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好难追》 作者:南休   文案:   唯筱第一次见周易宁那个晚上,有女生拦住他的路告白。   男人微扯着嘴角,路灯暖黄的光照在他的身上,也显得凉薄。她看见他笑得一脸和煦地说:“我啊……同性恋,喜欢男的。”   后来,唯筱苦追周易宁一年半,被他无数次以这句话委婉拒绝。   决定放弃时,她低头自嘲:“我知道,你喜欢男的。”   说完忍泪转身,男人拽住她的手腕,动作缓慢地掀眸,撞上她的视线,“那你把我掰直不就得了。”   唯筱掰了,周易宁直了。   -   唯筱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改变周易宁的那个人。   但她决没想到,她不仅不是能改变周易宁的那个人,反而是被他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的那个人。   分手那天,大雨磅礴。   两个人站在昏暗的雨幕里。   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人的身上,唯筱躲开他的手,“别碰我,恶心。”   “我碰你……你觉得恶心?”下一秒,他咬着她的唇,铁锈味在唇间肆虐。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靠近,他攥着她的下巴哂笑,“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恶心?”   话落的那一瞬间,“啪”的一掌,落到了人的脸上。   周易宁被打得微微侧过了脸,雨水顺着脸颊往下,他舔了下唇角。“唯筱,是你先追的我。”   唯筱冷笑,红着眼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也是我先不要的你。”   所有人都以为周易宁放浪形骸一生浪荡,却没有人知道,他也曾微颤着身体,拽着一个女人死死不放,低头说“对不起”。   *以上只是一个小片段,不是追妻火葬场。   *破镜重圆,甜文。   *腹黑心机不要脸×随性不受气大小姐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现代   搜索关键字:主角:唯筱,周易宁┃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追我我追你,老鹰追小鸡   立意:大家要学会追求自己的梦想! ======== 第1章 难追   九月上旬的京华,夏末初秋,阳光燥热,微风开始夹卷凉意。   唯筱熟门熟路地开车进了京大,靠路边划的车位停了车。   树荫和阳光交接成明晃的分界线,她下车走了两步,抬头望了眼天,刺得双眼眩晕了半晌。   京华大学是百年名校,校内的常青树享誉全国。   水泥路被树荫遮得严实,透过树缝落下的几缕阳光像是忙里偷的闲。   唯筱直直盯着太阳望了两秒,一时半会儿没缓回神。从上午十一点醒来起,脑子就晕乎乎的。昨天晚上做了一整夜的梦,睡一觉起来比没睡觉还累,不仅累,还头重脚轻整个人犯晕。   她索性蹲在水泥路和旁边草地之间凸出来的石块上,脑海里晃过昨天晚上的梦。   她去年大学毕业,出国念了一年的研究生,前不久刚回来。   毕业即失业,这个魔咒显然没放过她。   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铃声打断她的思绪。唯筱看了眼来电人,视线盯着水泥路的纹理发怔,有气无力又懒散地拖着尾音开口:“三-毛-以-上-的-借-贷-不-要-找-我,五-毛-以-上-的-活-动-不-要-叫-我——”   打电话来的是她发小,林子扬。   唯筱蹲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另一头的人瞎几把乱扯,“有事说事,我忙着呢。”林子扬说了几句,唯筱仰头,眼睛恢复清明,站起身沿着树荫走。“今天不太行,我来京大了。”   “吃什么饭啊,太远了不去,累。”   “行,一一来么?”   一一是邑桑,唯筱的另一个发小,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   “她来京大了?”反问完,她想到什么,当自己刚才那话没问直接道:“那待会我和她先汇合,你估摸着时间到点了过来?”   “嗯,挂了。”   唯筱挑着近路,穿过两个教学楼,走了十几分钟,到达自己的目的地:京大融知图书馆。   接唯校长通知,唯筱同志需于今日下午五点之前抵达京大融知图书馆办理正式入职手续。自此,唯筱彻底摆脱长达将近三个月的无业游民身份,成为社畜一员。   京华大学融知图书馆的藏书量在全国图书馆里数一数二。整栋图书馆有六楼,占地面积三点二亩,透明玻璃设计,呈环形状。   唯筱停在教学楼侧门,失了神似地站定在原地,盯着不远处的图书馆看。   没了树荫,阳光晃眼。   她眯了眯眼,回过神,抬手挡在额前,往图书馆正门走。和带着她介绍工作的人在图书馆里逛了一圈,她被安排在二楼的书库服务台。“图书馆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第一次来可能会有点晕,以后多走几次就熟悉了。”   唯筱自从走进图书馆后,一路下来没怎么说话。闻言抬头,扯着嘴角尴尬地附和着笑了笑,应了声。   唯筱仰头,朝四周望了一圈,视线往四楼内侧玻璃栏杆瞥了眼。   这座图书馆,她不是第一次来。   与之相反,虽然她不是这里的学生,但她来过的次数,多得连她自己都记不清。   甚至于。   这座校园,对她而言,比她的母校还熟悉。   只是没想到,一年半过去,这里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将近傍晚,图书馆门口出入的人很多。   唯筱走出图书馆的时候,正逢太阳落山。手上拿了一堆图书馆的入馆指南和乱七八糟的文件,没带耳机,她把手机别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侧过人群往停车的方向走。   “我出了图书馆了,嗯,好,先挂了。”   尾音还在空气里微颤,唯筱肩膀被人猛地一撞,手肘处的资料零散落了满地。   唯筱抬头望向撞自己的人,有点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是老熟人。   陈雅婷。   面前的人站着一动不动,表情比唯筱还惊愕,盯着她一个劲地瞧。   两个人谁也没开口说什么不好意思之类的官方话。陈雅婷不说话,唯筱也不开口。她瞥了眼人,弯腰将书全部捡起来,旁边的人还是跟个棍子一样杵在原地。   和见了鬼一样。   好像在这见到她,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又惊吓的事。   唯筱瞧了眼她这副模样,勾起一侧唇角想哂笑。但又觉得没意思,幼稚得很。   索性装作不认识,抱着书越过她离开。   没走几步,唯筱胳膊被人用力拽住。   唯筱回头,拧眉看她,陈雅婷木然地张嘴,“你什么时候回国的?”问出口,也没等唯筱回答,僵硬的脸色扯着笑:“怎么回来也不出来玩,周易宁他们——”   “陈雅婷。”她的话没说完,唯筱微拧的眉眼变得似笑非笑,打断她的话,“有意思么。”   怀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手和胸之间,唯筱知道陈雅婷刚那话想说什么,又或者说,想试探什么。但她不想浪费时间和她东扯西扯,也懒得伪装表面的友好,“赶紧放开我的手。”   见她愣着不动,唯筱忍着那股突如其来的烦躁动了动自己被她握住的那只胳膊,眼神示意。   陈雅婷攥着唯筱的手讪讪松开,面前的人在松开的那一刻就已经转身离开,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指尖在半空缩了缩。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遇见了陈雅婷,还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也可能是走在太过熟悉的校园里,再或者是即将面对学生到步入社会的转变,先前那股晕眩感卷土重来。   唯筱心不在焉。   时值傍晚,大学校园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   唯筱和邑桑在京大后门碰面。   京大后门有一条街,原先称为堕落街,后经整改,现在俗称“油烟街”。一路走过去,小吃摊子从街头摆到街尾,书店火锅烤串冷饮一家挨一家。   也算是没有愧对它的名字。   手边上的人一直没说话,邑桑侧头看过去,搂着唯筱的手紧了紧。“小小……”   “嗯?”唯筱回过神,目光对上焦,扭头看她。   邑桑没说话,只盯着她看。   唯筱移开视线,落在还算空旷的街道上。她知道邑桑想说什么,也知道她关心自己。他们三个,几乎从来都没有秘密。   但那件事,她不想说。   先前松开邑桑的那只手改而又圈上去,唯筱视线虚空地落在街道前方,叹了口气似地开口:“去年那会我是不是把你们吓得太厉害了?”问完,也没打算要邑桑的回答,她低头耸了下肩,转而抬头故作轻松:“不过都一年多了,周易宁都是我前前前任了,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真的?”   去年唯筱分手时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邑桑到现在都还记得,唯筱兴冲冲在微信上告诉她,说在酒吧碰见了一个超帅的小哥哥。   还说,她打算去撩撩。   当时的邑桑,只觉得那个被她们戏称为“大帅逼”的男人,是唯筱的一时兴起。   或许,连当时的唯筱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邑桑真的不敢确定。   邑桑狐疑地盯着她看。   唯筱被她盯得起鸡皮疙瘩,挑眉笑:“骗你干什么。”   两人就近选了一家京帮菜。   前台有人招呼过来,唯筱的手机响了下,她指着手机朝邑桑无声说了个口型“我爸”后,往一边走。   “喂,爸。”   唯筱走到大厅落地窗边上,“嗯。”   “你给我妈说声,我不回去吃晚饭。”   “嗯,我和一一扬子在外边吃。”手机发了个微信进来,是邑桑发过来的包厢名字。“爸,我要吃饭了,先不说了。”   “好,再见。”   挂了电话,唯筱看了眼微信,转身想找个服务员问一下包厢在哪。   视线晃过大厅,在半路停住。   外边霓虹斑斓,厅内灯光敞亮。不断涌进的人在厅里交错行走,服务员异口同声的“欢迎光临”、偶有的询问声、桌上人的闲聊声充斥在一起。   唯筱定在原地,有一瞬甚至觉得是幻觉。   因为昨夜的梦、今天重新踏进的图书馆,和碰见的陈雅婷,而产生的幻觉。   不然的话——   哪能这么巧。   在将近两万平方千米的城市。   说遇见就遇见。   落地窗上倒映着大厅里的身影,唯筱说不清这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乱,哪里都乱。在直接走过去和那人对上还是转身躲过去之间犹豫两秒,她身体右转,眼角余光投下一道暗影。   下一刻,粘稠的酒水顺着她的肩往下,有些发凉。   玻璃砸在地上,发出不小的破碎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服务员被这一撞吓得不轻,唯筱站在原地,没有缘由地又朝那里瞥了眼,正对上那人视线。她飞快敛眸,闭了下眼,止住自己身体的微颤,别过头看向服务员:“没事,洗手间在哪,我去处理一下。”   “我带您过去。”   因为要来图书馆报道,唯筱今天穿得有些正式,上身是一件带着点休闲的丝绸衬衫,搭着一条西装式百褶裙。   酒水打湿了半边的肩膀,沿着往下滑,半边衬衫都几近湿透。唯筱看着镜子里几乎裸透的半边肩膀,想打个电话给邑桑,又想起自己的手机在被撞的时候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镜子里的人略显狼狈。   唯筱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半晌,呼了口气。   那一刻,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   只是,打心底里抗拒再碰见。   小腿肚上被溅起的玻璃刮了两道红痕,露出丁点血迹。唯筱用带水的纸沾了沾,血珠渐渐被止住,她没再管,改而拧眉看向自己被酒水淋湿的肩膀。酒水沾在衣服上,带着股粘稠感。不管用纸巾擦了多少次,都消散不去。   拿沾水的纸擦了几遍,在洗手间的烘手机下烘了半晌,等衬衫半干之后,唯筱才走出去。走出门的时候,她看了眼手表,已经过去将近半小时。   这么久了。   那人也应该走了……   厕所拐出去,经过一条长廊,通往大厅。   撞上来的那个服务员守在洗手间门口,瞧见她出来,快步过来低头询问有没有事。   唯筱左手拎着衣角,避免衣服贴身。看见过来的人,摇了下头,没打算计较。本来就是因为她突然转身,服务员才会撞上来,要算起来,也是她的错更多一点。她抬眸看向人,“没——”嘴里的那个“事”字因为眼角余光瞥到的人而中止在喉咙里。   走廊上视线暗沉。   那人倚靠在墙边上,低垂着视线。大厅里的白光投进走廊,微微照亮他的脸。听到动静,他低垂着的头往里侧过来。   在那人看过来之前,唯筱移开目光,“没事。”朝服务员问。“我的手机不知道在撞的时候掉哪了,要麻烦你帮我找一下。”   “好的。”   唯筱又瞥了眼靠在墙上的那个人,一秒钟的功夫,前面的服务员远远走出一截。她原先想和服务员一起走出去的步子顿在原地,看着服务员离开的背影,余光又往离自己只剩下几步远的人望了一下。   那个人好像只是碰巧在那靠着墙休息一下,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头的动静。   唯筱收回视线。   强压着自己止不住乱想的心,往外走。   走廊并不长,唯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即将越过倚靠在墙上的人。   下一瞬,手腕猝不及防被人拽住,唯筱被扯得步子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   走廊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手腕上的触感清晰且强烈,谁也没先说话。   沉默在两人身上蔓延,仿佛过了许久,唯筱挣了挣手,那人轻声喊了句她的名字,轻笑:   “躲我?” 第2章 难追   躲他?   唯筱绷直的身体一瞬间松懈下来,真撞上了,好像也没有她先前以为的那么糟糕透顶。她侧头直勾勾地对上他的视线,努力弯唇,强撑着语气笑:“周易宁,是应该我躲你还是你躲我啊?”   如果她没有痴呆到记错的话,应该是——   他对不起她。   而且,在她的印象里。   一年前,他们分手分得并不愉快。甚至,可以用不欢而散来形容。   不欢而散到,重逢的开场白,怎么也不可能会是如此平心静气,甚至还带着点调侃的两个字。   她直直地看着他,丝毫没放过他脸上一丝神情。   面前的人低敛眉眼,什么也看不出来。唯筱把手抽出来打算一甩走之的时候,手腕被人松开。   下一刻。   肩膀搭上一件黑色外套,遮挡了左肩微湿的痕迹。   “开玩笑的。”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唯筱反应了半晌,才知道他是回的她上一句话。   “一个人来这吃饭?”他倚在墙壁上,鸦羽般的黑睫一掀一合,带着他一贯的懒散模样,语气平常得令唯筱觉得是错觉。   仿佛一年前的那个大雨天,只是她一个人过不去的坎。   重新遇见周易宁,唯筱不是没想过。   只是没想到。   会这么快。   京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多少人,在校门口一分手,背道而驰,终其一生在一个城市里,也可能再也不见。   况且。   她原本以为,再次遇见,他们的关系大抵也应该是视彼此如陌生人。   至少。   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像是昨天才见过的朋友一样,随口问一句“一个人来这吃饭”?   说不上来的奇怪。   外头的白炽光投进长廊,将壁灯的黄光掩盖过去。   白黄色的光交叉洒在人的脸上,或明或暗,连带着人的神色,也变得隐晦不明。   唯筱盯着周易宁看了几秒,想到什么,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断掉,冷笑:“怎么?故技重施?想再耍我一次?”   声音停止的那一瞬,唯筱清楚地看见那个人脸上挂着的那抹轻笑消失不见。   唯筱看着这一幕,唇角嘲讽的弧度越来越大。   这样才对。   总不能,这一年,只有她一个人不好受。   “嘁。”嘲讽完最后一个字,唯筱将肩上的衣服扯开走了出去。   长廊并不长,二十米都没有。   唯筱突然觉得自己先前发散的乱想简直蠢到极致,重新遇见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像也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受。   走到长廊拐角,唯筱停下脚步,扭头往里看了一眼。   男人身体微弓,低垂着视线微耷眼睑,背倚在墙上,衣服搭在肩膀上。一小束白光落在那人的唇上,上唇微薄,猩红的火光与白光映在眼里,唯筱看得不自觉拧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根烟,咬在嘴里。别人吸烟都是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咬在唇里,他直接咬着烟头,将烟叼得微微上翘,硬生生吸烟吸得带了丝颓气。   又拽又颓。   下一刻。   仿佛是察觉到什么,周易宁抬眸往长廊尽头看过来,与唯筱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唯筱没动,周易宁直起身体,抬步往她的方向走。   经过垃圾桶时,抬手将嘴里的烟掐灭在旁边的烟灰台上。走到唯筱边上,他没说话,将衣服披到她的肩上,拽着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个东西,随即走出长廊。   那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唯筱站在原地,低头看向自己手心里的创可贴。   “小小?小小?”邑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唯筱抬头回过神,“啊”了一声。   邑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拧眉,“怎么这么久,扬子都到了。”视线落到她的肩上,邑桑反问似地“嗯”了一声,“外套谁的?”   唯筱没来得及回她,原先的服务员走过来,“您看一下这是不是您的手机?”邑桑侧头看过去,又看向唯筱。   “谢谢。”唯筱笑着应了句,手掌心合拢,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拉着邑桑胳膊往包厢走,“没什么,刚刚不小心撞了人,酒撒身上了,服务员就借了我一件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撞见了周易宁,又或者是他那一通莫名其妙的操作,唯筱没什么胃口。   等回了家,站在莲蓬头下,唯筱后知后觉开始回想起今天的事。   越想越奇怪。   想不通,唯筱闭上眼。   脑海里却不受控地开始重现那天的情形。   院子门口的路灯颤巍巍地立在大雨下,细小的蚊虫围着灯光争先恐后地往里钻。栅栏里的盆栽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雨水混着眼泪,迷糊了人的视线。   她记不清自己当时具体说了什么,甚至回想不起自己当时的心情。   像是一个疯子。   恶毒地将她这一辈子的狠话,都用在了他身上。   不然的话。   像他那样的人。   怎么会——   低头拽着她的手,死死不放。   和她说,对不起。   “唰”的一下,唯筱关掉水龙头。   拿过睡裙,视线瞥过丢在衣篓的外套,唯筱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九月初的一次遇见,像是一场梦。   如果不是那件衣服,唯筱甚至都要怀疑,长廊里的遇见,是不是她的臆想。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转眼到了九月下旬。   今年的中秋节在国庆前一天,原本3+7的节假日变成1+7。   唯筱接到图书馆的教职工放假通知时,群聊【已婚少女邑大桑】的消息弹了出来。   群里三个人:唯筱、邑桑和林子扬。   扬子:【东子国庆回来,喊人聚聚,去不去?】   东子全名徐回东,高中时期,几个人时常混在一起。   唯筱几乎秒回:【我去】   扬子:【邑大桑去不去?】   小小:【一一:不去】   一一:【嗯嗯嗯,我不去,国庆我也不和你们聚了,我和简年要去青槐市陪爷爷】   小小:【……】   扬子:【……】   小小:【我还记得一一说她不要再喜欢简年那会,我像个小傻逼一样安慰她】   扬子:【我突然有点怕】   小小:【?】   扬子:【我像个小傻逼一样安慰过邑大桑,然后……她结婚了成了无情的杀狗机器】   扬子:【我去年还傻逼地安慰过你。微笑.jpg】   小小:【?】   邑桑和她不一样,她有然后,她没有。   小小:【你!放!心,你妈变心了,你爸绝不!抛!弃!你!】   扬子:【神经病,微笑.jpg】   十月二号,唯筱和林子扬一起去了华里,一家私人会所。   包厢号是1202,在十二楼。   走过敞亮的大堂,进电梯时,唯筱侧头和林子扬说话。电梯门打开,里面有人惊喜地喊了声“唯筱”。   侧着的头向前看,唯筱也没料到,僵了一秒才扯着唇角笑了笑:“好久不见。”   电梯里的人是高衍,唯筱的初中同学,高中也在一个学校,实打实的学霸,中学六年,蝉联年级第一。   林子扬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朝前面看过去,扭头朝唯筱打趣了眼,被唯筱瞪了回去。   “嘁。”慢悠悠地,他又将视线放在一直偷瞥唯筱的高衍身上,犯贱地说:“好巧不是?大家都认识,怎么就只给唯筱打招呼呢?”顿了顿,他接着道:“不地道啊,学霸。”   场面仿佛被定格住。   唯筱又瞪了林子扬一眼。“不好意思,他心情不好,犯冲。”唯筱对着高衍抱歉地笑了笑,高衍摆手说了句没事,跟着朝唯筱笑,视线焦灼在面前的人身上:“你们俩来这吃饭还是?”   唯筱拽了下林子扬,怕这狗东西再乱说什么话,转头又对着高衍笑了笑:“嗯,朋友喊来玩玩。”   客套而不失礼貌的短暂性问好结束,电梯里安静两秒。   数字一层一层地跳跃,最后到达12。   唯筱松了口气,扭头想说再见的时候,旁边的人抢先说话:“唯筱,有空说两句话吗?”   她站在原地,旁边的林子扬望也没望高衍,朝唯筱毫不避讳地问:“走不走?”   看了两秒,他转身边走边点头:“包厢里等你。”   说实话,唯筱其实并不想和高衍单独说话。   但一年前,是他将那件事告诉的她。   所以。   她欠了他人情。   十二楼公共休息区域内。   “你最近还好吗?”高衍的眼神落在唯筱身上,她被看得有点不舒服,但还是笑着回了他的话:“挺好的,你呢?”   “我也还不错,你是最近回国的?”   “嗯,前不久回来的。”   ……   高衍突然道:“你回来的事,周易宁知——”   “高衍。”   唯筱打断他的话,脸上客套的笑消失不见,恢复成面对陌生人的姿态:“如果你是想和我说这个的话,真的没必要。我很感谢你当初告诉我事实,但不代表你可以干涉我和他之间的事。”说完,她抬头看他,“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唯筱,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高衍拧眉,停顿几秒,抿唇:“我是担心你。”   瞧见他这副关心的模样,唯筱又有几分过意不去。   说到底。   还不是她自己反应过激。   唯筱其实一点儿也不愿意和人提起和周易宁相关的事。心里压抑地不舒服,她缓和脸色,“不好意思,我刚说话有点太急了,不是因为你,我……”   唯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将话打住。   高衍是唯一一个知道她为什么和周易宁分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周易宁是如何从头将她耍到尾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仿佛,他成了一个见证者,见证了她所有不堪的人。   她想维持她的高傲,但在他面前,她所有的行为好像都成了不堪一击的假把式。   甚至。   只要遇见他,她就能联想到周易宁。   简直糟糕透了。   但这又不是高衍的错。   相反,如果不是高衍告诉她,她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知道事实。   所以,按理来说,她应该谢谢他。   这样一来,唯筱是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去面对面前这个人。   更不用说,他以前还给她告过白。   “没事,我知道的。”高衍咧开嘴笑了笑,仿佛完全不在意,接着换了个话题。“你之后还打算出去吗?”   唯筱没说话,但摇了下头。   “在家挺好的,我现在在京大读研,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唯筱笑着点了下头,没说自己在京大工作,也没说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会有空。   其实他和她的关系,并没有熟悉到可以随便约饭的地步。大学刚开学那会,高衍给她表白过,虽然她拒绝了,但高衍像是没发生那件事一样,只说拒绝就拒绝,以后可以继续当朋友。   但他们俩的关系,在那之前,压根连朋友都算不上。   唯筱也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虽然做了四年同班同学,外加当了两年校友。但实际上也就是个见了面可打招呼可不打招呼的关系,算哪门子的朋友。   至少,在去年以前,唯筱没把他当朋友,本来大家也就是打个招呼的交情。但因为有了去年那件事,唯筱如果不和他当朋友,反倒显得有些忘恩负义。   “那之后有空联系,”高衍适时站起来,顺着话往下讲。“加个联系方式吧,我只有你之前的那个手机号和QQ号,但你好像也很久没用过了。”   唯筱回过神地“啊”了一声,“那个手机号出国后就没用过了。”   “那你把现在的手机号告诉我一下?”   “行。”   “1——”   “哐”的一声,唯筱报号码的动作一顿,阳台门从外边打开,周易宁打着电话从阳台外走进来,“嗯,有点冷。”   听见声音,休息室内的两个人齐齐往阳台望去。   紧接着,阳台门被关上。   走进来的人似乎是才意识到里边有人,低垂的眉眼缓慢上掀,对上他们的目光。望了两秒,而后“啊”了一声,弯了下唇,神色坦荡又毫无愧疚地道歉说:“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第3章 难追   唯筱和高衍立在原地,视线一同落在从阳台外边毫无征兆进来的人身上。   周易宁仿佛没认出他们俩,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继续打电话。“我没你号码。”   “什么号码,我电话号码15677522129啊。”手机另一头的余方被他突如其来的转折搞得一脸懵逼,“你搞什么,赶紧过来。”   周易宁嘁了声,电话打得毫不避讳,仿佛整个休息室只有他一个人。“你给的还挺随便。”   “什么随便?我号码你六年前不是就有了?”余方被整得莫名其妙,“不是,你在说什么?你到底过来没过来?”   周易宁丝毫没看休息室里的另外两个人,一条腿伸直,搁在过道,神色含笑,慢悠悠道:“我说,你电话号码给的还挺随便,什么乱……”说到这,他视线若有似无地朝一侧瞥了下,声音含在笑意里,咬字清晰:“乱七八糟的人都给。”   ……   唯筱不知道他是在真打电话还是故意讽刺她刚才的举动,不过她也不想知道。她收回视线,朝高衍微弯了下唇:“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过去,下次聚。”   “嗯,”高衍还在望着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的周易宁,慢了半拍才后知后觉接上:“好,下、下次聚。”   高衍说话的尾音还在房间回颤,周易宁对着手机说了句“就过来”后,挂了电话。   往外走。   唯筱已经走出去,旁边的人擦肩而过,高衍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喊住他:“周易宁,你不会以为唯筱还会和你在一起吧。”   往外走的步子一顿,周易宁插着兜回头。   盯着他望了半晌,周易宁倏地笑了下,慢条斯理地勾唇:“不好意思,你哪位啊?”说完,对着他笑了下,视线晃过他攥紧的拳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往外走。   没去包厢,周易宁去了吸烟区域抽烟。   烟灰台上零星几个烟头,周易宁抽了几口,将烟往台上掐灭。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扔了烟头,掀眸,视线和对面走过来的人不经意对上。   唯筱是出来去洗手间的。   这条路,是去洗手间的必经之路。   看着隔了几步远的周易宁。   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前不久的那条长廊上。   唯筱站在原地,突然觉得京华真的挺小的,一个月,这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   准确来说,是第三次。   收回视线,假装没看到,唯筱往自己的目的地走。   走了几步,后面突然有人拖腔带调地喊了一句,“喂——”顿了顿,唯筱立在原地,后面又传来下一句,“东西掉了。”   那一句话,像是一道定格咒。   声音一落,周遭静悄悄的。   唯筱步子停顿了一下,没回头,继续往前走,后头又喊了声,“唯筱。”声音没有先前的慵懒懒散,紧接着将刚才的那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东西掉了。”   她侧身,看向他。   周易宁斜倚在墙壁上,单手插在裤兜里,懒懒地看着她。瞧见她看过来,他站直,往她的方向走,走在半路停住,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根项链,在指尖把玩。   项链是她的,是二十岁生日时,她妈送她的生日礼物。但她记得,这根项链还在英国的时候就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她之前翻遍了可能丢的地方都没找到,原本还以为不可能再找回来。   她站在原地没动,周易宁朝她走过来,项链在他伸在半空的手指下悬空挂着。“刚从你兜里掉出来的。”   唯筱望着项链没动,拧着眉,有点不信。   “接着啊——”   话落,唯筱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项链。   两个人,面对面,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易宁倚在旁边的墙壁上,看着面前的人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是这么平静的问话。   仿佛他们之间没有欺骗和那一天的撕破脸,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可他们俩之间,明明不该是可以这么平常交流的关系。   唯筱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眼前的这个人相处。   她一直以为,重逢后,他们俩即便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地以陌生人的身份相处,那也会是针尖对麦芒。   怎么也不该是接连两次这么随意的对话。   可越是这么平静,越是在提醒她,只有她一个人困在那天的大雨里。   眼前的这个人,甚至可能对此毫不在意。   不过也是。   被人耍着玩的是她。   他有什么可在意的。   说不定。   连那天的愧疚,也是假的。再不济,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心和假意。   “周易宁,”唯筱抬头,项链在掌心里硌得生疼,答非所问地道:“你是不是从来都觉得,活该所有人都围着你转。”眼底微微发热,唯筱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她还是会轻而易举因为一些人,一些事牵动情绪。   可犯了错的人,却一点儿事都没有。   “我们谈谈吧。”   当初分手分得太过匆忙、不太愉快,以致于,有些事可能没有达成共识。   而且。   不论在长廊那次,周易宁莫名其妙的举动。先前在休息室里,她不信他在阳台外边站那么久,会完全没听到里面的动静。   她不知道周易宁想干什么,也不想知道。   但她也真的不敢再自作多情。   更何况,谁又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又是他的别有用心。   唯筱自嘲地想。   周易宁也不是一直都在耍她。至少,他还令她真切地体会到了一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什么切身体会。   但这种感觉,不得不说,糟糕透了。   所以。   正好借着这一次,把话都说清楚。   两个人走到消防楼道。   唯筱抢先开了口:“我直说了。我希望我们以后如果遇见了,也可以像今天在休息室那样,当做不认识。”话落,她看向他的脸,对上他的目光,正色道:“前男友前女友这种关系本来就很尴尬,更何况,我们当初分手闹得也挺难看的,我实在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说可以和你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当朋友。”   听到这话,周易宁靠在墙上,迟迟没有动静。   半晌后。   他轻嗤了声,掀眸朝她看过来。   见她说完只盯着他看,显而易见在等他回复,他扬了扬眉梢,哂笑,“我如果不呢?”不等她说话,他又扯着嘴角笑了下,像是自嘲:“不太好意思,我这个人就算再没心没肺,也还没厉害到,能把自己前女友当做路边上的野猫野狗,说不认识就不认识。”   “但我们本来就不熟,”唯筱将攥着项链的手揣进衣兜里,强忍着心里的颤动,语气嘲讽:“不谈我像个傻子一样追你的那一年半,就说我和你在一起的那半年,你不也挺假的么?”   如果要认真算起来,她其实也只和他真正在一起不到五个月,之前的一年半,大多时候都是她追着他跑,谈不上多了解他。   可这个事实,她直到一年前才明白。   “假?”周易宁站直身体,低头直直盯着她看。“一直以来,你就这么觉得我的?”   唯筱不想和他说别的,毕竟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   至此,她到底怎么觉得他的,不管是和她,还是和他,都一点关系也没有。   “唯筱,我……”   “我和你真的不熟。”唯筱接着他的话说,打断了周易宁往下的话。“以前不熟,现在也不熟,以后更不熟。”她走到消防门边上,拉开门,侧过身体看向里面的人。“你可能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照常说笑。但我不行。我没办法和前男友分手后继续当朋友,更别提和你当朋友。所以以后如果见面了……算了。”话没说完,唯筱觉得他应该懂了她的意思,“如果可以不见面的话,最好。”   几乎带着怨气说完这些话,她走了出去。   唯筱是真的不想再和周易宁有什么牵扯。她还做不到可以大气地、云淡风轻地重新面对他。她甚至有一刻,曾经恶毒地想过,要让周易宁一辈子记住她,记住他对她做过什么,让他一辈子都对她愧疚。   现在想想,又觉得未免太过幼稚。   在这件事上,她一直都承认她的不成熟,她胆怯且懦弱。   不然的话,一年前在知道事实后,也不会一躲躲去国外;   就算是到了现在,也仍会因为这件事影响情绪。   可时间永远是最好的良药。   一年前因为他痛哭到嗓子沙哑的她,现在不也能平心静气地和他说这么多话。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不要再和他有一点的牵扯,努力地当一个陌生人。时间久了,再熟悉的人,也会变得不熟悉。   更不要谈,他们这两个原本也算不上熟悉的人。   消防门没关紧,晃来晃去,发出“嘎吉嘎吉”的响声。   楼梯间只剩下周易宁一个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了一支烟,烟头猩红泛着火光。   烟灰自然下坠,夹着烟的人置若罔闻,直到烟头烫伤手指,周易宁猛地松开手,将烟头掐灭在地砖上,扔进一边的垃圾桶,往外走。   时间过得很快,那一晚过去后,整整大半个月,唯筱只碰见过一次周易宁。   在油烟街的一家轻食馆里。   他坐在靠墙的一张椅子上,指尖拨弄盘子里的花生米,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身边的人围着他三两坐着,其中一个头发染着奶奶灰的人对着他挤眉弄眼,朝他说话。   男人侧脸沾染上些许笑意,吹散了单眼皮带来的冷冽感。   他笑着和他们打闹成一团,后来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周围的人安静下来。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永远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成为人群里的焦点,让别人心甘情愿地围着他转。   他和朋友一起,像是看见了她,又像是没看见他。还是一贯的人群中心,一桌人说说笑笑,不曾对旁边那桌的唯筱投向过一个眼神。 第4章 难追   国庆假放完,唯筱继续上班。   图书馆的活很轻松,上午八点半上班,十一点半下班。下午两点半上班,五点半下班。上一天休一天。   每天要应付的事情也很少,学生借书还书都可以依靠自助电子设备。唯筱看着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声的图书馆,觉得自己的作用,可能就是当个人形立牌。   周遭安静得甚至连翻书声都没有。   唯筱闲得发慌,闲到拿着手机都不知道干点什么好的地步。   她点开【已婚少女邑大桑】群聊,开始没话找话。   群里三个人,唯筱、邑桑和林子扬。   小小:【我最近浑身难受还无力,头晕脑胀,没有食欲】   扬子:【出门左拐,羊癫风专科医院】   小小:【……】   小小:【过来京大,我保证不打死你】   扬子:【你现在在京大,邑大桑在京院,你俩就隔了一油烟街,还挺近】   小小:【羡慕?】   扬子:【?我巴不得离你们远远的】   扬子:【油烟街上个月新开了一家酒吧,听东子说还挺火,一直没去,今个晚上约一局?】   小小:【来!】   一一:【我不去,我要回家,悄咪咪偷看.jpg】   小小:【心痛,自从有了你家狗子,我都不是你最爱的人了。伤心.jpg】   下了班,唯筱和林子扬图方便,约在油烟街吃小龙虾。   烧烤的炭火烟气在架子上冒腾,在半空中形成一卷白色烟雾。煎饼的平底锅上发出“滋滋”的滚烫声,炒饭的铁锅下窜起一大串火苗,半空中冒腾着呛鼻的油烟气。   油烟街不长,唯筱以为还没到的时候,林子扬停下脚步,朝一个巷子口的拐角抬颚,“到了。”   顺着林子扬的视线往上看,唯筱看到那明晃晃“酒吧”两个字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   拧着眉,打量片刻,她扭头看向林子扬,脸上仿佛写着“这什么玩意儿”几个大字地开口:“这酒吧就叫‘酒吧’?”   “鬼知道是哪个神经病想出来的。”   唯筱再次看向那家的招牌,一整张招牌都是白底亮光,硕大的黑色方正字体的‘酒吧’两个字镶在一整片的白色LED灯上,与黑夜近乎融于一体。盯着望了一会,唯筱跟上林子扬的脚步,啧了声。“这老板要是想靠这种独出心裁吸引人流量,怕不是个傻逼。”   走进去,没有想象中的震耳欲聋,也没有任何重金属色彩,唯筱一言难尽地朝四周打量了眼,朝旁边的林子扬推了一胳膊,“清、吧?”   林子扬回头,面色与她无二。   两个人都是喜欢玩的人,清吧对他们来说,和图书馆差不多。   但来都来了,两个人也没有立马掉头走。   视线暗沉,但没有五颜六色杂乱的电子灯,边侧台子上架着一架子鼓,一女人坐在边上轻打哼唱。   歌不是脍炙人口的口水歌,是沉缓的抒情曲子,和架子鼓搭配在一起,竟然也没有令人觉得突兀。   眼下还早,傍晚时分。   底下坐着淅淅落落的几个人,安静得有些过分。吧台的调酒师顶着一头醒目的奶奶灰,手上抛着花生米,时不时朝台子上的女人不怀好意地吹个口哨。   处在其中,有点另类,像是与这个带着点装逼咖调的酒吧格格不入的流氓。   林子扬坐在卡座上盯着台子唱歌的人看了半晌,抿了下唇,有点不耐烦地挑眉朝唯筱看过去。   “换个地儿?”   “走,去京盛胡同玩两把。”唯筱还没站起身。   一个穿着便服,长得还有些稚嫩的大学生模样的男生走过来,停在他们座位前面。林子扬和唯筱抬头看过去,男生带着点不好意思看向唯筱,边腼腆地笑边摸后脑勺。“那个,打扰一下。我周哥说您拿了他一件衣服,能麻烦您把衣服还一下吗?”   周哥?   林子扬朝唯筱瞅了会,表情微妙。   没等唯筱反应过来,小男生极其不好意思,又认命地再次说出口:“我哥说……”顿了顿,他颇为羞赧地僵硬着头皮往下说:“人和你不熟,那衣服和你也不熟。”   梁铭今天值的上半夜的班,刚刚进门走到吧台,瞧见周易宁在,顺手打了声招呼,多嘴了句,“哥,你穿个T恤晚上不冷啊?”   他就是顺口说一句,打个招呼,真没别的意思。但没想到他周哥还笑着应了声,不仅应了声,还说:“是挺冷的。”说完,他指尖在花生米上点了点,无奈地拖着口气,倚在吧台边上朝场子里扫了圈,“我衣服……”   梁铭还在等他继续说完,站在吧台里边的余哥看着台子上望都没望过来,骂骂咧咧抢了话:“靠,一个个的都有病,你的衣服是人民币啊,这他妈都错拿多少次了。”   周易宁笑了下,笑得有点无赖,“嫉妒?”   “嫉妒你妈。”余方假装犯了个哆嗦,又听到周易宁扯着唇角笑了下,没心没肺地回他:“我替我妈谢谢你。”   “操,滚犊子。”   合着余方也挺奇怪的。大学四年,走在路上,堵在周易宁面前告白的人数不胜数。这也没啥,这狗比的脸确实挺骗人的。   但是!   走在路上看脸也就算了!   打着幌子错拿衣服找机会说话的人,怎么就没错拿一次他的衣服?!   为着这事,余方好几次都故意把自己的外套和周易宁的搭在同一个凳子上。可!她!妈!这些女的还是没拿错过一次!   妈的,这狗东西的衣服是镶了屎是吧,这么好认。   想到就气不打一处来,“行了,梁子你赶紧去把那件镶了屎的衣服要回来。”   