”   “我都行。”林疏月笑了笑。   裴彦开朗的性格很讨喜, 面面俱到对女生很照顾。服务员问喝什么果汁时, 裴彦帮她拿主意:“玉米汁, 热的。”   林疏月笑着说谢谢。   裴彦把餐前小食都往她面前挪了点,“这家店名气挺大,我也是第一次来,昨天预定的时候竟然没位置了。”   林疏月礼貌地帮他倒水,“后来呢?”   “后来店里给我打电话, 说一位先生主动把预约让给了我。”裴彦至今都觉得匪夷所思, 按店里的说法,那人是指名道姓地要给他。裴彦问了半天, 不肯透露姓名。他在明珠市的合作客户不多, 实在想不到是哪位贵人。   三春庄走的高端路线, 每日供食有限,有点饥饿营销的策略,很多人慕名而来,很快成了明珠市的网红餐厅。林疏月和夏初来过一次, 说实在的,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把火锅吃成高档西餐的感觉, 相比现场小提琴演奏、唯美灯影氛围,她更接受在热闹市井, 热火朝天涮羊肉。   裴彦说:“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盲选的。”   林疏月:“已经很用心了。裴总, 我们边吃边聊,您这边对框架还有什么建议吗?”   “挺满意。林老师,不用这么正式,一顿饭的时间,我们不谈公事好不好?”   “好。”林疏月打着太极,“裴总对明珠市有什么感兴趣的,我知无不言。”   裴彦黯然,“我知道你有男朋友,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但,但我很喜欢林老师。有专业知识的欣赏,更有另一种好感。但无论哪一种,请林老师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   林疏月抿抿唇,仍是客气的微笑:“谢谢裴总厚爱,以后若有需要帮忙,我一定尽力而为。”   裴彦不傻,也看明白了,她是没有半点意思。   火锅吃到一半,裴彦去洗手间。这火锅店真是搞出了花样,就连洗手间都跟皇宫KTV似的。裴彦双手扶在洗手池边深深呼吸。   洗完手甩了甩水花,刚要转身,面前忽然伸过一只修长的手,竟是给他递纸巾。   裴彦一愣,忙说:“谢谢。”   对方笑了笑,“客气。”   裴彦也算半个商场新手,会看人。眼前这位气度非凡,从头到脚的装扮没有任何品牌logo,但质地剪裁精良,一看就价值不菲。   从本心上,下意识地就想靠近。   “这边位子很难订,和女朋友约会?”   裴彦没料到,对方竟主动聊天。他笑着摇头,“不是。”   “在追?”   “您好眼力。”这话也戳着了裴彦的痛点,他转过背,尾椎骨抵着台沿,语气遗憾,“可惜佳人无意,名花有主了。”   对方调笑,眼角的风流好似浑然天成,再混的话都会觉得天经地义。他说:“哥们儿,别怕,追就是了。”   他看着裴彦,夸赞得有理有据,“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有勇有谋,不比任何人差。”   裴彦被夸得舒坦,但没飘,挺客观地说:“哥您谬赞了,在别人面前我可能还能吹吹牛,比一比。但若是您,我就自愧不如了。”   他含笑,“我?”   裴彦说:“倘若她男朋友是您这样的,我不战而败。连觊觎的心思都不敢有半分,不过话说回来,她要真有个您这样的另一半,我也就知难而退了。”   这人面若冠玉,一直温和地看着他。   裴彦自知话多,忙不迭地致歉,“对不起啊,发牢骚了,耽误您时间。”又抱着以后说不定能互惠互利的心思,他试探着,“哥,方便加个微信吗?”   这位哥转过身,抬高水龙头,声音淹没在哗啦啦的水声中,疏离得听不真切,“没事,很快就能见面的。”   不方便出来太久,裴彦匆匆回了座。   这火锅味道其实挺一般,就是噱头花把式,让人有附着从属心理,因为一位难求、定价昂贵,不好吃也要自我催眠说好吃。   林疏月被锅里的花椒麻得浑身不适,本就不好的胃也开始隐隐作痛。裴彦兴致依旧很高,聊这聊那的,见闻确实广阔。他又叫了一碟黄喉,看样子不想这么早结束约会。   林疏月耐心到极限,偷偷给魏驭城发短信:你到哪了?   回复很快:耽误一会,半小时,怎么,不好吃?   林疏月发了个哭哭的表情:难吃。你开快点好不好嘛。   Wei:好。   她不自知,如今越来越习惯向他撒娇了。   裴彦依然滔滔不绝,“林老师,这个烫熟了,你尝尝。”   辣油带着热气还在冒泡,林疏月喉咙一紧,眼见着就要夹进自己碗里,忽然,一只手盖住她碗口。   “她胃不好,这个吃不了。”   林疏月一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裴彦也不可置信,“诶!哥。你,你怎么。”   魏驭城颔首,平静说:“我来接女朋友。”   说完,一把捞起还懵着的林疏月,手往自己这边揽了揽,分明是宣告主权的意图。   “多有打扰,先走了。”魏驭城剑眉深眼,有意盯人时太有气场。走到一半,他转过身,朝裴彦的方向指了指:“单我买了,裴兄慢吃。”   人走后。   裴彦总算反应过来,原来一早设陷,就为了霸道宣告主权呢!   这是男人的方式,直接,坦荡,尖锐,狠厉。一招击杀,容不得你半分侥幸,也容不下半点染指。   —   车里。   林疏月忧心不已,“该是得罪人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合作。”   魏驭城不以为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要为这事使绊,他也就这点气候了。”   “你家大业大,说什么都有理。”林疏月不放心,还是给夏初发了微信。   几分钟后,夏初的语音轰炸一声比一声响:“绝了!这个裴彦也太厚脸皮了吧,就怕男人不识趣!成狗皮膏药了!”   设置得外放,魏驭城听得清楚,神色悠闲。   “真的挺小人心思啊,借着工作之便,是觉得你不敢得罪他是吗?他要有这种心思也太下流了。姐妹别怂,不乐意了就不干了,我断断不会为了金钱出卖自家姐妹!”   林疏月有点小感动,甩了个眼神给魏驭城,像是在说,这我闺蜜,你有吗你?   夏初太话唠了,聊起来就没完没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家老魏也好不到哪儿去。幸亏你给力,没被他策反。他做事也忒霸道了,真要把我这摇钱树折了,我跟他没完。”   ……做人要不要这么双标。   林疏月眼明手快要关微信,魏驭城低声:“听完。”   手机自动播放新语音:   “你别惯着,越惯越出毛病。他要敢拿捏你,欺负你,别怕,姐姐这儿多的是小学弟,个个年轻有腹肌,分分钟给你种一片草莓园,气死老男人。”   车内一度降至冰点。   魏驭城忽的一声轻呵,“你们私下就是这么叫我的?老男人?”   林疏月很有求生欲地解释:“这是个褒义词,小鲜肉遍地都是,你这种成熟稳重有内涵的,简直极品。”   魏驭城眉目平平,但语气已然暗藏不悦,“建议夏小姐这么喜欢小鲜肉,建议自己找一个,这样闲下来就不会给朋友乱出主意。”   林疏月连连点头,“好好好,记在小本本上了,我一定转告。”   然后你俩打一架。   裴彦彻底知难而退,本就不是什么花花公子,喜欢时直接,也有执念,但更拎得清,人家郎才女貌是真般配,就没必要上赶着当小三了。   合作项目顺利完成,该支付的款项一分也不少。工作室门口的香槟玫瑰渐渐风干,这天工作室里又收到火红玫瑰。说是一位魏姓先生送的。订了一年,以后天天都有。   夏初叛变得不要太快:“还是老男人香!”   林疏月拨了拨焰色花瓣,笑意浸润眼角嘴角。从二楼角度看,就像一副静止的风景画,从构图到神韵,处处透着岁月静好。林余星摸出手机,挑着比例,悄悄给姐姐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分别发给了魏驭城与钟衍。内容是很唯美的一句诗词: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钟衍秒回:……?   -你是想吃桃子还是李子了?这么委婉我还想半天,直说不就行了,等着,我下午给你买来。   林余星忍了几次拉黑他的冲动,抚额叹气。 第64章 鸳鸯   裴彦的项目圆满完成, 夏初按既定的,分了四万红利给林疏月,并且又给了她一个一万的红包, 一句“给咱弟弟的”不容人拒绝。   月初, 林余星复检的日子。清晨, 姐弟俩出发去医院。路上, 林疏月悠悠感慨, “又到了考试时间,星儿,加油哟。”   林余星看窗外,一直没转过头,轻轻地“嗯”了声。   林疏月捏捏他胳膊, “开心点嘛少年。”   这回他声都没吭。   重复的检查项目, 像运转的机器,这么多年, 两人都已经麻木了。明西医院给林余星开的从来都是绿色通道, 十几个项目的检查结果, 中午就到了杨医生手中。   杨医生看得仔细,一页一页反复审查,斟酌。   这次时间有点久,久到林疏月轻轻呼气缓解紧张。终于, 杨医生抬起头,笑着对林余星招了招手, “来,坐近点, 我看看舌苔。”   林余星配合照做, “啊——”   压舌板挑了一下, 杨医生说:“好了。星星,最近没睡好?内火旺,左口腔壁都起溃疡了。”   林余星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啊。”   “倒也没大事儿,这次我加点维生素和鱼肝油,老规矩,去找小赵姐姐拿药。”杨医生递过单子,笑得温暖宽心。   人走后,就是林疏月的老规矩环节。她紧张问:“杨医生,您可以跟我说实话了。”   杨医生哎的一声,“吓着了吧,真没大事。总体都好,但林老师,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好’,在林余星身上,只能说是相对的。”   林疏月点头,“我明白。您继续。”   杨医生把压在最下面的一张心电倒流图给她看,“主动脉内壁结构本来就发生改变,可以通过吃药控制,前几次的检查都很正常,但这一次。”他拿笔勾了个小圈,“这个小节点,血管壁增厚,血压高了许多,而且心脏有射血痕迹,一定要多注意休息,保持良好的作息,按时吃药。两周后,再过来做一次复查。”   林疏月紧抿唇,神色凝重地点头。   杨医生:“小星最近的情绪,受什么事儿影响了吗?”   林疏月仔细回想,她从南青县回来了三个月,这几次检查林余星一直表现良好。忙归忙,但哪怕出差,姐弟俩的短信、电话从来不落下。   林疏月是真想不起有什么特别的事。   回去路上,她的嘱咐更多,“杨医生说了你上火,饮食一定要清淡点,不许吃零食了。还有,要早点睡觉,乐高呢,可以拼,但不能太久。”   林余星侧了侧身,还朝着车门那边挪了挪。   林疏月收声,她太了解弟弟,这是他不耐烦时,下意识会做的一个动作。   出租车隔音效果一般,发动机的轰鸣声,别的车辆鸣笛尖锐,像一把小刀,往车内划开一道小裂口。   林疏月没再说话,一路沉默回了工作室。   “姐,你注意台阶啊。”走进院子时,林余星幽幽提醒了句。进门后,他主动吃药,“我倒杯水,姐,你喝吗?”   “没事,我自己来,你先吃药。”   林余星站在桌面,仔细研究吃法用量,阳光薄薄打在他身上,勾得轮廓像染了层金边,皮肤也不似以往的苍白,浓眉黑眼,头发软趴在额前,少年感恣意迸裂。   林疏月默默松口气,也许是自己多想。   晚上,钟衍过来了一趟蹭饭吃。魏驭城这几天去广州出差,还要去一趟成都,没个三五天不会回。没人管了,钟大少爷又虎虎生风了。骚包跑车没少开,专挑颜色艳丽的可劲儿炫耀:“舅妈,这辆和我衣服颜色配吗?”   林疏月客观评价:“会让人联想。”   “联想什么?”   “你是一个被富婆包养的堕落青年。”   钟衍第二天就换了辆成熟稳重的保时捷卡宴,过来钥匙丢到林余星怀里,“我发现你姐真的很天蝎,阴阳怪气的本事太牛逼了。没点智商还反应不来她的本真意思,跟魏驭城简直绝配。”   十几秒后,林余星才不轻不重地搭话:“别这样说我姐。”   钟衍瞥他一眼,“你怎么回事啊,心不在焉的,我觉得你最近都这样。”   林余星笑了笑,“你不是要回学校了吗,见不着你,难过了呗。”   “我去!你这思想很有问题。”钟衍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闹着玩儿呢,小衍哥。”林余星还是笑,这个笑比刚才更轻飘了些。   钟衍挠挠头,心里头不踏实,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钟衍都看出来了,林疏月能不发现吗。小孩儿乖还是乖,跟平常无异,那种言之无物的感觉很不好受。起初,她以为是林余星担心检查结果。后来找了个机会想开解,他直接打断了,“姐,我真没事,我可想得开了。”   顺从得她无言以对。   她构想了很多种可能,甚至私下问过钟衍,林余星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钟衍:天!!他恋爱了?是谁啊!!   林疏月:……   她实在没辙了,想找林余星谈一次,但林余星总是怀柔地将太极打回去,扯这扯那的,还信誓旦旦地让她放心。   “我能放心吗?”林疏月急了,语气重了。   “那你就是不相信我喽。”林余星也挺不高兴,脸别向一边,少年有脾气了,“连我都不相信,难不成真要我出点什么事,你才安心啊。”   借力打力,林疏月彻底无话可说。   沉默很久后,她轻轻点头,“好,姐姐信你。”   林余星证明自己没在无理取闹,当即露了个暖意灿灿的笑。   这种状态像蜻蜓点水,明明有涟漪,但又抓不住切实的证据。林疏月不想给弟弟太大压力,暂且把一切情绪转变归于自身的问题。   周五这天,林疏月和夏初在邻市办事,回程时高速大堵车,耽搁了俩小时。进入明珠市,家里来了电话,说老夏头又犯晕了,夏初不放心爸,火急火燎地回了家。   林疏月打车,凌晨才到工作室。   这个点,林余星应该早睡了。但她一进门,蓦地发现卧室门缝里还透着光亮。林疏月皱眉,走过去轻轻推开门。   林余星没睡,坐在床上吃薯片,看电视剧。被子歪歪斜斜地盖着,一床狼狈。他看得过于投入,连有人进来都没发觉。   林疏月动怒,“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杨医生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林余星坐起了些,但还是懒洋洋的没什么精气神,“姐,我不想睡。”   “我还不想上班呢。”林疏月说:“这是一回事儿吗?”   “怎么就不是一个理了。”林余星说:“你不想上班,觉得我是个麻烦了是吧。”   他的声调很轻,在安静的夜里如剑刺杀,林疏月当场耳鸣。   “你说什么?”林疏月咽了咽喉咙,浑身冰水浇灌。   林余星扯了下嘴角,低着头,“没什么,知道了,我现在就睡觉。”   林疏月一把按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气维持住冷静:“星儿,你是……有什么事吗?跟姐姐说好不好?”   林余星冲她眼睫轻眨,“姐,你想多了。”   林疏月一下阴了脸色,站直了,冷声道:“但愿。”   这一晚,林疏月睁着眼睛到天亮。   她开始复盘林余星的情绪,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这样了呢?她特意重新去了趟明西医院,杨医生诧异:“病情没瞒着小星,该说的都跟他说了,其实必要的了解实情,对他的心态更有益处。”   林疏月迂回婉转地也向钟衍打听过,钟衍丈二摸不着头脑,“还好吧,没发现不一样呀。除了偶尔发呆,反应迟钝了些。”   林疏月:“你知道他最近见过什么人吗?”   “不知道。”钟衍神秘兮兮地猜测:“他是不是恋爱了。”   林疏月无言。   “他这个岁数也不算早恋了,舅妈,你别打他。”   林疏月皱眉,“舅什么妈。”   “妈。”钟衍欠揍答。   —   “星儿,吃荔枝。”夏初过来工作室时带了一箱妃子笑,挑了一盘冰镇,又装了一小盘常温的放一旁给林余星。   楼上,少年音漫不经心,散散地应了句:“我不吃。”   不一会,夏初端着荔枝上楼,“咦,你没拼乐高啊?”   不止没拼,人就懒在沙发上,睡着玩手机。   夏初啧了啧,拍拍他的腿,“少年,你最近转性了?是不是姐姐凶了你,来,跟夏姐吐吐槽,我帮你一块儿骂她。”   “不用,我姐好着呢。”   “那她昨晚跟我打电话,她差点都哭了。”   林余星默了默,藏在毯子里的手指轻轻收紧,遮掩住,所以没让夏初看见。   半晌,他“哦”了声,语气平平,“我也不知道。”   夏初眼见是问不出一个屁来,并且林余星的乖巧形象深入人心,她甚至在想,是不是林疏月做了啥错事不自知。结果试探地一问,林疏月直接飚火,“我能做错什么?!我错在老妈子似的不停唠叨,让他注意身体按时吃药!我错在敏感卑微,生怕他情绪不对劲!”   心里被砸了一个深坑,百思不得其解,她也难受。短暂宣泄,又极快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林疏月神色颓败道:“我难道真的做得很差劲吗?”   夏初悔得想怒扇自己两耳光!   都把姐们逼成什么样了。   又过一周,林余星以可见的变化,一次次催摇了林疏月的心。倒也不至于到变了个人的程度,但真的有东西不一样了。   那只拼了一半的火箭,这段时间,闲置在纸盒里,孤独地搁了浅。   周三,魏驭城结束出差,傍晚的飞机到明珠市。林疏月随司机的车一起去接他,然后吃饭,江边散散步,她的兴致始终不高。   魏驭城断定:“你有事,告诉我。”   这种精准的预判,另一面也是能让人依靠的安全感,于是诱发了林疏月的倾诉欲。她把这些困顿全盘倾吐,望向他的眼神可怜又茫然。   魏驭城听时微微蹙眉,听完后,倒是没什么表情。只紧紧握了握林疏月的手,松着嗓音安慰:“明天我过去看余星,在深圳买的几盒新乐高,我想他会喜欢。”   小别数日,魏驭城心思不加遮掩,每每望向林疏月的眼神都像要噬人。他的掌心按在她后腰,一下一下揉着,按着。   林疏月耷拉着脑袋,像一颗小蘑菇,“今晚我要回去的,我不放心弟弟。”   魏驭城嗯了声,然后吩咐司机,找个人少的地儿,停车。   司机很懂,直接把车开向了明珠公园。公园地势偏高,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了。树木处,车停的位置十分隐蔽。   魏驭城沉声,“你下去抽根烟。”   司机走远,车灯全熄。   魏驭城化身伺机而动的兽,倾身将林疏月压倒后座。   “节省时间。”他低声,“就地解决。”   ……   最后,司机两包烟都抽完了。   他琢磨着,这情况,明天应该能找李秘书报销烟钱吧。   魏驭城格外热衷于新事物的开发,时间没节约成功,林疏月被顶得头顶心疼得要命。直呼又上了这老畜生的当!   这一折腾,回工作室已经接近零点。   魏驭城:“陪你进去。”   林疏月看到屋里没什么灯,林余星应该是睡了。她说,“太晚了,你早点回。”   魏驭城应了她。   林疏月下车后,他一直看着她进去。然后亮起一盏小灯。   又等了会,刚准备让司机开车。就听到里面传来不小的争执声。魏驭城皱了皱眉,快步下了车。   林疏月这次是彻底爆发了。   进来后照例去看林余星有没有好好盖被子。结果一推卧室门,他又在看电视,并且垃圾桶里一堆零食残骸。还叫了乱七八糟的外卖。   林余星躺在床上,叠着腿,懒懒散散地叫了一声“姐”。   林疏月冷了脸,走过去直接将插头拔了,站在他正对面,提声质问:“医生跟你说的,你全忘了是吧。你对我有意见,说什么我都受着。但你别这样糟践自己。”   林余星也绷着嘴角,当即反驳:“看个电视怎么就糟践了?我是有病,但我不是明天就死了。”   这个“死”字像一把钢筋钻,一秒扎进林疏月的神经里。这是她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最介怀的一个字,她所有的坚持,对抗,牺牲,都不过是在和它战斗。   林疏月嗓子都哑了,“你自己什么情况,你没有数吗?”   “我的身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林疏月没忍住,骂了一声。   “你知道你还熬夜看电视!你知道你还吃这些垃圾食品!你知道你还处处和我作对!你这样不明说,让我猜来猜去。你想过没有,我不是神,我也会累。”林疏月哽咽得已经字不成调。   空气被抽水泵两下榨干了一般,又干又涩。   压抑的沉默里。   林余星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麻木,“你终于厌倦我了是不是?”   林疏月死命掐着自己的手,强逼自己冷静,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林余星,“你这么久的反叛,不就是为了这句话,你想说什么,你说。”   林余星:“我不想跟你一起生活了。”   一语毕,落针可闻。   在这凌晨的夜里,林疏月被一遍一遍地凌迟诛心。   魏驭城进来时,恰好听到了这一句。   像一副静止的画面,林疏月的脸色不比林余星好,她更像一片枯萎的叶,被人硬生生地拔下,颤颤巍巍地遣散落地。   昏黄的灯影从右边灯源处散照,像一面扇,林余星就坐在弧形的边缘,明暗各一半,他安静,了无生气,如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下一秒就能随风远逝。   林疏月低着头,手指掐手指,隐隐掐出了血印。她没说一个字,她也不想再跟谁辩解。   她的灵魂被重重一击,浑身散了架。   直到一只温厚的手,毋庸置疑地紧紧握住她,制止了她所有伤害自己的动作。魏驭城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虎口,最软的一小块儿肉。   握了几秒,再松开。魏驭城踱步到林余星跟前。没有问候,没有开解,没有帮腔,没有责备。   他开口,声音沉如撞钟:“去抱抱姐姐,她心都要碎了。” 第65章 鸳鸯   林疏月耳鸣了好一阵, 白白的棉花团塞住一般,什么都听不真切。胸口被开了一枪,连着皮肉和血管, 搅得生疼难耐。林疏月这一刻没有多愤怒, 更多的是茫然和无助。她也不明白, 和林余星怎么就变成这样。   魏驭城的语气很平静,一句“心碎”让林余星也跟着颤了颤。他仍没有动,十几秒的对峙中,魏驭城站在中间,成为两人缓解的桥梁。   最后, 林余星听了话, 垂着头, 慢慢走去林疏月跟前。他没叫人,微微抬了抬手臂,也没抬多高,总算主动着, 要抱她。   但林疏月后退一大步,哽着声音拒绝:“你别抱我。”   林余星眼皮抬了抬,对上她视线, 半秒又把脸别向一边。   这个动作,无疑是再让林疏月的心碎一次,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带着哽咽, “你这样不情不愿, 是想加重我的负罪感。余星,我对你或许有过勉强, 有过严厉, 有过不通情达理。但我对你从没有盛气凌人的恶意。可能我做得不够好, 不能像别的姐姐,给你无尽的宠与爱,给你一个广阔自由的成长环境。但在我这,从来没有觉得你是麻烦,是负担,是累赘。”   林余星抿紧唇,脸色已分不清是苍白还是灰沉。   “我知道你不想也不愿意跟我说什么,但姐姐还是真心的想问问你,到底怎么了?”林疏月眼里重启期盼,声音都有点发抖。   又是一阵安静。   几秒后,魏驭城自觉地背过身,欲往门外走。   “魏舅舅,你不用避着。”林余星把人叫住,然后看向林疏月,还是那句话,“我不想跟你一起生活了。”   林疏月呼吸顿时急促,那股气再也压不住,她提声质问:“那你要跟谁一起生活?!林余星,姐姐从没有对你说过重话,但这一次,我真的真的很生气。”   眼见形势在失控的边缘,魏驭城快步走来,直接揽住林疏月的肩,把人往外推,“今天就到这,不说了。”   林疏月的情绪很差,一把想推开他。但魏驭城不由分说,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一分,在她耳边落话:“弟弟身体受不住。走。”   这话打中林疏月的软处,她不再反抗。   魏驭城先把她带出去,在她臀上轻轻拍了拍,“别上火,我来。”   安顿好林疏月,魏驭城想找林余星谈谈,他敲门半天,里头没吱声。再一拧门把,竟是落了锁。   林疏月在车里等他,看到他出来得这么快,满眼失望。   水在手里一直没拧开,魏驭城见了,从她手里拿过,帮着拧开后递回去,非要见她喝了两口后才放心。他也坐上后座,握住林疏月的手,“房门锁了,他没开门。”   林疏月长呼一口气,另只手撑着额头,脖颈埋低,后颈那一截修长白皙。因为愤怒和不甘,上头染了一层薄薄的红。   林疏月摇头,哑着声音说:“我不知道哪里出错了,我真的不知道。”   魏驭城没多问,他能想到的可能,林疏月一定比他思虑更周到,唯一的出口,他说:“明天我约见杨医生。”   林疏月说:“没用。我早就找过了。其实星星的病情这半年控制得还算稳定,他心脏的毛病从小就有,要为这事儿突然消极,真的不至于。”   “他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我们每天见面,出差的时候也会保持联系,我察觉不出异常。我也问过小衍,他说也没有特殊情况。”林疏月沉了沉气,眼睛涩得生疼,“我妈在美国,不可能回国。”   感觉不对时,林疏月就看过辛曼珠的朋友圈,前几天还发了九宫图,海边篝火晚会,左拥右抱国外小鲜肉,她越来越会修图了,根本不像年近逾五十的人,说三十都不为过。   “你那个哥呢?”魏驭城忽问。   “我也让夏夏托人去他家看过,一直没有回,据说还在北京治病。”林疏月思绪乱透了,正因为理智地查过因缘,才更加无措。   魏驭城说:“我晚上留下来陪你。”   “你回去吧。”林疏月深叹一口气。   他皱了皱眉,“你不会觉得,余星是因为我吧?”   林疏月低落道:“我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可平心而论,这有点病急乱投医了。林余星怎么可能不喜欢魏驭城。   这一晚,林疏月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林疏月早起,轻轻叩了叩林余星的卧室门。就在没抱什么希望时,门“咔哒”一声,竟然开了。   林余星穿戴齐整,白T恤宽大,衬得他眉朗目清,头发软在前额,气色比昨晚好。相顾两无言,还是林疏月打破僵持,轻声说:“吃早餐吧。”   林余星“嗯”了声,“放着吧,我就来。”   都是他爱吃的,生煎包冒着香气,瘦肉粥余温正好不烫口。牛奶也是温过的,习惯性地放在右手边。林余星一口一口地吃,给林疏月一种,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岁月静好的错觉。   她甚至庆幸,或许真的只是闹情绪,弟弟已经想通了。她露着笑容,努力找着话题,“今天想拼什么,我陪你一起拼。”   林余星说:“倦了,什么都不想拼。”   “不拼也好,坐久了伤眼睛和颈椎,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别太远就行,主要怕你吃不消。”林疏月嘟囔了句,“夏天太热了。”   “我也不想出去走。”林余星停了下,又说:“伤眼睛和颈椎又怎样,对我来说,有区别吗?你忙吧,不用管我。”   林疏月忍了又忍,既无力又颓败,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好,那你自己安排。”   林余星种种反应,显然是不想和她共处一室。她在的地方,他绝不出现。姐弟俩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一早上,半句话都没说。林疏月给他做好午饭,三菜一汤摆放在桌上,叫了他一声。   林余星漠然说:“你先吃。”   林疏月食之无味,扒了两口也放下了筷子。她什么都没说,拿着包,沉默地出了门。关门声一响,躺在沙发上的林余星翻了个边。他一手把毯子罩着头,一只手抚在心脏的位置,视线空洞得没有半点内容。   而门外,林疏月委屈得掩嘴痛哭,又不敢太大声,于是顶着烈日,躲到院外的梧桐树边,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林余星不想跟她同处一室,林疏月自觉离开。没处去,她跟游魂似的,乘地铁去了汇中集团。到大厦门口了,又犹豫要不要进去。   “林老师?”李斯文正从外办事回来,车里就瞧见了人,“怎么不上去啊?”   林疏月扯了个勉强的笑,“他上班呢。”   李斯文也笑,“你要不上去,我明天可能就不用来上班了。在魏董那,公事远没有你重要。”   魏驭城身边的亲信做事稳当,待人接物滴水不漏,且总能以合适的切入口,让你无法拒绝。   魏驭城在开会,林疏月在他办公室等。楼层安静,温度适宜,清淡的海洋精油香入鼻催眠,林疏月撑不过几秒,在他沙发上睡着了。   魏驭城散会,还有部下跟过来继续完善汇报。他推门进来,一眼看到蜷在那的人,立刻收了脚步,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像开关按钮,一瞬安静。   魏驭城眼神示意,李斯文即刻会意,压着声音说:“那就到外面说吧。”   门关上,汇中集团最中心的位置,留给了一位“睡美人”。   林疏月醒来时,就见魏驭城坐在对面。斜靠着沙发扶手,叠着腿,腿间放了一本书。林疏月诧异,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魏驭城戴眼镜。   极细的金丝镜框,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微微下滑,他抬头的一瞬,手轻轻扶了扶,然后吊着眼梢对她笑。   那一刻,林疏月真的忘却了烦恼。   “我睡很久了?”   “嫌你睡得太少。”魏驭城把书放置手边,走过来挨着他坐,揉了揉她的虎口,“昨晚是不是没睡?”   林疏月摇摇头,“睡不着。”   魏驭城重新起身,折回办公桌的抽屉里,拿了个文件袋给她。   “你看看。”他说:“我托人打听李嵊和他父亲的情况。跟你讲的差不多,两人去北京治病,一直没有回来。”   林疏月蹙眉:“什么病?能去这么久。”   “肾。”魏驭城示意她打开文件袋。   林疏月看不懂专业描述,目光落在最后的诊断上,迟疑地念出几个字:“左肾坏死的意思吗?”   “可以这么说,我找小杨看过,尿毒症,并且右肾衰竭速度也很快。”   林疏月思考许久,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实在联想不到这和余星有什么关系,他们根本没有见过面。”   魏驭城宽慰道:“我做这些,是希望你明白,不管多困难,我都陪着你。”   林疏月认真看了他几秒,眼睛一亮,“会不会是因为你?”   “我?”   “余星接受不了我和你在一起,故意闹脾气耍性子!”   魏驭城半声冷笑,“所以呢?跟我分开?来验证这种可能性。”   林疏月意识到危险,猛烈摇头。   魏驭城自信道:“他不要你,都不会不要我。”   林疏月:“……”   —   钟衍最近忙着返校的事,他虽吊儿郎当,但真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还是很上心的。魏驭城没替他一手包办,该盖的章,打的证明,跑上跑下的活,都让他自己去办。钟衍跑了一周,忙得顾不上林余星,自然也不知道姐弟俩发生的嫌隙。   周四这天,林余星主动找他。   钟衍正在搬寝室,C大在明珠市属中等,学校不算大,但建筑风格很独特。东门有面大湖,湖边杨柳垂垂,有凉亭假山,很好避暑。   钟衍到的时候,就见林余星坐在亭子里发呆。   “想什么呢?”钟衍走过来,递给他一瓶常温的水,“我去,这学校宿舍也太小了,四人间,下边是桌子,上边是一米宽的床,空调巨小,我估摸着我那间的还坏了,开半天一点都不制冷。”   林余星安静地听,心不在焉的。   钟衍后知后觉,想给自己一嘴巴,“对不住啊,我就随便说说,你要想来,以后过来听听课,我带你吃食堂,管饱。”   林余星笑了笑,“没事小衍哥,我没那么敏感。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钟衍挠挠脸,皱眉道:“你最近没碰上什么事吧?总觉得你闷了好多。”   “我这样的身体,也开朗不起来呀。”林余星自嘲地一笑,“我一直都这样,只不过碰到了你,魏舅舅,我的人生多了两束光,真的真的很开心。”   钟衍皱眉更深,“别跟我扯这些,文绉绉的听不懂。”   风过,杨柳晃,湖心涟漪一圈圈地向外扩散,然后渐渐消匿,重回静止。林余星盯着它完成一次轮回,才慢慢开口:“小衍哥,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要觉得苦难熬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我。我这么差劲的人,本不该得到很多人的爱,甚至不该有活着的资格。”   “滚你妈的蛋!”钟衍暴躁地踹了一下石凳子,“收回去,这话哥不爱听!不是,林余星,你到底怎么了,奇奇怪怪的,你不说是不是,我打电话给你姐了啊。”   乍一听“姐姐”,林余星的手揪紧了裤子,眼里的光瞬间灰蒙,伤心和难过掐着喉咙眼,哪里都跟缺血似的。   “你打也没用,”林余星扯了个笑,“我姐最疼我了。”   钟衍冷声,“既然知道她疼你,你想过没,听到你这样的话,她该多伤心。”   林余星低了低身体,绞痛的感觉充斥胸腔。   钟衍忒不放心了,“我现在送你回家。”   “不用,我自己搭车。”   “我放个屁的心,等着,我回宿舍拿一下车钥匙。”可等钟衍快跑一个来回,凉亭里,早已没了林余星的身影。   手机响了下,林余星发的信息:   —小衍哥,我先走了。   林余星回来时,林疏月也在工作室。她忙着整理资料,电脑前奋笔疾书,头都没抬,“回了?”   林余星“嗯”了声,一贯的沉默以对。   “你歇会汗再上去吹空调,厨房里有洗好的樱桃。”   “我不吃。”   林疏月手一顿,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得不见半点情绪,“你最喜欢吃樱桃,不用为了跟我赌气委屈自己。这几天高温,少外出,按时吃药。我下午出差,这一周都不会回来。你安心待着,我不会再在面前烦你。”   林余星定在楼梯处,迈上去的脚步一下子忘了抬。   林疏月说:“就当我欠你的吧,这些年,我这个做姐姐的太失败。但我能力有限,也只能怪我能力有限。我现在没别的想法,就一个,多挣点钱,给你把后路铺长一点。可是星星,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你都伤了姐姐的心。”   说完,她没再看林余星一眼,合上电脑,拿好包,推着玄关处的行李箱就这么出了门。   门关的声音切割耳膜,林余星乏力举步,慢慢蹲下身体,死死按住了胸口急促喘息。他从口袋里摸出药,囫囵吞了两颗,又在楼梯上坐了会,才渐渐顺过气。   —   两天后,林余星出了一趟门。   门口有车早早等在那,似是轻车熟路。林余星在门口站了会,副驾滑下半边车窗,约莫是跟他说了什么,林余星上了车。   五十米远的梧桐树后,林疏月戴上墨镜,开车跟了上去。   前方的车沿明珠路往东边开,林疏月始终隔着三个车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最后,车停在职校附近的一家普通宾馆门口。   林余星一个人下了车,抬头看了眼,然后缓步走了进去。 第66章 鸳鸯   他站在前台打电话, 语气冷漠,“我到了。”   电话那头:“305房。”   林余星胸闷气短,在下面坐了会, 才撑着去坐电梯。他找到305房, 敲了两下, 门开,室内的冷气开得低,从门缝扑出来,林余星打了个冷颤。   李嵊仍是一身黑色衣服,头发剃得更短, 贴着头皮只剩青黑色的发茬, 衬得他的脸更加有棱有角。本是立体俊朗的面相, 但眼神阴鸷灰沉,顿时抽了大半生气。   他把路让出,“进吧。”   林余星定在门口,目光厌恶, “就在这说。”   “你不进来怎么说?”李嵊语气不善且不耐。   林余星抿紧唇,僵持了两秒,还是走了进去。   双人标间, 就摆了两张床,一张桌子,液晶屏的电视机有些年头, 歪歪斜斜地挂在墙上, 正放着新闻频道,调了静音, 只有无声的画面。   靠窗的床上, 坐着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人。身形消瘦, 尤其脸脱了相,颧骨凹陷,眼眶周围沉淀成乌青色。他有意坐直,但难掩病态,看起来已是病入膏肓。   林余星站在门口,刻意划出最远的距离,一动不动。   李嵊先是给李费岩倒了杯水,看着父亲喝下后,才不耐烦地瞪了眼林余星,“你哪那么不干脆。”他冷笑,“也不知道你那个姐怎么受得了你的,这么多年,挺能忍啊。”   林余星眼神顿时锐利,没有半分弱态,“闭嘴,不许说她。”   李嵊手握紧成拳,语调拔高,“她是有多金贵,我提怎么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李费岩咳了两声,声音虚,“有什么好吵的。”他看向李嵊,“让着弟弟。”   林余星被这声“弟弟”刺着了,陌生的,排斥的,都令他无比恶心。他的脸色一度发白,手下意识地往后抓,想寻找支撑力。   他的细微变化被李费岩通通看在眼里,“我们父子俩,都一个模样,身体都不好用了。”   李嵊更直接,“跟她摊牌了没有?”   林余星神态枯槁,慢慢抬起头,问:“是不是只要我做到,你也能做到。”   “废话。”   “不再打扰她,不去骚扰她身边的任何人,包括三年前她被申远峰诬陷,你也能提供证明她清白的证据。”   李嵊不耐,“我说到做到。”   林余星呼吸显而易见的急促,定了定,才缓过劲。那声“好”还没说出口,猛烈的敲门声响起——“林余星,开门!”   林疏月气势汹汹,隔着门板,都能感受那股拼命的气力劲。   李嵊冷笑,“这都能找来,你不是说她出差?”   林余星反应过来,她是故意的,其实根本没出差,一直暗中跟踪他。   “再不开我就踹门了!”顿了下,林疏月声音清冷如霜降,“李嵊,我知道你在里面。”   气氛像卡了带,谁都没动作。   李费岩重咳两声,发话:“该来的都会来,也好,有的事,面对面说清楚,也算做个了断。”   经过林余星身边时,李嵊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然后拧开门。   林疏月第一眼对上李嵊,没有意外,没有逃避,那种恨意仅靠几分理智拉扯住,才不至于上去扇他几巴掌。林疏月甚至没有问责林余星,仍是下意识的,将他拨到自己身后。如以往的每一次,遇到危险时,她都会站在弟弟面前挡刀。   她独面豺狼虎豹,锋芒毕露,“我就知道,我弟弟怎么忽然翻脸不认人。原来是碰上畜生了。”   李嵊阴恻恻地一笑,没有生气。他侧过身,露出空档。林疏月一愣,见着了李费岩。她心里渐生不好的预感,暗暗掐了把掌心,阵脚不能乱。   李费岩此时模样,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虚弱中年人,他对林疏月尚算温和地笑了笑,“你就是姐姐,你跟你母亲很像。”   乍一提辛曼珠,林疏月一阵过电。   “你来也好,有些事,我们就当面协商。”李费岩不急不缓,一个字一个字的,开门见山。   林疏月皱眉,“我和你有什么可说的?”   “本质上来讲,我们确实没有见面的必要。毕竟你不是我李家人,和我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李费岩说。   林疏月不容置疑地纠正:“不是我,是我们姐弟,都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李费岩微笑,“月月,你错了。林余星,是我李费岩的儿子,无论从道德还是法律层面,他都与我关系亲厚。”   林疏月当即沉了脸色,“你究竟想干吗?”   李费岩说:“弥补这些年,缺失的父爱。”   “直接点。”林疏月不绕弯。   李费岩依旧是平静的语气,“我要他的抚养权,接他回身边。”   他的面目,像幽暗地下城的地狱使者,以最风平浪静的态度,传达惊涛骇浪的事实。林疏月眼里浮现渺渺水雾,一刹灵魂放空。待她消化这个意思后,周身冰寒,像被旷野涌进来的风死死缠绕包裹。   “凭什么?”她看向李费岩,有无解,有茫然,最后都化成了愤怒,“你和辛曼珠寻欢作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负责?!生下他之后,有没有想过负责?!他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在哪?!现在你说要弥补?父爱?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林疏月指着李费岩,“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李费岩并不受用,反倒笑了笑,“月月,你说了没用,我才是他法律意义上的父亲。”   “别拿这些威胁我,我也不是法盲。”林疏月冷冷道:“你去打官司,告我。我无条件奉陪。但在宣判之前,你们别再想见他。”   李费岩倒要对林疏月另眼相待了,他眼里的笑意似是而非,忽而感叹一句,“辛曼珠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生了个这么优秀的女儿,真是基因突变了。”   他摇摇头,再重新看向她,“你的心情我理解,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我们问问余星的意见。”李费岩视线挪向林余星,温言,“余星,你想跟谁走?”   林疏月势在必得,或者说,根本没把这个挑衅放在眼里。   她甚至准备去牵弟弟的手。   林余星干涸着嗓音,说:“我跟爸爸走。”   五个字,彻底斩断了林疏月的手,也把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林疏月转过头,“你再说一遍。”   林余星别过脸,“我跟爸爸走。”   那些披甲上阵的勇气,顷刻之间碎裂成粉末。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剩心碎。   怎么走出来的,林疏月已经不记得了。   脚不是脚,机械地迈步,手也不是手,不然怎么连满脸的眼泪都不知去擦拭。林疏月脸色发白,不知过多久,终于回到车里。她趴在方向盘上,眼神懵懂无望,像一个做了八百遍试卷,却没能及格的可怜小孩儿。   夕阳明亮,如泼洒的蛋黄定格在琼楼广厦间。   手机响,林疏月像个被放慢2倍速的纸片人,最后一声响铃结束前,接起。   “夏夏。”   —   几乎同时。   魏驭城刚从市政大楼办完事,陈市秘书亲自送他上车,短暂寒暄后,车驶动。司机问:“魏董,您去哪?”   魏驭城抬手看了看时间,“公司。”   刚说完就来了电话,屏幕显示杨医生。魏驭城皱了皱眉,接得果断,“小杨,有事?”   林余星的主治杨医生。   但他这次不是为着林余星的事,而是林疏月。   “魏董,林小姐私下找过我,问过我一些跟肾脏有关的问题。比如尿毒症,肾衰竭,有没有治疗的办法。”   魏驭城当即想到了一个人,“是不是上次托你调取的,一个叫李费岩的情况。”   “是。”杨医生:“今天她一个朋友又来找我,给了我一沓别的详尽资料。病患仍是这位李费岩。当时我才出手术室,粗略看了眼就给了她答复,这些资料,都是肾移植前的一些必备检查项目。”   魏驭城心一沉,手机捏紧,扬声吩咐司机:“靠边停!”   车停稳,魏驭城让司机下来,他坐上驾驶座,油门一踩,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   过了一个时间节点,黄昏退场的速度越来越快。夜幕降临,霓虹登场,明珠在夜间璀璨,换上另一种喧嚣燥热,替夜生活拉开序幕。   林疏月枯坐在车里,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身体如灌铅,几乎把她定死于原地,连带着思绪,呼吸通通凝固。她的目光胶着于宾馆门口,似是出现幻觉,一会白茫,一会阴沉,一会又闪现雪花般的噪点。   直到李嵊出现。   他双手插兜,习惯性地低着头,从身后看,脊柱侧弯,本高大的背影歪扭得像一滩软泥。林疏月的视线渐渐清晰,所有的茫然瞬间回归,铸造成了一把锋利的剑。   半小时前——   夏初急切躁怒的话语犹在耳边:   “月月!你要注意李费岩,他是尿毒症晚期,我找熟人查了他在北京京古医院的病历档案,他这种情况,唯一的生存机会就是肾移植。我估摸着,这老王八是想打星星的主意!”   每一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钢针扎在心脏最深处,林疏月觉得自己快疼死了。   她闭紧眼,眼角一滴泪不由自主地滑出。   再睁眼时,她死死盯着李嵊的背影。这么多年的恨意,压制,痛苦,委屈,不甘,恐惧,糅杂成一股绳,勒住她的气管。   林疏月的手抠紧方向盘,指尖掐出了深深的痕印。   她眼睛通红,摒弃一切理智,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死。   他死了,一切也就解脱了。   油门轰然,一脚到底。这可怖的动静惹得旁人频频回眸,敏感的已经连连退后避让,惊恐得指指点点。   李嵊身影一顿,慢慢回头。   隔着挡风玻璃,两人视线相对。   林疏月眼前一片空白,松开刹车的脚,车顿时如飞扑的猛兽,直指目标。   尖叫声响彻,李嵊也吓得往后退。   分秒之际,一辆黑色奔驰猛地从右前方压线驶来,速度比林疏月还快,直直挡在了她车前面——   “砰”!的一声巨响。   林疏月踩住刹车,但还是不可控地撞了上去。迈巴赫坚固,车身侧面只凹陷了一处。   林疏月愣愣看着。   魏驭城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径直朝她走来。   他拉开车门,一手顶着车门上沿,一手把她牵出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半拥着人,塞上了奔驰的副驾驶。   魏驭城倾身帮她系安全带,侧脸俊容近在咫尺,熟悉的淡香浸入鼻间,连贯肺腑。林疏月的眼泪,无声倾盆,一滴滴落在他手背。   魏驭城抬起头,指腹轻轻映了映她湿润的眼角,递了一个温柔的笑。   林疏月顿时泣不成声。   她的不甘,愤懑,仇恨,所有的所有,他都懂。   魏驭城望向她的目光,包容,疼惜,语气始终平静,“我说过,倘若有天你想杀人,不必脏了你的手。”   他温声:“多大点事,有我在。” 