梁铭联想到过去一个月止不住来碰瓷的女生,瞬间心领神会。“好。”   这种差事他不是第一次干了,现在碰到这种事,都有种驾轻就熟的熟练感。   把包往吧台上一放,梁铭顺着周易宁抬了下下颚的方向看过去,在心里回想了一下说过无数次的措辞,还是习惯性朝周易宁问了句,“哥,咋说啊?”   “就说,衣服上有屎。”余方不怀好意地朝梁铭挑眉,被周易宁笑着骂了句滚。“你就说,”顿了顿,周易宁往后靠,指尖轻点玻璃酒杯,轻嗤着一字一句说:“人和你不熟,衣服和你也不熟。”   梁铭下意识就应了声好,走了几步,又感觉哪里有点奇怪。还没想明白,他已经走到唯筱面前。   唯筱想到那件被她丢进垃圾桶的衣服,直接问:“多少钱啊,我转给你。”   多少钱?   他也不知道多少钱啊。   梁铭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以前也有借着衣服来拉近关系的女生。他一来,虽然那些女生都有些不情不愿,找他拐弯抹角要周哥信息,但衣服到最后都是会原封不动好好还给他的。   从来没有遇见过,不还衣服要赔钱的。   这女的,怕是爱惨了他周哥。所以连衣服,都爱屋及乌。   梁铭朝唯筱认真打量了两眼。   身材无疑很好,瘦瘦高高,前凸后翘,半长的微卷发披在肩后。瞧见梁铭望过来的眼神,唯筱回视过去,吓得梁铭赶紧移开。   虽然是好看的长相,但乍一眼看过去,最先让梁铭记住的,是她身上的那几分距离感。   有些人从一出生,就被家人用金钱,见识堆砌出了一种有别于旁人的气质。这种气质,不是所谓的优越感,也不是那种高人一等的鄙夷感,是那种从小被培养出来的自信,经年累月,演变成了藏在他们骨子里的傲气。   这种感觉,在唯筱身上,尤为更甚。   “嗯?多少钱啊?”   声音打断了梁铭的浮想联翩。   问题是,他也不知道多少钱啊,明明以前那些女孩子都不是这样操作的。   他抿着唇扭头往吧台看了眼,已经看不到周易宁和余方的身影。   有些拿不准主意,他朝唯筱斟酌地问,“我也不太清楚价钱,您能把衣服直接还给我吗?”   她直接问多少钱,就说明是想用钱解决,不还衣服了。   梁铭思忖半晌,只觉得他周哥要糟,这个女孩子恐怕会比以前的难搞。以前的好歹被他来一找,就会有些不好意思。可眼前的这个,一丁点不好意思也没有,反而还有些松口气?   林子扬在旁边等得有些不耐烦,喂了一句,“赶紧的。”   “不好意思,那件衣服我丢了,我先加下你的微信,你知道价格之后,微信告诉我一声,我转给你,你看行吗?”   梁铭稀里糊涂的,主要是他以前也没遇到过这种状况。等他反应过来,微信已经加上了,人丢下一句“谢谢”后起身往外走。猛地一回神,他朝往外走的人大喊:“等等——”   他跑了几步追上人,脑子里有点乱,但还是秉持着完成以往每一次的“工作”一样,将来到这家酒吧后,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话再次大喊出口:“我周哥喜欢男的,你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 第5章 难追   “我周哥喜欢男的,你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   太过熟悉的一句话,一瞬间彻底将唯筱拉进回忆里。   第一次见周易宁,是在唯筱大二下学期。   后巷新开了一家酒吧,她和朋友一起去凑热闹。   后巷是京华出了名的酒吧街,一整条街,除了酒吧和夜店,什么店也没有。   到了晚上,街头巷尾的红色霓虹灯亮满一整条街,像极了七八十年代港片里的红灯区。   唯筱去洗手间洗了个手的功夫,外边原先蹦得飞起的DJ声不见,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疯狂轰炸耳膜。五颜六色的彩光来回跳跃,唯筱将纸巾往一旁的垃圾桶一扔,眯眼顺着人群往台子上看,原本随意的一眼定住,整个人滞在原地。   白色的束光打在台子中央,男人微低着头坐在高脚椅上,一腿微弯搭在椅子下方,一腿伸长。歌曲间隙,台下的人疯狂尖叫,他白皙的手指从指弦上离开,对着台下炙热的目光,仿佛早已预料到众人这般反应,勾唇笑,抬手朝底下的人挥。   这一刻,他抬头,唯筱看清了他的脸。   五官深邃,像是民国时期那种京城公子哥儿的痞帅长相。微挑的单眼皮,侧脸棱线分明,却不凌厉。一双眼,仿若漫不经心,笑起来的时候,挑散了单眼皮带来的距离感。   耳边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唯筱盯着台上的人失了神。   心口处的“噗通噗通”声越来越重,耳膜开始嗡嗡作响,耳边各种声音充斥在一起,唯筱什么也听不见。   后来,瞧见他离开,唯筱朝身边的人说了句“先走”后急匆匆跟上,第一次听见他说那句话。   “喜欢我啊?”   “我啊……同性恋,喜欢男的。”   说得轻,“啊”字拖着音,脸上的轻笑和煦,语调甚至称得上温柔。   唯筱站在路灯后边,心砰砰地跳,只觉得:   这哥们拒绝起人来真特!么!帅!又帅又带感!   当时的她哪里想过。   有朝一日,她也会如同那个女孩一样,被他用这句话,拒绝无数次。   林子扬伸脚踢了好几次唯筱的鞋尖,她慢半拍抬头看他,记忆开始回笼。“哦,走吧。”   -   二楼玻璃卡座里,奶奶灰靠在栏杆上跟着音乐蹦跶。   江程喂了好几句,骂骂咧咧地开口,“妈的,方子你还能蹦得再骚一点嘛,恶不死心人。”边说边颤着做鸡皮疙瘩状,旁边的人笑成一团,学着余方的动作跳。“这他妈跳得不是癞□□嘛哈哈哈哈哈哈。”   “操操操,都给老子滚。”   余方一屁股坐到周易宁边上,“诶,累死爷了。你们下不下去,下去蹦两场?”没人回应,他起身一个人找了一圈。   周易宁坐在沙发里,和旁边的张绘说话,手机在指尖下转圈。   “得了,我还是一个人下去吧。”   “周易宁,你要喝什么?”一女生站在茶几边上朝他喊,江程丢了瓶水给周易宁,打趣道:“周易宁喝什么你给什么啊——”   “江程你要死哦。”女生没扭捏,笑着和他打闹起来。   周易宁接住水,笑着说了声“谢了”,任由他们打趣。旁边的张绘朝他挤眉弄眼,周易宁笑着踢了他一脚,“滚开。”   “诶,差个人来玩,周易宁来不?”齐鸣嚷嚷了句,朝周易宁喊,周易宁挑眉看过去,还没说话,趴在拉杆上的江程卧槽了句,扭头看着桌子边上的一众人震惊喊。   “那是不是唯筱啊——?”   说完,他下意识朝周易宁看过来。   卡座周遭,气氛有一瞬的僵硬。   周易宁转手机的动作顿住,一侧的嘴角微挑,视线看了一圈人,笑得有些轻:“都看我干什么?”   “你他么好看不行啊。”张绘先回过神,笑着骂了句不要脸,“谁稀罕看你。”将手里的杯子一放,继续和刚才的人叫嚣:“这把我肯定赢。”   江程朝周易宁望了几眼,走到桌子边上推开张绘,大爷似地骂了句滚蛋,“有我在你在想什么狗屁。”   桌子边上的吵闹声压过楼下的歌声。   周易宁半靠在沙发角落里,长腿随意地一伸一屈,指尖打转着手机。   像是这个夜晚里,一个百无聊赖的陪客。   张绘拿了杯酒退回原来的位子,往左看了眼,“想什么呢?”问完,没等周易宁回过神,他喝了口酒,又问:“唯筱什么时候回国的?”   “嗯?”周易宁顿了两秒,尾音往上地轻笑了下,挑眉看向他,“我怎么知道。”   说完,周易宁收回伸直的长腿,张绘问:“就走?”   他嗯了声。   其他的人看过来,齐鸣跑上前勾住他的肩:“怎么今天走这么早,再玩两场?”   “你们玩,”抬手将肩上的手拿开,他边走边扬起手朝后挥了挥,“走了。”   没到几分钟,周易宁还没走下去,楼梯上连爬带滚,余方喊了好几声,“周——周——”   “周易宁!”   周易宁抬眸看了他一眼,挑眉扯着调子啧了声:“还没过年,不用下跪。”   “我她妈见鬼了,你猜我看见谁了。”余方仿佛吓得不轻,整个人还在喘着气,见周易宁还是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他磕磕巴巴地大喊:“我——我他妈看见唯筱了——”   喊完,他还拽着周易宁的袖子用力扯了一把,生怕他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又大喊了遍。“唯!筱!啊!你前女友!!!”   默了半晌,周易宁缓缓掀眸,再次朝他看过来。   “真的。”余方咽了口口水,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过激。顺着气,继续说:“但她刚才走了,和一男的。”   周易宁没接话,眼角余光隔着二楼楼梯的玻璃栏杆往下望,酒吧门口的背影一晃而过。   余方和周易宁是大学室友,前不久合伙一起开了这家酒吧。唯筱和周易宁纠缠了两年,余方就在一边被迫看了两年。   当初没人觉得唯筱最后会把周易宁追到手,正如到最后,没人会相信是唯筱甩的周易宁。   余方有时候都替唯筱不值,喜欢谁不好,喜欢这么一个王八蛋。   周易宁这个人,长相太出格,绩点又牛逼,还特么和谁都好相处。大学四年,只要和他在一起,旁边的人仿佛都特么成了透明的一样,别人眼里只见得到他。   也不知道他是作了什么孽,和这么个祸害在一个宿舍。四!年!不知道耽误了他多少桃花!   余方只要一想,就觉得自己压根不是可怜,他简直就是可怜它祖宗。   “说真的,我刚才见到唯筱,吓死我了。”余方跟着周易宁往下走,顺手拿了瓶水,喝了几口,边喝边说。“不过看样子,她好像有男朋友了,和她一起来的那男的,有点亲密。”   自顾自地说,也没瞧周易宁的脸色,说完,他总结般感慨了一句,“大学那会我其实喜欢过她,但她一直追着你,我就一直没说出来,现在想想,还挺遗憾的。”说完抬头,看向周易宁,眨了眨眼,听到周易宁的轻笑。下一句,他嗤笑了声:“她应该不喜欢杂毛。”   一头奶奶灰的余方:“……”   “你说我现在去把这玩意儿染成黑的还来得及么?”   话落,周易宁望了他一眼,轻飘飘的。紧接着下一刻,他摇头:“你应该去整容。”   顿了顿,下一句接踵而至,“整成我这样的。”   余方:“……”   日了狗了。   “滚你妈的蛋,”余方呸了声,“不要脸的狗比。”   周易宁笑了笑,往门口走。余方忙跟上,“就回去?”   “嗯——”周易宁抬手朝后摆了摆。   “不是,你这么早回去又不睡觉,你回去干嘛?”余方和个老妈子一样念念叨叨,边念边追上他,“最近失眠好点了?”   周易宁想着事,没理他。余方抓住他的手,迫使他停下,“诶诶诶,你走慢点,别和人姑娘撞上。”   周易宁回头看向他,微拧了眉梢:“什么?”   “妈的,你个狗比还有脸问什么,人家好歹追了你一年半,再不济也和你在一起了半年,你他妈甩了人家现在还上赶着去人家现男友面前碍眼是吧。”一连串不带喘气地说完,他又愤愤骂了句:“狗东西。”   周易宁没解释,是唯筱甩的他。   事实上,他曾经说过很多次,是唯筱甩的他。   但没有人信。   他们好像总是更倾向于自己猜测出来的所谓事实,并为这所谓的事实强装上一个自认为完美的因果关系,逻辑被完善得天衣无缝,久而久之,谣言反而比事实更令人信服。   慢慢地,他也懒得再去解释。 第6章 难追   余方折返回了二楼,周易宁还没走到门口,梁铭出了吧台跑到身边来,“哥——”   看着面前的人,梁铭吞咽了下口水。   他刚来酒吧一个月,虽然他周哥一直都好说话,但面对老板,心里总是有点发憷。   “哥,那女生说衣服丢了,问赔钱行不行。”   先前恍若清吧的一楼挤满了疯狂扭动的人,五彩缤纷的光束在厅内四处晃荡,重金属的摇滚声无孔不入地往人耳里钻。   周易宁停住脚步,顿了两秒,神情像是听清了又像是没听清,缓慢地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得到确定的答复后,他掀唇哼了声,脸上又带笑,笑得梁铭云里雾里。   梁铭不太明白这意思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将唯筱和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全都说出来。   伸手拽了把椅子坐下,周易宁也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他好心把衣服给她遮挡,她倒是说丢就给丢了。   “行,转钱。你把她微信推——”说到这,话截然而止,周易宁的声音在音乐声的冲击下,梁铭听得不太清楚。伴着那本就不太清晰的灯光,他凑近大声再问了一遍,“哥,你刚说什么?”   “我说,”周易宁站起身,将椅子一拖,拉回原先的位置:“让她转5章、2章、0过来。”顿了顿,他指了指梁铭的手机,挑了下眉笑得有些邪气:“要她备注:给周易宁四个字。”说完,又怕梁铭这傻大个绕不清,吩咐得一清二楚:“要是她问,你就说衣服就是这个价,必须那么备注,因为我要记账。”   给他说完,周易宁要走的步子又顿住,搭着还没弄明白的梁铭的肩往回走。   “算了,你就现在说吧,我看着你说。”   梁铭脑子里的疑问越来越多,但要他具体问出些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他拿出手机,调出唯筱的聊天页面,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扭头看向旁边依靠在吧台边上的人,傻不拉几问:“哥,第一句话说什么啊?”   周易宁抬脚勾了把椅子,按着梁铭的肩让他坐下去,自己倚在吧台边上。   “你就说——”周易宁顿了顿,温吞吐出两个字:“你、好。”   梁铭和个小傻子一样坐在椅子上抬头盯着周易宁看。周易宁说完,啧了声,“打啊。”   旁边的调酒师瞅见了,噗地笑出声,“亏是周哥这么好的脾气和你说话,要是换了余哥,分分钟骂你傻逼抢你手机。”   梁铭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抹了把头发,不太好意思地又朝周易宁喊了声,“哥,我刚没听清。”   周易宁笑笑没说话,自己又拉了把稍微高一点的高脚椅过来,坐在梁铭身侧,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打。   “然后呢?”打完你好那两个字,梁铭又侧头问。   周易宁朝调酒师指了指,拿了杯酒喝了口,“先不打,等她回消息。”   话落,尾音还隐约掺在音乐声里,梁铭的手机屏幕弹出了一条白色消息框:   【你好,请问是知道衣服多少钱了吗?】   梁铭看向周易宁,周易宁朝屏幕抬了抬下颚,丝毫不见心虚地说:“回啊,就说5章、2章、0。”   梁铭哦了声,发了过去:【是的,】字还没打完,手被周易宁拽住,梁铭又听到独属于他周哥那种漫不经心、含着笑、一个字一个字咬得极为清晰的声音在爆炸的音乐声下响起:“记得要她备注:给周易宁。”   这一刻,梁铭突然没来由地想:明明是他周哥是南方西塘人,怎么一点儿江南吴侬软语都没有,咬字方正又清脆。   脑子乱七八糟想,手里动作没停。   【是的,衣服一共520元,麻烦您转账的时候一定要备注“给周易宁”四个字,我周哥这边要记账】   唯筱:【?】   唯筱:【记账关这四个字什么事?】   是啊。   他也觉得挺莫名其妙,记账关“给周易宁”这四个字什么事。   他侧头看向周易宁,脸上的表情恰到其分地也表现出了和屏幕上那个白框里如出一辙的疑惑。   周易宁收回视线,挑了下眉,端着酒杯又喝了一口。瞧见梁铭那表情,整个人往后靠,右手伸直握着酒杯搁在吧台上,一本正经朝梁铭笑着解释:“留个图,做原始凭证,怕以后忘了这笔钱哪来的。”   梁铭不懂什么原始凭证,但周哥不是余哥,应该不会骗他。   他装模作样点点头,应了声好,打字回唯筱:【原始凭证】   看到这几个字,唯筱呵得笑了声。林子扬皱眉看了眼她,她没理,回:【好的】   懒得和他扯这么多,备注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转账给你   第520.00】   给周易宁。   梁铭看着转过来的钱,点了一下。   打算把这笔钱再转给周易宁的时候,肩膀上按上一只手。他扭头看过去。   “不用转给我了,你拿着吧。”周易宁起身,梁铭听到笑得咧开嘴,想说谢谢周哥的时候,又听到周易宁随口说:“你截个图发我。”顿了顿,梁铭把嘴里的话咽下去,想问发什么截图的时候,周易宁又转回身。“算了,把你手机给我一下,我自己来。”   周易宁拿了手机,把键盘调出来,昵称的下方正好是唯筱转账过来的那一笔消息记录。   他按了按,截了图,给自己发了过去。   把手机还给梁铭的动作一顿,他又缩回去,把截图在相册里删了,又将消息记录删除。   删得一干二净,一点痕迹也没留。   出了酒吧,周易宁走在路上,摸着兜里的手机,想到自己刚才心血来潮做的事,想着想着,一个人走在路上咧嘴笑。   跟撞了鬼似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啥事儿,像个傻逼。   -   唯筱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准确来说,自从上了班,在上下班途中,她都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   主要是!京华上下班的路真的!太!堵!了!   她看着前面被她追尾的那辆车,着急地看了眼手表。   已经八点一十八,她又瞥了眼外边一动不动的车流,躺平在座椅上,彻底放弃挣扎。   后边的车绕开他们这两辆肇事车往前缓慢地移动,唯筱开了车门,走到两辆车撞尾的地方,等前面车主下车。等了几分钟,不见前面那辆车丝毫动静。唯筱走上前,在驾驶座边上停住,敲了敲车窗。   余方正对着电话气得大骂到“我他妈一定要弄死这个不长眼的小狗崽子,一屁股撞得小爷三魂没了两魄,我不弄死他我就跟你姓,这个王八羔子烂王八……”   后面的话在他从车窗里看到唯筱的脸时,截然而止。   默了两秒,手机另一头的周易宁没听见声音了,淡淡回了一句:“说完了?说完我就挂了。”   “等——”一个字念了老长,余方整张脸贴到车窗上,鼻尖压得扁平,使劲又看了两眼,骂了句操,自言自语道:“周易宁,我看见王八羔子烂王八了。”   过了两秒,周易宁打算挂了这通毫无营养价值的电话时,余方的下一句在手机里呆滞响起:“是你前女友。”   两边同时罕见地沉默下来。   呆滞了几秒,车窗外的敲窗声越来越大,表现出车外那人的不耐。   余方吞了口口水,整理好表情打算开车门的时候,被人在电话里喊住。“方子——”   动作停住,余方“嗯?”了声。然后,他又听见周易宁尾音微微上翘的声音在蓝牙耳机里响起:“唯筱撞了你的车?”   “啊,咋了?”   “帮兄弟个忙。”   “咋?”   “你说你车是我的,让唯筱直接联系我来解决。”   “……”   余方没说话,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   但手机另一头的人显然没打算给他怀疑的时间,字正腔圆的声音再次响起:“别傻了吧唧地把我暴露出来,你随便编个朋友。”   余方还是没说话。   周易宁等了两秒,没等到余方说话,正想再说点什么好让他答应的时候,余方直直地看着车窗外的唯筱,沉声问:“兄弟,能否告诉一下你兄弟,你意欲何为?”   周易宁被问得微微怔住。   他没正面回答,“回头给你说。”说完就想挂了电话,周易宁放下的手又弯回耳边,“行了,我来挂电话,你赶紧去。”   余方压根没拿手机,只戴着蓝牙耳机。   嗯了一声,威胁周易宁到时候一定要从实招来之后,他整理了下表情,打开车窗,看也没看外边的人直接嚷嚷道:“你怎么开车的,你知不知道你再用力点小爷就要进医院了。”   “不好意思,你——”唯筱侧头看过去,一头奶奶灰映入眼帘。   下一秒。   奶奶灰一脸惊呼状,还带着点结巴:“唯、唯筱?”   闻言,唯筱的呼吸慢了半拍,显然没想到被她追尾的人会是他。   回过神,整理好表情,她笑了下,“好久不见。”   余方扒拉一下头发,暗叹自己演技进步飞速,嘴里没个把门把话说出口:“不久,我前不久就在——”   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唯筱见他没说完,也假装没听出来,回到正事上:“刚刚真的很抱歉,你没事吧?”   “必须有——”下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余方一改语调,摆手笑道:“没事——没事没事,没事啊,不就被车撞一下。没事,我耐操。”   唯筱尴尬地听了过去,假装没注意到他话里的别扭,走了几步到两辆车的相撞处,抿唇道:“是我的全责,你的损失我来承担,到时候你把单子发我,我赔给你,行不行?”   余方没说话。   眉头皱起,唇被抿得平直,一副不太好答应的纠结模样。   唯筱见他模样,意识到自己的赔偿可能不太对,看了眼手表,她又道:“你看还有什么额外费用,你提出来,合理范围内,我都可以接受。”说完,她转身回到车里,翻出几本落在车上的图书馆册子,写上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余方。“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到时候你有事联系我就行。这样……”   她的话没说完,被余方打断。   “不是——”   他接过册子看了一眼,摆手道:“不过也没事。”接着把册子往自己卫衣兜里使劲一塞,说,“就是,这车不是我的。”彻底塞进去,他抬头,笑得春风得意。“是我朋友的。”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赔偿的事,我也不太好替他做主不是?”   唯筱点点头,不明白他的准确意思,试探性地问:“所以?”   “所以我给你车主的电话,你直接和他联系好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怕麻烦,懒得很。这样吧,你把手机给我一下,我给你存一下车主的电话好吧,我还赶时间,搞快点。”   余方一副很急的模样,容不得唯筱多想。   她没时间拒绝,也不好意思拒绝。   毕竟这次事故,的确是她的全责。   和车主直接联系,也省得之后还有其他后续问题。   她把手机给了余方,余方在联系人页面输入:   尼千南尤:18279625882 第7章 难追   余方在联系人页面输完:尼千南尤:18279625882   一把将手机往她手里一塞,他边急匆匆地往马路边上走边回头说:“我赶时间,你直接打车主电话搞这里吧,我就先走了哈。”拦了辆出租,车子开出去一截,他在车窗探出头叮嘱大喊:“你-一-定-要-和-车-主-联-系-啊——”   几个字,越过车流长队,传到唯筱耳廓里。   周遭车辆绕开,缓慢地涌向高架桥和垭口。事故发生地只剩下她一个人,唯筱听着交警的鸣笛声,给图书馆的主任发了个微信请假。请完假,唯筱拨出那个尼姓车主的电话。   铃声响了两秒,被挂断。   “这车是你的吗?”交警从摩托车上下来,唯筱拧眉看了眼被挂断的电话,走过去点头,“是我的。”   唯筱的电话打进来时,周易宁还没挂了余方的电话,刚听完余方和唯筱的全程。   将两电话通通挂断,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不好意思,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请问你是哪位?】   发送完,屏幕上方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方子:【去年不会真的是唯筱甩的你吧……???】   周易宁看到这条消息,回了个“嗯”字过去。   下一秒,一连串信息疯狂轰炸。   【妈啊!!!!!!】   【我怎么这么不敢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天有眼!!!】   ……   周易宁把余方设置成免打扰,回到和唯筱的短信页面。   另一头,唯筱看到发过来的短信,没觉得奇怪。   【你好,不知道你朋友余方有没有联系你,我不小心将你车尾号为1251的车撞了,现在我在和交警交涉,你看你方便不方便过来处理一下这件事?】   周易宁:【我在开会,麻烦你先处理一下,等我稍后有空再和你沟通?】   唯筱:【可以的】   周易宁:【那加一下微信,之后在微信上联系?】   唯筱没多想,直接回:【好的,我的微信就是我的这个手机号。】   周易宁看着这句话,勾唇笑,打开微信发送了好友请求过去。   在另一边通过前,他把自己的头像昵称换了,将之前所有的朋友圈删得一干二净。   唯筱通过得很快。【你好】   周易宁没立即回复。   她的头像是她的背影远景,昵称叫做“小小不小”。   点进朋友圈,很遗憾,是仅三天可见。周易宁能看到的,只有一条,是前天发的。   【想租个房,京大附近,有人有推荐吗?】   退了出去,他回复:   【你好】   【在工作,可能不太方便过去,能麻烦你先帮我处理一下吗?】   唯筱看着这个回复,叹了口气,但又没办法,谁让她才是过错方。   【好的】   撞尾不是什么严重的交通事故。   唯筱联系了保险公司,喊了拖车把车拉走,弄了两小时,总算是解决完。   她给尼千南尤发了消息:【我这边联系了保险公司,你看我是按照保险公司预估的价格赔给你还是直接帮你修好?】   周易宁估摸着时间,过了十多分钟才回:【麻烦你帮我修好了】   唯筱回复地很快,【可以,那我把维修地址发给你,到时候你直接来开走?】   周易宁:【可以】   唯筱:【好的,到时候我通知你】   周易宁:【行,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找个京大附近的】   因为最近在找京大附近的房子,唯筱现在对京大附近几个字异常敏感。   【为什么?】   周易宁看到这句话,唇角微勾起些许弧度,身侧的手在沙发上点了点。他故意等了几分钟,才回她:【租房租在这附近】   另一头,唯筱等到消息,诧异得挑了眉梢,装作不经意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聊:【听说那边房子还挺贵的,你租的哪呀?】   余方和周易宁玩得好,出于他是余方朋友的源头,唯筱其实并不想和他聊太多。但身边的人没一个是租房的,网上信息真假不明,问都不知道找谁问,问什么。   【华清园】   唯筱知道华清园,和油烟街就隔了一个十字路口。   【多少钱一个月呀,我有个朋友最近也在租房】   看到“有个朋友”几个字,周易宁挑了下眉梢。   【二室一厅,房子是我朋友的,房租给了一万意思一下】   其实不是,这套房子是周易宁17年年末购置的,去年年中才交房,今年装修完才住进来。   华清园是京大附近最新的楼盘,房价涨到九万八一平。要想租,月租最少也要一万五以上。   那句发出来之后,周易宁又紧接着发了一句:【但我也就住这两天了,我过两天要出国读书,所以车的事,还要麻烦你尽快】   出国读书?   唯筱在脑海里把余方周易宁身边玩得好的人一一想了一圈,不记得有哪个像是要出国读书的模样。   【你是不是不常跟着方子出来玩啊,好像不怎么听过你这个名字】   为了假装和余方很熟,唯筱特地喊了余方的外号。但和周易宁混的那两年,她确实没听说过有个叫尼千南尤的人。   这名字,有点像少数民族。   正逢唯筱疑惑,手机另一头发过来的消息替她解了答。   【我不认识你说的方子,这车我停在我朋友家。他借人之后就通知了我一声,也没告诉是谁,就说他一朋友,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他借给了你说的那个叫余方的人。】   唯筱看完,还没回复,又有一句发过来。【早知道就不让借了,笑哭.jpg】   瞧着那句类似于朋友聊天之间的话,唯筱也跟着发了个笑哭的表情回去。   唯筱想了想余方那个人,相信了他的话。   如果余方和他很熟的话,压根没必要还要她去和车主联系,照余方那个性子,自己就能越俎代庖。   唯筱想了想,打字:   【那你朋友这套房还要继续租出去吗?】   新白框出现:【?】   唯筱看着这个问号,有点棘手。   但这些天为了找个合适的房子,她累得不轻。图书馆的工作轻松,工资也不高,用来当零花钱还勉勉强强,要真想靠自己工资过活下去,在京华简直就是不可能。   华清园她打听过,是这两年新建的中高档中小户型小区。地段很好,房型也很好,价格特别……不友好。   犹豫了两秒,唯筱打字:   【我朋友……】打到这,唯筱猛地想起自己前两天发的朋友圈,心提着口气。想了想,她把那三个字删掉,说:【刚才说的那个朋友其实就是我自己,笑哭.jpg。你看看你能不能问下你朋友,在你出国后,如果房子还愿意租出去的话,能不能联系下我?】   发出去,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唐突,她继续解释:【我虽然和余方不熟,但也认识,你不信的话可以让你朋友去问他,我不是骗子。】发完看了几眼,还是觉得诚意不够,她继续打字:【我在京大工作,所以最近想找个京大附近的房子。但找了几天了也一点头绪也没有。心累.jpg】   看着自己发出去的几段话,唯筱盯着屏幕,等回复。   左上角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可半天也没见新的消息框出现。   她踌躇几秒,又打字:【房租可以谈,正好我撞你的车,到时候请你和你朋友一起出来吃个饭,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商量】   这句话发完,那边总算是有了回复。   【不是房租的问题,这房子主人虽然移民出国了不住,但我也不好贸然替他做主,所以我要先问一下他,才能给你具体答复。】   唯筱看着这个答复,心里有一丝侥幸。   房子主人移民了,那就说明这房子短时间一定是空着的。现在尼千南尤又要出国,那这个房子……   还没想完,那边又有了回复:【你稍等,我和我朋友联系后回复你。至于车的事,麻烦你找个京大附近的,谢谢。】   唯筱:【好,谢谢】   没让唯筱等很久,她刚回到家,尼千南尤就给她发了消息。   【我朋友说空着也是空着,租出去也行,但有点条件。难办.jpg】   唯筱换了鞋,边往楼上走边打字:【什么条件?】   周易宁任由桌上的手机响,关了冰箱门,他拿起看了眼,倚在桌边上慢腾腾打字:   【冒昧问一句,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唯筱觉得奇怪,但现在自己是有求于人,还是如实说:【女】   尼千南尤:【那就好,我朋友说要租出去一定只能租给女生,非说租给不认识的男的会糟蹋房子。笑哭.jpg】   唯筱没应这句话,还是在想他说的条件是什么。   【笑哭.jpg。那你朋友还有什么条件吗?】   还有什么条件?   周易宁挑着眉,将水端到茶几上,兴致了然地打了四个字:【单、身、女、性】 第8章 难追   【单身女性】   大拇指落在绿色发送键上,周易宁松开,又加了房东对租客常要求的那几个条件:【不养宠物,无不良嗜好】   唯筱:【这几个条件,我都符合】   尼千南尤:【我朋友不太喜欢别人在他的房子……,所以如果你之后有了交往对象,我朋友有权利单方面终止租房,这点你可以接受吗?】   唯筱明白那个省略号的意思,完全觉得没问题。   【那房租方面你朋友没有什么想法吗?】   尼千南尤:【他不缺钱,这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住进去顺便还能给这房子添点人气。你就和我一样,给一万就行】   唯筱看到这句话,有点吃惊。   但一想到余方那傻白甜富二代,又觉得他身边的人确实可能不在乎这点房租钱。   唯筱:【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一下房子?】   尼千南尤:【这样吧,因为我朋友在国外,和你也不好联系,所以房子问题我和你交接,以后你要有问题直接找我。这几天我有点忙,等过两天我搬走了我的东西,我通知你过来?】   唯筱:【好】   这一等,也没让唯筱等很久。   唯筱在星期天的下午,收到了来自尼千南尤的信息。   【不好意思,我这两天手头上忙着工作和出国的事,过两天又要走了,实在没时间,但我的东西都已经托人帮我整理出来。华清园十一栋2501,密码是6个1,我已经和门卫打过招呼,你先自己过去看一下?】   唯筱瞧着这句话,没先回消息,去【已婚少女邑大桑】里嚎了一嗓子。   【扬子一一陪我去看个房!!!】   一一:【我最近不在京华呀】   唯筱看到这句话,才想起邑桑去了外地出差。   【我都忘了你出差了,我去给扬子打电话。】   林子扬被唯筱拖出来,听她说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啧啧感慨两声,紧接着语调一转,尾音上扬:“不过这人靠不靠谱啊?看名字感觉不像是京华人。”   没等唯筱回他,他自己念了两遍“尼千南尤”,觉着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这名字怪怪的。”   唯筱也觉得奇怪。“应该不是京华人,但瞧着感觉人还不错。”   “你可滚吧你,搞得你好像见过这人一样?别怪我没提醒你,要真租了这房子,最好把房门的锁和密码都换一遍。”   “要你说。”唯筱看着手机应了声,下一秒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转头看向他,惊愕开口:“真不是。”   屏幕上是微信的聊天页面。   唯筱:【听你名字,你好像不是京华人?】   尼千南尤:【嗯,我是新疆人】   此时此刻,躲在背后看着周易宁在手机上一本正经撩骚的余方一脸难以言齿。   用着这种打量、探究、饱含深意又愤恨难言的眼神盯着周易宁看了一下午,本以为能得到来自这个老狗比一星半点儿的解释,但眼前这个懒散坐在椅子上,面不改色隔着手机玩角色扮演的人,余方知道自己看!错!了人。   想他这一辈子,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唯独没想到:   周易宁是除了人和畜生之外的第三种绝色。   看着周易宁原先抿平的唇线,缓慢有了微许弧度,紧接着唇角上勾,鼻腔里若有似无的一声轻笑。   余方大怒:“你还是人吗!”   还新疆人,新疆人民要知道他们有周易宁这一号人怕是会气得吐血。   妈的,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咋不说他是月球人!!!   天色尚早,酒吧还没开始营业。   偌大的二楼办公室里,只剩下那个“吗”字的颤颤回音。   周易宁抬头,看向气得站在面前的余方,慢条斯理地挑眉:“谢谢,我是你祖宗。”   余方:“……”   “啊——我掐死你——”   余方冲上去掐周易宁的脖子,两个人打闹一通,余方躺在沙发里,后知后觉问:“所以当初是唯筱甩了你,现在你想吃回头草?”   “嘁。”周易宁看了眼另一边刚回复的【好的】两个字,嗤了一声。“我从来没答应过分手。”   余方听得侧过头看向他,含着愤恨:“所以你就可以这样欺骗人家了?”   “我骗谁了?”   “你……你……”   周易宁笑得斯文:“我不是她前男友?”   余方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个名字就是他一时半会不知道上哪编个朋友名字出来,瞎几把按着“你前男友”随便打的谐音字。没想到,现在反倒成了周易宁光明正大大义凛然反驳他的借口。   张着唇哆嗦了好几次,余方颤颤巍巍站起来,低着头自言自语又自己摇头:“老狗比,你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念着念着,他一惊,抬头骤然看向往门口走的人,“我他妈的又成了你和唯筱的媒人!”   周易宁的步子一顿,往回看,噌地弯唇笑出声。   唯筱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后巷的酒吧。   那酒吧是余方一高中朋友开的,临时缺了个歌手,余方撺掇着让周易宁上去顶了一把。因为顶了这一把,让唯筱看上了他。   余方像是站不住了一样,心痛到难以呼吸。   直到现在,他都很后悔,那天晚上他应该自己上去顶一场的。   周易宁见他那模样,笑得倚在门边上耸肩。   “诶,兄弟。”   余方站不住了,气得发抖地看向他。   “等哥们结婚了,请你当伴郎。”   余方:“……”   -   华清园是一梯一户。   二室一厅,朝南向。整体布局很简洁,似乎是个新房,主人还没怎么打理过。   唯筱从厨房出来,“这房子可能还没开过火。”   “我查过了,这个盘17年才出,好像18年才交房,再加上搞装修的时间,估计也差不多今年才能住进来。”林子扬在阳台上回她。   “这房子那人只收你一万一个月?别是个骗子。”林子扬从阳台进来,打量着这套房子,一屁股窝在沙发里看向还在四处张望的唯筱。   “嗯。”唯筱应了声。“我正想和你说,你帮我托个人去向余方打听一下尼千南尤这个人,还是保险一点比较好。”唯筱朝林子扬喊了声,他抬手比了个ok。   “搞快点哦,没问题的话我就定下这套房子了。”   华清园的月租标价大多都在两万以上,押一付三。   唯筱手里能动的现金不多,大多都是以投资形式持有的资产。这也是为什么唯筱比较在意这套房子的原因。   “去年还是前年邑大桑不是在京大附近哪儿买了套房,当时还喊你一起,你还说不需要。”   唯筱从洗手间出来,“我能未卜先知来京大上班?”她走到沙发边上踢了他一脚,“赶紧找人问,要没问题我就联系那人了。”   从华清园出来,唯筱打开微信,直截了当地开口:【房子我很满意,你看我们什么时候签合同?】   尼千南尤:【等我朋友将电子档发给我了,我打印下来签了字,发给你,你自己留一份,另一份寄回给我】   唯筱:【可以】   但是。   她又打了几个字:【我们不需要见个面吗?】   尼千南尤:【不用,其实我让我朋友向余方打听过你,见不见面没有关系。】   唯筱有点吃惊,但一想到自己也托人去打听他,又觉得他这样托人打听了自己,反而从另一方面说明更靠谱。   【好,等你合同】   口头确定下来,唯筱在一天后收到了合同,发现房东还将之前说的那几个条件加了进去。仔细看了一遍,她签了名,将其中一份按发过来的地址寄了过去。   【寄过去了。笑脸.jpg】   尼千南尤:【好的,如果房子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找我】   就这样,唯筱在一个周末,搬进了华清园。   想到从今以后不用再早起开车被堵在高架桥上,唯筱简直快乐到飞起,将箱子往屋里一推,唯筱躺在沙发上一连在【已婚少女邑大桑】的群聊里发了几十个表情包。   最后一个表情包,是一个小人摇着二郎腿吸烟吐气。上面写着两个字:快乐。   但这个快乐,持续到傍晚五点多的时候,轰然结束。   这个房子,没有电。   唯筱试了所有开关,最后拧眉点开尼千南尤的微信。【这个房子没有电?】   这一次,那边秒回:【是不是总闸没开?】   唯筱还在胡思乱想气头上,看到消息,下意识反问:【什么总闸】   尼千南尤:【就是总开关】   唯筱:【在哪?】   尼千南尤:【在进门左侧鞋柜上面的那副画背后】   唯筱摸索着,将开关往上一拉,各种电器开始嘀嘀作响运转。   看着亮堂的房子,唯筱为刚才气愤上了头,有一瞬甚至将人往坏处想的自己有一丝羞愧:【是的,来电了,谢谢】   周易宁看着回过来的消息,嗯了声。   【以后要是还有哪里有问题,你可以直接问我,我还以为你早就住进去了呢。笑哭.jpg】   因为之前断电的契机,加之唯筱先前差点误会人的不好意思,两个人在一方有目的,一方妥协的道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唯筱:【你去英国读研啊?】   唯筱:【我之前也在英国待过一年】   房东:【这么巧?】   房东:【你不会也是学心理学的吧?】   唯筱:【这倒不是】   唯筱觉得尼千南尤那个名字看着太不习惯,索性给他换了个备注。   唯筱:【以后给你推荐几个好吃的中国菜馆子】   不知道是因为撞了车,还是成了房东和租客,又或者现在这层都去英国读研的缘故,两个人的聊天开始不再拘泥于房子和车子。   房东:【那你是在英国读完研,回京大任教?】   唯筱:【我在京大不是做老师。笑哭.jpg】   房东:【哦,我还以为你是呢,我这个专业不太好就业,本来还想找你取取经,以后也往高校老师发展】   余方看着一本正经说鬼话的周易宁,差点没把今天吃的早饭吐出来。   索性眼不见为净。   见唯筱迟迟没说出来自己到底在京大做什么,周易宁将京大可能的教职工岗位都想了一遍,拿着手机不着痕迹地开始拐话题:【其实最想干的是图书馆管理员,但听说工资太低了,就放弃了】   工资太低了。   太低了。   低了。   唯筱:【!!!是的,工资很低】   房东:【?真的】   唯筱:【嗯,我就是图书馆管理员,工资是真低】   得到了想要知道的答案,周易宁回了几句,心满意足地结束了今天的聊天。   【晚安】   见周易宁终于抛开了手机,余方从外卖盒里抬起头,“我今天没开车,把你车钥匙给我,我待会开你的车走。”   周易宁没回他,像是在想事情,默了半晌,他笑着答非所问:“方子,你说我去融知当个保安怎么样?” 第9章 难追   怎么样?   他觉得不怎么样。   “你是不是有病?”   余方将嘴里的饭艰难咽下去,抬头木着一张脸,皱眉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周易宁。   但周易宁以实际行动告诉余方,他,真的有病。   神经病。   从问他去融知当保安怎么样到周易宁联系上他们本科的辅导员,确定正式入职融知,间隔不到三天。   得知这个消息后,余方给周易宁发了一条微信:【有人喊你大爷吗?】   第三种绝色:【没有】   余方:【有人喊你叔叔吗?】   第三种绝色:【没有】   余方还打算继续问,第三种绝色先发消息过来:【有人喊我哥哥】   余方:【滚】   第三种绝色:【还要我微信】   余方:【嗝稳滚】   -   唯筱是在下班的时候,看见的拉了把椅子坐在图书馆大门登记台边上的周易宁。   自从轻食馆那一面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这个人,唯筱甚至都开始觉得,以后不会再遇见。现在冷不丁地碰上,而且还是以这种形式碰见,一瞬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男人穿着一身保安制服,肩颈线沿着脊背,勾勒出干净利落的弧度。桌边狭窄,男人的腿似乎无处可伸展,右腿大咧咧伸出桌外,西裤的褶皱放在他身上都变得好看了不少。听见动静,视线从桌子上的书移开,落在唯筱身上,紧接着再次移开,回到书上。   唯筱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一脸莫名。   但也只停驻一秒,便继续往门外走。   这个疑问,等到了第二天,得到解答。   中午她和二楼自习室的管理员徐慧一起去教职工食堂吃饭,听到了关于新来的图书馆保安的讨论。讨论热烈且激奋人心,甚至还带着几分春心荡漾。   正值讨论声不绝于耳,正主从食堂门口进来。   身边依旧围着一堆人,那堆人唯筱认识,都是图书馆的同事。   图书馆一共有八个保安,大门两个,侧门两个,白天黑夜轮流值班。除了周易宁,其余七个都是四五十岁往上的叔叔辈。   唯筱抬头看了几眼,周易宁正和叔叔辈的同事一脸说笑。   夹了块山药,她咬了口。不意外,周易宁这个人本来就有本事和不管什么年龄段的人都处好。   旁边的徐慧凑过来,朝唯筱咬耳朵:“你看见没,听说新来的这个以前是京大的校草。现在当了图书馆保安,连来图书馆上自习的小姑娘都变多了。”   徐慧年纪三十多,早就结婚生子,但身为女性,还是不免为这样的男生八卦。   “那个单眼皮,怎么长得比双眼皮还好看……”徐慧不停地说,唯筱没加入讨论,只是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不由得想起周易宁的长相。周易宁最标志的就是那一双比桃花眼还勾人的单眼皮,微微上挑,加上他惯常是个笑着的模样,冷冽、痞帅还温柔。尽管她觉得他人不太行,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样貌极好。   “这男孩子还挺会做人的,你收没收到他送的见面礼,就一香水,T牌的,我一直都没舍得买,贵得要死。”   唯筱怔了一秒,她没收到。   但周易宁确实很会做人。   还没把周易宁追到手的时候,她曾一度纳闷这人人缘怎么能这么好,天天身边都能围着一堆人,想找个和他独处的机会简直比登天还难。   也记不清是在哪次吃饭攒局的时候。   唯筱看着从一个不知名女生手里接过杯子的周易宁,朝身边的人抱怨一句:“周易宁怎么和谁都能说上两句。”   余方本来夹菜的手一顿,呆滞朝唯筱看过来,下一秒面色一转,冷呵啐了句,“他和狗都能说上两句。”   声音很大,引得桌上其余的人都朝他看过去。   周易宁也向他瞥了眼,没说话,脸上挂着笑,一副随余方怎么说的表情。   余方怕桌上的人不信,忙声道:“就我们学校那流浪猫流浪狗,一见到他就跟发了情一样冲上来。我他妈最开始还以为这狗比那张脸‘人畜皆杀’,特好心地丢了根香肠帮他引走那些猫猫狗狗。结!果!”说到这,余方简直想拿白眼翻死周易宁:“结果这不要脸的蹲下去,笑得一脸荡漾和狗说‘怎么这么粘人’,我!他!妈!就是一万个暴击!”   不止这一句,余方觉得自己至死都能记住那个画面。   周易宁笑得一脸宠溺,蹲下身朝那些猫猫狗狗聊天,还说:“乖,晚上再去看你们。”   猫喵了几声,狗又汪了几声。   周易宁作出一副生气的模样,说:“听话。”   余方当时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脑子当机是什么感觉。   想到当时余方说的那副场景,唯筱弯唇想笑,又被自己抑制下来。   因为徐慧说周易宁给图书馆每一个同事都送了见面礼,女性送的香水,男性送的剃须刀。导致唯筱在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都在担心周易宁什么时候会来找她。但这种担心直至下班,最后显得过分多余。因为一整个下午,唯筱连收到一丁点礼物的苗头都没有,周易宁似乎完全不打算给她送。   不过,不送也好。   直到下班,唯筱拿着自己的小包包,越过登记台,还没踏进旋转门的时候,被人从身后喊住。“唯筱啊,你等一下。”她错愕回头,保安黄大叔朝她笑眯眯地招手,“过来过来,叔给你介绍一下新同事。”   她瞥了眼道貌岸然站在黄先义身边的周易宁,嘴角努力拉扯出一个友好的笑。   黄先义指了指身边的周易宁,“这是小周,周易宁,新来的同事。年纪和你差不多大,还是我们京大的毕业生咧。”说完,又笑嘻嘻地对着周易宁说:“这是唯筱,是二楼书库服务台的同事。”   说完,见两个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看看他,又看看她,最后胳膊肘推了把周易宁。   半晌后,周易宁笑着朝唯筱伸出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唯筱扯着一抹尴尬的笑,在黄先义的注视下,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一触即分。“你好。”   “唯筱你等一下哈,小周还有见面礼要送你。”黄先义满足地说完,又对周易宁悄声说:“我先去后门和老周他们换班,你们说完话了就过来。”   周易宁笑着点了下头,嗯了声。   大门只剩下他们俩。   唯筱转身离开,被后面的人喊住。“等等——”   “见面礼。”周易宁走几步靠在登记桌的边缘,提了个袋子递给唯筱。见她不接,他扯着嘴角淡淡加了一句:“别人都有,你才有的。”   言下之意,别自作多情,不是故意和你装认识,因为送了别人,不得不送你。   唯筱对这句话很满意,侧头接了袋子,说了句谢谢。   回到华清园,鬼迷心窍地,唯筱拆了袋子。   不是香水。   是一个戒指,没有一点镶嵌的装饰,简单的素圈戒指,不知道是铂金的还是银的。   唯筱看着这个戒指,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看周易宁今天反应,是听进去了她那天说的话的,以后当陌生人。为什么别人都送香水,就送她戒指。而且,为什么是戒指,戒指的含义,有太多。   还有,他为什么会来图书馆当保安。但唯筱想着他今天那句傲慢又不耐烦的“别人都有,你才有的”,又觉得周易宁不可能是为了她来的。   而且,周易宁怎么可能去围着别人转,向来都是别人围着他转的。   脑子里一团乱麻,唯筱想得心烦意乱,打住。将戒指放回盒子里,她丢进抽屉。   茶几上的手机叮咚一响,她点开看到房东发过来的消息:【怎么样,房子住得还不错么?】   唯筱:【很好,我很满意,谢谢】   这个房子是真的很不错。唯筱请人来换了锁,再检查了一遍房子里的设施。检查的人告诉她,这房子的墙都是隔音墙,以致于地处闹市,晚上也很安静。   房东:【我还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了,你怎么还和我这么客气谢来谢去】   唯筱:【那不谢了,以后等你回国了,请你吃饭】   房东:【好】   房东:【说起回国,我就心烦,英国忒不是人待的地方了】   此时此刻,待在余方家里,离唯筱住处不到五百米的周易宁,靠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地给唯筱抱怨着生活在英国的种种不便。 第10章 难追   唯筱看着这房东拉着她倒的苦水,有一丝无奈。   这些天,不知道是不是适应不了英国的气候和伙食,房东一有机会就和她掰扯。   对这些负能量的事,除了邑桑和林子扬,唯筱大多时候是不会有耐心去安慰别人的。但拿人手短,而且唯筱也不是不懂一个人待在异国他乡的难受,最重要的是,这房东貌似是,真、情、实、意拿她当朋友的。   唯筱多了一分耐心。   唯筱:【一个人是挺难受的】   那边过了半晌,才有回复。   房东:【那你还会走吗?】   唯筱看着这个回复,以为他是在问自己以后还会不会去英国。   【不了,我是京华人,以后也就待在京华了】   【你不也说了那不是人待的地方,笑哭.jpg】   这句过后,那边又恢复成先前义愤填膺的模样,从天气抱怨到外卖。唯筱给他推荐了几个中国菜馆子,有一句没一句和他搭着。   想到自己的烦心事,也有了点吐露的欲望。   周易宁的事,唯筱单方面抗拒告诉邑桑和林子扬。一是不想他们为她担心,二是那件事实在太过令人难堪,唯筱甚至都不知道该从何提起。   可这个房东,还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走在马路上,谁也不认识谁。而且,说不定,这一辈子也不会见面。   唯筱:【你说前男友送他前女友一个戒指,会是什么意思?】   房东回得很快:【什么意思?】   房东:【代入我自己的话:如果我和我前女友关系还不错,有死灰复燃的迹象,送戒指可能是想和这个前女友复合;但如果我和前女友明明白白说好了分手,再送戒指,可能是个分手礼物,毕竟戒指戴在食指上也代表单身。】   祝单身吗?   他和周易宁,应该属于明明白白说好了分手的关系,那这个戒指,是祝单身的意思?   房东:【怎么了?你前男友送了你戒指?】   唯筱:【没有,就一朋友问我,我也不知道,就顺便问下你】   房东:【哦】   戒指的疑问解决了,但是……   唯筱抿了抿唇:【那你说前男友莫名其妙突然跑到前女友的公司去工作,这是什么意思?】   房东:【?】   唯筱:【?】   房东:【既然已经分手,那不管你朋友的前男友想做什么,都不关你朋友的事。你朋友这么大惊小怪……是不是还喜欢她前男友啊?】   唯筱看着尼千南尤发来的这句话,微微呆滞。   她还喜欢周易宁吗?   应该是喜欢的。不然的话,事情过去一年多,她也不会仍旧耿耿于怀。   她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只不过,不否认,不代表不能逃避。   而且,现在还是喜欢的,以后也未必就会还喜欢。   周易宁将这条消息发过去后,迟迟没有回复。   盯着屏幕望了半晌,他打字。   房东:【你确定这个前男友是故意跑到前女友的公司去的?公司又不是前女友一个人的,是巧合也说不定。】   巧合?   同一个时间段,同一个地点,会有这么巧么。   唯筱不太信。   但在第二天,她开始半信半疑。   吃饭的桌子上,讨论八卦的主题还是图书馆新来的保安小哥。   “对,听说是要做一个什么图书馆的调研,所以来京大做了保安。”   “我也是听说的,是计算机系的辅导员说的,应该是真的。”   “管他做什么,每天看见这么俊的保安小哥,我上班都更有动力了。”   对于这些讨论,唯筱向来不参与。她默不作声,坐在桌子上吃自己的饭。话正说得热烈朝天,突然没了声响,唯筱抬头,周易宁端着餐盘,在饭桌的空位上停住,笑着问:“不好意思,请问这里可以坐吗?”   周易宁在得到“众人”一致的热烈欢迎后,在这桌坐了下来。   “这桌本来就都是我们馆里的人,以后来吃饭,不用问,直接坐过来就行。”这一桌都是图书馆的教职工,年龄大多都在三十往上,只有唯筱和周易宁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但唯筱低估了中年人们的热情。   “小周啊,听说你是来这调研的,那你打算做多久呀?”   唯筱往说话的人看了一眼,低下头吃自己的饭。她听见周易宁含着笑意的声音在饭桌上响起,他说:“还不确定,看什么时候能解决完事情。”   你一句我一句,唯筱怀疑周易宁的嘴光剩下用来说话,饭都没得吃。   她吃完自己的饭,和旁边还聊得正起劲的徐慧说了声,起身离了座。   已经十一月,京华的天气入了冬。   扫地的阿姨每天早晨都会清扫路边的落叶,半日过去,落叶又铺满了遍地。   靴子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奇咔奇的清脆响声。   唯筱往图书馆走,在半路被一个人喊住。她侧过头,看到高衍惊喜的脸庞。   “唯筱,你怎么在这?”高衍走了几步过来,在唯筱身边停住。   唯筱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如实相告:“我在融知工作,刚从教职工的食堂吃完饭,打算回图书馆。”   “你在融知工作?”高衍诧异得声音都扬高了几分,“你在几楼,我怎么从来没在图书馆见过你。”   唯筱不太想说,笑着转移了话题,“是嘛。”   聊了几句,唯筱表示自己要去午休,两人分了路。   走到图书馆,过了旋转门,唯筱下意识往登记台扫了眼,原本以为空无一人的台边上坐着一个人,周易宁的视线正好撞了过来。   淡淡瞥开,她往里走,后面响起一句不重不轻的“等一下。”   唯筱的步子顿住。   她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周易宁张了张唇,又闭上嘴,唯筱看着他这一通莫名其妙的操作,越过他往前走,又被喊住。“喂——”   她回头,“请问有事吗?”   周易宁点头,“有事。”顿了顿,他若有所思,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唯筱感觉浑身都不对劲。   几秒后,唯筱想开口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周易宁不轻不重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不好意思,因为你之前和我说要当陌生人,所以我现在有点不知所措。”   唯筱听得皱起了眉。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这么如鱼得水,还会不知所措?   然后,她听见他问:“我是叫你唯小姐还是?”   唯筱:“……”   她不信周易宁会真不知道喊她什么,但他这样问,也没有什么错。唯筱努力压着自己的不耐,吐出两个字:“随你。”   “行,那就唯小姐吧。”   唯筱没走,等着他的下文。   周易宁走了两步,走到她跟前,停下,看似很有礼貌地喊了句:“唯小姐——” 第11章 难追   “唯小姐——”   普通得再不过普通的三个字,不知道是不是周易宁刻意的原因,停顿和声调被硬生生念得带着股强调的意味。   唯筱没说话,直直看着他。   “图书馆有规定,不能穿带跟的鞋。”他的视线往下,最后落到她的靴子上,“目测,你的靴子应该是有跟的。”紧接着,他又缓慢掀眸,目光轻挑地落在她的脸上,一副说教模样:“希望唯小姐不要有下一次。”   唯筱低头看向自己的鞋,不得不说周易宁的目测很准,她的靴子确实有三厘米的跟。搬出来的时候天气还没这么冷,她没来得及收拾冬季的鞋子。目前在华清园,稍微有点保暖的,只有这一双带着三厘米跟的靴子。   但她问过徐慧了。图书馆虽然这么规定,但穿了稍带一点坡跟的鞋子,只要跟高得不是很明显,大家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算做违反规定。   想着今天得回去一趟家里,面前的人又开始说话:“否则,”他停顿了两秒,等到唯筱看向他,他缓慢对上她的目光,话里没什么温度:“抓到一次,扣三百元。”   唯筱抬眸看向他,严格来说,鞋子确实是她的错。她点头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句,转身离开,后面的人又喊住她,“唯小姐——”   唯筱回头,莫名生出一股烦躁:“请问还有事吗?”   “嗯。”周易宁微微笑了笑,语气没有先前的冷淡,露出几分和别人说话时的和颜悦色,又着重喊了三个字:“唯、小、姐,”顿了顿,他微挑的上眼睑勾了勾,兴味地说出下半句话:“没有异议吧?”   冷淡地丢下一句“没有”后,唯筱转身就走。   回到自己的服务台,唯筱气得在群聊【已婚少女邑大桑】里大骂:   小小:【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小小:【!!!!!!!!!!!】   小小:【气死老子了!!!!】   扬子:【你怎么了?】   小小:【被狗咬了口】   一一:【真的假的?】   小小:【算了,没事,是我有错在先】   小小:【烦死了,我去睡觉了】   中午休息时间不算长,唯筱每天中午要么在学校吃要么去外边吃,有时候吃完不想再跑回家,就直接在图书馆里午休。   图书馆每一层都有一个教职工的办公室,唯筱中午大多时候就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躺着休息一会儿。   但这一个中午,她既没有心情睡觉,也没有心情玩手机。   直到下了班,她还憋着一口气,直接开车回了家。   “你今天怎么回来了?”唯凌进门发现唯筱在客厅,惊讶地问。“不是说要到周末才回来?”   “太想你和妈妈了。”唯筱没什么精神,唯凌瞧见了,不免问:“怎么了这是,工作不开心?要实在不开心,就换一个?最近招生办好像缺人。”   唯筱摇了下头。“先谢谢唯校长这份心意了,但你女儿目前还不需要。”   这两天,在知道周易宁来融知当保安后,唯筱有过辞职的念头,但一直没下定决心。   她承认周易宁对她还有一定的影响力。   但一年前,她已经躲过一次。   现在,她不会为了他主动避开,要真有人避开,那个人也不该是她。   “好好说话。”唯凌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打个电话给你妈,就说别搞晚了,早点回来,晚上好一起吃个饭。”说完看着她这个恹恹的样子,“工作上要有不顺心就告诉爸,爸帮你收拾他。”   唯筱没好气地看了眼唯凌。虽然知道他爸不会真徇私,但这么听着,心里好受不少。她幽幽看他一眼:“爸,我妈一直说当年嫁给你,就是被你这张嘴骗的。”   唯筱收拾了冬天的衣服鞋子,第二天带着两个行李箱,往华清园去了。   做好全副武装,准备应对着可能被周易宁刁难的唯筱在接下来一个礼拜过得相安无事。   周易宁仿佛真的完全不认识她一样,在她经过大门时,偶尔听到动静朝她瞥一眼,偶尔连眼睛都不抬。再不济的时候,就是对着她极其客气又疏离地喊一句:“唯小姐。”   好像那一天的鞋子事件,真的只是因为唯筱违反了规定而做出的秉公处理。   唯筱扫了眼坐在登记台后边的周易宁,收回视线往楼上走。   也许房东说得对。   真的是巧合。   步入十一月,在唯筱逐渐习惯和周易宁的同事关系时,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唯筱早上起晚了,出门又发现下雨,紧赶慢赶到达图书馆的时候,正好是八点三十。   在一楼保安室边上打了卡,唯筱呼了口气,往右拐想上楼的时候,后面喊了一句:“唯小姐。”   唯筱没动。   徐慧在她后边打了卡,经过周易宁身边的时候,喊了声“小周早。”   “徐姐早。”   “小唯站着干什么,一起上去?”   “你先上去吧,”唯筱笑了笑,不露齿道:“周、先、生刚喊我呢。”   听到这三个字,坐在保安室里的周易宁哼地一声笑,笑得丝毫没掩饰。   “真是没搞懂你们年轻人想什么,喊名字不好非得加个先生小姐的。”徐慧笑着摇头。   唯筱对着徐慧笑了笑混过去。回头,没管那人笑什么,只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是她对他有什么意见,这些天以来,正如刚才那样,他喊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什么哥,什么姐,唯独喊她,总是带着丝刻意的强调,正经又饱含深意地喊她“唯小姐”。   以致于现在,唯筱一听到他喊“唯小姐”,就没来由地吊着一口气。   周易宁若有其事地点头。   “请问是什么事?”唯筱忍着性子问。   “请问这是唯小姐的伞吗?”周易宁学着她的语气,将前面“请问”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唯筱在他一说的时候,就想起了自己的伞。走回去拿了,经过他身边,她说了句“谢谢”后离开,再次被周易宁喊住。“唯小姐。”   唯筱回头,抿着唇笑,“请、问,还有事吗?”   “不是,”周易宁脸上端着一如既往的笑,那笑又与平时不同,在唯筱看来有点没脸没皮。“我想说,唯小姐再见,结果被唯小姐打断了。”   唯筱真是想爆粗口,嘴上还生硬地不甘示弱似地笑着回了一句:“再见。”   走上二楼,心里那股气怎么也顺不了。   包包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唯筱先前急着走路,一直没注意。看了眼屏幕,电话栏显示数字8,第9个正在等待接通中。   唯筱坐到座位上,大拇指往右一划。   尖得刺破耳膜的女高声透过电流高昂响起,将唯筱本就憋着股气的脑子一瞬间刺激得更加上头。   如果不是知道杨倩就是这么个性子,唯筱简直当场就能挂断拉黑这个号码。   八点半,书库里的学生虽然没有自习室多,也隐约有了几个人的身影。   唯筱忍着那股从今天一早就开始不适的气,往楼道走。等那边声音彻底消停了,她才对着手机说了句“喂?”   “嗯?姐妹回国了你就这反应???”杨倩宛如被唯筱抛弃的小情人,“我到京华了,你不出来陪我吃饭吗?”   “你到京华了?”唯筱微微皱了眉头,“你不回家跑京华来干什么?”   “废话,找你玩啊。”杨倩说,“赶紧出来,我都打了你好几个电话了。”   “今天不行,我要上班。”   “呜呜呜,我不是你最爱的人了嘛!”   “你本来就不是啊。”   “唯筱!!!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吗,呜呜——”   “不是啊,你不早就知道?”   她最好的朋友是林子扬和邑桑,心里是这么想的,在外边也是这么表现出来的。   “啊啊啊——唯筱我杀了你——”   最后在杨倩的一顿哭诉下,两个人决定中午一起吃午饭。   还没到十一点半,唯筱的手机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弹出来。   【我要一个人站在外边像个小傻逼一样吗!!!】   【啊啊啊啊啊,你快来接我】   ……   【卧槽,你们学校的保安叔叔好帅哦】   这句过后,再没有消息进来。   唯筱没细看,只回了一句:【在图书馆外边等我】   融知要刷学生卡或者教职工的工作证才能进,杨倩这种校外人士如果没有借到本校的学生卡,进不来。   等下了班,唯筱刚出楼梯,就远远见到杨倩笑得花枝招展地站在登记台前边。习惯了杨倩这种作风,唯筱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走得近了,也隐约听清了她的搭讪:“真的,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你好眼熟哦。”   直到她走过去,她还在坚持不懈地对着周易宁眨眼睛,“真的,我们以前一定见过,帅哥,你看看我,我们是不是认识呀?”   有一瞬间,唯筱甚至想掉头就走,装作不认识。   这种老土的开场白,她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没有来由地,唯筱朝登记台里边的周易宁看了两眼。   许是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他靠在椅子上,一副杨倩说得很对的样子,还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也觉得我眼熟,你是不是认识我!”杨倩激动地踮起脚尖上半身越过登记台,一个劲地盯着周易宁看。   周易宁手里转着一支笔,笑得吊儿郎当:“每天都有人觉得我眼熟,你是今天的第四个。”   “……”   唯筱憋住笑,适时站出来,“杨倩,走了。”说完,她率先走出旋转门,杨倩还在后面一个劲地念叨。   吃饭吃了一路,杨倩念了一路,唯筱见她不死心,好心建议道:“你下次应该换个开场白,这种搭讪方式在国内已经老掉牙了。”   “不是,我真觉得他眼熟。”   直到两个人吃完饭出来,杨倩猛地一拍手,“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我真的见过他!!!”   话落,唯筱惊讶地怔怔看向她。   “在曼彻斯特的时候,我见过他!!!”想起了这件事,杨倩一下子茅塞顿开。“你生日那天,我和你说的那个帅逼啊啊啊!你记不记得?”她拽着唯筱的手用力,唯筱没应声,她激动得声音又扬高了几分,“就你生日那天,我们聚完回学校,在校门口那,我说我看见了一个超级无敌宇宙大帅逼,当时我还指给你看过,记不记得?”   手上被杨倩抓得晃来晃去,唯筱躲开她的目光,张了张嘴瓮声道:“不记得了。”   “哎,你怎么就不记得了,你都记了些啥啊你。”回忆填满思绪,杨倩激动地自言自语,“就那天晚上,乌漆麻黑的,他站在校门口边上的路灯下,我一眼就看到了,我说我怎么觉得眼熟呢,就是他!”见唯筱什么也想不起来,杨倩站在原地急得跺脚,“哎哎哎,你怎么就不记得了。”   唯筱抽出被她紧攥的手,扯着嘴角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不出什么不同。“我下午还要上班,不和你一道了。”说完转身,朝自己停车的方向走。   “诶,唯筱,你就走了?”   唯筱没应,整个人都有点恍惚,坐进车里,她想起杨倩说的那天。   她们从的士上下来,唯筱难得地喝了酒,整个人都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   杨倩原先在和隔壁的美国人说英语,突然爆出来句国骂。“操操操,小小你快看快看啊,”杨倩一只手抓着她,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路灯,“好她妈帅啊。”   唯筱慢了半拍反应过来,顺着她的手往那边看。   细雨绵绵,本就模糊的视线越发朦胧。空旷的街道上寥寥几个行人,步履匆匆。   路灯投下白光,街道灯盏交接,拉扯出明与暗的交接线。   一个高高瘦瘦的暗影靠在路灯灯杆上,亮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正当唯筱眯着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背影走出亮光,与黑夜融为一体,消失在视线里。她记得她当时随口问了一句,“帅吗?”   “帅,超帅,比国内那些长得娘里娘气的小鲜肉帅一百倍。”   思绪被一层一层地剥落开,原先并不清晰的记忆,在这一刻,也变得明朗起来。 第12章 难追   在唯筱几乎以为那个背影真的是周易宁的时候,止不住又有一个念头冒出来:“不是他,万一只是杨倩看错了呢。”   走进图书馆的旋转门,她没忍住朝登记台里侧望了眼。   周易宁感受到目光,恰巧抬起头,正撞上她的视线,眼里没什么温度。下一瞬,他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一样,低下头继续看电脑。   唯筱站在原地没动,杨倩的话像是被人按了复读键,一直在耳边回响。   冷不丁地,另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   “唯小姐。”   她回过神,视线慢半拍地聚焦到喊她的人身上,整个人后知后觉地盯着他忘了移开目光。   “麻烦不要站在门口,挡住别人的路。”   声音冷淡,礼貌又疏离。   唯筱没动,直直地望着他,松了口气。   不是他。   这样的周易宁。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英国。   她也是疯了,竟然因为杨倩那个八百度高度近视的话而真的产生过周易宁去了曼彻斯特的念头。   她勾唇笑了下,朝他点头,“不好意思。”   说不清这一刻到底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遗憾,唯筱只觉得有些庆幸想清楚了这点。   “等一下。”   刷卡的动作停在原地,唯筱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周易宁视线瞥过桌上的报名表,顺口说道:“运动会的报名,麻烦不要忘记。”   “好的。”   周易宁说的运动会,是京大教职工的趣味运动会。   图书馆管理群里。   馆长:【@全体成员,这次运动会以院系为单位,我们图书馆也要出一支队伍。运动会,重在参与,希望大家踊跃报名】   这条消息的后面,紧接着又跟了一段馆长打人情牌的话:【虽然我们重在参与,但总不能没人参加,至少一项活动我们馆里要出一个人,不然都说不过去。大家配合一下】   管理群一下子像炸开了花,消息记录一波接一波。   六楼研究生自习室-张婷:【我儿子他们初中也办过这种运动会,差点没累死我这老胳膊老腿】   一楼大厅总服务台-王志:【我女儿他们学校也办过,从幼儿园到小学,年年有】   保安-周易宁:【那我们馆里岂不是要赢定了?】   六楼研究生自习室-张婷:【什么赢定了呀,就去陪个跑。笑哭.jpg】   保安-黄先义:【现在上个学好多花样咧】   ……   二楼自习室-徐慧:【小周打算参加什么呀?】   唯筱看着周易宁和年纪将近比他大过一两轮的人聊得热火朝天,退了出去,将消息设置成免打扰。   等唯筱再次点进微信时,管理群的消息提醒已经成了一串省略号。   她点进去粗略看了几眼,没见到有@的消息,全是闲聊,退了出去,收拾东西下楼回家。将东西往包包里放,手机“咚”的一声砸在鞋子上,疼痛透过鞋头表面,渗到脚趾,疼得她倒吸了口气。   脚背传来痛意,唯筱低头看向掉在地上的手机,整个人没来由地烦躁。杨倩的那番话总归还是对她产生了点影响,不然也不至于,一个下午都心不在焉。   她捡起手机,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三个人的群里有消息弹出来,唯筱想着明天休息,琢磨着要不然喊上扬子和一一去泡个温泉,经过大门时冷不丁又被人喊住。   她停住步子,侧头。   周易宁坐在登记台里侧,上半身往后靠,一只手握着一支笔,轻轻点了点桌面。单眼皮上掀,他掀眸朝她看过来,声音冷淡:“唯小姐。”   原本从今天一早就憋着的那股气,因为这一声“唯小姐”,积攒到了临界点。   唯筱拧眉看向他。   她不知道周易宁是故意的还是什么原因,她和馆里其他同事一样,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明明他对着别人都是那么一副含笑,没有距离感的模样。为什么对着她,就冷着一张脸,一副故意拉开距离的表情——微挑的单眼皮耷拉着,勾勒出原本的冷冽。   唯筱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把话说出口,只是像看陌生人一样回看他,礼貌问:“请问有事吗?”   周易宁看着她,缓慢地点了下头,挑眉冷淡地嗯了声。   摆出一副要做正经事的模样,他坐直在椅子上,将一页纸放上登记台外侧更高的那一阶。“今天中午给唯小姐说的事,想好了吗?”   想了个毛线。   唯筱下午哪里有心思想这个,转眼就把这事抛之脑后。   心里这么嘀咕,面上却不显,“想好了。”   “下午大家讨论的结果。”水笔在周易宁指尖缓慢地旋转,他声音略微压低,淡淡解释道:“单腿斗鸡、翻山越岭、飞盘点球、踢毽子、四人托球跑、脚踏实地、跳竹竿的人数都够了。”   唯筱听完,反问:“所以?”   周易宁停止转笔,直直对上她视线,着重咬字:“所、以。”他抬手拿笔帽点了点那张纸,神情颇有距离地掀唇:“唯小姐要参加哪个?”   这种过度强调我和你不熟,一句一个唯小姐,有异于对待普通陌生人的陌生姿态,令唯筱极度非常不舒服。   现在,尤其不适。   没等到唯筱回答,周易宁又喊了句:“唯、小、姐?”   唯筱抬眸,看向他。   她不知道是杨倩说的那些话对她产生了什么影响,还是单纯地对周易宁这些天唯小姐来唯小姐去的阴阳怪气不满,她不想忍也忍不了了。   “周易宁,你能正常点吗?”唯筱拧眉,彻底撕破两个人的伪装。有事唯小姐没事唯小姐,她特么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姓这么难听,难听到生理性反胃。   周易宁怔了一秒,随即哼笑了声,但总算没再以那一句一个唯小姐的语式说话。“你这人挺奇怪,不你说的要我装不认识你么。”   是她说的。   但她是要他这样当陌生人的?   唯筱莫名觉得火大。   说实话,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么憋屈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脾气应该算挺好的了,只要没人惹她。可活了二十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周易宁这样不要脸的人。明明错的那个人是他。   一点一点的不满积累到一定程度,唯筱突然什么也不想管了,拿起手上的小包包就往台前的人打,“我打死你,我要你装不认识是这样装的,我打死你混蛋,你给我等着,姑奶奶以前是惯着你了是吧给我这样阴阳怪气。”   太过突然,周易宁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抬手护住自己的头。慌措之下,他拽住唯筱的手止住她的举动,周易宁笑了。   “放-开。”   大门口只有周易宁一个人值班,一楼大厅里空荡荡的。   唯筱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此刻也显得尤为明显。抽回自己的手,她一句话也没丢下地转身,下一秒被人拽着往他怀里撞去。   肩膀被他压着,整个人跌在他的腿上,唯筱挣扎了两下,被他箍紧。“要我装不认识的是你,现在嫌弃我喊唯小姐的也是你。”他叹了口气,却又隐含笑意,“你还挺霸道。”   “唯筱——”   这声久违的名字,唯筱被他喊得微微怔住。周易宁圈紧她,声音没有笑,也没有疏离,低沉得像是在心底翻滚过百遍的陈述:“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所以,这次换我来追你,好不好?” 第13章 难追   手机在包包里铃声不断,唯筱置若罔闻。   她走进小区,刷了门禁卡,关了电梯,输入密码。一系列的动作按部就班,仿佛只是一个普通得再不过普通的傍晚。   坐在沙发上,铃声终于停止。   场面仿佛被人按了延迟键,一帧一帧地走。   唯筱脱了鞋,双手圈紧膝盖,忍了一路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唯筱将脸埋在膝盖里。偌大的客厅里,微风吹动纱帘,低抽声若隐似无。   啜泣声从低到高,最后抑制不住,变成痛哭。   ……   图书馆一楼安静得不像话,唯筱的包包落在地上,发出“噔”的一声响。   周易宁说。   他知道他道歉多少遍也没有用。   唯筱被他按在怀里。   他好像也落了泪,泪水落在她的耳垂鬓边,浸着皮肤,微微发着凉。   她听到他含着点哽咽的声音问她:   换他追她一年半,好不好。   夜幕还未降临,残阳余留天际,远处灯光早已如星火璀璨。   早晨还暗沉的天色悄无声息地转了晴,余霞透进落地窗,在干净洁白的地板上洒下一室晕黄。   他还说。   “一年半不够,就两年半;两年半不够,就三年半;三年半不够,那就追到七老八十,你愿意原谅周易宁为止。”   “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   第二天,唯筱一觉睡到中午才醒。   手机里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杨倩打过来的电话。   她回拨了一个过去,另一头立马大吼了一句:“唯筱——”   “嗯。”   “出来逛街!”   唯筱翻了个身,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困倦透过电流,穿过手机传到另一边去。“我今天身体不舒服。”   “不舒服?”杨倩想到唯筱在英国一个人住在公寓的模样,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没事吧?是胃病犯了吗?要我过去照顾你吗?”   “没事,就是想瞌睡。”唯筱说了几句,杨倩连着叮嘱好几遍:“你睡吧,我挂电话。”   唯筱爬起来往客厅走,喉咙干涩得厉害。抬手锤了下头,她往厨房走。下一刻,厨房传出“嘭”的一声响,玻璃杯砸在地上,碎片溅在脚背上,血珠从划痕下往上冒。   伤痕有些深,脚底一用力,连带着脚背也生疼。   唯筱烦躁地抿了下唇,一瘸一拐地走出厨房,往抽屉里随便乱翻,找到一个创可贴,擦了擦血迹,胡乱贴了上去。   抬手将抽屉往里推,视线晃过戒指盒,微微怔住。后知后觉地,目光下移,停留在那个什么图案也没有的云南白药创可贴上,唯筱推拉抽屉的手顿住。   回忆一旦开始回想,昨天的那些话重新浮现在唯筱脑海里。   要说没有悸动,那是假的。   直到现在,唯筱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还喜欢周易宁。不然也不会因为他再有情绪上的波动。   只是这种喜欢,不再足以支撑她继续下去,尤其在知道当初周易宁为什么突然不拒绝她之后。   一场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的恋爱,本来就不会有结果。   可是,现在,他说她不喜欢他不要紧,大不了,他来追她,追到她喜欢他为止。   他也许是真心。   但是,同样的错误,她不想再犯第二次。   在同一个人身上,她也拒绝再跌倒第二次。   -   图书馆每天的新鲜事不多,工作内容大多重复且无味。周易宁自那天说要追她之后,也没见有什么有别于以往的举动,除了没再阴阳怪气总叫她唯小姐之外。   “小周啊,听说你也是京大毕业的?”   中午吃饭,徐慧对着同一桌的周易宁问。   图书馆中午留在学校吃食堂的人少。每天中午,都是谁先来,就先占一整个桌子,等有图书馆其他的同事来了,直接往这桌坐。   徐慧一问出口,其他的几个教职工也跟着附和,“有女朋友了吗?”“肯定有很多小姑娘都追你呢吧。”   “没有,徐姐这是打算给我介绍吗?”周易宁笑着附和了几句,章悦呀了一声,“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说说,没准我们还真能给你介绍介绍。”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图书馆内部就能解决,小唯也没男朋友,我看你们俩就挺配的。”徐慧随口的一句,引得桌上的人大笑。   “就是就是,小唯……”   唯筱坐在一边,扯着嘴角笑了笑,打断那人的话。“你们别打趣我了。”   对面若隐似无的视线,周遭热烈地讨论,唯筱硬着头皮继续吃饭,想着待会站起身先走。还没等她行动,对面的人先笑着出了声。   “我有喜欢的人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就像一个炸弹,将桌上众人的八卦欲望炸到了火山口。   “有喜欢的?那怎么还没在一起?”   “是不是不知道怎么追?你给姐说说,我们也好给你一些意见。”   “就是,那姑娘是什么样的?”   “徐姐,我吃好了,要回一下家,先走了。”唯筱侧着对徐慧说完,朝桌上的人微微点头示意,忽略掉那道目光,起身端着满满当当的餐盘往外走。   后面桌上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什么也听不见。   走出食堂,唯筱拐了个弯,往后门走,进了一家小店面。“要一碗牛肉面。”   “牛肉面十五。”   扫码付钱,唯筱抬起脸,看向前台后边的人。   “诶,唯筱?”前台后边坐着的男人看清了她的脸,声音里的惊喜藏也藏不住:“怎么来之前都没打声招呼,这么久没来没把叔给忘了吧哈哈。”   看到他这么激动,唯筱难得的也有了些笑意:“没忘,以前总来你这吃面。”   “什么时候回来的?”店老板站起身,招呼着唯筱往桌子上走,“怎么都没听小周说。”   唯筱跟着走的步子一僵,抬眸朝他看过去,随后移开目光,慢了半拍轻声问:“周易宁说什么了?”   “去年一直没见你来,我就多问了句,小周说你出国读书了。”他擦了遍桌子,抬头让唯筱坐下,给她倒了杯白开水。“怎么没和小周一起来?前几天我问他,他还说你还没回来。”   听到前半句的唯筱刚松了口气,后半句又让她惊愕地望了过去。   一年前分手,分得太过突然。   再加上后来她不想再待在京华,匆匆出了国,除了和邑桑林子扬三言两语说起过这件事,再没和其他人提过。   所以,这老板还不知道她和周易宁分手的事?   “何叔,我和……”唯筱解释的话在半路被人打断,老板洋溢地看向店门口进来的人,“我还说怎么唯筱来了你没来,正好,我让厨房再加一碗牛肉面。”   “算了,你们先坐着,我去给你们搞两碗。”   过了十二点半,店里位置还算空敞。   店面狭隘,墙壁隐隐开始有了泛黑的迹象,几张四人桌摆放整齐。前台上方挂着菜单牌,身边时有新来的人往里边点单。   两个人相对而坐,谁也没有开口先说话。   这种沉默一直延续到老板将面端上来,“试试?我都好久没有亲自做过面了。”外边又有人进来,他往外头看了眼,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你们先吃着,我忙完再来和你们聊。”   男人一走,桌上又恢复成先前的寂静。   唯筱低头看着自己桌上的面,想问的话很多。但在这一刻,她突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态度去面对面前的人。   陌生人不对、朋友也不对、同事关系也不准确,前恋人关系又太针锋相对。   沉默良久,久到两个人就像是被隔绝在店内纷扰之外。   唯筱没动筷,低头说:“你没给何叔说我和你分手的事?”   外边人声鼎沸,店里闲聊不断,没听到对面的人说话,她抬头朝面前的人看过去,四目相对。   自从周易宁那天拽着她说了那些话,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打破了之前那股故作陌生彼此都在强调我和你不熟的氛围,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像朋友,又不像朋友,但都彼此心照不宣地将那个当陌生人的约定抛之脑后。   周易宁没吃面前的面,抽了双筷子将碗里的香菜挑出来后,把碗推到唯筱面前,又将唯筱原本的那碗面端到自己面前,答非所问:“你太久没来,老板可能忘了你不吃香菜。”   这一刻,自从回国重逢后的相遇,那天周易宁说的话,一点一滴重新在唯筱脑子里晃过。   “周易宁……”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指甲掐在掌心,留下印记。   唯筱遏制住自己的颤抖,看向自己对面的人,“你……”   话说了一个字,又止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仿佛无论她问了什么,都不对。   心乱成一团,这两个月和他仅有的那么几次交集浮现在脑海里,抽丝剥茧地往里探究出最原始的目的。   唯筱突然怕了。   怕他说要追她,是真的。   椅子被后推得呲咧一声响。   唯筱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吃好了”后匆匆转身。   桌上的面分毫未动。   “诶,唯筱怎么就走了?”老板走过来,看看门口又看看周易宁。视线瞥过桌上的香菜,猛地一惊起,“哎哟,唯筱太久没来,我都忘了她不吃香菜。”   太久没来。   久吗?   去年2月12分手,唯筱2月21就去了英国,到现在,才不过短短一年多,算久吗?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叔,没事,她突然有点事。”周易宁朝店里望了眼,“忙完了?”   “差不多了,也没什么人来了。”   “那坐着一起喝两杯?”   -   周易宁往回走的时候,遇到馆里的王志,“还没吃饭呢?”   “吃了。”周易宁顺着他的视线,将自己手里打包的面提了提,笑着回了一句:“给别人带的。”   两个人一起走回图书馆,王志在一楼总服务台值班。见周易宁进了门口,往楼梯口拐,多问了一句,“去哪啊?”   周易宁没说话,晃了晃手里的面。   走到二楼,在书库服务台没见到人,他往办公室走。敲了几下门,里面应了声进,周易宁推开门。“何叔重新给你做了一碗,没放香菜。”   唯筱看着他没说话。   半晌后,她望着他,突然说了句:“周易宁,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第14章 难追   见他不说话,她说得更清楚了些。“在英国读研究生交往的,等他回国,我们就要结婚了。”   周易宁笑了声,唯筱也不知道他笑什么。   他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将快餐盒的盖子掀开,又将筷子掰开放在碗边上。一一做完,他抬头看她,见她固执地不动,挑眉嗯了声,“我知道了。”紧接着语调一转,他尾音微扬。“你谈你的,我追我的,”顿了顿,他一本正经看向她,语气却轻松,“互不耽误,你看怎么样?”   “……”她不知道周易宁这句互不耽误是怎么得来的。   但话已经说出口,她没想半途而废,也不想和他插科打诨,抿唇继续说:“不好意思,我男朋友对我的独占欲很强,我不想因为你导致他不开心,所以很耽误。”   话落,周易宁嘴角向上又勾了勾,最后像是忍不住了一样,微哼了声。感受到唯筱落在他身上狐疑的目光,他微微收敛,挑眸朝她看过去,“巧了不是?”   尾音在空气里颤了几秒,“我最近发现——”故意停顿微许,语气意味不明,“我独占欲也挺强的。”   唯筱看着他,有点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先前见到是他,那句有男朋友的话就像是病急乱投医。   她不想周易宁追她,最好两个人什么关系也没有,最不济,那也就是当前的同事关系。   在餐馆的落荒而逃,让唯筱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害怕周易宁来真的。