第67章 鸳鸯   说完这句话, 魏驭城抚了抚林疏月的眉眼,然后重新退了出去,门一关, 按了车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有热心人要报警。被魏驭城拦下来, 挨个发了根烟,客客气气地说:“这我媳妇儿,刚拿驾照,开车紧张了,劳您费心, 以后我们一定多注意。”   魏驭城形象气质俱佳, 态度可亲。顶多遭几句不满的闲话, 那也是情有可原。魏驭城始终笑脸示人,差不多了,坐去林疏月那辆车,把车挪到不占地的位置。   他给李斯文打了个电话, 言简意赅报了地名,“过来处理。”然后重新回到奔驰里,携着林疏月离开。   没几分钟, 李斯文的电话回过来。听完后,魏驭城说:“知道了。”   手机搁在储物格里,他告诉林疏月:“余星回了工作室, 你朋友在, 不必担心。”   林疏月枕着椅背,侧了侧头, 闭上眼。   她的皮肤苍白, 连带着唇瓣都没什么血色。想动, 右肩好像落枕了,扯一下钻心的疼。这股疼痛感连着筋脉一路往上,一阵阵的耳鸣让她心跳跟着失衡。   魏驭城的手越过中控台,覆上她掌心。   温厚的触感拉回了她放空的思绪,林疏月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不言,眼睛就这么红了。   无声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个路口红灯。   车停稳,魏驭城才看向她,没有煽风引火的鼓动,没有大放厥词的海口,仍以一种绝对的定力,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月儿,你刚才的举动,真的不应该。”   林疏月慢慢低下了头。   “你要出事,我能保你平安。但你仔细想想,这样值不值当?”魏驭城说:“为了一个你厌弃至极的人,大动干戈。他配吗?”   林疏月哑声,“我真的太生气了,他们的嘴脸太难看了。”   “愤怒有很多种发泄方式,以命搏命,最是有勇无谋。”魏驭城以强大的内心和理智的逻辑思维一点一点开解:“心结的根源在哪,你想过没有?”   几秒后,林疏月抬起头,“他们一定是拿我作威胁,让余星做选择。”   红灯闪烁时,魏驭城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颈后的头发,“工作室那边,你晚上就别回去了,弟弟那边我来沟通。”   魏驭城直接将人送回他的办公室,里面的休息间足够她休息。李斯文处理好那边的事,也会回集团一直待着,不至于出乱子。   凌晨时,万籁俱寂。   宽尺落地窗隔绝一切外界杂音,由高外望,城市俨然流动的盛宴。灯影与霓虹升腾交织,共襄盛举。   夏初打来电话,不似她以往的热闹性子,而以沉默作开场白。不用开口,林疏月就知道,不一定有个好结果。夏初没详说,也是顾虑她的心情。但有一句话,她表述得很动容:   “魏驭城说,你伤她的心,也是伤了魏舅舅的心。姐姐是你的姐姐,但她也是我的爱人。舅舅从没跟你说过重话,这一次,你就当是重话吧。只要我在一天,就不允许任何人伤她。哪怕是以爱之名。”   当时那个气氛,林余星像棵枯萎的小树苗,一把阴影洒在他头顶,压抑极了。连夏初都背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既心疼,又恨铁不成钢。   “我看余星那个态度,虽然很坚持,但没再执拗,我觉得有转圜的余地。”夏初叹气,“弟弟啊弟弟,我又舍不得说他。”   几秒安静。   “夏夏。”林疏月嗓子哑得字不成调,“你说,还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电话里都能听见夏初的呼吸一窒,“都没敢跟你说,我也想到了。”   默契使然,同时安静。   再开口时,两人同说一个名字:“辛曼珠。”   依林疏月对弟弟的了解,他绝不是这种极端的人。就算李嵊拿她作交换条件,也不至于矛头对准她,翻脸翻得如此彻底。   不过可以断定的是,林余星不知道李家父子的歪心思。他或许知道李费岩生病,却不知道病得要进行肾移植才能保命。   和夏初通完电话,林疏月走到落地窗边,绷着脸色,拨了辛曼珠在美国的号码。   英文提示,空号。   她没放弃,找到辛曼珠的微信,直接弹了视频邀请。不接,就一遍一遍不放弃。终于,辛曼珠发来一条文字信息:   -宝,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爱你][亲亲]   林疏月没再继续弹视频。   而是平和的,打了一段内容:   -妈,李费岩找了我,想带林余星走。我思考了很久,也尊重星星的意见,他想去就去吧。你怎么看?   辛曼珠:可以呀,他长大了,可以自己拿主意了。而且你以后也要结婚的,弟弟跟着也不方便。   林疏月:有道理。   林疏月:对了,我谈了个男朋友,我俩想定下来。他想见见你,你什么时候回国一趟?   没耽搁一秒,辛曼珠速回:真的?哪里人?他做什么的?家里做什么的?   林疏月:明珠市,家族生意。   字里行间,辛曼珠忽然热情的态度已能证实很多猜测:   -好啊好啊,那我尽快回!   林疏月把聊天截图发给夏初。   夏初回了个“呕吐”的表情包:太现实了,这还有半个当妈的样子吗?   林疏月已经心如止水,每等待一次辛曼珠的回复,心就被狠狠割一刀。她垂下手,没握稳,手机就这么滑落在地毯上。   魏驭城很晚才过来,林疏月蜷在休息室的床上,侧躺着,双手圈住自己,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虾米。她的睡容并不安然,眉头紧皱,眼角似还有未干的泪痕。   魏驭城摁熄顶灯,连床底的夜灯都没开。拉敞窗帘一角,引霓虹入室。然后轻轻躺上去,小心翼翼地揽她入怀中。   林疏月翻了个身,本想睁眼,可闻见熟悉的男士淡香,思绪一下子放空,什么顾虑都烟消云散了。   —   两天后,林疏月毫无意外的,等到了辛曼珠要回国的消息。   她心思越发深沉,克制不住想冲动,想直接撕破脸的时候,就会想起那日魏驭城跟她说的话:以命搏命,是最不值当的交易。   甚至,她还能逼真的,冷静地慰问关心:航班号,几点到,我来接你。   意料之中的,辛曼珠说不用。   林疏月摁熄屏幕,冷冷地将手机丢去一旁。   次日晚上,林疏月约她在VI.SA酒店。   辛曼珠从出租车下来时,风情摇曳,露脐装比年轻人还大胆。经过之处,路人频频回眸,而她享受这份多一眼的优越感,丝毫不露怯色,反倒挺胸抬头,走得愈发风姿卓绝。   林疏月就站在酒店门口,眸色清冷,如注目一个异类。   而这个异类,却是与她血缘情深的母亲。   辛曼珠望着奢华的酒店建筑目露惊喜,“怎么这么豪华的地方见面。”   林疏月笑了下,“我男朋友定的,他说,不能亏待。”   辛曼珠喜色上脸,左右环视。   林疏月知道她在找人,“他忙,晚点再过来,让我先带你做SPA。”   这里有明珠市的顶级SPA服务,采用预约制。辛曼珠太受用,所经之处,不停拿出手机或拍照,或自拍。林疏月走在她身后,始终冷眼观之。   自拍够了,辛曼珠总算想起这个女儿。她回过头,将林疏月从头至尾扫了一遍,“你怎么还是个学生模样,就不能穿得有女人味儿一点?要大胆,Open,妩媚,曲线OK?”   林疏月扯了个敷衍的笑,“嗯。”   辛曼珠不甚满意,“你男朋友给你钱花的吧,明天去商场,我给你挑。”   林疏月指了指右手边,“还要一会才到我们,去吃点甜品。”   辛曼珠一看铭牌,喜不自胜,“VIP啊。你这个男朋友,对你很好的啊。”   林疏月没搭话,趁她兴致勃勃地开始新一轮自拍之际,悄然将门落了锁。   辛曼珠毫无察觉,仍沉浸其中,笑眯眯地说:“来来来,咱母女俩来张合照。”   林疏月后退一步,一个明显避开的动作,   既然已请君入瓮,就不用再容忍求全了。   她直言不讳,“李费岩尿毒症,主意会打到林余星身上,你没少立功劳吧。”   辛曼珠皱眉,“你瞎说什么呀,不要聊不愉快的话题好不好,来来来,拍照啦。”   林疏月一步步走近,迅速伸手,一把将她的手机抢了过来,然后狠狠砸向地面。噼里啪啦尖锐声响,手机屏幕四分五裂,彻底花了屏幕。   辛曼珠尖叫:“你干什么?!”   林疏月眯缝着眼睛,锋芒不再压制遮掩,“你早就回国了,也早就知道了李费岩的事,你更知道李嵊这些年对我做的变态事。李费岩答应把名下的一套房产过户给你,只要你帮忙搞定林余星。李费岩的目的是什么,你一清二楚——他尿毒症晚期,只能靠肾移植活命。舍不得大儿子,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个‘野种’小儿子身上。”   辛曼珠浓厚的妆容,在这种昏暗的灯氛下,尤其明显。她一慌,神态松懈,眼角也跟着耷拉,没了方才艳丽自信的姿态。   她后退一大步,“宝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就行。”林疏月直视她,“余星12岁的时候,你这个当妈的把他甩给我一走了之。行,你走就走,但我没想过你能如此恬不知耻地再回来要人。你们凭什么,我就问凭什么?林余星是你儿子,你不讲半分母子感情,可你也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推。你不知道李费岩的打算吗,想让林余星给他肾移植。还是说,这个主意,根本就是你出的。”   辛曼珠嘴犟,和女儿说话仍习惯性地带着刻意娇嗲的语气,好似一个真正无辜的受冤者,“你不要乱讲,我和李费岩十年没联系,我哪儿都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林疏月冷笑,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甩到她面前,“我去房产局查了,他名下的一套150平的房产在上个月过户到了你名下。”   复印件,姓名,身份证号码一清二楚。   辛曼珠谎言被戳破,她一点都不慌,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并且立刻想好了改口的措辞,“哎呀,我这不也是为你考虑嘛。你都25了,以后总要结婚的吧。你这个弟弟身体这么差,就是你的负担,过个几年,耐心耗尽了,会影响你和你夫家的感情。妈这是为你好,李费岩要让他认祖归宗,这不是双赢的好事吗?”   林疏月做了无数种心理陈设,可听到这些话后,仍如当头一棒,把她彻底砸裂开,恶心得想吐。   她忍住翻涌至喉咙口的血腥气,轻声说:“我今年27岁。”   辛曼珠一愣,风轻云淡道:“行,我记住了。”   她眼珠一转,又说:“这样吧,我让李费岩加一条进协议里,给你补点钱,就当是这些年你对他儿子的照顾补偿。”   林疏月什么都没说,拿出手机,按了停止键。   辛曼珠眼尖,“你干吗?你,你录视频了?”   林疏月抬了抬下巴,“我说过,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我不会把弟弟交出来,你们按正规法律流程走,起诉我,告我,怎样都行,我无条件奉陪。耗吧,看谁耗不起。这些证据,视频,录音,我全都准备好了。我不怕你们。”   她神色太决绝了,每一个字都是无情的分割,寻不到半点转圜的余地。辛曼珠的心咯噔一跳,直觉这丫头这次真的不会善罢甘休。   “站住!”她尖声。   林疏月停在门口,背对着。   “你敢惹事,试试。”辛曼珠压着嗓子,冷声呵了呵,“如今你是本事渐长,敢设计我,你可别忘了,李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林疏月语气平静,“拿他威胁我?晚了。这些年我已经领教彻底,百毒不侵。你尽管让他来,怕他一分算我输。”   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惹怒辛曼珠。   她本就不是良好家境出来的人,空有一副光鲜亮丽的皮囊,保养再得宜,装腔拿势再逼真,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劣根性。自私,无情,冷血,庸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此时的林疏月,坦荡,尖锐,勇敢,坚定,于她是截然不同世界的人。   除了事情本身,辛曼珠还觉得不甘心。   血脉相承,女儿应该跟她一样才对。她身上的品质,熠熠生辉,站在至高点,空投鄙夷。照得她内心的卑劣一览无遗。   辛曼珠又恢复了一贯的娇俏语气,甚至染着笑意说:“你男朋友不是有钱有地位吗,那就好好过你的日子,不然我也能让你没好日子过。”   这显而易见的威胁,如裹着毒液的蛇,在阴暗角落吐信子。   林疏月连话都懒得回,拉开门离开。 第68章 鸳鸯   辛曼珠脸色极其差劲, 气急败坏地拨了一个号码,接通后,她声音尖锐:“你在哪?”   晚八点, 天色仍有一瓢淡青色, 将黑未黑,霓虹却早早登场宣告主权,遮掩掉本身的天色。借着不甚明亮的光,林余星看清了宾馆的名字:   温馨港湾。   他盯着前两个字, 久久没有挪眼。   辛曼珠的电话,“到哪了?”   林余星唇色微白:“楼下。”   这种小角落的宾馆,多是老旧楼房改造,三五层高没有电梯, 林余星爬四楼够呛,到门口时, 脸色已经没有半分血色。   辛曼珠拉开门, 都不看他一眼,“进来。”   林余星扶着门板, “我要喝水。”   辛曼珠给他倒了一杯冷的, 懒得烧热。   林余星从口袋里摸出两瓶药,抖着手吞了四颗, 这才慢慢顺过气。辛曼珠勾了条椅子给他,倒也不是良心发现,而是真怕他嗝屁在这。   “你跟你姐到底怎么说的, 她怎么还那么轴, 死活不撒手。”辛曼珠抱怨连连, “你是不是没按我说的去做, 又心软给她留希望了是不是?”   林余星没吭声, 一听“姐姐”二字,像有一把剪到绞着心脏,太疼了。   辛曼珠冷冷道:“你动摇了?”   林余星吸了吸鼻子,本就偏瘦的身体以可见的速度消耗。   “你爸来接你,天经地义的事,又不会害你。你看李嵊,这些年也没对你怎样吧。你们俩才是亲的。”辛曼珠孜孜不倦地劝,姿态高傲,自觉苦口婆心。   房间窗户没开,闷热的空气里飘着阴湿的霉味,空调咯吱咯吱响,冷热交替,筛出了皮肤上的鸡皮疙瘩。林余星一直低着头坐,半晌,终于开口。   他慢慢看向辛曼珠,一字一字地说:“我不做了。”   “什么?”辛曼珠以为自己听错,“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会配合你了。”林余星眼里没有半点亮光,像一潭死水,“我要姐姐,我不要你。这些年没有她,我已经死了。”   辛曼珠冷不丁地一笑,“打定主意了?”   林余星目光坚决。   “那我也给你提个醒。”辛曼珠说:“李费岩那儿子,脑子可不正常,指不定对你姐做出什么事。还有,你姐不是谈婚论嫁了吗?她辛苦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要幸福了,你还想挡她道儿呢?背着个不太好的名声,还有你这个拖油瓶,嫁去别人家,首先就低人一等,以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李嵊和李费岩,不就是拿这些作为要挟的筹码吗。   林余星轻飘飘地一笑,“我只知道,真正伤我姐心的人,其实是我自己。你们那些假设,不过是陷阱。我想通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明明,明明……”他声音哽咽,“他们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辛曼珠呼吸急促了些,感觉这个筹码正在指间流失。她忍不住提声:“你就不怕李嵊再找她麻烦?!”   “怕就有用吗?”林余星目光笔直清亮,“这些年,习惯了。既然习惯的事,那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而且他得明白,小吓小唬,我们没辙。但真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上有法律盯着,公理正义面前,他也没好日子过。”   说完,林余星起身要走。   “站住!”辛曼珠提声,“你是我儿子!”   林余星没回头,“您扪心自问,我和我姐,你尽过一天母亲的责任吗?所以,道德绑架这一套,你也玩不起。”   如一桶冰水从头浇灌,彻骨的凉。   辛曼珠意识到,到手的一切可能要打水漂,她心慌不已,忍不住尖声:“你别后悔。”   —   十一点后,明珠市的夜总算沉静下来。   魏驭城在公司加班,林疏月和辛曼珠见过面后,就过来在他办公室待着。魏驭城在开海外视频会议,几个行政要职人员围坐着,记录会议纪要。   林疏月没打扰,头疼得厉害,在外边坐了会,便对魏驭城做了个手势,去他休息室里躺着。   这几天,两人一直住这。   夏初每天定点汇报林余星的情况,有时候发个视频,好让她安心。林疏月其实挺无力的,她已经不知道用怎样的方式去化解林余星的心结。一边顾虑弟弟的身体,一边也确实伤心难过。她最最最在意的人,以爱之名,行伤害之实。   魏驭城进来,就看到她坐在床边发呆。   他走去背后,双手绕到她太阳穴,指腹轻轻柔柔地按压,“又多想了是不是?”   林疏月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靠,叹了一口好长的气。   魏驭城笑,“娄女士说过,叹气容易老。”   林疏月啧的一声,“我觉得你在暗示什么。”   魏驭城捏了捏她的脸,“老点也好,我没那么重的危机感。”   林疏月拿手肘推他,“怎么说话的魏董。”   魏驭城不按摩了,直接把人拥住,下巴抵着她头顶心,带着人有节奏地轻晃,“我妈给我打电话,想让你明天陪她逛逛。”   林疏月怔然,“伯母?”   魏驭城:“嗯。别总想着这事,转移一下注意力,陪陪你婆婆。”   林疏月的耳朵被这声婆婆烫出了火花,半天没吱声。   魏驭城笑,“别有压力,喜欢什么,让婆婆买。”   林疏月忍俊不禁,“敢吗我。”   就等着这句话。   魏驭城从善如流,往她手心递了一张卡,“也是。那就花男朋友的。”   魏董想尽办法想让自己的女人花钱,绕了这么一大圈,林疏月想笑。她仰脸,轻轻亲了一下他下巴,娇俏道:“花破产了别怪我哟。”   魏驭城懒懒应了声,“要是没花破产,你嫁我?”   林疏月捏着他的鼻梁左右晃,“想得美。”   —   第二天,娄听白真的过来接她。   林疏月没料到,但既然来了,也没有露怯,大大方方地上车,叫了一声:“伯母好。”   娄听白穿了件白色的无袖连衣裙,不似这个年龄的女性,线条与皮肤多少有些松弛下垂。她的直角肩显背薄,手臂纤细白皙,单背影,压根看不出年龄。   巧的是,林疏月今天也穿了条白色小洋装,裙摆微蓬,那双腿尤其绝。脚踝弧形微收,穿平底鞋非常出彩。两人站在一起,虽是同色系,但各有千秋。   司机王叔不由赞叹:“夫人,您和林小姐真像一对母女。”   都是跟了魏家几十年的老部下,说话不拘束,娄听白人和气,这话说到了她心里,哪哪儿都舒坦。她笑,“确实是半个女儿。”   林疏月心头一暖,低着头,乖极了。   明珠汇是数一数二的高奢商场,娄听白轻车熟路,领着林疏月闲逛慢聊。她眼光好,给林疏月挑的,和她气质相得益彰。动辄五位数,眼都不带眨的。   林疏月试了两套,心有点虚,太贵了。   娄听白似是看穿她心思,挺轻松的语气宽解:“驭城忙工作,平时一定没空陪你。我这个当妈的,替他善后,总不能白白委屈了你。”   那种难以言喻的暖,过电一般。   平心而论,花钱确实能让人忘却烦恼。至少这一刻,林疏月是放松的。   娄听白说:“怀驭城的时候,我特别希望是个闺女。儿子哪有女儿贴心,长大后更不着家。我每回逛街时都在想,遗憾呐,多想有个小棉袄。”   林疏月恳切道:“您以后想逛街,我陪您。”   “那肯定得陪,”娄听白颇有几分骄傲之意,“总算不用眼热别人家的了。”   气氛正温馨,一道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哟,巧了。”   林疏月是背对着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可就这几个字,语调再熟悉不过。她背脊一阵阵发麻、扩散,整颗心都被狠狠捏紧。   体内的空气一点点排空,当她转过头,对上辛曼珠带笑的眉眼后,浑身都空了。   她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辛曼珠很满意她的反应,一眼对视,是挑衅,警告和镇压。   “这就是亲家母吧?”辛曼珠目露谄媚,语气圆滑,目的性极强。   娄听白微微蹙眉,“你是?”   “我是月月的妈妈。”辛曼珠挽住林疏月的手,大庭广众之下,料定她根本无法甩开手。   林疏月白着脸,如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她想过,辛曼珠会以各种方式刁难,却独没料到,她竟出现在娄听白面前。   “你们俩的关系真好啊,那一定是到谈婚论嫁的程度喽?”辛曼珠佯装惊讶,把自己塑造成一位不知情的、不受尊重的无辜母亲。   “我们家月月也是,什么都不跟我说。”辛曼珠唉声叹气,可怜楚楚。她音量不小,该是故意的,压根就想让林疏月难堪。   她确实做到了。   林疏月宛若被丢进油锅,脑子完全是懵的。她人生最不堪的人、事,都直白辛辣地暴露,这个人,还是魏驭城的母亲。   辛曼珠的眼神暗藏得意,解气以及挑衅。   林疏月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魏驭城的母亲。   “手怎么这么凉?”娄听白却忽然握住了林疏月的手,很轻的一个拉扯动作,自然而然地阻止了她的逃避。   “是不是空调太冷?”娄听白温声说:“去里面坐坐,辛女士,一起?”   这回轮到辛曼珠愣眼。   娄听白雍容华贵,气质出挑,那种与身俱来的高阶感,她根本不在一个层面。没有预想的失控,这让辛曼珠无所适从。   隐蔽安静的贵宾室,精油香清淡安心。   娄听白没有给林疏月犹豫的机会,把人安在自己身边坐着。   二对一。   辛曼珠在她俩的对立面。   娄听白背脊挺直,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礼貌且疏离,“这里的花茶煮的不错,您品品看。”   辛曼珠抿了抿唇,“我想聊聊月月的事。”   娄听白颔首,气定神闲地望着她,“可以聊。但很多事我是知道的。比如——”   娄听白笑意稀薄了些,但神态从容,语调都没有半分变动,她一字字清晰表达:“我知道月月父亲早逝,你忙着追求人生理想,自小也没怎么管过她。我也知道她工作时被有心人恶意举报,是利用专业之便,让病患产生依恋情愫吧?”   娄听白甚是自然,生怕记忆出漏,还向辛曼珠确定。   “我更知道,她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弟弟也是可怜人,生了病,父母不管,全靠她这个姐姐照看。姐弟俩感情这么好,倒是很让人动容。所以呢,我更喜欢疏月了,懂事,独立,坚强,不卑不亢。”娄听白笑了笑,不疾不徐地继续,“但小姐弟最近好像闹嫌隙,我们做长辈的,总不好妄加评论。我能做的,也就是带她出来散散心。您说是不是?”   辛曼珠被堵得无话可说。   因为她势在必得的所谓筹码,已经被娄听白全盘接受,抢先一步地断了她的念想。也坚定不移地表明了自己态度。   “除了这些,月月的事,您还有什么要跟我聊的?”娄听白温言客气,做了个请的手势,把话语权交还给辛曼珠。   辛曼珠脸色青白不一,神态相当难看。   娄听白笑着说:“既然你没有,那就听我说吧。”   语毕,娄听白一瞬变了神色,不怒自威,气场如风起,“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太清楚,也料到,你会来找我。说实话,你这样的人,我年轻时就见得太多。说你一句唯利是图,冷血寡情,都是谬赞。”   “我今儿能坐在这,给你平起平坐的机会跟我对话。是出于你确实是林疏月的生母。但接下来的话,你最好给我听清楚。”   娄听白目光如炬,每一眼的施压都沸声震地,“你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在我这根本不值一提。她既给了我儿子机会,愿意成为他的身边人,那就是我魏家的一份子。你能打听到我,证明费了些心思。但有一点,你没打探全。我娄听白,护短出了名。你要敢再打主意,下次我绝不会让你舒坦地走出这扇门。”   兜头这一瓢冷水,洗去了辛曼珠所有的面具,连精致的妆容都毁了色,她的本真面目,暴露无遗。   “对了,还有一句私心话。”娄听白说:“你不疼的闺女,以后自然有人替你疼。”   语毕,她牢牢握住林疏月的手,心神清朗地走了出去。 第69章 鸳鸯   娄听白没多问, 上车后,只对司机说:“换个地方。”   林疏月侧了侧头,对上娄女士带着暖意的目光, “说好今天陪我逛, 这才几点,况且驭城说了,不给你买满十样东西,就不算交差。”   她话里真假, 一时无从分辨。   但宽心的意味,却叫人看得真切。   林疏月忍住眼底的湿意,极力克制,但声音还是变了调, “魏驭城这样跟您说话,是他不对。”   娄听白笑, “多好, 总算有个为我撑腰的人了。”   林疏月眼睛熬得通红,真心实意地道歉:“伯母, 对不起。”   娄听白讲:“我们之间, 不讲这个。从头至尾,错的不是你, 何来对不起一说?你母亲这样的人,有你这个女儿,才是八辈子烧高香了。小月, 人生或许不公, 但你再活几十年回头看, 你会发现, 早些年缺失的, 总会在某一阶段弥补回来。而一时太满的,也会在之后的旅途里还回去。不求事事平衡,放眼望,求个相对。”   从没有人,以这样的心胸与眼界,来开导她。   不同仇敌忾,不打抱不平,不评判是非对错,只告诉她,人生有得有失,早与迟,总会来。   方才的不愉快如空气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粒尘埃,扬起时蒙了眼,擦干之后依然目光明亮,压根不值一提。   换了战场,林疏月发现,女人不管年龄长幼,爱买买买简直共通!   一下午,后备箱塞满不说,商场还派了专车直接将东西送回了明珠苑。   晚上,林疏月洗完澡后,坐在一堆纸醉金迷里无比发愁。   魏驭城回来时,一眼见到的就是这副憨傻画面。   他忍俊不禁,靠着门边挑眉望她。   林疏月哀怨,“你母亲,真的好能买哦。”她手边还拿着计算器,可可爱爱的粉色叮当猫,数字加糊涂了,但少说也有六位数往上。   没加明白,但足够让她心惊,商量的语气问:“要不,你拿回家吧。”   魏驭城笑意更深,没说话,而是直接拿出手机,拍了一小段视频发给娄女士:“妈,您吓着人了。”   林疏月飞速起身,劈手去夺,“别发!”   这气力劲儿是魏驭城不曾料到的,没防备,被撞得连连后退,挺重的一下,抵在了门板上。他啧的一声,“林老师,格外热衷在门上……”   “闭嘴。”林疏月拿手去捂,“没句正经话。”   魏驭城何其无辜,“本来就是,哪回你没哭?”   林疏月无言以对,论浪荡,她永远是手下败将。   “好了。”魏驭城适时服软,手捞着她的腰,把人往上拎了拎,“我希望你开心一点,妈妈眼光好,比我会挑东西。来,穿给我看看,都买了什么好看衣服。”   这样的魏驭城太温柔了,林疏月把头埋在他胸前,小声说:“不是在你面前,不用穿的吗?”   魏驭城笑声朗朗,很是受用。   他的手下挪,在那道饱满的弧上一掐,沉声说:“我看着你脱。”   久不经事,一点即燃。   最后一道防线时,魏驭城尚存理智,伸手想开抽屉。林疏月却一把拉下他,再度虔诚献吻。魏驭城含糊低吟,“套。”   林疏月闭着眼,四肢缠环,以实际行动回应了这个字。   ……   路灯坏了一盏,接触不良地频频闪烁,把本就灰暗的窄街衬得愈发萧条。仍是“温馨宾馆”的四楼,起劲的争执声在本就隔音不好的走道上清晰回荡。   最先发难的是辛曼珠,“你俩自己把事办砸,还有脸怪我吗?要不是你们疏忽大意,让林疏月发现,林余星哪还会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定。”   她在狭窄的屋内来回踱步,细高跟踩出尖锐的哒哒声,“现在倒好,那小子回心转意,哪还能劝得动。”   李嵊目露凶光,“你少在这拿捏,你若不去找那位娄女士,至少我们还有方法可想。现在倒好,唯一的谈判条件也被你的冲动鲁莽给毁了,你还有脸在这唱戏给谁听。”   辛曼珠可没有半分破坏人家庭的愧疚心,她冷呵,“房子你想都不要想我会还回来,该做的我全做了,是你们自己不争气。”   李嵊面浮潮红,眼里是真动了杀机。   辛曼珠丝毫不惧,反倒火冒三丈,“瞪什么瞪,你这几年也不干人事儿,专门盯着我女儿,不想让她过好日子是不是?”   李嵊冷笑,“现在讲起慈悲了?不就是因为她找了个有钱人吗,你这嘴脸,去那边照照镜子。”   “我嘴脸?”辛曼珠气定神闲,靠着桌沿而站,悠悠道:“现在是你们求着林余星回来,为啥要他回来?不就是指望他能给你爸移个肾。”   不止李嵊,连李费岩的脸色都暗沉下去。   辛曼珠呵了呵,“我就问你,你自己去配过型吗?这种父慈子孝的事,也没见你冲锋陷阵。记仇倒是第一名,不过呢,林疏月是我女儿,为我还债也无可厚非。但一码归一码,你们自己也不见的多干净。”   李嵊一脚踹开身边的方凳,砸在柜子上咣咣响。他手长脚长,两部跨过来掐住了辛曼珠的脖子,一字未言,但眼神阴鸷狠厉,没有半点人性。   辛曼珠歪出舌头,鞋底都快离开地面。   她双手疯狂抠抓李嵊的手臂、脸,呼吸被遏制住,分分钟窒息。而李费岩佝偻着背,不断重咳,没有制止的力气。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不轻不重地反弹在墙壁上,发出刚刚好的动静。   门外的光逆向刺进,林余星苍白着脸,像一棵被暴风雨压弯的白杨树,枝叶枯零地立在那。   他的眼神空泛且平静,刚才的一切,听得一清二楚。   李嵊下意识地松了劲,辛曼珠趁这松懈立即踹向他膝盖,逃命后猛烈咳嗽,咳得满脸通红,指着他目光愤懑,“你,你杀人犯。”   李嵊不甘心,又想冲过来。   辛曼珠抓起一切能利用的东西,疯狂砸向他。一个热水瓶误伤床边的李费岩,他当即躺倒在床,李嵊心惊,赶忙围上去。   一屋鸡飞狗跳。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同时回头,门口空空,林余星已经不见了。   —   而与此同时,明珠苑。   情深似海,连事后空气都浮着余浪阵阵。   魏驭城压着人,无数次把人压严实了,总能被她蹭开,翻来覆去像条不安的鱼儿。魏驭城无奈,“我没使劲儿吗?还没把你弄趴下嗯?”   林疏月身体被车轱辘碾过似的,疼是疼,但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   她诶了声,指尖挠了挠魏驭城的小臂内侧,心不在焉地说:“还用明说,你就是偷懒了呗。”   魏驭城睁开眼,眼珠呈淡淡烟灰色,朦胧一层很抓心。他也不恼,只漫不经心说:“你朋友上回给的神油,按摩枪,放哪儿了?”   林疏月反应过来,立即用枕头蒙住他的脸,双颊跟火烧似的,“流氓。”   魏驭城低声笑,挡开枕头,一手捞她入怀,“你这人,总不说实话。”   林疏月叹了叹气,“我真睡不着,心里头慌。”   那种形容不上来具体,像失重,一会悸动难安,一会笔直下沉,就这么点心跳,跟坐垂旋过山车似的。林疏月按住胸口的位置,蓦地想到林余星。   她皱了皱眉,刚想找手机。   铃声响起。   “是夏初。”林疏月嘀咕一声,不由坐直了些,接之前,她心里隐隐升腾出不好的预感,夏初从不在这个时间点给她打电话。   林疏月按了接听,“夏夏?”   如梁刺骨,明晃晃地从天灵盖直劈脚底心。   林疏月眼前白茫一片,犹见风暴中心。   直到魏驭城掐她的手,她才如提线木偶般转过头,视线模糊了,甚至看不清魏驭城的五官。耳朵要像失灵了,只听得见旷野呼呼的风吼。   夏初惊慌失措的语气还在耳边回旋。   她说,林余星自杀了。   凌晨一点半,迈巴赫飞驰明珠市主干道,离工作室最近的医院在明新区,林疏月下车的时候,腿直抖,魏驭城一把将人捞起,“别慌。”   林疏月被架着走了几步,忽然蹲去了地上。   她的头埋在手臂间,肩膀跟着颤了颤,一直没有说话。   魏驭城眉目也深锁,这个时候,唯独他不能乱了阵脚。他也蹲下,一手轻轻拍着林疏月的背帮她顺气,“我让斯文联系了明西医院,万一里面情况不好,马上转院。”   林疏月绷得太紧了,全身每一处的血液都像被压榨,到临界点,再也克制不住,胃里一阵反酸,头一偏,她止不住地干呕。   魏驭城皱了皱眉,掌心抵着她额头,让她有个支撑力不至于如此难受。林疏月缓了好久,才慢慢站起身。她第一句话就是:“还活着吗?”   “活着。”魏驭城说:“发现得早,夏初第一时间把他送来了医院。”   夏初一直在医院里忙活,办手续,交钱,跑上跑下一脑袋的汗。见着林疏月后,她靠着墙,也如软泥似的往下滑,俩姑娘目光一对上,泪水都止不住。   林疏月手背一擦,倒还镇定下来。她走去夏初面前,拿过她手里的一沓单子,冷静问:“人怎么样?”   “抢救室里。”夏初哽咽道:“我从外边回来,去楼上看弟弟。才八点多,他平常就坐在那儿拼东西。这次我没见着人,还以为他睡了。结果推开卧室门,他趴在桌子上,手上全是血。”   林疏月闭了闭眼,心如刀绞。   夏初颤着手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还有这个。”   林疏月手抬不起来,魏驭城帮她接过,拆开一看,是林余星的遗书。   通篇,平生追忆。   字里行间,将辛曼珠的失职,未尽一个母亲应尽的义务与责任,阐述得一清二楚。第二段,提到李嵊和李费岩,将他们的计划、筹谋有条不紊地记录。   并在最后,附上两段字:   8月4日晚8时15分,我在久裕路/久米巷的温馨宾馆四楼,录得音频一段,可以佐证以上事实。李费岩与辛曼珠,婚内出轨,生下我后不闻不问。如今他身患绝症,却妄图以生父名义,接我回李家,居心叵测,动机不良。于人伦道德,法律法规层面,都无可谅解。   家姐林疏月,这些年一直给予我无私关爱与奉献,随此信附有201x年-202x年间,我治病期间部分医疗单据,可见,监护人,责任人落名均是林疏月。也再次佐证,李费岩与辛曼珠父母义务的缺失。   此封遗书,我于心有愧,也心怀恨意。辛曼珠与李费岩有不可逃脱的责任,如若有一天,两人再拿此事逼迫家姐,请将此信以及音频交予公安机关。   此生有愧,我无颜面对。   姐姐怕黑。   愿来世,化作皎皎明月,照亮她的每一个黑夜。   林余星亲笔。 第70章 鸳鸯   魏驭城把信一折, 盖住了内容,且没让林疏月看到。他心思沉静,反复斟酌, 指腹在信封上缓缓按压。最后指尖一定,魏驭城抬起头,对夏初说:“你陪陪她, 我去一趟医生那。”   林余星仍在抢救室, 但据他观察, 从进院到现在, 医护人员还算平静。那也侧面证明, 林余星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魏驭城去外面给李斯文打了通电话,再回来时, 医生正巧在喊林余星的家属。   “在。”魏驭城走过去。   “你是他的?”   “姐夫。”   “整体情况还好, 割的口子不深,血已经止住了,在里面观察了半小时,待会去普通病房住着。”医生说:“家属是吧, 去办一下手续。”   办妥后,魏驭城又接了几个电话,再回来时,林余星已经醒了。   夏初在病房陪他,林疏月不在。   她指了指外面, 神色无奈。   魏驭城懂了,这是真的心死不想原谅了。   林余星睁着眼,盯着天花板, 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 手臂上还有发黑的血渍。手指因为充血, 比平时要肿胀两圈,像煮透的小萝卜。   病房里谁都没吭声,连夏初这么能说的人,都不太敢开口。   敲门声响,随即进来两位民警,“哪位报的案?”   林余星哑声开口,“我。”   而与此同时,又一拨人到,西装革履,拎着公文包,见到魏驭城后颔首,“魏董。”   魏驭城手指了指,对方会意,对着民警自亮身份,“您好,受魏先生委托,我们对林余星此次的行为以及部分证据作一个收集采纳,之后会按既定程序进行公证。”   林余星眼皮抬了抬,望向魏驭城。   魏驭城叠腿坐在单人沙发上,面容平静。   民警:“是为什么报案?”   林余星气若游丝,但目光无比坚定:“我要起诉我父母,不履行抚养义务。并追索应得的赡养费、抚育费、医疗费用。”   民警皱了皱眉。   林余星太虚弱了,一句话说得气顺不过来。   “汇中律师事务所,将全权代表我的当事人来处理此次事件。”律师与民警短暂握手,“您这边先笔录,之后,我方事务所会出具律师函。”   民警认出来了,“您是阳平西律师?”   对方笑了笑,“荣幸。”   民警感到意外,这真不是能轻易请动的大拿。阳平西在政法系统声名赫赫,最擅长处理复杂的经济案件,几桩闻名内外的跨过合同纠纷都由他经手。   一切按既定程序走。   一小时后,民警与阳律师相继离开。   林余星盯着门口,视线一点点游离,说了太多话,唇瓣呈死灰色,像一株枯萎的豆苗。慢慢的,他目光游转到魏驭城身上。   魏驭城走过来,把垂落床边的被子一角拎放上去,沉声说:“何必做这么大的牺牲。”   林余星嘴角微颤,“非要死的话,我也要拉他们垫背。”   魏驭城笑了下,“气话。”   林余星眼里涌现湿意,“ 魏舅舅,谢谢你。”   魏驭城收了笑,神色也渐变凝重,目光沉下去,有难以言表的感慨,以及打心底里的疼惜。他什么都没说,掌心覆盖在他受伤的那只手上,“之后的事,交给我。”   夏初在一旁看了全程,真糊涂了。   出来后,她不停追问,“你们到底打什么哑谜呢?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啊。”   “法律上,林余星和生父母无法真正意义上的断绝关系。”   “所以呢?”   魏驭城脚步一顿,“但能剥夺他们的抚养权。”   夏初愣在原地,恍然大悟。   所以,林余星不是真的想自杀。   他挑的时间,是夏初平时回家的点,这样就很快就能被她发现。还有,手腕处的刀口也不深,没有下死手。   真要寻死,哪里还会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遗书,报警,留下笔录,成为案底。再去起诉,无疑会增加胜算的筹码。而魏驭城在看到那封遗书时,已经洞察,他才会给阳平西律师打了个电话。   夏初一激动,连忙去找林疏月。   “星星不是真自杀,你不要怪他,他,他也很努力的。”夏初不停开解,替林余星说好话。但林疏月坐在医院外的园林亭子里,一句话也不肯说。   夏初心酸,小声问:“弟弟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林疏月别过头,似乎听都不想听。   这时,魏驭城过来,示意夏初先走。   夏初一步三回头,不放心,但眼下能解她心结的,也只有魏驭城了。   夜风习习,暗香满满,这小园林前面有个活水湖,给风降了温,倒也不是特别热。魏驭城什么都没说,只蹲下来,拿出瓶风油精,“也不挑个好点的地方坐,蚊子咬了一腿的包。”   林疏月神色木讷,看着他手中,哑声问:“哪里拿的风油精?”   “护士站。”魏驭城笑得似是而非。   林疏月吸了吸鼻子,“你不守男德。”   “冤枉人。”魏驭城的指腹温热,一点点地帮她涂抹,“我说,女朋友派我来的。”   安静片刻。   魏驭城说:“你要不想进去,我送你回明珠苑。”   这一晚之后,林疏月这几日都在明珠苑待着。睡眠质量出奇的好,有时能从下午一觉到天黑。魏驭城交待过,谁都不许打扰,由着她。   林疏月来了兴致,也会照着网上食谱各种捣鼓稀奇古怪的餐食,大多数时候以失败告终,稍微色相好点的,就留在保温盒里,贴个小标签。王叔也乐意跑腿,偶尔也能让魏驭城吃上爱心便当。   这一段时间的事,好像从未发生过。   直到夏初跟她发微信:   -弟弟出院了。   五分钟后:   -他想来见你。   林疏月看了眼,摁熄屏幕,翻了个身继续睡大觉。   这天晚上,魏驭城回来了一趟。   听见动静,林疏月就赤脚站在楼梯口,穿着一件宽大T恤,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魏驭城眼眸渐深,一旁的李斯文见状,立刻心领神会,叫上家中阿姨,自觉去外面花园里。   阿姨说:“喝杯茶吧。”   李斯文不动声色地翻看邮件,见怪不怪道:“一杯茶吗?那也太少了。”   屋外,艳阳烈烈,生机盎然。   屋内,情深意长,艳色旖旎。   楼梯木质扶手上,都被她抠出了情不自禁的痕印。   事毕,魏驭城抱着人去浴室,调侃一笑,“雷声大,雨点小。”   林疏月嘟囔了一句,“那我体力就是没你好嘛。”   魏驭城亲了亲她额头,“可不是一直我在动?”   林疏月哦了声,乖得一塌糊涂。   魏驭城的指腹映了映她眼角,缓声说:“斯文那有部新手机,你换着用。”   林疏月枕在他臂弯间,久久后,应了一声,“嗯。”   新手机,新号码。   并且,魏驭城拿走了她那部旧手机。   两天后。   阳平西律师受林余星委托,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剥夺李费岩与辛曼珠对林余星的抚养权,并且追索此前应得的抚养费用。   法律允许范围内,阳律师为他争取了顶格赔偿标准。   辛曼珠的电话疯狂打到林疏月这只旧手机上,一遍又一遍,极尽最后的癫狂。   此时的魏驭城,正端坐办公室的会客区,叠着腿,慢条斯理地点燃指间烟,烟雾缕缕升空,拖慢了时间节奏,与电话的疯狂振铃行成鲜明对比。   半支烟后,魏驭城抬眸。   对座的阳律师颔首,“可以。”   辛曼珠的声音刺耳,如割裂的碎玻璃碴,她以为还是林疏月接的电话,气急败坏地叫嚣:“你这个没心肝的白眼儿狼,做得这样绝!你撺掇的是不是!林疏月我告诉你,我最大的错,就是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魏驭城不置一词,继续抽着剩下的半截烟。   辛曼珠得不到回应,愈发歇斯底里,“那么大一笔钱,我哪赔得起。真是狮子大开口,掉进钱眼里了!你跟你那个死鬼老爹一样,又轴又硬,臭毛病,端架子。说话,林疏月你说话!”   这头仍未吭声,辛曼珠的气焰撑不过三秒。   这几日的调查取证,法院传票,已把她给整懵了。她本就是个怕担责任的人,眼下简直要了她的命。   再开口,她语气急不可耐,还带着丝丝乞求:“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李费岩的主意,你以为我不恨他吗。当初可不是我出轨勾引他,是他自己喝醉了,对我来强的,这才有了林余星。我自动放弃林余星的抚养权行吧,这赔偿款你们找李费岩要去,我是一毛钱没有。”   魏驭城吐净最后一口烟,平声问:“阳律师,录好了吗?”   阳平西:“好了,有了这个音频。我可以为当事人追索更多的权利金。”   辛曼珠心惊肉跳,反应过来这压根不是林疏月,“你,你是谁?”   魏驭城:“知不知道,对你没有任何意义。但有一句话,我要纠正你。”   辛曼珠呆怔:“什么?”   “有你这个妈,才是她最大的不幸。”   魏驭城掐了电话,按了关机。   日光落幕,黄昏余光尚在,直直一条鱼尾云衔在天边,是对白日最后的眷恋。魏驭城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撑着玻璃,后颈微垂,俯瞰明珠夜景。   八点一刻,李斯文打来电话,“魏董,事办妥了。”   九点半,魏驭城驱车至临近市郊的一处简陋厂房内。   见他下车,立着的人纷纷颔首,“魏董。”   魏驭城抬了抬手,便都退去一旁。   场地正中间,李嵊的头套被扯开,他被光线刺得晃了晃眼,几秒后睁开,“是你。”   魏驭城点头,“是我。”   李嵊寸头极短,贴着头皮,眉眼过于肃沉,整个人了无生气,像一潭死水。他冷笑,“你们不是拿法律说事儿,这又算什么?不打脸吗?”   魏驭城看着他,目光沉静笔直,“急什么,一样样地来。”   李嵊抿半边唇,自知情况不妙。   魏驭城却也没有疾言厉色,只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看不出喜怒,“这些年,你一直不肯放过林疏月,我想知道为什么。”   李嵊微抬头,语气麻木,如无数次的重复:“因为她有个下贱的妈,她妈躲去美国我管不着,但欠账,她家总得有个人来还。”   “辛曼珠勾引你爸,破坏你家庭。你是这样认为的。”魏驭城看向他。   “不然呢。”李嵊冷呵,“你想替谁开罪?”   魏驭城手一挥,一旁的李斯文将音频通过手机播放——   辛曼珠歇斯底里的声音:   ……你以为我不恨他吗。当初可不是我出轨勾引,是他自己喝醉了,对我来强的……李费岩道貌岸然,他说他老婆生病,浑身发臭,看了就阳/痿。他的姘头数都数不过来,指不定外头有几个野种呢……   重复播放,一遍又一遍。   李嵊脸色颓靡,呼吸急促,眼里神色变了又变,身体也挺得僵直。   音频关闭。   空气如粘稠的浆糊,似能听见走针的声响。   魏驭城依旧是平静语气,“谁说久病面前无孝子,你真行。”   这反讽,简直朝着李嵊的痛点直直捶打。   他一直以为的事实,一直怀抱的恨与恶,竟然都错了。李费岩在他心中,是儒雅,实诚,知识渊博的慈父形象,与母亲情感交好。原来他才是那个傻逼,李费岩玩够了,病了,就指望李嵊鞍前马后,劳心出力。   李嵊瞳孔震大,牙关闭得死紧。   魏驭城:“我律师还找到你父亲所签的一张协议,上面说,只要林余星肯配型,不管配型是否成功,能否顺利肾移植,他都会把名下的财产,交由林余星继承。字里行间,并没有提及你。”   李嵊脸色灰败,这是朝他胸口开的最后一枪。   足以致命。   许久之后,他慢慢抬起头,自言自语,“原来,我和她一样可怜。”   “她”,指的是林疏月。   此情此景,倒有几分心有戚戚的氛围了。   待他沉溺醒悟后,魏驭城这才站定,示意保镖给李嵊松绑。   李嵊踉跄着身子,慢慢站直。对魏驭城的态度,有了几分动摇。气氛刚往一个平滑的方向发展,魏驭城说:“你来。”   男人气场逼人,如八方来风,笼罩周身透不过气。   李嵊放下敏锐,听话照做。   到面前了,魏驭城先低了下头,再抬起时,拽着他的衣领,一脚狠狠踹他肚子。李嵊痛苦倒地,直飞两米远,背撞在墙壁上,在地上蜷缩扭动。   “这一脚,是你欠林疏月的,她有什么错,被你们这群烂人破坏了她原本平静的人生。”   魏驭城面寒如雪,拎起李嵊,连扇三耳光。清晰的皮肉响在空旷的厂房内更可怖。李嵊白眼直翻,鼻孔冒血,胸口剧烈起伏。   “这三耳光,是让你长记性。以后胆敢再出现她面前,我不会饶过你。”魏驭城捏着他的后颈,狠狠往后折,“你若心有不平,来汇中集团找我,堂堂正正做个男人,和我面对面地较量,而不是当阴沟里的蛆虫。”   魏驭城稍停顿,但手劲未松。   