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生都会在处理感情的这件事上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她唯一清楚的是,她不想且抗拒这样的改变,她甚至讨厌那个胆怯懦弱地躲去英国的自己。也许是因为一年前那件事,导致她回国后遇到和周易宁有关的事,都下意识想要逃避。   可到了现在,她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有些事情,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见她坐着低眸不动,周易宁笑地抬起脸,“你不用担心你男朋友知道会吃醋。你也看到了,我不会故意在图书馆里追你追得敲锣打鼓。你要不愿意别人知道,我也可以勉为其难——”顿了顿,他略微拧眉,紧接着又噌地一笑,一副我很不情愿但为了你我也可以忍着试试的语气,“继续当你背后的男人?”   唯筱没听清他说什么,但也被他的话打断思绪。   她看着何叔做的那碗面,突然觉得有些累。好像自己只要待在京华,不管去哪,都能见到属于过去的回忆。   仿佛,这些天她的所作所为,就连所谓的当陌生人,都只是逃避现实的无谓举动。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你故意避开,就能当做没发生过。   唯筱端过那碗面,筷子挑着里面比平常分量更足的牛肉,斟酌开口:“周易宁,以前那件事,我原谅你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做,但我也明白你有你的原因。你一年前已经给我道过歉了,现在没有必要再对我有什么愧疚的情绪。”碗里的牛肉被堆在一起,压在汤里汲取汤汁,唯筱继续说:“先前几次碰见你,我确实情绪不太好。这一点,我要和你说一声抱歉。之前和你说最好不要见面,确实不太现实。但我说我希望我们可以以正常陌生人的方式相处,的确是我心底里的想法。”全部挑完,她侧头看向他,冷静得仿佛只是在陈述。“所以,我原谅你了。”   几秒后,她再次开口:“你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来追我。”   还有另一种可能,虽然唯筱不太相信,但还是把话说出来了。“而且……”她直起身体,望着他轻笑,声音轻得近乎缥缈。“我真的不喜欢你了。”   “不是追几年的事。”   全部说完,唯筱甚至有种诡异的释怀。   周易宁望着她失了神,随即低下目光,扯着嘴角语气依旧含笑地说了句:“是吗?”   办公室仿佛被人定格在这一刻,突如其来的静默让人无所适从。   唯筱放下筷子,想说两句话打破这种沉默时,周易宁自言自语地自嘲了声:“可我还喜欢你怎么办?”   轻得一瞬即过,仿佛只是冬风刮动窗帘所带来的错觉。   她侧头迟疑地看过去,那人坐在沙发里,微低着头,瞧见她看过来,舒缓了脸上神色:“何叔年纪大了,以前因为做面,落下了肩周炎的毛病。最近这一年已经很少做面了。不管你对我什么看法,这面是何叔的心意。”他站起身,“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好像,那句话真的只是她的幻听。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步,“运动会你要报什么项目?”不等她回答,他倏地一笑,直截了当地跟了下一句:“我好和你报一样的。”   “……”   -   下午下了班,唯筱往大门走,不可避免地与周易宁撞了个正面。   “唯筱。”   唯筱停住脚步。在周易宁中午说要和她报一样的运动项目时,她就知道,周易宁似乎并不打算因为她说的那番话改变什么。但也不算没用,至少说出了那些话,她自己好受了不少。   “有事吗?”唯筱侧头看过去,微拧着眉。实在是在这个地方,周易宁喊过她太多次唯小姐,以致于现在她都有点对那种吊着口气的感觉缓不过来。   周易宁一改过往冷淡神色,上半身后靠椅子,吊儿郎当地笑:“没事。”紧接着将自己喊住她的目的说出来:“就想和你说声再见。”顿了下,拉长调子,尾音带笑。“还有,运动会见。”   “……”   运动会在周日举行。   上午和下午是运动会,中午教职工食堂免费自助餐。   唯筱报了一个两人三足,到了自己项目的时间点前十几分钟,出了门往学校走。   “什么事啊?你姑奶奶急着去参加运动会。”林子扬听到运动会三个字冷呵了声,“骗谁啊你。”   从小到大,哪次运动会他们三个不是溜出去当放假。   唯筱没指望他会信,“这次是真的,我们馆里上年纪的有点多,我这个小年轻不太好不参加。”   “明个那谁生日,说是要办个趴,要我来喊下你。”   “哪谁?”唯筱对林子扬无语习惯了,“谁啊?”拐了个街口,隐约见到京大的后门口。   “柳子雯吧好像。”林子扬也没指望她记得。“我有点事不去了,她托了东子来问的,我就给你打个电话问问。”   唯筱进了后门,往大操场走。“徐回东又回国了?”   “嗯,好像前天回来的吧。”林子扬也挺纳闷的,“鬼知道他怎么又回来了。”   徐回东回国了。   唯筱想起之前自己乱编的那个“男朋友”。   唯筱大学玩得好的同学,周易宁差不多都见过。要真找个男朋友出来,只能找高中的了。但高中他们三整天混在一起,林子扬是不可能装的了。唯独还有一个本来玩得好但因为出国和某些其他原因导致联系渐渐变少的徐回东。   细细想着,转眼就走进大操场,运动会激昂的音乐声瞬间大了起来。唯筱刚说了个“真”字,黄先义在不远处大喊了声她的名字,快步过来拉着她往场地走。“哎呀,大家伙都在找你呢,打你电话怎么没接。”   “啊?”唯筱和林子扬打了一路电话,也没印象中途有电话插进来。瞧见黄先义这么着急的模样,她不由得多了几分集体荣誉感,“还没开始吧?”   “快了,应该正好赶过去。”   一方跑道,被圈起来当做项目“两人三足”的场地。   唯筱被黄先义带着往人群里走,“小周呢,小周——”   周易宁插着兜,从不远处走过来,黄先义招手喊:“赶紧赶紧,趁着还没开始,你们俩先练练待会怎么搞。”   “哎呀,你们怎么还站着不动,”黄先义着急地将两个人拉在一起。“比赛的时候你们要小心,这个很容易摔跤。”   唯筱抿唇站着没动,周易宁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笑着和黄先义打岔,“叔,不用担心,第一肯定是我们的。”   “就你小子会说话。”黄先义笑得咧开嘴,“行了,也没时间练了,赶紧过去。”   周易宁视线若有似无地朝唯筱晃了一眼,插着兜往吹哨子的方向走。“诶,小唯还站在这干什么呀?赶紧走啊。”黄先义拉着她胳膊,拽着往前走。   两人三足,顾名思义,双人活动。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在两个人挨着的腿上绑上一根带子,合二为一。参赛者在同一起跑线上准备,哨声一响,合作走向终点,用时少者胜。   比赛场上各个学院的老师你说我笑,图书馆派出的人是周易宁和唯筱。   他蹲下身把两个人碰着的那条腿绑带子,唯筱往另一边微微倾斜。周易宁瞥她一眼,自顾自站起身,似乎毫不在意唯筱这种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能不说话绝不说话的态度:“待会我先迈左腿,你迈右腿?”   唯筱没看他,用气音嗯了声。   旁边几组你一句我一句,笑得弯了腰。周易宁和唯筱两个人站在跑道中间,像屹立不倒笔直的白杨。   难得的暖阳天,周易宁眯了眯眼,紧接着伸手极其自然地往后拽住唯筱的左手,往他腰上搭。   唯筱立马往回缩,羞愤瞪向他。“你干什么?”   “大家都这样,比赛需求。”听见她说话了,周易宁抬了抬下颚,眼里划过明目张胆的狡黠,偏偏还故作正经地抬颚朝其他几组示意。搭住还不够,他拽着她的手指扯住他的衣服,“待会小心点,要摔了就拽住我。”   拽住他?   唯筱无语,忍不住反驳。“拽住你一起摔?”   “嗯?”周易宁表情缓和开来,嘁的一声笑,“想什么,我肯定会拉住你。”顿了一下,他直勾勾地朝她看,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当然,你要想和我一起摔,也不是不可以。”   “……”   唯筱被他看得气地躲开眼神。   哨声一响,周易宁把手搭在她的腰上,语气变正经,边走边叮嘱,“拽紧我。”   也许是比赛氛围太过强烈,唯筱攥着周易宁衣服的手不自觉用力。眼看着旁边的人一组一组即将超过,唯筱心里开始着急,攥着的手更加用力。   下一刻,整个人被腰上的那只手箍紧。“别紧张。”   唯筱整个人被周易宁提起来,感受到腰上的那只手微微松了力。她顾不上思考,连忙抬手抱住他的肩。周易宁微微弯了唇,欲盖弥彰。“这样走得快一些。”   唯筱没说话,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周易宁圈着她腰的手又用了力。   等过了终点,她蹭地往后退开。   黄先义完全没察觉出两人之间那种古怪的气氛,冲上来朝周易宁锤了下肩,塞给他们俩一人一瓶水,“行啊,第一名,这么默契。”   “啊,”周易宁扫了眼旁边的唯筱,咧着嘴角笑:“是挺有默契的。”   “好样的。你们别走,馆长说他请吃饭。不准走啊,集体活动。”说完又朝四周望,拍了拍周易宁的肩:“那地方不好找,就上次我带你去的那地,你先带着小唯过去。我去找一下老王。”   原来热闹的场地只剩下唯筱和周易宁两个人。   唯筱抬眸看他一眼,随即自顾自地往跑道外走,周易宁跟在身后,恰到好处又仿似彼此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最后在十三号教学楼边上被打破。   “唯筱?”高衍从教学楼门口出来,手里还拿着两本书,惊喜地喊完唯筱名字后,表情又在看到后边的周易宁时怔住。“你们?”   唯筱没说话,周易宁仿佛没看到高衍一样。   高衍惊愕过后又看向唯筱,走几步走到唯筱身边,“是要去食堂吃饭吗?”   “不是,出去一趟。”唯筱笑了笑,“不耽误你时间了,我先走了。”   “没有,”高衍连忙跟上唯筱,“我刚弄完手头上的事,现在没事。你要去哪?我送你。”   周易宁落后几步,看着两人边聊天边走路。   “你在融知几楼啊?我上次去找你,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   “可能那天我休息。”   “那你在几楼啊?”   高衍显然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唯筱说了句“二楼”。   直到走到一个岔路口,周易宁凉凉喊了句,“走错边了。”   唯筱站定,旁边的高衍往后看,又朝唯筱看了几眼。   “不好意思,不顺路了,再见。”唯筱抿唇笑着对高衍说完这几句,往反方向走。   周易宁看了眼高衍,转身跟上唯筱。   “周易宁,你别缠着唯筱。”高衍压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周易宁插着兜往后转,盯着他敲了半晌,似笑非笑。“你是她谁啊?”   高衍攥紧了手里的书,在周易宁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喊住他。“别再缠着唯筱,不然我……”   “你就什么?”周易宁挑眉抢了他的话,掀眸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嘲讽至极。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勾唇开口:“随你,你想干什么干什么。”说完,他转身。   高衍大喊了句:“你妈知道你还在京华吗?”   周易宁没应。   阳光透过云层,若有似无地投落在人的身上。   风量不大,干燥地往人脸上扑过来。   周易宁一个人走在路上,直到看见站在校门口的唯筱。   他想起他大四上学期那年。   大四上,周易宁在京华一个同系学长的创业公司实习。   那会公司刚起步,公司里加上周易宁也就六个人,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周易宁和那位学长有点交情,实习就顺便过去帮了一把。刚好那会接了个项目,几个人凑在一起熬了五个通宵。   第六天上午,周易宁从公司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地回学校。刚从计程车上下来,周易宁被猛地一撞。校门口跑过来一个人一把把他抱住,声音焦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记忆恍惚,却又鲜明。   仿佛如昨昔。   周易宁抬头,看着那个站在不远处静静等他过去的人,突兀地喊了句:“唯筱,你能跑过来一下吗?”   唯筱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步子却没动。   周易宁叹了口气,自己走过去,在离唯筱还有两步远的距离时停住,一把拽着她的手将她扯进怀里。   “上次忘了回你。”   唯筱猝不及防怔在原地。   他一手拽着唯筱的手,一手圈过她的肩,说话时的热气在半空转了个圈,声音像是混着风:“你是傻子吗?” 第15章 难追   “你是傻子吗?”   他一个大老爷们,能出什么事。   唯筱双手撑在周易宁胸前,一把推开。“你才傻子。”   她退后几步,戒备地看着他。周易宁没反驳,只掀唇微微笑着看向她嗯了句,“我是傻子。”   他是傻子。   所以才会落到这般境地。   “走吧,那地不好找,地图上都没有。”   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唯筱一时没反应过来,朝他瞥了一眼。   “一边说不喜欢我,一边又偷偷看我,你都不带一点心虚的?”周易宁睨眼回视过去,撞上唯筱打量过来的目光。两人谁也没有躲开视线,周易宁倏地勾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算了,我明白。”   “……?”   他明白什么了他就明白了。   唯筱移开视线,没回话,只当没听见。   沉默地往前走,旁边那人伸手拉了她一把,拽着她换了个方位。   擦着路边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卷起一阵凉风,唯筱缩肩瑟缩了下。   没人附和,周易宁也没一点儿不自在,开始一个人说话:“余方告诉我,女孩子——”说到这,他停住。   余方的话犹如在耳。“这些女的都有病吧,自己说不要买浪费钱,老子不买又生气。给她买了个包说不喜欢,我不买了她又巴着要。”   周易宁侧头朝唯筱看过去,哼着笑了声,说:“都口是心非。”   “说不要,那就是要;说不喜欢,那——”   两个人并肩走,唯筱有意拉开点距离,微微往后慢了几步,周易宁也跟着慢几步。不得已,她默不作声走快半步,周易宁走在她身边,落后半个步程。   冬日的下午,阳光漫上一层金色的光,小心翼翼地撒在京华半空。寒风一卷,阳光随着簌簌作响的落叶,也颤了颤。   耳边的声音截然而止,唯筱侧头看过去。   那人站定在离她半个步子的距离处,兴味盎然地盯着她看。   男人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可是再怎么正经的笑,放到他那张脸上,总会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和不着眼底。眼底有一层轻微的乌青,在冷白的肤色下一对比,显得格外明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没睡好觉的原因,说话轻声低语,字正腔圆,一配上他说话含笑、认真又散漫的语气,又显得有几分暧昧。   这一刻。   唯筱有种自己和周易宁达成了某种协议,而得到短暂性和平相处的感觉。   像是从一年前的那件事里,解脱了出来。   “嗯?你还看上瘾了。”   唯筱回过神,嫌弃地笑了声,怼了一句回去:“我看我家狗也挺上瘾的。”   周易宁哼笑了声。“我不和狗比。”   唯筱:“……”   “是不是看来看去,还是觉得,我这张脸最对你胃口?”   “要换别人这么盯着我,我肯定是不同意的。”   “但要是你想看的,我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我全身哪个地方……”   “周易宁!”   唯筱本来打定主意不和他多说话,他要说的话就让他一个人说一路。但是……   她恼火地瞪着他,“你能不能收敛点。”   以前只觉得他这人看着半认真半散漫的,但谈起恋爱来也挺戳少女心的。   怎么就没发现他说话还能这么不!知!羞!耻!   唯筱瞪他一眼一个人往前走,手腕被后边的人拽住。她越想越气,回头一拳砸在他的肩上,“你闭嘴。”   周易宁张嘴想应下来,又想到她说的闭嘴,用气音笑了声,改而上下点头。他没想说什么,就是想让她开口和他说几句话。既然她说话了,他就没必要再刺激她。手掌心里的手腕抽了抽,唯筱看一眼过来,周易宁松了手。   眼看着要到聚餐的地方,周易宁看着始终一声不吭的人,突然喊了一句:“唯筱。”   唯筱侧头看他,他脸上吊儿郎当地笑,语气似疑问、又似陈述。“我要是一直闭嘴,还怎么把你追回来。”   “……”唯筱没法和他沟通。   要是不熟的人,大不了骂一句麻烦滚远点。但和周易宁,她怕她让他滚远一点之后,他来一句“我要是滚远一点,还怎么把你追回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以前那些向别人请教过来追他的戏码,在他眼里,恐怕都是小儿科。   周易宁瞧见她真的要生气的模样,没再故意逗她,只微微笑着看向这样鲜活的唯筱,“好,不说话了。”   这么配合的语气,唯筱转头朝他看了一眼,眼里不太相信。还没等她回过头,又听到他说:“先攒着,以后一次说个够。”   “……”   聚餐的地点不远,两个人到的时候其他人早就到齐了。   黄先义瞧见他们俩,远远就招了招手,“你们俩搞什么这么晚,我比你们晚出来都比你们先到。”见到唯筱的脸色,还问了一句:“小唯这是怎么了?冻着了?”   唯筱缓和神色,说了句没。   “你们俩坐这吧,我给你们占的位子。”   位置紧挨着,唯筱没扭捏,先坐了下去。周易宁等唯筱先坐下,才拉开椅子。   饭到中局,酒桌氛围愈发浓厚。   桌上一大半的人起身去给馆长敬酒,剩下几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得哈哈大叫。   “我读书那会,京大连个像样的跑道都没有,一到上体育课,老师就让我们去爬楼梯。”王志越说越激动,少年时期的回忆一上头,连带着其他几个人也开始追忆往昔。   章悦叹了口气,“还是现在的京大好啊,我有时候看着现在读书的那些小伙子小姑娘我都羡慕。”   “可不是,就我看到小唯和小周,有时候都特别感慨。”黄先义喝了口酒,“偏偏现在的人不知福,我孙子明年高考,我让他考京大,他非得说要出国,气得我想打死他。”   “小周是几几级的学生啊?”   周易宁转动转盘,将那碟洋芋煲停在唯筱前面,“我13级的,17年毕业的。”   “13级的,又是计算机系的。”饭桌上不知道谁突然大声喊了句,“小周你西塘人?”   唯筱朝说话的人看过去,没认出来是谁。   “嗯,西塘人。”周易宁抬头瞥了那人一眼,应了一句。话落,唯筱扭头狐疑地看向他。   她记得,他身份证上不是西塘人的。   他身份证上,是京华人。   注意到唯筱看过来的目光,周易宁微挑了挑眉,低声朝她问:“怎么了?”   唯筱没说话。   桌上的人还在滔滔不绝地道:“你们不记得了,当时我们馆里吃饭的时候还讨论过小周呀,说一个小地方的孩子,杀出重围成了省状元,当时不是报道了好一阵吗?你们都不记得了?”   “我好像有印象。”一人接一句,“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对啊,没想到竟然是小周。”   唯筱瞧旁边的人瞥了眼。   桌上的人讨论他讨论得热火朝天,他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好像话题中心的人不是他。   “我还记得当时学校告白墙上,天天都有小姑娘给小周告白,底下跟的楼全都是说同学放弃吧,周易宁是个gay,笑死我了。”   “诶,不对吧,我记得这谣言是假的。小周后来谈了个女朋友的,是毕业后还是毕业前谈的?”   唯筱默不作声,低头吃饭。   周易宁兴味地瞥她一眼,笑着拉长调子说了几个字:“对,谈了,毕业后。”   “是我们京大的吗?怎么大学四年不谈,毕业才谈?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帅小伙怎么想的。”   眼看着越谈越不受控制,唯筱给唯凌发了个微信,让他空了打个电话给她。   不到两分钟,唯筱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站起身,朝桌上的人抱歉:“不好意思,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是我们京大的还是外校的呀?”   “外校的吧。”   ……   声音被房门阻隔在里。   唯筱走到窗户边上,“爸,馆里在聚餐,你能给馆长说下家里有点事,我先走么?”猜到她爸不会轻易同意,“不是,我不是不参加集体活动,我现在是有特殊情况。”   “这个情况不太能告诉你。”   “那我把电话给馆长,你和他说一下?”   “好。”   馆里的同事十个里面有六个是关系户,也都知道她是唯凌的女儿。对这件事,唯筱没什么可遮掩的。   在外边和唯凌聊了几句闲常,唯筱推开包厢的门走进去,走到馆长那桌。   “诶,校长。”   ……   唯筱在一边等,没想到就一句话的事,她爸能和馆长聊这么久。被迫在馆长那桌坐下,等手机再拿到自己手上,饭局已然将近收场。   唯筱有种自己没事找事的感觉。   下意识朝自己那桌望过去,桌上的座位七七八八地空着。   唯筱心里没来由松了口气。   被馆长拉着说了几句话,唯筱往回走,桌上只剩下黄先义和周易宁两个人。   两个人醉得趴在桌上。   黄先义瞧见有人过来,眯眼看了片刻,招手,“小唯,小唯。”   唯筱走过去,“哥你们怎么喝成这样。”   “没喝,没醉,我还能喝。”黄先义直起身子,“小周不行了。”往四周转了一圈,他又看回唯筱,嘴巴开始大舌头。“你、你麻烦一下,把小周、把周给送回去。”说完打了个酒嗝,“我找别人喝。”   唯筱看着醉得连话都快说不清的人,移开目光,视线落在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人身上。   她伸手戳了一下那人的胳膊,那人不动;   她又用力扯了扯他的衣服,那人还是不动;   唯筱最后伸脚踢了下他的腿,喂了一句,他还是没动。   心里冷笑一声,唯筱拿起座位上的包往外边走。经过那人身边时,被人扯住衣角。“哥、哥说、说了,要你送我一下。”   她回头,看着揉额头的人,低呵了声。   “周易宁。”   周易宁努力睁开眼,朝站着的唯筱看过去,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唯筱看白痴一样看他,“这招很土。” 第16章 难追   “什么、什么图?”   唯筱没理他。“虽然我喝酒喝得少,但不代表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你在说什么?”他难受地拧眉,脸上褪去云淡风轻的笑,眼皮半掀不掀,透露着不耐。“帮我给方子打、打个电话。”声音愈来愈小,他拽着唯筱衣服的手也略微松了松。   “嗝~”   唯筱看着重新趴回桌上的周易宁,“喂——”   桌上的人一动不动。   “周易宁?”   “嗯——”   “我没余方联系方式。”   “嗯?”   “……”   饭局到了尾声,只剩下馆长那桌还在继续。   唯筱看着眼前这个趴在桌子上一脸难受的人,有些拿不准他是真醉还是假装。   她手机里没有余方的联系方式。   桌上的人趴着一副已经入了睡的模样。   她侧头看了眼还喝得正欢的那一桌,拿出手机找到尼千南尤的微信。   唯筱:【你能不能帮忙让你朋友联系一下余方,余方朋友周易宁在饭局上喝醉了】   桌上的手机叮咚一响,唯筱顺势望过去,只能看到发亮的屏幕。   她犹豫了几秒,伸手触了一下屏幕,要密码。   收回手,她没在意刚亮的那一下消息提醒音,坐回位置上,等尼千南尤的回复。等了十来分钟,以往几乎秒回的人依旧没有回复。   唯筱看了眼黄先义,又朝周易宁望了望。   她能帮的都已经帮了。   反正周易宁如果到饭局结束都还没被人带走的话,馆里的人也会把他带走的。   她也算是仁至义尽。   唯筱思忖两秒,起身往还在吃饭的那桌走,最后拿着自己的包包离开包厢。   包厢门被关上。   趴着的周易宁等了几分钟,门再没有其他动响。   确定唯筱不会折返回来,周易宁撑起胳膊揉了揉额头,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还挺狠心。”叹了口气,喝水润了口喉,他拿过桌上的手机划开屏幕。   接连三条消息。   唯筱:【你能不能帮忙让你朋友联系一下余方,余方朋友周易宁在饭局上喝醉了】   唯筱:【定位】   唯筱:【看到消息后,可以先让余方电话联系一下周易宁,因为有可能他的同事把他带走了】   周易宁没回,起身往馆长那桌走。“馆长、主任,你们继续吃,我有点事,先走了。”   “诶,小周,刚小唯还说你喝醉了要我们走的时候把你带走呢。”主任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醒了就过来喝几杯。”   周易宁想到唯筱没真不管自己,唇勾了勾,脸上笑意不减,“不行了,就是醉得难受。”   说了几句,打了招呼后,他往外走。   等回了酒吧,他重新调出唯筱的聊天页面。【好的,已经联系上了】然后过了十来分钟,他看着一直没回复的聊天界面,手指在屏幕上点:【你认识周易宁?】   唯筱看到这条消息,刚洗完澡出来。   躺在床上,她将没回的微信通通回了个遍。   唯筱:【嗯】   房东秒回。   【你和他关系很好?】   好个头的关系。   唯筱:【没有,就认识而已】   唯筱:【不熟】   周易宁看着“不熟”那两个字,倏地笑出声。   “你笑什么?”余方一脚踢开门,从外边进来。“累死爷爷了。”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轻喘,周易宁躺在老板椅里,静静看着手机屏幕,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余方这个大活人的出现。   手指按在删除键上,又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   【你竟然不认识他?】   唯筱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有一点无语。   周易宁谁啊他,她就得认识。还没等她表达出她的不屑和无语,尼千南尤的消息继续进来。   房东:【我还以为你在京大工作,认识他】   唯筱发了一个问号:【?】   “你在干什么?”余方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周易宁边上,就看到这不要脸的狗比在打:【周易宁这人长得挺帅的,年年拿国奖,之前还因为给京大拍宣传片上了热搜。我读书那会他在学校就挺有名,听说京大告白墙刷他刷了四年。】   余方:“……”   这狗比一次一次刷新他对他的认知。   “你能要点脸吗?”   周易宁侧头看了他一眼,挑眉嗤了声。“不是事实?”   “……”余方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行了,我就来看看,没事我就回去了。”   周易宁住在余方家里,也是在华清园,但和周易宁那套不在同一座楼。   走下一楼,手机适时响了一下。   唯筱:【?】   周易宁借着酒吧明暗交替的光,打字:【我一男的,都觉得他牛逼。没想到你竟然不认识,就……有点意外】   吧台里的调酒师看见他过来,朝他打了声招呼。周易宁走过去,倚在边上和他聊了几句,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唯筱:【听说他是个gay,你可以去试试】 第17章 难追   周易宁气得笑了。   刚走回吧台的梁铭看过来,嘿嘿笑。“哥,啥开心的事,笑成这样。”   周易宁掀眸朝他看过去,“我这是开心?”说完又叹气似地止不住笑了下,低头盯着那句话看了几遍,再没等到其他消息。收了手机,他要了杯水喝了口。“以后要有女的来要我联系方式,别说我喜欢男的,把你余哥的电话给她们。”   “?”梁铭一时没有跟上这个转变,“啊,余哥会让吗?”   “他巴不得。”   “先走了。”周易宁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朝吧台里的梁铭和调酒师挑了下眉,往酒吧门口走。   余方从楼上下来,梁铭瞧见了连忙问,“余哥,周哥说以后要有女的来要他联系方式,就把你的给出去。”声音纷纷杂杂。那声“我操你大爷巴不得,小爷我自己有追求者,你让周易宁那狗滚——”尾音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下回荡了几圈,最后被其他声音覆盖过去。   “可是来酒吧的女生都是找周哥的。”颤了颤,“没有找你的啊。”   “我掐死你——”   出了酒吧,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夜风混着寒冬,油烟街上成群结队说笑不断,周易宁一个人走在路上,背影挺拔。影子堆杂在街道边,路灯一视同仁,或三五成群,或形影单只。   周易宁回到住处,屋子里空荡又静谧。   没开灯,外边的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落在地砖上,徒留冷清。   周易宁抬手将手机放在鞋柜上,碰撞声在客厅里颤了两秒。整个人往后靠在门边上,半晌后,他在黑暗中伸手拿过手机,指腹按在屏幕上,亮光在黑暗里显得刺眼。   【我朋友说,他有喜欢的人】   唯筱本来在和邑桑聊天,看见这条消息,随便瞎扯:【有可能这才是他故意传出来的谣言,为了掩盖他其实喜欢……】   字还没打完,那边又来了一条消息。   【喜欢的是他前女友】   速度很快,下一条接憧而至:【他亲口承认过】   邑桑的消息弹出来。   唯筱突然没了聊天的心思。   但另一边的人显然没打算放过她。   “啪”的一声在门边上响起,周易宁开了灯,想到唯筱看到这几条消息时的表情,抿平的唇角渐渐舒缓。   他继续打字:【听说她前女友也喜欢他,周易宁身边好多朋友都很惋惜这么天造地设的两个人竟然分了手】   唯筱:……   【是么,那你没机会了】   看到这条消息,周易宁微挑的单眼皮笑得上弯,慢慢地,笑意愈减愈少。   行人纷杂褪去,耳边寂静地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挂在大厅中央的琉璃灯敞亮,将灯下的人照得无处可逃。   压抑的心事在这一刻冲动得像在火山口跃跃欲试的熔岩,他没有附和她去转移问题,只回了一句。   【我也觉得挺惋惜的,怎么就分手了呢】   是啊。   怎么就分手了呢。   唯筱很多时候都不想再去回想以前的事,可冷静过后,也不是没有仔细想过。他们两个人,一开始,本来就是她先扑过去的,周易宁好像也没主动做过什么。至于他为什么一改之前拒绝姿态,出于什么目的答应和她在一起,是他的事。   不管怎样,于她来说,也算是全了她当时所求。   他好像,其实也没什么错。   更何况,谈恋爱本就没什么对错可言。   不爱是原罪。   她说她原谅周易宁了,是真的原谅了,但原谅不代表不介意。   只不过,两个人已经分了手,也无所谓原谅不原谅,介意不介意。   唯筱回过神:   【分都分了,有什么可以惋惜的】   【不过要是还喜欢的话,怎么会分手呢】   房东:【万一是……】   房东:【爱而不自知呢?】   “……”   唯筱有点想撬开尼千南尤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唯筱:【哦,是嘛】   唯筱:【我都忘了你是学心理学的】   周易宁看到这句一下子哼地笑出声。   她不说的话他都忘了他还给自己安了个心理学的标签。   他无奈笑着叹了口气,拿过手机往厨房走,倒了杯水。   【其实我也就是比较擅长揣摩挖掘人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唯筱:【那看来你还有得学了】   房东:【……?】   唯筱没再回。   第二天上班。   唯筱刚走进旋转门,周易宁从登记台后边抬起一张脸,勾唇笑:“早。”   唯筱诧异地看过去。章悦和几个同事从她身边走过去,笑着和周易宁招呼了几句。“早。”视线撞上,唯筱拿不准那声“早”到底是和她还是和谁说的,她忽略掉那道若隐似无的视线,说笑地跟楼上的同事一起打了卡上楼。   其实一天下来,唯筱和周易宁能碰到的次数很少。不是在图书馆大门碰到,就是中午吃饭在食堂坐一桌。好在除了上下班,其他时间唯筱大多身边都有人,周易宁倒是如那天所说,没在馆里其他人面前表现出来他在追她。   但接下来,唯筱剩下的十一月全都是在周易宁的“早”,“下班了”,“明天见”中度过。   唯筱不理,周易宁下次照说不误。   原本还做不到将周易宁这个追求者真真正正当做陌生人的唯筱硬生生被周易宁的“早”、“下班了”、“明天见”给搞地适应了下来。   至少,可以很自然地无视他的单方面攀交。   有回徐慧从后头走过来,听见周易宁喊唯筱没再喊“唯小姐”,诧异地打趣了两嘴。“诶,小周不喊小唯唯小姐啦?”   “之前不太熟,没好意思喊名字。”周易宁坐在登记台后边,瞥了眼唯筱,又笑着和徐慧解释,“唯筱现在也不喊我周先生了不是。”   唯筱站在一边没说话,扯着嘴角尴尬地笑,转眼就说了句:“周先生说笑了。”   徐慧被逗得哈哈大笑,“小周打脸吗。”   周易宁没生气,反倒随着徐慧一起笑,眼神落在唯筱身上,像是在看个闹脾气的小孩。   唯筱被看得微微别开脸,有些后悔说出那句赌气的话。   【已婚少女邑大桑】群聊里。   小小:【周末去滑雪吗?】   扬子:【最近没得空】   一一:【我也是,超级累,元旦还要排次晚会】   小小:【扬子你能有什么事?】   扬子:【要去个拍卖会】   唯筱关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现在才两点一十,还有三个多小时才下班。   书库的学生流量比自习室少。   唯筱撑着下巴趴在服务台上,搜索栏里显示的是二楼书库的藏书明细,食指在滚动键上滑动,打算挑本书打发时间。   图书馆管理群有消息弹出来。   馆长:【@全体成员,待会三点有一批新书来,人文地理教辅理工类的书籍都有,到时候几个负责书库的同事记得整理录入系统】   下面一连串的【收到】,唯筱也跟着回复了一个。   到了下午三点,楼上几个负责书库的同事下来了,顺带喊了句唯筱。唯筱跟着一起下去。   “今天估计是干不完了,你们是等后天上班再弄还是今天加班弄完?”唯筱听到声音,侧头看了眼说话的人,应该是五楼书库服务台的同事。   “馆长不是说了,今天就得弄完,好像后天图书馆有文化厅还是哪里的人来检查。”   “那就加加班好了,动作快点,应该八点就能干完。”   唯筱听得云里雾里,趁机问了一句,“这个很麻烦吗?”   “不麻烦,就是磨时间。”   等下了楼,在融知后门看到那一卡车的书,唯筱有点难以置信。“这么多?”   旁边的人笑,“上次连着有人给我们图书馆捐了三卡车书,我们紧赶慢赶弄了个周末。”   “其实不是很多,小唯你二楼应该是人文社科类的书吧,等到时候分下类,你要整理的书应该也就不到一千本。”   一千本……   不是很多?   几个人在一楼藏书室一一给书扫了码,分好类,已经是下午五点半。   “太好了,终于分好了。”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扶着腰站起身,“小唯你过来,我教你一下待会怎么贴标签录系统,摆放应该知道怎么看吧?”   唯筱讪讪:“知道。”   其他几个人推着推车,将自己所属学科类的书籍领走。唯筱看着自己那六推车书,扯着嘴角和旁边的人道了别。   因为图书馆系统要录书,所以在大门口贴了通知:   【因融知内部系统升级,12月3日下午六点至二十四点,图书馆搜索引擎暂关闭。给同学们带来借还书的不便,敬请谅解】   黄先义贴完,周易宁在旁边接过胶水,“怪不得今天好像还没见她们下班,是因为这事?”   “嗯,”黄先义将公告栏摆好,“估计要折腾几个小时了。”说完看他一眼,“行了你先下班吧,待会等他们来接班了我再走。”   周易宁若有所思,没吭声,黄先义拿手挥了挥,“想什么?”   “没什么。”周易宁笑了笑,“哥,那我就先走了。”   这是来图书馆入职后,唯筱第一次遇到新书入库。   简单是简单,就是费时间。唯筱时不时往窗户外边看两眼,眼看着天从浅蓝变黄,又从黄变深蓝,最后黑得只能从窗户玻璃上看到倒映的自己。   因为不能借还书,书库里寥寥不过几个学生。   等过了六点,唯有的几个同学离开,整个书库安静得只剩下书籍与桌面时不时的碰撞声。   门口传来脚步声,最后在服务台前停下。   “不好意思同学,今天不能还书。”唯筱边贴标签,边用仪器录码,连头也没来得及抬起就脱口而出。头顶上没有声音,阴影覆盖电脑前的书籍,唯筱抬头望过去,与周易宁微挑的眼撞上。   男人身上不是那身图书馆大爷的保安制服,唯筱朝电脑右下角看了眼,已经七点过几分。视线向上,最后落在他的脸上,面无表情问:“有事吗?”   周易宁点了点头,“有点。”他朝书库四周扫了一圈,又看向堆放在一边的那些还没贴上标签的书。“怕某人在图书馆里忙活到天亮,所以过来看看。”   唯筱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没理他。   周易宁没走,推开小推门,他走到服务台里边。站在唯筱身边看了一阵,他拽了把椅子过来,“你去扫码登记,我来贴标签。”说完也不管唯筱反应,拖着椅子整个人直接横在那堆书和唯筱中间。   唯筱不动,周易宁耸肩笑。“行,我一个人来干,你去旁边休息。”   “……”   书库再次恢复安静。   周易宁贴了标签后递给唯筱,唯筱扫码录系统。   不知道过了多久,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唯筱停了手里的动作去拿手机。   一一:【刚刚吃完饭才看到消息,我现在过去找你】   小小:【不用了】   唯筱余光瞥了眼还在贴标签的人,【我这边快完事了】   一一:【?】   小小:【明天再和你说】   窗户敞开,晚风鼓动窗帘。   白炽光打在白色地板砖上,反光地落下一圈光晕。   在时针划过九的时候,所有书录入系统完毕。   唯筱呼了口气,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瞥见旁边的人,她坐直身体。“谢谢。”   是真的谢谢。如果不是他帮忙的话,估计她要么搞到深夜,要么明天得来图书馆加班。   “请我吃个宵夜,就当你谢礼?”   “……”唯筱没想到周易宁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功夫这么强。将手边的书摆齐,她点头。“可以,我把钱转给你,你想吃什么我来买单就行。”   “可我就想和你一起吃。”周易宁单手撑着下颚,侧头坏笑盯着她看。就连声音,都带着几丝故意的轻挑。   这就是赤裸裸的撩人了。   唯筱甚至不用扭头去看,就已经能在心里勾勒出他现在的模样。深呼吸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看得正常,作难耐状:“你这样很油腻。”   “是嘛?”周易宁退后靠回椅子上,耸肩:“第一次追人,你多担待。”说完,他将手搭到唯筱椅子上,“但我怎么看着,”盯着她耳垂看了会,周易宁无声笑,“算了,我以后尽量追得稚嫩些。”   唯筱没看他也没理他,自顾自干着自己手里的活。   “还要整理什么?”周易宁接过她手里动作,将桌上的书整齐叠放好。“还要搞多久?”   唯筱被抢了事,抬头看他,一个人干站在一边。“应该一个小时就能走。”估摸算了一下时间,她不想再麻烦周易宁,保守说:“赶在十点之前我应该能回去。你先走吧,这边也没什么事了。”   周易宁看了眼时间,点头,“行。”   周易宁一走,书库里愈发安静。   唯筱呼了口气,开始推着车往书架走。搬了个铁架凳子过来,唯筱从上往下一排一排开始摆书。   眼看着书越来越少,唯筱呼了口气。   “哐当”一声,凳子歪倒在地上,唯筱弯腰踏空从凳子上滑下,铁凳子砸在腿上,手掌擦在地上,她疼得“嘶”了声。下意识起身,眼睛一片黑蒙,唯筱咬着牙低头停顿一会,眼睛渐渐恢复正常。把砸在腿上的凳子扶起来,紧接着又哐当一声,凳子砸在脚踝上。   “操。”唯筱骂了句脏话,右腿骨头都在连带着痛。手指轻轻一摸,疼得整个人低抽一口气。   皱着张脸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胃里的饥饿感骤然强烈起来,唯筱抿唇拧眉,觉得自己今天倒霉透了。隐约感觉到胃疼的前兆,她顾不上还在疼的腿,一跳一走地去服务台拿药,混水喝了下去。坐在服务台休息一会,头晕得愈来愈厉害,胃里甚至开始犯疼,唯筱暗恨今天晚上忘了吃饭的自己,转身看了眼只剩下两推车的书,打算收拾东西先回家。   弯腰收拾好东西,胃里的那股空虚感愈发强烈,唯筱坐回椅子弯着腰,单手按着小腹。   书库里寂静无声,身上的难受仿似被放大了无数倍。   额头和后背的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疼得实在难受,坐在椅子上都是一种煎熬。唯筱顺着服务台调整成一个尽量让自己感觉得不那么痛的姿势蹲下,浑身虚到连说话和睁眼都费劲的地步。   周易宁从外边进来时,一眼望过去,书库里一个人也没有。绕着书架找了一圈,看到唯筱的包还在服务台上。周易宁往服务台里侧走。   下一刻,随意的一眼,他愣在原地。   “唯筱?”飞快地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周易宁直接撑手跳过服务台迈了几大步蹲到唯筱身边,“肚子疼?”   “唯筱?”   唯筱听见了声音,但她没力气回,咽了口口水,一抬头头就晕得慌。她摇了下头,牙齿打着颤,声音都像是渗着冷汗。“胃病、犯了。”   “没吃晚饭?”周易宁的声音扬高几分,问完又不等她回答,他勾着她的腿抱着她往二楼办公室走。“在这里等我。”说完飞快地没了人影。   唯筱躺在沙发上也疼,坐在沙发上也疼,最后又蹲在沙发边上。   周易宁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单手压在自己小腹,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撑着额头的人。   “我买了药和白粥,你先吃了药,再喝点白粥垫一下胃。”周易宁有点强硬地把她抱起来放在沙发上,端着水和药递给她,唯筱没接,“我喂你?”   “我得,蹲着,这样,我、我痛得受不了。”唯筱推开他的手。“不行,地上凉。”周易宁将沙发上抱枕放到地上,垫到她臀下。“先吃药。”   “不……不是。”唯筱没什么力气说话,“我吃了药。”皱眉按着肚子,没听见旁边人动静,怕他不明白,又解释了句。“我自己随身带了药。”   自己带了药……   “你知道自己有胃病还不吃晚饭?”周易宁望着她,声音咬得字正圆腔。   周易宁这个人,越生气,说话就越正儿八经不带温度。唯筱抿唇瞥他一眼,自己也很后悔,“忘了。”   “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疼过吃点东西就好了。”唯筱趴在自己膝盖上瓮声说了句,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冷漠,补充:“以前看过医生,熬过去就行。”   周易宁蹲着坐在唯筱身边,唯筱浑身无力,斜靠在周易宁身上维持着埋首的姿势。   晚上十点,整座图书馆比白天来得更为寂静。   天边深蓝色的云层层叠染,在这个黑夜里,犹如无人诉说的心事,掩在无人知晓的心底。   旁边人的呼吸渐渐平稳。   周易宁扭头看过去,视线落在她苍白的侧脸上。   ……   分开一年,她得了胃病,他整晚的失眠。   到底有谁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2分留言发小红包,感谢支持~   不会发红包还没评论吧,这样我会有点点尴尬的(。   如果没有评论,那我就当都是周易宁!的!错!肯定不是我的问题!!!(不是,是妈妈没把你写好,呜呜呜 第18章 难追   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唯筱的头在周易宁的肩上蹭了蹭。   “唯筱……?”   “嗯?”疼痛过后,冷汗浸湿衣服,全身都显冰凉。唯筱没力气动,也不想动。   周易宁听到声音,将唯筱扶直靠在沙发边上,起身将窗户关紧。他回头看向将头抬起来的唯筱,“喝点粥,吃完我送你回去。”   目光从他脸上移向茶几上的粥,唯筱低头嗯了声,自己趴在茶几上端粥喝了几口。   先前意识不清醒,就算清醒,也顾不上考虑其他。   唯筱低头喝了几口粥,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若隐似无的呼吸声。“我没什么事了……”舀粥的手拨了两下,她轻声说:“刚才的事,谢谢你。”   声音落在办公室,没等到一丝回声。   她继续喝粥,没抬头。“你先回去吧,我没什么事了,待会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人还是沉默。   唯筱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但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沉默地喝了几口粥,直至喝不下去,她放下勺子。   “喝不下了?”   唯筱点头。   周易宁上前收了快餐盒,扔到垃圾桶。   唯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将垃圾袋收了,往外边走,没等一分钟,他又从外边进来,两手空空。   “走吧,我送你回去。”周易宁没什么表情,唯筱很少见到这般模样的周易宁。认识他三年半,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脸色最差的时候,大概也就是她说要分手的那个下雨天。   从京大到华清园虽然不远,但也要走一段路,唯筱动了动唇,周易宁看过来,她没再拒绝。   毕竟身体安全最重要。   起身的时候忘了她之前摔过一跤,小腿上突然用力痛得唯筱倒吸了口气。   “腿怎么了?”周易宁拧眉走过来,把她扶到沙发上。   唯筱痛得抿唇,“之前摔了一跤。”先前胃里痛得压根顾不上腿,现在胃里缓过来了,腿上的伤就忽视不了了。   “我送你去医院。”   话落,唯筱整个人悬空,手连忙往抱着她的人身上放。放上去了,唯筱又有点不知所措。但想到自己的腿,踌躇了一秒没再扭捏。沉默几秒,她往上瞥了眼,声音还透着冒过冷汗后的低哑:“不用去医院,没那么严重。”   时逾十一点,图书馆十二点闭馆,二楼自习室传来学生窸窸窣窣离开的声响,书库安静得只有周易宁走在路上的轻微脚步声。   唯筱这一刻说不出来对周易宁是什么感觉。拽着他肩颈衣服的手微微用了力,她低头。“谢谢,今天晚上的事。”   周易宁没吭声。   唯筱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收拾好东西,我送你回去。”   唯筱拿不准周易宁现在是生气还是单纯的不想说话。   一一收拾好,余光瞥到服务台上的便当袋,她伸手拨开看了看,顿住。迟疑两秒,她抬头朝靠在服务台外侧的手看去,“这个……”   周易宁看过来,“没事,我去倒了。”他伸手去拿,唯筱碰着袋子的指尖骤然收紧。他朝她看过去,唯筱像是被丢在太阳底下,被人看透了一样。握着袋子的手依旧没有松,她拖过去和她的包一起提起来,“回去用微波炉热一下还能吃。”   周易宁看她低头说话,脸上总算是有了些笑意。   还算是,有良心。   “我扶你。”   “不用。”   周易宁走过去搀住她,随口说:“王叔他们晚上不在一楼门口值班,在保安室里没出来,没人会看见。”唯筱挣扎了两下,周易宁拽着她停下,语气意味不明。“要你想让我抱你下去也行。”   “……”   唯筱看向他,有一瞬感觉。如果她再拒绝,周易宁真能把她一把抱起来往外扛。   油烟街上,现在是最热闹的时候。   烤冷面、鸡蛋灌饼、新疆炒米粉、炒年糕、鸡叉骨、一只手提三四份快餐盒的男男女女……   周易宁扶着唯筱一只胳膊,两个人步子缓慢地穿过人群,往街头走。   这一个夜晚,是自回国后,唯筱和周易宁相处最平和的一天。   平和得,像是他们还没分手,一起去油烟街何叔店里吃夜宵的日子。   “什么时候得的胃病?”   唯筱心里思绪乱飞,猛地听到旁边的声音,她啊了一声看过去。下一秒又反应过来,她回过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这个啊。”   她想到刚去英国的那些天,不太想回想。“记不清了。”   是真的记不清了。   印象里,刚到曼彻斯特还没认识杨倩那会,一直浑浑噩噩的。但每次和爸妈一一扬子他们聊天,又得装出一副自己很好的模样。   就,事情什么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活得挺糟糕的。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直到走到华清园的门口。   “今天晚上谢谢,我先进去了,再见。”唯筱转身,扶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她扭头看过去,周易宁朝里边抬了抬下颚,“自己走进去腿不疼?”   小腿上的痛感依旧明显。   唯筱愣得一时没说话,旁边的人似乎也没打算等她回话。“我送你进去。”顿了顿,看见她站在原地没动,周易宁呵地一声笑出来,“你在担心什么?”   唯筱拧眉,不是担心,又看见周易宁一言难尽地嗤笑:“我也不至于在你心里这么饥渴吧。”   “……”   唯筱真没这个意思,但听到他这句意味不明还饱含谴责的话,又有点不是味道。想到今天晚上的事,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四十。   周易宁把唯筱扶到沙发上,“家里有医药箱吗?”   唯筱摇头。她刚搬进来,而且这房子不是她的,很多东西她压根没打算添置。   周易宁蹲下,将她裤腿卷起来,膝盖通红,小腿中间骨头上和右边靠近脚踝有两处淤青。“还有哪里摔了没有?”   唯筱踌躇几秒,将她的左胳膊伸了出来,“手掌心有一点擦到,小手臂摔了,但现在也没什么疼。”   “在这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回来。”   唯筱没拒绝。   她不喜欢难受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这种感受,在英国她已经经历得够多了。   周易宁一走,房子骤然变得空荡荡的。   他回来的时候,拉开门的声响,打断了唯筱的怔神。   她看向蹲下身将自己的腿搁在他身上,双手抹药仔细涂在她腿上的人,突然开口:“周易宁——”   “嗯?”   唯筱想说。   你追我没有结果的。   你真的不要再追我。   ……   但如果真的这么说,在这个夜晚,未免显得太过冷血和不知好歹。   视线从自己的腿往上,移到周易宁的侧脸上停顿两秒,唯筱再次低下目光。“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更适合当朋友。”   就像今天晚上一样。   她这个人其实在感情上很吝啬。从小到大,她身边有很多朋友,但在她心里,她只在乎邑桑和林子扬。她可以对邑桑和林子扬好到比自己还好,但绝不会对除他们两个之外的人花一分心思。他们待她几分,她就还他们几分。   唯独周易宁,她在没有计较任何得失的情况下,热烈地全心以待。热烈到,最后一败涂地时,竟还想着逃避。   腿上擦药的动作一滞,周易宁抬头看向低敛眉眼,坐在沙发上的人。下一刻又低头继续擦药,没说话。   唯筱抬眸朝他瞥一眼,想抽回腿,被人按住。   “不太好意思,我没想过。”周易宁再倒了一次药,抹到她腿上,他站起身。“你要有空想这些,不如想想我们以后生几个孩子。”   “……”   唯筱本来想好好和他谈一谈,说一说真心话,被他这句一搞,什么心思都不剩。“今天谢谢你,回家的时候小心。”她跟着周易宁起身,话里话外无一不在表示他已经可以离开。   但……   周易宁好像听不懂一样。   他径直走到厨房,在厨房门口停住,“你不做饭?”   厨房里所有东西还是他搬走前的模样。   唯筱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也不想再和他对着来。   她重新坐回去,捞自己的手机,“不做。”   扬子:【你还记得王显复那只狗吗?】   唯筱记忆尤深,邑桑和简年当初被这只狗差点搞死。【不是已经把他送监狱去了吗?】   扬子:【我也记得,我他妈今天出公司门的时候,总觉得被人盯上了一样,想了想,这两年,我们也就搞过王显复那只狗吧。】   唯筱:【不可能是王显复,他判的无期,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扬子:【不管了】   扬子:【明天你的爸爸就要去给你找妈妈了,要是不想有后妈,主动点?】   唯筱:【激动得痛哭流涕,终于有儿媳妇了呜呜呜】   扬子:【……】   扬子:【爸爸】   扬子:【可以了吗?相亲的事】   下一刻,周易宁走回客厅,语气隐忍。   “唯筱,你有胃病,平时又不做饭,那你每天吃什么?”   她抬头,目光从手机上移向站着的人,对他这种一本正经而显得质问的语气心理性不适,语气随便又敷衍:“早上吃早餐,中午吃午餐,晚上吃晚餐,有问题吗?”说完放下手机,她看向他。“虽然你今天晚上帮了我,我很感谢你,但你现在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你一个有胃病的人,每天吃外卖还有理了?”视线晃过朝上的屏幕,落在她无所谓的脸上,他哂笑了声。   唯筱听到这句话,抿了下唇,放松语气。“不喜欢做。”想到他也是关心自己,她缓和地说了一句,“只要三餐按时吃就行。”   “你是不是有病。”周易宁想到唯筱在图书馆那副疼得死去活来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唯筱没在意他的语气。因为林子扬,她还挺习惯别人这种别扭的关心。听到这句话,她也没生气,挑眉耸了下肩,“是啊,有病,胃病。”   周易宁:“……”   自长大之后,周易宁第二次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第一次是唯筱和他分手那天。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他叹气伸手,“起来,我扶你去洗漱,等你睡了我就走。”   洗漱?她洗澡他在这里像什么话。   唯筱没动,抿唇。“不用了,这些小事我可以自己来。”   周易宁往她这边走的步子一顿,瞧见她脸上抗拒的神色,他嘁地一笑。“不是,我们俩以前该做的不都也做过了,你现在在别扭什么?”   唯筱:“……” 第19章 难追   “不是,我们俩以前该做的不都也做过了,你现在在别扭什么?”   “不是别扭。”唯筱认真看向他,“往远了说,我和你现在就同事关系;往近了说,那就算朋友。我们俩现在的关系不适合……”说到这,唯筱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来形容,斟酌半天,她才接上上一句话。“不太适合过分亲密的事。”   “你的意思,照顾你洗漱,就是亲密事了?”唯筱想说是,还没开口,又听到周易宁说:“那我今天晚上要不走了,是不是就生米煮成熟饭,明天你就能嫁我了?”   “……?”唯筱拧眉看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能从她的意思扯到这歪理上。   见她一声不吭,光坐着不动,盯着自己看,周易宁突然不知道自己气什么。他朝她看了一会儿,语气放轻。“药记得早晚各抹一次,明天我过来给你做饭,你到时候记得给我开——”   “不用!”   话没说完,被唯筱打断,周易宁直直朝她望了几眼,不气反笑。“不是,唯筱,你在怕什么?”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紧接着掀唇笑,一副了然的语气,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行,我知道了。”   “?”   他又知道什么了。   他的目光落在唯筱身上,唯筱被看得躲开目光,周易宁哼地一笑,“你是在怕再喜欢上我。”尾音拖了两秒,唯筱又听见他说:“还是,你今天才发现……”一句话拆成三段,吊足了人的胃口和紧张感。   紧接着,他字正腔圆的声音再次在静谧的室内响起:   “旧情难忘的人是你。”   听他彻底说完,唯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松了口气。   只是。   她抬眸朝他看过去,好奇又震惊,他到底又是从哪看出来,又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视线撞上,周易宁勾了勾唇。“怎么?是不是发现……”尾音故意拖着,像是在人的心尖上割据。他笑得微拽,“你爱而不自知?”   “……”   唯筱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现在认清也不晚,我……”   “不是。”   唯筱移开视线,抿着唇,不情不愿地说:“明天我要回家。”   对面目光灼人,她咬牙强调了一遍,“明天我要回家。”   周易宁意味不明地瞥过一眼已经黑了屏的手机,尾音上翘:“回家?”   唯筱嗯了声。   室内有一分钟的静默。   周易宁站起身,语气总算是恢复正常。“行,你回家也行。如果明天还疼得厉害,就去一趟医院拍个片子看下,知道吗?”   唯筱没看他,点头。   门被人从外边关上。   唯筱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仰躺在沙发上。   手机还在不断地发出震动声。   唯筱拿过来看了一眼,回了个嗯字。   -   周易宁回家的时候,余方正好哼着歌,身姿妖娆地从浴室出来,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围着一条浴巾。   关了门,一抬眸就是这么一副画面,周易宁闭了下眼睛,“你故意的?”   “啊?”余方擦头发的手一顿,他侧过身,拧眉一脸听不懂周易宁在讲什么的表情,“故意干什么?”   周易宁换了鞋,掀眸朝他意味深长地看过去,“你说呢?”   顺着他的视线,余方从自己的上半身扫到下半身。“操,你变-态啊——”   下一秒,他转身攥着浴巾飞快地跑回房间。等再出来时,身上穿着长袖长裤遮得严严实实的睡衣。边出来边默念:“老子笔直,老子笔直,”走着走着,嘴里的话变成:“老子要做1,老子是1。”   “有病吧你。”周易宁笑着骂了他一句,紧接着看到他那副呆呆盯着自己望的表情,一言难尽又满满嫌弃。“你不会真看上我了吧?”   “?”余方抬头,忍住要抓头发的冲动。“不是,周易宁你今天是不是欲求不满啊,咋个,对我一男的你也能硬起来?”他一脸自暴自弃,扯开扣子敞开双臂,“行行行,你来,你有本事来。”   周易宁辣眼睛地撇开视线,去餐厅倒了杯水,下一秒话题跳跃得余方跟不上。“昨天吃饭,你说你家里给你妹安排的那个相亲,是上次在酒吧唯筱身边那人?”   余方:……   “兄弟裤子都脱了你给我说这个?”   “滚——”周易宁笑骂着踢了他一脚,余方把搁在过道的腿收回来,啊了一声,下一秒鲤鱼打挺,“是不是,是不是,那人渣脚踏两条船。”   周易宁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不是。”喝了口水,他随口问:“说在哪相来着?”   余方没在意,拿着游戏柄开始打游戏。“好像是说人民东路哪家西餐厅。”   第二天。   唯筱起床的时候,右腿不动都是痛的。不动还好,一动就痛得钻心蚀骨。她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右腿,一瘸一跳地走进浴室,洗漱完,手机正好响起。   “你到了?”唯筱拿了几件衣服在身上比划,边扔边说:“行,你上来吧,密码你知道。”   把手机一扔,她费劲地换了身衣服,往客厅走。走了两步,实在太疼,她索性靠在墙边上玩手机,等林子扬上来,扶她下去。   “阿姨怎么总给你找这种看起来乖得和小白花一样的女孩子,你明明喜欢那种狂野派的,大姐大,一把把你搂到怀里然后按着你叉叉圈圈……”   “你能闭嘴吗。”   “……”唯筱自己边说边笑得乐呵,看林子扬给她的照片。“上几个好像都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这个也是?”   林子扬嗯了声,“听说还是哈佛毕业的。”   “嗯——?”唯筱阴阳怪气地扭头看过去,“你和她能有共同话题?”   “滚蛋。”   唯筱耸了下肩,“其实我觉得一一说得对,你没必要这么排斥相亲啊,没准你那个萝卜坑就是哪天相亲相出来的。”顿了顿,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一脸诚恳。“而且还能改善一下你下一代基因。”   林子扬转了个弯,不想再和她说话。车开进停车场,他解了安全带下车,“出来。”   唯筱看了眼自己的腿。“林子扬,你不过来扶你爸爸???”   “你这腿看着跟瘸了一样,不要去医院看下?”林子扬走过来,拉开车门,把唯筱扶下来,一脸嫌弃地盯着她的腿看了几眼。   唯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不动的时候还可以忍耐,一动又痛得受不了。“待会再看要不要去吧。”   林子扬和唯筱走进餐厅时,正好十一点半,约定的时间点。   “去吧,我在这桌等你。”林子扬停下,眼神朝坐着穿了一身咖色大衣的那桌看过去。“速战速决,我在锅底烧订了午饭,别耽误了。”   唯筱比了个ok。   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唯筱停在那桌边上甜甜地笑:“你好,请问你是余资吗?”   余资听到声音扭头看过来,唯筱看到正脸,微微惊喜,真人比照片更好看更乖。她转头朝林子扬示意,手指勾了勾,让他过来看看。   林子扬直接微信给她发了个【闭嘴,速战速决】   “我是,请问你是?”   唯筱对林子扬有点无语,看都不看就直接把相亲搞黄。心里嘀咕两秒,脸上不显,笑嘻嘻说:“我是林子扬女朋友。”在她对面坐下,唯筱整个人总算是舒服不少。   唯筱看着对面的余资,有点可惜,但还是按着林子扬的吩咐办事。   脸上堆杂三分气愤,四分不好意思,还有五分委屈再加六分楚楚可怜,她开口:“我知道这个桥段很土,但是我真的是他女朋友,我肚子还怀了他的孩子。但是阿姨一直不同意我和他的事,一直给他安排相亲,他这个人除了对我,对其他人都挺混的。本来他不打算来,但我担心你一个人在这干等。”唯筱越说越溜,表情泫然欲泣,加上一点对林子扬的无可奈何和幸福。   她摸了摸平坦得不能再平坦的小腹,失落低头,一脸慈爱。“我这孩子也是命苦。”   说到这,她一脸“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小乖乖吧”的表情盯着对面的余资看,眼神意味比说出来的话更浓。   这个办法虽然土,但有用就行。   知道是假的人,对林子扬这种做法会感到欺骗和轻视,随即愤愤离座。   看不出是假的人,接下来就会一脸同情地安慰她,要她和林子扬好好在一起。   唯筱继续哭诉:“所以……”   “易宁哥?”   唯筱的话还没说完,对面乖巧的小姑娘往一边看过去,好像是喊哥?   她调整好表情,也跟着转头看过去,表情瞬间垮掉。   周易宁站在离桌子两步远的距离。   “易宁哥,你也来这吃饭吗?”余资似乎很惊喜,瞧见周易宁盯着唯筱看,她介绍道:“这个是那个什么羊他孩子的妈妈。”   “嗯?”唯筱扭头朝她望过去,什么叫什么样他孩子的妈???   她转开目光,朝林子扬那桌看,桌子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咬牙切齿骂了林子扬几遍,她决定还是先给林子扬挡着。   “啊,对,孩、孩子他妈。”唯筱磕磕巴巴地说完这句话,想到余资和余方,余资又认识周易宁,还喊他哥,一种不太好的想法在心底滋生。“余小姐,我临时想起来还有点事,先走了哈,你们慢慢聊。”   说完,她立马站起身,甚至顾不上腿上的疼,出了座位往外走,胳膊肘被人抓住。   空气的流动都仿似被按了×0.5的倍速。   唯筱扯着嘴角挂着笑,缓慢地侧过头看向拉住自己的人。周易宁笑着勾起唇,“孩子他妈?”   “……”   唯筱假装没听见,一脸刚看到周易宁的模样。“你也来这吃饭,好巧啊。”   “嗯?”周易宁脸上饶有兴味的笑越来越大,“不太巧呢,我可是在这专程蹲你。”   唯筱呆滞望向他:“……?”   “本来就试一试,没成想,”他掀眸和她对上目光,声音含笑,说得比0.5倍速还慢。“一蹲、一、个、准。”   作者有话要说:   嘀——   谢谢仙女“rikoai”灌溉的营养液×10~ 第20章 难追   唯筱坐在副驾驶,在后视镜里瞧了眼驾驶座的人,给林子扬发了个微信:【记着,狗东西,我为你赴汤蹈火你又□□两刀。死亡微笑.jpg】   【爸爸以后再帮你!名字倒过来写】   林子扬收到微信时,刚从洗手间出来。   【?】   唯筱:【绝交吧】   车停到人民医院底下车库,周易宁打开副驾驶,抱起唯筱往医院走。   “这是坚硬物体撞击导致的?”医生朝站在一边的周易宁看过来,周易宁看向唯筱,唯筱躲开视线,看向医生点头,“铁凳子撞的。”   “先去拍个片子。”医生开了个单子,递给周易宁,示意护士喊下一个。   唯筱抬头看向周易宁。   周易宁把她扶起来。   走廊上坐满了人,周易宁一路一声不吭,让唯筱愈发心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心!虚!   但想到昨天自己说的“明天我要回家”,她将此刻的心虚归结于这个美丽的谎话。   去了一楼拍完片子,又折返回骨科。   医生最终确诊:轻微骨裂。   “这个程度不打石膏也行,卧床休息两个礼拜到一个月,拿了单子去拿药,外敷早晚各一次,内服早中晚三次。右腿最好这一个月都不要用力,不要吃生冷忌发的东西。”   折腾完,已经下午四点。   两个人坐在车里,像是商量好的谁也不说话。   车旁边的顶梁柱挡住一半的灯光,从驾驶座和副驾驶的中间一划而过,将周易宁隐在阴影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易宁喊了声唯筱,她侧头看过去。“我现在特别想……”停顿许久,他发动引擎,“算了,我送你回去。”   唯筱识趣地没有多问,并基于昨天和今天的帮助,她诚恳地再次说了句:“谢谢。”   然后,旁边的人一脚踩动油门,车飞快地开了出去。   车停到华清园,周易宁直接抱起唯筱往电梯走。   “别动,在这坐着。”周易宁把她往沙发上一放,提着先前在超市里买的那袋子东西往厨房走。   唯筱伸长脖子往里看,什么也看不到之后,她缩回沙发上。   扬子:【那个啥,我听餐厅里的服务员说了……】   扬子:【没想到,还挺巧?】   唯筱原先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看到这句“还挺巧”蹭地一下又冒上来。   【巧你个头,我他妈专程在那蹲你呢!!!】唯筱咬牙切齿地打出这句话,还没发出去自己先气地发笑,一一删完,她按屏幕用力得像是在扎林子扬,按完看着自己打的这一堆废话,她又删掉直接发了个微笑过去。   没有哪个表情比现在这个呵呵的微笑更能表达出她对林子扬的心情了。   厨房里流水刀碗的动静声不间断传出到客厅,唯筱自暴自弃地躺在沙发上,时不时朝厨房看了眼。心里闷着一股气,没来由地不好受。   她好像有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易宁出来,一声不吭地又把她抱起往餐桌走。   桌上摆着一碗骨头汤,两叠素菜还有一碗小炒牛肉。   唯筱看着咽了下口水。   在餐桌上坐下,面前的人递了碗汤过来,她连忙接过,“谢谢。”   喝了几口,唯筱眼里不掩惊叹地朝对面的人看过去。思索两秒,她主动打破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没想到你做菜这么好吃。”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没有人说话。   唯筱没等到回应,索性也不再说话,开始自得地吃饭。对面的人却放下筷子,轻点了下桌面。   她抬头看过去。   “说说,骗我有意思?”周易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和语气都是笑着的。只是在此时此刻,这笑容在唯筱看来显得有些讥讽。   “嗯?我瞧你中午的时候还挺能说。”   “……”骗他这件事,确实是她没做对。   唯筱放下筷子,视线与他撞上,低眸抿唇。“周易宁,你别生气。”   “我哪敢生您的气?您这么厉害,被铁架子砸了的腿都能说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我谁都不服就服你。”周易宁想到今天在医院医生轻描淡写地说骨裂了,又想起昨晚唯筱说不用去医院,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整个人就控制不住情绪,火气不断地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唯筱被他这一讽刺,原本对他的愧疚顿时消失得荡然无存,被砸到骨裂这事她自己还委屈着呢。“那我以前也没被砸过,我怎么知道这么严重。你以为我好受,我痛我舒服。”   瞬时,气氛再次僵持下来。   桌上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白色气体在半空卷成团,最后湮灭在空气里。   半晌后,周易宁叹了口气,“是我没控制好脾气,对不起。”他夹了筷牛肉放到唯筱碗里,“先吃饭。”   唯筱撇头看他,原先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湮灭下来,她拿起筷子,低头:“我不是故意骗你。”   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吃完饭,周易宁从厨房洗完碗筷出来,将仍坐在餐桌边上的唯筱抱到沙发上去。“医生说你要休息一个月,记得吗?”   唯筱点头。   “图书馆那边你向馆长请个假,家里……”他倒了两杯水过来,放到他们面前,“你打算怎么办?”   唯筱没深想他话里隐藏的那层意思,直说道:“什么怎么办?就在家躺一个月好了。”   “不打算回你爸妈家?”   “不回,省得他们担心。”   周易宁点点头。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唯筱开了电视,让屋子里显得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周易宁跟着电视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那吃饭就打算点外卖?”   “嗯咯,”唯筱没在意他问的话,视线停留在简年和邑桑曾经拍的那个综艺上,“就当放假好了。”   “那你的胃病怎么办?万一又在家摔了一跤怎么办?”周易宁拿过遥控器关了电视,抬手揉了下额头,“以后三餐我给你送过来,你到时候给我开门。”   话落,唯筱立即反驳:“不行——”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她声音放低,“我的意思是,这样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你说出来,我来解决。”   唯筱想说哪里都不方便。   但想到他这两天为了自己东奔西跑还做饭,态度不由得软化下来。想了半天,她想到徐回东,抿唇:“我男朋友会吃醋。”   神他妈男朋友。   他分分钟戳穿她。   手机铃声响起,将周易宁刚想开口的动作打断,他接通电话。   另一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周易宁朝唯筱似有若无地瞥过几眼,最后沉思道:“什么时候?”   “您什么时候在家呢?”   “我现在有点事,待会给你回个电话。”   戳穿的机会来了。   挂了电话,周易宁抿着唇,神色若有所思,不解地喊了声:“唯筱——”   “嗯?”   “你说要有人撒谎,但是这个谎是一个善意的谎言,该不该生气?”   唯筱没想到话题能跳跃得这么快,之前男朋友那个话题转眼间就被抛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但男朋友本来就是唯筱子虚乌死马当做活马医瞎编出来的,现在不谈更好,她压根还没和徐回东提起过这件事。   有意避开那个话题,唯筱顺着他的话,扭头看向他。   “你说该不该生气?”周易宁回视她,一副纠结模样。   唯筱想到他刚接的那个电话,目光不由得开始带了点同情,可能是谁骗了他吧……?   看在昨天和今天他帮了她不少的份上。   唯筱安慰说:“既然你说了是善意的谎言,如果真的是为了你好,骗人也不算什么大事。”   “真的吗?”周易宁仿佛真的很苦恼这件事,唯筱点了点头。   “那要是有人骗了你,但是是为了你好,你不会生气?”   唯筱代入周易宁,“不生气。”   “那照你这么说,被骗的那个人是不是还应该感谢那个善意骗自己的人?”周易宁继续问。   这个……   “我不知道你说的具体情况,不太好说。”   周易宁倒是没藏私,“就是我一朋友最近急需一东西,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但我正好有,我就想借给他,但他和我之前吵了一架,关系还没缓和,我就以另一个虚拟人物的名义帮了他。”   听到这话,唯筱有点震惊。   周易宁这个人,朋友一堆,和谁都处得来。认识他几年,唯筱还没过有人和周易宁闹僵过。   “你和你那朋友关系之前怎么样?”   周易宁思考两秒,眼底晃过一抹笑,但唯筱没看到。“好到可以睡一张床的地步。”   好到可以睡一张床,那关系应该很铁了。   但是……   唯筱皱眉,男的和男的睡一张床不恶心人吗。她一言难尽地朝他看了眼,但周易宁和谁睡也不关她的事,唯筱没说什么,只针对这件事说:“感谢一下也是可以有的。”   毕竟这么好的朋友。   周易宁抑制住自己想要向上弯的唇。“对,你说得对,人还是要记着别人的好,这样才有良心。”自己说完,他还不忘问一句唯筱:“你说是不是?”   唯筱点头。   周易宁:“那说回正事。”   “……?”她望着他,不死心又迟疑地问了一遍,“什么正事。”   “你的事。”周易宁一改先前踌躇模样,“照你之前说的,你那男朋友在国外,我在这照顾你一个月,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她不说话,周易宁直勾勾看着她,挑眉又说:“要你实在担心你那个男朋友,我可以和他说明一下你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也是你在外,‘男朋友’之命有所不受。”   “……”   唯筱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旁边这人。   刚才那个眉眼间略带一点愁色的周易宁消失不,俨然又是一个对着她懒散带着点不正经的人。还“你在外,男朋友之命有所不受”,面不改色把出轨当小三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又浩然正气,她还用安慰他?   他特么就是个变色龙!一秒一个事都不带喘气的。   刚才还努力安慰人的唯筱突然很后悔,很后悔后悔。   她笑着咬牙,不服输道:“我之前忘了告诉你,我男朋友昨天回国了。”   “哦?”周易宁脸上兴味愈发浓厚,“是嘛。”他似是完全不在乎,神色吊儿郎当,又痞又拽。“那让你那男朋友过来,”他挑了下眉,语气有点不屑,“倒是让我瞧瞧,我哪比不上他了。”   唯筱:“……”   “关你什么事。”   “诶?”周易宁似笑非笑瞥她一眼,“该不会你这个男朋友是编来唬我的吧?”   “……”唯筱回过神,微拧着眉。“当然不是。”   周易宁故作了然地点了下头,“行,那你让他过来,他过来我就走,不然我不放心。”   “……”   唯筱沉默。   她不是白眼狼,她知道,周易宁是真的担心自己。   但是……   她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那人,抿唇想了两秒,“行,我让他过来。”她说完这句话,看向他。“你说话算话。”   “当然。”   “麻烦你出去一下。有些私、密、话,我和我男朋友要单独说。”她没和徐回东提前知会过这件事,要是让他一下子突然过来,那厮分分钟戳她帮。   “行,私密话。”周易宁在这一刻体现出了相当好的配合度。“明天想吃什么?我去超市把菜买了。”   “随便,就……”唯筱说到一半,语调骤然一转,“我男朋友会给我做。”   听到这句话,周易宁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下子哼笑出声,还边笑边点头。“是,你男朋友给你做。”   “……”   周易宁去超市逛了一圈,回来经过楼下前台,物业把他喊住。“周先生,人口普查的事……”   “哦,”周易宁估摸算了下时间,“五分钟之后你让工作人员上来就行。”   “好的。”   周易宁进电梯的下一秒,外面进来一个穿夹克棒球外套,踩着一双aj的人。徐回东瞧他站在靠按钮那边,他抽空抬了下下颚,“哥们,帮忙按下25,谢了。”   正要按25的手一顿,他瞥了他一眼,按了25后又随便按了一个27。   “到了到了,”徐回东倚在电梯边上,声音懒散拖长调子没个正经。“姑奶奶,我记住了——”   “放心,不给你丢人。”   “过两天那场拍卖会你去不?”   “我到了,你给我开门。”   徐回东走出电梯,周易宁目送他走到2501的门口。   等电梯慢悠悠晃到27层,他进了消防通道,走到25,敲门。   门被人从里边打开,声音一股主人家做派:“谁啊?”   周易宁和徐回东四目相对。   徐回东愣了两秒,握着门把手的手松开,骤然转头看向唯筱。   唯筱朝他眼神示意。   徐回东拧着眉一脸古怪地反复回想刚才在电梯里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确认自己没说过是来假扮唯筱男朋友后,收敛起吊儿郎当的表情伸出手。“你好,我是小小男朋友徐回东。”   周易宁没什么反应,笑着伸手说你好。   徐回东坐回到唯筱身边,周易宁坐在另一边沙发上。   徐回东桃花眼灼灼,“我听小小说了,这两天谢谢你对她的照顾。”他没想到唯筱口里说对她死缠烂打的人竟然长得这么帅。他扭头朝唯筱看,满脸都在说:“这么帅你也放过”?   唯筱微笑地掐了他胳膊一把。   徐回东吃痛,继续演戏。“我近期会留在京华,小小我会照顾,之后就不麻烦你……”顿了下,他想到这哥们刚才和他一趟电梯,但是没有和他一起出来?   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外边的门铃响了。   唯筱周易宁坐着不动,伸手推了把还在愣神的徐回东。徐回东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过去开了门,门外的人朝里面的人点头,往屋里望了一圈,最终看向周易宁。   “周先生,这个表需要……”说到一半,门口的两个人看到徐回东和唯筱,问:“这两位也住在您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   被骗唯筱,在线懵逼:“?”   徐回东:我他妈就说不!对!劲!   今天早点更,明天会晚,晚上十一点。以后固定下午六点更新。   感谢~ 第21章 难追   说话的人胸口前挂着一个小铭牌:华清园11栋物业管家。   “周先生,这张表要麻烦你们业主填一下。”   两句话,加起来不到五十个字,却又沉甸甸地向屋内的人传达着一个事实。   一个难以置信又呼之欲出的念头在唯筱大脑里压下,她缓慢地将目光从门口的人移到另一侧沙发上。   下一秒,她想到什么,讥讽地朝周易宁掀唇笑了声,嘴里的话却是朝另一个人说的。“徐回东,你先回去吧。”   徐回东还没想清楚,乍然之下还以为戏就这样演完了。落幕之前,他不忘再耍一把帅,“周先生还在这里呢,要不然周先生和我一起走,小小这个人……”   “东子——”唯筱转过头,努力牵起嘴角,“你、先、回、去。”   察觉到气氛不太对,他立马点头下一秒就消失在屋里。   周易宁填了表,人口普查的工作人员问了几句话,屋子里只剩下周易宁和唯筱两个人。   唯筱现在真是特别想说脏话。   微信里,点开图书馆管理群群成员:保安-周易宁的个人信息页面,上面显示备注:房东。   明明漏洞这么明显,她竟然完全没发现。   唯筱一句话也不想和面前的这个人说,她一瘸一拐地站起身,往房间走,半路被人拦住。   “唯筱你干什么?!”周易宁看不得她这副作践自己身体的模样,“你知不知道你的腿不能用力。”   “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才会被你和余方骗这么久。”唯筱微笑地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话,没忍住,泄愤地再说了句。“骗人精。”   “……”   骗人精。   亏她还为她骗了他说要回家的事内疚。   亏她还打心底里感激他这两天帮她的事。   周易宁没争辩,只横抱起她往她房间走。   “没想故意骗你,怕你看到我就跑。”   “骗人你还有理了?”唯筱挣扎,被周易宁箍紧。   “没理,但我这是……”他抱着她停下脚步,罕见地耸了下鼻子,迟疑说:“善意的谎言。”   “……”   “而且也不全算骗你,我确实是你前男友,是余方把这几个字打错了。”   “……”   尼千南尤……   你前男友……   嗯,她还得感谢他?   “而且我还争取过你的意见,你说你不会生气,还会感激我。”   “……”   东西我正好有、吵了一架、虚拟人物的名义、睡一张床的关系……   还有她说的:感谢一下也是可以有的。   ……   唯筱现在不仅想骂人,还想打人。   周易宁还在说话。   “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事实,也没打算借这名义接近你,反正合同也就签了一年,合约到了就散。”他把她放到床上,“但你总拿男朋友来气我。”   “……”   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   唯筱想起那次图书馆聚餐,自己给尼千南尤发消息,结果周易宁的手机正好响了下。以前没注意的细节,在这一刻逐渐浮现脑海,唯筱觉得她的头有点痛,不仅痛,还很气,气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周易宁摆布。   她躺在床上不说话,她需要静静捋一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闭着眼,她还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尼千南尤”之间的那些聊天内容。   “英国也忒不是人待的地方。”   “……”神他妈的英国。   “送戒指可能是祝你单身的意思吧。”   “……”敲他妈的祝单身。   “来一家公司上班说不准是巧合。”   “……”去他妈的巧合。   “你朋友没事这么关注她前男友干嘛,是不是还喜欢她前男友?”   “……”喜欢个屁。   “周易宁挺牛逼,你竟然不认识他?”   “……”牛逼个鬼。   “他喜欢他前女友。”   “我也挺惋惜的,怎么就分手了呢。”   ……   她想去死。   唯筱觉得她需要时间好好思考一下这件事,比如这房子到底还住不住,人要不要删,工作要不要换。   但周易宁没给她这个机会。   “唯筱,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事,你不想你爸妈好朋友担心你,但你也需要有人照顾你。”   “……”   她考虑,她考虑个屁。   他不是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吗。   唯筱越想越生气,没忍住又朝他讽刺了句。“滚远点。”   话落,房间里沉寂下来。   唯筱躺在床上别开脸,周易宁站在床边上看着她,谁也没说话。   安静的氛围开始给人留下思考的空间。   单看房子这件事,这件事从头到尾的受益者都是她,唯筱知道自己甚至都没有生气的理由。但即便是为了她好,一想到自己被周易宁蒙了这么久,她又忍不住恼怒。   将回国后的交集一点点重新回想了一遍,明明伤的是腿,可唯筱觉得好像脑子也罢工了一样。   余光瞥到站在一边还没走的人,唯筱打算一件一件来。   她坐起身,“你骗我一回,又帮我一回,我们抵消了。”   骗她是指房子这件事;帮她是指这两天的事。   “但这房子现在是我租……”顿住,她想起合同上的签名。签名是尼千南尤,但是尼千南尤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所以那合同还有用吗?   想到这,她自认倒霉。“我今天就搬走。”   周易宁制止住她欲起身的动作,“不行。”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急,他放低姿态。“你现在这种情况,怎么搬?”   见唯筱被他问住,他蹲在她身边接着道:“我不是故意胡搅蛮缠,你现在腿不能动,又有胃病,别提搬家搬不了,你还需要有人照顾你。”   唯筱面无表情:“我回家,我爸妈会照顾我。”   “你不是不想要你爸妈担心你?而且你爸妈要工作。”   “我可以自己一个人。”   “你可以吗?有胃病还每天吃外卖不按时吃饭,腿摔骨裂了还觉得不严重,这就是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周易宁声音里的微颤微乎其微,他按捺下来继续耐心解释:“你现在生活自理都做不到,你需要找一个熟悉你的人来照顾你。”   “……”   “那我和你也不熟。”唯筱自嘲地望向他。   周易宁嗤地一笑,似乎在笑唯筱说那话时的心虚。“我们以前好歹也是同过床共过枕的人,不熟吗?”   唯筱:“……”   她继续搪塞。“你也要工作。”   “你说保安的事吗?我可以辞了,本来就是为了勾搭你才去的。”   “!!!”他、还、能、再、直、白、点、吗。   唯筱任由他说,等他说完她才开口:“房子的事谢谢你,但你不欠我,没必要把这房子给我住。我这两天就搬走,之前的房租本来就比市面上少,剩余的租金和押金你也不用退我。”   “不行。”周易宁双手撑在她身边。“你现在腿动不了,怎么搬家?”   “我让我朋友来帮我。”   “林子扬自己要上班,还有一堆相亲要应付。你闺蜜邑桑也要上班,更别提她已经结婚有家庭了,哪来的时间帮你搬。”停顿微许,周易宁放轻语气,叹气。