维持十几秒后,他才放过李嵊,掷地有声道:“还有,林疏月并不可怜。从头至尾,她活得干干净净,站得笔笔直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她比?”   出废旧工厂,李斯文紧跟其后,不放心,“魏董,我开车。”   “不用。”魏驭城轻抿嘴唇,淡声说:“我自己来。”   回程,车内没开空调,车窗过风,像呼啸的小喷泉,卷走大半燥热。反光镜里,点点光影明暗不一,像撒下的星,随风飞去天际。   魏驭城去了一趟同在市郊的祈礼山。   山腰处的寺庙隐在夜色里,愈发庄重沉静。寺庙顶是黑活瓦,上头立着镶金边的五脊六兽。这个点,自然不供香火,闭门谢客。   魏驭城没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会。   面朝深山远林,背后是金樽佛像,该是到了时辰,寺庙内悠远的撞钟声抚慰赶路人。魏驭城静静抽了两根烟,然后将烟头收于掌心,转过身,朝着门口的佛像俯身叩拜。   一身戾气抖落平复,散去风雾蛙鸣里。   他这才迈步下山,驱车回明珠苑。   —   陈姨开的门,露出一条缝时,就比了个嘘声的动作,“月月睡了。”   魏驭城换鞋,车钥匙轻放在玄边柜,“多久睡的?”   “这两日都早,八点多就熄了灯。”陈姨忧心,“而且她胃口不好,只吃一点点的,是不是我厨艺退步了?”   魏驭城笑了笑,“不碍事,您也去休息。”   怕吵醒林疏月,他还特意在客房洗的澡,进卧室的动作轻之又轻。不敢开灯,只用手机屏幕的微光照明。   可一转身,便猝不及防地看到林疏月盘着腿,坐在床上像一尊打坐的小菩萨。   魏驭城皱皱眉,“醒了?”   他摁亮夜灯,暖黄光亮充盈房间。   林疏月低低嗯了声。头发乱,鼻头也红红的。她什么都没说,只伸出手,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他。   魏驭城不由发笑,走去床边,“好,抱。”   抱到了。   两个人的心都满了。   林疏月的脸埋在他胸口,低声问:“你去哪了?”   魏驭城说:“去祈福了。”   林疏月嘟囔,“又骗我。”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真的。”   “那你求了什么心愿?”林疏月无边无际地猜测:“财和权?你还不多啊。”   魏驭城笑,呼吸薄薄一层,烫着她侧颈,他说:“求你。”   林疏月一怔。   腰间的掌心,立即将她环得更紧。   安静片刻,魏驭城低声:   “祈我月月,在以后的每一天,能够恣意地谈笑风生,心无旁骛地做自己。从容不迫地欣赏每一场日出与日落——   与我。” 第71章 鸳鸯   一室安宁, 只有窜动的精油香是唯一的访客。   陈姨在夏天的时候,很喜欢用名为“橙花”的那瓶精油。挺沉静的一种味道,不媚俗刻板,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花果香。像夏日山林里的夜风,沁人心脾。   林疏月的脸枕着他胸口,“魏董, 感性超标了。”   魏驭城淡淡“哦”了声, 改口说:“我在佛前拜了一宿, 祈福早生贵子。”   “……”   “这佛祖灵不灵验, 就看林老师的态度了。”   林疏月笑, “怎么,难不成还要在网上给它打个差评?”   魏驭城说:“为期半年。”   “嗯?”   “要真没显灵。”魏驭城的手若有似无地轻抚她平坦的腹, 低声说:“汇中集团就把这寺庙给收购了, 修成送子观音庙,时时香火供着,我就不信了。”   林疏月笑得前俯后仰,躲开他的手, “别挠我,痒。”   魏驭城一只手重新勾着她的腰,把人拉回怀里,欲意深重地问:“哪儿痒?我给挠挠。”   林疏月势均力敌,勾着他的后颈往下压, “嘴。”   夜静本如一面夕阳下的湖,两人心领神会后,如同朝湖心投掷了一枚石子。涟漪如花开, 漾醒了两岸春色。在欢爱这件事上, 林疏月其实并不扭捏羞怯。很多时候, 她还热衷主动,魏驭城便是唯一吃红利的人。   枕席之间,他的待遇实在优渥。   后半夜,他嘶的一声痛呼,不满地捏了捏林疏月的后颈。   “轻点儿,我疼。”   都是能折腾的主,这晚上加起来,可能都睡不够四小时。天光亮眼,魏驭城还不甘心,好像非要弄到她一遍遍求饶,方才罢休。   林疏月背对他时,实在忍不了,真心告求:“夏初还在下面等我。”   魏驭城越发恶劣,“谁在下面?难道不是我?”   林疏月无语,红着脸大叫,“救命!”   夏初等得快要破口大骂了,林疏月终于下楼。话到嘴边,可一看见她,夏初又把它们咽了回去。她啧啧感慨:“这也太猛了吧。”   林疏月穿着裙装式样的睡衣,小腿,手臂,脖颈与锁骨,能见到皮肤的地方,都是或青或紫的印儿。   魏驭城厉害。   魏董牛逼。   夏初对着二楼方向,竖起大拇指,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疏月脸色绯红,不自然地扯了扯裙摆。   夏初不再揶揄,往沙发上一坐,幽幽抿了口花茶,“余星出院后可小心翼翼了,天天眼巴巴地望着我,哎呦,那个小眼神哟,我都于心不忍了。所以过来问问你,你究竟什么想法呢?”   林疏月很直接,“生气。”   夏初无言,片刻后,点点头,“应该的,换我我也气。”   “这些年,很多人说我不容易,可我从没这么想过。直到余星那样的态度对我,我才觉得,自己是真的不容易。”林疏月说:“我不要他认错,只要他平安。这话你转给他听,姐姐还是很伤心。他带给我的这种伤心,远比旁的人更要我的命。”   夏初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了数。   她这姐们儿,看着能屈能伸,其实骨子里还是高傲清透的。   杵着她底线,看吧,弟弟有的熬。   夏初也不敢再吹耳边风,抬起头,目光围着这屋子划了一个圆,“原来明珠苑的顶级复式,长这样。”   “嗯?”   “月姐,我现在抱你大腿,还来得及吗?”   魏驭城适时下楼,相比林疏月的随意,他倒是白衬黑裤,衣冠楚楚。到楼下,朝夏初微一颔首,然后往沙发上一坐,翘着腿,看起来手机。   总裁不上班的吗?   夏初着实纳闷。   姐们在一起,自然可以无话不说。可现在多了一个魏驭城,哪还能自在。尤其这男人不苟言笑的模样,实在气场逼人。久了,夏初真有点怵他,于是跟林疏月打了个眼神暗号,一溜烟地告辞。   人走后,林疏月站在魏驭城跟前,皱眉问:“你干吗呀。”   魏驭城抬眼,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一直坐这儿,故意的。”林疏月起了较真的劲头,“夏夏又没得罪你。”   魏驭城声音浑厚,还有一分若有似无的委屈,“你这闺蜜,太机灵。社会上的那一套,学得比你通透。”   林疏月思绪一拢,回过味。   原来上回裴彦的事,他一直记着。   林疏月啧的一声,“魏董,格局呢?怎么还记仇了。”   魏驭城不吃她这激将法,说得天理昭昭,“要什么格局?”话语间,腿忽地伸长,圈住她,把人勾向自己——   “我要你。”   魏驭城虽“记仇”,但夏初有句话他还是听进了心里。   林疏月这是打定心思,没想与林余星和谈。   姐弟间的感情,这几载生死与共,依偎相伴。有多深,伤她便有多重。这两天,魏驭城总是按时下班,推掉所有应酬,也要回来陪她吃一顿晚餐。   期间很多次,他也试探过。但只要有点苗头,林疏月就当场冷了脸。   魏驭城不敢再提。   两天后,三伏天的最后一伏,烈日当空,肆意依旧。明珠市已经近一月不曾下过雨,耐旱的香樟叶都片片发蔫,不得已向酷暑低头。   下午三点半的C大。   钟衍我行我素,上个学也没想过安分,依旧顶着一头黄毛,还变本加厉地将额前一簇挑染成诡异的紫色。奈何他模样出众,气质又高阶,随时随地能成为目光中心。   这半个月,他都在为复学做准备。   魏驭城有意安排老师对接,一番好心,钟衍也变得懂事许多,总算没有辜负。   八月中下旬,已陆续有学生返校。   饭点,魏驭城的黑色迈巴赫就等在宿舍大门口,频频惹人注目。钟衍踩着人字拖匆匆跑出来,见到魏驭城欣喜若狂,“靠!只要活得久,就能让舅当司机!”   魏驭城戴上墨镜,食指一晃,示意上车。   车内冷气足,钟衍觉着自己又活过来了,刚想主动问候,魏驭城递过一瓶橙汁,“口渴了吧,喝,冰镇过的。”   钟衍默默接过,心里打起了小碎鼓。   “你手边有吃的,拿着吃。”魏驭城又说。   钟衍扯扯嘴角,心里的鼓声又敲响了些。他往储物格里一看,“舅,你什么时候也爱吃糖了?”   魏驭城瞥了眼,“那是你林老师早上容易低血糖,我放了两包在车上。”   钟衍立刻将糖果放回原处,“舅妈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魏驭城不悦,“还能把你毒死不成。”   钟衍说:“会被舅打死。”   魏驭城笑骂,“臭小子。行了,去吃饭。”   钟衍忐忑,试探着说:“舅,您忙您的去,不用管我。”   “哪的话,你是我外甥。”   ……钟衍心里发毛,虽然很感动,但更加没底儿。如今他也学聪明了,一般舅舅对他态度和缓,那铁定有内情。   魏驭城带他去东苑吃饭,一位难求的餐厅,连钟衍都吃得少。这顿饭,魏驭城直接让经理把主厨叫了来,任由钟衍做主。   席间,魏驭城吃了两口凉菜,忽就搁下筷子,眉间神色泛忧,“余星的事,你听说了吗?”   “?”钟衍:“他咋了?”   “和你林老师闹了别扭,一直没和好。”   “他还敢跟他姐闹别扭?哦豁,真是不自量力。”钟衍摇摇头,“我都不敢和林老师吵架,他哪来的胆。”   魏驭城语凝,真不知该不该夸他的自知之明。   心说,其实我也不敢。   “我懂了,舅,你想让我去当说客。”钟衍拍了拍胸脯,“一准儿包在我身上,就这几天,我能让姐弟俩立即如胶似漆。”   魏驭城眸色微深,“和谁如胶似漆?”   钟衍笑得牙白如贝,改口那叫一个飞快——“你。”   其实不用魏驭城提,钟衍也早想去找林余星了。也是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着地,学校里边根本没空出来。魏驭城找的这老师也挺上头,严厉,冷酷,钟衍昨天晚上考了两套试卷才算过关。到正式开学前,他时间自由。   一辆辆的小骚跑许久未开,都长蘑菇了。   钟衍挑了辆屎黄色,土萌土萌的,所到之处必定万众瞩目,他可太喜欢了。   夏初这工作室,他来得勤,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夏初刚忙完,正煮咖啡,回头就听见一声超甜的“姐姐好”,加之钟衍这张俊脸,简直如沐春风。   夏初喜笑颜开,“哟,小帅哥好久不见。”   “那就是我的罪过。”钟衍说:“我今后一定每天都来让姐姐见见。林余星呢?”   夏初指了指二楼,“去吧,找他玩儿。”   钟衍两步作一步飞奔而上。   没几秒,夏初被一声惊叫吓得咖啡都洒了出来。   “吵架就吵架,你怎么还割腕了?!”钟衍双手抚额,原地转了个圈,再看向林余星时,眼睛都熬红了,“林老师这么凶的吗?”   林余星低头之际,眼珠转了半圈,索性顺着他的情绪点点头,“是啊,姐姐凶。小衍哥,你能不能帮我去跟姐姐说情?这次真的是我做错了事,她好久好久没理我,我真没辙了。”   楼下。   夏初本来还宽慰,觉得钟衍来了,他和林余星交好,多少也能帮着开解劝慰。可没想到的是,五分钟不到,他在楼上又是叫又是吼的。   叫完了,安静不过一分钟,夏初皱眉,怎么回事,还听到隐隐的哭声?   又听了会,她确定,就是哭声。   这俩孩子,竟然还抱头痛哭了?   夏初有点凌乱,且心里升腾出不太好的预感。   ……   同一时间的明珠苑。   林疏月正在厨房帮陈姨切水果,手机响的时候,她刚洗完手。小跑着去客厅,一看来电人,唇角还弯了弯。   钟少爷好久没联系,甚是想念。   她带着笑意接听,“少爷,大学生活可还满意?”   钟衍语气暴躁,活像一把对她扫射的机关枪:“好什么好,我都快被你气死了。吵架就吵架,你就不能收收你那盛气凌人的态度,不知道你弟弟什么情况啊,我现在是正正经经地在提醒你,赶紧上门向弟弟道歉!”   钟衍可太生气了,觉得林余星就是一只小可怜虫,他必须替他出头,“什么事不能好好沟通?非要这么较劲,有什么好较劲的,这可是你的亲弟弟,你让让他怎么了。哦豁,把他吓到割腕自杀,真是闻所未闻,哪怕你是我舅妈,我也帮理不帮亲。”   林疏月耳膜都被他聒噪炸了。   死寂数秒。   她双手环搭胸前,闲适地靠着桌沿,语气平静:“我是你舅妈?”   电话那头,钟衍眨了眨眼。   林疏月淡淡道:“那可真是闻所未闻。”   钟衍:“……”   而刚去了趟洗手间的林余星已经彻底呆怔。   他无望地闭了闭眼。   少爷您可闭嘴吧。 第72章 鸳鸯   魏驭城发现端倪, 是因为这天晚上,林疏月对他态度极其冷淡。昨晚调情欢浓之时,约定好的福利通通作罢。   魏驭城多难受, 看得着, 吃不着,心里的火气没处撒。林疏月睡前,冷不丁地来了句:“以后有意见,直接跟我谈,不要借他人之口。”   魏驭城这才回过味, 准是钟衍惹的祸事。   次日清早, 他把人抓来审问, 钟衍还觉得自己无辜呢, 一通告状,相当委屈。魏驭城听完后,眼一闭, 派克金笔都快捏断。沉着声,皱着眉,“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废物点心。”   钟衍挠挠头, “您才领悟?我以为您早就知道了。”   魏驭城让他走, 半天没消气,吩咐李斯文,他这个月的零花钱取消。   顿了下, 下个月的也别给。   这才稍稍解气。   锅从天上来,简直无妄之灾。钟衍不干了,各种闹, 说自己也要割腕自杀。林余星不忍,跟他坦白了前因后果。   钟衍张着嘴, 表情犹如石化。   林余星特真诚,“所以,真的是我做错了,但我没想到,你的理解能力真和我不在一个次元。”   钟衍安静了,深深呼吸,似在消化这个事实。   林余星低声说:“你也想骂我吧,骂吧,我受着。”   半晌,钟衍微微叹气,“骂你干吗,错的又不是你,那群杀千刀的,操。”   林余星抠着裤腿,“小衍哥,我……”   “行了,你也别多想,就这事,林老师生多大的气都应该。可谁让你是我哥们呢,”钟衍说:“我来替你想办法。”   说了一通,林余星一言难尽,“这真的行?”   钟衍势在必得,“当然行。”   主意出得损,钟衍给林疏月打电话,说自己出车祸了。语气那叫一个急,再手势示意,一旁的林余星按了救护车声响的音乐,配合一听,绝对逼真。   林疏月是真被吓着了,“你在哪?”   报了地名,钟衍挂电话,“赶紧的。”   他拿出一个化妆袋,稀里哗啦倒出全套化妆品,睫毛膏,眼线笔,粉饼,林余星觉得眼熟,“这你哪儿找的?”   “就从工作室拿的。”钟衍说:“你帮我化吧,鼻青脸肿会的吧?”   林余星赶鸭子上架,“先用这个?”   一串花里胡哨的标签,也看不出是个啥。上脸后,钟衍操的一声,“这是睫毛膏!不是那个白白的粉什么饼。”   “抱歉抱歉。”林余星手忙脚乱地擦,越擦越黑。   俩小哥缩在车里各种捣鼓,总算勉强完成。钟衍指了指脸,“还行吗?”   “太行了。”林余星说:“进太平间都没人拦着。”   钟衍啧的一声,“晦气。诶?完了吗?”   林余星扒拉出一个透明的瓶,依稀记得,“我姐每次化完妆,都会拿她喷一喷。”   “那你快喷。”   “咦?怎么没喷头了。我拿手给你糊吧。”   林余星倒了满满一掌心,怼上钟衍的脸一顿揉搓拍打促进吸收。结果拿开一看,“晕,这妆怎么都没了?”   钟衍拿起一看,暴躁:“靠!这是卸妆水!”   俩直男搁这儿折腾,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俩在干吗?”   林疏月就站在车边,躬着身,透过降下一半的车窗,匪夷所思地望着他们。   ……   钟衍一脸鬼样,颇为仗义地拦在林余星面前,“我的错,你去向我舅告状吧,罚几个月的零花钱都行,但你别怪林余星。”   林疏月呵了呵,“还告状,当小学鸡吵架呢。”   林余星站在钟衍身后,头更低了。   完蛋,又把事情搞得更砸。   他本就偏瘦,又经历这么一场剧变,整个人更单薄。手腕上的纱布拆了几天,但新鲜的疤痕还泛着红,像一根红绳手链。   林疏月看着看着,软了心,一声叹气,“还挺多才多能,亏你俩想得出这歪点子。”   林余星抿抿唇,抬起头看她一眼。   有歉意,有愧疚,有胆怯,有悔悟。   一眼万年啊。   林疏月别开脸,生生忍住眼底的潮湿,“你知道错了吗?”   林余星哑声,“姐,我错了。”   “错哪儿了?”   “瞒着你,骗着你,说了很多混账话。”林余星带着哭腔,“姐,对不起。”   林疏月也哽咽了,“我要真觉得你是包袱,你十二岁那年,我就不会叫你一声弟弟。可你呢,把我这些年所做的,一笔抹杀。我怕的从不是苦难,而是我努力了这么久,最后换来你的一句‘不愿拖累’。我本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从没想过,你会临阵脱逃。”   “同甘共苦四个字,本就是连在一起的,你单方面拆开算怎么回事?”林疏月也是掏心窝子的话,“你自以为是的好,其实是对我最大的羞辱。”   林余星明白了。   原来人真动怒时,是不会嘶吼喊叫,不会痛哭流涕,而是心如死水,在无人的角落偷流眼泪。   林疏月把心里话都撂了明白,她就不是能憋闷的人,之前不搭理林余星,确实是想让他长点记性。可气顺了,日子总得往下过。   她叹了口气,手顺了顺胸口,“我也快被你气出心脏病了。”   钟衍忙不迭地搭腔:“千万别,你要生病,我舅以后可就任务艰巨了。”   “你可别说了。”林疏月冷不丁道:“上回电话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放心。”钟衍笑容明朗,“我舅早算了我两个月的零花钱。不得了,林老师如今也开始记仇,这叫什么?近魏者黑。”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疏月忍俊不禁。   “笑了就好。”钟衍机灵着,拿手肘推了推林余星,“傻,赶紧去抱姐姐啊。”   林余星“诶”的一声,应得响亮,张开手朝着林疏月的方向。   林疏月后退一大步,“我让你抱了吗?”   钟衍悠悠吹了声口哨,有模有样地交待林余星,“也是,你现在要经过我舅同意。”   这戏台子唱的,林余星很上道,“马上。”   林疏月哭笑不得,“服了你俩。”   说完,走过来轻轻拥住了林余星。   少年初长成,高了她一个头。林疏月忽而眼热,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小男孩,消瘦如纸,风吹能倒,灰沉的眼眸不见半点光芒。他被世界遗弃,可林疏月又带给了他一个崭新的可能。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总算是走过一年又一年的四季花开。   林余星眼泪叭叭掉,“姐,我再也不会让你生气了。”   林疏月嗯了声,“姐姐比你想象中坚强,你要相信我。”   林余星用力点头,“你看我表现!”   “我天,还嫌表现呢。”林疏月都不想看钟衍那张脸,“你俩可够行的,这种馊主意也想得出来。”   钟衍也想吐槽,“林余星这化妆技术也太差劲了。”   林疏月盯着他嘴唇,皱了皱眉,“你这口红色号,还挺眼熟。”   “是吗?我就在工作室随便拿的。”   林疏月一僵,下意识地拉开车门。散落后座的瓶瓶罐罐,每一样都无比熟悉。而因为这俩新手技术不到位,单品被弄得乱七八糟。口红盖上沾了一角,粉扑用来抹胭脂,那套刷子,林疏月海淘买的,等了两个月才收到心头爱。   她差点晕厥,“这支口红色号超难买的!”   钟衍心都凉了,今年的零花钱可能都没有了。   ―   汇中集团。   魏驭城一上午都在参加投资发展部的项目会议,几个大工程的招投标工作开展在即,涉及上亿的金额,细节冗长繁琐,耗时太长,连午饭都是工作简餐,一天时间都耗在了会议室。   两点散了会,十分钟后又有海外视频会。临近下班,魏驭城才得空喘口气。回办公室待了没几分钟,李斯文拿着一叠文件进来签字。   重点圈出,紧要的放在最前头,待商榷的也给了备注。李斯文做事稳当,这些年不知有多少猎头想挖他,开的天价薪资,他都不为所动。   “对了魏董,一小时前,明言的电话打到我这,该是找您有急事。”李斯文把私事放最后汇报。   魏驭城松了松眉眼,拿起手机回过去。   商明言是他发小,这几年的工作重心转去北京,他倒是情感路途最坦顺的一个,未婚妻是高中同学,标准的从校服到婚纱。   这次找魏驭城,也是官宣了要结婚的喜事,并且请他来当伴郎。   从小到大的情分,用不着多客气,电话里也能放飞得没边。而他们这一拨玩得好的人里,其实大部分都成了家。商明言说,按他媳妇儿那边的风俗,伴郎伴娘都得未婚。   魏驭城也不是第一次当伴郎,硬件条件摆在这,早些年也没有成家的苗头,一来二去,成了他们圈子里的伴郎专业户。   看了下时间,不冲突,魏驭城便自然而然地应承下来,并说:“婚宴那天,我带个人来。”   他想带上林疏月,堂堂正正的女朋友身份。   正想着,女朋友就来了信息。   林疏月告诉他,晚饭不陪他了,陪林余星。   魏驭城意外,怎么就和好了?   林疏月似是而非地回了句:去问你的好外甥:)   李斯文汇报完工作,正欲走。魏驭城把他叫住,“等下。”   “魏董,您还有事?”他回到办公桌前。   魏驭城躬身,从最底层的抽屉中拿出一个无名信封,“自己看。”   李斯文打开看了两行,就把它塞了回去,仍是一脸平静。   魏驭城继续翻阅手中报表,“举报信都到我这了,你怎么看?”   李斯文说:“我先追的人,和周愫没有关系。”   “汇中集团也未曾明文规定,不允许办公室恋情。”魏驭城合上纸页,文件推到一旁,起身拿起打火机,直接将那封举报信给烧了。   只留一句:“你心里有数就行。”   在公司加班到十点,魏驭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驱车去了工作室。车停门口,他没进去,只给林疏月发了两个字:   -下来。   不一会,人便小跑着出现。   林疏月今天穿了一条翠绿色的绸质长裙,这颜色太跳,十分挑人。她上半身是一件纯色小吊带,肩背薄,手臂纤纤,头发散开,像月光下的绸缎。   魏驭城倚着车门,忽地想起一句诗词——   愿作鸳鸯不羡仙。   他不由张开臂膀,等着美人投怀送抱。   林疏月搂着他的腰,眼里有了光,踮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啄,声音娇俏,“来多久啦?”   “刚到。”魏驭城抚了抚她的背,入手肤感光滑,当真撩的人心猿意马。   “魏舅舅。”院门口,林余星站在那儿,怯色犹存,大概还为前阵子的事感到歉疚。   魏驭城也没走近,就站在原处。他的笑容如风清朗,远远道:“叫姐夫。”   林余星眼珠一转,超响亮的一声:“姐夫慢点开车!”   林疏月无语,瞪了眼弟弟,又暗暗在他后腰掐了一把,“你个老狐狸。”   入夜,夏风也披上一层温柔的外衣,车里不用开空调,借车窗外的风,林疏月五指张开,任由它们贯穿而过。   她没坐直,姿态慵懒,半趴着窗沿,露出后腰窄窄一截,像通透的玉。红灯时,魏驭城倾身,将她衣摆往下拉,“别受凉。”   林疏月眉眼轻挑,也有样学样。指尖扯住他的衬衫领口轻轻晃,将锁骨以下遮得严严实实,“魏董的这里,只有我能看。”   眼神相交,震出滚滚红尘。   魏驭城转过脸,绿灯通行时,他的车速明显加快。   到明珠苑,本已默契地心领神会,甚至还没到卧室门口,魏驭城箍着她腰的手劲越来越紧。   旖旎起头,却听见“嘭!”的一声开门响,继而是钟衍兴奋的叫喊:“林老师!你在家吗?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魏驭城沉着脸,像一块被水湮灭的炭,只剩无语的黑。   林疏月忍笑,指腹挑了挑他下巴,仿佛在说,这可不怪我,然后转身下楼,施施然地应:“我在,你要给我看什么?”   钟衍是将功折罪来的。   看清了他带来的东西,林疏月真有几分动容。   “我跑了好多商场专柜,拿着你那根坏掉的口红到处问,终于被我找着了,你看,是不是一样的?”   林疏月瞄了瞄,还真是。   “那这些呢?”她指了指一堆购物袋。   “都是口红,能买的我全给你买回来了。这个礼盒怪好看的,放在桌上还能当旋转木马。”钟衍童心未泯,认认真真地演示起来,“原来你们女孩儿的东西还能这么好玩。”   林疏月震惊。   光这个礼盒里的口红,少说就有一百支。她粗略估摸了番,钟衍这一买,可能下下下辈子都用不完。   有这一出,林疏月的兴趣彻底发生转移。   把这些全搬去魏驭城书房,摊开在地毯上,她也盘腿坐旁边,饶有兴致地研究。   漂亮呀!   齐全啊!   试问哪个女人不想拥有这种简单的快乐!   钟衍觉得自己将功折罪成功,朝魏驭城眨巴眨巴眼睛,妄图取悦圣心,松口被克扣的零花钱。   但魏驭城满脑子都是——   我本该在床上,而不是在书房。   况且,他做的那么多前戏,都不及钟衍这几支口红制造出的效果。   魏驭城沉着脸,眸色生硬,看得钟衍莫名瑟缩。   “这是番茄色,显白。这个是复古红,特别适合秋冬。”林疏月研究起劲,一一给俩男人介绍。   “这个品牌的包装做得很有格调,就这个盒子,我都愿意花钱买单。”   钟衍也学机灵了,他如今是舅见打。唯有讨好舅妈才是王道。于是凑去林疏月身边,听得那叫一个潜心认真,十分专业地吹起了彩虹屁——   “我操!这个色儿简直为你量身定制!”   “绝绝子!好看到哭!”   “甜有100种方式,吃糖,吃蛋糕,另外98种,是看林老师涂口红!”   钟衍努力搜刮网上看到的土味情话,还挺合情合景。   书桌后的魏驭城:“……”   做作得想断绝舅甥关系。   林疏月也笑得不行,“你可别说话了。”   她挑了好几支,薄薄涂了一层,然后对着魏驭城笑,“好看吗?”   意兴阑珊的一声:“嗯。”   “那你猜猜看,这是哪个色号?”林疏月歪了歪头,分明在撒娇。   “你过来点,我好看清楚一些。”   林疏月不疑有他,听话地走去面前。   还没站稳,就被一把拉进怀里,魏驭城当着钟衍的面,亲吻林疏月。   浅尝辄止几秒,松开人。   猜色号是吗?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的舌尖抵了抵自己的唇,淡声答:“我只知道,这是老婆色。”   而围观全程已然呆怔的钟衍,默默转过身,耳根染了一层纯情的红。   他觉得,他人生中的情窦初开,就在今晚。 第73章 鸳鸯   这点眼力劲还没有, 那他也枉为人了。   钟衍浑浑噩噩,飘飘忽忽地下了楼。陈姨正在做水果沙拉,从厨房探出头, “衍衍, 就走啊?”   钟衍耳朵上的红晕半天没消下去,他点点头,“是啊陈姨,我回学校好好学习。”   陈姨差点手滑把碗打破,哎呦, 稀奇!   走前, 钟衍指了指那一盘沙拉, “您自己吃吧, 别往楼上送,我舅他俩没空吃。”   陈姨比他懂。   这晚上,魏驭城和林疏月坚守书房, 保持一个阵地,倒也玩出了不同花样。书房里有一张老派摇椅,魏驭城说得最混账的一句话:   “我和月月在这上边叠罗汉, 都不用使力。”   当时的林疏月大汗淋漓, 云里雾里,“为什么?”   魏驭城低沉而笑,亲了亲她耳垂, “因为它会自己摇。”   ……   骚没边儿了!   从此以后,林疏月每次进他书房,都不太敢直视这张摇椅了。   一晚纵情, 翌日,魏驭城也起了个大早。   李斯文零点还给他发了条日程提醒, 早七点,司机来明珠苑接,今天要出一趟短差。林疏月睡得太沉,露在被毯外的手臂都是红印青痕,魏驭城于心不忍,便没叫醒她。   下楼的时候交待陈姨,“她醒后,监督她吃早餐。”   魏驭城今天穿了件深色的立领Polo衫,同色系的长裤卡在腰间,深棕色的皮带没有任何logo与复杂花纹,去繁入简,却又不失高阶,符合他一贯的衣品。   陈姨端详了半天,欲言又止。   魏驭城有所察觉,“有事?”   陈姨含蓄地指了指颈部。   ……嗯,林老师给种了很多“草莓”。   魏驭城也不介意,依旧这一身坦坦荡荡走了出去。副驾的李斯文一眼看到了老板的异样,无声传递一个心心相惜的眼神。   这经验,他也有。   屋里。   魏驭城走了没多久,林疏月也醒了。骨头断裂又重塑,每一次床笫之欢都能去她半条命。在床上缓了好久,才适应着穿衣服下床。   稍晚,林疏月去了一趟魏宅。   昨天钟衍买的口红实在太多,于情于理,都不好私自拥有。林疏月本还给他转了五千块钱,哪怕杯水车薪,总归是她一个态度。   但钟衍当即退还,反过来还给她连发六笔转账,每一笔都备注一个字:   -我   -涨   -零   -花   -钱   -了   豪气逼人,一共一万二。   林疏月皱眉,魏驭城到底给他涨了多少。   到魏宅,娄听白简直惊喜,“呀,月月来了。”   林疏月笑得乖巧,举止礼貌,“昨晚魏驭城带了两篮樱桃,吃个新鲜,我就给您和伯父送了来。”   娄听白眉眼微弯,打心眼里的高兴。   林疏月把口红一并递过去,“我给您选了几支,也不知合不合适。”   娄听白不端架子,“你来得正好,陪我出趟门。这里头你选一支,我就涂。”   林疏月也落落大方,问:“您穿这身吗?”   “是。”   林疏月点点头,拿起一支她也很喜欢的,“偏枫叶红,但又不会太暗沉,与您这身湖水蓝的裙裳应该搭。”   魏濮存从书房下来时,就瞧见一老一少在客厅,阳光充盈,满堂明亮。娄听白微仰脸,林疏月浅浅躬身,温柔细致地帮她涂描唇瓣。   这画面太美,都不忍出声打扰。   魏濮存熟练地使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儿子。   此刻的魏驭城刚抵达工厂,下车前就看到父亲的消息,只一句话:   -我夫人.你夫人   魏驭城不由弯唇,春风漫脸。候在一旁接待的人面面相觑,不是说魏董一贯清冷示人吗,胡扯,这明明平易近人啊。   娄听白今天确实要外出,去城西温明街的一家旗袍店量体裁衣。   难怪了。林疏月觉得娄女士的衣品相当好,既符合她这个年龄的端庄雍雅,又很有自己的风格。娄听白穿衣款式简洁雅致,甚至连标都没有,原来都是定制。   这家旗袍店的店名也好听:简胭。   店面小,不起眼,但进去一瞧,宽敞亮堂,从装潢到陈列,都是花了心思的。老式碟片机,长方形的铁盒盖了一半,仔细看,能惊喜地发现,里头竟藏着一朵风干的玫瑰花。   店里意境婉约,靠墙三面是长长的衣架,挂满了各式旗袍,姹紫嫣红却并不艳俗,只觉衣香鬓影风情万种。   林疏月还以为,这么复古有情调的氛围,主人一定是有很多人生阅历的长者。可当看到人,她眼前一亮。   珠帘轻响,美人半遮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魏夫人,您来了。”   娄听白笑着应,“又要麻烦你了。”见对方目光善意地落在林疏月身上,娄听白主动介绍,“这是姜宛繁,这是林疏月。”   都是美人儿,一个照面,笑意同时浮现。   林疏月的漂亮属于大开大合,也是她平日穿搭偏简洁,要真出席晚宴,也一定是璀璨夺目的中心点。但眼前这位不同,漂亮的桃花眼,人如其名,温婉动人如含蓄的美玉。   娄听白进内室量体,林疏月便在外头等。   店里有几个年轻徒弟,看着也都是很舒心的人,对上视线,便大方一笑,然后低头继续忙手上的活。   林疏月坐在靠内室门的藤椅上,不一会,又有客人造访。   三位中年女性,高跟鞋爱马仕,浑身珠光宝气。林疏月视线扫了眼,便不在意。但那三人的目光却很明显地在她身上停留。   其中一人问:“真是听白带来的人?”   “不假。”稍丰腴的那人答。   “漂是漂亮。”另一人笑着说,可笑归笑,不达眼底,还带着丝丝内涵嘲讽。   且不说魏家。她们这个圈层,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富家太太,心性自然高傲,又仗着娄听白不在当场,所以也没想躲着避着。   “魏家这位主,选来选去怎么挑了个这样的。多漂亮也不至于,穿得清汤寡水,还不如他之前的那些女朋友。”   观点被丰腴的那位纠正:“莺莺燕燕罢了,女朋友这称呼也太抬举。”   约莫觉得这言辞有点越界,另一个话少的忍不住提醒:“小点声音,人就在这,听得到。”   “在又怎样,这店又不是她开的,我们聊我们的,还能怎么样不成?”   丰腴的这位姓黄,从来都是话不过脑的性子。仰仗夫家,确实颇有声望。与娄听白数次交道,没少吃她的暗亏。娄听白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仁,话不中听,才不会顾及对方脸面。而忌惮魏家,这黄太太是敢怒不敢言,背后却没少意见。好不容易听到些流言蜚语,可不得阴阳怪气一把。   林疏月听得明白,自己成了这群贵太太的话题中心,且不是什么良善的好话。   “不说普通人家,至少清清白白。可她儿子挑中的这人,光听那些传言,我都不寒而栗。这样父母教出来的女儿,又能好到哪去?”   三言两语间,林疏月已经穿织出一个隐约的事实。   她心感无措,说她不打紧,可牵扯到娄听白,是不是连带着整个魏家都要被诟病嘲讽。   林疏月低下头,勉力将背脊挺直,指腹却一下一下地在腿间抠刮。   正憋闷,珠帘叮咚似水流声,继而响起娄听白的声音:   “我倒要看看,是多不普通的人家才能说出这么肤浅的话。”   林疏月一愣,抬起头,对上娄听白宽慰的眼神。而当看向那三人时,娄女士的目光瞬间变温。   “原来是黄太太。”娄听白笑不从心,语气尚还温和,“我倒也认可你的说法,父母教出来的孩子,必然是有因有果。疏月自小一个人生活,无福体会这份爱。倒是黄太太你,可能要好好管教一下你家公子。千万别再上演女方挺着大肚子,上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娄听白笑意更深,“毕竟你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黄家丑事太多了,光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就够一壶的了。这可是实打实的痛处,一扎一个准。   黄太太脸色讪讪,无话可辩。   另两个更是躲去一边,连看都不敢看。   娄听白敛去温和神色,掐着点一般耐心告罄,再不留半分好脸,“捕风捉影的事,少嚼舌根。真有疑心的,我就站在这,当着面问。还有,你儿子选的,指不定什么污七八糟。但我儿子选的,那必然是最好的。”   一席话,掷地有声。   看热闹的也好,挑拨离间惹是非的也罢,娄听白敞亮态度,彻底剿灭了她们的妄图。   风波之后,余威尚存,林疏月仍觉烧心。一旁的姜宛繁忽而温声,“林小姐,您对旗袍有兴趣吗?”   给了话题,娄听白自然而然地接话,“正想说,疏月,你也挑挑看。”   姜宛繁笑着领路,把人带到内室。   几面弧形的试衣镜立在中间,旁边是各种式样的衣料,垂垂悬挂,像斑斓的瀑布,搭配墨绿色的墙布,感觉很奇妙。   姜宛繁耐心推荐,扯了一角珍珠白的布匹,轻轻围搭在她胸前,“你一进来,我就觉得这个色最适合你。婚礼得正红,但若有订婚宴,倒是不错的选择。”   林疏月赧然,好像结婚这件事,真的触手可及。   姜宛繁轻声:“魏夫人跟我提过很多次,让我帮忙留意布料,礼服式样。我能看出来,她很喜欢你。”   林疏月报以感激,明白,温柔的人,安慰的方式都这么暖心。   从内室出来,只见店里多了一号人。   白衣黑裤,入目清爽,往上那张脸,绝对的俊朗,但眉眼神韵风流,往那一坐,就像个祸害人间的风流公子哥儿。也是此刻坐得直,才收敛出几分规矩,含笑听娄听白闲聊,偶尔点头附应,倒也不失礼数。   “我姑娘来了,你慢坐。”娄听白起身,他也忙站起,微微躬身说:“娄姨您慢走,改日有空,我再找魏生叙旧。”   说完,那人目光挪了一分给林疏月,礼貌颔首便算招呼。   出“简胭”,娄听白自然而然地聊起,“小姜应该比你还小一岁,不过她已经结婚了。”   林疏月震惊,“嗯?”   “刚才跟我说话的,是卓家老二,卓裕以前不着边际,也是个胡作非为的孩子。好在遇到小姜,给了他定海神针,这两年眼见着收了心,对小姜也是打心底地疼惜爱护。”娄听白言辞间其实是偏向姜宛繁的,给予她丈夫勉强的肯定。   林疏月起了好奇心:“他们俩感情一定很好。”   娄听白却轻嗤,“好不好另说,但卓裕追人时,脸皮厚到一定境界是真没眼看。他做的那些混账事,也是小姜温柔不计前嫌,娶了这么个姑娘,真是他烧高香了。”   话题告一段落,毕竟是他人私事,问多,说多,都不太合适。   上车后,娄听白吩咐司机去中恒广场。   她带林疏月去插花,林疏月本还想,这种豪门夫人,真会陶冶情操。可真到了地方,林疏月发现,事实好像有些偏差。   多情趣小清晰的一件事,也很符合娄听白的形象。   但她根本就!不会弄!   花花草草什么的,讲究上轻下重,上散下聚,林疏月虽不专业,但大学时也跟室友捣鼓了几次。可娄听白看了两眼,一点兴趣都没有。对上林疏月疑虑的目光时,她自个儿先笑了,摇摇头说:“附庸风雅的事,我真学不来。”   林疏月忍俊不禁,轻轻挠了挠鼻尖,“那您怎么还带我来?”   娄听白眉间浮现淡淡心忧,“我那些老朋友,都有几件拿得出手的技艺。她们给我灌输了太多说法,我这不是,焦虑了嘛。”   林疏月眼睫眨了眨,又想笑又感动。她主动挽上娄听白的手臂,音腔微变,小声说:“伯母,谢谢您。”   谢谢您的设身处地,谢谢您的温润待人,谢谢您的心怀慈悲。   林疏月在她身上,感受到暌违半生的家庭温暖。她像一个好不容易拿到一角糖的孩子,紧张兮兮地嗅,小口小口地尝,一丝蜜意入喉,惊奇地睁大眼睛,原来,世界除了苦涩,还有回甘。   话不用说太满,娄听白自然明白林疏月的心思。她拍了拍手背,不动声色地替儿子争取,“倒也不用说谢,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林疏月好奇问:“伯母,那您平时喜欢干些什么?”   “我吗?”娄听白略微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说:“追剧,追综艺。”   语毕,短暂沉默。   两人四目对视,忽地默契齐声:“我们看电影去吧!” 第74章 鸳鸯   原本昨天就答应陪魏驭城吃晚饭, 进电影院的时候,林疏月就给他发了张照片,说看电影呢, 晚上就不来了。   其实电影三点多散场, 林疏月说和闺蜜还有点事,娄听白晚上也有牌局。她想让司机送,林疏月挥挥手,“不碍事,我坐地铁更方便, 伯母您慢走, 王叔您慢点开呀。”   不娇气, 也没让人伺候的习惯, 就连王叔都对她称赞连连。   待人走后,林疏月给夏初打了个电话,“你在哪呢夏夏?”   “刚忙完, 咋拉?”   “你出来陪陪我吧。”   两人约在明珠江边一家新开的酒吧,夏初找的地,开业三天啤酒免费喝, 便宜白不要。林疏月把这一天的事都跟夏初说了遍, 压着的难受不吐不快,“那些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这些话都能递到魏驭城妈妈面前,那看不见的地方, 一定传得更难听。”   夏初皱了皱眉,“辛曼珠说的吧?”   林疏月低着头,看玻璃杯里的啤酒泡沫一个个凸起又破灭, 哑哑地“嗯”了声,“也想不出旁的人了。”   林余星的一份起诉书, 背后又是如此强悍的律师团队,辛曼珠被折腾得够呛。林疏月之前的手机被魏驭城拿着,断绝了辛曼珠的联系。她似一只无头苍蝇,憋屈窝火,也是逼得无路可走了,就在外四处传播林疏月的事。各种贬低造谣,更不惜说自己是个风尘女,就为了把女儿的名声搞烂搞臭。   魏氏家大业大,本就是这个圈子的翘楚,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魏驭城也不算小年轻,三十而立时,婚姻之事就被无数双眼睛盯梢。他身边有过什么女人,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被传成几集电视剧,这几年,无数次地“被结婚”,那也都是幻梦光影做不得数。   但这一次,娄听白都能带出来的姑娘,就是正名了。   当着面不敢说三道四,背地里议论疯。   林疏月有苦闷,有愧疚,有力不从心,“我觉得好对不起他们家,他父母,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夏初跟她碰了碰杯,叮咚一声脆响,“我理解,但你千万别给自己压力。你想想啊,魏驭城的父母也都是厉害角色,经历的事儿,见过的风浪一定不比魏驭城少。你这些忧心,可能在他们那儿根本不值一提。”   “但也不能把他们的能力范围,当成理所当然。”林疏月又是一杯入喉,辣得她直哈气。夏初哎呦叫唤,“祖宗你慢点儿!当白开水呢。”   “你这个说法吧,我也认可。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跟魏驭城分手,就不会拖累他全家了。”夏初语气凉凉,故意刺她呢。   林疏月当即把杯底往桌面一叩,特响的一下,吧台上别的人频频回头。   她坚决道:“想得美!”   夏初乐得要命,“就是啊,把这些掰碎了让你做选择,你还是会选魏驭城。既如此,你所谓的担心和忧虑又有什么意义?徒添烦恼罢了。”   林疏月单手撑着半边脑袋,酒精有点上脸了,昏暗灯氛下,都能瞧出她双颊绯红。约莫是听进去了这道理,林疏月喝起酒来都不那么急躁,小口小口地抿,缓解了喉间的辛辣感。   夏初哎的一声叹气,也是百般愁滋味。   林疏月戳戳她胳膊,“陈医生又回来找你了?”   “你怎么知道?”   “弟弟告诉我的。”林疏月凑近脑袋,语气幽幽:“周五晚上,陈医生把你按在墙角亲。”   夏初无语,仰头喝了口酒,“言情小说看多了。”   “啧,慌了。”林疏月挑挑眉,“你俩有没有可能复合?”   “不可能。”夏初答得快,没有半分犹豫,斜睨了林疏月一眼,“我跟他说,别指望复合,你要实在被我迷死,当我炮|友也行。”   林疏月被酒呛得一顿狂咳,手指浮在半空指着她,“你你你,过分了啊。陈医生那么好的人,你就欺负他。”   陈熙池是夏初的前男友,人是夏初追的,分手也是夏初提的。国外名校毕业的神经外科博士,周身都是稳如钟的气场,夏初也不是啥痴男怨女,交过的男朋友里,林疏月对陈医生的印象最好。   “他听见你这说法,没把你打死呢?”林疏月都觉得她过分。   “没啊,他想了好几秒,告诉我,也行。”夏初至今想起都忍不住要翻白眼,“还提议,一个月二十六次,毛病不是。”   林疏月呵呵笑,“傻了吧,一个月30天,他跟你做26次,剩4天单休,这代表什么?他想和你天天在一起。”   夏初怔然,酒瓶碰到嘴边也不继续往里送了。那一瞬间,林疏月看得真切,她眼里闪过簌簌小火焰,分明是动容了。   “你别作。”林疏月咕咚咕咚灌下大几口,心脏一阵阵地收缩,松弛,血液跟着沸腾一般,说话有点飘飘然了,“陈医生作风正派,根正苗红,可不是魏驭城这种老奸巨猾的狐狸。你若还喜欢他,趁早坦诚。老狐狸能锲而不舍地追人,陈医生可不一定哦。”   夏初鼻间气息都热了些,没好气儿道:“想炫耀你老公就直说,还拉个垫背的干吗。”   林疏月哈哈笑,高兴得又干完了半瓶酒。   俩姑娘好久没这么畅怀过了,到最后都敞开了喝。都是有点酒量的主,不至于矫情娇气,到后来,夏初还跑去参与划拳,声音嘹亮宛如女王。   林疏月时不时地扯着她衣摆,把那一截雪白的腰给挡住。   玩到快十点,夏初也尽兴收手了。   都喝了酒,不能开车,林疏月有气无力地本想叫个代驾,结果被夏初拿了手机,“别啊,门口就有公交车站,直达工作室呢。”   吹吹风醒醒酒也行,结果出了酒吧,被热风一罐,更加上头了。林疏月头重脚轻,步子迈不稳,拖着她一个劲地喊“慢点慢点”。   夏初酒量比她稍好,但也架不住这么个腿部挂件。上车时,司机大叔还不乐意呢,夏初明晃晃的一张笑脸可招人疼,“叔您放心,不会吐车上的。我妹离家出走不肯回,我好不容易将她灌醉,正准备往家带呢。”   司机大手一挥,“上车上车。”   已是末班了,前一站就是首发站,所以车里就三两人。她们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林疏月脑袋一歪,枕着夏初的肩。   夏初嫌弃,“你头怎么这样大!”   “我哪儿不大啊。”林疏月小声得意。   “绝了,跟谁学成女流氓了。”夏初抿抿唇,不得不承认,“老男人艳福不浅。”   林疏月低头看了看自己,嘀咕道:“我内衣小了,勒得好紧。”   夏初一僵,意识到什么,顿时冷汗直冒,“你,你不会,不会!”   林疏月知道她意思,摇摇头,“想什么呢,我前几天大姨妈刚走。”   “吓死我了。”被这一吓,夏初酒都醒大半,“万一怀了,我还带你喝酒,你家老男人真会杀我。”   两人有搭没搭地闲聊,过了这一站之后,上车的乘客越来越多。再绕两站到大学城,渐渐的,林疏月和夏初的眼睛越来越直——   体校站,篮球帅哥,一米九阳光健硕。   商学院站,眼镜斯文弟弟,白T恤干净清爽,初恋的感觉。   C大,理科高材生个个学霸,接个电话一口标准伦敦腔英文,听得那叫一个耳朵高|潮。   夏初摸了摸自己的脸,认真说:“好久没谈姐弟恋了,我觉得我又可以了。”   林疏月嘁了嘁,“你不是还要和陈医生那啥的吗?”   “约|炮又不妨碍谈恋爱。”   林疏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渣到灵魂了你。”   到站,两人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   脚刚落地,就忙不迭地疯狂讨论。林疏月喝了酒有点晕,一直扒拉在夏初身上,“那个拿篮球的男生太绝了,短短小寸头,超级阳光硬朗型男,呜呜呜是我欣赏的类型。还有那个背双肩包的,我觉得明珠市十大校草必有他一席之地。夏夏我跟你说,以后没事千万别坐公交车,不然……哎,不是,你掐我干吗?!”   夏初定在原地,像被点穴,连呼吸都恨不得憋在鼻子里。她闭了闭眼,恨不得给林疏月一拳,“可别说话!”   林疏月愣了愣,慢慢把脸转回正面。   魏驭城负手而立,斜靠在车边,路灯下,他的身影被拖拉扯长,像把天上一角阴云拽入凡间。他踱步走近,仍是双手环胸的姿势,淡声:“别坐公交车,不然会怎样?”   他的目光太有穿透力,像一张密实的网,一点一点罩下再收紧。   林疏月嘴巴张了张,喝了酒的脑子反应不够快,呆呆地答:“……不然会见一个爱一个。”   魏驭城抿唇,“嗯,那你爱了多少个?”   林疏月无辜地眨了眨眼,乖得一塌糊涂,“也就……十五六个吧。”   魏驭城站立不动,平静问:“然后呢?”   静了一秒。   林疏月猛地扑来,双手搂着他的脖颈蹦蹦跳跳,“然后就挑中了这一个。”说完,往他左脸颊用力亲了口,吧唧不够,又朝右脸颊亲。   “好啦,对称啦!”   身后的夏初目瞪口呆,这他妈,姐妹钓男人真的牛逼啊。而渐渐的,她觉得不太妙。魏驭城对着林疏月是百般喜欢,可偶尔一眼落在她身上时,分明是深沉的警告。   夏初心里“咯噔”一跳。   不是吧昏君。   这事儿必须解释,“诶诶诶,不是我,是你女朋友主动叫我出来喝酒的!我可没教坏她!”   魏驭城只看结果,不管过程。倒也不至于摆什么脸色,但他平日不苟言笑的模样,已够叫人心怵的了。