“唯筱,我就照顾你一个月,又不会吃了你,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我。”   卧室里安静三秒。   “还是说,你怕你又会喜欢上我?”   不轻佻不随意,口吻正式,像是小心翼翼的猜测,又似郑重的询问。   唯筱对上他的视线,下一秒瞥开,“当然不是。”   “那这些事情等你腿好再谈,到底你搬走还是我搬走,到时候再说。”周易宁轻声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腿伤养好。”   唯筱知道他说的都对。   现在大家都工作了,谁有时间来照顾自己。   林子扬被林妈妈抓着一直相亲,更别提如果让扬子来照顾自己,林爸爸林妈妈那边压根就瞒不住,那她爸妈也就知道了。   邑桑又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不提这些,她也不想总让她爸妈和扬子一一因为周易宁的事担心自己。如果请保姆护工,短时间她压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房子,何况她还不乐意不熟悉的人碰她的东西。   更别提,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主动权,早就掉进了狼窝里。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唯筱躺在床上,脸埋在被子里,心里乱成一团。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等醒来时,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   唯筱单着一条腿一蹦一跳地出了房门,客厅里立着一个行李箱,厨房里响起锅碗瓢盆的动静声。   她从行李箱上移开目光,跳到餐桌边上。“那个行李箱是谁的?”   周易宁戴着围裙,瞧见她过来,拧着眉出来搬了张椅子让她坐下,“我的。”他神色自然,紧接着又道:“我搬回来,方便就近照顾你。”   唯筱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不是和你说了?”周易宁走回厨房。   唯筱想到他们之前谈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周易宁说过一句“到底你搬走还是我搬走,到时候再说”。   这就是他说的和她说了?   唯筱不想再和他争论有没有说过这件事。“不是,我们现在这情况,不适合住在一起,周易宁,你……”   “不住在一起,谁知道你摔没摔,有没有按时吃饭,吃没吃外卖?”   “我可以打电话。”唯筱试图和他讲理,“而且我想清楚了,你没必要这么帮我,我……”   “有必要。”唯筱的话被他打断,他关了火,走到厨房门口边上斜靠着,挑眉道:“我在追你,所以有必要。”   唯筱:“……”   “和你讲理没用,我就直接来硬的了。”他抱臂在胸前,懒懒开口:“反正这房子是我的,你现在又残了一条腿,走也走不出去。你出去一次,我就把你扛回来一次。你也别想打电话。”他朝客厅茶几抬了下下颚,“看见没,我买了屏蔽器,你要是真和我闹,我现在就把它装了。”   “……”   他大言不惭地走到唯筱前面,俯下身和她平视。“到时候你跑也跑不了,求救也救不了,我想干什么就……”   “你-变-态-吗?”唯筱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周易宁哼地笑出声。“如果我变态一点你就能答应和我在一起的,我也可以勉强试试。”   “……”   饭桌边上两个人一时半会都没再说话。   半晌后,周易宁收敛起脸上的调笑,正儿八经开口:“我没和你开玩笑,就一个月。你腿好了,到时候你搬走还是我搬走,我们再好好谈。现在是要把你的腿养好,另外,”他一副很无力又难办的模样,“还有你的胃病。”   唯筱没说话。   周易宁怕她多想,再加了一句:“你放心,我只是照顾你,不会做别的。”说完,他自己先苦笑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完全不值得信任?”   唯筱还是没说话,她不是不信他。   只是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实在不适合住在一起。   周易宁盯着她看了一会,“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态度强势,声音略带着几分无力,转身回了厨房继续研究食谱炖汤。   唯筱不是同意。   但周易宁一个人把话全都说完了,完全没给她留下说话或选择的余地。   残了一条腿,连带着,好像整个人都不太灵光的模样。   唯筱看着那个行李箱,想到他说的那些话,思绪混乱成杂球,理都理不清。   在椅子上坐了半天,唯筱想要去客厅,走了几步实在痛得不行,停下。转身朝厨房看了眼,她站在原地半晌,过后认命又丧气地喊了句,“周易宁。”   周易宁就倚在厨房门边上,听到他喊她,才走上前。“我们现在算是达成共识了?”   唯筱默认。   把唯筱扶到沙发上坐下,她喊住人:“你能不能帮我准备一根拐杖。”   不然的话,她也不能一直单腿蹦来蹦去或者一直躺在床上。   “你不需要拐杖,你有我就行。”周易宁脱了围裙,从厨房洗了手出来。“我把保安的活辞了,这一个月专门来照顾你,顺便……”他顿了顿,瞥了她一眼,一改先前姿态,散漫地笑:“追一下人。”   “……”   唯筱深呼吸两口气,没附和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可以按照你之前说的那样帮忙照顾我,房租我照付,住到我腿好为止。我也知道你是真的担心我,但真的没必要住在一起,你可以给我送饭,我给你开门,你自己……”   说到这,她停住。她给他开什么门,这房子本来就是他的。   越想越无力,唯筱丧气地说:“你自己直接开……”   “唯筱。”周易宁打断她的话,懒洋洋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脸上没了那股散漫的笑,眼皮半撩未撩地看向她。“照你这样说,那好处不都给你占尽了。”   “……”   “那是你知道我是尼千南尤之前的做法。”周易宁慢吞吞地说,语气幽幽。“但你不同意,现在我暴露了,那就得按现在这个做法来。”   见唯筱没说话,他自顾自往下道。“要真那样,我不就是两头不讨好?你不会真以为有这么便宜的事吧?难不成我做了这么多是有钱没地花,有时间没处使?”他直直看向她,神色认真又随意。“我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你应该也有点数了,我也不避讳,就直说了,我做这么多就是想把你追回来。”说完他笑了下,“你说我都做了这么多,要不趁机捞回点本,那得多亏啊。”   唯筱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走一步看一步的颓丧想法而冲动之下选择的妥协:“你的回本是指?”   周易宁见她那副如坐针毡的表情,有点搞笑。故意不说破,他上半身前倾,挑眉勾唇笑,将几个字咬得又轻又缱绻:“你觉得呢?”   “……”   “算……”唯筱刚想后悔,周易宁站起了身,“不逗你了,骗你的。”   唯筱:“?”   周易宁哼笑了声,“追你是真的,照顾你也是真的,其他都我过嘴瘾。”   他走到唯筱前面,蹲下和她平视。   “虽然我有感觉你最后还是会被我追到手,但追到之前,我只照顾你和单方面追求你,不会做任何逾越界限的行为。”站起身,他坏笑了下,“口嗨不算。”   唯筱沉默,在他再次走进厨房前出声。“我们需要定一下规矩。”。   周易宁走回在另一边沙发上重新坐下,示意她继续说。   “你照顾我,我很感激。我想了想,不能白让你照顾我,虽然你是自愿的。”   “嗯?”他意味不明地看向她,“所以?”   “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出来,我尽量满足你。”   周易宁一副“你说得对”的模样,点头轻笑:“你以身相许,你看你能尽量满足一下我吗?”   唯筱:“……”   “我是说物质上的。”唯筱是很认真地打算和他谈一谈这件事。   周易宁显然没当回事,“你要是实在不想欠我,你就看着给我点吧。”说着说着,他瞥她一眼,闲聊道:“说起来,你之前是不是还特地给我发过520?”   第520?   唯筱:“你是不是记错了。”   “怎么会呢,我还有截图。”周易宁装模作样掏出手机,“你也别想耍赖,发了就发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点开图片,他示意她看,图片在唯筱面前一晃而过,她压根什么也没看清,周易宁又说:“我就……还挺震惊的。”   “……”   唯筱是真的想不起来,也懒得再和周易宁扯。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不想再被他扯偏话题,她忙道:“我们说一下这个月的注意事项。”   “注意事项?”周易宁挺纳闷地笑,“我们以前又不是没一起住过,你现在是想强调什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行,你说。”   唯筱准备了半天,被周易宁一打断,现在要说的时候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闭了下一眼睛,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之前想说什么来着。   半晌后。   周易宁半审视地看向她:“唯筱,你是不是故意的?”   “?”   她故意什么了。   “什么故意的?”   周易宁盯着她看,唯筱躲开视线。“你故意勾我想起以前我们俩一起住的日子。”   以前我们俩一起住过的日子。   不是?   他们??   以前一起住过???   “不是,我们以前什么时候同居过?”唯筱怀疑自己伤的不是腿,是脑子。   “不记得了?”周易宁皱眉。“这我也不好说。”   唯筱信了他个鬼,“你、说。”她就不信了,无中生有的事,他还能说出朵花来。   “就,以前,你和我的那点子事。”他说得有些迟疑,语气意味不明,仿佛见不得人,“你确定要我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周易宁:说出来我都害羞。   -   咳咳,给大家介绍一下,周易宁,本文男主,一个吃心机长大的心眼boy。   余方:?呕,心机狗就心机狗,boy啥boy。   唯筱:+1   谢谢仙女“给我,上!”的地雷~   感谢支持 第22章 难追   一瞬间,唯筱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是她小看了他。   蹭地站起身,她往房里走,周易宁伸出胳膊给她,唯筱在右腿传来的阵痛上一秒跪服。   不扶白不扶。   见她走得艰难,周易宁直接弯腰重新把她抱起来。   唯筱没拒绝,单着一条腿跳来跳去实在不舒服。不仅不舒服,还不方便,累得慌。她不是扭捏的人,既然已经接受了周易宁的帮助,她就不会再在这些事上矫情做作。   “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就是说出来……”他低头看向她笑,边走边说:“会有点害羞。”   唯筱乌鸡鲅鱼,凉凉怼他:“是嘛。我还以为修炼到你这样的厚脸皮,应该不会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   “我厚脸皮?”周易宁好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还不是为了追你。”说完,他瞥她一眼,拖腔带调道:“听说……”一句话转了几个调,他的语气无奈又意味深长:“烈女怕缠郎。”   唯·烈女·筱:“……”   “怎么不说话了?”周易宁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没故意扒着那句话不放。“累了的话就去洗澡睡觉,这个点说晚不晚,说早也不早。方子他们怕是刚起。”   刚起?   唯筱提醒道:“现在晚上十点。”不是早上十点。   “嗯,对啊,他最近新交了个女朋友,晚上不够,白天还……”   “你可以闭嘴了。”唯筱打断他的话,脚指头想都知道他接下去没好话。   周易宁笑着嗯哼了声。   “现在要去洗澡吗?”他扶她坐在床上,想说下一句:我帮你去拿衣服。   踌躇间,就见唯筱抬头看他,视线如有形。   他顿了两秒,“明天我去给你买根拐杖。”   -   第二天,唯筱打开房门的时候,就发现门边上放着一根拐杖。   她杵着往外走,经过另一个房间时脚步微微顿住,朝里面看了眼。床上整整齐齐的,房间里没人。   “你看什么呢?”冷不丁的一道声音,吓得唯筱差点拐杖都没杵稳。   她收回视线往沙发上看过去,周易宁懒散地窝在沙发上,手里拿了本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唯筱,我发现你这人……”拿书的手往下放,“还真是挺口是心非的。”   唯筱:“……”   她看他一眼房间,她就是口是心非。   “起来了就去吃早饭。”周易宁放下书,往餐桌走。   唯筱跟上,看到桌上摆着的早餐,神色有点惊喜。“没想到你这么会做饭,以前也没见你做过啊。”   “以前?”   “……”唯筱愣了一拍,呆呆望向他。   这一句“以前”太过随意,随意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可以这么顺口地提起他们的以前。   明明几个月前,她还恨不得听不到周易宁一点消息的。   手机铃声的响起,将唯筱从周易宁那半探究半兴味的视线中解救出来。   “喂?”   “你信他。”   “没什么事,在家躺两天就行。”   “没事我挂了。”   放下手机,唯筱低头端着粥喝了口。   喝完粥,吃了块三明治,唯筱差不多饱了。   “需要我来洗碗吗?”唯筱有些不好意思,她什么都不做,搞得周易宁就和个保姆一样。   周易宁收拾碗筷的手一顿,好笑地看向她:“客套话还是真想洗?”   唯筱:“……”   她有些后悔装模作样问出这么一句话了。   “行了,你这腿站都站不稳。”他放下勺子,“公交车上你都有特殊座位,我总不能在家虐待你。”他将碗筷收拾了,“再说了,我还在追你呢,哪能让你干活,你说是么?”   唯筱发现他特别喜欢强调他在追她这件事。   擦完嘴,她嗯了句。“确实是,我以前追你也没让你干过活。”扶着拐杖站起来,她准备回房躺着,“辛苦你了。”   周易宁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哼地笑出声。“诶——”   唯筱听见了,但她没回头。   “那你以前把我追到手了,我现在是不是也会把你追到手啊?”   唯筱:“……”   她装作没听见,脚步停顿了一下继续杵着拐杖往前走。   走回房间,她才瘫软下来喘了口气。   把腿搁直,唯筱躺在床头刷视频。   微信弹出来一条消息。   高衍:【你请假了?】   唯筱回了个嗯字。   -   唯筱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视频,房门被人敲响。   她没回头,直接问:“干嘛?”   “中午想吃什么,我去超市买菜。”   唯筱撑着坐起来,看他一眼,试探问:“我和你一起去?”   总待在房里,无聊到都不知道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好。   周易宁懒懒点头。   华清园位于京华大学附近,附近小商圈很多。   小区门口出来往左拐,一百米不到就有几个商场,距离不远。   两个人进了最近的一个商场。   超市在二楼:内部一楼是生活区,二楼是生鲜食品区。   周易宁和唯筱要买菜,直接上超市二楼。   但超市内的电梯是那种自动人形电梯,不是平坦的,有一定的倾斜角度。   唯筱看了眼自己的拐杖,打算直接蹦一下蹦上去。   身体跃跃欲试,下一秒整个人被提拉起来,从地砖上提到电梯上。   这是他第二次搂她腰。   电梯不长,到尽头的时候,迎来了周易宁第三次搂她腰。   唯筱瞥了眼始作俑者,当事人没什么反应。   她想了想,一瘸一拐地跟上去,她决定和他讲一讲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以及给他重复一下他曾经说过的不会有逾越界限的行为的话。   “周——”   “不是故意抱你,那种电梯拐杖不方便。”   唯筱:“……”   她还能说什么,说了就是他都是为你好,不得已为之,别不识好歹。   走进超市入口的时候,周易宁推了辆购物车。   唯筱杵拐杖走路不仅手要用力,腿也要用力。走了这么一段,已经有点累得慌。“我在这挑水果,你去那边买菜。”   她不想再动,也不想去生鲜区,怕沾上味。   “你是在命令我?”周易宁停下脚步,朝唯筱看过去。   唯筱没说话,这两天的经验告诉她,这句话是个坑。   不能随便跳。   思忖片刻,她没说话,只摇头。   周易宁也没想干嘛,瞧见她这副如临大敌深思熟虑的模样,有点好笑。   “自己小心些,有事就喊我。”说完,他往生鲜蔬菜区走。   唯筱留在原地,旁边是一堆橙子苹果香蕉和葡萄。   周易宁在来之前,已经提前针对唯筱的骨裂和胃病想好了食谱。把备忘录上的东西买齐全了,他往唯筱方向走,半路被一个小女孩拦住。   “哥哥。”周易宁低头看向比自己膝盖高一点的小姑娘。小女孩睁着大眼睛,小手使劲扒着他的裤子往上伸:“哥哥吃糖。”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蹲下身歪头:“为什么给哥哥吃?”   “哥哥好、好、好——”好半天,也没说出好后边的话来。   周易宁叹气,替她说完:“哥哥好看?”   小女孩的头如梆缒一般上下摆动。“哥哥、哥哥好看。”   “那哥哥哪里好看呢?”周易宁单膝蹲着,也学着小女孩眨眼。   小女孩倏地握紧拳,抿唇吞咽口水。   周易宁继续教她,循循善诱:“你应该说,哥哥哪里都好看。”   “哥哥、哥、哥哥最好看。”   周易宁被她逗笑,指尖摸了下她的脸,“那你喜欢哥哥吗?”   小女孩瞬间脸爆红,双手拍在自己的脸颊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孜孜,”一个中年女人过来,小女孩听见声音了,立马跑到女人身后躲着,一边躲一边看周易宁。   女人一瞧这模样,就知道自己女儿怎么一回事,笑着和周易宁抱歉,“没打扰你吧。”   周易宁也笑:“没有,挺可爱的。”   周易宁起身,推着购物车往前走,唯筱朝那个还躲在女人肩膀上偷看周易宁的小女孩示意,“你和她说什么了?”   周易宁也朝那边看过去,小女孩瞬间低下头捂住眼,从指缝里偷看。   他哼地笑出声。   “你没听见?”他回头,看唯筱。   唯筱摇头。   周易宁将她装好的几样水果放到购物车里,挑眉睨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好笑:“那小女孩告诉我说有个姐姐一直悄悄偷看我。”   “?”唯筱往四周看了一圈,好奇道:“哪个?”   “我也这样问她了。”周易宁看她,语气纳闷:“她说一个拄拐杖的姐姐。”   唯筱:“……”   “她还问我,那个拄拐杖的姐姐是不是我老婆。我告诉她,不是。她不信。她说那个姐姐一看就喜欢我。我又问为什么,她说那个姐姐一直在偷看我。我懒得和一个小孩挣,并教导她不能乱说话。她说她没乱说,那个拐杖小姐姐和我一看就是老公老婆,有夫妻相。”说完,他好笑又好气地望了眼那个小女孩的方向,“我怎么解释也没用,还挺无奈的。”   紧接着,他望向唯筱,“不过……”   唯筱没料到小女孩说这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什么。”   “不过大家都说小孩子的眼睛骗不了人,我瞧着……”他朝唯筱的眼睛看,“那小女孩的眼睛挺真诚的。”   唯筱:“……” 第23章 难追   唯筱不知道怎么反驳。   因为在那个期间,她确实时不时朝周易宁瞥几眼。但天地良心,这几眼纯粹是确定他还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确保自己能及时找到他。   一点儿别的意思都没有。   但她又不能说:我确实看了你几眼,但那几眼没别的意思。   估计她这样一说,周易宁就会恍然大悟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行了,我就知道小女孩说的都是真的。   到时候,她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坦然抬头,不经意瞥他一眼。“你觉得她真诚她就真诚?我还觉得她不真诚呢,现在小孩子会骗人的不少。”紧接着唯筱又瞟他一眼,指着购物车里那几袋水果。“你把这几袋拿去那称一下吧,称完就回去了,我腿痛。”   唯筱缩了缩自己的拐杖。   周易宁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随后嗯咯一声,离开前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你都没看过她的眼睛,怎么就知道她不真诚?”   唯筱心里咯噔一声响:“……”   第六感告诉她,这个问题要是不好好回答,回答得让周易宁满意。周易宁肯定又能自恋地说出一堆鬼话。比如:又偷看我,这都第几次了呀,偷看就偷看,撒什么谎呀……   她故作镇定地叹了口气,似乎对周易宁这种扒着不放的劲头无奈。“我只是想表达:你以为只是你以为,不一定正确。”说完,她再次指了指那几袋子:“快去称一下。”   周易宁盯着她看了几秒,唯筱被看得心虚,拿起手边的李子装模作样看,周易宁移开目光:“你在这等我一下。”   直到他离开,身边没了人,唯筱才觉得空气顺畅了些。   两个人顺利地回了华清园,在小区门口正好碰到余方。   打了几声招呼,余方看到周易宁手上两塑料袋。“你们这是打算自己做饭?正好,我也没吃午饭,和你们一道。”   “不太方便。”周易宁同情地看着余方,“我怕你心脏受不了。”   余方:“……”   狗言狗语。   下一秒。   他反应过来,正经又迟疑地在周易宁和唯筱之间来回看,最后不敢置信地望向周易宁:“……就好了?”   周易宁点头。   唯筱没听懂什么好不好,只是想起周易宁昨天的话,朝余方多瞥了几眼。   “呵呵呵呵,”余方尬笑几声,感受到唯筱目光,回笑:“恭喜。”   “?”没头没尾的,唯筱也不知道回句什么好,就抬了下下颚,示意:“你精神还挺好的。”白天黑夜这么搞,都没个黑眼圈的。   余方没回。   他精神好个屁,他现在精神一点也不好!   这俩竟然就和好了?才几天啊!!!   回到屋里,唯筱提醒了句:“你和余方关系这么好,都不提醒提醒他吗?”   “提醒他什么?”   “我怎么感觉他有点纵欲过度神智不太清醒的样子。”   周易宁:“……”   他愣了一秒,随后笑着点头,“我下次和他说说。”   说曹操曹操到。   余方先发了消息给周易宁。   方子:【方便具体透露一下过程吗?】   周易宁:【?】   方子:【我觉得那姑娘在吊我,在一起一个多月了硬是没拉过一次手】   周易宁:【不是说干柴烈火,激烈得日夜颠倒?】   方子:【你管我!】   方子:【赶紧,你到底是怎么追回唯筱的!!!还他妈一追回来就能住在一起的!!!】   周易宁:【我教不了你】   方子:【别谦虚别谦虚,你教得了】   周易宁:【我靠脸】   方子:【……】   周易宁:【你要不照着兄弟的脸整一下?】   方子:【“不方也不圆”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的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   周易宁挑了下眉,“啧”了声。   “咋啦?”唯筱走了一圈路,手和腿都累得慌,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周易宁抬眸朝她晃了下手机,“不让说,自尊心还挺强。”   被说的余方:……   午饭后,周易宁拿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唯筱半躺着看电视。   昏昏欲睡之际,门铃的响声将唯筱从那股欲睡未睡的朦胧感中拉扯出来,整个人不由得开始烦躁。   她没动,周易宁去开了门。   邑桑那声“怎么……”卡在路中央,剩下的“这么久”吞回肚子里。   “你是哪位……”邑桑感觉有点眼熟,但一下子又认不出来。   周易宁知道邑桑,简单自我介绍了下。“周易宁。”说完,他侧开身朝里面喊:“唯筱,找你的。”   邑桑僵硬地从周易宁让出来的路走进屋子里,换了鞋。唯筱从沙发上艰难坐起身,正好和进来的邑桑四目相对。   眼神交流片刻。   唯筱看向周易宁,周易宁边换鞋边说:“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你别乱跑,有事打我电话。”   她点头。   大门被人从外边关上,唯筱和邑桑你看我我看你。   “别乱想啊,”唯筱躺回沙发上,“就我腿骨裂了,他照顾我一段时间。”   邑桑:“……”   她凉凉道:“那别人腿裂了,他怎么不去照顾别人。”说完,她皱眉看着她的腿,“严不严重啊?”   “还好,过两天就好了。”唯筱随意耸了下肩。   邑桑也没多想,“你和他怎么回事啊?别说就照顾你,我才不信。”   唯筱就知道邑桑不会信,但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思考两秒,她用四个字概括:“他在追我。”   “那你……”邑桑脸色微微凝重,“你什么想法?”   唯筱在周易宁身上栽的跟头她亲眼目睹。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唯筱去年分手时的模样。   “能有什么想法,”唯筱懒洋洋的,语气随意。“他要追就追呗,我阻止过,没用。”   “我是说,你们现在这关系。”邑桑对于这种喜欢自己自己不喜欢的人,一向是直接拒绝敬而远之。但唯筱这情况,还整天待在一块儿来了?   “就普通朋友关系吧,他这几天帮了我不少。”唯筱收敛起先前的随意,慢腾腾地坐起身。“一一,我……”   她不想因为以前的事耽误现在的生活。她和周易宁已经分手了,那所有关于周易宁的事情都属于过去,没必要再因为这些事而束缚现在的自己。   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现在周易宁和自己的关系。   追求者与被追求者?   又或者是像她那天晚上和周易宁说过的,是也许更适合他们的朋友关系?   再细究下去,更具体些的也说不上来。   “小小,我不是要多说什么,但……”邑桑说到一半,卡住。   感情这个事,本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唯筱在周易宁身上栽的跟头太大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邑桑叹气。   唯筱知道邑桑担心什么。   “你放心,我和他没什么关系,顶多就是这个月的事了。等我腿好了我就搬回家。”到时候,周易宁追了一个月发现追不上,又从图书馆辞职了,她回去上班,两个人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至于现在,就先走一步看一步。   “那你上下班怎么办?”邑桑没再多说,唯筱要想告诉她,她不用问唯筱就会主动说。“我在京南不是有套房子吗?简年和我现在住回京郊了,你要搬的话,就住我那去。”   “嗯——?”唯筱坐起身,“简年不是还在读研?怎么就搬回去住了?”   邑桑朝唯筱洋溢地笑,“我怀孕了。”   她拍了下唯筱的手,坐到她身边去,“前天刚知道的,家里就让我们搬回去住。扬子和我说你腿看着有点严重,他被他妈抓着不放,我辞职了,就过来看看你。”   唯筱还处于震惊状态:“一一,我谁都不服就服你。”   这种又惊又喜的状态一直到邑桑离开,周易宁回来,唯筱都还没缓过神。   “晚上想吃什么?”周易宁从外边进来,瞧见唯筱这副暗喜模样,“你怎么了?”   唯筱怔怔看向他,有点忍不住想要说出来。“一一怀孕了。就刚才来找我的,我好朋友,邑桑。”   “然后呢?”周易宁有些不能理解,邑桑怀孕了唯筱干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又不是你怀孕了。”   “……”   周易宁走了几步,停住又回头:“不过……”   唯筱回过神看向他,“什么?”   “你好朋友怀孕了,你没有点紧迫感吗?”   “我为什么要紧迫?”唯筱不懂他这么问的意思。   “就是在这个年纪,别人都结婚当爸妈了,你不想也结婚生孩子吗?”   唯筱:“……”   “这种事又不是我急就急得来的。”唯筱真的很无语,挺聪明的一人怎么会问出这种傻逼问题。   周易宁走回来,若有所思又意味深长道:“你急得来的。”   “你想说什么?”   周易宁笑得放肆又无赖:“要是你着急,我可以配合你。”   唯筱:“……”   她还能指望狗嘴里吐出啥象牙。   唯筱:“晚上不吃骨头汤,谢谢。”   到了傍晚,周易宁真的没再做骨头汤。   唯筱想到今天和邑桑聊的那些话,半迟疑地问出来:“你这样不工作,你家里不会说什么吗?”   周易宁给她倒了杯水。“说到这个,我是不是还没给你说过我家里的情况。”   “啊?”唯筱夹菜的手一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没必要为了照顾我不工作。”   “你着急什么?”周易宁看她忙着解释的样子好笑,语气轻松地垂眸说:“我爸去世,我妈改嫁,家里我还有一个外婆,也没别的亲戚。名下有一套华清园的房,还有一辆特斯拉,一个酒吧。好像也没别的了。”   一一说完,他先拧眉,抬头看她。“是不是有点寒碜。”   唯筱还停留在他说他爸去世,她妈改嫁的那句话上。   “唯筱,你不会真在嫌弃我吧?”周易宁语气狐疑地盯着她看。   唯筱啊了声,“什么嫌弃。”   “嫌弃我……”半天,他憋出一个字:“穷。”   她不知道说什么。   她一直以为周易宁家里……   心口有点难受,喘不过气。   半晌,她故作无所谓地扯着唇角微笑:“没事,我有钱。”   话落,周易宁微低着头噌地一笑,原先抿平的唇角向上扬,露出里侧白亮的牙。他抬头,微挑的单眼皮笑得柔和,他扬了下眉梢,饶有兴味地点头。   “你这意思,是想包养我?” 第24章 难追   包养他。   唯筱不是没想过。   在几年前,她甚至暗恨过,恨周易宁为什么不是穷苦大学生。   那时她刚追他不到三个月。   原本以为出手就能拿下的一个人,硬生生磋磨了三个月,还没有成功。唯筱一度很气馁,气馁到和扬子一一说:以后有人朝他们告白,要是不喜欢,也不要拒绝得太厉害,温柔点、委婉点,不要太直白。   因为,她那会真是太特么感同身受了。   “我周家家规,不让吃软饭。”周易宁恢复成那股漫不经心吊儿郎当带着痞笑的模样,“但是,为了你我也可以试试。”   先前那点莫名其妙的心塞感被周易宁的话打乱得烟消云散,唯筱被这句土味情话土到吃不下饭。“你能别恶心我吗?”   “我怎么就恶心你了?你这人挺奇怪。”周易宁没什么胃口,一个劲地给唯筱夹菜。   唯筱任由他夹,反正都是她喜欢吃的菜。“周易宁,有个事我很早就想问你了。”   “嗯,什么事?”   唯筱认真看向他。“我发现,你这人追起人来,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   她原本以为,像周易宁这种习惯了被人追着跑的人,应该是不太会主动去追人。即便去追了人,也应该是……   唯筱想象不出具体的样子。   只是感觉,周易宁这种总是站在人群中心的人,好像生来就会被人喜欢。   不该是追着别人跑的人。   “哪不一样?”周易宁仿佛真的不懂一样,回问她。   唯筱绞尽脑汁地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随便开口道:“你这样追人追不到的。当然,你追我是肯定追不到的,我也劝你早日回头是岸。但是你以后追别人,还是尽量不要……”说到这,她卡住,耸了下肩,“算了,要追也是别人追你。”   “嗯——”周易宁索性放下筷子,听她说话。“那你说说,我这追法到底是哪里不太行。”   唯筱头痛,本来就是随口一问,现在反倒被追着问。叹了口气,她直言道:“你有点土。”土味情话都没他刚才那句土。   “就拿狗狗讨主人喜欢来比喻,别人是边牧、拉布拉多;你就是……”唯筱思考两秒,认真下结论:“你就是土狗。”   周易宁第一次哑口无言。   “我……土狗?”   唯筱点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但就是想挫挫他的锐气。   明明是她问他,怎么反倒是他追着她问。而且这几天,周易宁总是堵着她有事没事撩拨几句……   唯筱看着他,继续道:“你知道什么是土狗吧?就中华田园犬,你就是那种。”   对面的人一脸偷笑,还硬是憋着不笑,可唇角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眉眼都亮了几分神采。   周易宁看着这样的唯筱,将本来想装不知道的反应按捺下去,指尖微点了点桌面,“那你是贵宾犬?”   唯筱愣住。   他挑眉轻笑:“还挺符合我们包养与被包养的气质。”顿了顿,他继续说:“贵妇犬和土狗的都市包养爱情故事?”   咽下去的那股味道反冲上来,唯筱被呛得咳了好几句。   周易宁端了水给她,“喝口水。”唯筱接过连着喝了好几口,稍稍把那股呛鼻的味道压下去。   小插曲过去。   唯筱抽了张纸擦了擦嘴,“我吃好了,哦,对了,我转了五千块钱给你,就这几天的伙食费。没什么事我回房了,再见。”   边说边走,唯筱关了房门才松了口气。   什么贵妇犬和土狗。   什么乱七八糟的。   手机叮咚一响,上方弹出微信消息。   是周易宁发过来的。   周易宁:【这是……】   周易宁:【包养费?】   唯筱:“……”   周易宁:【是不是太贵了,不太符合土狗的价?】   唯筱:【不,你值得,你虽然是土狗,也是全世界最贵的土狗】   唯筱:【狗王】   周易宁:【不行,不能越过你】   紧接着,下一句接憧而至。   周易宁:【你是狗后?】   -   周易宁瞥了眼被关上的房门,笑着挽起袖子,准备收拾残局。   手刚刚拿上围裙,桌上的手机震动几下,他边穿围裙边看了眼,放下围裙。   “喂。”周易宁单手擦了手,手机另一头传来一道柔弱的女声:“宁宁。”   周易宁嗯了声,没什么反应。“有事吗?”   “没什么事,最近怎么样?”   最近……   周易宁看了眼和她的上一次通话时间,是今年五月份,外婆住院那会。   视线从手机移向窗外欲黑未黑的天色,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挺好的。”   “挺好的就好。”易园的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柔弱软糯。   静默了两秒,周易宁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冷淡,“你呢,最近还好吗?”   易园听到他的声音,语气里带着点笑,“我很好。”紧接着母子两人再次沉默下来,易园再次轻声开口:“阿衍和我说,你还在京华是吗?”   周易宁原先的那点迟疑消散,声音也带着点释然又嘲弄的笑,“你打电话就是想问我这个吗?”   “不是,”易园急忙开口。“宁宁,妈妈没别的意思。”   “我已经和你高叔叔说了你的事,他知道了。”停顿几秒,易园继续小心翼翼道:“我们好多年没有一起过过年了,妈妈很想你,今年元旦你来家里一起过好不好?”   想他?   周易宁哂笑了声。   他有点意外隔了这么多年,易园会向高成鹤说他的事,但也没多问,只问了一句:“他对你没什么意见吧?”   “没有,我也嫁给他这么多年了。”易园的声音有些低,半晌后,她迟疑地继续说:“阿衍那孩子,他是弟弟,你多让着他一点。”   温情被打破,周易宁突然不知道自己还在期望什么。   “您可真搞笑,我记得我爸是只有我一个小孩的,哪来的弟弟。”说完,他也不想和她冷漠以对。“没什么事我就挂了,有点忙。”   唯筱听见外边动静,从房门里探出头,“怎么了?”   周易宁耸了下肩,笑:“骚扰电话,缠着不放。”   “哦,”唯筱缩回去。   周易宁把手机放到一边,转身离开客厅。想到什么,他路子一拐,拐到唯筱房门口,敲了敲房门。“别忘了吃药。”   里面应了声知道。   唯筱在和林子扬邑桑聊天。   扬子:【合着现在就是你那大帅逼又反过来在追你?】   唯筱回了个嗯。   她现在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要追就追吧,反正从小到大追她的人他不是第一个,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扬子:【我看你这反应,不太对劲啊唯小小】   一一:【+1】   一一:【我持保留意见】   小小:【那我应该什么反应?乌鸡鲅鱼】   扬子:【反正也不应该和他住一起这反应】   小小:【这件事说来话长,很复杂,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   扬子:【合着你现在又和他倒回去了呗】   扬子:【老子一语成樫,就我特么是傻逼】   一一:【小可怜,你可真可怜】   扬子:【……】   小小:【打住啊,我现在顶多和他就是个朋友关系】   扬子:【你和他住在一起,你就不担心他对你做点什么?】   一一:【错,你应该担心小小对他做什么】   眼看着这两人越聊越不着调,唯筱连忙引开话题。   【扬子你别在叔叔阿姨面前说漏我腿受伤的事啊】   林爸爸林妈妈知道了,那她爸妈估计也会知道了。   但是。   她发出去的那句话就好像隐形了一样,两个人谁也没搭理。   扬子:【也是,这两人该做的以前都做过,照唯小小这么喜欢那货皮相的德行,估计要吃亏也是人家吃亏】   一一:【哈哈哈,笑死我】   扬子:【妈的,说得我都担心大帅逼了】   小小:【……】   小小:【请不要这样扭曲我】   唯筱想到自己住在别人的房子里,让别人照顾自己,要真做了点什么,想到以前……   她打字:【反正我不会吃亏】   “开门,吃药。”   唯筱看了眼时间,将输入框里【而且……】那几个字删掉,回了句等下聊,拄着拐杖往门口走。“啪嗒”一声,门锁被打开,露出站在外边的周易宁。   他倚在门边上,掀眸慢悠悠瞥她一眼,又将视线看向门锁,语气凉凉。“我就这么像条饿狼?”   “什么饿狼?”唯筱没听懂他这个比喻,注意到他的目光和神色,才反应过来。   唯筱将视线从他神色不明的脸上移向自己搭着的门把手上。   好像,人家好心好意在你腿伤再加有胃病的情况下照顾你,你还凡事提防人家,这样做是有点不厚道。   但是……   不是有句话叫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有句话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且,吃亏的人不会是她。   那在一定程度上,是不是说明,她这样做其实也是在为他的人身安全考虑。   但这样说,估计周易宁会说:我不怕吃亏,你来吧。   “……”   唯筱思索两秒,“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习惯使然。”她说完,抬眸看他,“你信吗?”   “你觉得我像个傻逼吗?”   唯筱:“……”   她想到扬子后来说,那个酒吧名字就叫“酒吧”的店是余方和周易宁开的。   唯筱看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点头,“像。” 第25章 难追   唯筱说完咽了下莫须有的口水,极快地转移话题:“我的腿站久了痛,你进来吧。”   周易宁其实也没生气,就是挺纳闷,自己在唯筱心里就饥渴得这么不择手段?他都已经再三保证过,她还是不放心,提防他。   他跟着她走进去,没说话,将水杯递给她,手掌心伸开,里面躺着几颗药。   唯筱望他一眼,没说话,突如其来的寂静让本就做贼心虚的她越发难耐。   她沉默地拿了药灌了口水,视线瞥过旁边的手机,她本来是想看扬子和一一又说了什么,指尖擦过语音键,林子扬的声音在静籁的房间里一下子外放:“你这意思是万一不小心买了个可乐,你不吃亏,那姓周的吃亏?”   语音自动播放,这条放完下一条。   扬子:“唯小小你是不是早就打着这算盘,然后和人家同居,表面一副自己不愿意不情愿但其实暗戳戳巴不得?”   扬子:“我算是看透你和邑大桑,嘴里说着不喜欢不爱了,反手就是一本结婚证。”   口里的那股苦涩被她强行压下去,唯筱呆滞地听完这几段话,喉间那股药味反冲上来,她端着水又咽了几口。   接过面前递过来的纸巾,她慢半拍地抬头看向还没走,站在自己跟前的人。愣了愣,她问:“你听得懂吗?”   手机里语音还在继续。   一一:“哈哈哈,我有罪我承认。”   扬子:“你信不信,唯小小和她那个周什么宁还会在一起。”   扬子:“认识她二十年,我要信了她没鬼我去吃屎。”   唯筱想说那你去吃吧。   站在跟前的人开了口:“你休息吧,有事喊我。”   “?”唯筱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放过这个可以在她面前再自恋一番的机会。反应过来,她忙不迭地点头,“好,再见,”说完觉得少了点什么,她又加了句:“晚安。”   周易宁被唯筱送出房门,门被人从里边带上。   敞亮的白炽光被拐角阻隔在阴影之外,将这个静谧的空间一分为二,切割成明与暗的世界。   周易宁站在黑暗里,微垂的眸光落在那条光影的分界线上,靠在门边牵起唇角笑了下。   眉眼笑意宛如暗夜星火,风一起,连绵成了片。   -   “林子扬,我告诉你你死了。”唯筱恨恨发完这句话,将自己摔到床上,不小心磕到自己的右腿,痛得倒吸了口气。气不过,她又打字:【刚才周易宁在我旁边,你发的那些话他全都听到了!!!全都听到了!!!】   一一:【没事,有可能他不知道买可乐什么意思?】   扬子:【吓得我回去听了一遍我说了什么,你死不承认不就行了,就说我瞎几把草牙膏】   一一:【对!】   扬子:【再说了,是我的错吗???我们三聊天,你干嘛要让他听到?】   小小:【我死了】   几个人聊天聊到深夜,到最后,唯筱也不记得自己是几点睡着的。   醒来时,大片的日光透过没有拉紧的窗帘投到室内,刺得她刚睁开的眼睛重新闭上,摸过一边的眼罩重新戴上缩回被子里。   感觉刚闭上眼睛,下一秒又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   唯筱缩进被子里不听,门外的人继续敲。“已经十一点半,早饭没有吃,午饭必须要吃。”   “唯筱。”   十一点半了?   唯筱探出头,摘掉眼罩看了眼时间,躺回去又叹了口气。   “唯筱?”   外边的人还在喊。   唯筱觉得周易宁就和个老妈子一样,每天就两件事。   ——“吃早饭了”,“吃午饭了”,“吃晚饭了”。   ——“吃药了”,“抹药了”。   她应了句知道,慢腾腾从床上起来,拄着拐杖洗漱完出门。   “你要出门吗?”   客厅里的人倚在沙发边上,斜斜靠着,单腿微弯单腿伸直,左手搭在腿上,散漫又正经。   领口松了两颗扣子,没系领带,合身的白衬衫塞进裤腰里。袖口折得不算齐整,露出戴着腕表的手,倒衬了他略显几分玩世不恭的眉眼。   他站起身,往餐桌走。唯筱顺着裤腰往下,扫了眼他的腿,咽了下莫须有的口水,她走到餐桌边上,端着牛奶喝了口,移开目光。   唯筱不是不知道周易宁身材好,但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西装。西装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这种克制又矜持的穿着,总比平日里容易勾得人多看几眼。   