夏初觉得自己可太冤枉了,恨恨瞪了眼林疏月,“被你坑死了。”   她扭头进了院子,小栅栏的门一锁,心跳扑通扑通的。   林疏月没力气,整个重量都挂在魏驭城身上,手指尖尖戳他胸口,“你干嘛啊你,总和夏夏不对付,她又没惹你,酒也是我喊她出来喝的。怎么着吧你。”   魏驭城无言,“我一句都没说,你还背诵课文了。”   林疏月双手叉腰,扬着下巴虎虎生风,“别凶我!我可是喝了酒的人,我会发酒疯的!”   魏驭城挑眉,就,还挺期待的。   但真到了车里,林疏月“耍酒疯”的样子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不哭不闹,蜷缩在后座,靠着车窗抱住自己的膝盖。小小一团醉鬼,碎碎念了一路:“那个酒免费的,我和夏夏本来只想喝一箱,可别人都拿两箱,我们岂不是好亏哦……我下午和你妈妈去看电影啦,一个爱情片,讲的是中老年人也有权利追求真爱。”   魏驭城无言,捞起手机,飞快打开娄女士的朋友圈,幸好,什么都没发,老魏不知情。   “……我都和你妈妈看了电影,可你呢,从来没主动要跟我约会,别人都和男朋友看电影逛商场,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还只有伯母陪我做这些,魏驭城,你是不是不知道时下年轻人的约会方式?”   魏驭城抠紧方向盘。   长见识了,还有这样耍酒疯的。   林疏月歪头靠着车窗玻璃,闭眼似是睡着了。   这酒后劲足,她一睡不起,还是魏驭城抱她下车,洗漱换衣一并包办,最后自己磨出了一身汗,林疏月睡得倒香。   “小没良心的东西。”魏驭城在她臀上不算温柔地一拍,然后去客房洗澡。   晚十一点,魏驭城在书房。   洗完澡就松松垮垮系了一件睡袍,两腿架搁在书桌上,也没干公事,而是若有所思地抽着烟。林疏月车上那番话他听进了心里,醉后真言,可见是她的真实想法。   电影。约会。年轻人的方式。   魏驭城抓取几个关键词,掐熄烟,给家里的年轻人打去了电话。   钟衍今天恰好回了学校,在宿舍还以为听错话了,“舅?我是钟衍。”   魏驭城低声,“废话。”   这不耐烦的态度,对味了。   “我们年轻人怎么约会的?”钟衍憋笑,抖着声音重复。   “要不要给你个复读机。”魏驭城声音微恼。   “好好好,我错了。”钟衍清了清嗓子,说得那叫一个顺溜,“现在年轻女孩儿都喜欢积极向上的。你要乘着阳光,海上冲浪,吸引她目光。对女生用心疼,约会要等讲笑话不能闷。”   魏驭城深思,听得仔细,“然后呢?”   钟衍头头是道,“态度别太冷,像我一样就刚好。”   “这句你可以不说。”   “……”钟衍继续:“对爱的人接吻要深,拥抱要真,来电显示给个甜蜜的昵称。”钟衍如数家珍,朗朗上口,“穿着要个性,当然这只是刚刚入门。接下来你还要会弹琴会写歌会双截棍。”   魏驭城:“……”   现在年轻人约会,要求这么高的吗。   但平心而论,钟衍这小子平时不靠谱,这次说得还挺好。   魏驭城松口,“上次你不是想买个包,明天让李斯文拿给你。”   结束通话。   魏驭城心思游离,又抖出一根烟点着。刚放近唇边,某个点忽然串联,他皱了皱眉。钟衍刚说的那些,这么押韵,显然不是他能一气呵成的真实水平。   魏驭城摁亮电脑,在搜索引擎上打了其中两句,还没按回车键,就自动关联出相关网页。系统已经体贴地标亮关键词,一目十行,与钟衍方才说的那些一字不差。   魏驭城眯了迷眼缝,定在标题处——   《阳光宅男》   演唱者:Jay   ??   他反应过来,原来钟衍是直接背了一遍别人的歌词!   而歌词当中还有一句:   [他的样子有点无助/像刚出土的文物]   魏驭城自觉代入,深深感觉被内涵。   很好。   文物是吗?   他现在胸腔里冒的火,能把这个年轻的逆子直接烧成灰。 第75章 鸳鸯   当然, 此刻的钟衍还不知情,洗澡的时候心情颇好,哼着《阳光宅男》好不自在, 美滋滋地等待第二天能收到心仪的双肩包。等不及, 根本不用李秘书的电话,他一大早开着超跑车想去汇中集团。半路加油,结果工作人员说,油卡远程锁定,无法使用了。   钟衍一脸懵, 莫名其妙地打电话给魏驭城。   舅舅接了, 只是没说话。   几秒后, 耳边响起熟悉的歌声。钟衍窒息, 这不就是《阳光宅男》吗?他心底凉凉,舅见打的位置永远是他专属。   魏董这黑白灰冷色调的办公室里,放一首这么欢悦的歌实在是格格不入。手机还回来时, 李斯文听到老板心情不善地冷呵,“为了这首歌,还要开会员。”如此, 更想揍那个臭小子了。   李斯文察言观色, 没人比他更会看魏董心情。比如此刻,能少说话就少说。   安静许久,魏驭城显然也无心办公。   他放下笔, 看向李斯文,忽问:“平时你和周愫,都去哪里约会?”   李斯文一顿, 也合上手里的报表,“没有特定地点, 吃吃饭,看看电影,有时候陪她去图书馆。”   魏驭城又问:“最近有什么电影上映?”   李斯文想了想,“魏董,我待会发您微信。”   正值淡季,影片寥寥,魏驭城选了部片名比较文艺范的,然后订了两张连在一起的票。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他就把人林疏月叫醒。   “干吗?”“约会。”   林疏月睡眼惺忪,嘀咕说:“有你这样约的吗,你应该要提前三天,然后我会拒绝两次,你必须锲而不舍地继续约,第三次我才答应。”   魏驭城皱眉,“原因。”   “我要尊重我作为一个女孩子的骄傲。”   “……”   “不过,”林疏月笑着捏了捏他鼻子,“为了你,我可以不要骄傲。”   魏驭城的心被这句话撩着了,林疏月刚要下床,又被他拽住手臂,慵懒懒地拉进怀里,“上哪儿学这么多不正经的话,嗯?”   林疏月趴在他胸前,指尖在上边轻轻画圈,“你什么血型?”   魏驭城不明所以,“O型,怎么了?”   林疏月假装惊呼:“错!你明明是我的理想型。”   “……”   魏董此刻的表情,就应该录下来存档留恋。   林疏月洗漱完,魏驭城也换好了衣服。褪去西服正装,简单的T恤和休闲裤也被他穿得很耀眼。什么多余的配饰也没有,架上墨镜,这样的魏生倒有一股外国模特那气质了。   魏驭城先把她拉去商场,很直接地告诉她:“你看上什么就拿,不用犹豫。”   林疏月调侃,“不怕我刷爆你的卡?”   “你根本用不着刷我的卡。”   “嗯?”   魏驭城平静说:“这商场是汇中集团旗下的,自主经营对接,你随便拿。”   林疏月震惊之后,眨眨眼,“算了。”   魏驭城蹙眉,“不逛?”   “没有逛的乐趣了呀。”林疏月有板有眼地说:“逛街就是为了不经意发现的小惊喜,比如喜欢的东西忽然打折,活动日积分翻倍,能兑换的会员礼物特别好看。”   直男表示不懂。   林疏月觉得他这样既可爱又可恨,笑了笑说:“你没陪女生逛过街?”   魏驭城真心实意道:“没有。”   是真没有,就算有过出手阔绰的时候,也是让李斯文去办。魏驭城也不是什么浪荡公子哥,周旋莺燕之中太耗心力。不过,也不介意从今天开始学。   林疏月笑着从他手里拿过车钥匙,“林老师教你。”   她载着魏驭城去了明珠步行街,人头攒动,满目琳琅。商家叫卖声,美食街烤肉滋溜冒油。林疏月对这里轻车熟路,拉着他去一处网红奶茶店打卡。   魏驭城被队伍长度着实吓了一跳,从门口排到街口,还绕了好几道弯。他见林疏月很有兴趣,迈步要走,“你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我去帮你排队。”   “至少得一个半小时。”   “没事。”魏驭城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我给你买。”   林疏月笑着拉住他的手,“我不喝,就喜欢看热闹。”   魏驭城默了默,“你这什么爱好。”   “我不喝奶茶的。”林疏月手肘撑在栏杆上,悠闲自在地望着队伍长龙,“上大学的时候,我经常穷开心,在这待一下午,买瓶汽水慢悠悠地喝,看排队的人群里,有热恋的情侣,有暧昧的高中生,还有手牵手买奶茶的老夫妻,这叫做人间烟火气。”   魏驭城心思动了动,看她一眼,没搭话。   “那个蛋糕店里的草莓芝士超好吃的。倒数第二家的,喏,黑色招牌的那家烤冷兔太绝了。还有烤串儿,20块钱能买一大把,良心吧。”林疏月对这一路的情况如数家珍。   魏驭城始终不咸不淡,她指哪就看哪,再没有多余的表情了。   林疏月以为是他不感兴趣,直到路过一家银饰店,林疏月刚要开口,魏驭城冷不丁地说:“这家店的情侣对戒款式很好看。”   林疏月惊讶,“你怎么知道?”   魏驭城眼神挪向里头,平静说:“因为你买过。”   林疏月有点明白了,她忍笑,勾了勾他的食指,“阴阳怪气干什么呢?”   “烤冷兔跟谁吃的?草莓芝士又是谁带你买的?烤串20块钱一大把你吃的完?两个人你一根我一根还差不多。不喝奶茶光看风景,也不知是谁让你觉得人间值得。”魏驭城说话不带喘气,四平八稳得像在作会议报告。   林疏月抿唇,实在想笑,“你在这吃谁的醋啊?”   魏驭城不是很想提赵卿宇的名字,他说:“不是吃醋,就是觉得不甘心。”   “什么?”   “明明我比他更早遇见你,这些本该是我的。”   林疏月第一次见男人把吃醋说得这么动听,她展颜一笑,拉着他的手晃啊晃,“以后我都是你的。”   魏驭城眉眼凝神,表情松动,提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臂弯间,该是满意了。   下午两点半的电影,吃完中饭正好赶上。   林疏月没问是哪部,到影院看到检票信息了,微微错愣。而魏驭城进播放厅后,才发现竟然有情侣位。但他们买的是普通座,且好巧不巧的,正好在情侣卡座的前排。   电影播放时,身后那对小情侣你侬我侬:   “宝宝,我要喝汽水。”   “爆米花甜,你张嘴。”   “唔,没你甜。”   灯影昏暗,一点动静都在耳边成倍放大。而且这对小情侣太能腻歪了,调情得没完没了,声音也不小,根本没法让人集中注意力看电影。   这就是年轻人约会方式?魏驭城转过头,下意识地看林疏月。才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魏驭城咽了咽喉咙,喉结滚出一道微小的弧,现学现用地说:“我去给你买汽水和爆米花。”   林疏月眼睫轻眨,勾着他的手忽然将头靠上他的肩,撒娇道:“不要汽水,叔叔,我想要一块地。”   魏驭城没听清称呼,“嗯?什么地?”   “叔叔的死心塌地。”   魏驭城:……   身后的情侣:……   林疏月握着他的手,柔柔软软地放到自己腰间,“游乐场,有音乐会旋转的那个叫什么?”   “木马。”   林疏月眼若星辰,凑上去亲了口他脸颊,“Mua!”   魏驭城:……   身后的情侣:……   林疏月这招以毒攻毒,玩得太绝了。   自此之后,身后的情侣卡座再没发出半点声音,总算能安安静静看电影。   但魏驭城心情也没好到哪去,看到一半,渐渐觉得不对劲。这片子,讲的似乎是中老年勇敢追求爱情与幸福?   所以,年轻人的约会为什么要选这样一部影片。魏驭城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这内容似曾相识,散场后,他问:“你是不是看过?”   不料林疏月爽快承认,“上次我和你妈妈,看的就是这一部。”   魏驭城无言,“那你怎么不说?”   “你票都提前订好了,我多看一遍也无所谓。”林疏月勾着他手臂,自然得如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她仰着脸,目光丰盈愉悦,“其实看什么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   和你一起,再无聊的事都变得有意义。重复八百遍的电影,朴素的街道,花里胡哨的美食小物。甚至夏天的风,头顶的烈阳,这些平平无奇的东西,因为身边有你,所以馥郁清香,人间明亮。   林疏月笑着说,“知道了吗,这就是年轻人的恋爱方式。”   魏驭城蹙眉,“钟衍又跟你告状了?”   “别提了,我那天快笑死在床上。”林疏月捏了捏他虎口,“我魏董狂妄惯了,栽自己外甥手里了吧。诶,别板脸,多笑才显年轻。”   魏驭城:……   之后,林疏月去洗手间。等待间隙,魏驭城去买水。   下一场电影快到时间,已有不少人等着进场。柜台排队买吃食的人也多,魏驭城身高腿长,身姿挺拔,体态实在是好。他就适合不苟言笑的表情,把本身的清冷气质衬托到极致,无论搁哪里,都是最耀眼的存在。他随着队伍缓慢移动,身后的两个年轻女生盯梢他许久,撺掇着,商量着,终于其中一个鼓起勇气,“你好,我们只有现金,但这儿好像只能刷微信。”   魏驭城看女生一眼。   “能不能我把现金给你,你帮我们微信支付呀?”女生娇俏可爱,大着胆问,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要到他微信号了。   魏驭城却说:“法律规定,任何场合,任何商家,都不得以各种理由拒收纸币。如果影院不收,建议直接投诉。”   场面霎时冷冻。   然后一道战战兢兢的声音从收银台传来:“先生,纸币我们收的,不要投诉啊。”   周围人隐隐发笑。   搭讪的女生越挫越勇,不怯场,索性大大方方亮明好感,“可以加个微信吗?”   围观者善意的笑声渐大,刚从洗手间出来,恰巧也被一男生拦住的林疏月,目睹了这一切。她饶有兴致地站在原地,一边听拦下她的男生说话,一边期待魏驭城的回答。   魏驭城转过身,面朝她这一边,然后扬手指了指,对搭讪的女生说:“看见她了吗,最漂亮的那个,我女朋友。”   与此同时。   这边的林疏月以为自己听岔了,终于看向面前的男生,“你说什么?”   男生戴眼镜,斯文显小,此刻耳根都憋红了,“我能加你好友吗?刚看电影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   林疏月愣了愣,随即莞尔一笑。   男生脸更红了。   “弟弟,往左边看。” 林疏月朝魏驭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看见他了吗,最帅的那个,对。我爸爸。”   年轻人的约会太多事了,下午安排的游湖逛公园也被林疏月取消。恰好,娄听白打来电话,让魏驭城和林疏月回魏宅吃晚饭,并嘱咐务必将林余星一起带来。   年三十的时候,林余星来过魏家,所以一点都不紧张。见到魏濮存和娄听白时,笑得灿烂,嘴巴特甜地叫人:“伯父,伯母好!”   不说爱屋及乌,单单林余星这个人,魏濮存是打心底地喜欢,对他招了招手,“会下围棋吗?”   林余星谦恭道:“在您面前,不敢说会。”   魏濮存朗声笑,“你来,我教你。”   一老一少去二楼书房,魏驭城侧头在林疏月耳边落话:“弟弟也是小人精。”   林疏月睨他,“我呢?”   魏驭城的掌心在她侧腰轻轻一掐,低声说:“你是妖精。”   林余星聪明又有天分,被魏濮存稍一指点,上道很快。在书房待了俩小时,时不时地传来欢声笑语。娄听白拉着林疏月聊天,说起自己最近喜欢的一部综艺,又问魏驭城,“在明珠市的见面会,能不能弄两张票。”   一个电话打给李斯文,票的事很快就有了着落。   娄听白轻轻咳了两声,“别跟你爸说。”   午饭后,林疏月被娄听白叫去。酒足饭饱,浑身犯懒,魏驭城窝在沙发上,斜斜坐着看手机。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国际大事轮番播报。   手机震,来了新短信。   商明言的婚礼就在下周六,提醒他这个伴郎别忘了时间。并且给他发了几张照片,伴郎服的一身行头安排得明明白白。   商明言:三套,你喜欢哪套?   魏驭城侧过头,“月月。”   “来啦。”厨房里应了声,林疏月端着洗好的樱桃小碎步地跑到面前,拎着一颗塞他嘴里,“怎么?”   魏驭城接得自然,手机递给她,“选一个。”   林疏月一看,“嗯?你要结婚了?”   魏驭城说:“那是不是也该给你选套婚纱,不然我跟谁结去?”   得了,挖个陷阱把自己埋了。   林疏月没搭话,有模有样地喂他吃樱桃。   魏驭城示意她坐过来点,然后顺势躺下,自然而然地枕靠她腿上,“我一哥们,商明言。下周六结婚,我想带你一起去。”   林疏月明白了,“你当伴郎?”   魏驭城嗯了声,就着这话题闲聊开来,“我们这圈朋友该成家的都成了,前两年最勤,好像每几个月都会顶着这身份去婚宴。”   “伴郎专业户啊。”林疏月若有所思,“夏夏跟我说过,如果当伴郎的次数太多,就会一直单身。”   魏驭城:“……”   “很玄学,夏夏有个亲戚,就是一直好心给人当伴郎,现在四十好几了,仍没找着女朋友。”   林疏月这闺蜜真有毒,她说的亲戚莫不是姓魏?   魏驭城当时没反应,只借口去了趟洗手间。   没两分钟,电话疯狂振铃。   准新郎商明言一脸懵,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好的伴郎忽然就撂担不干了?   而夏初这边,也是有苦难言。   自上次喝酒被抓包,魏驭城这个昏君好像跟她对着干了。夏初争取了好久的一个合作项目,眼见着就要成功,结果临时出了岔子,合作方说,有个实力更强的客户也有合作意向。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夏初折磨得够呛。她不甘心呐,一打听,是一家名为天其的金融公司。公司业务与这种培训类的项目没有半毛钱关系,夏初留了个心眼,再一查——   法人:魏驭城。   夏初心说,昏君真心记仇,不就说了几次他坏话吗,暗搓搓地给她使绊子呢。夏初也不是冥顽不灵的人,明白魏驭城这种人,切忌硬碰硬。   她脑子转得快,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   钟衍接到魏驭城电话时,正在明珠苑睡大觉。一见来电人,瞌睡全醒了,揉了把脸,清了清嗓子,不敢让舅舅听出他又在好吃懒做。   没多言,魏驭城言简意赅:“待会有人送东西过来,你收一下。”   电话刚断,院外响起两声短促鸣笛。   “夏姐啊。”钟衍挺意外。   夏初戴着复古圆墨镜,把纸袋往他怀里一送,“你舅和你舅妈的,拿好点啊,这纸袋有点破了。”她也赶时间,东西送到挥手拜拜。   钟衍莫名其妙,“什么啊?”   车里,夏初指着他,“我爸妈公司的新品,诶,小孩儿别看啊。”   钟衍虽好奇,但也不会翻人隐私。   他一只手拎着,结果纸袋“嘶拉——”一声响,袋底豁出了道长裂口,里头的东西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钟衍看清其中之一的包装盒后,顿作石化。   陈姨在内屋扬声:“要帮忙吗衍衍?”   钟衍迅速把它们拾起,飞快地跑回了卧室。   再出来,他独坐院里,望着夕阳发呆,然后深叹一口气,仰天长啸——   “我为什么要有一个!这样的!舅舅!” 第76章 鸳鸯   钟衍对舅舅的认识又上了个新高度。   少爷连夜打包回了学校, 安分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能就是从这时候起,他后知后觉,自以为再嚣张, 那也是假把式。   他舅舅才是真正的男人。   有阅历, 有学识,有能力,有见招拆招的本事,也有空手接白刃的狠劲,更有澎湃的万丈柔情。很多很多年后, 当钟衍也成为能独当一面的角色, 再回忆平生, 这件事的冲击力, 真的撬动了他生命中的一个关键点,点燃了灼灼雄心。   某次家宴,少爷酒后吐真言, 和已经是他舅妈的林疏月倾吐此事,本以为会得到共鸣的夸赞,结果林疏月不咸不淡地点醒:“只能证明一点。”   “什么?”   “你爸妈太不重视对你的性启蒙了。”   “……”   这都是后话。   夏初送的这些新产品, 确实送到了魏驭城的心坎, 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实践,但夏初那个项目,最后顺顺利利地拿下了。   夏日暑气尽, 九月一场降温雨水后,秋意正式来袭。明珠市一夜换衣,枝头翠绿渐枯, 花草衰,凉风起。   秋分时节, 传来了一个消息。   李嵊因涉嫌故意杀人被拘捕。   魏驭城把这件事告诉林疏月时,林疏月的第一感受,李嵊这个名字,恍如隔世。沉默很长一段时间,她才问:“杀了谁?”   魏驭城说:“李费岩。”   林疏月抬起头,眉头紧皱。   李费岩妄图让林余星肾移植的肮脏想法,让他死一万遍都不足惜。但林疏月没想到,会是李嵊动的手。   李费岩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妻子病重后,是人前落了个好名声的深情丈夫,人后,他对病妻百般折辱,不给她换尿湿的被褥,任由她大热天焐出一身红疹。心情不好就抓着她的头发打耳光,发泄完后又跪在床边痛哭流涕。俨然一个神经病。   李费岩早些年下海营生,积攒了些许财富,得尿毒症后,一心求生,这才找到八百年形同陌路的辛曼珠,说要拿回林余星的抚养权,并承诺只要辛曼珠帮忙,将名下一套房产转赠予她。   李嵊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有胸怀,有担当,与母亲伉俪情深,久病不弃,完全是辛曼珠这个贱人设计勾引,才酿下苦果。   所以在得知真相后,最后一道设防线,彻底崩了。   父子俩的关系急转直下。   李费岩已是病入膏肓之躯,身体破败得如一张薄纸。他一辈子自私,根本不想死。求啊,哭啊,李嵊是他唯一的稻草,他不想落个无人送终的凄惨下场。   李嵊终于接他电话。   李费岩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他急急地承诺,房子给你,存款给你,你才是爸爸唯一的儿子。   死一般的沉默后,李嵊说了一个字,好。   他按地址来到李费岩住的宾馆,消瘦病态的老人欣喜若狂,甚至过来拥抱儿子。   抱住了。   脸色也变了。   李费岩呼吸急喘,疼痛顺着腹部一路蔓延,剧痛来袭,他低下头,能清晰看见乌黑色的血从身体里迫不及待地流出,淅淅沥沥滴在地上。   李嵊手握刀柄,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一具干尸。   眼睁睁地看着李费岩断气后,他打了110自首。   一周前发生的事。   审讯期间,李嵊对所作所为供认不讳。民警问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李嵊抬起头,提了一个要求。   他想见林疏月。   这事先到了魏驭城这里,电话听完后,那头询问他意见。   此时天黑未黑,落地窗外,车流不息,尾灯频闪,高架桥承载着无数“来”与“去”,构成了流动的盛大光景。魏驭城眺投远方,最后垂眸沉声:“不见。”   尘归尘,土归土。   这半生,林疏月已经够苦的了。   李嵊或许会幡然醒悟,或许还有戳她心窝的话在不罢休地等待。但在魏驭城这,都不重要了。过去就过去,她的未来,他来护航。   这起案件性质恶劣,社会影响极差,毫无悬念的,李嵊一审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民警按规程给他做过心理测试,得出结论,他有重度抑郁症,典型的反社会型人格。   李嵊的消息,魏驭城没有告诉她太详细,林疏月也不问。照常生活,工作,只是闲下来时,偶尔会望着窗外发呆。待清风抚面,又很快将泛动波澜的情绪平复。   这天,林疏月准备去明西医院取林余星的一张检查结果。   刚停好车,就听到身后幽幽传来一声,“月月。”   林疏月汗毛直立,猛地回头,果然是辛曼珠。   一月余不见,她憔悴得如换了个人。双颊凹陷,皮肤暗沉,带了妆,但鼻翼两侧全起了皮,哪还有之前在美国时,意气风发的精神气。   辛曼珠已没了盛气凌人的底气,从头到脚就像一潭死水,“魏驭城真心狠,不让我见你。”   林疏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躲我?”辛曼珠倏地激动,“我是你妈你还躲我!我就算打死你,你也要给我养老送终!把我撇一边儿就想赖账?我告诉你林疏月,你想得美!”   林疏月心口突突地跳,不想跟她半句废话。   她转身要走,手臂却被辛曼珠一把拽住,“你给我钱!你男朋友有钱。我要住房子,我要吃饭,你别想甩开我。你要是不肯,我,我就告诉别人,你妈是妓|女,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林疏月眉间平静,丝毫不为所动,她点头,“行,我给你个喇叭,最好告诉全世界。”   她甩开手,辛曼珠顿时歇斯底里,从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林疏月摔倒在地,这一跤不轻,脑袋正好砸在车门上,当即一片眩晕。   辛曼珠疯了一般扑过来,就在这时,一声更凌厉的尖叫:“她在那,就是她!”   几个气势汹汹的妇女迎面跑来。   辛曼珠脸色骤变,像耗子似的就要躲。   可寡不敌众,很快被她们围住——“你个下贱老麻雀,一把年纪了还勾引我老公!”   辛曼珠混迹风尘场所,在哪都不安分。刚回国的时候,和一个酒吧认识的男人混在一起,结果被他老婆发现。辛曼珠机灵,时不时地换个宾馆住,愣是没让抓拿。   眼下却栽了跟头,看对方这架势,不把她扒层皮不罢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从几米远,一路撕扯追打到十几米远。辛曼珠的尖叫声,哀嚎声,痛呼声,受不住了,一遍遍地嘶喊林疏月的名字。   林疏月坐在地上,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她很平静,慢慢低下头,捡起包和手机,缓过这阵眩晕后,撑着膝盖慢慢站起。她转过身,向反方向走,身后狼烟遍地,烈狱锤炼。   她低下脑袋,再也没有回头。   下午三点半,魏驭城从办公室出来,身后几个副总和部下一起,正准备进会议室。刚走几步,李斯文先发现的人,很是意外,“林老师?”   魏驭城转过头,就看见林疏月站在电梯口,小小一道身影,应该是徘徊了许久。她咧嘴一笑,娇憨温柔,也没说话,冲李斯文摆摆手,以嘴型说:“不打扰了。”便要走。   几乎同时,魏驭城下令,“会议取消。”   然后留下一堆大佬,径直追上林疏月。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眼神投向李斯文,“李秘书,这什么情况?”   李斯文笑而不言,只伸手示意,“等魏董指示,时间定下后,我再通知各位。”   这边。   魏驭城追上林疏月后,一眼看到她额头上的红印,皱了皱眉,却也没继续追问。而是牵起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说了四个字:   “我们回家。”   林疏月低着头,再也忍不住地泪如雨下。   谁都没问为什么,两人极尽疯狂。   魏驭城的车停在汇中集团的专属位,幸而位置隐蔽,也绝少有车辆往来。迈巴赫空间宽敞,皮椅垫软,但幅度太大,林疏月的头顶心仍被顶得“咣咣”响。   到最后,白皙的脚丫子像两根面条,一会蹬在车窗上,一会踢着副驾驶的椅背。车里狼藉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平复后,林疏月随便把衣服一穿,推开门就蹲在地上一顿狂吐。   魏驭城没忍住,懒在后座朗声笑。   林疏月扭头愤懑:“笑屁。”   魏驭城好心提醒:“少说话,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   林疏月指着这个罪魁祸首,喉间黏腻难受,不想吐了,只想咳嗽。   魏驭城下车,到底是心疼她的。从身后搂着人,低声说:“以后别吃了。”   “……”   魏驭城扭头看了眼车,嗯,没眼看。   他拿出手机拨号码。   林疏月紧张:“这个时候你打给谁?”   “李斯文。”魏驭城说:“这车坐不了,我让他送钥匙下来,开他的车走。”   林疏月不自在,“你跟李斯文究竟什么关系,什么事都找他。”   魏驭城睨她一眼,正儿八经地说:“他除了不能生孩子,什么事都做得了。”   林疏月抱住自己,一秒眼泛朦胧,可怜兮兮地哭诉:“魏驭城,你个渣男。”   魏驭城不理会这个小戏精。   他平淡地“嗯”了声,走过来直接上手公主抱,把人稳稳当当地托在双臂间,“是,渣男现在要跟你回家做\\爱,你满意了吗?”   恰好走来的李斯文脚步一顿,这话受用,下次说给周愫听。   本以为魏驭城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这一证明,一夜荒唐而过,偃旗息鼓时,已近零点。明珠苑的计生用品没备多少,到一半的时候恰好用完。   林疏月尚存理智,想推开人。   结果魏驭城抓着她的手,没羞没臊地挪向一个地方,哑着声音说了句令她头皮炸掉的浑话,林疏月当即束手就擒,反抗变顺从。   魏驭城也累了,此刻眯眼,呼吸沉沉,该是睡着了。   林疏月的手机震了震,是夏初。   Summer:滴滴滴。   小树叶:哒哒哒。   暗号对上后,林疏月问:你怎么还不睡?   夏初:我刚做完。   林疏月一脑袋问号:和谁?   夏初:陈医生。   林疏月:绝了,你俩就成炮|友了?   夏初:别提了,老娘被他套路了,操,医生没一个好东西。你呢,在干嘛?   林疏月回了个表情:[害羞]   夏初秒懂:那你还有力气打字,可见魏驭城不厉害。   林疏月啧的一声:得了吧,你不也在打字:)魏驭城年龄比陈医生还大:)   夏初也不知道,这突然battle是怎么回事。于是郑重提醒:友谊万岁。   疲惫感烟消云散,越夜越精神。嫌打字麻烦,两人索性发起了语音。声音摁到最小,都是些私密话。   夏初巴拉巴拉一大堆:就很绝,陈熙池的技术还是那么好,我真的想跪地求他TvT   林疏月心有戚戚:按理说,男人到了一定岁数,应该走下坡路才符合生理学。   夏初:知道了,想夸你男人就直说。   林疏月嘴角含笑,幽幽一声叹气:他真的很能折腾。   这次回复的时间长了点,夏初再发来消息,很长的一段语音:   “有一个说法啊,计算男人最合理的X生活频率。用他年龄段的十位数乘以9,得出的结果里,十位上的数字,代表天数,个位上的数字,代表次数。几天几次就算出来啦。”   林疏月听得一愣愣的,并且开始盘算:“魏驭城今年36,3乘以9等于27。那就是20天,7次?”   一室安静,落针可闻。   直到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魏驭城不知何时醒的,听到这实在忍不住,语气幽幽似遭受极大侮辱:   “这绝对不是我的真实水平。”   林疏月:“……” 第77章 完结章(上)   为了这个不靠谱的算法, 林疏月付出了比较惨痛的代价。   魏驭城好像为了证明什么似的,这段时间的耕耘愈发辛勤。林疏月有点怵他,索性又搬去了夏初那。   夏初还奇怪, “昏君放你来啊?”   林疏月有苦难言, “哪肯,我就说是你让我回来帮忙半个月的。”   夏初心一阵阵的凉,“我天,你俩口子可放过我吧,你家昏君又会给我使绊子的!”   林疏月说:“我不管, 我就赖你这儿了。魏驭城给你什么你先受着。回头我再帮你弥补回来。”   夏初挤眉弄眼, “哟哟哟, 越来越有老板娘派头了。”   林疏月手一挥, “去去去。”   夏初拿了罐常温的芬达给她,两人碰了下杯,咕噜咕噜两声响, 她问:“魏驭城跟你求婚了没?”   林疏月又抿了一小口,这事吧,还真没。魏驭城确实探视过无数遍, 可回回都被她忽然的安静斩了后续。   林疏月声音浅, 视线低垂至易拉罐鲜艳的字体上,“是我的问题。”   夏初知道她心思,安慰说:“你得想开点, 魏驭城就是魏驭城,他不会让你重蹈那些不好的经历。你得相信他。”   林疏月笑了笑,“我知道。”   受过伤的人, 心防总是厚一点,有阴影也好, 不自信也罢,总是比一般人要慢热些。这要过的,是自己那关。而对爱人,是心无旁骛的信任。   正因为太在意,所以也怕委屈了对方。   林疏月微微叹气,问夏初:“说说你和陈医生。”   夏初登时翻了个大白眼,怒斥:“陈熙池有大病。”   “我早说过,让你别作,那年你追陈医生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绝不是他的对手。”林疏月闲散地瞥她一眼,“陈熙池,扮猪吃老虎,你啊你,还自以为能拿捏他。”   经这么一点醒,夏初似懂非懂,张扬的小脸一下子黯淡下去。   “其实陈医生挺好的。”   “你够够的了啊,总替他说好话,收他贿赂了?”夏初皱眉。   “好意思说我。”林疏月手里的易拉罐碰了碰她手臂:“你没事给魏驭城送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爸妈公司的新品啊。”夏初眨眨眼,“魏董满意的话,以后少给我使绊子。”   林疏月至今心有余悸,有苦难言,没好气地撂话:“留给你的陈医生吧。”   再往下又是限制级话题了。   说到这,两人默契地保持安静,同时打止。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夏初其实犹豫了好几天,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李费岩在北京的病历情况,你知道是谁帮忙拿到的吗?”   “谁啊?”   “赵卿宇。”   林疏月的脸色顿时沉静下来。   夏初小心翼翼地提这个名字,心里没底,也没别的意思,就觉得还是得让她知情。   “之前我们查李嵊,知道李费岩去北京求医,但不知道具体情况。我在医疗系统认识的人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学同学。也是缘分吧,我这同学和赵卿宇有亲戚关系。后来赵卿宇找到我,给了我一份李费岩的病历资料。也是他提醒,说李费岩可能是想打林余星的主意,让我们多注意。”   夏初忐忑说完,偷偷瞄向林疏月。   良久,林疏月“嗯”了声,倒也没有多余表情。   几天后的周六,林余星每月的例行体检。这么多年都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林余星特别懂事,已经能藏好自己的情绪,一路说说笑笑,宽慰姐姐的心。   林疏月看得眼热,心里难受。她盖住弟弟的手背,心疼地说:“好啦,你倒还逗我开心了。别怕,平安最好,真要有事,姐姐在。”   常规检查出了一半结果时,杨医生又加了一个冠动脉CT,前后需要一个多小时。林余星进去前,说:“姐姐,我出来后想喝水果茶。”   他是怕林疏月留在这更加担心,找借口让她出去透透气。   都是懂事的人,心照不宣地成全彼此。   林疏月笑着答应,摸了摸弟弟的头,“好,听医生的话。”   医院里常年恒温,不冷不热。但室外的空气总比里头新鲜,尤其入秋后,风过就是一阵凉。街边的藤蔓因风而动,金灿灿的梧桐树叶也开始旋落。   林疏月仰头望了好一会,才拢紧外套迈步。   坐了两站地铁到附近商场,找了林余星爱喝一家排队。刚排没多久,忽的一道声音:“疏月。”   林疏月转过头,愣了愣。   是赵卿宇。   他拎着公文包,戴一副窄细的无框眼镜,一身装扮像刚跑完业务。他对林疏月笑了笑,“还真是,我以为看错人了。”   林疏月微一颔首,“巧。”   赵卿宇指了指旁边的宣传牌,“其实可以手机下单的,叫号了你来取就是。”   这样确实方便,林疏月道谢,照着提示下好单后,赵卿宇还没走,他的手垂在腿两侧,鼓足勇气说:“疏月,坐坐?”   小程序显示前面还有45杯制作中。林疏月想了想,“行。”   怕她误会,赵卿宇挠了挠耳朵,“我没别的意思,这些日子想通了很多事,也反思了很多道理,一直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林疏月背脊坐得直,双手轻环胸前,始终平静。   赵卿宇低着头,似是陷入情绪中,慢慢道:“以前是我不懂事,总觉得要干一番大事,却眼高手低,不肯正面自己能力有限的事实。就像你说的,我性格懦弱,没有主见。”   林疏月轻声笑了下,“赵卿宇,我不是你老师。”   赵卿宇抬起眸,眼里分明有着动容和悔意,“但你教会我很多。其实,人生并没有捷径,总会在别的地方还回来。疏月,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无论何种后果,我都坦然接受。”   是幡然醒悟还是心愧忏悔,林疏月心池如平湖,没有半点涟漪共振。   她说:“不是因为‘对不起我’,你才接受‘任何后果’。对得起自己,无愧于心就行。我不需要你的道歉,道不道歉,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赵卿宇面露愧色,慢慢点了下头。   “不过,你告诉夏夏李费岩需要肾移植,这件事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谢谢。”林疏月真心的,神色也和缓了些。   赵卿宇重重叹了口气,只觉得难受,“你别说谢,我真的无地自容。”他问:“弟弟,身体还好吗?”   林疏月却起身,示意了下手机,“我的水果茶好了,先走一步。”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说再见。   时过境迁又怎样,曾经的伤害就是伤害。在她这,永远翻不了篇,更不想成为他人聊以慰藉的桥梁。   与君同舟一程,山水有别,那么桥归桥,路归路,过去就让它过去,她只与未来和解。   林余星做完检查出来,林疏月站在门口,举着水果茶对他笑,“哭鼻子了没?”   林余星摇头,“不疼的。”   “又不是疼才会哭脸。”林疏月走过去紧紧牵住他的手,“同样,就算再疼,只要有勇气去面对任何困难,也不会哭的。”   林余星听懂了,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姐,你放心,再艰难,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也不会自暴自弃。”   姐弟俩相视一笑,眉间风清海阔,是真的释然了。   林疏月把水果茶递给他,林余星嗦了一口,不甚满意,“没放糖吧,一点也不甜。”   “有的喝就不错了,”林疏月语气略有不善,“还挑三拣四的。”   “最多三分糖。”   “哪有,明明五分。”   林余星将信将疑,又喝了一口,断定说:“姐,你根本就没加糖!”   啧。   小人精。   杨医生这边的体检结果有两项明天才能出,姐弟俩去外边吃的晚饭,又逛了圈乐高店,林余星挑了几个小拼件满意而归。   把弟弟送回工作室的路上,林疏月接到陈姨的电话。陈姨紧张兮兮地告密,说魏董今儿早早回了家,但心情很不好。   林疏月赶回明珠苑。   魏驭城自己开车回的,迈巴赫横在院子里,也没好好停正,魏董确实失了耐心。林疏月在门口做了番心理陈设,猜想他是碰到工作上的事。   魏驭城在书房,背对门口坐着,手臂搭在椅扶手上,明知是谁进来,也没有半点响应。   林疏月走过去,声音不自觉放轻,“不是说今天出差吗?怎么就回来了?”   她走去椅背后,温柔地环上他肩膀,“怎么啦?”   魏驭城心里有刺,但温言软语一环绕,真心舍不得。他说:“要破产了。”   分明是带了情绪的话,林疏月哦了声,“没关系,我养魏董。”   静了静,魏驭城侧过身,眸色微深。   他摸了摸她的脸,指尖和眉间一样,如新鲜的霜雪,克制压抑着冷意。林疏月太了解,心思一动,很快察觉到关键。   林疏月倒也坦荡,主动坦诚,“我今天是碰到赵卿宇了,给星星买水果茶的时候。”   魏驭城又把脸给转了回去。   林疏月食指挑着他下巴,颇有气场地喊了声:“看我。”   魏驭城一眼冷下去,一字字跟碾出来似的,“我太惯着你。”   安静几秒。   林疏月也较劲了,“我又不是有意跟他见面,路上碰到的。我说这话你是不是也不信?”   魏驭城语噎,心说,不是这样的。   “哦,你现在要跟我翻旧账是吧?你可想好了,要翻,可以。但咱俩谁欠的账更多,哼哼。”   魏驭城:……   林疏月人也不抱了,站得笔直跟军训一般,看着他说:“见面就见面,我也不瞒着,因为我坦荡,问心无愧。但你呢,差也不出了,工作也不干了,回来还给陈姨脸色。”   魏驭城:……   委屈啊,我哪有。   “怎么,你真想让我养你呢?”林疏月深叹一口气,有模有样地掰起了手指头,“现在夏夏给我开6500的底薪,做项目的时候,有2个点的分红。平均算下来,也能月入过万了。但你就不能穿定制服装,不能买百万名表,不能开迈巴赫和保时捷,不能成为明珠市每一个楼盘的尊贵户主了。”   林疏月真还给他算了一笔账,越算越沉浸,自己先忧愁上了,“做女人好难哦!”   林老师这张嘴,嘘枯吹生,朽木逢春,几句话就把魏董怼得哑口无言。   魏驭城沉静极了,浓眉深眼,盯看她许久。   林疏月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苦大仇深地与之对视。   魏驭城脱了外套,起身坐去那张摇椅。他翘着腿,身体随着摇椅微微晃,远远看着她,压着嗓一字一字的,“这么能说。”   林疏月眼皮跳了下,估摸这事不得轻易完结。   男人慢慢别开头——   “早知道,就不爱你了。”   魏董的声音向来醇厚低音,压榨出的满分酸胀,都不敌这两分委屈的扮弱求全。   谁能抵得过成熟男人的服软和撒娇,林疏月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天灵盖到脚底心一遍遍地过电。   她真的忍不住,直接也跨坐在摇椅上、他腿上。   林疏月整个人赖在他怀里,拖着长长的音慵懒说:“好啊,不爱就不爱。”   魏驭城下压唇角,“那你这又是在干吗?”   林疏月仰着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不爱之前,先来个分手炮。”   对视许久,魏驭城先弯了眉眼,笑着低骂了句痞话,双手搂着她的腰使劲按回怀中,“你以后再说分这个字,我弄死你。”   林疏月小声嘁了嘁,“你就作。”   爱情这种事,无非是爱与不爱,信与不信。两人都是理智清醒的人,哪会真正上纲上线,魏驭城这态度,与其说是恼怒,更多的是吃醋。   他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是他的,里里外外,别人休想染指半分。   “林疏月。”   “嗯?”这么郑重地叫全名,她不免紧张。   魏驭城目光似火焰星子,他说:“你得对我负责。”   林疏月:?   “民政局下午两点上班,现在就走。”   林疏月默了默,平静纠正:“魏董,跟您汇报一下,今天是周六,民政局放假。”   魏驭城:……   林疏月在他怀里笑得直不起腰,她一动,摇椅就跟着晃。魏驭城呼吸渐沉。这一下午,他吃了多少醋,就在她身上化成水,只多不少地还了回来。   风浪止息,旖旎不减。   林疏月本还云里雾里,某个点在脑子里飞荡,她突然清醒,撑起身子问:“我和赵卿宇见面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魏驭城懒着声儿说:“钟衍告诉我的。”   就是这么巧。那个点,钟衍正好也在商场,他买完东西开车出来,等闸杆放行时,一回头就瞧见了坐在靠窗位置的林疏月和赵卿宇。那叫一个激动啊,钟衍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就这么发给了魏驭城。   良久。   林疏月的指腹轻轻按压男人厚实匀称的胸口,“你每个月给钟衍多少零花钱?”   “没数。”魏驭城淡声:“我给他开了副卡,他要用都从里面刷。”   “账单呢?”   “每个月都是李斯文在管。时多时少,这小子喜欢买包,多的话,十几二十万吧。”   林疏月双手托腮,眼神纯欲无辜,魏驭城当即沉沦。   林疏月亲了亲他嘴角,“你好爱他哦,但也要有分寸,不然会让人恃宠而骄的。”   魏驭城颔首,有道理。   “小衍还是学生,要树立他正确的价值观,而且在学校,太标新立异总归影响不好,会让同学不敢与他交朋友。”   魏驭城:“嗯。”   “所以呢,零花钱,可以稍稍控制一下。”林疏月笑意盈盈,又亲了亲他的锁骨。   一个接一个的吻,撩得魏驭城心猿意马,说什么都能答应,他迫切索吻,却被林疏月抬手挡住,露出的眼眸乌溜溜地转,像一只小狐狸,非要答案才顺从:“那你觉得,给多少合适?”   魏驭城低声:“每个月八百。”   林疏月皱眉,“太少了。”   “那你说多少。”   “一千吧。”   昏君一字千金,“好。” 第78章 完结章(下)   钟衍闻此噩耗, 肝肠寸断,还天真地找林疏月诉苦,痛斥魏驭城的冷血无情。一个人演讲了十分钟, 觉得有点不对劲, “林老师,你怎么不说话?”   传来的却是魏驭城如鬼魅的两声冷笑:“呵呵。”   呵得他浑身发麻。   林疏月和魏驭城一起,接电话时按了免提。   钟少爷这才后知后觉,完了,人都得罪干净了。   林余星听闻这件事后, 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小衍哥啊小衍哥, 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姐平日对你多好, 处处留心记挂。在魏舅舅面前说了你多少好话,让他待你耐心,宽容, 给予更多的爱和理解。可你呢,转过身就把我姐给卖了。”   钟衍双腿岔开,坐在沙发上使劲儿抓挠头发, “我这不也是吓着了, 万一你姐真有什么心思,不要我舅了,我就没舅妈了。”   这么一解释, 好像也行得通。   林余星神色忧忧,语重心长地感叹:“你的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钟衍委屈死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吧。”   “每个月一千零花钱,也不是不能用。”林余星扬扬眉, “省点花呗。”   钟衍算是看出来了。   这小子,护他姐呢。   ―   秋意浓,街口的梧桐叶落了一地,一夜起风,次日就是厚厚一层。枝丫光秃,零星吊着几片残叶,仍眷恋枝头不肯落去。   这天,林疏月接到公安局打来的电话。   听了几句后,她僵在原地。   李嵊执行死刑前夕,忽然又交待一件事。三年半前,他收买申远峰,令他冠以假名胡平川,并且伪造了假证明,去找一个名叫林疏月的心理医生。   彼时的申远峰精神状态还算稳定,收了李嵊五千块钱,按他说的去实施。继而诬陷,传播,举报,彻彻底底毁了林疏月的事业。   李嵊一五一十地坦诚,林疏月是被害者,他负全部责任,没有任何要辩解的。   魏驭城陪林疏月去了一趟调查取证,阳平西律师全程协同,办妥后,说:“我这边整理好后,会按既定流程,向相关部门提出申请,届时可能需要林小姐配合。”   林疏月点点头,“有劳您。”   “应该。”   阳律师还有些细节需要对接,魏驭城刚想带林疏月走,从里面出来一个民警,“嫌疑人李嵊还有句话托我们带给你。”   林疏月脚步一顿。   魏驭城下意识地将她轻拨到身后。   民警:“他向林疏月道歉,对不起。”   林疏月一动不动,安静几秒后,轻轻扯了扯魏驭城的衣袖,“走吧。”   回程路上,林疏月降下车窗过风,任凭头发被吹散,背风时,又像一把收拢的扇,将脸遮住。魏驭城几次想开口,但终是缄默不语。   林疏月伸出手,秋风穿透指缝,满满的鼓胀感,掌心一握,却是空空如也。她的眼眸眺投远处,今儿不是个好天气,琼楼广厦间阴云滚滚,城市更显疏离冰冷,涌面而来的,是低潮般的压抑。   林疏月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再闭上时,刺痛感犹存,粗粝的砂似要磨出泪来才罢休。林疏月忍了半天,犹如胜仗,终究是没让泪流出来。   到明珠苑,魏驭城绕到副驾驶替她开门。   林疏月对他笑了笑,脸色似无差异。她走前面,魏驭城落后几步,盯看她背影许久,到底是不安心。可此时此刻,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多余。   “我没钥匙呢,你开门。”林疏月刚回头,就被魏驭城搂进怀中。一只手轻压她的后脑勺,稳妥且小心翼翼。   静静相拥,郑重温柔。   魏驭城沉声:“世界欠你的,我来还。”   林疏月熬红了眼,心似注入甘泉,润物细无声。她反手回抱这个男人,在他怀里闭上眼,“世界没欠我什么了。”——   因为有你。   ―   次日,秋阳高照,枫林树梢轻漾,人间回暖。   李嵊被执行死刑。   ―   这天下午,林疏月接到一家私立医院打来的电话,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辛曼珠的人,她拖欠医药费,再不补交,就不会提供后续治疗了。   林疏月想了很久,还是去见她这一面。   辛曼珠勾三搭四成习惯,也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真痴迷于男女之事。她很聪明,不管是钓男人的手段还是躲避麻烦,简直如鱼得水。   这次被那男的正房太太找上门,伤得不轻,肋骨被打断两根,送进医院时一直咳血。有日没见,辛曼珠已如风中残叶,只剩一副干瘪的皮囊。   林疏月一露面,医生诸多抱怨,并且冷嘲热讽,你还是女儿吗,妈伤成这样,也不来照顾。   林疏月当着那么多医生护士的面,淡声说:“她死,我都不会替她收尸。满意了吗?”   医生护士面面相觑,被她眼里的冷肃震住,不敢吱声。   林疏月勾了条木椅,坐在辛曼珠床前。   她坐姿笔直,目光如死水,连多余的恨意都没有,像在看一根没有生命的木桩。不用只言片语,一个眼神,就已摆明态度。   辛曼珠呼吸急促,“你,你。”   林疏月什么都没说,递过一份协议,“签了它,我保你平安出国。”   辛曼珠费劲地坐直了些,垂眼一看,歇斯底里:“你休想!”   协议上,要求她永远不打扰林余星。   林疏月点点头,不理会她的疾言厉色。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就这么丢到她身上。像散开的食人花,竟都是辛曼珠混迹不同男人身上的照片。   “你若不同意,这些,就会分发寄给对应的人,我知道有几个,已经找了你很久。未免她们辛劳,医院,科室,病房号,床号,我一定知无不言。”   辛曼珠霎时变脸,咳得如骨裂一般。她不敢置信,“你这么狠毒,你,你!”   林疏月冷傲入骨,态度坚实厚重,当真不讲半点心慈。   “是死是活,选择权在你。”说完,林疏月起身要走。   辛曼珠趴在床上语不成调,“月月,疏、疏月……”   门关。   里头一声撕心裂肺的:“林疏月!!”   她低着头,深深呼吸,然后戴上墨镜,这一生,大概是不会再见了。   到明珠苑时,夜幕降临。   魏驭城正从书房出来,见着人愣了愣,“嗯?不是和夏初逛街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疏月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他。   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魏驭城吓一跳,还没回神,她已经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林疏月像个跟家长做保证的小孩儿,哽咽着发誓:“魏驭城,我以后,一定一定会当个好妈妈,我不会缺席他每一次的家长会,不会不耐烦,不会动手打他,不会说一些伤他心的话。我会对我的孩子负责,我要把全部的爱都赠送给他。我要让他长大后,不会有一丝,后悔来到这个世界的痛楚。”   林疏月泣不成声。   魏驭城的下巴抵着她头发,温热的掌心有规律地轻抚她的后背。一下一下,直到她的心跳保持一致的节奏。   他这才笑着说:“有孩子啊,那是不是得先 ……”   林疏月仰着脸,眼里仍有朦胧水雾。   魏驭城吊着眼梢,低声说:“结婚。”   这两个字往她心口重重一击,擦枪走火滋滋不灭,最后轰的一声升空,在生命里开出璀璨烟花。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这算求婚吗?”   其实只要他应下来,她一定答应。   可魏驭城只笑了笑,眼眸似温酒,说:“不算。”   不算就不算吧,之后,这男人竟再未提过这事。这真是个高手,反其道而行,把忐忑不安通通转移给了林疏月。   这几日,钟衍倒往家里跑得勤。一会给林疏月带奶茶,一会带绿豆糕,说是他学校的招牌小食,醉翁之意不在酒。   上次“出卖”林疏月的事,钟衍心有余悸,且深深认清家庭地位,要想大学过得好,这舅妈一定不能得罪。   林疏月一眼看穿他心思,故意不上道儿。   钟衍惴惴不安,急了,索性告诉了她一个秘密——“林老师,我知道你和我舅的事。你俩是在波士顿,嗯,深入交往的吧。”   林疏月怔然,眉头紧蹙,“你怎么知道?”   “诶诶诶,你可千万别误会,我舅可没出卖你。”钟衍忙不迭地解释,生怕又一个掉以轻心,把魏驭城给得罪了。   他说:“是我自己偷听到的。”   “三年前,我仍是个叛逆少年,寻死觅活的,我舅可烦我。”   林疏月打断:“说重点。”   “重点就是,那天李秘书上家里头汇报工作,说人查到了。我舅很高兴,问在哪。李秘书说,不凑巧,去波士顿了。”钟衍挠了挠头,“其实我就听到这么多。本来没想过是你,后来和林余星聊天,说到你们家的事儿,说你那个垃圾妈就在波士顿,你无助的时候,还去美国找过她。”   钟衍笑眯眯地总结:“我舅对你见色起意,继而制造偶遇。啊,不对,其实根本没什么偶遇,全是他的处心积虑。”   林疏月脑子空白。   她渐渐反应,所以,这个男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爱了她很久很久。   周身被一股奇妙的力量包裹,托举。岁月这个词,忽而沉淀下来,她能以俯瞰的视角冷静观望。林疏月想起娄听白说过的一句话:   人生或许不公,几十年后回头看,你会发现,早些年缺失的,总会在某一阶段弥补回来。   静默守望,温润无声。   钟衍瞧她感动的神色,心里便松了口气。   这下,总能将功折罪了吧。   刚想着,林疏月飞快往外跑。钟衍急着问:“你干嘛去?!”   林疏月拿了他的车钥匙,心里就一个念头,她想见魏驭城。   ―   人在办公室里坐着,门不轻不重地被推开,林疏月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都跑红了。   魏驭城吓一跳,还以为出了大事。   结果,林疏月眼神直勾勾地望向他,脱口而出:“魏驭城,我们去领证吧!”   一语出,空气如被浆糊粘粘,严密得不透一丝风。   林疏月也觉得不对劲,慢慢看向右边。会客区,三条沙发上,坐着好几位集团高管。他们善意微笑,颇有几分看热闹的闲心。   林疏月顿时窘迫,热血上头的劲也冷去七分。她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剩下三分浸润眼角,依旧灼如烈焰。   魏驭城满目春风,走过来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   先是往会客区的方向挪几步,稳重道:“最近劳各位辛苦,日程一紧再紧,确实是因我接下来的家事。”   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立即心领神会,“魏董好事将近,恭喜了。”   林疏月不解,愣愣看向他。   魏驭城又将人牵去办公桌前,“本想再晚两天告诉你,等我忙完休假,准备带你去实地看一看。”   “看什么?”   魏驭城睨她一眼,微微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大多是英文,大小不一,还附有几张照片。   林疏月一眼就看到,照片上,天蓝如洗,海天一色,正中间是一座爱心形状的……   “岛?”她蹙眉。   魏驭城双手抵着桌面,这样与她的身高差缩减一些,对视时,目光平等交织,个中情绪一览无遗。他笑着调侃,“求婚的仪式感,总不能少。这岛在北美,交易耗费了些时间,但也已差不多了。它还少个名,不着急,等过去了,你再取。这岛离夏威夷近,以后每一年,我们都过去休假。”   许久后,林疏月抬起头,眼睛像被桃花萃染。   魏驭城依旧是笑,勾了勾她的手指,“求婚是男人的事,不能委屈你。”   还是那个抽屉。   魏驭城又从当中拿出一个方形的丝绒盒,他连钻戒都早早备好。   “林疏月,嫁吗?”   良久。   林疏月眼角带泪地点头,“嫁。”   一锤定音。   这晚,魏驭城还有个视频会,林疏月一直等着他,八点半,魏驭城忙完,进办公室,就看见林疏月坐在沙发上,正是明暗各半的光影交汇处,她肩披月光,像一块通透的美玉。   魏驭城忽而心安。   两人挽手归家,出大厦时,秋风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拂面,只觉得通体舒畅。魏驭城站定,帮她把外套拢紧了些,“别吹风。”   林疏月顺着他手臂,又贴严实了些,乖乖应了声,“知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眸色如碎星闪耀。   林疏月此刻仍觉不真实,指尖刮了刮他掌心,“魏驭城。”   风衣将男人的身姿勾勒挺拔,带来的安全感如高塔明灯,无论前路多茫然,都不会迷了方向。   不用明言,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魏驭城反手包裹住她手指,万语千言化作一个字:“在。”   语毕。   头顶风光霁月,眼前灯火如潮涌般亮起。   魏驭城不由将人牵得更紧。   你是心尖烧滚的烈焰,是春风携星河的温柔,是月牙最迷人的那一弯尾勾,也是我的幸福险中求——   既然相遇,我一生归你。 第79章 魏驭城x林疏月(魏驭城的腰。...)   番外-不羡鸳鸯   1、   彼此求婚的事, 第二天就在集团内部传播开来。俨然是汇中成立以来最大的八卦消息。   魏驭城和林疏月相识相恋的各种版本都有,公认最靠谱的一个,就是得感谢耀总, 要不是唐耀安排林疏月来汇中, 就没有接下来的事了。   小群里一个叫“小苏打”的匿名账号说:万一是魏董安排的呢[可爱][脸红]   众人惊叹!如此一代入,似乎更带感了。   这段时间,周愫和林疏月聊这些,一聊就能几十分钟不停嘴。很多话听得当事人都乐得要命。   “你们公司有人说,我暗恋你很久, 你一直不为所动。某一天趁你醉酒, 我把你给强了, 还给你拍了裸|照, 你要不答应,就让你上报。”   “另外一个版本,我对你死缠烂打, 去你家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没辙了。后续剧情他们已经想好,叫做先婚后爱。”   林疏月在电话里边说边笑。   可说着说着, 就笑不出了。   林疏月哀声叹气, “难道我不够漂亮,不够优秀吗。怎么,女人和优秀的男士在一起, 舆论的善意更多的是偏向男士,而把所有揣测和怀疑都安置在女人身上。可见,人都有慕强心理。”   魏驭城弯了弯唇, 也只有她了,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依旧能够理性客观地分析原因。   午夜时分,电话里的絮语像春天的杨柳,微风轻漾,叶尖似有若无地撩拨,魏驭城心里发痒。   最后,林疏月幽幽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   短暂安静。   魏驭城轻声:“月月受委屈了。”   林疏月在床上滚了个圈,脸埋在被毯里,瓮声说:“有你这句话,就不委屈。”   魏董太忙了,全然不似小说里写的那样,求婚后赶忙举办世纪大婚礼,上热搜,登报纸,霸气宣告所有权。   他倒好,求完婚的第二天,就和李斯文去上海出差了。   为期十天的亚欧经济峰会,魏驭城是明珠市的企业代表,也是国内低维材料与纳米器件研究的佼佼者。这还有个小插曲,魏驭城作为行业代表上台发言,阐述了超高密度光电化学的应用以及未来发展前景。且全程用英文。   魏驭城的现场视频一度在微博传播,毫不意外的,收获好评一片。   这天晚上,两人打电话时,林疏月正正经经地告知他,“就这一天,你多了两万个老婆。”   魏驭城不明白,“什么意思?”   微信收到五六张截屏,是他视频微博下的评论。热评第一条就俩字:老公。   点赞两万多。   魏驭城却顾左右而言他,“这么晚你还吃宵夜?”又问:“鱼好吃吗?”   林疏月莫名,“我没吃宵夜呀。”   “那我怎么闻到西湖醋鱼的味道?”魏驭城低声笑,“这道菜,我也吃过很多次,你抵赖不得。”   林疏月恍悟,又着了这男人的道。   此刻她刚洗完澡,在床上翻来滚去,秋夜月色最迷人,窗帘敞开,躺床上的这个角度,一抬头就能看见悬在西边的弯月。像细眉,清冷孤傲地与夜色作陪。   林疏月起了兴致,故意逗他,“魏驭城,你有两万个老婆了哟。每天一个,都能陪到你91岁。哇,你好幸福呢!”   魏驭城没搭话。   恰好,敲门声响。   林疏月侧头看了眼,以为是陈姨。她赤脚去开门,“等会啊,我……”门把拧开,拥有两万个“老婆”的男人就站在眼前。   “你,你你你怎么回来了?”林疏月手机差点滑落。   魏驭城单手一绕,搂着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将人抱离地面,亲了亲她颈间,沉声带笑,“两万个老婆是吧,到91岁是吧,那就从你第一个开始。”   林疏月告饶,“你没洗澡!”   这话倒提醒了他,魏驭城若有所思,“是不是还没在浴室过?”   林疏月羞赧,没好气地捶他肩头。事实证明,男人真的不能惯,不然受苦的都是自己。淅淅沥沥的水声,掩盖住林疏月最后的挣扎。   自这夜后,林疏月义正言辞地发誓:“魏驭城,我再信你,我就是大肥猪。”   魏驭城的手指有搭没搭抚着她的肩,漫不经心地哦了声,不太客气地纠正:“明明脚趾头都痉挛了,非得口是心非。”   林疏月:“……”   她编了条血泪史信息,群发给了夏初和周愫。   男人。   真的不能太惯!   2、   上海之行提早回来,原本是有个晚宴,主办方极力邀请,但魏驭城还是婉拒,指派李斯文代为参加。   这段时间的工作暂告段落,魏驭城带着林疏月回家,把两人要领证的事跟父母说了番。   两长辈很平静,魏濮存对儿子说:“领了证,她就是你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你不仅要用真心相待,更要有男人的责任与担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是一个整体,小月有不好的地方,那也一定是你没有做好。既成整体,必定是共同进步。”   魏驭城谦恭应声,“我明白。”   他又看向娄听白,等着母亲训话。   娄听白被儿子这态度看笑,“我又不是你父亲,没那么严厉。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你俩也太迟了,早该这样定下来。”   林疏月内心松口气。   俩长辈都是很好的人,可这么正式的官宣,难免紧张。   好在就说了这一会,便该干吗干吗。   吃过饭,林疏月去书房待着,这个点,父母应该在午休。她下楼喝水的时候,却看到魏濮存和娄听白就坐在沙发上聊天,内容还和他们领证的事有关。   林疏月水都不喝了,跑回书房紧张兮兮,“魏驭城,怎么还要订婚啊?”   他正看邮件,手指在键盘上轻敲,“嗯。”   “还有什么二伯,三叔,四姨妈?你家这么多亲戚?”林疏月小心问:“他们都会来吗?”   “来。”魏驭城抬眸,“你对咱家有什么误会?我父亲有三兄弟,我母亲也有四姊妹,只不过不全在明珠市。我结婚,他们肯定是要来的。”   忘了,这是豪门。   魏驭城要结婚的消息一经外传,颇受关注。   不久后,他的几位伯妈带着儿女飞抵明珠市,以表重视。既是女眷家宴,林疏月必然要露面。她原以为也是好相处的长辈,可事实不尽然。   三位伯妈雍容华贵,往那儿一坐,个个是能镇场子的主。也是娄听白在,她们热情,圆滑,事事顺从。一见林疏月,一阵艳羡夸赞,说她实实在在的美人坯子。林疏月礼貌帮忙添茶水,又赞她行事落落大方,不疾不徐,颇有当家风范。甚至,她坐在那儿安静不言语,也能夸她得体稳重,有方有圆很懂规矩。   好话听着舒心,但林疏月总觉得,过犹不及。正思虑,抬头恰巧对上娄听白的目光。娄听白眼角含笑,却不是那种欣喜的,反倒有一丝意味深长,似点拨,似安抚。   富太太们的茶话会,一时半会结束不得。   也是这时林疏月才发现,娄听白平日看着和善,真到了场合,女强人的凌厉劲太飒了,像太阳,光芒焰焰。   中途,林疏月去洗手间,到门边,蓦地听到聊天的声音。   是二伯妈和她女儿。   “也不见的多美,顶多算是清秀舒服的长相,也不知驭城怎么喜欢这样的。”二伯妈言辞不屑,“听说家境不太好,无帮无助的,听白也瞧得起。”   二伯女儿对镜涂口红,“她背的包包也好普通哦,都看不出什么牌子,走出去也不怕给魏哥丢面儿。”   林疏月默了默,回了包厢。   富太太们玩麻将,她不好喧宾夺主,就坐在沙发上给魏驭城发信息:   -魏董,我既不美艳,也没背名牌包,你到底看上我什么呢[眨眼][无辜]   五分钟后,消息回复:   -待会来接你。   四十分钟后,人真的到了。   魏驭城一进门,伯母们纷纷笑脸相迎,弟弟妹妹们也都起身叫人。他扫了眼全场,看到林疏月后,径直走去她身边。   林疏月仰着脸,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魏驭城一手拎起她的包,一手牵着人,然后转过身,看向这群女人,表情仍是客气的,但笑意分明敷衍疏离。   “今儿各位长辈能赏面过来,我打心底感激。但既是一家人,很多台面上的事,倒也不必勉强自己。哪怕演戏,来都来了,那就和和气气地凑一出圆满。彼此心里都有些数,别人前伪善,人后说三道四。魏生狂惯了,打小就是这脾性,真要说个什么混账话,我怕各位受不住。我夫人各位既看过,那就带走了。你们慢慢玩。”   说完,牵着林疏月大步离开。   方才说林疏月坏话的二伯妈色如灰土,有气不敢发。   气氛死寂,尴尬之际,娄听白笑盈盈地说:“来吧,咱们继续打牌。”   车里。   魏驭城被副驾座上的人盯得不自在,“你总看我干吗?”   林疏月竖起大拇指,“帅。”   魏驭城朗声开怀,倒也意外,“我以为你难受。”   “听你伯妈说的那些话,我还挺想笑的。”林疏月斜看他一眼,“倒是你,真把我吓着了。”   “替你出头还说风凉话。”魏驭城轻哼。   “没有没有,魏董,你太霸气太Man了!”林疏月双手捧脸,眼睛亮得像星。   恰逢红灯,车停稳后,魏驭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们家的关系比较复杂,尤其在我父母那一辈。”   林疏月点头,带着一丢丢调侃:“我知道,争家产,豪门恩怨,胜者为王。夏夏特别喜欢看港剧,还刷八卦论坛,她能讲得头头是道。”   一点都不夸张,魏驭城亦没否认。   那些繁琐复杂的往事,数十年的恩恩怨怨,也绝非一朝一夕能掰扯清透的。   林疏月还是觉得不太妥,“你话,是不是有点太重了?要不,我还是跟你伯妈她们搞好关系,再难听的,我忍着就是,又不掉肉。”   魏驭城:“跟我在一起,还要你受这份委屈,我也太无用了。”   林疏月悠悠道:“不用妄自菲薄,魏董其实,挺好用的。”   魏驭城睨她一眼,反天了,仗着在外头越发会挑衅了。偏还故作正经,伸手拨开他的脸,“看路,好好开车。”   这些伯妈们待一晚便走,走之前,托娄听白转交给林疏月礼物。成套的翡翠首饰,钻石手链,更甚者,直接上了一盒小金条。   林疏月震惊了,没敢接。   娄听白见怪不怪,宽她的心,“习惯就好,有的话你听听就过耳,不要往心里去。一年见不上两回面的人,无须在意。该有的礼数齐全就行。”   林疏月应声:“我会的。”顿了下,“我也会劝魏驭城。”   娄听白笑了笑,“他啊,算了吧。打小就这臭脾气,也是这几年身在要位,稍微稳重了些。其实骨子里,狂妄得很。要我说,衍衍就是跟他学的。得了,由着去,你别烦心。”   之后,林疏月跟夏初聊天,夏初不信,让她把见面礼拍个照片看看。   发过去后――   -黄金一箱?!!我晕!有钱人就是这样生活的吗!!   -不过还是要提醒一下这位准豪门太太。   -别想从我这辞职,现在合适的人太难招。   林疏月:行呀,涨工资。   夏初回了个哭哭表情包,客观评价闺蜜:   恃宠而骄,魏驭城惯的!   3、   忙碌的一周。   才送走魏家亲戚,魏驭城又带她去见了朋友。这是属于他最私密的圈子。其实林疏月之前陆续见过几位,比如熟得不能再熟的唐耀。   明珠公馆的顶层VIP包厢,一进门,就被这帮人起哄,个个三十往上的人了,哪还有半点成熟气质。林疏月吓得直往后缩,幸而被魏驭城紧紧牵住。   他往面前一挡,还没开口呢,唐耀笑着调侃:“哥们这还没开始呢,魏魏就护短了。”   另一人附和:“夜还长,怕你护不过来。”   魏驭城笑得眉目清朗,此刻不是魏董,活脱脱一浪荡公子哥,他指着唐耀,“就属你最能惹事。”   唐耀不乐意,对林疏月抬抬下巴,“看他狂的,林老师,必须管管!”   林疏月笑如满月,“他不用管。”   唐耀他们啧啧说酸,“也就林老师给你面子。”   魏驭城把林疏月轻轻拉到前头,仍是平静语气:“虽然都认识,但还是要正式介绍一下,林疏月,我未婚妻。以后就是自己人,我若有顾全不周,没能及时相护的时候,劳请各位多照顾。”   魏家的规矩在,订婚啊这些礼数都齐全,没正式办婚礼那一天,魏驭城在她那儿的身份还真转正不得,这也是对女生的尊重。   “挂魏魏的账,今天非把他喝怕。”   魏驭城脱了风衣,懒懒搁去一旁,“就你那点酒量,我还不清楚?”   “嚣张。”   男人有男人的天地,魏驭城跟这群哥们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放松。不同于爱人间的体贴温情,是一种无所顾忌的豪情万丈。   多数时候,林疏月都在静观他。   他笑得剑眉斜飞,如风逍遥。薄羊绒裹体,把本就优越的肩背形状勾勒得有棱有角。魏驭城喝酒的样子很带感,手指修长,映在玻璃杯上如强劲的藤蔓枝节,有一种引诱的性感。   那边笑笑闹闹,偶尔听谁飙了句痞话,被魏驭城不悦打断。也不知他们说什么具体,总之,同时往林疏月这边看。   唐耀笑骂:“护短简直没眼看,真想让林老师知道我们魏魏的风流故事。”   魏驭城也不恼,反倒四平八稳,“随你说。”   唐耀靠的一声,“真没辙了。”   回去时,林疏月开车。   魏驭城喝得六七分,懒在副驾坐没坐相,就这么看着林疏月开车。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慌啊。”林疏月扬着音,慢悠悠地调侃,“不知道的,还以为魏董真是清心寡欲的小处男呢。”   魏驭城的重点:“我小吗?”   林疏月愣了愣,笑着怒斥:“服了你。”   “我不怕人说。”魏驭城语气散漫,“反正我对你有好感的那时候起,就一直守身如玉了。不然你看,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有没有过女人来正宫夫人面前闹?”   林疏月斜睨他一眼,“那个叶什么可什么佳。”   魏驭城说:“她不算,那时候,你不也没答应跟我在一起吗?”   林疏月嘁了嘁,“看把你能的。”又问:“她哪儿去了?”   “不知道。”   这是真话,吩咐李斯文把人开除后,这个名字再也没人敢往他耳边递。   “还有什么要问的?”   “嗯?”林疏月百无聊赖地开车,“没了。”   “那就该轮到我问了。”魏驭城眉头紧皱,“我哪里是小处男了?明明还挺……”   “闭嘴闭嘴!”   魏驭城乐不可支。   “不过。”林疏月诚实相告:“我觉得你刚才在明珠公馆的样子,有点帅。”   “嗯。怎么个帅法。”   “就像看惯了西装,忽然换了身休闲装,让人眼前一亮。”林疏月认真形容,“你不像什么什么总啊董啊,就像一个小孩子,我从没见过。”   魏驭城不关心这些,反倒顺着她的话题,隔空送陷阱,“有一面你肯定见过。”   “什么?”   “我在床上的样子,像个疯子。”   林疏月:“……”   一时不知该夸他有自知之明,还是斥他骚没了边。   4、   日子平实幸福地过,但林疏月也碰到了点小烦恼。最近被问得最多的就是――你俩到底什么时候领证啊?   夏初问,钟衍问,周愫问,甚至有次吃饭时,李斯文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她。林疏月挠挠鼻尖,说不知道。   也是后来才知道,魏家那边很信生辰八字,吉日良辰。综合了两人的生肖年月,算出最好的日子,是在下月。   魏驭城无奈,“长辈信这些,我说不得,一说就拿什么祖宗祠堂家规来说事。”   林疏月松了口气,“哦,那没事,下月就下月吧。”   魏驭城察觉出她情绪的端倪,揶揄道:“嗯?是不是怕我反悔了?”   林疏月面色平静,心不跳地说:“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下个月还能不能娶到我这么个仙女吧。”   魏驭城愣住。   林疏月得意地扬了扬眉,“今天我坐地铁的时候,还被一个大学帅哥搭讪了。你猜他怎么叫我?他叫我学妹耶!”   听出来了,拿他年龄说事儿了。   魏驭城坐直些,不咸不淡都哦了声,“有多帅?”   “浓眉大眼,鼻子高高的,穿一身运动套装,像一束阳光扑面而来。”林疏月啧啧称赞,“而且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清新干净。”   每说一句,魏驭城的脸色就差一分。   林疏月忍俊不禁,“又要问,答了你又不开心。你个小作精。”   她刚想走,魏驭城脚一抬,把人勾进了怀里,不算温柔地掐她一把,故作正经地问:“小帅哥能掐这儿吗?能这样亲你吗?能碰你这儿吗……”   每问一句,他就付诸行动地示范举例。   最后的话没耳听,做的事也没眼看。   “小帅哥能让你这样抖吗?”   依稀之间,这是最后的收尾。   林疏月心里冒出一个感想――   老男人!好善妒!   半夜秋风入室,偷得男女主人旖旎过后的一缕香。   最近也不知什么毛病,明明累得要死,被他折腾得精疲力尽后,反倒无睡意了。林疏月刚拿起手机。   Summer:滴滴滴。   她赶紧回暗号。   小树叶:哒哒哒。   夏初:你怎么还没睡!   林疏月:你不会又和陈医生……   夏初:TvT,姐妹,我又被他勾引了,该死的,还很上瘾!   林疏月:合理怀疑你在秀恩爱。   夏初:陈熙池个大王八!   林疏月:打个赌,这绝不是最后一次。   夏初:我在刷短视频,哈哈哈笑死我啦。   林疏月无语,这画风转变未免太快。   夏初:绝了,大晚上的我是捅了腰窝了吗?净给我推送这种限制级的东西。疏月,你知道那种公狗腰吗?   林疏月:公狗腰吗?是不是那种窄窄的,皮脂很低的,全是紧实的肌肉,不仅有腹肌,还有鲨鱼线。而且耐力极强,柔韧度极好。   夏初:[震惊]   林疏月:怎么样,有画面感了吗?   夏初:[摇头][问号][萌萌的]   沉默之际,耳边忽而响起:“解释这么多干吗。”   林疏月吓得手一抖,转头就对上魏驭城渐深的眼眸。   这人什么时候醒来的,视力这么好的么,这回没发语音,都能将屏幕上的字看得一清二楚。   他淡声:“直接说,魏驭城的腰。”   “……”   林疏月拜服。   论脸皮,论性张力,论方方面面,绝不是年轻小帅哥能比肩的。 第80章 魏驭城x林疏月(终生浪漫的开始...)   番外-不羡鸳鸯   5、   夏初刷了几天短视频, 沉迷公狗腰不可自拔。也是受此刺激,特别想去健身房操练一番,还非得拉上林疏月。   林疏月直截了当:“你信我, 办卡不出三天, 你就不会再去了。”   夏初信誓旦旦,“我非得练出马甲线不可!”   林疏月掀开衣摆,面露无辜,“可是我已经有了呢。”   夏初气得哇哇叫,“我不管, 是姐们就陪我。”   “陪你办卡可以呀, 关键是我们不会坚持去的。”林疏月苦口婆心, 尚算理智。   夏初戳了戳她的侧腰, “你可以为备孕做准备呀。身体练好一点,总归没坏处的。”   这句话真说到了点子上,瞬间收复了林疏月的理智。   “那, 办一张呗。”   办一张会员卡的初衷,结果到健身房后,也不知堕入了什么迷魂洞, 出来后, 两人都买了百八十节的私教课。   到门口,秋风卷着落叶,丝丝寒意把林疏月吹清醒了些。   夏初似有默契, 两人对视一眼,她提醒:“课买了就不能退了。”   林疏月长呼一口气,咬咬牙, “那就坚持吧。”   次日,分给她的是个男教练, 号称什么巴拿马参加过国际健美比赛的冠军,那一身块头肉,强壮得让林疏月心惊胆战。   “你得多拉伸,你看你这腿部好紧。”一小时的课,林疏月怀疑自己病入膏肓了,浑身都是毛病。   “教练,我该怎么办?”   “倒也不是多大问题,一定要记得专业的拉伸,我们现在有活动,你买我的拉伸课,给你打折,一百节课只要三万八。”   林疏月一言难尽。   她表明态度不需要后,这教练的训练强度似乎更大了。   林疏月宛若老病残将回到家,洗完澡躺床上,自己都想笑。本想着好好把买了的私教课上完,可这天晚上,那教练总给她发些不着边际的微信,什么你好漂亮,你腿好直,你有男朋友了没。   林疏月意识到,这人不对劲啊。   次日,魏驭城出差回来,到明珠苑是晚上。   问陈姨,陈姨说,月月正在洗澡。   魏驭城回主卧,恰巧桌上林疏月的手机弹出视频申请――男教练。   魏驭城就是这样看到那些不太合适的信息的。   待她出浴,颇有几分问审的气势。   林疏月也挺无奈的,说,就想把身体练好一点儿。说着说着,她自己先笑了起来,眉间却是愁容淡淡,“哎,钱又打水漂了。”   魏驭城本就不会拿这说事,眼下芙蓉出水,女孩的身体像雨后白瓷,罩着他的衬衫当遮盖,生生察出几分欲拒还迎的媚态。   魏驭城扯落碍事的领带和袖扣,继而搂人索吻。   温柔乡,是风雪赶路人最后的归宿。   林疏月被铺平于床,只瞧见他越界往下。   “我们月月,有这么漂亮的马甲线。”魏驭城声音清亮正经,这极致的反差,才更叫她心悸。   下一秒,点点热气带着微微湿意,一并光临。沿着那两条细腻的弧线,临摹一番。   林疏月失声尖叫,说:“好痒!”   魏驭城假意蹙眉,佯装不解,“你不是应该说,好……”   那个没羞没臊的字来不及出口,就被林疏月急慌慌地堵住了嘴。   魏驭城自律,第二天还能准时去开会。公事告一段落后,他吩咐李斯文去办了件事。   当天晚上,林疏月买私教课的钱一分不少地退了回来,而那个男教练,也被开除了。事是李斯文来善后的,林疏月目光狐疑,“李秘书?”   李斯文轻扶眼镜,永远四平八稳的气场,“这家健身房的老板,是我朋友。不过,林老师若是想健身,不必去外头,魏董这方面的经验,不比哪位教练差。”   李秘书这是隐晦地透底。   到了晚上,林疏月才反应过来,魏驭城好像真的要带她一起操练。明珠苑的房子是顶层复式,林疏月也是头一回发现,最上面还有个很大的隔间,打造成了健身室。魏董日理万机,绝对没有系统的时间跑健身场。也只能抓着零碎时间,就地练练。   “你别用腰发力,用核心。”   “背挺直,臀与腿的力量去蹬它。”   最多半小时吧,林疏月赖在地上就不肯动了,魏驭城怎么喊,她都不听,歪着头,眼神萌萌地望着他。   魏驭城无奈,蹲下来揉揉她头发,“以后还是我在上面使力吧,我月月这腰力,基本等于没有。”   林疏月:?   大尺度警告!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赧颜汗下,小声辩解:“其实我平板支撑能撑挺长时间的。”   魏驭城成全她,“来,比比。”   两个人面对面,计时开始。   魏驭城嫌衣服麻烦,索性脱掉,好身材一览无遗。不是那种有着刻意训练痕迹的块头,线条匀称细腻,胸腹肩的比例刚刚好。   林疏月深切怀疑,这人蓄谋暗使美男计。   他手伏地,腿尖点地,稍一用劲,肌肉形状便都迸发而出。   一分钟。   三分钟。   到五分钟时,魏驭城依旧面不改色,额上半点汗痕都没有。林疏月力不从心,叫苦不能,勉力支撑。   抬起头,就对上魏驭城带笑的眼,“要输了啊?”   林疏月心一热,身体前倾,竟吻住了他嘴唇。   魏驭城懵,泄了力,双膝跪向了地面。   哦吼。   林疏月得意得像一只小狐狸,“魏董,你输了哦。”   6、   转眼到十月。   夏日踪影彻底消散,成为秋日主场。明珠市的梧桐树最多,此时节,树叶转黄,不似大开大合的金灿色,而是鹅黄,自带温柔与毛茸,整座城市都变旖旎了。   魏驭城要去北京参加一个学术论坛,头天晚上拜托她一件事。   钟衍生日。   用他的话来说,意思一下就行,不用太惯着那小子。   林疏月却放心上,次日一大早,就开车去了他学校。走之前不觉有何不妥,到学校了才发现,开的这车,似乎有点招摇。   求婚之后,魏驭城给她买了辆E300敞篷小跑车,说,知道林老师不喜高调,所以特意买了辆低调的。   嗯,七十多万的车,真低调。   林疏月开得少,想着今天是给人过生日,图个方便。   钟少爷懒惰,非让她进来接。   林疏月在宿舍门口等了五分钟,殊不知,流言蜚语已经漫天发酵了。说钟衍在校外有个超有钱的女朋友,女朋友好宠他,亲自开着豪车来接他过生日。   这个版本继而演变成,钟衍被漂亮小姐姐给包养了。   这都是钟衍之后才知晓的。   钟衍上车后,林疏月把礼物拿给他,“少爷,生日快乐哟。”   钟衍兴致勃勃地拆礼物,“都是一家人,舅妈太客气了!”心还想着,定是什么好东西。结果打开一看,成套习题,试卷,雅思词汇本。   少爷一点都不想过生日了。   “脸这么臭。”林疏月说:“你应该学学你舅,喜怒不形于色,别轻易让人瞧出真实情绪。”   少爷还是不高兴。   林疏月心叹,真是个宝宝。   “右手边的储物格里,有一个小信封,你打开看看。”   钟衍懒洋洋地照做,一看,登时眼神明亮。   魏驭城的副卡,他的零花钱又回来了!   半天了,都没等到他的激动反应。林疏月纳闷,“还不高兴呢?”   钟衍一脸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掩藏真实情绪。我这不是,听你的话吗。”   林疏月啧的一声,顽皮。   钟衍耐不住三秒钟稳重,“你要不是魏驭城的人,我真想给你个拥抱。”   林疏月笑着问:“想吃什么?”   钟衍调出导航,让她照着开。   市郊的公墓山。   钟衍轻车熟路找到魏芙蕖的墓位,把手中的鲜百合放上边,又扬了扬那张副卡,“妈,放心,我舅没苛待我,零花钱给的够够的。”   又指了指林疏月,“我还给您带了个人来,这是林疏月,既是我老师,也是我舅妈。刚升的级。”   林疏月默了默,走近,虔诚地鞠了三个躬。   照片上的魏芙蕖,清丽怡人,虽底色黑白,但丝毫不影响其美貌。尤其眉眼,即使只是对视,好像一眼能望尽你的心底事。   林疏月蹲下,摆正一枝歪斜的百合花,轻声叫她:“姐姐。”   钟衍也是蹲着的,鼻尖一酸,就哭了。   少年硬朗的肩微弓,后颈往下垂,额前的刘海遮了眼。起先,只有泪珠吧嗒吧嗒无声坠,可之后,他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儿。   钟衍跟她说了许多妈妈有关的事。魏家姐弟,情感深厚,皓如日月,亦如棠棣之花。魏芙蕖是三阴性乳腺癌,病逝时,钟衍第一次看见魏驭城落泪。   两个人陪魏芙蕖待了一小时。下山时,钟衍忽说:“去年我在我妈墓前许的愿望,实现了。”   几日后,魏驭城出差归来。晚上共枕时,林疏月提起此事,“衍衍许的什么愿?”   魏驭城安静。   以为是他没听清,又重复:“衍衍他……”   魏驭城情绪不明,平静说:“他想要你当他舅妈。”   林疏月抿唇,挺有成就感,心里美滋滋的,“他好喜欢我哦。”   魏驭城掐了她一把,“你刚叫他什么?”   “嗯?”林疏月莫名,“衍衍呀。”   “那你叫我什么?”魏驭城语焉不详。   林疏月反应过来,啧,也太容易计较了。   只有他身边亲近的人,多唤他小名魏魏。可林疏月不太常这样叫,一般直呼其名。   林疏月有模有样地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夜宵的点呢。”   魏驭城哦了声,“我晚上吃的西湖醋鱼不行?”   林疏月笑死了,“明珠市的醋厂老板都姓魏吧。”   魏驭城漫不经心:“魏什么?”   美人扑入怀中,亲了亲他锁骨,“魏魏。”   魏董脸色稍缓,眼神释怀。   半秒,林疏月温柔补充――   “老公。”   “……”   “林疏月的老公。”   7、   这几日,林余星按捺不住了,终于向姐姐打起了小报告:   -姐,夏夏姐有情况!   林疏月心说,她有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稀奇。   林余星:她和陈医生出双入对了!   咦,稀奇。   林疏月问:他俩正式在一起了?   林余星乖乖回:不确定。但有一次,我听到夏夏姐在卧室里,叫陈医生小奴隶。然后陈医生笑得还特别开心。   林疏月:……   搬家的事得抓紧了。   她委婉地跟夏初打探情况,结果夏初特直接,把什么都招了:   -我决定让陈熙池转正。   林疏月纠正:是再续前缘,毕竟跟他分手这两年,也没见你谈恋爱。   夏初:别太抬举他,我才没放不下他。   林疏月:懂的打懂。   夏初当即把林疏月的微信备注名改成了【懂】。   闺蜜之间无秘密,尤其是男人的事。   晚上约饭,夏初都没吃几口,光顾着和林疏月吐槽。名义上的吐槽,实际都是冒着粉红泡泡的小甜蜜。   末了,又似怕被看出端倪,总要掩耳盗铃般地辱骂一句:“陈熙池千年老王八。”   林疏月说:“你就嘴硬心软,明明喜欢人家,这不就是欲盖弥彰吗?”   夏初不屑嘁声,“我是看他技术还不错。”   “你也就在他面前扮老虎,就你这点经验,装什么老司机。”   “林疏月,你是我这边的吗?”夏初气得哇哇叫。   晚上,魏驭城到家,就见林疏月坐在书房里看文献,他瞅了一眼,通篇英文,是研究什么监狱战犯心理的。   她答疑,“章教授发我的。”   魏驭城嗯了声,摘了手表与袖扣,放置在她手边,随口一问:“晚上和夏初在哪吃的饭?”   “吃刺身,一家新开的店。”林疏月语气悠悠,“她恋爱了,男朋友是医生,特别体贴。会给她剥板栗,会记得她每一次的生理期,还做的一手好菜。”   魏驭城掂量了番,除了做饭,其余的他都达标。于是“嗯”了声,“记住了,明天,我就报个厨艺提升班。”   林疏月笑容深了些。   魏驭城已解开纽扣,准备去洗澡。   林疏月绕过来,扒拉上他左手臂,一摇一晃的,“陈医生还会叫夏夏,宝宝。魏驭城,你都没这样叫过我。”   没别的,吃饭时,听夏初一说,林疏月就自觉脑补。这俩字如果从魏驭城嘴里说出,不知道该有多反差萌。   毫无意外,魏董不愿。   “你叫一声嘛,就一声好不好?”林疏月撒娇,抱住他的手臂越发用力。   魏驭城缓兵之计:“你松开,我先去洗澡。”   林疏月不上当,索性完完全全从身后将人相拥,踮着脚,下巴抵靠他右肩,微微偏头像只小八爪鱼,“叫,快叫,不然不让你洗澡。”   力气真大,魏驭城被她连撞两步。   他哎的一声叹气,“还没宝宝,叫什么宝宝?”   绕口令似的,林疏月被绕糊涂了。   魏驭城垂眼,视线落于她小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位置,比如,母亲是母亲,父亲是父亲,你的老公是我,宝宝是我们的孩子。你这妈当得可好,还要跟自己的孩子抢。”   峰回路转,这次轮到林疏月哑言。   恍惚之间,已跳进这男人设得好几个陷阱当中。   “别恼,我还有句话没说话。”魏驭城轻悦一笑,微微躬身,视线与她平行,目光几分认真:“宝宝是我们的宝宝,月月是我的……宝贝。”   林疏月耳朵起火,脸如火烧。   救命!   也太肉麻了!   8、   转眼十月下旬。   初八的时候,娄听白的电话就往儿子这儿打。她平日不太喜欢家长里短的念叨,但这一次,一天一个,到后三天,可以一天两个。   魏驭城扬了扬手机,“看你婆婆,比你还急。”   “怎么了?”林疏月抬起头,一瓣橙子还在嘴里。   “周一,就是那良辰吉日,让我们别忘了领证。”   “哦。”   林疏月把橙子嚼咽,不对。   “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急了?!”   魏驭城忍笑,“这不就急了。”   晚上,林疏月问:“公司那边你请好假了吧?”   魏驭城放下书,抬起头,“这位女士,有必要提醒一下,这家公司是我的。就算是天塌下来,证还是要领的。”   林疏月望着他笑。   “不过,除了你,也没什么堪比天塌的事了。”他又说。   既然聊到这,林疏月忽然想起。   她放下手中的事,走去魏驭城面前,自然而然地坐去他腿上。这个动作太熟悉了,魏驭城下意识地搂紧她的腰。   “三年多前,你去波士顿,是故意的?”   魏驭城心跳咯噔,不是亲亲啊,怎成审讯了。   “谁告诉你的?”   林疏月掐住他下巴,不让他转移话题,“是不是故意的?嗯?”   魏驭城说:“是。”   林疏月微扬下巴,“居心不良。”   “从来都是。”魏驭城不疾不徐,字字清晰,“我对你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处心积虑,万里追妻,不安好心,日思夜想。”   林疏月:……   倒也不必如此诚实。   魏驭城正经道:“有错。不是一见钟情。是在义诊时听到你声音,我当晚就自己打飞……”   “闭嘴闭嘴。”林疏月伸手去捂,魏驭城笑着偏头躲过,“好奇要问,说实话你又受不住。”   林疏月说:“明年。”   “什么?”   “明年也有良辰吉日的吧。”   魏驭城微眯眼缝,腰上的手劲又重两分,颇有警告的意味:“林疏月。”   林疏月俯身,亲住他嘴唇。   “好爱你。”   魏驭城愣了愣,行吧,这一生,当她的手下败将也不丢人。   9、   领证的过程很平常,两个人也很平静。   民政局里,他们拿号,排队,如每一对即将步入新生活的准新人一样。等候时,林疏月颇感兴趣地打量四周,“呀,原来民政局长这样。”   魏驭城将手绕到她侧脸,轻轻拨正,“这有什么好看的,看我。”   “你得留到晚上看。”   魏驭城:……   什么不好学,这浪荡不羁倒是学得惟妙惟肖。   九点,到他俩。   填表,递交身份证明,结婚证件照是提前拍好的,白衬衫,魏驭城笑容饱满,林疏月眼若星月,看起来就是非常般配。   最后,钢戳盖印,“咚咚”两声闷响,果断又庄重。   红本本回到手中,林疏月看了又看,美滋滋得很,“别说,这个证件照真拍得蛮好看的。”   魏驭城皱眉,“你的注意力就在这?”   “不然呢?”林疏月指了指,“既不失真,色调也修得自然,皮肤不假白。”   “那是我们,本就长得好。”   “……”   中午,两人回魏宅吃饭。   魏濮存和娄听白都坐在院子里,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来了啊。”   魏驭城:“爸,妈。”   一瞬安静。   然后三人齐齐望向林疏月。   到嘴边的“伯父”“伯母”及时刹车,咽回肚里。   “叫人啊。”魏驭城低头戏谑。   林疏月硬着头皮,“爸,妈。”   娄听白应声响亮,“诶,乖。”   魏濮存情绪内敛,倒看不出太明显,只说:“好,进屋吧。”   一顿平和温馨的家宴。   娄听白无意提及,下周,一个节目的制作组会来明珠市采景。魏驭城顺口接话:“您想去吗?这个节目,汇中集团有赞助。”   娄听白悦色浮面,刚要开口,魏濮存已然不快:“你答应过,下周陪我去爬山。”   娄听白立刻安静。   吃过饭,楼听白把林疏月叫去楼上,给了她一套帝王绿的翡翠首饰,翡翠蛋面配了数十颗钻石,有种有色。   娄听白说:“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驭城若是待你不好,你用不着多包涵,直接跟我说,我必替你做主。你一个姑娘,嫁给我们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回明珠苑的路上,林疏月将娄听白的话转述,颇有气势,“不要欺负我哦,我现在也是有人撑腰了。”   魏驭城笑意深,语气淡,“哪敢。”   林疏月满意,又研究起这套翡翠,她照着认证书搜了搜,登时瞳孔地震,“几个零?7、8……”   这是她无法想象的数字。   魏驭城仍是平静的口吻:“娄女士偏爱女儿,给你的,自然不会差。”   林疏月还紧张起来,“你妈妈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吗?你告诉我,我怕以后惹她生气。”   “你婆婆很好哄,”魏驭城说:“你给她生个孙女。”   林疏月不上他的当,悠哉哉地调侃,“我看,不是她想要,是魏董迫不得已的,想老来得子吧。”   刹车轻点,转向一打,车慢慢停在路边。   魏驭城转过头,“确实迫不及待,那就遂你心愿,就地解决。”   闹市区,他还是有分寸,不至于有这种癖好。   不过回家后,把没试过的地方都试了个遍。最后得出结论,千万别站着,两人都遭罪。   林疏月这次在心底发誓,一定一定要规律健身。至少把力量练上去,不然被他反手捆领带时,压根没有反抗的力气!   凌晨,身边的人已沉沉睡去。   魏驭城这才起身,去书房抽了根烟。   秋夜温寒,窗开一条缝散烟味。魏驭城觉着冷,随手披了件睡袍。烟抽完,他从抽屉里拿出结婚证,指腹在照片上仔细摩挲,最后笑了起来。   次日,与魏驭城相识的人集体炸锅。天一亮,他电话短信便响个没完。   唐耀:魏生,你真太嚣张了!   哥们:份子钱十年前就备好,赶紧办婚礼!   李斯文:魏董,恭喜,您婚礼定在什么时候?我好提早帮您安排行程。   钟衍:我有舅妈了!!   林余星:姐夫好[乖巧]   就连夏初:祝魏董和我姐们儿早生贵子。   看来看去,夏初这条深得他心。   