喜欢美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唯筱从不避讳这一点。   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在酒吧对他匆匆一瞥就上了心。   装模作样地放下玻璃杯,她看向走过来的人。   衬衫西裤被熨得笔直……   “哼,唯筱你在看什么?”周易宁拉开椅子坐下,掀眸对上唯筱目光,似笑非笑。   唯筱还没想完,听到他的话被牛奶呛得咳了几句,忙抽纸抿唇。“没看你穿过西装,有点好奇。”解释完,她又问:“你今天要出门?”   周易宁嗯了句,“下午有点事,两个小时应该就行,你在家等我回来。”   唯筱哦了句。   “记得吃药抹药,今天早上没吃。”周易宁又叮嘱了几句,“有事打我电话。”   唯筱被他念得烦了,白了他一眼,“你比我爸爸还像我爸爸。”   “嘁,”周易宁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唯筱按了电视,周易宁的声音在电视屏幕亮起来之前响起,“谁特么要当你爸爸。”不屑说完,他想到什么,在黑色的电视机屏幕里对上唯筱的目光,笑得有点无耻:“我的目标是当你孩子他爸。”   唯筱:“……”   她抑制住自己扭头瞪他的冲动,却在电视屏幕的倒映里看到他慢条斯理穿西装外套的动作。一帧一帧,像台缓慢的记录仪,被人拨着走。   她闭上眼,“赶紧走。”   周易宁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走了。”   门被人从外边带上,留下“哐”的一声。   唯筱睁开眼,电视屏幕已经在首页页面。她扭头看了眼大门,又转回头。   阳光透过薄雾,微弱地撒在落地窗外。   唯筱躺在沙发上,看着那层还沾染露水的玻璃窗,手背贴了下自己的脸颊。   好像,已经五天了。   五天没出去与社会接轨,也难怪会这么容易躁动。   迷迷糊糊地看了会电视,唯筱倒回房间拉了窗帘,睡下午觉。   醒来时,房间里漆黑一片。   在床上赖了一会,唯筱朝房门的方向瞥了眼。开了灯,她拿了拐杖往外走。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觉睡了太久,整个人有点犯懒,浑身都不想动。已经下午六点,唯筱胃里微微有股酸腹感。   客厅里开着灯,她喊了声周易宁,没人应。   桌上摆着做好的饭菜,旁边有一张纸条:临时有事,晚回。晚餐已做好,凉了记得加热一下再吃,按你的食量做的,吃完记得吃药。五点五十四分留。   窗外天色暗沉,深蓝色的天际仿若被泼上了一层墨。   饭菜还是热的,唯筱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不想再吃,但一想到周易宁回来看到她没吃什么的反应,她又多咽了几口。   吃完饭,唯筱坐在客厅里一边和林子扬聊天,一边看电视。   时间逐渐划过十一,林子扬也没了人影,唯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没来由地落寞。   坚持到十一点半,她洗漱完抹了药,睡觉。   下午睡了太久,唯筱闭着眼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半睡半醒入了梦境。这觉不安稳,唯筱清醒地能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却像是被困在梦里,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因为梦里是中午穿着西装的周易宁。   梦境太过真实,唯筱一会以为是现实,却又会在下一秒,冒出一个念头让她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梦。   睡到迷糊之际,隐约听见外边偶有声响,梦境半实不实,她被口渴彻底拽醒。   松了口气。   她掀开被子下了地,下一刻,右腿一失力,整个人来不及拽住床边就往下跌倒。   摔到地上,嗑出“咚”的一声响。   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唯筱被人捞起。   房内没人开灯,外边的灯光隐约将室内照了个模糊。   唯筱痛得低嘶了口气,拍着那人的手让他去拿止痛药。抬头的那一瞬,手止在半空,唯筱一度以为还在梦里。   “穿了衣服还不够,现在连衣服都不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个土狗还不够,现在连狗都不做了?   周易宁: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土狗(骄傲脸 第26章 难追   唯筱不太清醒地瓮声开口,声音还混着睡后渴醒的沙哑。   腿上的疼痛清晰地传到她的大脑里,她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迟钝地往四周看。   月光近似若无,远处灯盏宛如连绵星火,晚风一过,又亮了几颗。   周易宁盯着唯筱的脸看了几秒,唇角微翘的弧度轻得几不可查,没说话。他动作极快地将她放到床上开了灯,“把裤腿卷起来,我看看有没有肿。”   “啊?哦。”唯筱也反应过来了。   她边卷边瞄了眼旁边的人,发现他好像没听清楚之后,微微松了口气。   应该是没听到。   她张了张嘴,喉间依旧干哑。刚才说话的时候还更不清醒,那可能她说都没说清楚,周易宁没准就什么也没听清。   她又看了他几眼,嗯,他应该是没听见的。   “现在没怎么痛了,就刚刚睡醒忘了腿这事,突然用下力就很痛。”唯筱没话找话,视线从自己的右腿移向那人身上,刚放松两秒的神色再次拧紧,她别开脸。“你怎么不穿衣服。”   周易宁松了她的腿,将她的裤腿放下来,气音笑了声,“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我不穿衣服的样子。”   “?”   唯筱拧眉,看向他。   周易宁穿着条睡裤坐在她床边上,饶有兴味地视线盯着她,他拉扯着调子痞里痞气:“唯筱,你刚做什么梦呢?”   她刚刚做了什么梦。   她的确做了梦。   但梦里具体是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   对,她已经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的梦,就相当于没做过这个梦。   就是这样,她没做梦。   唯筱拧着眉,“我没做梦。”   嘴里口渴得厉害,如今周易宁回来了,她懒得自己去跑一趟,“你能去给我端杯水吗?”说完,她的目光落在他赤裸的上半身,“另外,麻烦你穿件衣服。”   周易宁耸了下肩,转身出了房门。唯筱趴在被子里,卷着被子滚了一圈,想把自己闷死算了。无果,外边脚步声渐近,她扒拉一下头发又半躺回来。   周易宁身上穿了件长袖睡衣。   瞧见唯筱那副装模作样的模样,他停在门口,倚在门边上倏地一笑,“唯筱,我刚想了想。你刚不会是故意的吧?”   唯筱没反应过来。刚睡醒,脑子好像还没法正常思考。   “什么故意的?”   周易宁拖腔带调地说了一句:“故意摔倒,趁机……”意味不明地看她两眼,声音字正腔圆:“吃-我-豆-腐。”   “……”   唯筱除了无语还是无语。脑子里一会是那个梦里闪现的片段,一会是刚才在雾蒙视线下看到的那副场景。她咽了下口水,“你有什么豆腐可以吃的?”佯装轻松,她边往被子里缩边学着他的语气装作不经意却故意戳着人心窝子:“你什么豆腐我没吃过。”   周易宁一怔,眼神更加明目张胆地落在唯筱身上。   “也是,”他点头,“照你这么说,我们豆腐其实吃的也差不多了,那也没必要遮着挡着。”   心里涌起一股不太好的念头,随即听到周易宁继续说:“那下次我们是不是可以什么都不穿了。”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加了一句:“坦诚相见。”   “……”   唯筱拽着被子边缘的手用力,闭了下眼睛。   坦诚相见。   坦诚相见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   “现在是冬天。”她尽量委婉开口。   “但屋里有暖气,和夏天一样。”说完,他又一副了然的语气,眼神好笑地盯着她看。“你这意思……”拖了两秒,“夏天就可以咯。”   唯筱:“……”   半晌对峙后,周易宁坏笑了下。“行了,不逗你了。”他把水杯递给她。“刚我在洗澡,听见你动静以为你怎么了,就套了条裤子赶紧出来,不是故意的。”   唯筱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但也觉得他应该没说谎。   谁知道她会突然摔一跤。   但一想到自己的那个梦,她就难以抑制地多想。   是她思想不纯洁了。   唯筱现在不想看见和周易宁有关的任何东西,尤其是周易宁本人。   她缩回被子里,卷着被子滚了两圈,闭上眼睛。“我要睡觉了,再见。”   房门被人从外边带上,室内恢复黑暗。   唯筱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只希望右腿赶紧好,这个月能赶紧过去。   第二天,唯筱被手机铃声吵醒。   挂了两个,第三个继续响起,唯筱一个机灵从睡梦里惊醒,看向手机屏幕。   是她妈。   “喂,妈。”   章芝那边传来关车门的声响,她应了声,“还没起床?”   唯筱嗯了句,“马上就起了。”   “你给融知请了一个月假,都不告诉我和你爸爸。”章芝的声音有点委屈,随即又带着点随意,“是不喜欢这工作吗乖乖,不喜欢也不要逃避,大不了我们再换一份工作,多去尝试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了。”   唯筱被她妈的话逗笑,“不是,我有个朋友生病了,我就帮忙照顾一下。”   “扬子还是一一啊?这几天我还看见扬子回家了。”   “不是,不是他们俩,你不认识的。”   “行吧,你不愿意说就算了。”章芝向来不束缚唯筱,“过两天回家吃个饭?你爸总念叨你,妈妈也很想你。”   唯筱看了看自己的腿,“下个礼拜吧,我朋友这边离不开人。”   挂了电话,唯筱叹了口气。   拄着拐杖往外走,周易宁正好从厨房出来。   唯筱昨夜被“噩梦”支配的后遗症还没过去,看见当事人也没好脸色。“周易宁,你在干什么?”   “我拿早餐也碍着你事了?”周易宁放下手里的碟子,声音慢吞吞的。“不是,唯筱。”他脱掉身上的围裙,“我发现你从昨晚上就开始不太对劲。”   探究的目光落在唯筱身上,唯筱只觉得自己心里那只蠢蠢欲动的鬼又开始在疯狂叫嚣。   她躲开那道视线,自顾自地在椅子边坐下,一声不吭开始吃早餐。   周易宁说什么,她就回个嗯字;   周易宁问什么,她就回个不知道;   周易宁的手一越过餐桌中间,她就往后缩。   整个人,大写的“我不对劲”。   但唯筱没办法,她没经验去掩饰这种“欣赏”。   遇到周易宁之前,她向来不会遮掩自己对某个人长相的惊艳,交个朋友玩一玩,新鲜劲儿也就过去了。   遇见周易宁,也许是太过欣赏,以致于她跨过交个朋友的阶段,直接去撩了。   在周易宁之后,好像也没再遇见过惊鸿一瞥或瞧着能往心里去的人。   可她和他现在这关系,唯筱觉得她现在不适合面对周易宁。低头囫囵吃完早餐,她看也没看对面的人,“我回房躺着了。”说完,人就急匆匆地拄着拐杖往房间走。   群聊【已婚少女邑大桑】里:   小小:【姐妹们,我发现我的喜好,这两年依旧一点变化都没有】   扬子:【forexample】   小小:【我发现我真的还是喜欢周易宁那副皮囊】   小小:【就是平时不觉得,但如果到了那种有点暧昧的气氛,就容易对他那副皮相……你们懂得】   一一:【你没表现出来吧?】   一一:【这个估计没得治,我和简年在一起这么久了,也还是会这样。叹气.jpg】   扬子:【下次你们可以在我面前试试脸红吗?想象不出来你们俩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脸红是什么样的】   小小:【我不想打人哦,微笑.jpg】   小小:【但是我确定我现在没有想和他在一起的想法,就是控制不住被皮相这种肤浅的表象迷惑】   扬子:【姑奶奶,别和我说你不知道,性和爱是可以分开的】   小小:【没到性那份上……】   一一:【眼不见为净】   一一:【看不见应该就好了】   扬子:【对啊,你到底为什么和他住一块去了啊】   小小:【说来话长】   扬子:【你腿没什么事吧?】   小小:【没什么事,上次一一不是来看了。就是要用两礼拜拐杖,然后再加上这房子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不方便搬家,周易宁和我现在就阴差阳错先住在一起】   小小:【你们倒是给我说点正事啊!!!】   扬子:【邑大桑不是说了,眼不见为净】   咋眼不见为净啊。   别说自己一日三餐要靠他,自己这条腿万一出了点啥事,也得靠他。   唯筱叹了口气,扯着被子盖过自己的头,自暴自弃地啊啊两声。还没“啊——”完,门外被人敲响,“你刚没吃药。”   “……”   她掀开被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若无其事地开口:“门没锁,你进来吧。”   周易宁端着水进来,没递给她,反而先说话:“唯筱,你知道你不太对劲吗?”   要他说。   她!知!道!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唯筱瞎编了理由,主动从他手上拿过药和水杯。把药咽了,她又躺回被子里,“你出去记得帮我把门带上,我要补觉。”   周易宁没动。   唯筱没听见脚步声,掀开被子往后看,就看到那人还大咧咧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看。“你怎么还没走?”   “我有点事要确认一下。”周易宁走进一步,唯筱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咽了下口水,舌头都忍不住泛着哆嗦。“你,你要确认什么?”   天知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有多慌张。   脑子里闪过无数猜测,最后定在那一句:“确认一下,你的不对劲是不是和我有关”。   被子底下的手捻着床单微微摩挲,周易宁向前走进一步,“我看看……”   话没完,周易宁的声音卡在半路。他倏地勾起唇,侧头看向唯筱,“你——脸红了。” 第27章 难追   唰的一下,唯筱本来没觉得自己脸颊发热。被他这么一说,烫意瞬间就从耳根子开始往前冒,越冒越强烈。   但她肯定她本来压根没脸红的!   唯筱知道自己脸红是什么样的,刚才她一点脸热的感觉都没有,怎么可能会脸红!是被他这样一说,她才脸红的!   想到这一点,她瞪过去,“我刚才明明没脸红。”   “嗯——”周易宁笑着点头,微挑的眉眼直勾勾看着她,坏笑:“那你现在脸红个什么劲。”   “……”   她现在为什么脸红。   他心里不清楚吗。   “好像,越来越红了呢。”周易宁慢悠悠地说。   唯筱瞪他半晌,下一秒扯着被子往下缩。   要他说!她知道!   脸上越来越热,那不就是越来越红了嘛!   混蛋,给她等着。   她打定主意不说话。   “行了,别闷在被子里,把脸闷红了还不够?”周易宁扯了下被子,唯筱顺着他的台阶往下,把被子微微扯开,瓮声问回刚才的话。“你要确认什么?”   “确认……”周易宁微低着头笑了下,在床边上坐下,从旁边掀开被子,没什么反应地朝她的腿抬了下下颚,“确认一下你的腿啊。”   唯筱:“……!!!”   狗东西!   故意的吧他!   唯筱横了他一眼,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恼怒。   不过总比真说出句别的什么好。   她躺着不动,周易宁卷起她的裤腿看了看,“还记得一个礼拜要去复诊一次吗?”   唯筱有气无力地嗯了句。   “那我和医生约后天上午的时间?”   “可以。”   唯筱闭着眼,耳边周易宁还在讲话。   她想到邑桑和林子扬说的“眼不见为净”,把它彻底否决掉。就算她躲在房里不出去,周易宁也会跟上来的,完全!避不开!   “我早上有点没吃饱,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唯筱睁开眼坐起身,示意周易宁拿拐杖过来。   避不开就不避了,不避了就更不能委屈自己。   遇见好看的狗她也会多看两眼,更何况个大活人。   还别提这些天她一直待在家,精力无处发泄,肉眼可见的活物就一个周易宁,也不能怪她对着周易宁都能荡漾起来。   “我待会要出去走一走。”唯筱对着坐在餐桌前看着她吃饭的人一本正经说。“有调查研究表明,长期待在家里会让人待出病,我怀疑我快了,所以我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见一见新鲜的人。”   说完,一阵寂静,唯筱朝周易宁看,周易宁扬眉。“你和我说,是想要我陪你一起出去吗?”   “……”   她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但他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心里明白不就好了?   “你说呢?”   “我说,唯筱——”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懒散地笑了下。“你还真把我当你保姆了?”   “……”   唯筱思忖半天,抿唇反问,“你现在难道不是吗?”   不等周易宁说话,她纠结道:“虽然说刚开始是你非要照顾我的,但是我想好了,一个礼拜五千,伙食费加上你的辛苦费。然后等我腿好了,我会搬走,之前给你的租金和押金你也不用退给我。”   这样,两个人差不多也谁也不欠谁了。   “然后呢。”周易宁抱臂靠在椅背上,示意她继续说。   “还有什么然后?我们这样也算是两清了。”   “哼,”周易宁笑了下,眼皮微撩,视线缓慢地从她脸上移到桌上,最后身体前倾。“物质上是两清了。”话说得慢,略微拖着点音,似乎话还没说完。两秒后,他掀眸看向唯筱,直勾勾地,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唯筱被看得微微低下头装作喝牛奶,又听到他道:“那我们付出的感情呢?”   细听下来,声音里还有几分委屈和埋怨。   刚咽下去的牛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奶味反冲上来。   唯筱满脸震惊看向他。   他在说什么鬼话。   他们哪来的感情?   就算是他在追她,那也只有他一个人的感情啊,哪来的“我们”。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周易宁松了神色,高抬贵手似地边点头边说:“行吧,要是这样就能让你心里头好受点,那就把我当做保姆吧。”   “?”唯筱越来越不懂,什么叫这样她心里能好受点?   “你什么意思?”   周易宁手放上桌面,轻轻点了点,“有一个词,叫……”他没说完,轻点桌面的指尖收住动作,随后耸了下肩,“算了,保姆就保姆吧。”   唯筱被他这一波操作搞得一头雾水,张了张嘴又闭上,没有多问。一是懒得问,二是再继续问下去,还不知道这狗东西能讲些什么出来。   她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地绕回自己最开始的那个事。“那今天你……”   “今天我有点事,不过可以带上你,让你也出去走一走。”周易宁知道她要说什么,提前把话说出来,“要是你不想跟我一起,你就待在家。你的腿估计走个两百米就会累,要你一个人,可能还走不到京大。”软化硬话都说完,他最后跟了一句,“需要我把你带上吗?”   唯筱咬牙:“谢谢。”   周易宁今天是真有事,昨天没处理完的事。   “你还在那家小破公司?”   唯筱有点震惊,主要是那家公司,不,或者来说,在当时压根算不上一家公司。加上周易宁就六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文职,一个打杂的。更别提连个像样的办公场所都没有,几个人挤在那个学长租的房子里,吃住一体。   周易宁听出了她的诧异,笑了声。“后来入伙了,现在……也没你想的那么差。”   唯筱半信半疑。“那你今天去那是干嘛?”   “有个项目出了点问题,要去看看。”   唯筱哦了声。   合着他也不是无业游民。   亏她还担心了一阵子,怕周易宁真是为了她辞了职。   这样也好,自己的心理负担能少一点。   她看着外边倒退的建筑物,将窗户按下了点,只觉得连空气都比华清园的新鲜了不少。转瞬,她扭头看向驾驶座的人。“我跟着你过去,会不会耽误你?”   “你现在问,不觉得心虚?”周易宁慢悠悠侧头看她一眼,又转回头,语气凉凉的。“少对我说点场面客套话,就不耽误。”   “……”   确实是客套话,耽误了她也不会再回去。   “哦。”唯筱耸了下肩,“和你说话真难,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和你说话这么难呢。”唯筱叹气。   “哪难了?”周易宁边开车,边和她有一句聊着有的没的。   唯筱看着前面的路,“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以前好像也这样,我那会也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我就觉得你特别……”半天,她憋不出来,“我都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你。”   “哦,”周易宁应她。“我也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你。”   “?”唯筱拧眉侧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周易宁一副专注开车五百年的模样,“不对,我找到了。”   “什么?”   “耳聋目瞎还没有心。   唯筱:“……”   她就是有病,去和周易宁聊天。   见她没再说话,周易宁扬眉。“生气了?”   车子倒车入库,“啪嗒”一声响,安全带被解开。唯筱摇头,“我生什么气啊?我耳聋目瞎还没有心,不知道什么是生气。”   周易宁倏地一笑。   唯筱看过去,“你笑什么?”   周易宁挑眉,解了安全带,从后座拿了拐杖,再打开副驾驶的门。“没笑什么,我就发现我们还挺配。”把她扶出来,周易宁指尖在她手腕上蹭了蹭,一脸暧昧。“我就喜欢耳聋目瞎还没有心的。”   唯筱一把把他推开。   周易宁笑得开怀。   公司在十五楼,1511-1520室。   唯筱跟着周易宁进来,接受了一路的目光瞻仰。直到走到一个会客厅旁边,一男人从里面出来,“妈的你怎么才来,搞……”说到一半,他顿住,看向唯筱。“这位是?”   唯筱见过张凯军。瞧他没认出她来,她笑:“军哥,我唯筱。”   “唯筱?”张凯军似是一下子没想起来,随后猛地一拍手,“姑奶奶,咱都多久没见了啊姑奶奶,想死我了。”说完,他张开双臂就要报上来,被周易宁挡住。   他一把把周易宁抱了下,又看向唯筱,挤眉弄眼。“这是,又搞到一块去了?”   唯筱差点被口水呛到。   什么叫又搞到一块去了。   她连忙摆手,“不不不,买卖不成情意在,就朋友关系。”   张凯军是个仗义又混吝的性子,不巧,唯筱就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照她看来,张凯军这种人没那么多有的没的,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最适合打交道。   张凯军嘿嘿笑两声,旁边的人打量偷看,“军哥,这……?”   他勾着肩膀把人带过来,大咧咧道:“这周易宁媳妇,叫弟妹。”   唯筱这一下,是真呛到了,连着咳了好几声也没缓过来。。   周易宁扶着她,替她拍背,唯筱推他,示意他说话。周易宁说了一句:“行了,你别逗她了。”紧接着,他边帮唯筱顺气,边无赖笑:“还不算,是未来弟妹。”   “……” 第28章 难追   唯筱被打趣了好一通,张凯军摆摆手,正色介绍道:“你们喊她富婆就行。”   “……”   饶是知道张凯军就这么个性子,唯筱没和他计较,“我叫唯筱,你们好。”   和几个程序员打过招呼,有个年纪稍小,刚毕业的大学生真冲她喊了句,“富婆小姐姐好。”   唯筱尴尬地说不出话,被周易宁带到他的办公室,周易宁随他们一起进了会客厅对面的会议室,   整个人缩在老板椅里,唯筱用一只腿在地上推着椅子滑来滑去,最后停在窗户边上。   门被人从外边敲响,她转了身,与门口的陈雅婷对上视线。   惊讶从眼底一晃而过,她没表现出来。“有事吗?”   陈雅婷将水端到桌边上放下。   她只是一个普通职员,在外边的开放式办公场所办公。旁边有人在讨论说周易宁带了个女人过来,她好奇,借了递水的借口过来。   结果,真的是她。   “你和周易宁……”陈雅婷没忍住问出声,话说到一半又打住。   唯筱滑到办公桌后边,双手撑到桌面上看她,笑嘻嘻看她:“我和周易宁和好啦。”盯着她一直看,唯筱突然有些不忍。   陈雅婷也没什么错。   以前她和她是情敌,自然谁也看不惯谁。更别提不知道陈雅婷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总是一副她天下第一了解周易宁的模样,看得唯筱生气。要不然的话,唯筱也不会和她合不来。   “骗你的,没有和好。”唯筱耸了下肩,端过水喝了口。   见她还是一直愣在原地一直不走,唯筱再次抬眸看向她,“还有事?”   陈雅婷摇头。   唯筱见她这副柔弱的模样就烦人。“陈雅婷,你要喜欢你就去追,在我面前站着干嘛?”   “唯筱,你还是这幅样子。”陈雅婷微牵着唇角笑了笑,“我先出去了。”   经过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进来的周易宁,她朝他点了点头,侧身离开。   唯筱在办公室里看见这副场景,勾着一侧的唇冷哼了声。“她要被我气哭了哦。”撑着下颚,她兴致寥寥地看着走进来的周易宁。“可能要躲到女厕所去哭了。”   见周易宁毫无反应,她又道:“你都不去安慰安慰?”   她就不信了。   哪能这么巧,京华这么多公司,陈雅婷就正好进了周易宁在的这个。   周易宁瞧她两眼,走到办公桌边上微倚着身体,语气耐人寻味。“我怎么听着,一股醋味?”   “……”唯筱乌鸡鲅鱼,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可能这里有点问题。”   “陈雅婷在读研,想找份工作减轻家里负担,我就帮个忙把她介绍过来了。”周易宁微低着头和她说完,“你别乱想。”   唯筱怔了一秒,冷呵。“我多想什么。”   周易宁没再揪着这个不放,“待会我有点忙,中午一起在公司吃?”   “要在这待一天?”唯筱一转,又把椅子转过来。   周易宁点头,“可能要忙到下午,军哥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和你好久没见了。”   唯筱想到张凯军刚说的那话,气又不打一处来。“我不吃!”不等周易宁说话,她又气愤道:“刚你是故意的吧,周易宁。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你这么不要脸呢。”   “我不要脸?”周易宁哼笑了声。“唯筱,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要他们喊你弟妹的。”   “……”   周易宁的话,一下子将唯筱和张凯军第一次见面的记忆拉扯出来。   第一次见张凯军,是这个小破公司成功接到第一个项目的庆功宴。美其名曰庆功宴,其实就是在油烟街大排档撸串。   那会,唯筱和周易宁刚在一起不久。   公司四个人,其余三个都是单身,唯独周易宁有女朋友。周易宁就带着唯筱一起去了。   第一面,自我介绍。   唯筱俏生生站在周易宁身边,拉着他的手笑嘻嘻朝桌上三人道:“我是周易宁女朋友,你们叫我弟妹就行。”   晚上的油烟街,一堆一堆的全是学生,热闹熙攘。   旁边老板露天烧烤的滋滋声还在响,三个人坐在桌子边上,齐齐怔在原地。   照张凯军后来的话说:这女孩子也忒厚脸皮了。   后来唯筱忙着上课,没空去看周易宁。总是点一堆东西外卖到他们租的地方,甚至于后来有个项目中途被截,本就不充足的资金一下子雪上加霜,最后还是靠唯筱介绍过来的一个公司,帮他们中途扭转了危机。   喊着喊着,于是张凯军又开始喊唯筱富婆姑奶奶。   之后见得少了,唯筱都快忘记这些事了。   现在一想起,唯筱都觉得有点难堪,为自己当时的“不拘小节”。   也不知道当时的她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的。   “想起来了?”   唯筱:“……”   “噔噔,”门口传来敲门声,两人朝外看过去。徐子辉侧进身体朝周易宁喊。“开会了,不差这一时半会你侬我侬啊。”说完不够,眼神朝门内的唯筱暗示性地眨,“弟妹你等会,不会借你的人太久哈。”   徐子辉,合伙人之一。   唯筱想打死以前的自己。   -   等彻底结束,已经是下午六点。   张凯军招呼着走走走,“姑奶奶,你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半拖半拉的,硬是拽着唯筱答应下来。   地点很熟悉,还是当年第一次庆功宴的地方。连大排档的名字都没变——“好又来烧烤”。   人也没变,还是那么五个人。   “两年了,我们几个人上次来这还是两年前吧。”张凯军喝了口二锅头,倒嘶了口气。“好像上次来这的时候也是这个月份这个时间点。”   唯筱伸手拿了只虾,半路被周易宁截掉。“虾是发物,你现在不能吃。”   周遭吵闹,她没听清,侧过去点身体,和周易宁说话。   张凯军看着这两人咬耳朵,感慨的欲望越来越强。   “你们说说,这俩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三没女朋友,合着你们分了手,我们三个还是没女朋友。好了,你们现在要和好了,我们他妈的还是没女朋友!”说着说着,张凯军撸了一把脸,“想找个老婆咋就这么难。公司里本来女孩就少,来了个女孩就被周易宁勾走了,来了个又被勾走了,我们三太苦了。”   “这他妈是个狐狸精吗?一勾一个准。”说完,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细数过去一个又一个他看中的小姑娘向他打听周易宁的事,摸了一把脸,他拧了下鼻子,一副大糙老爷们马上要掉泪的模样。“我的心有多痛,月亮他知道。”   ……   唯筱在一边听得发笑。   老板把剩下的龙虾烧烤小吃端上来,徐子辉边咬毛豆边笑。“张凯军一喝酒就喜欢畅怀往事,弟妹你不用管他。”   酒过三巡,张凯军彻底放飞自我。   “弟妹,姑奶奶,富婆——”张凯军摇摇晃晃站起身,端着一杯酒,“我得敬你。”   唯筱连忙也扶着桌站起来。   “当年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肯定走不到这里,哥们喝了,你随意。”说完,他一口气仰天喝完,看着面前两个人又开始掉眼泪,边拧了下鼻涕边带着哭腔说话。“你要好好对周易宁,知道吗?这货虽然长得比哥哥差点,但人真的不差。”他打了个饱嗝,手上的大拇指还翘起来比了个棒。“是、是这个。”   旁边的徐子辉听不下去,拿了张纸往他脸上扔过去,边吃边啐了句,“丢人现眼,你要点脸吧。”   唯筱看着这样的张凯军笑,突然感觉这种日子真好。   十二月的天,寒风宛若刺骨的刀,刮在人身上,哆嗦得人恨不得脱掉一层皮。   油烟街上三两结对的人,嬉笑声此起彼伏。连带着,好像这天气,也没有想象中的难以令人接受。   老板来收了两次盘,第三波烧烤上了桌。   滚烫的热气还在上空冒腾,张凯军又哭又笑。   “我们多难啊,当年我们几个好不容易熬过来了,你们俩怎么又分手了呢。”张凯军的声音渐渐低落,桌上几人齐齐消了声。“以前是不得不熬通宵,现在呢,周易宁……”   “哥。”周易宁塞了几张纸给张凯军,“你快擦擦吧。”   “就是就是,说那些伤心话干嘛,现在大家日子好过了,我们该笑。”徐子辉拍了下王天钦的肩,王天钦也抹了抹眼泪。“太难了,想到以前刚开始的那些日子,我就止不住。”   顺着他们的话,唯筱也想起了那段日子。   那时,她只是单纯地以为周易宁在那个小破公司上班。每天早出晚归,有时甚至连住的地方都不回。有一次,两礼拜没在周易宁家见到他。一个周末,她直接跑到他们租的那个小区里,凭着印象找过去。   大门没关紧,室内还漂浮着一层红烧牛肉面的独特气味。客厅里杂乱无章地摆着两张折叠床和几张老旧的黑木桌子,桌子上面架着电脑,乱七八糟的文件纸和草稿纸堆杂在桌面上和地面上。唯一一张没放电脑的桌面上,摆满了吃完了或者未吃完的快餐盒。   听见大门传来声响,王天钦顶着一头鸡窝头扒拉起眼镜看人;徐子辉还在低头吃桶面;张凯军熬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从一房间里出来,拿着一沓纸。   唯筱站在门口没动,呆愣地问了一句:“周易宁呢?”   话落,周易宁跟在张凯军身后出来,出现在唯筱面前。   男人脸上冒着新长出来却还来不及刮的青渣,冷白的肤色下,显得眼底的乌青越发明显。头发胡乱地散碎在额前,他揉太阳穴的手顿在半空。   唯筱的心在那一刻猛地似是被针刺了下。   她忍住心酸跑过去抱住他,憋着眼泪甚至顾不上还有外人在,哽咽道:“周易宁,我们不干这个了好不好,我有钱我养你。”   周易宁顺势搂过她,抬起的手改而圈住她,笑着说了一句好。等她缓过来了,他的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与她平视,笑得懒散又认真。“但我得先挣钱把你娶回家,才好光明正大让你养我。”   “呕——”   张凯军的呕吐声将唯筱从回忆里拽回来。   张凯军往桌边干呕,唯筱拧眉,连忙拍了拍旁边的周易宁。周易宁扶着他往一旁的大垃圾桶走。他还在边走边说:“你要好好和唯筱,好好……”   王天钦在抹泪;   徐子辉在吃串;   烧烤架上冒着浓厚的炭火气,老板被熏得往后移;   张凯军趴在垃圾桶边声嘶力竭地吐,周易宁捂着鼻子替他拍背;   再往远些,有人在喊“要一个鸡蛋灌饼加香肠加鸡柳”,有人手挽手从油烟街上走过,有人提着螺蛳粉,坐在车后座躲在男朋友的身后。   唯筱本觉得这种生活已经离自己很远,可站在这了,又仿佛一直都在。   回去路上,唯筱已经没有力气再撑拐杖,只能趴在周易宁背上。   将近凌晨,油烟街上逐渐变得空旷。   唯筱不知道是不是听张凯军说了太多回忆,情绪不太高。   “周易宁,军哥要实在想找女朋友,你就让让他。”今天晚上哭得多惨啊,唯筱都觉得可怜。   周易宁微低着头笑,应了声好。“以后我去公司就戴口罩,藏起来。”   戴口罩,藏起来……   唯筱又想起自己刚和周易宁在一起那会了。   也许真的是听张凯军说了太多回忆,唯筱恍惚间发现,那些记忆深刻得仿佛印在了骨子里。一旦你有了往回找的迹象,它就会自发地、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你面前。   那是周易宁和唯筱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   唯筱周五满课,铃声一响就将东西交给室友往楼下跑。跑到楼下的时候,前面一个女孩子快她一步走到周易宁面前。唯筱就这样硬生生卡在离周易宁不足两米的距离处停下。   “帅哥,你知道校门口怎么走吗?”女生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我不是这个学校的人,朋友现在有点事,我不知道怎么出去,你能给我带个路吗?”   唯筱在一边听着,都忍不住被女生打动。   瞧瞧,人家这搭讪技巧,多高明!   周易宁似笑非笑盯着唯筱看了两秒,见她不过来,挑了下眉看向女生。“我也不是这个学校的人。”   “啊——”女生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你要出去吗?我们可以一起问路。”   唯筱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周易宁竟然!当着她的面!和女生搭讪!   周易宁笑着望向唯筱,嘴里的话却是对着那女生说的:“要出去的。”   “那正好,我们一起吧。”女生眉眼不掩惊喜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面无表情的唯筱。   周易宁直勾勾地看着唯筱,见她完全没有走过来的打算,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不用问路,我女朋友知道路。”声音缓慢仿佛带着钩子,眼神意味深长。   女生:“……”   女生离开后,唯筱一把甩开周易宁的手。   她甩开,周易宁就牵过去;唯筱再甩开,周易宁又捞过去牵上;再甩再牵。   唯筱气得喊了声他的名字。“周易宁。”   “嗯,不生气了?”周易宁拉着她搂住。   大白天的校园,唯筱往后退了退,被周易宁箍住。“不消气不让走。”   唯筱瞪了他一眼,周易宁叹气。“你还好意思生气,站在那看着你男人被别的女生撩,你都不出来。”   “那你呢,站在你女人面前和别的女人搭讪。”   “那我还不是想在她面前秀一秀我女朋友。”周易宁指尖挠了挠她的腰,唯筱痒地瑟缩了下。“等她见过我女朋友,就知道我看不上她了。”   “哼。”周易宁说话向来比鬼还扯,唯筱哼哼两声,就是不松口。   周易宁无奈,捏了捏她的手,他轻声道:“那以后我出门都戴口罩,把自己藏起来,只让我女朋友一个人看?”   记忆一下子回笼。   唯筱低头看着周易宁,沉默不言。   她莫名觉得很累。   也许是今天晚上想起了太多以前的事,又或者是许久不曾像今天一般一整天都呆在外边,唯筱放松了身体,趴在周易宁的背上,双手垂在他身前,脑袋搁在他的左肩上,昏昏欲睡。   没听见唯筱应话,周易宁侧过脸去看她,薄唇擦过鼻尖,他顿住。   唯筱闭着的眼颤了颤,有一瞬恍惚,她睁开眼,对上周易宁的目光。 第29章 难追   凌晨时分,街道上不知何时已然冷清下来。   不远处就是华清园的小区大门,干秃的枝丫立在人行道两侧,路灯将它们的影子拉得斜长。   斑驳光影下,倒映着两个僵在原地的人。   仿佛过了许久,又像是只过了几秒。   周易宁的唇抿得极紧,擦在唯筱的鼻尖,呼吸喷洒在她的眼睫上,令她一下子回过神。眼睫颤了颤,她眨了两下,若无其事地重新闭上,头在他肩上蹭了蹭,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厘米。   唇上触感变空。   周易宁滚了下喉结,垂眸盯着肩上似是陷入沉睡的人看了半晌,他转回头继续走。   周遭空旷又寂静。   静谧得,仿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在这种沉默下,时间好像被放慢许多。   唯筱闭眼又睁开,竟也有一瞬,分不清刚刚的那一幕到底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还是真实发生的。   胡乱想着,还没进了小区,昏沉入了睡。   半睡半醒下,等再次彻底醒来,人已经躺在房间里。   房间里一片昏暗,唯筱看着天花板失神。半晌后,被子底下的右手动了动,食指指腹摸上鼻尖,僵了两秒,她又移开。   是梦吧……   一定是梦。   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四十三分。   她开了灯,打算出去喝口水,洗个澡再去睡。   开了房门往外走,脚步在客厅停住。   阳台没开顶灯,只亮着一盏浅黄色的照明灯。玻璃门微微拉开,外边的冷风争先恐后地往里钻。坐在阳台摇椅里的人,似乎浑然不觉寒冷是何物。   这一刻,唯筱心里无端涌进一股孤寂感。   这股感觉,骤然间,陌生又强大。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张凯军那句没说完的话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以前是不得不熬通宵,现在呢,周易宁……”   现在,周易宁什么呢。   寂静将人类探究的欲望放大,黑暗给予探究的勇气。   唯筱浑然忘了自己出来喝水的打算,脚步不由自主地朝阳台走。直至拉开玻璃门,阳台上的人才回了头。   周易宁愣了一秒,随即起身往回走。“怎么醒了,别出来,外边冷。”说着,他起身搂过她走进客厅,拉上玻璃门。   客厅里没开灯,阳台外浅黄色的光盖过月光,透过玻璃,微弱地将客厅结构照了个大概。   唯筱一时没说话。   刚才周易宁刹那回头,那一刻脸上的神色不停地在眼前晃现。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寂寥、冷漠、颓丧、还有那一刹那在眼底消瞬即逝的对被打扰的厌恶。   是本不该和周易宁这个人、这个名字有一点干系的情绪。   不该到,唯筱怀疑是灯光太暗,自己看错。   两个人贴得极近。   周易宁单手搂着唯筱的腰,将她从玻璃门边带到客厅里。“怎么醒了?”   唯筱任由他动作,回过神反问:“你为什么没睡觉?”   周易宁笑了下,神色与刚才判若两人。   借着若隐似无的光,唯筱直勾勾盯着他看。   他将唯筱放到沙发上沿边缘坐着,也学着她挑眉反问:“那你怎么没睡?”   双方好似就这样僵持下来。   唯筱心里那股没有来由的焦虑越来越大,整个人坐在边沿上,她微微拽着周易宁的上衣保持平衡,在黑暗里直视他的眼睛:“周易宁,你怎么了?”   声音很轻,似是怕惊扰了这个夜,更怕惊扰了眼前的这个人。   周易宁静静看了她一会,也跟着倚靠在唯筱旁边,坐在沙发边沿。   他笑:“我能怎么了?就是晚上喝多了,睡不着。”   这个说法能圆得上,却又显得有些牵强。   唯筱严肃着脸,声音在干涩之下显得沉闷。“你别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周易宁侧过头看她。   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她的侧脸,他的视线一晃而过,最后落在她的鼻尖。先前那股被压下去的欲望又开始在体内反复横跳,周易宁撇过头,轻声缓慢重复了一遍:“没骗你。”   “哼,”唯筱随口回道:“你又不是没骗过我。”   话落,两个人都被定住了般。   客厅里仿佛还余下那句的回音,颤了颤,最后随着从没关紧的玻璃门缝隙里钻进来的凉风消散在半空。   月光朦胧,浅黄色的亮光平白给它增添了些许温柔。   交织的光在地砖上投下多边形不规则方块,方块里,是两个并肩坐在沙发边沿的人。   许久之后,周易宁低声喊了句唯筱,声音因为熬夜而低哑得厉害。“那件事,我没骗你。刚开始,我确实是因为高衍才去注意你,但后来,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答应你。”   话落,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易宁看着两个人倒映在地砖上的暗影,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确定自己喜欢你,才和你在一起。”   在这个已经过去几百个日夜的夜晚,迟来的那句解释就这般安静地说出口。   唯筱一度记得自己刚知道的那天,周易宁想要解释的话被她崩溃而又不留情面地一一堵回去,只觉得自己遭受了极大的欺骗。   可是现在,好像再听到,心里也没什么波澜。   可没什么波澜,也不代表一点波澜都没有。   -   “唯筱,我有话和你说。”高衍跟在唯筱身边边走边说,唯筱被他吵得烦。“高衍,你能不能别缠着我。”   