手边正好有个相关项目,魏驭城一通电话招呼,给她了。   ……   原是凌晨,百年不发朋友圈的魏驭城,po了两张照片。   一张结婚证,一张与林疏月的合影。   他写――   【与你,终生浪漫的开始。】 第81章 魏驭城x林疏月(此生夫妻,寸寸同心...)   番外-不羡鸳鸯   10、   魏驭城这官宣, 太果决了。   连带着之前对林疏月的那些猜测,彻底正名翻盘。汇中集团私下八卦,都叹当初没眼力见, 竟没押对宝。   周愫自夸, 她才是最聪明的。   彼时的李斯文正在回邮件,勾手揽人入怀,“若不是我透露内幕,你又哪里会知道。”   这个叛徒的事,以后再说。   魏驭城和林疏月的婚礼很快提上日程, 不比领证好事多磨, 这次倒是闪速如电。   正式的婚礼在魏氏老家西城举办。   宾客名单, 宴席酒店, 流程细节,礼堂布置,都不用林疏月操半分心。魏家传统, 定的是中式,礼仪之繁琐,丝毫不敷衍。承接的负责团队甚至下派三名精英, 在仪式前常驻明珠市, 事事向娄听白汇报。遇到细节处,就会让林疏月拿主意。   婚礼的礼服备了四套,都在[简胭]定制。量体裁衣时, 姜宛繁眉眼温软,笑着向林疏月道喜,悄悄告诉她, 其实两月前,娄女士就已定下吉服。   初八, 秋阳回暖,人间明亮。   西城有喜,佳偶天成。   林疏月这身凤冠霞帔当真绝美,又不似别的豪门富户,要往手腕和脖颈间串百八十个黄金饰品方能彰显贵气。大伯妈确实也提过此举,但娄听白头一个反对,极为不屑地嗤声:“我家月月不需靠这些来显身份,有驭城在,她自然是无价之宝。”   大伯妈讪讪,心里酸不溜秋的。   迎亲的地方是西城最奢华的酒店,也是魏氏旗下的连锁品牌。某种意义上,林疏月也算父母净失。但夏初带着陈医生,林余星,周愫,甚至李斯文都被策反,当起了林疏月的“娘家人”。这一堆后方战队实力太强,头天晚上,想了对付魏驭城的一百招,不讨个六位数的红包坚决不让开门。   车队从普高大道右转后,就是一条直通酒店的道路。   道两边树木苍天,竟系了数十条大红横幅――   【前方高能,新郎请注意】   【拉个横幅告诉你,婚后家务全包】   【以关心老婆为荣,以忽视老婆为耻】   【你许他百年好合,我千里送她出嫁】   【赵曦默娶不到的人,被你娶到了】   车速慢移,越过横幅下,点点红光跃在车身上,如身披彩霞。   魏驭城问:“赵曦默是谁?”   钟衍说:“舅,你落伍了。这是最近超级火的一个帅哥明星!”   魏驭城:“……”   有夏初在,魏驭城当真是大放血。他暗含警告,“夏小姐最近的项目做得可还顺利?”   夏初立刻让路,把门打开,“让我们欢迎新郎!!”   众人一脸懵,大笑齐呼:“叛徒!”   送亲时,夏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惧魏董的强大气场,指着他说:“你必须对我姐们好,不然我,我打死你呜呜呜。”   魏驭城自信答:“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钟衍带头鼓掌:“好!好!舅舅威武霸气!”   嗯,他双肩包里的红包又多了几个。   这一天的礼仪也是面面俱到,披红袍,醉红妆,敬父母茶,吉时出门,礼炮轰鸣。魏氏是大家族,亲朋满座,魏驭城的交际圈也是各层皆有。   礼成后,林疏月换了身敬酒服。如雾朦胧的烟水粉,颜色调得太妙,与林疏月的气质相得益彰,媚而不骄,让人挪不开眼。   魏驭城这群发小哥们儿啧了又啧,调侃道:“嫂子,你还有妹妹或者姐姐吗?”   林疏月笑而不语,绯红浸双颊。魏驭城将她拦身后,解围道:“就算有,也不能被你们这帮纨绔子弟祸害。”   起哄声登时热闹,唐耀笑言:“不得了,娶了媳妇忘了弟兄。”   此言一出,灌酒的立即有了借口。   魏驭城八面来风,任何话术都能玲珑应对。   寡不敌众,到晚上,还是喝醉七|八分。   近零点,宾客才散尽,魏驭城回新房,一把扯掉领带,但摘新郎花牌时,却又小心翼翼。他边摘,边吊着眼梢看林疏月。   晚宴时,林疏月又换了身礼服,短款旗袍,很是娇俏艳丽。   此刻她赤脚踩地,不管不顾地拿起果盘里的草莓橙子一通塞,“真是饿晕了,我一天吃的东西不超过五口。”   魏驭城从身后把人拥住,胸贴背,隔着衣料都烫人。唇也开始不老实,从她耳垂开始贴。林疏月作势嗅了嗅他衣袖,假意嫌弃,“唔,什么味儿啊。”   魏驭城双手搁她纤腰两侧,一个很有占有欲的姿势,不太正经地答:“爱你的味儿呗。”   林疏月乐的往他怀里倒,这男人,竟也会说土味情话了。   洞房花烛,鱼水之欢。   不过,这一晚,魏驭城却记得戴了套。   林疏月起先还不解,水雾般的眼睛望着他,“嗯?”   魏驭城没丧失理智,哑声说:“我今天喝了太多酒,万一,嗯,不太好。”   林疏月心头漫出暖意,更用力地把他抱紧。   魏驭城亲了亲她光裸的肩头,“昨儿个晚上,李婆帮你梳头时,念的那几句词是什么?”   既是中式婚礼,少不得梳头这一道仪式。请的是西城儿孙满堂,金婚美满的老人。当时人头簇拥,都是魏家年轻小辈,说说笑笑图热闹。   魏驭城倚在门口,没进去,懒懒地看着里头光景。   林疏月一身嫣红色的绸质长裙,卷发垂腰,像一匹淡青色的云带。她置身其中,笑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魏驭城那一刻,眼睛都热了。   李婆替她梳头时,嘴里念着吉祥话。   太多人,魏驭城一时没听清,但那时画面,美如盛满清风的初夏,一眼能看到充满希冀的未来。   林疏月枕他手臂,仔细回忆了下,然后笑着念给他听――   一梳,举案又齐眉。   二梳,永结同心配。   三梳,与君共白首。   魏驭城不由将人搂得更紧。   林疏月仰起脸,与他视线相对,一字一字轻声:“绾绾青丝,寸寸同心,此生夫妻,白首不离。”   11、   这场婚礼盛大又讲究,礼仪繁琐得让林疏月丢了半条命。蜜月旅行少不了,魏驭城想带她去夏威夷。机票定在下周五,毕竟中间还有一些婚礼后的习俗礼仪。   林疏月笑言:“回门酒就不用了吧?”   虽是笑,但眉眼间仍藏不住淡淡愁意。   别人出嫁,都有父母疼爱,但林疏月除了弟弟,再没有旁的血亲。魏驭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不含糊敷衍,定了饭宴,邀请了林余星和夏初他们,就当答谢娘家人。   魏驭城亲自作陪,没半点架子,夏初都敢老虎头上拔毛,一报平日被昏君暗搓使绊子之仇。他都受着,什么样的理由,来酒不拒。   用李斯文的话来说,魏董五年内都没醉过一回,办个婚礼,赶上十年的量了。   夏初极为不屑,“十年怎么了,他和我姐们儿可是要百年好合的。”   魏驭城心一定,自己把酒杯倒满,“喝!”   林疏月和周愫笑作一团。   女方这边讨好完,又轮到了男方这些哥们。   个个豺狼虎豹,相对比,夏初他们可太良心了。林疏月也算瞧了真切,唐耀是最不怕魏驭城的,敢讲话,敢闹他,魏生偏还没了脾气。   眼见唐耀又要拿酒灌人,林疏月往前一拦,笑盈盈地说:“耀总,我跟您喝呀。”也不等他回答,直接敬,“我喝完,您随意。”   女生的酒,一杯抵三杯。   唐耀有苦难言,旁的人起哄叫好:“嫂子爽快!”继而打趣唐耀,“嫂子的酒敢不喝,快喝!”   魏驭城懒在沙发上,坐歪了,两条大长腿岔开,露出一截匀称的脚踝,颇有几分渣男性感。他温眼观之,他的爱人,在当他的保护伞。   玩闹到一半,有转场去二楼餐厅吃龙虾宴。   这时节,也就唐耀有心,费心思从洞庭湖空运数箱小龙虾,只只肥美鲜活。清蒸蒜蓉口味油爆,一满桌,做出了七|八种口味。   婚礼劳顿,胃口实在腻,权当给小俩口解解馋。   席间,话题延伸五花八门,最后不知谁起的头,说到如何对老婆好这件事上。都是过了三十而立年岁的人,也有许多成了家的,那劲头,简直成自炫大赛了。   “老婆喜欢的包包化妆品必须得买。”   “钱,股份,房子,都写我老婆的名儿。”   “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她不高兴,那一定是我做错。”   啧啧啧,这牛皮吹的,单身狗唐耀一次比一次吐得多。他手一摆,“丫的都滚蛋,老子都快被你们恶心死了。”   还有谁没说?   大伙儿发觉不对,这新郎官怎么不吭声呢。于是齐齐起哄魏驭城,“魏魏一定自卑了。”   林疏月听得专心,所以一直也没留意他在做什么。这会转过头,顿时愣住。   他竟默不吭声的,剥了一碗满满的虾肉。   羊绒衫的衣袖挽至小臂,嫌手套不方便,索性没有戴。清蒸的龙虾还好,口味重一点的,汁水油渍辣椒沾了满手。   差不多了,他便把那碗虾肉轻轻放到林疏月面前,温声说:“吃吧。”   众人惊叹,魏董牛逼啊。   他们吹牛皮说大话,他倒好,以实际行动,实践了“对老婆好”。   魏驭城笑而不语,眼神带着些许得意,分明是睥睨不屑:   宠媳妇儿这件事上,至今还无对手。   12、   蜜月之旅,之所以定在夏威夷,实则是林疏月的私心。   因为林余星小心翼翼地提过,大概是钟衍给他灌输了太多异国风情的美妙,加之他本就喜欢大海,所以格外憧憬。   这几年,弟弟的身体状况虽稳定,但总归是个定时炸|弹。悲观点想,意外与明天,真不知道哪样会先到来。于是,这一次干脆把弟弟和钟衍都带上。   Pipeline海滩,是钟衍常来的一处冲浪点,到这里,俩屁孩儿彻底放飞自我。林余星不能做这种极限运动,但海滩边踩踩水也心满意足。   林疏月来了兴趣,说也想找个教练学学。   一听“教练”,魏驭城斜睨她一眼,“半夜给你弹视频的那种?”   林疏月打他,“讨不讨厌。”   魏驭城也挺来气,“想学,永远第一先想到别人,就不会看看你老公我?”   这也能吃醋?   林疏月真是大开眼界,她娇憨而笑,“这不是,怕你累着嘛。”   最后,在魏驭城的悉心指导下,林疏月能勉强牵着游艇绳,延直线滑浪了。魏驭城便站在游艇尾端,戴着墨镜,留神她的动作,稍有不规范,总能很快提醒,减少翻板的次数。   林疏月兴奋至极,上岸后,抱着魏驭城蹦蹦跳跳,“我学会冲浪啦!谢谢魏老师!”   魏驭城抓着她一只手臂往身前带,“怎么谢?嗯?”   林疏月侧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魏驭城笑意加深,心满意足。   当天晚上,钟衍接到舅舅通知,明天他和林余星自行安排活动。钟衍问:“那你和舅妈呢?”   魏驭城肃着脸色,“大人的事,少管。”   次日,波士顿。   魏驭城和林疏月不辞辛苦,故地重游。   Hatch Shell,两人凭记忆去搜找,却发现,那家酒吧一年前竟已倒闭,打听了番,是要改造成一个冰吧。   林疏月无不遗憾,“竟然觉得,有点点失落。”   魏驭城牵着她的手,“有什么可失落的,它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让我们相遇。现在使命完成,功成身退也算圆满。”   林疏月稀奇,“原来工科男这么会说情话啊。”   魏驭城却问:“还有几个工科男跟你说过情话?”   林疏月眼珠狡黠一转,红唇微启。那个字的嘴型刚张开,就被魏驭城打断,低声似警告:“你要敢说他名字,试试。”   林疏月无奈一笑,指腹挠了挠他掌心,“魏懂,不止明珠市,波士顿的醋厂也都要改名换姓了。”   来都来了,总不好白跑,两人随便挑了间酒吧。魏驭城点了威士忌,给林疏月要了杯柠檬水。惹得她连声不满:“太不公平了吧,你能喝酒,我怎么不能呐?”   魏驭城不咸不淡的反问:“你自己说。”   林疏月贴近他,在他耳边轻声:“只准百姓点灯,不准州官放火,魏董好霸道。”   顿了顿,她眨眨眼,“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如果那一年,那一天,我在酒吧伤心买醉,不是跟你One night stand,我们的人生,就不会相交了,那你还会对我念念不忘吗?”   魏驭城答得斩钉截铁,“没有这种‘如果’。因为那一次,我就是为了追随你,才从国内到国外,从明珠市到波士顿,从一个正经男人,演装成花心浪子。你被我喜欢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任何选择。因为,我是唯一。”   明明喝的是柠檬水,林疏月内心却如烈焰炙烤。幸而斑斓灯光作掩,她才能奋力忍回眼里湿意。   “你太会算计了。”她嘀咕。   魏驭城当仁不让,“嗯,并且打算这样算计你一辈子,林老师,做好准备。”   林疏月连喝三口柠檬水,咕噜咕噜,像极了粉红泡泡。   魏驭城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一个白人帅哥正从林疏月桌前离开。才一会会功夫,就被搭讪了。   魏驭城佯装不在意,随口一问:“他怎么就走了,也不等我回来一起喝一杯。”   林疏月扬扬眉,“他哪敢啊,我可是说了狠话,把他吓跑的。”   “说什么了?”魏驭城好奇。   “我说,我很爱我的丈夫,他是唯一。”   13、   从夏威夷蜜月回来后,生活步入正轨。   两人的婚房是魏濮存和娄听白亲自准备的,稍微有点偏远,所以两人仍习惯性地住在明珠苑。至于林余星,婚房和这里,都给他留了一间卧室,摆满了乐高和模型,他想住哪都可以。不过林余星更喜欢待在夏初工作室。   夏初求之不得,说这么个正太帅哥在店,就是一活招牌。   这一年,林余星的状态越来越好,按时吃药,体检,他心态特别平和,没事万安,遇事不慌,生命长与短,总归是要好好过完的。   于是,时不时的去C大蹭一下钟衍的公共课。钟少爷臭屁地问:“是不是有点难,没关系,哥待会给你详细讲解。”   林余星平静道:“小衍哥,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我觉得这些,太太太容易了。”   钟衍:“……”   夏初这妞最近忙谈恋爱,心情忒好。和林疏月约饭的时候,把陈医生一顿夸,继而关心姐妹人生大事:“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宝宝?”   提及此,林疏月情绪就有些波动了。   夏初惊叹:“啊,你俩原来早没做措施了?”   她点点头,很轻地“嗯”了声。   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起,魏驭城挑了个头。每一次欢爱时,总能那么凑巧的,没了那东西。林疏月尚存理智,“我记得,明明前几天才买了两盒呀。”   魏驭城断言:“你记错了。”   林疏月唔的一声,“你是不是跟别的女人用了?”   “除非你明天改个名儿。”   “啊?”   “改成‘别的女人’。”   林疏月被他带偏,渐渐的,也没了这份防备。   心底话,她很喜欢孩子。   约莫是成长经历,她从小没感受过母爱,谈及母亲一词,首映脑海的,便是辛曼珠的疾言厉色,万般嫌弃,以及无尽的精神折磨。   妈妈于她生命,是暗沉无光,甚至刀刀见血。   好在,林疏月没有因此而厌世,相反,她有无尽的爱与希冀,她无数次地构想,如果有自己的孩子,她一定全心全意地庇护。   算起来,她与魏驭城在婚礼前俩月,就开始顺其自然了。   夏初不以为意,分析得头头是道,“你们这才多久,医学说了,两三年才怀的都有。”   林疏月倒吸一口凉气,“三年?”   ……那魏驭城岂不是39了?   她心情越发沉重,回去反复看两人的婚前体检单,健康得犹如标准模板。心里有事,就容易胡乱猜测,先猜魏驭城。不过一秒否认,他在这件事上似乎有天赋,没有半点值得怀疑之处。   最后,她陷入自我怀疑。   看了好多论坛,甚至网购了好多补品。起先还藏着,不敢让人知道。但那天魏驭城去找一件不常穿的衣服时,在衣柜最底层发现了这一堆东西。   场面一度尴尬。   林疏月垂着脑瓜子,低落得不敢言辩,抬头看他时,眼圈都熬红了。   魏驭城心软,半句重话没说,只微抬双手,说:“过来,老公抱抱。”   林疏月鼻子一酸,眼泪叭叭就往下落。   魏驭城抱着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软:“这种事要讲究缘分。你看我们,缘分跨度三年,我才把你追到手。宝宝呢,也学我们的好事多磨,所以别慌,这不是安慰你,是提醒你,给孩子多一点的时间。”   林疏月潸然泪下,鼻尖哭红了,哽咽着说:“早知道,当初就早点跟你结婚了。”   魏驭城笑,“终于体恤我的委屈了?”   他们的孩子多体贴,还没到站,就已冥冥之中为父亲保驾护航啦。   14、   今年明珠市的第一场雪又迟来,近小年,才慢吞吞地落下雪子。   旧话重提,他们的秋日婚礼虽然谢绝媒体,但一些现场的小视频还是在工作群、生活群里传播。很快,昔日同学都知道,林疏月嫁入了顶级豪门。   然后毫无意外的,当初那些在汇中集团上演过的流言八卦,再一次于同学中衍生出更多版本。甚至,林疏月插足叶可佳这种无稽之谈,都有人信以为真。   私下编排这种谣言并且推波助澜的,是叶可佳交好的几个姐妹。   有一次,大学群里又开始阴阳怪气。   忍了小半年,林疏月这回没惯着,当即站出来,直接@那几个人,点名对质――   小树叶:友好提醒,造谣次数太多,是需要负法律责任的哟[微笑]   小树叶:[截屏]x5   小树叶:以上是不完全统计,各位的发言,我已找法务留存公证   群内顿时死寂。   不多久,提示有人退出群聊。   夏初直呼快哉。倒也不是为了出口气,只是林疏月天生这性子,可以忍,但也只限一定程度,越过分寸,那她也不是好惹的。   其实这事儿本可以一笑了之,犯不着同这些不熟的人置气。主要是牵扯叶可佳,她真不痛快。以至于这天魏驭城到家,都能察觉出她心情不佳。   林疏月不怎么理人,叫她一声,半天才懒洋洋地应答。   晚上睡觉时,林疏月背对着他,只留长发一缕香,挠得人心痒痒。魏驭城亲了亲她肩膀,“怎么了?”   林疏月倏地坐起,“我们来玩个情景剧吧!”   魏驭城:……   林疏月有模有样地指挥安排:“我呢,假装睡觉,会梦游,会说梦话。待会我做什么,你都不许反抗。”   魏驭城:“我要是反抗呢?”   林疏月:“那你就丧偶了。”   魏驭城:……   林疏月装睡,闭着眼睛真一动不动,两分钟后,她像个小僵尸似的坐起,闭着眼,手乱摸,嘴里念念有词:“瞧见了吗,渣男脸就是这个样子。”   软软的手心捧起了魏驭城的脸,“四处留情,散发魅力,该死的迷人。”   手变拳头,直击他胸口。   魏驭城忍着笑,挑眉轻声:“喂,够了啊。”   林疏月又“梦游”地坐去他身上,捶打得更放肆,“呜呜呜,渣男渣男,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可能魏驭城一辈子都不知晓,老婆这是吃起了陈年老醋,拐着弯地发泄醋意。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种情景扮演的感觉,啧,有点刺激。   待“演出”结束,魏驭城勾着林疏月的内衣肩带,有下没下地把玩,声线故意低沉,很是撩人,“林老师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后一定注意。”   林疏月松口气,还行,不算太笨。心里那点不痛快,顷刻间烟消云散。   然后下一次,魏驭城非要在书房。   在就在吧,明珠苑这房子,除了陈姨的卧室,哪个角落他没干过坏事?可他上半身西装革履,领带袖扣一样不差,往下,嗯,没眼看。   还说出一句混账话:月月,这出情景剧,叫办公室秘恋。   林疏月恍惚,原来那晚的“明白”,是这一种明白。   魏驭城在她耳边不停蛊惑:“尝试新鲜点的方式,或许宝宝来得更快一些。”   林疏月只皱了皱眉,然后长叹一口气,情绪复杂地感慨:“原来,你和李斯文是真的。”   魏驭城:…………   这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第82章 魏驭城x林疏月(我都与你,共襄盛举这一生...)   番外-不羡鸳鸯   15、   秋浓霜降, 章天榆教授给林疏月发来邀约。   他于月下旬即将开展一项课题研究,希望林疏月加入研究团队。乍见邮件的那一瞬,林疏月血液沸腾, 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当即给章天榆回电话, 甚至还未表明意图,章教授已自发为她介绍相关详细,“这次课题研究将运用在Victo、天易、淘新很多国内外大型网站上,疏月,我第一个想到了你。”   林疏月:“章教授, 我之前有过处分, 会影响您声誉。”   话音渐小, 这才是她真正忐忑犹豫之处。   章天榆却把她一顿痛骂:“这是你该操心的吗?我从头至尾都没想到这一点, 你替我做什么主!影响声誉?你要不想来,直接回绝就是,不要找这么榆朽的理由!”   “啪!”电话气势汹汹地挂断。   林疏月那叫一个紧张, 恩师的脾气十年如一日,由这个熟悉的点,串联起从前, 赤子之心犹存, 对学术亦存敬畏。她大学时,章天榆就殷切盼望她走学术研究这条道路,几经变故, 如今又重回初心。   生命如圆弧,总能在某一时刻,将过去与未来重叠。   林疏月没犹豫, 又给章天榆教授打去电话,果断答应。   热血冲动, 冷静后,才想起,没跟魏驭城商量呢。   林疏月又开始另一种忐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赴死般的决心跟魏驭城坦白,一刹那,空气如凝脂。   魏驭城本是带笑的眼,一寸寸冷却,静默无言地看着她。   林疏月也不知怎的虚了心,“你也知道,章教授那脾气,我要敢拒绝,他胡子一噔,可吓人。”   魏驭城冷呵,“他是你恩师,我又是你什么?”   林疏月弱声:“丈夫。”   魏驭城愣了愣。   相比“老公”的随意亲昵,“丈夫”更严谨庄重,自带神圣的光环一般,很难不悸动。   林疏月很少这样唤他。   她真是,越来越会抓他软肋了。   魏驭城别过脸,“去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林疏月说:“反正能回来过年的。”   魏驭城眸色又深两寸。   眼见不妙,林疏月主动搂他脖颈,宛若娇柔的鸟儿,又亲又贴撒着娇。魏驭城今晚似是打定主意扮演禁欲系的人设,平日一点即燃的回应,今夜倒按捺得稳如山。   林疏月稍一琢磨,真生气无疑。   她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在他耳边亲昵了一句话。   魏驭城总算有所反应,淡淡道:“说话算话。”   入夜,林疏月嗓子废了。   她无限懊悔,男人,真的不能太惯着!   魏驭城餍足而眠,闭着眼,呼吸平顺。林疏月却清醒,起床找水喝时,不小心蹭亮了他的笔记本屏幕。   上面,他与章天榆互发的邮件赫然入眼。   林疏月一目十行,渐渐反应,所以,他早就知晓此事,并且态度始终赞肯。林疏月直呼上当,兴师问罪,气势颇凶。   魏驭城睡眼惺忪,懒着劲儿,笑得格外醉心,“我也从未说过,不许你去。”   细一回顾,还真是。   林疏月恼火,“你就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了?”   “故意让我给你……”林疏月说不出口,抓着抱枕朝他飞砸。她算是看得真切,男人再稳重,骨子里也有顽劣的一面。也由此可以想见,倘若时光倒流十几年,与钟衍同龄时的魏驭城,一定是个浪荡公子哥儿。   “别生气。”魏驭城认错也快,从身后拥住她,“你根本不需问我意见,在这种事情上,我永远尊重你的意见。”   林疏月怨气渐消,但还是不觉解气。   魏驭城的下巴抵在她肩头,自觉将身段放低三分,“希望我的月儿,坚持理想,不被过去所束缚。有自由丰盈的灵魂,也有忘我且真诚的赤子之心。你是你,不依附任何人,你就该坦荡,敞亮。而作为丈夫,我要你在自我的坚持里,看辽阔的天地,做人世间独一无二的明月。”   林疏月怔然,慢半拍地侧头看向他。   魏驭城捏了捏她右手的虎口,“字字箴言,如有作假……”   他稍停顿。   林疏月抿了抿唇,静静等待。   魏驭城低声笑:“就罚我再也上不了月儿的床。”   这算哪门子誓言,林疏月哼了哼:“提醒一下魏董,床这个地方,您待得真不多。”――他的冷门癖好,哪哪儿都能尽兴,唯独这床,哎,不提也罢。   魏驭城倒也很快反省,正儿八经又生提议,轻咬她耳垂低声:“今晚月月生气,我自知为何生气。要不,明天角色互换,我来伺候夫人可好?”   把方才的艳景代入,林疏月登时脸红,轻呸一声,“登徒浪子!”   16、   当听闻林疏月要随同研究团去江浙出差两个月时,魏驭城有一丝丝懊悔。不过,看她每天精神奕奕的状态,又觉得,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有事做,且做自己喜欢的事,日子有奔头,眼睛里的光亮永不泯灭。   其实这样的林疏月,他更喜欢。   团队五六人,有个叫晓枫的是大三学生,专业能力突出,也能言善辩,做事跑腿还勤快,怪不得章教授器重。   每每这样夸他,晓枫都会看向林疏月,“与师姐比,小巫见大巫了。”   阳光俊朗又有礼貌,这样的男孩子谁不欣赏。所以晓枫来问她一些专业问题时,林疏月都不吝相授。   这天开会到九点半,林疏月才回酒店房间。   魏驭城的电话期间打进过一次,因在忙,等自然挂断后,忙给他补发了条信息。这会一得闲,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和他弹视频。   魏驭城在书房,背景是一整面暗色书架。两人聊天,林疏月总有说不完的话。多数时候,魏驭城聆听,偶尔给她意见。   “小衍给我打电话,说明天想回明珠苑。”林疏月边聊边脱衣服,准备去洗澡,“他现在怕你怕到这程度,回个家还要请示了。”   魏驭城直呼冤枉,“零花钱还给他涨了些。”   正说着,敲门声响。   林疏月侧头看了眼,问了句:“哪位?”   报了名字,林疏月把手机立在桌面,魏驭城问:“是谁?”   “一学弟。”林疏月说完小跑着去开门。   晓枫拿着一盘草莓,神色期期,“月姐,知道你爱吃草莓,给你带了点。”   林疏月意外,“你怎么知道我爱吃?”   晓枫笑了笑,没说话。   他没马上走,而是站在门口,似是等她开口。   林疏月莫名,“还有事儿?”   “没了。”晓枫抿了抿唇,“早点休息。”   林疏月关上门,回到视频前。魏驭城就差没把耳朵贴在屏幕上,半晌,才客观冒出一句:“学弟很帅。”   林疏月:……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最近西湖醋鱼出现的频率有点高。   “你别乱想,真是学弟,也是章教授的学生,人挺正派的,根正苗红小青年。”   魏驭城轻描淡写,“这么正派的学弟,会这个时间点敲你房门,会给你送洗干净的草莓,会站在门口不知道要走。嗯,真的很清纯。”   林疏月一想,醍醐灌顶,“好像也有点道理。”   或许是有那么点蛛丝马迹,但林疏月真没放心上。可第二天,上午刚忙完,就有人叫她:“疏月,找你的!”   林疏月回头一看,手里的笔差点没拿稳。   竟是魏驭城!   浅杏色大衣,高领羊绒衫,同色系的切尔西鞋,一身装扮气质风雅,还特别显年轻。团队里的姑娘们笑着打趣:“您是月姐的?”   魏驭城笑意淡淡:“她丈夫。”   一旁的晓枫,脸都变了。   众人惊讶,林疏月竟然结婚了?   魏驭城在人情交际上娴熟得很,又是请吃饭,又是请喝奶茶,还准备了见面礼,把团队的人收买得服服帖帖。   尤其对着晓枫时,他格外温润,“常听月月提起你,年轻有为,跟我的外甥很像。”   不知情的以为是好话。   知情的林疏月差点翻白眼,这是暗搓搓地损人呢。   吃过饭午休,回到房间后,林疏月忍不住使劲戳他的腰,“魏董,您今年几岁啊?”   “跟几岁有关系?”魏驭城理所当然,“躺棺材里了,只要有人觊觎我老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林疏月笑得前俯后仰,魏董这可爱的一面,应该没有第二人见过。   小别相聚,天雷勾地火。   魏驭城讨着便宜,还要嘴不饶人,故作正经地提醒:“月姐,声儿小点,别让晓枫学弟听见。”   林疏月浑身颤栗,虚弱地堵他的嘴,“神经病呐。”   17、   魏驭城为自己正名这一遭后,晓枫知难而退,对林疏月再无半点非分之想。这两个月,团队跟随章教授去全国电商发达的各地调研,实属疲累。报告形成后,得到业界认可。   临近农历春节,赶在此之前,团队聚餐,个个高兴。章教授没别的爱好,就好这一口酒。林疏月这次,却没有喝。   几次游说,她都委婉拒绝,章教授发话:“疏月喝果汁吧。”   新婚燕尔,肯定是计划中,章教授不强人所难,对爱徒一向多有照拂。菜肴可口,东久楼的鱼最有名,鱼肉转至她面前时,她没有动筷,稍稍别开脸,去与旁边的小师妹聊天。   下午的航班飞明珠市。   不凑巧,此时也在出差的魏驭城因飞机延误,耽搁了机场碰头的计划。他告诉林疏月,不用自己走,唐耀过来接。   魏驭城又补充一句,他最近情绪不对,你按时收费就是。   林疏月明白过来。   平日,魏驭城有跟她提过一点花絮,唐耀也是身世可怜的人,虽是唐家二少爷,但他上头还有位长兄,那才是说一不二的掌权者。唐耀自幼被丢在美国长大,与其兄长千差万别。看他表面明朗,实则早把苦楚嚼进了肚里。从不否认,这也是能干大事的主。而他能回国,将事业重心转移,其真实目的也不难猜测。   唐耀准时接人,笑着征询:“林老师,我昨儿睡得晚,保险起见,找个地休息会再开车?”   林疏月欣然。   就在机场咖啡厅。   没有刻意的倾诉,都是聪明人,相谈甚欢。唐耀的疑惑苦楚稍得慰藉,那点牛角尖也被闻言软语堵上。   林疏月笑着说:“耀总,人生大道理您肯定比我懂得多,我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只是,做任何决定前,不妨先自省自问,这样是否能让自己释然,或者开心。”   唐耀颔首:“谢谢你。”   之后,他还真的付给了林疏月咨询费,林疏月也不扭捏,大方收了。心说,以后找个机会让魏驭城请他吃饭当回礼。   唐耀问:“这儿的咖啡不错。”   林疏月说:“好,有机会,一定品尝。”   晚上,魏驭城回明珠苑,陈姨说:“月月已经睡了。”   回来的时候就睡了,他一推门,人又醒来。   魏驭城顿时放轻动作,“吵着你了?”   林疏月赖躺于床,侧枕着手臂,眼神朦胧地望着他。   魏驭城扯散领带,脱去浮尘的外套,又摘了手表,这才走去床边,弯腰轻轻抱了抱她。   林疏月清醒了些,刚说话时,嗓子嘶哑,几个字后才恢复清透,“我有个问题。”   “嗯?”   “一个晓枫学弟都能让你闪现,怎么碰上唐耀,你倒大方了?”   “他没有当男小三的嗜好。”魏驭城说,“公司上市筹备中,最忌讳负面新闻,要传出这流言,对他百害无一利。”   好吧,这才是商人的利益思维。   魏驭城俯身索吻,却被林疏月用掌心隔绝,“不要。”   “都多久没了,嗯?”魏驭城心急如燎,手已往被毯里探。   林疏月眼珠狡黠一转,正想说话。   枕边他手机倏地亮屏。   信息内容浮现,一字不落地映入眼帘。   唐耀:你老婆应该怀孕了。   魏驭城肩背一僵。   唐耀:聊天时,她不点咖啡。   魏驭城什么都没说,只把手机转给林疏月看。   林疏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感叹说:“这人心细如发,从商简直埋没,就该去当个温柔的妇产科医生。”   魏驭城有点懵,但尚算稳重,“所以他说的。”   林疏月无辜点头,语意娇俏,“是真的呀。”   魏董此刻的表情,也该载入史册。   彼时,林疏月跟随研究团去义务调研,从高铁站坐车前往公司时,从不晕车的她,竟百般不适。那一天都没缓过来,晚饭都告假没去吃。   林疏月去附近药店买了验孕棒,且心细地买了三个不同品牌。她心里就是有一种道不明的直觉,所以心情格外坦然平静。   结果无意外。   倒也说不上多激动喜悦,林疏月只长长呼了口气,感觉人生又完成一样大事。章教授的项目已近尾声,林疏月之所以没当即告诉魏驭城,也有自己的考量。   依他那性子,第二天就该亲自过来,绑也得把她绑回明珠市。   就这么过了一周,她自己事事小心,顺利结束项目。只是没想到,最先发现的,竟是唐耀。   或许,童年曲折的人,心思都格外细腻些?   如此一想,唐耀的人设盖章美强惨,简直让人心有戚戚。   不过,知晓她怀孕消息后的魏驭城,似乎也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只那一刻的神色惊惶,之后,倒平静如常。   他只嗯了声,“那你多注意,这几天雨雪,少外出。想吃什么,跟陈姨说。”顿了下,“我去洗澡。”   林疏月愣了愣,“诶?你不在主卧洗吗?”   魏驭城背对着,手已拉开房门,“睡衣在小衍房间。”   其实去谁的房间不重要,重要的是,魏驭城需要一个缓释情绪的独立空间。门关,他背抵门,沉沉闭眼。几秒后,双手握拳,下意识地猛砸几下门板――是真高兴。   而正好路过的陈姨吓得手一抖,一碟子洗净的水果翻倒在地,泼下时的弧度,像一场淡粉色的樱桃雨。   18、   魏驭城很快就为那句“想吃什么跟陈姨说”而后悔。   林疏月口味迅速发生改变,平日不太感兴趣的垃圾食品,此刻刁钻得占据她的脑海。陈姨哪儿敢遂意,把守厨房重地,说什么都不肯。   魏驭城劝几次无果,她还哭了鼻子,眼泪叭叭往下掉。   昏君当即语噎,沉默半刻,“走,我带你去吃。”   外边吃鸡排,作为互相的交换,林疏月答应,把外边那层脆皮剥掉。如此,鸡排虽无灵魂可言,但总算勉强解馋。   林疏月饱腹心悦,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嘴甜。末了,问了几乎每一对夫妻都会探讨的一个话题:“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魏驭城说:“只要是我的,都行。”   林疏月呜呼:“这是哪门子回答,不管,重答。”   “非要先来后到,我希望是哥哥。”魏驭城说:“一般而言,做姐姐的都会疼弟弟多两分,如此,女儿还是吃亏的那一个。如果是哥哥,自幼照顾妹妹,那咱们的女儿,就多一个人来疼了。”   乍一听好理性,好全面。   回过神后,林疏月捶他,“什么姐姐弟弟哥哥妹妹的,你想得倒是美!”   魏驭城朗声大笑,握她的手,“今儿都让你吃鸡排了,你让我做做梦都不行?”   林疏月眼热,扒下他的手臂,他微躬身,就听她在耳边说:“我一定会很爱很爱他的。”   魏驭城将她手握得更紧,“那不行,你最爱的,必是我。”   男孩女孩在魏驭城这里真没太大期盼。   只要是他的就行。   不过,娄女士就不这样想了。林疏月怀孕后,她跟儿子一样,起先反应平静,只一些惯例的叮嘱。之后,找营养师,联系医院,让交好的密友、也是明珠市有名的妇产主任亲自负责儿媳孕期产检。面面俱到,事无巨细。却也不会如有些长辈,过分的唠叨。娄听白极有分寸地把持这个距离,力所能及地当一个好婆婆。   如此八风不动,林疏月也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娄听白对男宝女宝无所谓。   可周五这天,她临时起意,到魏宅来看望长辈。   院里的门是开着的,她到时,娄听白并不知晓。此刻,她正在家中供奉的菩萨神位前虔诚祈愿,碎碎念道:   “千万要保佑,月月生的女儿哦,只要得偿所愿,信女愿吃素一年,以此还愿。磕头磕头磕头。”   林疏月忍笑。   嗯,婆婆有点可爱。   19、   可爱的婆婆,没能得到菩萨可爱的回应。   次年夏天,林疏月生下小小魏。   娄女士一度沉默,似是消化这个消息,最后扯了个勉强的笑,“儿子也好,儿子也行……吧。”   胎位不正,剖宫产,幸而没太受罪。   林疏月越看小魏同学越喜欢,生下来干干净净,鼻翘大眼,简直赏心悦目。在起名这件事上,却一度拖拉,家中暂且叫他小魏同学。   或许是冥冥中的预兆,从挑中这个小名起,就预示着跟他爸一样,注定成为学霸。小魏启蒙早,且诡异的是,别家孩子多爱绘画舞蹈,他倒好,三岁就能抱着化学元素周期表有模有样地研究。   魏驭城读书时,物理化学成绩一流。   这大概就是,子承父业吧。   这儿子,也一定程度上遂了魏驭城的心愿。他也瞧出来了,不要林疏月做严母,从怀孕起,她心里的爱意,便从眼角眉梢传递。   那种柔软的期盼,以及小心翼翼的等待,在她内心深处,孩子的意义,绝不止于肤浅的血脉延续,而是她生命中的一个绮梦。   既是慈母,严父自然交由魏驭城认领了。   不过,这份“严父”头衔,似乎也没发挥太大作用。因为小魏同学自小就是沉稳性子,从月子里乖到读幼儿园,不曾让他们操心半分。他对工科似有与身俱来的兴趣。这一点,倒让魏驭城很欣慰。   这天,幼儿园归来,小魏同学不知受何刺激,忽然敲响妈妈卧室的门,俨然一位小老师:“妈咪,我想跟你谈谈心。”   林疏月笑着招手,“你来。”   还以为是看中什么玩具,可儿子却语气深沉:“妈咪,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妹妹?我来阐述原因。第一,我的玩具太多了,不能浪费,需要分享。第二,壮壮有妹妹,我明明考试一百分,他却能拿这件事来赢我,虽然我明白,不是一码事,但我心情很不好。第三,爸爸说了,只要妈咪肯生妹妹,明年就带我去圣托里尼。”   不知情的魏董正在集团开会,当即连打三个喷嚏,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亲儿子出卖。   林疏月哭笑不得,摸摸儿子的脸,“圣托里尼是吗?妈妈也能带你去呀。”   小魏同学眼神沉稳,“哦,那你和爸爸打一架吧。”   林疏月:……   晚上,她把这件事转述给魏驭城,魏驭城朗声大笑,“不愧是我儿子!”   林疏月头疼,男人奇奇怪怪的共情。   她没好气地揪了揪他胸口,“谁要给你生妹妹。”   魏驭城嗯了声,“你别被儿子蛊惑,那小子太精了,这件事上,我永远尊重你的意见。”   林疏月反倒来了兴致,撑起半边身体看他,“你不想要妹妹啦?”   魏驭城睡袍微敞,胸肌线条一览无遗。配上他此刻的表情,一准儿没好话。他淡淡道:“小魏要妹妹,我又不要。我已经有妹妹了。”   片刻,他的手极不老实,从她肩头往下,像撩火的引线,“你就是我妹妹,妹妹,喜欢干爹还是哥哥嗯?”   林疏月脸红,赶紧堵上他这张不老实的嘴,不然指不定又胡诌什么角色扮演了!   圣托里尼之行,是小魏同学暑假时。   从他两岁起,一家三口每年都有两次旅行。   小魏不似一般孩童对新事物的好奇,他对诸如星辰大海这些文艺腔调的景致也无太大感想。反倒是Ghyzis博物馆里的古代航海图,版面画等,能让他全心投入地研究大半天。   林疏月已经认命。三岁看八十,七岁定终身,她那份想让儿子成为文艺绅士的私心,十有八|九落了空。   不过回头一看,身边的丈夫英俊儒雅,倘若成为这样的人,也心满意足了。   傍晚时分,林疏月和魏驭城坐在甲板上,并肩看落日时的壮阔风景。林疏月忽然捏了捏魏驭城的手,他下意识地握紧,侧过头,“嗯?”   林疏月笑盈盈地看着他,“我以前读书时,很喜欢的一句话――‘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   魏驭城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等开口,已将她揽入怀中,沉声说:“这个人,是我。”   夕阳落于蔚蓝海面,金灿灿的光亮跌落人间。   无论柴米油盐,或是浪漫星辰――   我都与你,共襄盛举这一生。 第83章 天使的礼物(李斯文(1)...)   番外-天使的礼物   周五这天, 周愫接到厉可儿的电话,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家里让她去相亲,可这姑娘已和自己的保镖暗度陈仓, 根本不想走这一遭。   周愫没辙, 答应陪同前往。之后她那硬汉男友问及,也好找理由,说是陪周愫去的。   厉可儿谈到此次的相亲对象,尚算满意。名校毕业,工作体面, 长相俊朗, 条件实属上乘。周愫说:“那你就相呗。”   大小姐情深义重, “才不要, 我只爱我焱哥。”   把周愫酸的,跟吃话梅似的。   两人幼儿园就拜了把子,情谊深长, 举手之劳的事,周愫欣然陪同赴约。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李斯文。   Hthsly西餐厅里,男人到得早, 白色衬衣笔挺, 一丝不苟,最上面的那一粒纽扣都系得严实。这种穿法很考验肩颈线条。但这样的李斯文看上去,有一种低隐的禁欲感。   厉可儿敷衍极了, 自报家门后便一声不吭,吃饭时,也光顾着和周愫聊美妆包包。李斯文镇定自若, 挺直的背脊从未泄气。   他端坐着,像尘世外的人。   周愫不免多看他两眼, 偶尔抬眸,亦巧遇他的眼神,两两相交,周愫先挪的眼。   无聊平静的饭局结束,李斯文颇有绅士风度地提出,要送她们回家。厉可儿避之不及,“我开车来的,李先生,要不您把我朋友带一程吧。”   李斯文答应:“好。”   周愫也不拧巴,笑容甜美,“有幸坐你的顺风车哟。”   李斯文眼缝微眯,绕到副驾驶替女士开门。   他的车是保时捷卡宴顶配,车里的氛围灯搭得很有品味,周愫都不免惊艳。不过来不及多欣赏,电话响。   上周,她接到凋令,从C城分公司回总部任职。具体部门还未定,让她等周一的总部通知。   周愫从B大毕业两年,其实当初有去广州的机会,但她放心不下爸妈,便舍远求近。电话接了打,打了接,终于消停,她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李先生。”   李斯文表示不介意,问:“是去哪里工作?”   她答:“汇中集团。”   李斯文反应平平,只握方向盘的手指,倏地一紧。   到小区门口,周愫笑着说再见,但心想,应该不会再见了。李斯文没接她这句道别,隔着车窗,略一颔首,然后驱车驶远。   十一点,李斯文回公寓。   近两百平的临江平层,地段极佳,户型顶好,本可以有无数种装潢方案,但他这里,每间房打通,一眼能望尽。浴缸与床,只有一张屏风做间隔。黑白灰色调,有一种孤傲的冷清。   李斯文坐在浴缸边沿,给公司HR发信息。   一、他要此次新职员的花名册。   二、他圈出其中一个名字,要她。   于是,次日周六,周愫就接到通知,将她分至集团行政部。这是与她专业最对口的部门,也是集团内待遇与前景最优渥的。   周愫高兴得刚准备发朋友圈,微信弹出好友申请。深蓝主色调的头像,备注写:   你好,李斯文。   周愫点击通过,这一晚,却谁都没有主动打招呼。   周日早八点,她换上运动装出门。   刚出小区门口,一抬眼,以为看错。看再定睛,分明是那人不错――   不远处,黑色卡宴蛰伏,车门边的李斯文一身杏色短风衣,人如其名,闪耀惹眼。鼻梁上的窄细眼镜,把他的清隽气质显露愈加分明。   他不请自来,笑着问:“去哪儿?”   周愫眼睫轻眨,“练瑜伽。”   “我送你?”李斯文虽是征询的语气,但已不由分说地拉开了副驾车门。   周愫喜欢瑜伽,身姿优越,柔韧度很好。她的脸很纯欲,尤其眼角微微上翘,平添几分妩媚。每次望向李斯文时,李斯文觉得那是一片夜海,不由自主深溺其中。   周愫练完出来,发现他还等在那。   依旧平静带笑的语气,“送你回家。”   周而复始,这一周都是如此。   第七天时,周愫笑盈盈地说:“先别回家了,我请你吃午饭吧。”   李斯文嗯了声,她说什么,他都无意见。   就近的商场,四楼餐饮区。路过火锅店时,周愫的目光停顿两秒,李斯文会意,便要往里走。   “不吃火锅。”周愫拖了他手臂一下,悠悠迈步。   最后吃的料理,五层是电影院,两人便又顺理成章地看了一部电影。周愫选了部惊悚片,非热门,影厅观影人数寥寥无几。   周愫说:“你要是害怕,可以闭着眼。”   李斯文嗯了声,“我若害怕,就看你。”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影里浅浅交织,却又有着同款的小火焰。能在国内上映的惊悚片,也吓人不到哪里去。剧情没记住,只记住了,90分钟里,她吃了两口|爆米花,喝了七口水,看了他四次。以及,指尖相碰了三次。   电影散场,天色已黑。   广场上的音乐喷泉开启表演,熙攘人群围观,水雾朦朦,灯影酴复始,像一个接一个做不完的幻梦。   仍有源源不断的人往里边挤,周愫被撞肩,她没站稳,往右边倾斜时,被一只手紧紧搂住了腰。李斯文的掌心烫,像烙铁,贴上了便不再松开。周愫顺势攀上他脖颈,两只手环吊,像一株新鲜挠人的藤蔓。   她眼弯似月,踮起脚在男人耳边轻声:“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李斯文以实际心动回应――   低头,吻上了她嘴唇。   成年人的开始,只在心动一瞬,继而干柴遇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周愫以为他会去开房,没想到,李斯文把她带回了家。   周愫啧了啧,“不怕叔叔阿姨看到?”   李斯文将她往怀里摁得更紧,“我是孤儿。”   一晚疯狂,从浴缸到桌沿,然后是落地窗。周愫脸贴着玻璃,灵魂升天,恍惚之中,瞥见琼楼与天际衔接处,城市摩天轮缓缓转动,连带着时间都静止此刻。   ―   厉可儿震惊,“What?!你和李斯文恋爱了?”   周愫纠正:“也不算。”   “那算什么?”   “就,看对眼了呗。”周愫似沉浸:“他身上有一种隐晦的性张力,看着斯文正经,但你不知道,他有多生猛。”   厉可儿表示不服,“能猛的过我焱哥?”   周愫凑近,放低声音,“他的腹肌手感好好哦!一块块的对称,好少有男人练出八块呢。”   厉可儿懂了。   她这姐妹从小到大,就是个标准颜控,毫无疑问,李斯文的里里外外,都精准踩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厉可儿:“那他是你男朋友了?”   周愫双手撑着下巴,没答。   和李斯文在一起的时候,很尽兴。就如周愫所言,他身上那股反差气质,展现到了极致。每每尽欢,周愫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扯开他的衬衫,观摩其中烈焰般的风景。   李斯文任她作为,任何花样折腾,他都堪堪忍受。   周愫拿口红,在他胸口画了一颗红彤彤的爱心,指尖不轻不重地戳着,趾高气扬地问:“我是你的谁?”   李斯文摘了眼镜,鼻梁越发挺直,眼神似雾,颓靡的沉沦。他哑声:“主人。”   周愫笑倒在他怀里,“主人让你做什么都做?”   他嗯了声,“都做。”   那能做的事可太多了,不讲究下限和尺度,不过,周愫也就是只纸老虎,仗势生风,可真要付诸行动,连连退缩。   后来也不知什么情况,竟被李斯文反客为主,一招一式,全实践在了自个儿身上。   最温情的时刻,便是暴风雨后,互相依偎。   周愫眼皮沉,有气无力地问:“李斯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李斯文撩着她的头发,于手指尖缠圈,他答:“行政。”   “好巧哦。”周愫软声:“我的新岗位,也是做行政呢。以后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问你呀。”   李斯文浮了个很淡的笑,“好。”又问:“你父母呢?”   周愫眼皮又沉两分,声音越发软糯,“我父亲是大润发杀鱼的,他的心和杀鱼的刀一样冷,我母亲是卖包子的,她做的包子可好吃了,下次给你带两个尝尝。”   李斯文笑意更深,“不用带,下次,我去你家见……”   周愫已呼吸沉沉,睡着了。   翌日醒来,周愫心无旁骛地在他面前穿衣服,背着落地窗,光感作背景,她肤白如凝脂,纤腰两侧全是他掐的痕印。   李斯文眼神暗了暗,内心在做个人还是畜牲之间游荡。   “明天我就不过来啦,”周愫说:“我要去集团报道了,估计工作会很忙。”   李斯文嗯了声,不甚在意,“没事。”   ―   周一,艳阳天。   周祈正大早就喊闺女起床,两声没回应,素青女士直接上手掀被子。周愫凉得嗷嗷叫,“知道了啦。”   周祈正端上热腾腾的豆浆,“第一天上班别迟到,身份证和调令都拿好了吧?”   周愫换上漂亮的职业装,整个人焕然一新,“周教授您就别操心了,我都记着呢。”   “在你爸眼里,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素青帮她把粥放凉,撩了撩女儿耳边的碎发,“吃完记得擦口红。”   还说周教授,素教授不也一样。   周愫从小,就是在爱里长大的。周祈正是C大数学系教授,素青是明珠医学院的副教授,但前几年因一场小车祸,伤了腰椎,康复后也时常疼痛。这也是周愫名校毕业后,放弃更好的外省工作机会原因。   出门前,素青扶正她颈间的丝巾,“去吧,开车注意安全。”   提早一刻钟到汇中集团,周愫再次整理了番妆容,去人事部报道。继而是繁杂的入职手续。汇中行政部还不比一般部门,要求更加严谨。周愫还做了两套心理评估,堪称过关斩将。   入职流程稍晚才能走完,午饭点,HR亲自带她去用餐。汇中的员工食堂也是顶级标准,南北风味兼具,真不逊色外头的网红餐厅。   HR笑着说:“你很幸运,能分到行政部。”   周愫谦虚答:“是公司器重,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之后饭时闲聊,她好奇问:“行政部的负责人是哪位?”   HR表情一瞬诧异,但又很快恢复如常,还冲周愫眨眨眼,“你不知道?”   周愫莫名。   HR说:“李秘书啊。”   周愫皱了皱眉,她想到了一个人,不过又否认,不会这么凑巧的。   下午两点,入职流程走完,周愫领了工位工牌,正式去行政部报道。同事让她先去会议室等,说,李秘书还在开会,大约十分钟。   四下无人,周愫的坐姿也很规矩。背脊挺直,单手轻抵下巴,视线不乱瞄,只偶尔看一眼落地窗外。整个人都是沉稳安静的。   李斯文在门口,静观了她许久。   她穿职业装的样子,是另一种吸引。他低了低头,稳住这一瞬的心动。   周愫听见轻缓的两声敲门响,转过头,笑意一瞬凝滞。   李斯文西装革履,负手而立。手腕间露出一截皮肤,被一块积家遮盖。光亮里,表盘与袖扣同时折光,把他周身映衬明朗。李斯文无论什么风格,都是耀眼且耐看的那一款。他对周愫颔首,嘴角甚有亲昵的笑意。   周愫恍然明白,原来那晚他所说的“没事”,不是因为她所说的“工作忙没空见面”,而是一早就知道,以后能够天天见。   之后又进来两位同事与她进行详细的工作交接,交谈时,李斯文坐在长桌最侧边,陪同全程。周愫时而认真聆听,时而微笑回应。结束后,李斯文眼神示意他俩离开。门关,李斯文按下窗帘遥控,百叶窗严实闭合。   他起身,想靠近周愫。   但周愫绕过桌的另一边,没看他,拉开门就这么走了。   下班前半小时,周愫收到李斯文的短信:等我一起。   周愫特意推迟一刻钟才打卡下班。   车在地下停车场,周愫在车里坐了会,刚启步,就发现李斯文那辆黑色卡宴,竟同时跟在车后,并与她的速度匹配,既不追赶,也不落后太多。最终,周愫靠边停车,不多久,李斯文拉开车门,牵她下车。   周愫并不想跟他说话,头歪向一边,无精打采。   李斯文问了几遍,想吃什么。   她都无动于衷。   车驶入他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李斯文绕远路,特意把车停去无人处。安全带一解,然后倾身越过中控台,捏着她的下巴亲上去。   毫无保留,凶悍霸道,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俨然一个纵火犯。不过,他也确实成功,周愫被他撩得七荤八素,最诚实的一面被煽出火焰星子,很快主动回应,恨不得与他共沉沦。   在停车场里一次,短暂偃旗,到家又立刻攀绕上。周愫觉得李斯文这房子太空旷,像一面镜子,欲望,灵魂,毫无保留地照出。   又是落地窗,李斯文将窗帘悉数拉开,城市的霓虹光影吻面,把周愫的表情映衬得越发活色生香。   终于消停。   周愫缓了好久的气,才能把话说清楚。她说:“从明天起,你是你,我是我。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在公司就当互不认识知道了吗?”   李斯文八风不动,掌心贴了贴她眼皮,“累了就睡觉。”   周愫闭着眼,心里微酸,其实她可以睁眼的,但就是不想,或者不愿,“我没跟你说笑。”   李斯文问:“你是不是看了公司章程,不赞许办公室恋情。”   周愫脱口而出:“我跟你本来就不是恋情呀。”   李斯文一刹沉默。   周愫心悸,胸腔像被重物狠狠捶打,抖落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物体,是从未有过的。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李斯文握住她的手腕,“你睡这。”   顿了下,“我走。”   说走真走,没多久,周愫就听到沉闷的关门声。   她彻底睡不着,摸出手机给厉可儿发微信。厉可儿直接回了电话:“不是吧!你俩这么神奇的吗,他成你上司了?”   周愫就是很介意这一点,“他有什么好拽的啊。”   厉可儿兴奋异常:“那不是很刺激!不是吧姐妹,你都不把他当男朋友的啊?”   周愫说:“本来相处得很好,可他摇身一变,成我领导了。我不爽嘛。”   “懂了,你介意他对你的算计。”厉可儿化身分析大师:“可我怎么觉得,当时相亲吃饭,你俩就看对眼了?你情我愿的事,说算计,未免也太冤枉他了吧。”   周愫气得拍枕头,“你是不是我朋友啊。”   “哼,我又不是李斯文,为什么要惯着你!”娇小姐也是有原则的,她问:“不说别的,李斯文人怎么样?”   周愫沉默片刻,“挺好的。”   温柔体贴,床品一绝,又尊重她,没有大男子主义的癖好,反倒很热衷如何让她舒适。周愫猛地甩头,打住,再想就超标了。   “条件自然不用说。汇中集团第一行政秘书,你知道有多牛吗,我哥说,无数猎头天价挖他,都没成功。”   周愫天真问:“因为他喜欢我们汇中的老板?”   厉可儿:……这脑回路也是没谁了。   周愫:“他没有父母,在福利院长大的,是个孤儿。”   厉可儿惊叹:“那也太好了吧!你想想看,你跟他结婚,没有婆媳烦恼,没有家长里短。李斯文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了哟!”语罢,厉小姐故作深思,“想不到,他还是美强惨人设,挺吃香啊。”   周愫有点飘飘然,不是,怎么就扯到结婚上来了?   “可可,你是不是被李斯文收买了?!”   ―   周愫是个很遵从内心的女孩儿,通俗点来说,敢爱敢恨,及时行乐。她喜欢追剧,追星,也经常换墙头。引用周教授的评价,咱女儿,以后准是一个花心大萝卜。   周愫汗颜。   不过,她从初中起,确实好感过不少男生,那也只是好感,并不想真正谈恋爱。唯一的一个正牌男友,是大三那年谈的。长得很日韩,某些时候的神态,有点金城武那范儿。性给也好,待她温柔体贴。周愫心底认可,决定进一步探讨人生时。却发现,男友骚话一大堆,很大男子主义,周愫已经开始抗拒。直到,看到男朋友穿了条破了洞的,好似八百年没洗过的内裤时,她彻底萎了。   两人什么都没做,周愫单方面止损。   前男友还放出了不少她坏话,分手见人品,周愫庆幸,理智抽身。   至于李斯文,两人第一次时,周愫第一件事,就是佯装若无其事地捏了捏他裤腰,小眼神不断往下瞄。干净整洁,细细的一条银边,卡在鲨鱼线上。   周愫当时就红了脸。   心想,谁说深色显小?都是谣言!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她很喜欢和李斯文在一起时的感觉,身体灵魂都完美契合,但要说有多爱得死去活来,真不至于。   周愫又想起周教授对她的评价。   她对了对手指,低头想,可能自己真是个花心大萝卜叭。   可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反悔了。   此时周愫内心,觉得还是工作比较重要。   所以第二天上班,她抬头挺胸,自信从容,压根没受“分手”的影响。她天生性格开朗,善于交际,很快就融入同事当中。   上午的时候,瞥见过李斯文的身影。他跟在魏董旁边,正听着什么。周愫正好在工位上,抬头一瞬,视线相交。   李斯文明显有话想说。   但周愫故意转身忙别的。   临近中午午休,组长忽然要周愫去整理一份文件。事儿倒是不难,只是要推迟十来分钟吃饭。办公室里就剩她一个,这时,李斯文走进来。   很轻的关门响,周愫抬头一看,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蹙眉,“你又诓我。”   李斯文走近,就这么抱住了她。   周愫本想推,但他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不似香水,让她不由多嗅两下。   李斯文趁机将她抱得更紧,声音低沉萦绕:“首先跟你道个歉,我不该瞒着你的。”   他的语气太温柔,还掺杂着一丢丢的可怜,简直让人无法抗拒。周愫叛变倒是快,心软地想,其实,他也没有说错什么。   当秘书,做行政,都是真的。   李斯文又亲了亲她耳廓,“你昨晚的意见,我也仔细考虑过。我还是要尊重你的选择,在办公室,我们就当不认识。你不想公开恋情,那就不公开。”   周愫勉强保持住理智,不怎么坚决地纠正:“我和你没有恋情。”   李斯文温润地笑了笑,“好,暂时不当男朋友。”   暂时?   周愫发现,这个男人陷阱好多。   李斯文有条不紊地提议:“那当另一种,好不好?”   周愫被他的低音泡软了,终于还是跳进了陷阱中,懵懵地问:“哪种啊?”   “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李斯文很认真。   周愫一把推开他,噘嘴不悦:“你离我远一点儿,你太精明了,就会算计我,我不想跟你玩儿了。”   气势汹汹地撂完话,甩头就走。   李斯文在背后看着,直到人不见,他才低下头,浅浅扬笑。   下午,无事发生。   周愫终于松气,拎着包包,哼着小曲儿下班。刚上车,安全带还没系好,就听见短促的两声鸣笛。周愫转过头,就看见李斯文的卡宴,停在与她车平行的位置。   车窗降下,露出男人赏心悦目的侧脸。   周愫愣了愣。   李斯文西装笔挺,依旧是衬衫扣系到最上那一颗,禁欲气质展露无遗。偏还目光灼热,给人一种极致反差,让周愫心潮澎湃。   他的眼神似诱似哄,但语气沉稳无辜――   “我今天的衬衫很特别,你要不要撕开看一看。”   周愫:……   她心口中枪,一秒沦陷。 第84章 天使的礼物(李斯文(2)...)   番外-天使的礼物   周愫觉得这男人有毒。   能够察觉出他的处心积虑, 偏又带着一丝丝荷尔蒙吸引,以及一丢丢的可怜无辜。糅杂在一起的感觉很致命。   能让周愫上他的车,回他的家, 上他的床, 李斯文真是步步为营。   七情六欲得以餍足,周愫的掌心压着落地窗的玻璃,一点一点往下滑。快要倒地时,被一只胳膊捞着腰,单手提拎着就把人放去了床上。   周愫把脸掩在被毯里, 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悲愤地控诉:“你个大骗子!”   明明是让她撕衣服, 最后也不知道谁撕谁了。   李斯文说:“你自己使不上劲儿, 要动不动的,我只能帮你了。”   周愫气若游丝,“别跟我说话。”   李斯文立刻道歉:“我错了。”   周愫吃软不吃硬, 一瞬消了火。   安静几秒。   她小声埋怨:“你的衬衫也没什么好撕的,一点都不特别。”   李斯文不置可否,重新架上眼镜, 低头时, 嘴角弥出一道很浅的弧,“嗯,我错了, 下次改正。”   周愫扯下被毯,露出整张脸,神色冷了两分, “没有下次了。”   李斯文身形一顿,侧头看她一眼。   周愫义正言辞:“我跟你说话你不明白吗?我不想再继续这种关系, 你认为是男女朋友分手也行吧,我提的分手,允许你传播我的坏话,如果你想解气。但今后在公司里,我们就是上下级,祝你找到更好的。”   空气里似被泼了一勺浆糊。   许久,李斯文声音清冷:“所以,你就是这样跟你上级说话的?”   周愫语噎,对上他肃寡的神色,心虚。   是啊,分手后,她还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呢,得罪干净还想不想混了。   正想着怎么缓和,李斯文先开了口:“我不是故意凶你。”   周愫愣了愣,他怎么还先道上歉了,点点愧疚在心里弥漫开,气势不由减免一半。她低头,挠了挠鼻尖,“你说得对,是要尊重领导。”   李斯文赤脚踩地,走去衣柜前,手指轻拨一排挂放整齐的衬衫。衬衫按颜色深浅规律归类,像单色调的琴键。他勾出其中一件,轻轻丢去床上。然后双手撑在床尾,微躬腰,视线与周愫平行:“我确实很喜欢你,也不想跟你分手。”   直接的表达,让周愫的心漾了漾。   “但我也尊重你的意见,你看这样好不好,在办公室,我们当不认识。下班后,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李斯文语调渐轻,低声重复:“不打扰你的工作与生活,你需要,我就来。行吗,主人。”   周愫那一刻,像石子投湖涟漪散,心软得一塌糊涂。   李斯文这个样子太勾人,倒三角的上半身还有她使坏留下的各种痕印,白净的皮肤,耐看的五官,以及鼻梁上滑落一半的眼镜,衬托他的眼神更显斯文内敛。   偏又说一些混账话。   周愫当即浮想翩翩,也不知着了什么迷魂道,稀里糊涂的,竟答应了。   她抓住最后一丝理智,不忘约法三章,“在公司,不许主动和我打招呼,不许单独和我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不许和我坐一桌,也不许总把车停在我车附近。下班后,也要等我短信,我让你来你再来。还有,不许干涉我做任何事情,我提出结束,你必须无条件答应。”   李斯文笑,“这哪儿是约法三章,三十章总有了。”   周愫噘嘴,“你答不答应嘛。”   李斯文说:“答应。”   ―   他说到做到。   白天时,就是周愫的领导。交待的事,布置的任务,从来都是公平公正。有时做得不尽人意,也会让她返工重做。   周愫自然不会有别的想法,一码归一码,况且,李斯文身上的专业度,为人处世之道,确实出色。私下里,大家也会谈论八卦。   “你们觉得,魏董和李秘书,谁比较帅?”   “这还需要做选择?两人都是颜值天花板了好吗。”   “魏董更成熟儒雅,在人群里,一看就是老总范儿,气场没得说。李秘书呢,人如其名,气质更内敛一点,亲和力强一些,不会让人有很多的距离感。简言之,魏董是高岭之花,难以采摘。李秘书呢,就是一棵翠绿的白杨树,既赏心悦目,又踏实可靠。”   “这叫做有烟火气!”   李斯文在员工心中的形象,也是高分值。   周愫暗搓搓地听着,心里却想,烟火气,他还真没有。   打通的公寓,床正对落地窗,两百多平的房子呈单调的黑白灰色调,怎么看都无趣。八面玲珑是工作需要,而李斯文本人,周愫觉得,其实他内心挺孤独的。   “愫愫,你觉得李秘书怎么样?”发呆之际,同事忽问她。   周愫懒懒撑着下巴,意兴阑珊地说:“就是不太爱笑,你们说,他女朋友受得了吗?”   “咦?李秘书有女朋友了?”   然后没几日,集团里就四处纷传,李斯文有女朋友的谣言了。人云亦云的速度,让周愫咋舌。没多久,这条传言递到了魏驭城那。这天散会后,魏董将李斯文单独留下,颇有深意地提醒了句:“恋爱可以谈,但要注意影响。”   李斯文这才得知,自己“被恋爱”了。   再一细问,很快知道了源头。   晚上,周愫买了条漂亮的睡裙,迫不及待地穿给他看。果酱红的丝绸吊带,长度及脚踝,却很心机地从大腿根的位置开叉,稍一动作,若隐若现。   周愫皮肤白,看得李斯文挪不开眼。   周愫最喜欢的一个动作,就是趴他胸口玩儿。李斯文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清爽香味,不似香水浓郁,也不是刻意的洗衣液味。似与他这个人融为一体,让她觉得,李斯文就该是这个味道。   依偎之后,擦枪走火。   李斯文握住她的手,低声问:“又玩儿猎人和狼,玩几天了,还没腻呢?”   周愫眼巴巴地望着他。   “换一个。”李斯文亲了亲她嘴角,蛊惑道:“你一定喜欢。”   过程就不详述了,主要是周愫迷失得已完全不记得前因后果。神魂颠倒之际,她脑子里就一个问号,为什么要答应他玩这种“偷偷摸摸”情景剧!   周愫有气无力地踹他一脚,“晦气!谁跟你偷|情呐!”   李斯文轻抚她的膝盖,“怎么不是,你都说了,我有女朋友,不觉得,这样更刺激吗?”   周愫这才反应过来,“真记仇。”   “如果我没理解错,你想公开?”李斯文试探地问。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心潮翻腾。   周愫却“啪”的一下打落他的手,“走开。”   沉默了一段时间。   周愫背对他,单手枕着半边脸,一言不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斯文从身后搂她入怀,“我错了,主人。”   周愫耳尖擦火,心跳砰砰。她假装严肃,“以后不许叫这两个字。”   李斯文哦了声,“那,小公主?”   周愫心猿意马,心里反复念叨,还挺喜欢。她说:“我爸也这样叫过我。”   李斯文记得她提过,父亲是大润发杀鱼的,心比杀鱼的刀还冷。   如此一想,也不尽然,至少,伯父还挺浪漫。   ―   厉可儿再度震惊,“什么!你和李斯文竟是这种关系?!这也太刺激了吧!”   周愫睨她一眼,“哪里刺激了?”   “公司叫领导,晚上领导叫。”厉可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周愫犯晕,“你到底上哪儿看的颜色小说!”   厉可儿笑得娇憨,“晋江。”   不提也罢,这么一说,周愫真有些不自在了。   “难不成你真把他当小奴隶?你也不是很重欲的人。”   “我当然不是。”周愫也苦恼,“可不知怎么的,每次和李斯文在一起,都情不自禁被他吸引。他长得帅,又有能力。你不知道,他穿西装的样子有多迷人,往会场一坐,就觉得很安心。我们集团那些高管,跟他说话都和颜悦色的。”   厉可儿:“就应该录个音给李斯文听。”   “去去去。”周愫没好气儿。顿了下,又想起一桩烦心事,“老周给我安排了相亲。”   “?”厉可儿惊呼:“那文文怎么办?!”   “关他什么事。”周愫说这硬话时,有些心慌,但还是逞强装无所谓,“我们有约定,我做任何事,他都不能干涉,他也答应了。”   厉可儿眨眨眼,怎么觉得不靠谱。   事情要从一周前说起。   周祈正和素青记挂女儿的个人问题,主要是,周愫从小到大,也没听她说谈恋爱。老两口想,不至于啊,闺女长得漂亮,名校毕业,工作体面,怎么就没合适的男朋友呢。   之前在C城,隔着距离,不好操心。   如今回了明珠市,必须早日提上日程。   周祈正有位得意门生,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虽不是顶级帅哥,但性格好,前景广阔,很让人踏实。跟女儿提了好多次,但这妮子显然没上心,把周教授急得哟,这不,和老伴儿一商量,干脆直接请学生到家里吃饭,让他俩顺理成章地见个面。   当然,他们还是尊重女儿的。提前跟她说了此事,周愫没答应,也没反对。她那时,心里冒出的第一念头,就是李斯文。   李斯文会不会不高兴?   周愫又猛地打止,互不干涉这条约定,可是她先提的,她怎么还替他着想了。或许有一分逆反心理,周愫也就答应见面的事。   她的想法很简单,先跟父母交个差,不管对方怎样,她真没有交往的念头。   家宴定在周五晚,周愫特意把工作往前挪,中午都没去食堂吃饭。稍早,李斯文给她发了条微信:   -小公主,晚上去我那?   这称呼,喂她吃了一颗糖。   周愫捧着手机,抿嘴偷笑,但心里又泛起惆怅,顿了顿,她回复:不了,我晚上有事。   李斯文没再回。   汇中集团下午一点半办公,陆续有人回办公室。素日交好的一位同事说:“愫愫,晚上一起逛街呗。”   “今晚不行哦。”   “怎么啦?你有事儿啊?”   “嗯,家里来客人。”周愫说。   同事眼珠儿一转,推近滑椅小声问:“不会是相亲吧?”   周愫震惊,“你怎么猜到的?”   “经验啊。”同事说:“看你郑重的表情,一定很重视哦。”   周愫辩驳,“哪有!”   虽是周五,部门工作气氛依旧浓厚。   四点多,一男同事拍着胸脯回来,“今天李秘书怎么了,情绪不对劲。诶,提个醒啊,你们下午没事少去他面前晃悠。我刚快被他骂死了。”   “啊?稀奇,李秘书还有凶的时候?!”   周愫正喝水,在喉咙眼里咕噜一声,她眼珠下意识地往右边总秘办公室瞄。这时,同事喊:“愫愫,李秘书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周愫敲门,李斯文说:“进。”   他的办公室装潢风格也是黑白灰三色,更显视觉宽敞。此刻,他端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周愫:“领导,找我有事?”   “你过来。”   不疑有他,周愫照做,可刚到面前,就被李斯文一把拽住手腕。   周愫压低声音惊叫:“放开我!”   李斯文索性抱住她,胸腔相贴,急促的呼吸声萦绕耳边,他的手劲一再收紧,其实他也犹豫过,甚至强逼自己冷静。可周愫一个奋力推抵的动作,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你晚上要去哪?嗯?”李斯文钳着她的腰,太大力,周愫差点被他抱离地面。   “你有病啊李斯文!”周愫又惊又怕,“门没关的!”   “没关正好,大家都看到,知道我俩是一对,你就不用去相亲了。”李斯文迫不及待地想吻她,贴着耳尖一路往下,最后嘴唇停在她侧颈最薄弱的动脉处,不算温柔地嗦了一口。   周愫浑身过电,这是一个绝对危险的信号。   她皱了皱眉,恍然大悟,“小言是你的耳报神吧,你故意让她来套我话的对不对?”   这一顿撕扯,李斯文的西装微乱,脸色更乱,“故不故意,你都要去相亲。”   周愫气疯了,口不择言道:“是!我就是要去和别的男人相亲,可这又关你什么事?我们约定好的互不干涉。你现在又是在干嘛?”   “我干吗?你说我在干吗?”李斯文的手从她腰间上移到下巴,然后两指定住逼迫她与自己对视,“我抱你,亲你,晚上当你的小奴隶,你还问我?那就把门打开,不如让所有员工看一看,你既不知,就让他们来告诉你。”   周愫脸都白了,“神经病。”   “你有我还不够?就这么要去相亲?把我带回去见你爸妈,难道还会比哪个男人差劲?”李斯文也越说越恼火,越想越不甘心。   他的眼神太执迷,如一张网,不断地收紧。周愫怀疑,再不逃脱,李斯文这王八蛋真会跟她在办公室办事儿。于是提脚狠狠一踢,高跟鞋尖正中他小腿肚,这一下不轻松,李斯文惯性松了手劲,疼得直皱眉。   周愫愤懑:“玩不起别玩!下了班我也再也不要跟你认识了!”   她夺门而去,开门前,还不忘调整呼吸,不想出去后被人瞧出异样。   人走。   办公室似有回音阵阵,不断冲击着李斯文的耳膜。他双手掌心撑着桌沿,后颈低埋,沉沉喘气。眼睛闭上时,脑里全是周愫生气的小脸。   李斯文喉结微滚,这绝不是他平日的素养。也深知,这次自己失了分寸。他没犹豫,很快拿起手机给周愫发信息。   “对不起”三个字秒速发送。   李斯文懵,系统竟提示,对方已不是好友。   周愫把他拉黑了。   洗手间里,周愫关着门,捂着嘴无声哭了好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不止是委屈,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愫。   很久之后再回想他们的经历,才知此刻,是伤心。   周愫来洗手间之前,就悄悄带了粉饼和口红。哭完后,细细补了个妆,勉强提笑,这才回去继续上班。   期间,李斯文的办公室门紧闭。   偶尔听同事闲聊,说是陪魏董出席晚上的应酬,已经走了。   ―   周愫六点到家。   门口就听到一道陌生的男音,正与周祈正探讨娄山关的词,声音温尔动听,老周时不时地被逗笑,一老一少其乐融融。   素青在厨房忙活,最先见到女儿,“回了啊。”然后一个劲地往里面递眼色。   “爸,我回来了。”周愫打起精神,落落大方地打招呼:“你好,我是周愫。”   对方连忙起身,“你好,我是黄波。”   老爸没骗她,黄波确实不是顶顶帅气的长相,顶多算是五官标准,不过,他也戴一副无框眼镜,不免让周愫多打量两眼。人到面前了,似乎还没她高。   坦诚点说,周愫确实有点以貌取人。   不过,这纯粹是在交往男女朋友的基础上。   她是个标准的颜值控,这是决定能否让她动心的基础。所以,哪怕她有心找对象,黄波也不会成为她心仪的选择。   但周祈正对黄波那叫一万个满意,素青倒没表现出过多热情,和女儿一样,该有的礼数面面俱到,不怠慢客人便是。   晚饭用到一半,天气阴沉,雷鸣轰然。   没几分钟,竟下起了暴雨。   周愫内心泛起焦躁,下雨天是留客天,按老周那性格,估计一时半会不会让黄波走。素青去厨房洗水果,回来时念叨:“今天楼下停的车都面生。”   周祈正说:“兴许都是来做客的。你的车停哪儿了?”问的是黄波。   “也停在下边。”黄波给恩师倒酒。   周愫吃过饭,就找了个借口回房间拿东西,然后在房里待了十分钟不想出去。她四仰八叉地躺着,不停地将手机解锁,开屏,微信点了又退,最后烦躁得把它丢去一边。   好在雨停了,黄波也没了多留的借口。   周祈正本想让俩小年轻一起去看个电影,刚要开口,就被老伴儿拽了一把,眼神暗含深意。周教授立刻闭声,只说:“那愫愫,去送一下小黄吧。”   应该的礼貌,周愫欣然:“好。”   小雨仍淅淅沥沥,黄波让她止步楼道口,“认识你很高兴,希望下次还能见面。”   周愫笑了笑,“您慢点开车。”   黄波的车停在二十来米远的车位上,却不知什么时候,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堵得正正的,没给他一丝出口。   他徘徊犹豫的样子,周愫也察觉到了。于是撑着伞走出楼道,“怎么啦?”   话落音,侧头一看,顿时愣住。   这嚣张的车牌号,明珠市只有两张,且都在汇中集团。   她露面,车门开,驾驶座的李斯文撑着一把黑伞下车,目光深灼地看着她。周愫按下心跳,故意转过脸。   黄波不知情况,仍是好语气地对李斯文说:“先生,麻烦你挪一下车,我的车出不来。”   半晌,李斯文很轻的一声,“嗯。”   然后迅速将车钥匙,抛出一道弧线,直落周愫怀里。他说:“让她挪。”   周愫完全摸不清他的路数,愤懑之余,还算理智。心想,先别惹他,指不定他在外人面前发什么疯。   周愫二话不说,照做。   李斯文这车她开的多,操控起来相当熟练。   就这一点,黄波就似懂非懂地察出端倪。   车倒了一把,就平平稳稳地停在一旁,足够挪车出来。周愫解开安全带,李斯文已站在门边。她刚将车门推开,李斯文倾身将她摁回驾驶位,当着别的男人的面,与周愫接吻。   周愫懵了。   黄波也傻了。   只有李斯文是清醒的。   他胸腔无以安置哪怕一丝丝她不属于他的可能,原来,真正的爱情,是让禁欲者堕落。   亲吻浅尝辄止,李斯文松开她。   周愫眼里雾蒙蒙的水汽看得他心如刀割。   “对不起,我又犯错了。”李斯文说。   ―   自这一事后,两人交集为零。   删掉的微信没再加回,短信电话也不再响起。   公寓里,又只剩李斯文一个人。   很多时候,他都会想,如果没有遇见周愫,是不是一直习惯这样孤独的生活也挺好。可生命没有如果,碰见了,就是碰见了。   她带来的糖果一大把,本以为吃不完。可没料到,这些糖果,本就不是给他一个人的。李斯文从不否认自己的占有欲与偏执欲。   对于周愫,轻重难舍。   或许他天生不该被人爱。自幼被父母丢弃,孤儿院就是他的童年。单调,枯萎,除了黑与白,便再无多余的色彩。   李斯文喉咙咽了咽,沉闷地低下头。   她像一个天使。   堕落者,不配觊觎。   李斯文想,算了吧,不要再打扰她。   周末结束,周一,李斯文一到集团,主管就跟他汇报工作,末了,说:“哦,周愫今天请假。”   李斯文侧过头。   主管说:“病了。”   ―   周愫那天淋了雨,吹了风,晚上就发起了高烧。最高到40度,去医院吊了水,可这几天总是反复,人烧得晕晕乎乎,只知道蒙在被子里睡觉。   下午,周祈正和素青在客厅里闲聊,聊起黄波,素青就一肚子火,“你这什么眼光,是觉得咱闺女愁嫁是不是?我不是说黄波这孩子不好,但外表上就差了点意思。”   周祈正不乐意了,放下手中的折扇,“你怎么也以貌取人呢,这不正般配吗?”   “般配个什么啊。”素青维护女儿,“我看一点都不配,你真是榆木脑袋,吃饭的时候,闺女一点兴趣都没有,你看不出呐?”   周教授摸摸脑袋,“啊?我还真没看出来。”   素青想翻白眼,“闺女找借口,进房间待了十几分钟才出来,就是不耐烦了。你这个当爹的,一点都不照顾女儿的心理层面!”   周教授深感意外,“那她怎么不说呢。”   “你真是个老直男!”素青双手环胸,脸耷拉下去,“愫愫一直喜欢长得好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点可冤枉周教授了。   在他看来,黄波就是“帅”的那一类。这跟个人审美有关,不在其它。   沉默之际,两口子同时叹气。   “行了,别再折腾这些了,顺其自然吧,咱们女儿又不笨,她开心就好。”   正说着,门铃响。   素青去开门,“来啦。”   门开,李斯文西装革履站得规矩笔直,手里拎着一篮樱桃,笑着打招呼:“伯母您好,请问周愫住这儿吗?”   素青点头,“请问你是?”   “我是周愫的领导,李斯文。您叫我斯文就行。”   睡了一下午的周愫口渴,出来找水喝。   恰好与李斯文迎面对上。   她以为看错了眼,眼睫狂眨,确定是本人后,差点没顺上来气。   李斯文目光落于她脸上,又缓慢移开。   心想,瘦了。   这一下午,李斯文和周祈正与素青聊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连考古都能说上一二,深得周教授赞许。素青更不必说,李斯文仪表堂堂,长相气质没得说,知礼仪,懂谦卑,耐心聆听,从不插话。遇上不同意见,也能不卑不亢地交流表达,与他相处,简直春风满面。   房间里。   周愫枕着手臂,半天没睡着。   她心跳如鼓,竖起耳朵偷听门外的动静,具体不详,但父母时不时的欢声笑语,足矣证明,李斯文把他俩彻底收买。   周愫心里冒出一个词:奸诈。   正独自生闷气,忽然,门把微动,她立刻闭上眼假装沉眠。   脚步声轻,继而有清香入鼻,是熟悉的“李斯文”味。渐渐的,呼吸渐深,轻扫她脸面,眼睫止不住地颤动。   周愫终于忍不住,睁开眼,与李斯文四目相对。他脸上是浅浅笑意,望向她的眉眼偏又深邃浓情。   周愫噘嘴嘀咕,“狡猾的大骗子。”   李斯文欣然认领,“我是大骗子,那你是小骗子。”   周愫哼唧,“谁要跟你当骗子,谁让你来我家的,谁让你见我爸妈的,谁准你进我房间的。”   李斯文的手却忽然伸进被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周愫一怔。   李斯文是蹲着的,视线与她平行,对望着,他眼底似是熬红了。周愫小声问:“你中午应酬喝酒了?”   “没有喝酒。”李斯文声音低了些,“想你想的。”   周愫心门失守,发烧带来的不适烟消云散。她像被云朵托举,周身软绵轻飘。李斯文就是恰到好处的东风,将她吹向自己怀里。   周愫眨眨眼,“李斯文,你是不是为我哭过?”   李斯文别开脸,没答。   周愫来了兴致,单手掰正他下巴,“从来没有男人为我哭呢!我要好好看一看。”   李斯文趁机偷吻,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周愫呼吸不畅,手抵着,然后又搂他脖颈,矛盾带来极致的快乐,让她沉沦不已,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抗拒:“唔……我爸妈还在外面。”   “那不正好。”李斯文说:“让他们发现,我当场提亲。”   “去你的。”周愫蹭开唇,骄傲道:“你得听主人的话。”   李斯文嗯了声,“我知道错了。”   咦,这么乖?   周愫问:“那你要怎么认错?”   “你说什么,我都做。”   周愫视线下移,从他的领口开始扫描,西装,衬衫,手表,袖扣。她抿了抿唇,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李斯文:“嗯?什么跪?”   周愫脸红,“晚上我要你穿着这一身,男友跪。”   李斯文仍是八风不动,“什么跪?”   周愫急了,提声:“男友跪!男友!”   李斯文语气顿时无辜,“你终于让我做你的男朋友了。”   周愫:……   “我会边跪,边自己撕碎衬衣。”李斯文亲了亲她耳廓,低声讨好:“……主人,我会很乖的。”   周愫五蕴皆空,揪紧被毯,手握成了小拳头――   呜呜呜!天可不可以快点黑!! 第85章 天使的礼物(李斯文(3)...)   番外-天使的礼物   李斯文没在周愫房间待太久。   他离开时, 周愫眼神巴巴望着,分明是舍不得。   李斯文在门口停住,特意回头冲她笑了笑。然后迈步出去, 热情唤人:“伯父伯母, 给你们添麻烦了。”   周愫揪着被毯,脑袋缩进去。   就会使用美男计。   门外,听到周祈正和素青一个劲儿地留客,“时间也不早了,吃完晚饭再走吧。”   “就是就是, 不急在这一时。”   李斯文礼貌婉拒:“不了, 我晚上还有个会。伯母, 有机会一定来尝您的手艺。”   嘴甜的, 把素青哄得眉开眼笑。   人走后,素青与丈夫交换眼神,似是在说:“瞧见没, 这才是我心中的女婿标准。”   周祈正难得不反驳,因为李斯文确实优秀。   素青迫不及待地来向女儿打听,“你这个领导, 很年轻的哦。”   周愫知道她意思, 懒懒道:“人家有女朋友了。”   素青笑容顿收,“哎,就知道。”   周愫把脸又往被子里掩了掩, 偷着笑呢。   第二天,周愫就回去上班了。   不再发烧,只是开始咳嗽。早上, 李斯文经过,见到她时还很意外。周愫戴着口罩, 如常地打招呼:“领导morning。”   李斯文微一颔首,没说什么。   他进办公室后没几分钟,周愫就收到了微信。   -身体没好,就来上班?   周愫挑挑眉:   -没有你,身体怎么会好呢?[大眼][无辜]   李斯文没再回。   周愫吐吐舌头,嘁,假正经。   半小时后,同事喊:“愫愫,李秘书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噢!”周愫起身,“谢谢啊。”   办公室门没关,周愫进去后,李斯文仍在电脑前敲打,头也不抬地说:“把门关上。”   周愫照做。他抬眸,“过来。”   周愫摘了口罩,呼吸都畅快了些。走去李斯文跟前,也不用他招呼,主动坐上他大腿,搂着他脖颈撒娇,“感冒好难受。”   “怎么不多休息两天?”李斯文怕她摔,虚虚护着她的腰。   “主管不好说话呢。”   “那是你不了解,王主管是冷面热心,很通情达理。”李斯文的手搭在她腰间,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   周愫枕在他肩头,懒着声儿说:“算了吧,我才来多久,也不想给人添麻烦。”   李斯文摸了摸她后脑勺,“年底优秀员工,必有你一席之位。”   周愫眼睛一亮,“那有什么奖励?”   “我陪床十晚?”李斯文越发不正经,隔着镜片,他的桃花眼格外朦胧。   周愫捏捏他高挺的鼻,娇俏道:“十晚?我怕你精|尽人亡。”   李斯文沉声笑,亲了亲她侧颈,“那就试试。”   周愫走后,李斯文定了定呼吸,才把主管叫进来。一些日常性的工作布置后,李斯文话锋一转,“周愫就回来上班了?”   主管愣了愣,“啊,对。”   “我看她戴口罩,咳嗽,这样吧,这两天的工作先别分给她,也别让她跑外勤。如果需要看病打针,批她早点下班。”   主管心领神会,“我正有此意,干脆放她下午的假,她感冒挺严重的。”   李斯文颔首,“你做主。”   就这样,周愫莫名其妙得到假期。   李斯文的信息适时而来:   -去我那睡会儿,房门密码191758   周愫留意了这串数字,也不像生日啊,一点都不好记。回他公寓,依旧整洁清冷得像样板间。周愫反倒睡不着了,一时兴起,趴床上给李斯文发微信:   小苏打:想你么么哒。   李斯文:嗯,乖。   小苏打:TT用完啦!我去买[萌萌哒]   此刻的李斯文正在开总经理办公会,就坐在魏驭城旁边的位置。看到信息后,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向下盖住。   周愫就是个能惹事的妖精,没多久,连发五张照片:买了这么多不同款式哒,螺旋,超薄,隐身,还有带香味儿的,你喜欢哪一个?   李斯文依旧镇定自若,只是放在桌面下的手,不自觉地抠紧了屏幕。   周愫终于还是为她的行为付出了惨痛代价。   她没料到,李斯文会提早下班。   一进门,直奔主题,把她按在门板上。   事实证明,不管哪一款,他都用得如鱼得水。周愫被他折磨疯了,哭哭啼啼地控诉:“说好的男友跪呢?”   李斯文佯装无辜,“哦”了声,“这不是,还没到后半夜吗?”   周愫:……   最后,李斯文餍足地亲了亲她耳郭,低声诱哄:“所以今晚的主题,是野医生与俏病人。”   周愫捂住耳朵直呼救命!   一场下来,两人饥肠辘辘。   周愫不满道:“你好无情哦,家里连厨房都没有。”   李斯文抱紧她,“以后的房子,怎么装修,都听你的。”   周愫捏了捏他的手背,“花言巧语,就知道空头支票。”   李斯文没搭话。   周愫坐起来些,冲他眨眨眼,不太好意思地问:“你真的是孤儿啊?”   “嗯。”   “你是,从小就生了什么绝症?”周愫猜测:“不然怎么会被丢弃呢。”   李斯文笑,“身体健康,无病无痛。”   周愫噘噘嘴,“那他们好过分,这么帅的儿子,怎么忍心扔掉呢。”   李斯文幼年命运多舛,按福利院老人儿的描述,他该是生下来就被丢在了福利院门口的垃圾桶里,第二天才被环卫工发现。   那时已入夏,婴儿身上爬满了蛆虫,身上脏兮兮的,瘦的像只小野猫奄奄一息。李斯文小时候其实长得并不好看,所以一直没被领养。他也不合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在七岁那年,明珠市一位企业家对他进行无条件的资助,一直到他研究生毕业。   可以说,那位企业家,改变了李斯文的人生。   聊到此,周愫已隐隐猜到,“这个人不会是……”   李斯文说:“魏董的父亲。”   周愫也就理解了,为什么猎头天价挖墙角,都没把他挖了去。李斯文情深义重,懂报恩,按他的话来说,只要汇中百年长青,他便不会挪地儿。   静了静,周愫幽幽感慨:“你好长情啊。”   李斯文顺势亲了亲她眼角,“对你,我也一样。”   ―   厉可儿快被闺蜜酸死了,“我才不信,世上除了我焱哥,还有如此深情之人。”   周愫挥拳不满,“就有就有。”   厉可儿狡黠一笑,“瞧你激动的,宝,你是真的喜欢上李斯文了吧?”   周愫眼珠一转,低咳两声,“他条件这么好,喜欢也不难的嘛。”   “我可服了你。”厉可儿惊呼:“那之前还端着,玩什么奴隶和主人?”   “情趣懂不懂。”周愫抿抿唇,叹了口气说:“我分不清,我对他的感觉,究竟是纯粹的性张力吸引,还是真的喜欢。毕竟我俩认识没几天,就滚床单了。我每一次盼望他出现,竟都是想搞这事儿。你也不怕对你说句真心话,其实,我自己也挺迷茫的。”   “懂了,你就是觊觎他的身体。”厉可儿摸了摸下巴,神情高深莫测,“那我问你,究竟是因为,他是李斯文,你才想跟他做。还是,只要身材好,颜值高,哪怕他是你那个相亲对象黄波,你也愿意跟他做。”   周愫想都没想,“如果是黄波,我绝不可能。”   “那不就对了!”厉可儿断定:“所以,根本还是,他是李斯文。”   周愫低着脑瓜子,没吭声。   这时,她手机响。是本地的一个陌生号码,周愫听了几句,“嗯?什么?房子过户?”   对方说:“我们按李斯文先生的授权,协助办理临都汇大平层的过户事宜,需要您这边提供身份证即可,其余的交给我们来办。”   周愫一脸懵。   厉可儿看了一下电话号码,疯狂点头,“没错,这家机构的号码我也存了。”   周愫恍然记起,所以昨晚他说的“以后的房子都听你的”,竟是真的。周愫心跳砰砰地给李斯文打电话。   他接得慢,声音也小,“怎么了?”   周愫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开会?”   “嗯,有接待。”李斯文宽慰:“没事儿,你说。”   周愫眼睛热,某些情绪一个劲地上涌,她吸了吸鼻子,“那你忙吧,我没事的。”   静了两秒。   李斯文:“愫愫,那处房子很大,适合改造。怎么装修,买什么东西,都听你的好不好?”   周愫再也克制不住,哽咽地点头,“唔,那你要给我卡哟,我只有小钱钱,没有大钱钱。”   李斯文似是低笑,很轻地“嗯”了声,“我的错,晚上任凭主人惩罚。”   这两个字就是两人的默契暗号。   一想到,李斯文此刻在正经场合做接待,却又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周愫就软得不行,她贴着手机,小声:“李叔叔,我等你哟。”   撩完就把电话挂断。   周愫长呼气,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来了短息,她点开:   李斯文:等着,叔叔回来疼你。   周愫抱着手机,笑得像轮暖暖的太阳。炫耀似的,她截屏给厉可儿:姐妹快来呀呜呜呜,我家文文好色气,我好喜欢呜呜!!   许久后。   厉可儿:你好,可可在洗澡。   周愫:??   她问:那你是谁?   对方回:我是赵焱。   厉可儿的保镖,她天天挂嘴边的三火哥。   这堪称大型社死现场,周愫回了个[微笑]表情后,恨不得把厉可儿拉黑。半天后,厉可儿主动打来电话,将她劈头盖脸一顿骂:“愫,你没有心。”   周愫莫名,“我怎么了?”   “什么叔叔妹妹的,你以后不要给我发这种尺度超标的东西!”厉可儿严正警告。   周愫反应过来,“你的三火哥拉着你实践了?”   厉可儿:……   我还是个纯情宝宝!   “愫愫,你发现没有,你和李斯文在一起后,变得更开心了,就像我和焱哥在一起一样。别不承认,这就是恋爱的魔力。”   旁观者清,话总能正中当事人心坎。   周愫捧着脸,嘴角含笑。   “不过,也别太投入,我先帮你查查,确定万无一失后,再全心谈恋爱。”厉可儿之前就受过骗,谈了个道貌岸然的男友,包装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后来还是她一在银行上班的发小,偶尔发现这个男朋友负债累累,征信早就拉黑。厉可儿这才不至于受骗。   自此之后,就养成了这神神叨叨的习惯。   周愫不以为意,随她。   李斯文这一周去义乌出差,继而辗转去上海,工作相当繁忙。周愫休养生息,并且抽空去了一趟李斯文让她装修的那套房子。   地段户型绝佳,看到的第一眼,她甚已开始构思功能分区的布局。   李斯文要过户给她的事,当然得拦下。不说两人是不是男女朋友,这份礼物也太贵重了。周愫劝半天,他就是不点头。最后周愫急了,把他直接推倒在床,坐在他身上,用掌心拍他的脸,“还听不听主人的话了?!”   李斯文沉默两秒,问:“我要是不听呢?”   周愫冷笑,“主人还是主人,只不过,不再是你的了。”   李斯文立刻答应,抱着她说:“别离开我。”   周愫心底靠的一声,这人是怎么做到,在野狼和奶狗之间自由切换的,并且一点都不维和的。   房子是好房子。   周愫满意地点头,拍了两张照片便离开。   ―   晚上约了厉可儿吃日料,她六点一刻才到。周愫奇怪:“你从不迟到的呀,今天堵车了?”   厉可儿神色较以往严肃,喝了口柠檬水后,问:“如果,李斯文有秘密瞒着你,你会跟他分手吗?”   周愫第一直觉:“他没有秘密,他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厉可儿翻白眼,“可别侮辱白纸了。我就知道,太完美的男人准不靠谱!”   周愫笑意收敛,“怎么了?”   “你看!”厉可儿从包里甩出一沓纸页和几张照片,“李斯文背后有女人!”   纸页是银行的转账流水复印单,显示从201x年起,每一个月,都会从李斯文的账户固定划入到一个叫邹怡然的户头里。   照片是偷拍的,在咖啡馆,李斯文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倒是也没做什么亲昵的事,连手都没有牵。但能拍到这么多次,可见两人关系匪浅。   “这就是邹怡然。”厉可儿气死,“足以证明,李斯文脚踏两条船!”   周愫有点懵。   心跳像被重石拖慢一般,连带着全身血液也凝固了。   她低头看了许久,那些对账单一条条地过目,最后小声说:“如果是包养关系,不可能每个月只给这么点钱,数额还都固定,逢年过节,也没有额外的支出。换位思考,你要是这女孩儿,你会甘心吗?”   厉可儿摸着下巴,“好像有道理。不过万一,她对李斯文爱得死去活来呢?”   周愫的心又往下沉两分。   她摇摇头,“李斯文不是那种外放的男人,虽然他和我,嗯……但其实他内心,挺‘寡’的,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他的世界很贫瘠,抓到一样喜欢的,他可能到死都不会移情别恋。”   厉可儿板着脸,“我不明白,我只知道,给别的女人钱花,就不应该。”   周愫点点头,“我知道了。”   厉可儿捂着嘴巴,“天呀!所以你要分手了吗?”   周愫皱眉,“开什么玩笑,这种天菜,我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厉可儿:……   不过,周愫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   李斯文今天飞抵上海,白天事情办得快,难得晚上不需应酬。他正在新天地商场里,想给周愫买礼物。拍了几样让她选,周愫兴致不高。李斯文索性全买了。   回酒店后,他讨好得格外卖力。   不用人在,隔着屏幕,又是秀腹肌又是扭来扭去的,简直不亚于外国男模的走秀。可周愫心不在焉,双手捧着脸,神色冷漠挑剔,李斯文很挫败,讨好说:“没感觉吗?愫愫,要不我们phone se……”   那个单词没念完,周愫懒懒打断:“不想,好累。”   因为她的冷淡态度,李斯文一晚没睡好,还做了个噩梦,梦里,周愫把他给甩了。   李斯文五点就醒了,一背的汗。   他觉得不放心,于是上午抽空,又去新天地给她多拿了两个包。   与此同时,可儿小侦探发来最新消息。她给周愫打电话:“我查到了愫愫!你说对了,李斯文没有脚踏两条船!那个女的,自称是他的妹妹!”   周愫蹙眉,“妹妹?”   “嗯啊!三年前突然跑来找李斯文认亲,准确地说出了他被遗弃时,穿的衣服,包的被褥花纹。非说他俩是亲兄妹。所以这些年,一直找李斯文拿钱,跟个吸血鬼一样!”厉可儿愤懑:“什么妹妹不妹妹的,依我看,指不定是哪儿的骗子呢!你说,李斯文这么聪明,怎么也相信了?”   周愫默了默,“因为他孤身一人,渴望爱。”解释太多,厉可儿这种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也不一定懂,她说:“你能查到这个邹怡然住哪吗?”   “当然!”   这一周的时间,周愫带着厉可儿完成了一件事。   周五晚,李斯文出差归来。   可惜一腔爱意无处纾解,周愫临时通知,父母召唤,她回自己家住。   李斯文反思一晚,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只能可怜巴巴的,凌晨三点半给周愫发了条信息,三个字:   -要抱抱。   就这样,在周愫不冷不热的态度里,过了十来天。   10号这天,李斯文下班后,果然驱车去到那家咖啡馆。   邹怡然早已等在那,开门见山就说:“我下周想去德国玩一趟,少了钱,你这次多给我一点。还有,你在德国有没有朋友,到时候来机场接我。”   李斯文神色四平八稳,慢慢喝了两口柠檬水,刚要开口――   “你想得美!”周愫的声音清脆嘹亮,像飒飒西风,直劈两人中间。   李斯文怔然,“愫愫?”   邹怡然皱眉,“你谁啊?”   周愫站在她面前,双手抱胸,闪耀得像一轮小太阳,“我是谁?我是他的女主人!不过这不重要,你搞清楚你自己是谁就行。”   邹怡然理所当然,“我是他妹妹!”   “他就叫过我妹妹,你算老几啊。”周愫一点都不给她留面,“你就是个骗子,还想去德国旅游?现在骗子都这么厚脸皮了吗?想旅游是吧,待会我送你去派出所里豪华七天游怎么样?”   邹怡然拍桌站起:“你!”   李斯文猛然呵斥:“你想干吗?”   邹怡然一抖,气焰立刻消减。   周愫懒得废话,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丢她面前,“你是李斯文的妹妹?骗谁呢,你可看清楚了,这上面,是不是你的父母,是不是你的哥哥和弟弟?还有你外婆舅舅。他们才是你的亲人,关李斯文什么事?想当吸血虫就伪装得好一点!别得寸进尺!男人要面子,不计较,那是他人好,但不是你们道德绑架的理由!”   这些照片,全是周愫与厉可儿去偷拍的。   爬台阶的时候,周愫还摔了一跤,肚子上都磨破了皮。   一想到马上来临的夏天不能穿三点式游衣,周愫就恼火,“我家文文好说话,我可不好惹。他的钱现在归我管,我正式通知你,从今天起,你一毛钱也别想拿!不服?那咱们就找民警同志好好掰扯,正好我这也有个律师,不知道你这算不算得上诈骗?”   周愫口舌了得,把邹怡然震得差点口吐白沫。   周愫才不管,牵着李斯文的手就走,“白嫖我文文这么多年,惯的!他的柠檬水我已买了单,你那杯,自己付钱去!”   她如狂风巨浪,虎虎生威。   牵住他手时,又化作了温柔港湾,供流浪的船舶停放。   李斯文一直看着她,眼底与嘴角是同款笑意。   到车里,周愫气呼呼,“还笑!”   李斯文笑意更深,“你刚才叫我什么?”   周愫故意,“李禽兽。”   李斯文:……   冷静些许,周愫叹了口气,“你怎么回事啊,随便给给就算了,还予取予求的,她胃口都被养大了。现在是旅游,以后让你买房,你也买啊。”   李斯文认真说:“数额太大,应该不可能。”   “哦唷,李秘书,你好有原则哦。”周愫阴阳怪气地夸赞。   短暂沉默。   李斯文握住她的手,几度欲言又止:“愫愫,我……”   他语气一软,周愫也心软,“好啦,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嗯?”   “说到底,你内心还是渴望家庭关爱。虽然你不提,但幼年这段经历,是你的一生之痛。其实你也明白邹怡然是假妹妹。你就是图一个心里安慰,不是真的愧欠他人,而是水中捞月,望梅止渴。哪怕一点点慰藉,你也当是圆了梦。”   李斯文怔住。   握着她的手,甚至开始发抖。   他内心被砸开一道大口,当中压抑的情绪和过往,被人抽丝剥茧般地牵出。从来没有人,这样体恤他的灵魂。   周愫回头一看,李斯文眼眶红了。   她也跟着撇嘴,二话不说地把他抱紧怀里,“呜呜呜!你真是个小可怜!怎么办,又狼又奶,我真的拿你没办法!别哭别哭,以后我疼你好不好?”   李斯文不至于落泪,但悸动是真的。   他回抱周愫,低哑地应了声:“嗯。”然后亲了亲周愫的耳朵,“你知道吗,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   “想什么?”   “或许你不会属于我,但我这一生,一定属于你。”   周愫心里咯噔一跳,忽然来了灵感。   她隐隐兴奋地在李斯文耳边小声:“晚上,你可不可以自己……”   李斯文愣了愣,难得的心思复杂。   这个主人,很脱俗啊。   周愫真的是他的命中注定。   李斯文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把自己累瘫。   他躺在她怀里,周愫越看越喜欢,眼珠儿一转,调皮问:“如果把你现在的样子,拍给魏董看,他会不会明天就把你开除?”   李斯文呼吸仍粗,慢声说:“不会。”   “Why?”   “他会问我做了什么,然后分享给他。”   “……”周愫好奇:“你和魏董相处这么多年。”   “嗯,无话不谈,工作上的搭档,生活里的朋友。”李斯文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他衣服的尺寸,偏好的口味,每一个小习惯,甚至套的尺码,我都知道。”   “哇!!”周愫惊呼。   “别瞎想。”李斯文蹭了蹭她手臂,“我身在这个位置,这就是我的工作范围。”   “专业专业。”周愫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她没忘说正事。   周愫掰正李斯文的脑袋,命令他坐直,然后神色严肃道:“李斯文,我要正式通知你,从此刻开始,让你升级做我的男朋友。”   李斯文目光灼灼,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恐这是一场梦。   “你不懂的,缺少的,渴望的,我都会一步步教你。你要听我的话,不许乱来。比如从上海带回的这些礼物,那个包就要七万多,戒指也要小十万,以后坚决不许乱花钱明白吗!”周愫神色正经,“不是越贵重,越能哄女生开心。”   李斯文纠正,“不是女生,是女朋友。”   周愫噘嘴,“呐呐呐,还有,占有欲太强这一点,也要改。”   李斯文哑声,“我尽力。”   “我正常的异性朋友交际,你不能干涉。当然,我也会考虑你的感受,把我的同性,异性朋友,都介绍给你认识,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好。”李斯文眼底泛酸,“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主人。”   周愫搂住他脖颈,歪着脑袋,甜甜地笑,“我喜欢你叫我小公主。”   半晌,李斯文说:“我爱你,小公主。”   ―   按周愫的安排,两人的第一场正式约会,定在这周六。   李斯文太“寡”了,通俗点来说,就是太直男!什么都喜欢直接表达,比如那一次的礼物,周愫稍微算了一下价格,加起来就有三十多万。   李斯文在汇中集团不拿年薪,而是分红。   这么大体量的公司,他又在行政总秘这个位置,手中资源与权力自然不必多说。汇中高管层的待遇是不外泄的秘密。周愫私下问过李斯文,一年到底可以挣多少钱?   李斯文没说实数。   只说,魏董一家对我有知遇之恩,也从不薄待。早些年进军房地产,汇中开发的楼盘都以中高档为主,每一个楼盘,李斯文都有一套房。   至于存款。   李斯文自己都算不清,决定过两天加齐了,再把具体数字汇报给女朋友。   李秘书心思缜密,善于为他人着想。   他始终记得,周愫说,她父亲在大润发杀鱼,母亲卖包子。虽然上次在她家与俩长辈闲聊,他们身上的气质和谈吐,实在高阶。   周愫的话,他一向深信不疑。   行行出状元,高素质人才在哪一行业都不奇怪。还心比大润发的杀鱼刀冷?胡扯,周师傅明明平易近人。   李斯文虽在恋爱这件事上经验贫贫,但人情往来那是如鱼得水。周愫父母这一关,以后是必定要过的。不如早做筹谋,先行讨好老丈人。   思索半天,李斯文托朋友,给周祈正买了一样既贵重,又接地气的礼物。   ―   数日后。   周祈正下午没课,提早回家。正好快递小哥给他打电话,说有快递。   周祈正本以为是闺女的,可收件人分明写着他的名字。快递包装呈长条形,他好奇打开,哎呦!外包装甚是精美!   中国风,镂空木盒,上面还有龙纹祥云图案。   打开一看,把周教授的近视眼又闪深了300度!   ―   此时的周愫正在和厉可儿逛街,在两条裙子之间犹豫。电话响,周愫走到一旁接听,“爸爸。”   周祈正:“出事儿了闺女!”   周愫顿时紧张,“怎么了?”   周祈正仍没缓过神,“一位无名人士,给我寄了一把黄金做的、还镶嵌了宝石的杀鱼刀!!”   周愫:……   周教授痛心疾首:“究竟是谁!想暗杀我!!” 第86章 天使的礼物(李斯文(4)...)   番外-天使的礼物   其实李斯文的本意不在礼物的字面意思。   虽是一把刀, 但没有开过刃,且小巧精致,工艺了得。相比其实用性, 更似一桩收藏珍品。   真寄一把杀鱼刀, 李斯文还不至于这么傻乎。   不过周教授笔底春风惯了,文人墨客,免不得被这么锋利突兀的礼物吓着。所以言辞难免夸张了几分。周愫忙赶回家里,见到礼物本物后,亦是哭笑不得。   周祈正仔细研究快递来处, 寄件单上, 可惜是个座机号, 再无其他详尽信息。素青倒觉得礼物很是特别, 客观夸赞:“选东西的眼光挺好。”   好是好,可太贵重。周教授如拿烫手山芋,全然不知如何处置。   周愫悠悠说:“爸, 你先留着吧,也许这人是讨好你呢?”   周祈正直拍桌子,刚正不阿, “胡闹!有什么不能当面说, 非要用这种贿赂手段见不得光!”   周愫不乐意了,“什么见不得光啊,要真是阴险小人, 何必送这么贵的东西。”   周教授一想,有道理,“那他是, 有求于我?”   素青接话,“十有八|九。”   周愫若无其事地回房间, 门关后,再也忍不住地笑倒在床。她给李斯文发微信:   -我的文文也太可爱了叭!   李斯文:怎么了?   周愫说:明珠市再找不出第二个,会送这种礼物的人。   李斯文难得忐忑:伯父满意吗?我特意选了个与他工作息息相关的。   周愫忍笑:好像有点贵重。   李斯文:不是很贵,三十多万而已。   周愫:?   虽内心复杂,但她心软得一塌糊涂,又有些于心不忍。加之明晚要见面,为保护自己,她暂时没告诉他真相。   周六,天清气朗,适宜约会。   周愫提前一晚就交待好李斯文要穿的衣服,白色T恤,胸口还有一只淡蓝色的卡通小熊。起初,李斯文是抗拒的,作为汇中集团的第一行政秘书,素日以精英一面示人,这种可爱风绝不是他的风格。   但周愫一句话把他说动,“你爱穿不穿,反正这是情侣装,你要不想穿,这情侣也别当了,出门在外,我还是叫你一声领导比较合适。”   李斯文二话不说,直接套在了身上。   这样的他看起来,年轻又俊朗。颜值高的男人,什么风格都hold得住。周愫心满意足,心想着,或许晚上能安排一出“乖乖学弟”的情景剧?   约会之前,周愫先对他进行真心话环节――   “你以前跟女生约会,都去哪?”   “没约过女生。”   周愫震惊:“你约的男生?”   李斯文无语凝噎,诚实说:“男女都没约过。”   “那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处男啊?”周愫捂嘴,夸张得惊呼。   李斯文不觉羞耻,点头承认。顿了下,又补充:“你不也是吗?那又为何要装得如此有经验。”   周愫沉默片刻,悉心教导:“对女孩子,不能太直接,要委婉,要哪怕知道真相,也得不懂装懂,懂了吗?”   李斯文也不知该答“懂”还是“不懂”,受教道:“下次注意。”   “除了我,还和别人看过电影吗?”周愫又问。   “看过,陪客户的家属。”   “男的女的?”   “都有。”   数次旁敲侧击,周愫发现,李斯文的恋爱经历真的是零。   “我表现还满意?”李斯文忽反问。   “还行吧。”周愫不以为意。   “比别的男人,答得要好一些吗?”   “好很多。”   默了默,李斯文语气四平八稳:“那分别有哪些男人?”   周愫这才后知后觉,笑着打他,“李斯文!你又给我下套儿!”   李斯文笑而不语。   周愫神气得意,“我这么漂亮,被很多人喜欢也很正常吧。”   “那你,喜欢过别的人吗?”李斯文问。   周愫不瞒他,“喜欢过呀。我大学时交了一个男朋友,但他的内裤烂了好多洞洞,我一看到,什么热情都没有了。”   李斯文恍恍惚惚,“所以我们第一次时,你总看我的裤子,是因为心理阴影了?”   周愫娇憨而笑。   爱干净的男人,总是特别加分。李斯文甚至有点洁癖,他的袜子穿一双丢一双,每天都是新的。周愫在他衣柜里发现了两大纸袋崭新的棉袜,相当奢侈。   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周愫安排的全是年轻人的项目。   她带李斯文去网红奶茶店,排了一小时队,就为喝一口草莓沙冰乐。周愫眼亮如星,期待他的赞许:“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喝!”   为确保严谨,李斯文又抿了一口,客观说:“一般。”   周愫无语,捏了捏他的脸,“你应该说,超好喝!毕竟女朋友排了这么久队才买到的!”   李斯文:……   女孩子的思维是这么口是心非的吗?   他默默记在心里,然后乖乖改口:“嗯,甜甜的,像红糖水,超好喝。”   周愫这才满意地勾了勾他的手。   第二站是去电玩厅,周愫热衷抓娃娃,换了五百个币,奈何技术不佳,没一小时,就霍霍完了,且没有抓中一只。   不过,周愫似乎并不沮丧,悠悠荡荡地在每个娃娃机前流连。李斯文认真提意见:“喜欢娃娃?那我去给你买,还不用费这个力气。”   周愫冲他眨眨眼,“这是乐趣,懂了吗?”   李秘书似懂非懂。   周愫笑着晃了晃他的手臂,“不急,以后慢慢□□。”   第三站是去密室。鉴于李斯文的名校毕业高智商,周愫特意选了难度与恐怖程度都大的一个剧本。   可没想到,李斯文全程面不改色。   甚至NPC出来时,他眼都不眨,还跟他闲聊起来:“哥们儿,做这个辛不辛苦?”   NPC一愣,“还,还行。”   “月薪多少?五险一金买了吗?”   “五六千吧,买了社保,别的不知道。”   “多看看劳动法,维护好自己的员工权益。”   NPC感觉心暖,“谢谢你啊哥。”   “不客气。”李斯文指了指周愫,“这是我女朋友,她怕鬼,麻烦您到时离她远一点,出来后我请你喝红糖水。”   “放心!”   一旁的周愫,切实感受到了来自超级直男的呵护与关心,实在是太刚了。而那些机关关卡,在李斯文这根本无难度。半小时不到,两人就通关。   出来后,周愫神色一言难尽。李斯文紧张,“怎么了,我哪里没做好?”   周愫叹气,“如果女生带你玩密室,肯定是想被你保护,小鸟依人懂不懂?”   李斯文恍悟,深感懊悔。   不过,接下来的逛街环节,他倒是非常达标。周愫多看了两眼的,他都记在心里,并趁她去洗手间的功夫,悉数买了回来。   逛了一圈,满载而归。   李斯文问:“第五站,我们去哪里?”   周愫已经累得不行,搂着他的脖颈耍赖撒娇,“我脚好痛,我不想走了,但我还不想回家,我特别想跟你待一块儿。”   李斯文深切怀疑,这是女朋友给的约会小结测试。   他想了想,说:“我来安排。”   李斯文带周愫去了新古典。   一家足浴按摩连锁店。   周愫咋舌之余,也渐渐发现这里的别有洞天。她大开眼界,“现在足浴按摩竟然如此高端了?”   倒也不是高端,应该是体贴细致。   各种各样的吃食,南北风味兼具,灌汤包,手工蒸饺,提拉米苏和牛角烤面包,养生粥更不必说,七|八种任君选择。再就是切片的水果,码放得齐齐整整。   休息区的超大投屏轮番播放最热综艺,周愫惊奇地发现,旁边竟然还设了K歌房。   李斯文安排的约会,令她倍涨知识。她忍不住感慨,“这性价比也太高了吧!”   李斯文却紧张问:“你喜欢吗?”   周愫真心实意地点头:“喜欢啊!能吃能喝能玩,还能养生按摩身体健康。”   李斯文便放了心,并当即充值了五万块,成为这家店的顶级VIP。   周愫不忍纠错,他的表现谨慎又紧张,看着挺让人心疼。她心想,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下一个目标,就是改掉他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   初次情侣约会,圆满结束。   晚上,周愫睡得早。   李斯文待她沉眠后,才轻手轻脚地下床去书房,在笔记本上逐条记录:   1、抓娃娃是情趣,是幸福感,而非娃娃本身。   2、女生带你去鬼屋,是想小鸟依人,此刻只需准备好怀抱就行,其余的别多问,把嘴巴闭上。   3、愫愫喜欢21号技师,三连夸,夸她手上力道合适,下次必点。   4、充值的时候,愫愫神色微变,虽不说,但应该是不满意。   这一点,李斯文特意拿红笔着重圈出,并进行详细批注:   注意,下次充值金额,要更多一点。   ―   在周愫的引导下,李斯文越来越懂得如何当一个有情趣的男朋友。   每天早上,她的工位上都会收到一束新鲜的香槟玫瑰,淡粉色花瓣上还有露珠,铭牌卡片的寄语:   No one but you   无人及你   同事直呼浪漫,问周愫,你交男朋友啦?你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周愫闻着花香,笑容掩在花束中,眉眼平和温暖,“他呀,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此刻,很好很好的李斯文,正从她身边路过。一眼投递,目光短暂交汇,是隐匿的、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绚烂烟火。   十分钟后,李斯文收到周愫的短信:   -文文,我超爱你的!   李斯文嘴角不由上扬,回复:   -我比你,更爱你。   办公桌后的魏驭城抬眸,目光落向他身上两次,李斯文都未察觉。最后,魏驭城不悦地叩了叩桌面,他才正襟危坐,心领神会地低了低头,“抱歉,魏董。”   魏驭城没多说什么,只吩咐了一件事:“你收拾一间办公室出来,过几天,林疏月来办公。”   李斯文颔首,“好。”   他把这件事交给了周愫,周愫是细节控,也热衷于装潢布置。随口一问:“行政部的新员工?”   李斯文暗示:“不是,但你可以与她搞好关系,百利无一害。”   周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久之后答案揭晓,原是未来的董事长夫人。她不由感慨,李斯文通风报信的消息,比那把黄金杀鱼刀还有含金量。   两人的办公室秘恋稳稳妥妥地持续了一个月。   这天周愫回家,就听周祈正兴奋地告诉她:“送杀鱼刀的人找到了!原来是黄波那孩子啊。”   周愫:?   “我四处问人,没一个承认。想起他,没想到他竟承认了。”周祈正颇感欣慰,“做好事不留名,这孩子品格不错。他对你有好感,愫愫,你要不要试着接触一下?”   周愫要笑不笑,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她连电话都不想打,开车直接找去了B大,让黄波立刻到校门口来。   黄波难掩高兴,周愫却直言不讳,“你是有什么毛病吗?不是你送的东西,你承认个什么劲儿?”   黄波脸色一僵。   周愫不给他留脸面,“想在我爸那儿有个好印象?你也太虚荣虚伪了吧。也不掂量掂量,那份礼物,自己送不送得起。”   这话有辱男人自尊,黄波硬撑着反驳:“你不要瞧不起人。”   “我就是瞧不起你怎么了?”周愫俨然一只要爆炸的小辣椒,“也不看看你做的事,值不值得被瞧得起。”   黄波不占理,也不敢太辩解。   周愫说完,踩着高跟鞋潇洒而走。   到车里,她给周祈正打了个电话,深呼一口气,容不得旁人揽了李斯文的功劳。她说:“爸,明天晚上,我带男朋友回家吃饭。”   并且跟李斯文坦白,自己父母不是大润发杀鱼的,也不是做包子的。   李斯文良久没吭声。   周愫自觉愧疚,垂着脑瓜子,偷偷瞄他脸色。   李斯文倏地叹气,无奈说:“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那刀要回来吧。”   周愫:?   她家文文的脑回路真的很直男。   另一边,周教授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陈设,才逐渐消化周愫的男友是她领导这个事实。素青倒是高兴极了,张罗着买菜做饭,并且在她的老闺蜜群里通知:“愫愫带男朋友回家,明天给你们直播啊!”   李斯文这种女婿,太拿得出手了。   次日,他也不负所望,一身短款杏色风衣清爽俊朗,与周愫同时出现时,简直郎才女貌。素青一万个满意,笑眯眯地让他进门坐,并让周愫过来厨房打下手。   客厅里,只留周祈正与李斯文。   空气中,漂浮着一丝丝小小的尴尬。   周祈正偶尔瞄一眼他,发现李斯文眼神温和,嘴角含笑一直礼貌注目,便又飞快挪回眼,清了清嗓子,“那个,喝茶,喝茶。”   李斯文手持骨瓷杯,听话照做,然后主动说:“伯父,上次的礼物,是我唐突,请您原谅。”   周祈正摆摆手,“太贵重了,送就送吧,也是你一番心意,下次要跟我说一声儿,我也不至于慌神,还闹了个这么大的误会。”   李斯文颔首受教,“第一回 见您,我就被您的气韵折服。您既有‘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细腻箴言,又有‘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的侠客气场。恰好我朋友是珠宝行业的,那把刀再合适不过。一时冲动,就赠与给您,是我莽撞。”   周祈正被哄得心花怒放,“哪里哪里,我太喜欢那把刀,这不就是宝刀未老嘛!斯文,你真的很会挑。只是以后,不许再送如此名贵的礼物,没事的时候,和周愫一起来吃饭。别拘束,这儿就是你的家。”   李斯文立刻起身敬茶,“伯父,那以后就多有打扰了。”   厨房门口的周愫,听得那叫一个心服口服。李斯文身上的对立反差面太多,时而简单,时而八面玲珑。就这几句话,能把周教授彻底收买。   就这一顿饭的时间,李斯文知道了周愫生下来6斤6两,知道了她小时候学跳舞劈叉骨折过,知道了她的钢琴拿过全国级别的第一名,知道她高中时追星丢了钱包,此后就成为了这位明星的黑粉。   这样的周愫鲜活,可爱,真实,李斯文已能勾勒出她从小到大的模样。   周愫汗如雨下,不停给周教授夹菜,苦恼道:“爸,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恰时,李斯文举杯敬酒,“伯父,我干了,您随意。”   爽快如他,深得周祈正欢心,酒暖肚,索性把闺女的糗事全盘托出。倒是素青,不免多劳神,试探地问:“斯文,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李斯文说:“我自幼是孤儿。”   素青意外,“啊,那抱歉了。”   “没关系。”李斯文笑了笑,“这是事实,没什么不能提的。”   家宴温馨,气氛欢愉。   李斯文走后,周愫送完他回到家,父母果然坐在沙发上等她。   周愫被这阵仗吓到了,皱眉惊呼:“不是吧爸妈,李斯文还不能令你们满意?!”   周祈正连忙举手,“我满意!”   素青无语,“你们父女俩看我做什么?我难不成是恶丈母娘?”   周愫放了心,都自称丈母娘了,可见大问题没有。   不过素青也确实有忧心之处,“他的身世是很悲惨,不是妈妈偏见,但你是我女儿,我难免多一份担心。斯文,他性格上没有什么缺陷吧?比如独处时,会不会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   周愫表情无辜,“一般都是我勉强他。”   老两口:……   不过,得意一时,后悔一世。周愫主动招认,她这“刁蛮”形象深入父母心,加之李斯文在长辈面前人如其名,根正苗红大好青年,又有可怜身世加持,周家父母一致认为,是女儿欺负他更多。   周愫委屈巴巴,“也不知谁才是你们亲生的。”   人前受的心酸,都在晚上的李斯文身上弥补回来。周愫提的要求,他都做到。有一段时间,这小妮子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简直痴迷让他自己……嗯。   李斯文表示压力很大。   第二天,办公室里甚至多了一包久光贴。   两人的办公室恋情,持续了小半年。这小半年里,身边发生了许多事,最值得观摩的,就是魏董的追妻之旅。   周愫谨听男友教诲,在林疏月最迷茫的时候,给予她帮助。抛却其它,她也是很喜欢林疏月的性格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的,集团里有周愫的八卦流传。说她和李斯文在谈恋爱,并且是她蓄意勾引,什么脖子上有好多吻痕,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周愫平日在集团里的人缘不错,稍一打听,对传播流言的人很快心里有了数。就是那一个在工作时,怪周愫没有通情达理的人。   这事甚至传到了魏驭城耳里,那日他问及此事。李斯文却斩钉截铁道:“不关周愫的事,人是我追的。”   如此明显的情绪外露,是他这位沉稳总秘从未有过的。于是,魏驭城只敷衍地提醒了句:“注意影响。”   且周愫这边,更加无所谓了。   每天照常上下班过日子,心情好的不得了。她还反过来劝李斯文:“嘴长别人身上,爱说什么我哪管得住,我是怎样的人,我清楚就行了。我不想跟这群傻瓜论短长,简直是在浪费生命。”   恣意潇洒的周愫,李斯文一样很喜欢。   也是这一刻起,他心里有了打算。   没多久,他独身一人前往周愫家。当周祈正和素青看到摊了满桌的红本绿本时,怔然。   李斯文这天西装革履,穿着正式,语气平静,“伯父伯母,这是我名下的所有房产,以及我的基金、股票账户,和一些别的投资项目。这边是我的存款,数额全在上面。”   周祈正震惊,“斯文,你这是?”   李斯文目光坦荡,“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也没有什么可照拂的亲戚。周愫跟了我,是委屈她。我能做的,就是把我拥有的,都让她知道。至少,让她有路可退。伯父伯母,也请你们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的,给愫愫一个好的未来。让她衣食无忧,让她更像一个公主。让她,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周祈正和素青面面相觑,再看向李斯文时,都长叹一口气,“你这孩子,也是不容易。我们愫愫娇生惯养,脾气不太好,平日一定没少给你添麻烦。”   李斯文笑了笑,“不叫麻烦,是我该做的。”   素青点点头,“愫愫找到你,也是她的福气。以后呢,你们要互相体谅,互相扶持,也不必太惯着她,做错的,还是要纠正,这样才能共同进步,一起把小日子过美满。”   就这样,李斯文以绝对的坦诚,赢得了周愫父母的信任。   很长一段时间,周愫一直追问过程,李斯文省去这一段,没有告诉她。也是很多年后,从父母口中得知,他压上全部家当,求娶心爱的女孩儿。   说来滑稽,奔赴另一种未来,不是以领证开始。   周愫看上了一套婚纱,说趁她最近瘦了,前凸后翘正合适,赶紧把婚纱照先拍了。李斯文不愿,他想去法国旅拍,让周愫有他之后的生活,一想起,就都是精彩完美的回忆。   周愫被说服,但还是想试橱窗里的那套婚纱。   出来后,她站在圆镜前,转身对李斯文笑,“快点!叫小公主!”   李斯文愣了愣,被美的。   他一字一字说:“不是仙女,是老婆。”   周愫穿婚纱的样子,李斯文偷拍下来,并发了一条朋友圈,非常直男地官宣――   [爱妻.周愫]   汇中员工:???   卧槽!他俩竟直接结婚了??   太他妈震撼了!!   周愫看到这条动态下,数百条评论,笑倒在李斯文怀里,“你说,我明天去公司,会不会被围殴?”   “嗯?”   “你不知道吧,你是很多人的梦中情郎。”   李斯文平静道:“那也没办法,已经被你糟蹋了。”   周愫笑得乐不可支。   灵感一闪,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啦,一直想问你,回回都忘记。”她仰着脸,看向李斯文,“你那套公寓的房门密码191758,既不是你生日,也不是我生日,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仔细想想。”   周愫眼睫眨了眨,蹙眉摇头,“想不到。”   李斯文将她拥得更紧,轻声落话她耳边,“4月19日,17点59分。”   周愫先是茫然,安静一阵后,她惊呼:“是不是,你和可可相亲那天!”   李斯文纠正:“不是和她相亲,是,我遇见你。”――   那一刻你出现。   你叫周愫,是天使的礼物。 第87章 烈焰鸳鸯(人间值得。...)   番外-人间值得   初春换季。   今天有一台手术稍复杂, 陈熙池近七点才出手术室。刚准备换衣服下班,夏初给他打来电话,十万火急的语气:“你还在医院吗?”   陈熙池:“你慢点说, 我在。”   夏初:“月月的弟弟跟人打架, 一脸的血,他不敢跟家里说,我让他来找你行吗?”   陈熙池已经往楼下走,“你让他先去急诊,我给今天的值班医生打电话。”   他到急诊, 一眼看到了钟衍。   其实他和钟衍也没见过面, 但凭借这一脸的血以及虽狼狈但依旧出众的气质, 陈熙池便锁定了目标。   陪同钟衍来的, 还有一个同龄的女孩儿。   钟衍疼得龇牙咧嘴,护士一上药,他就哎呦哎呦叫唤, “你都不关心我!”   女孩儿气质清冷,此刻既无奈又无语,“我怎么没关心你, 我都陪你来医院了。”   钟衍说:“我本就是替你出头才受的伤, 你陪我是应该的。”   女孩儿匪夷所思,“你到底为我出什么头了?”   钟衍哑声。   这事说来话长,他进C大后, 也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平日偶尔一起吃吃玩玩也就罢,钟衍也不会走心。这帮哥们在一起插科打诨,有的话也说得很过分。   昨日钟衍偶尔听到, 其中一个他最看不惯的富二代大放厥词,说明儿就让隔壁B大舞蹈系的系花做他女朋友。   友人当即嘲笑:“就你这样的, 还追苏汐?”   富二代颜面受损,气急败坏道:“你们等着瞧,生米煮成熟饭,看她答不答应。”   正路过的钟衍,飞起一脚就踹翻了空了的垃圾桶,咣咣响,隔空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可凶悍。那富二代莫名其妙,“发疯了吧!”   钟少爷的脾气一点即燃,也不管什么面子往来,冲上去狠狠给了他一拳。两人扭打半小时,双方均挂彩,只不过富二代更惨,据说牙齿都打松了两颗。   “我他妈让你嘴贱!再贱一个你试试!”钟衍擦了把嘴角的血,一头黄毛炸飞。   胆小的同学悄悄问:“究竟是为什么?”   “这你还不知道。”同学更小声说:“钟衍也是苏汐的爱慕者呗。”   舞蹈系的苏汐,像晨间露,秋夜月,身段和气质太出挑。和钟衍明明不像一种类别的人,但此刻坐在一起,又奇异地般配和谐。   “你不说,我就走了啊。”苏汐冷冷睨他。   钟衍心里那叫一个委屈,贼酷地别过脸,“走,你走吧。”   苏汐站起,转过身。   钟衍忽然出声:“别走!”   她顿步,然后听见拽哥别扭的声音,“我身上没一分钱,你别不管我。”   陈熙池双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心里忽然吹过青春的风,并且拍了一张照。拽酷男生和小仙女,然后发给了夏初。   夏初回信快:咦?胳膊腿没断?还有佳人陪伴?   陈熙池用词严谨:暂时看着只有外伤,待会我去查一下他的检查资料。   陈熙池:他们俩,很青春。   夏初翻了个白眼表情包:陈医生,是你老了。   钟衍惹事打架英勇负伤,本想着投奔靠谱的同盟,可不曾料,他嘴甜回回叫小姐姐的人,是个没啥原则的,转头就把他给卖了。且几经传述加工,话递到魏驭城耳里就成了:   钟衍不学无术,为爱争风吃醋。   落魄身无分文,半夜医院哭诉。   钟衍这伤得每天换药,所以第二天,就被魏驭城逮在了医院里。依旧是舅见打的戏码,钟衍心里有苦难言。   魏驭城恼火,“本以为你变好了,想不到又犯了老毛病,是日子过得太舒服还是我几天没揍你了?我送你是去念书的,不是当混混的。”   钟衍闷不吭声,低着脑袋,心里那个苦啊。   魏驭城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究竟为什么打架?”   钟衍心说,绝不能让舅舅知道是为了个女人,那样也太不酷了。他心一横,说:“手痒?”   魏驭城脸色如黑云压城。   忽然,一道清透的女声从拐角处传来:“药开好了,我给你倒了水,你现在就吃一次。”   魏驭城寻声抬头,脸色顿时缓和。   苏汐脚步迟疑,目光落向钟衍。   钟衍吊儿郎当依旧,手肘往魏驭城那边拐了拐,“我舅,快叫魏大老董!”   魏驭城一眼施压,火星子直冒。再转向女生时,又瞬间温和,“一直是你在照顾钟衍?劳烦你了同学。”   苏汐灿烂一笑,“您好,没关系的,举手之劳。”   一旁的钟衍哼唧,“对谁都客气,对我就这么凶。”   两人同时望过来。   钟衍委屈要命,“就是你俩!”   也不知为何,因为苏汐的出现,魏驭城看这个逆子都顺眼了些,倒也没多说重话,只让李斯文帮他办理了转院,便走了。   钟衍:“你知道我舅最后看你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吗?”   苏汐:“他看我了吗?”   钟衍:“我说看了就看了。”   “……好吧,那是什么意思?”   钟衍眨了眨眼,“你上我家吃一次饭,他就给我涨一倍零花钱。然后我把这涨了的零花钱,分你一半,怎么样,要不要合作?”   苏汐哦了声,无辜道:“可是我家又不缺钱,我的车比你的车还贵。”   钟大少爷一脸黑。   苏汐挑挑眉,背过身,再也忍不住嘴角浅扬。   ―   今年明珠市的夏天来得早,清明一过,温度就跟蒸笼似的,一天比一天热得离谱。   周五这天,林疏月约夏初小两口吃饭,也是感谢陈熙池对钟衍的照顾。陈医生温文尔雅,总是安静地聆听闺蜜间的趣聊,见谁的水杯空了一半,便默默地帮忙续上茶水。   之后,他去洗手间。   林疏月拍拍夏初的手,“你们怎么样啦?”   夏初难得羞赧,“他昨天跟我求婚了。”   林疏月长舒一口气,“你总算开窍了,再这样吊着人家,人家不陪你玩了,看你上哪儿找这么好的男人去。”   夏初双手撑着下巴,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太阳花。   聚完餐,林疏月有司机来接。夏初挽着陈熙池的手去江边散步消食,“你都不知道,我姐们儿对你的评价有多高,一个劲地夸你,我都觉得她叛变了。”   陈熙池严谨纠正:“她那不是夸,只是在陈述事实。”   夏初掐了把他手臂,“N瑟!”   江面辽阔,风轻拂面,正是人间好时节。   陈熙池问:“当初,你为什么会追我?”   “你帅呗。”夏初眼珠一转,敷衍了事。   陈熙池声音平静,“是因为你跟人打赌。”   夏初:……   别提了,都是糗事。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尖,“也不算打赌吧。”   夏初的爸爸在内衣行业有点名号,时常会有应酬局之类的,有时候夏初不得不去。忘记是什么事由,那天夏初和几个做作的富家小姐起了争执。她气得够呛,睚眦必报的小辣椒性格,注定她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找人调查,查到了其中一个在追一个医生,可高岭之花太难到手,成天苦兮兮的。夏初能有什么坏心思,当然是要气死她――你追不到的人,姐姐我信手拈来。   她与陈熙池的第一次交集,是她瞄准目标,挂了他的号,然后在诊室里假装晕倒,被陈熙池抱了起来。   夏初在他怀里虚弱地哭哭,“你身上什么味道呀,好好闻哦。”   陈医生垂眸,那一刻,窗外阳光恰巧打在他脸上,目光如盛满清辉,如此深邃迷人。夏初连忙闭眼,小心脏嘭嘭直跳,心率降不下来了。   追忆往事,夏初说:“其实你也挺好追的嘛,我也就追了你,三天?”   陈熙池弯了弯唇。   夏初不知道的是,三天已是他的忍耐极限。因为一而再,再而衰,事不过三,他真怕她不再追了。   陈熙池高冷地“嗯”了声,“三个月后,你不就把我甩了吗?”   夏初轻咳,“打住!”   “有什么好打住的,我只是让你明白一个道理。”陈医生如做学术研究,严肃又认真。   夏初不由紧张,“陈博士小课堂开课了。”   陈熙池看着她说:“不管三天还是三月,三年后,你还是成为了我的妻子。”   夏初愣了愣,脸如火烧云,“干吗,笑话我啊。”   “不是。”陈医生握紧她的手,“是我一生之幸。”   ―   秋霜至,明珠大道两旁的梧桐叶落了一地,远远看,像铺了满道金黄的松软面包。   月中旬,魏驭城一家去了一趟青海。   顾虑林余星的身体,这次没有去太偏远的地区,就在祁连山山脚下看草原。骑马牧羊,时间都被拉慢。小魏同学已经四岁,缠着钟衍不停问十万个为什么:   “草原为什么会有草?”   “因为草包场了,是这里的顶级VIP。”   “东边的草为什么比西边的绿?”   “东边在哪?”   “为什么我爸能找到我妈这么好的女人?”   “因为你妈视力不好。”   语毕,钟衍只觉背后阴气森森。   魏驭城憋着火,“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钟衍:……   而小魏同学一溜烟跑没了影,去找林余星玩儿了。   晚上,酒店方安排了特色晚饭。   烤全羊,升篝火,身着民族衣饰的当地牧民载歌载舞。林疏月怕膻,都没怎么尝。倒是小魏同学爱吃肉,坐得笔直,吃相俨然小绅士。   林余星推了推钟衍的手,“跟我外甥一比,你简直是恶狗吃食。”   钟衍吃得一嘴油,二话不说就往林余星衣袖上糊。   林余星推不开,搬出救兵:“姐夫!”   钟衍靠的一声,“小子长本事了啊。”   一旁的小魏同学萌萌地凑过来,“小衍哥哥,我们有一个共同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钟衍:“长得帅?”   小魏眨眨眼,“我们都有一个超好舅舅。”   钟衍:?   他脑子绕了两圈,才反应,这小孩儿太精了,拐着弯地讨好魏驭城和林余星呢!魏董眉眼舒展,一把将儿子抱起,“乖。”   钟衍也无意识地把头凑过去,魏驭城却嫌弃,“这黄毛扎眼,离我远一点。”   钟衍在青青大草原仰天长啸,“这辈子,我的家庭地位还能不能进步了?!”   据说,这天晚上有流星雨。   按经验,多半是看不到。但年轻一辈们却很兴奋。钟衍和林余星也不例外,裹得厚实,去户外等流星雨。   西北昼夜温差大,钟衍搓着手,哈着气,问:“你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要选来青海吗?”   林余星侧过头,“为什么?”   “因为我和舅舅一直记得,那年在三亚,你说你有四个愿望。”   想拼齐一百个乐高。   想看到大海。   想看流星。   钟衍笑着说:“不管这一次能不能看到,就当带你实现愿望。”   林余星眼眶微热,哪怕明天就是生命尽头,也无憾了。   “啊,忘了,你的第四个愿望是什么?”钟衍问。   林余星笑,“早就实现了。”――   姐姐一生幸福。   ―   四季似有心灵感应,这一年的初雪,也来得比往年早。   李斯文最近忙得够呛,为了城北的一个高铁项目脚不着地。合同落地后,终于得以松一口气。此时,已调到集团法务部的周愫,提早半小时给他发信息:   -文文,礼物我已经准备好啦!   他们今天要去明珠苑,看望怀孕的林疏月。   下班后,夫妻共乘一车,李斯文问:“你买了什么?”   “宝宝衣服。”周愫拿给他看,是一个国外的小众品牌,纯棉极简的基础款礼盒。   李斯文发现,“好像是女孩儿的?是不是太早了?”   “无关早晚。”愫愫老师又开始上课:“月月早说过,魏董特别想要个闺女,不管最后是男宝还是女宝,至少这是我们的美好祝愿。”   既然说到此,李斯文轻推鼻梁上的眼镜,“我会问林老师要一些随身物品。”   周愫:“怎么啦?”   李斯文按最近在备孕论坛上查阅到的一些资料总结:“这叫,接好孕。”   周愫忍不住红脸,“你这么想当爸爸呀。”   以她对李斯文的了解,他是个感情观很“薄”和“单”的人。她一直以为,李斯文不是那种热衷亲情的男人。周愫觉得反正还年轻,过几年二人世界也未尝不可,所以都闭口不提备孕计划。   李斯文说:“当不当爸爸我还好,可一想到,世界上多了一个我和你的结合体,这种感觉也挺奇妙。”   “有什么可奇妙的。”周愫嘀咕,“不就是一个臭宝宝。”   “别人家的,是臭宝宝。”李斯文认真纠正:“但我们的,一定是乖宝宝。”   周愫抿抿唇,笑着对他说:“乖不乖都好,反正,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和我一起来爱你的人。”   李斯文耳热,继而四平八稳地靠边停车。   周愫莫名:“怎么啦?”   李斯文解开安全带,倾身越过中控台,深深吻住了她。   ―   林疏月觉得,这次怀孕一定是在青海那几夜。魏驭城想了想,合理否认:“那家酒店设施一般,隔音一般,所以我都发挥好。”   林疏月睨了丈夫一眼,“这跟发挥有什么关系?”   魏驭城说:“应该是去青海前就怀上了,你记得吗,那几日我休息,你把我关在房间没日没夜的……嗯。”   林疏月笑着拿手去捂他的嘴,“得了便宜还卖乖,讨不讨厌。”   魏驭城怕她摔着,下意识地用手虚虚掩护,挪了挪姿势,让她躺得更舒服些。林疏月鼻子痒,就着他的胸口蹭了蹭,白皙的皮肤一下泛了红。   也不知怎的,这一次,她孕吐反应剧烈,而且特别容易过敏。刚怀上那时,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吐,有一次吐到胃抽筋,直接送进了医院。   魏驭城心疼得要命,头三个月,尽量在家办公,一直陪着她。不过生命很神奇,孕4个月的第一天,林疏月什么不良反应都没了。   她心里一直有预兆,这个娃,可能还是个男宝。   不过魏驭城仍是无所谓,“男女都好,第一你要平安,第二他健康就行。”   只不过,娄女士可不这么想了。   她的希望之火被重新点燃,几度去了五台山烧香求佛,磕头磕得比谁都虔诚,菩萨呀菩萨,一定要保佑月月这次生的是女儿哦!   小魏同学四岁多了。   婆婆依旧是那个可爱的婆婆。   除了孕早期受苦,林疏月直到生产,都非常顺利,甚至开指的阵痛都没承受太久,羊水提早破了,她还特淡定地下楼告诉魏驭城,“我要生了。”   魏董手机一滑,腾的一下站起,难得的失去稳重。   出发前,小魏同学刚在AI线上与外语老师学完今日份的口语课。他小跑出来,像个小小男子汉,非常给力地抱了一下林疏月,“妈咪加油!”   魏驭城一时兴起,忽问儿子:“你说,会是妹妹还是弟弟?”   小魏同学气定神闲,“妹妹。”   医生从产房出来,手里抱着小小人儿,笑着说:“魏董,恭喜您,是位小公主。”   这一次,可爱的婆婆终于得偿所愿。   魏驭城虽然已有当爸的经验,但第一次抱女儿时,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软软的,糯糯的,像一颗淡粉色的宝石。   儿子叫小小魏。   魏驭城给闺女的小名,延取了林疏月名字中的一个谐音字,叫小小酥。   他对林疏月说:“从此以后,有爱人,有与你更亲近的人,我希望林老师,永远开心。倘若有一天你对这个世界失望,也没关系。只要你允许我进入,我就会为你创造一个无所不能的新世界。无论何时,只要我在。”   那是林疏月第一次在月子里哭,也是最后一次。   她握紧魏驭城的手,心说,你出现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已开启了新的旅程,沿途与君携手,步步皆是风景。   ―   又一年除夕夜。   钟衍已开始实习,年三十的下午才风尘仆仆到家,他瘦了,高了,安静不说话的样子,气质似乎也成熟了些。林余星惊叹:“衍哥,你变帅了诶!”   钟衍狂跑至镜子面前,左右摆脸,“是吗!哪里变化大!快快快,给我拍个照!我要十连拍发给苏汐!!”   林余星:……   能收回刚才的话吗?   小小酥刚被哄睡,魏驭城和林疏月下楼,同时做了个一样的嘘声动作:“小点声音!”   窗外爆竹声声,春晚欢声笑语。   林余星问:“衍哥,新的一年,你有什么心愿吗?”   钟衍脱口而出,“努力奋斗,重新做人,向我舅看齐!”   魏驭城颇感欣慰,鼓励的目光落向他。   钟衍暗喜,知道待会的红包,有戏了。   “你呢,姐?”林余星看向林疏月。   林疏月笑意盈盈,“希望你们平安。健康。永远生活在爱里。”   最后的目光,都落在魏驭城身上。   魏驭城神色温和,依旧俊朗如清辉,岁月厚待,丝毫不见时光的痕迹。他的手在桌下,与林疏月紧紧相牵。   “那就,你姐的愿望都实现。”魏驭城转过头,与林疏月对视,“以及,在我身边每一天。”   一生一世,比翼连枝――   我与你,永坠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