那时她和周易宁交往几个月,周易宁已经毕业,两个人能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正逢周末,唯筱本来就着急去找周易宁,高衍还一直拦着她,唯筱极度不耐烦。“别烦我。”   她撇下他往自己宿舍走,后边高衍喊了声。“你和周易宁在一起了?”   周五下午,大学校园里最蠢蠢欲动的周末开端。   冬日寒风伴着呼啸,连带着随风传入耳廓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冷肃。   唯筱没理他,脚步不停。高衍追上来,边追边极度愤怒地说:“唯筱,周易宁压根就不喜欢你,他在耍你。”   唯筱望了他一眼,只淡淡说了句:“你能滚远点吗?”   唯筱很讨厌别人在她面前说她身边人的坏话。   此刻,尤为最甚。   高衍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放弃,反而一直追着唯筱不放。   “他看不惯我,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会对你刮目相看。你自己想想,你追他这么久,他一直没答应你。为什么突然又一下子改口答应你了,你难道不觉得奇怪没有想过原因吗?”   唯筱想过啊。   怎么可能没想过呢。   追了一年多的人,好不容易追到手了,原因又哪里比那份喜悦来得强烈。   更何况,在那时的她心里。   答应和一个人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原因呢,左不过就是喜欢。   “我想没想过,关你什么事?”唯筱停下脚步,目光冰凉。“你这样挑拨离间的行为真的很low。”   见她停下,高衍忙不迭一口气说出来,越说越急促。“我挑拨离间?周易宁和我有恩怨,他知道我从高中起就喜欢你,所以才会答应你和你在一起。是他在骗你。”见唯筱隐隐听进去了他的话,他继续道:“你自己想想,这两年这么多追周易宁的女生,他全都拒绝了,但他和哪个被他拒绝过的女生会经常一起吃饭唱k泡吧攒局的,除了你。你是一直被他拒绝,但他对你和对别的女生不同你没发现吗?为什么不同,就是因为他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故意搭理你来刺激我。不信的话,你去问他,他是不是因为我才注意你的。”   一顿说完,他一字一句道:“唯筱,他压根不喜欢你,他在骗你,他就是在借你来气我报复我。”说完这一串,他喘着气说:“这个事连累你我很抱歉,但你不能再被他骗下去了。”   他后来好像还说了一些话,但唯筱记不清了。   他在骗你。   那几个字就像是一个停不下来的魔咒,在那之后一直在她耳边不断重复。   可有些事情,又哪里经得起深究。   唯筱被周易宁用“他同性恋,喜欢男的”这么一句敷衍到极致的话拒绝了一年半,却也纠缠了一年半。   可在她刚打定主意追他那会,每每找过去,要么是说不上一句话,要么扑了个空。后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打听到的消息越来越可靠,可靠到,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曾经也有过被避之不及的日子。   可是,真的是因为她打听的消息越来越可靠吗?   如果是,那个人先前刻意避开,现在只是不避开了呢。   再到后来,两人关系略微有了一点改善,唯筱偶尔说一句“喜欢你”,都带着调侃的兴致。   因为怕被推远,所以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现有的距离。   她一直觉得,周易宁这种人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告白。在他看来,一天收到一句告白,仿佛就是家常便饭,早就没了新鲜感。   可是,高衍说的话,却有一点提醒了她。   这两年,被周易宁拒绝的女孩子,有哪个能像她一样和周易宁走得这般近。   她一直以为这是她的魅力,又或者她努力之后的结果,可万一不是呢。   万一从一开始,就是别人的故意为之,别有用心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是在大脑里生了根,挥之不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相信高衍的一面之词。   可却又开始忍不住去猜测。   有些东西。   越是看重,就越发受不得丁点欺骗。   更遑论,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她没法忍受自己从头至尾单方面坚持这么久的感情,好不容易开了花结了果,到头来却是一场以骗局开始的嫁接。   她也不是一个付出不计回报的人。可在这场关系里,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她在没有丝毫把握的情况下如飞蛾扑火先陷进去,天平早就倾斜。但他们现在在一起了,她就不允许她满心热烈,他来去自由。更接受不了,她捧在心尖上的感情,污秽不纯粹。   不然的话,她宁愿从来没有拥有过。   后来,她也记不清她是怎么跑去周易宁的公寓,又是怎么在那等到天黑才下班的他。   “怎么不开灯?”周易宁开了灯进门,“来很久了?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我们一起出去吃。”他回卧室换了身衣服,出来时,唯筱依旧保持那个姿势。   隐隐感觉不对,他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怎么了?”   唯筱掀眸,问:“你认识高衍吗?”   周易宁愣了一秒,唯筱从这一秒,对周易宁的信任开始瓦解。   良久过后,他问:“高衍找你了?”   这是变相承认他认识高衍了吧。   还知道高衍和她的关系。   唯筱微微攥紧手,直直盯着他看,怕错过他脸上一丝神情。“周易宁,我只问你一句,你当初明明拒绝我,躲着我,却突然不疏远我,也不躲着我,任由我在你面前装偶遇拉近关系,是因为高衍吗?”   周易宁沉默。   半晌后,她笑了声。   好像,也不用再问其他的了。   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哪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再问,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唯筱甩开他的手起身离开,被他拽住。“唯筱,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怎么骗我耍我?”唯筱压抑着自己的火气。从小到大,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憋屈。“放手,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不是,你先别生气,听我把话……”周易宁哄着她,似乎想说什么。   唯筱推开他跑了出去。   跑出去的那一刻,眼泪不受控地从眼睛里掉落出来。   她觉得自己不争气极了。   明明是别人做错了,为什么她要哭。   后来的几天,她过得浑浑噩噩,只记得自己抱着章芝哭,拉着扬子和一一又哭又笑。   以致于她提出想出国,她爸妈一点意见都没有。明明过了招生季,还是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那一天的夜晚和今晚逐渐重合。   唯筱找回自己的思绪,笑着回了一句:“你不用再给我解释,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了……?”   周易宁坐在旁边嚅嗫道。   唯筱侧头看过去,没听清他那句话是陈述语气还是疑问句式。   她看着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对,过去了。”   周易宁掀眸,对上她的目光,直到在她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身影。紧接着倏地一笑,吊儿郎当“诶”了一声,将这个本带着点压抑的夜晚,一下子变得畅快起来。   他食指指尖勾了勾唯筱拽着他的手掌心,又痞又邪气:“既然过去了,那你什么时候答应我和我在一起啊。” 第30章 难追   气氛被打破。   唯筱甚至怀疑今天晚上是不是被潘多拉施了魔法,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嗯?问你话呢。”周易宁扬了扬眉。   唯筱懒得理他,“我说了别追我,没结果。”从沙发上下来,她拄着拐杖,走到玄关处开了灯。敞亮的白炽光一下子将整个屋子照得透亮,也将那些藏在这个黑夜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驱逐。   周易宁抢先一步走过去,倒了杯水递给她,意味不明说:“我怎么觉得有点结果了。”   话落,唯筱刚要把水杯递到唇边的动作顿住,拧眉:“你从哪看出来的?”   “你说呢。”周易宁挑眉。   唯筱无语。   “我说我要回去睡觉了。”唯筱放下水杯,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你不去睡觉吗?”   周易宁答非所问。“唯筱,你还记得你什么时候睡着的吗?”   “什么?”   “就回来你趴我背上,什么时候睡着的记得吗?”   唯筱谨慎地应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周易宁倒了杯水,喝了口,他似笑非笑地耸了下肩。“没事,就是没想到你睡着了还挺豪放的。”   唯筱更听不懂了。“你在说什么?”   “你不记得了?”周易宁放下水杯,头顶的吊灯将他衬得神采都亮了几分。“就你亲了我下。”   轰的一声,唯筱脑子里像是被炸了个烟花。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周易宁,极快又气愤地堵了回去,连声音都扬高了几分。“明明是你亲我!”   话落,客厅里寂静了几分。   周易宁耸着肩笑,笑得无赖至极。   瞧见唯筱望过来的眼神,他哦了一声,“是嘛?那我记错了。”顿了一秒,他笑着意味不明加了一句:“原来是我亲你啊。”   唯筱再是迟钝,也知道他是故意的了!   偏偏那气不死人的还在说话。   “你这么生气,要不然你亲回来好了,我们扯平。”话落,他走到她面前,微俯身体朝她抬了抬下颚,示意她往上亲,眼神里的笑意满得要溢出来。“亲吧,我不会装睡的。”   “!!!”   啊啊啊,混蛋,谁装睡了!   唯筱气不过,偏偏又怼不了他。   转身将拐杖拄得砰砰响,她往房间走,没走一步,腰上被一只手圈住。整个人被提起来,她下意识把腿翘起来,双手攥紧自己腰上的胳膊,慌张喊:“周易宁,你干什么。”   “地板都要被你敲碎了。”周易宁说话时的气息呼在唯筱耳廓边,唯筱又痒又惊。“不是,你放开我。”她挣扎了两下,腿弯被他勾起,整个人被他放到床上。   房间里没开灯,外边的光透过敞开的门,在房门口投下光影。   周易宁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   “你亲不亲回来,不亲的话我就默认你是允许我亲你的。”   “……”   唯筱咬牙,王八蛋。   她还就不信了。   “你想我亲你哪?”唯筱努力扯着唇角笑。   周易宁没料到她是这反应,一下子怔住,试探问:“看你,你想亲哪就亲哪。”   “好,”唯筱假装想了一下,“就亲手吧。”   “手?”   周易宁没动,他料不准唯筱现在是个什么意思,却也不想放过机会。“可是我亲了你的脸。”   “不是脸,是鼻子。”唯筱一本正经纠正道。   周易宁笑,“对,鼻尖。”说完,他思忖着道:“你也得亲我脸上,不然扯不平。”   “……”   脸上是吧。   行,又不是没亲过。   唯筱咬牙切齿点头,“好,就亲你脸侧吧。”   她不报仇她不信唯!!!   周易宁看她两秒,维持着撑在她身侧的姿势没动。“那你亲吧,亲完我们就扯平了。”   窗帘紧闭,房间内一丝月光也无。   门口敞亮,连带着房间内也半明半暗。   凌晨时分,万物静籁,仅有的声响便是房间内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再静些,还有那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   周易宁逆着光,唯筱被他挡在身下,只依稀看得清他的脸庞。   她咽了下口水,上半身微微挺直,脸侧开些,似是要往他的左脸亲。   周易宁没动。   唯筱即将触碰到他脸颊,张唇咬了过去。   下一刻,她微张的唇齿僵在原地。   唇上触感微凉,唯筱的神色从原本信誓旦旦的一雪前耻涨成通红。   她蹭地往后退,被后脑勺的手掌箍住。   周易宁响起一声闷笑,唇贴着她的唇,声音含糊却又像是说在她心上。“怎么不咬了?”呼吸交错,也不知是谁的呼吸陡然间急促了些。   唯筱再次挣扎了下,被他越发箍紧。“你咬了我。”微顿,他单手撑在她身侧,一手箍住她的后脑勺,声音微哑。“我得咬回去。”   床单被唯筱攥得发皱,阴影笼罩住她的脸庞。   微凉的探感让唯筱一下子回过神,她双手猛地抵住那人的肩,擦着唇侧过脸,喘气说:“你喝醉了。”   彼此急促的鼻息交错喷洒在一块,周易宁情绪难抑的眸光落在唯筱的脸上,她抵在他肩上的手失力又用力。   世界像是乱了套。   在这个黑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心跳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发了疯地加快。   比如他。   亦如她。   呼吸喘重,身上那人半天没再动作,唯筱感觉后脑勺的手微微松了力,立即扯过被子躺回床上背对房门。   周易宁的手指略微缩了两下,掩下难以抑制的情绪,望着埋在被子下的人无奈轻笑。“是么,我也觉得我好像喝醉了。”   良久,唯筱没再听到任何声音。   心里迟疑不定是否要回头时,床边传来人坐下的塌感。又是一阵沉默,两个满怀心事的人距离半米,在黑暗里彼此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唯筱的眼皮再敌不过困倦,她隐约听到一句:“我过不去。”   半睡半醒,等她挣扎着彻底醒过来时,房间内一片昏暗,昏暗得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是这个黑夜里的一场幻境。   那句“我过不去”随着唯筱再度陷入睡梦。   唯筱梦见了那个大雨天。   记不清那是她向周易宁提出分手的第几天。   好像是第一天,又好像是第二天……   灰蓝色的幕布覆盖天际。院子门口的路灯颤巍巍地立在大雨下,细小的蚊虫迎着光围着灯罩争先恐后地往里钻,栅栏里的盆栽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   磅礴大雨下,两个人浑身湿颤。   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人的身上,唯筱开始分不清脸上的水是雨还是泪。   “别碰我,”唯筱躲开他伸过来的手,眼角被水浸得发红,声音因为连日的颓丧而变得沙哑。“我恶心。”   周易宁伸过来的手顿在半空,目光盯着唯筱似是不可置信,又似嘲弄。“我碰你……恶心?”   唯筱没应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对峙般站在这滂沱雨幕下。   就连声音,仿佛也在雨水的冲击下失了力。   “周易宁,我们好聚好散。”   噼里啪啦的雨点重重砸向地面,一溅一起,偌大雨幕里,万物仿若开了花。   “我不同意。”周易宁向前走了一步,“我承认最开始,我目的不纯……”   “周易宁。”唯筱打断他的话。雨水噼里啪啦地往人的脸上落下来,她忍着不适强睁开眼,直直看向他。“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之后就不是在骗我。”   她真的累了。   本来这段感情就没有结果。是他在她放弃之际,又给她希望。   “唯筱——”周易宁想牵她的手被她躲开,声音掩在大雨下,显得无力又仓皇。“是我的错,但你听我解释,我们不闹好不好?”   闹?   她扯着唇角笑了声。   “你觉得闹就是闹吧。”说完,唯筱后退一步,转身就要离开,被人拽住。   “别碰我——”她猛地用力甩开,声音盖过雨声,最后看他一眼,沉声道。“别让我恶心你。”   那人的动作僵住,声音沉得厉害。“恶心?”   两个人距离不足一米,雨水打在周易宁的眼眸上。   他直直看着唯筱,噌地勾起一侧的唇角,笑得嘲弄。   下一秒,他箍住她的脖颈,咬上她的唇。铁锈味在唇齿间肆虐,两个人的距离瞬间贴近,他攥着她的下巴嗤笑。“在我床上,怎么就不见你恶心。”   话落的那一瞬间,“啪”的一掌,落在了那人脸上。   唯筱止住自己右手的颤抖,顿在原地。   周易宁被打得微微侧过了脸,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最后沿着下颚线滴落到衣服上。   他舔了下唇角,缓慢掀眸看向她,声音里的颤抖微不可察。“唯筱,是你先追的我。”   是。   是她先追的他。   唯筱看着他,红着眼一字一句道:“也是我先不要的你。”   磅礴雨声盖过所有,仿佛万物都静止在此刻。   右手被人死死拽住,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周易宁。   褪去和颜悦色的面目,整个人变得尖锐、嘲讽又无措。   后来,就是过年。   唯筱收拾东西准备去英国,隐约听人提及说周易宁和陈雅婷回了老家。   再之后,远隔万里,好像也没什么之后了。   这是唯筱对于2018年年初全部的记忆。   那时的她本以为,就算书迟早会被翻到最后一页,她和周易宁的路也总会有走到终点的时候。但他们的终点,一定会是执手共白头。   却不想,原来只是一个分叉口。   他执他的手,她一个人的白头。 第31章 难追   第二天,唯筱刚有了清醒的趋势,心口处倏然紧缩了下,她望了眼床头柜上的表。   第7:46。   一个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的时候。   一般到了8点半她没起的话,周易宁就会来敲她房间的门。   她朝门口的方向望了眼,还有44分钟。   四十四,死一死。   唯筱睁着眼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陷入呆滞。昨晚发生的场景又开始一幕又一幕地接着在脑海里重现,阳台边、客厅、床侧……   她扯着被子盖过头顶,闷声叹了口气。   明明也不算发生了什么,可又好像有什么发生了。   外边日光透过窗帘,室内半明半暗。   唯筱再次扭头看了眼时间,7:52。已经过了6分钟了,想到什么,她伸手拿过手机,按亮屏幕。锁屏上显示12月11日7:52。   不是做梦,真的是11日7:52。   还有半个小时左右。   滚着被子卷了两圈,唯筱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强闭着眼,试图再次入睡,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失败。   眼睛是闭着的,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唯筱告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可越提醒自己,脑子里就越乱。   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她麻木地刷了牙洗了脸又躺回床上,时间从7:52章、7:59章、8:02章、8:11章、8:16,最后到8:25。   唯筱坐在床边上,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脑子一团糟。一会看下时间,一会又朝门望过去。   第8:29,门没响;   第8:33,门还是没响;   第8:41,门还是没有响。   眼看着时间到了8:46,唯筱无措时,下一秒,房门冷不丁地传来敲击声。   唯筱的心缩了一下又吊回去,整个人都随着那敲门声颤了两下。   也许是没听见回声,门外的人又喊了几声“唯筱”。   唯筱立马站起身,张了张嘴想应一声又不知道说句什么好。   胡乱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她忙不迭拿过拐杖在那人的声音中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门口的人抬起的手放下去,她掀眸假装不经意瞥过去一样,又移开视线。   头顶上传来一句:“出来吃早饭。”   唯筱本来提心吊胆,见他说完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转身走了,就像一个被气撑满等待爆破的气球一下子被人泄了气。   没滋没味。   手还放在门把手上,面前的人已经转身离开,她偷偷松了口气。但心里,没来由的不舒服。   她拧眉朝那人的背影看过去,望的时间长了,周易宁回过头看向她。“怎么了?”   唯筱走出来,垂眸摇头,“没事。”   ……   他怎么就能和个没事人一样?   她走到桌边坐下,周易宁将早餐从厨房端出来。“待会吃完,上午要去医院复诊,记得吗?”   唯筱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她有些没搞懂周易宁这反应是什么意思。   在她心里,能忽略掉昨晚的事当做没发生是最好的,虽然她还做不到。但看周易宁反应,好像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又看了他几眼,周易宁察觉到目光,手上的动作没停。   周易宁:“昨晚……”   “昨晚什么事也没有。”唯筱抢过他的话,马不停蹄地否认道。   意识到自己太过急促,她接过筷子,低下头夹了个奶黄包装模作样吃起来。   周易宁哼地笑了声。   唯筱听见声音,浑身再次紧绷起来。   “我怎么瞧着,你有点事的样子……?”声音慢吞吞的,明明是陈述句的语气,偏偏尾音又略微上翘,一副装模作样的询问语气。“嗯?唯筱,是不是啊?”   他憋着笑,抱臂环在胸前,饶有兴味地盯着唯筱看。   唯筱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先前看到周易宁那副没事人的模样,她心里没滋没味。   好了,现在周易宁一副有事人的样子了,她心里的滋味重得让人想逃。   她没说话,周易宁没扒着这事不放,改了一副略微正经又闲聊的模样。“我倒是真有点事。”说完这一句,也没管唯筱什么反应,看着她继续道。“我想了想,我现在在追你,有些事儿还是得和你说明白。”   “?”唯筱抬头看过去,没明白。“什么事?”   “以前的事。”周易宁耷拉下神色,整个人变得有些冷淡。“我做过的我认,我没做过的我也不能背黑锅。”说到这,他的语气略显嘲讽。   唯筱隐隐感觉他是要把以前的事彻底说开,下意识地不想听。“我不想听。”她直截了当地表明,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冷漠,她放下筷子看向周易宁,一副商量态度。“我现在不是很想听。”   她不想再去回忆,说她逃避也好,她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一点儿,也不想再去回想那些事。   周易宁没说话,直勾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点头,“可以。”过了两秒,他背靠在椅子上慢悠悠道。“但你得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唯筱拧眉,盯着他看。   “不准信高衍和你说的话,你要有事你直接来问我。”周易宁坐直身体,语气不明又耐人寻味。“要是他又在我追你的路上说了点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   唯筱知道他的意思。   但是……   他和她分手,引火的那个人虽然是高衍,可着火的线是他们自己的。   要说全怪高衍也不对,但高衍又的确是直接导致他们分手的原因。   想到这,她又朝周易宁望了几眼。   她和高衍从初中开始就同校。印象里,学校里压根就没周易宁这号人。但高衍说的周易宁和他有恩怨,看这样子,也不像是假的。   可是,像周易宁这样的人,会和人起恩怨?   唯筱不太敢信。   唯筱打断思绪,没再多想,也没多问。   这是他们俩的事。   “好。”她点头,说完又莫名其妙解释了一句。“我和高衍没什么联系。”话落,唯筱也没抬头去看他什么反应,挑开话题:“我们吃完饭就去医院吗?”   周易宁哼笑了声,语气有点兴致地应了声。“嗯。”   关于“昨晚”的话题,似乎就这样被两个人彼此含糊过去。   却又被真实妥当地放在记忆里。   “可以不用吃药了,但要记得抹药,恢复得还不错,还有一个礼拜应该就可以不用拐杖下地了,但最好还是再等两个礼拜。”   两个人从医院出来,周易宁把拐杖放进后座。“我要去趟公司,你是回家还是跟我一起?”   唯筱想到张凯军,摇了摇头,“我回家。”说完又摇头。“你送我去京郊别馆吧,我去邑桑家看看她。”   腿残了之后,整天待在家。现在邑桑怀孕了不去上班,正好可以一起打发时间。   周易宁想了两秒,应了声好。   等到了京郊别馆的门口,邑桑等在小区门口朝他们挥了挥手。周易宁问:“我事完了来接你?”   唯筱开车门的手一顿,随即点头,“行,拜拜。”   邑桑站在一边看着,等车走了,装腔作调地学着唯筱说:“拜拜……?”   “……”唯筱没好气瞥她一眼,“拜你个头。”   邑桑拧眉走过来扶住唯筱,被她躲开,“你别扶我,怀孕了,小心点。”   “你才小心一点好不好。”   两个人走在路上,随便聊着,没走一会,就到了邑桑家的院子。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大帅逼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不想说,所以我也一直没问,但去年分手你多难受你自己清楚。”邑桑突然沉重的语气,让唯筱微微愣住。“不是要过问你和他之间的事,私下开玩笑归开玩笑,但如果……”   邑桑停住,语气故作轻松,开玩笑似地说:“算了,要是他再敢惹你,就让扬子去把他做了。”   “你在说什么?”唯筱被她的话惹笑。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去年和周易宁分手时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闹得让她爸妈和扬子一一心有余悸。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和他在一起。”   她其实也有点说不清现在自己和周易宁是什么情况,有些东西似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超出自己的把控之外。但至少现在,她还没有和周易宁重新在一起的想法。   两个人走进屋子里。   “周易宁和我解释了点以前的事,但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他。”   也不算解释,就是澄清?   但遭受过一次欺骗,第二次的信任,总会来得格外艰难。   唯筱看向邑桑,极为艰难地说出嘴里的话。“我怕他又骗我。”不等邑桑说话,她拧眉道:“也不是又骗我,就是,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邑桑没说话。   从小到大,她大多的事情还是找林子扬和唯筱拿的主意。对于扬子和小小,她首先习惯去充当倾听者的角色。   “所以,”邑桑端了杯水给她。“你还喜欢他是不是?”   如果真的不喜欢,唯筱压根不会再给他一个眼神,哪里还管骗不骗。   唯筱思索两秒,斟酌道:“那肯定是还有一点喜欢的。”本来是只剩下一点喜欢,但现在,好像又变多了一点。   不然的话,昨晚也不会……   “所以你之前和我说你都忘了周易宁这一号人,是骗我。”邑桑惊愕朝她看,语气愤愤。“你其实一直都喜欢,之前都是骗我们说忘了?”   “……”唯筱抿唇,反驳道。“那你之前不也说不喜欢简年了,不照样喜欢。”   邑桑着重哼了声,“我们情况压根不一样。”   “这狗东西的皮相太杀我了。”唯筱无奈叹气。   一切的不对劲都是从看了他穿西装之后发生的。所!以!一定是那副皮囊搞的鬼。   邑桑不置一词。唯筱最初看上他,不就是因为他长在她审美点子上。但一想到去年唯筱分手那段时间,邑桑瞥她一眼,话说得慢吞吞,语气斟酌。“不管怎么样,你别又先栽进去了。”   唯筱点头,想起什么似地朝她看。“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周易宁不是在追我嘛,他之前还和我说,一年追不到追两年,两年追不到追三年,追到我答应为止。”说完,她狐疑地盯着邑桑看。“你说男人说这话,是不是就是图好听?”   邑桑想了半天,“这个应该问扬子,但要是问他,他肯定说是嘴上说说不能信的。”她抿唇,随后又诚恳道,“但我觉得要看人,简年就不会骗我。”   “……”唯筱无语。“你真是够了,就知道简年简年简年。”   “这个本来就是因人而异,但要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时间久了不就能知道。”邑桑顿了顿,挑眉反问:“日久见人心?”   “不知道。”唯筱就是突然有了倾诉欲望,一时想起来就随便说说,说多了自己又开始烦躁。“不说这个了。”她拿掉后边的抱枕,躺在地毯上。“说点别的。”想到什么,她立马坐起身,“扬子最近相亲他有叫你没?”   ……   下午五点,周易宁打了个电话给唯筱,唯筱和他一起回了华清园。   她坐在副驾驶里,想着邑桑说的那句“日久见人心”。   话确实是这样没错。   唯筱在后视镜里看了眼驾驶座的人,又移开眼神,朝外边看去。   京郊别馆在郊区,离市区有几十分钟的车程。   唯筱把车窗按上来,和旁边的人闲聊。“公司很忙吗?”   听到声音,周易宁瞥她一眼,似乎有点意外她会说话。“还好,之前离职的时候,有个项目没交接好。”   唯筱不懂计算机什么程序,淡淡哦了一声。   瞧出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周易宁转移话题。“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   “谁?”   周易宁张了嘴,似乎想回她又一时不知道回什么。“那个,什么桑?”   “?”   什么桑?   怎么说话的。   唯筱扭头看过去,认真道:“邑桑,我朋友叫邑桑。”   “哼,”周易宁笑了声,附和着她的话重新问了一遍。“嗯,你和邑桑从小一起长大?”   “嗯,还有林子扬,我们三一起长大的。”唯筱对于和自己好的人,炫耀起来从来不含蓄。   说完,反应过来,她朝他看了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想到上次邑桑来家里看她,她顺口提了句邑桑怀孕了,这厮说的话,唯筱就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周易宁瞧见她那副如临大敌的神色,被逗笑。“你干嘛这样一副我要吃了你的表情。”   唯筱无语,“你本来就会吃了我。”   气氛有一瞬间的静默。   连带着,好像车速也减缓了下来。   唯筱假装咳了两句,装模作样往外边看。车子驶进市区,唯筱看见一间餐馆,随口道:“我们晚上在外边吃吧,省得你回去做了。”   另一边的人没有说话。   在这种寂静中,周易宁忽然低沉开口说了一句。   “我怎么就吃了你了。” 第32章 难追   这一刻,唯筱很后悔后悔。   后悔自己一时松懈的嘴快。   她又咳了一声。“不是,我说的吃不是那个吃,是……”是个屁啊是。   “我说的吃是比喻词,是指在说话上,你可以单方面压倒性胜利,吃得住我,就是你说话比我厉害的意思。”绞尽脑汁说了个大概,唯筱拧眉看过去,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是在说你厉害,没别的意思。你不要……”   意识到越说越说不清,唯筱自暴自弃闭上嘴。   周易宁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她,移开视线,手转动方向盘倒车。似乎没看出她的避而不谈,拣着她没说完的前半句,随意问:“我厉害?”   唯筱见他听进去了自己的那么一点解释,忙扭头看着他点头。“对,你厉害,没别的意思。”   话落,车厢里安静几秒。   特斯拉在餐馆门口划的车位停下,周易宁侧头在后视镜里对上她的目光。“我哪方面厉害?”   “你说……”卡住,她的眼神转而变得不可理喻。   不!要!脸!   唯筱羞恼地自顾自开车门下车,周易宁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拿上拐杖在副驾驶旁边挡住她。“你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不你说的我厉害?”   是她说的。   但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唯筱怒瞪了他一眼,“你变态。”   “我刚还厉害呢,现在就变态了?”周易宁笑得吊儿郎当的,偏生神色还是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样,话却无赖至极。“不说清楚不让走。”   “……”   对峙半晌,唯筱一改原先气愤颓丧的神色,抱臂在胸前靠在车门上。“行,不走就不走。”她满脸无所谓,语气不经意。“待会我饿地犯了病,麻烦帮忙打个120。”   “……”   盯着她神色莫名地看了一会,周易宁先败下阵来,叹气道。“行,我变态,我们先去吃饭。”   叹了口气,将拐杖递给她。周易宁跟在唯筱身边,走了几步又突然说:“我瞧着你也挺厉害的。”   唯筱没说话,周易宁继续幽幽道:“估计是上天派来专门吃我的。”   “……”   唯筱打定主意不说话。   他要说,就让他一个人说个够。   好不容易安安静静吃完饭,两人回到车上。   周易宁眼神恍若无意地朝唯筱瞥了眼,口吻随意。“唯筱,你是不是就仗着我喜欢你,才敢说那些话来堵我。”   “……”   不否认,唯筱心底确实有这么点意思。   但心里这么想归想,她微笑看向他。“你也可以不用管我。”   周易宁手指在方向盘轻点,随意的神色转而勾起唇吊儿郎当地笑。“那不行。”   特斯拉驶入车流,他的声音和周遭偶有的鸣笛声混杂在一起。“就是……”他眼角余光瞥向她,语气疑问。“有点奇怪。”   唯筱坐在副驾驶玩手机,吃饭时的和谐氛围让她一时松懈,百无聊赖地应了他一句。“哪奇怪?”   车厢里变得安静几分。   恰逢红灯,车在斑马线前停住。唯筱抬头无聊地看了眼红绿灯上的倒计时,旁边的声音和人行道上的嘈杂声混在一起。   “我怀疑你喜欢我。”   拿着手机的手猛地一僵,唯筱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旁边的人似乎意识到刚才那句话过轻,又重复了一遍。“我怀疑有人重新喜欢上了我。”   红转绿,车往前开。   唯筱缓慢侧头,抬眸看向驾驶座,神色怔怔。“我、喜、欢、你?”   周易宁点头。“可能你还没意识到重新喜欢上我这个事实,要不我给你理一理?”   “……”   唯筱当即滞在原地,难以置信。“那你为什么不怀疑我喜欢路边上的狗呢?”   “你这是不愿意相信事实了?”周易宁挑眉笑,兴致了然地侧头看她。   事实个鬼。   她信他才有病。   “先别回华清园,去下医院吧。”唯筱强装微笑。   周易宁以为她的腿又开始痛,问。“腿不舒服?”   唯筱摇头,咬牙切齿道:“我去精神病科给你挂个号。”   话落,周易宁猛地一笑。   特斯拉驶入华清园的地下车库,他倒车入了库,耸肩。“那你说说,你不是喜欢我,那是和我在干什么?”   唯筱完全不懂周易宁脑回路。“我和你干什么了?”   周易宁想了一会,反问:“调情?”   “……”   唯筱都还不知道他讲的到底是他和她干什么。   车门被人从外边打开,又听见周易宁说。“就是和我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不是喜欢我,那就是在和我调情?”   “?!”难道不是他一直在和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吗。   “我和你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唯筱气得无语却仍然坚持微笑开口道。   周易宁关了车门,神情闲散地跟在她身边往电梯走,眼神若有若无地朝她瞥了眼。“比如吃?”缓了一秒,语气也变得喑哑几分,“又比如厉害?”直直看她几秒,接着低沉道。“还仗着我喜欢你欺负我。”   唯筱没说话,他滚了下喉结,继续道。“而且你昨晚上还想咬我。”   “!!!”   唯筱觉得自己要被气死啦。   怎么会有这么颠倒是非的人!   明明都是他把她带沟里去的!   “你答应我不会再提这件事的。”唯筱扭头瞪他,咬牙缓慢道。   “我答应你的是,不提以前的事。”周易宁像看一个不讲理的小孩一样看唯筱,语气意味深长。“可没说不提昨晚上的事。”   “……”   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地下车库里,电梯数字一层一层地匀速往下降。   “你现在是不打算承认你对我做过的事了?”   天地良心,唯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气急了,也开始不管不顾。“那你昨天不是咬回来了。”   “我昨天没咬到,你就躲过去了。”   电梯狭窄,唯筱觉得呼吸莫名困难了几分。   没等到回答。   周易宁的指尖勾了勾唯筱身侧的手,唯筱浑身像是被触电了一样立马甩开手。   电梯里响起一声沉闷的笑。   “其实仔细数一数,你对我还不止干了这些事。”   电梯门打开,周易宁直接弯腰把唯筱抱起来往外走。唯筱挣扎了两下,被他箍紧。“别乱动。”   “我自己走。”话落,门被打开,周易宁抱着她往客厅走,将她放到沙发上,又将拐杖往边上一扔。   他蹲在她面前,双手挡在她身侧。   唯筱瞪他。“你干什么?”   “怕你跑。”周易宁简明扼要地回答。   “今天要不把你吃我豆腐这件事说清楚,我就吃回来。”周易宁幽幽道。   唯筱退无可退,索性点头,“行,你说,我吃你什么豆腐了。”   周易宁意味深长朝她看,声音字正腔圆。“就不说你总是喜欢偷看我这件事了。”他一副看透了一切的模样,“虽然你真的偷看我很多次。”   唯筱心里冷笑。“你说,我倒是偷看你多少次了。”   周易宁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狐疑道。“真要我说?”   唯筱点头。   她倒要看看,他能说出朵什么花儿来。   “就从九月份开始说起吧。”周易宁想了想,“在油烟街你被酒泼了那一次,你就偷看了我好几次,在大厅看了,在长廊里也看了。”   说完,他还装模作样反问一句:“你有异议吗?”   唯筱摇头。   “在轻食馆里偷看我,有疑问吗?”   唯筱一惊,看着他望了移开目光。   她以为,那一次他应该没注意到自己的。   回过神,她听到周易宁继续道。   “图书馆,我当保安那会,你进门也会朝我瞟几眼。还有偶尔中午一起吃饭,偷看我多少次我记不清了,因为太多次了。”   “还有超市也是,那个小女孩就是证人。”   “要是按次收费,估计你已经因为偷看我破产了。”   唯筱气急反笑。   周易宁还在继续。   “不仅偷看我,你还把我看光了。”不等唯筱反驳,他自顾自说完。“看上半身也是看。”   “更不要说,你还咬我嘴了。”   沉默半晌。   唯筱不说话,周易宁幽幽来一句。“咬嘴,多么亲密的事儿啊。”   唯筱别开脸深呼吸,最后扭回头一字一句道。“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   不仅不要脸,还颠倒是非倒打一耙。   周易宁莫名盯着她眼睛看了几秒,最后反问:“你确定?”   轰的一声,脑子里突然涌现出很多记忆片段。   唯筱的脸噌地一下又红又热,张了张嘴想反驳他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易宁看着她这个模样,哼笑。“我也不要你干嘛,就负个责就行。”   “我不负。”唯筱自暴自弃地坐在沙发上,一副任由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理的表情。“你要还有什么想说的,你一次性都说出来。反正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理的。”   “你不负责也行,那我来负。”周易宁装似思考地说。“你看这样行吗?”   “不太行呢。”唯筱无辜耸肩道。   “……”   耍无赖是吧。   谁不会呢。   唯筱往后窝在沙发里,慵懒道:“快点说哦,说完我要回房休息了。”   “唯筱,你不要否认,你重新喜欢上我了对不对?”周易宁脸上没什么反应,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看。   唯筱被看得别开脸,心口处跳动的异样难以令人忽略。她咽了口莫须有的口水,强按下自己的紧张否认道:“没有。”   “真的吗?”周易宁没强硬地让她回视他。   唯筱不知道是回应他还是告诉自己,嗯了一声。   话落,室内只余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许久之后,又仿佛只是几秒的时间。   周易宁的声音轻飘飘的。“你昨天晚上说梦话了你知道吗?”   唯筱微拧了眉,迟疑地转回头看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清楚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你说——”   “周易宁,把衣服脱掉。” 第33章 难追   周易宁……   衣服……   这两个字眼,确实在她做过的梦里出现过。   但是。   她昨晚做梦了吗?   唯筱呆在原地,命令大脑使劲去回想昨晚上到底有没有做梦。   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越想,越什么也想不起来。   面前的人还在说话。   “你为什么要我脱衣服?”   “唯筱,你不会做的是……”   唯筱对上他的眼睛。   两个人突然都没再说话。   半晌后,周易宁的食指指尖碰了碰唯筱的手,他滚了下喉结,声音缱绻又暧昧,仿佛含着蛊惑。   “你重新喜欢上了我,对不对?”   对不对?   唯筱想,到底对不对呢。   她猛地把手往后退了些,周易宁锲而不舍地追上来最后直接抓住她的手不放。“唯筱,你在担心什么?”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似乎害怕错失她一丝一毫的神情。   唯筱抿了下唇,手缩了缩却被人拽住不放。   脑子里仿佛两股势力在天人交加,她看向面前穷追不舍的人。   良久后,她说:“一点点。”   周易宁紧绷的神色倏然舒缓开,他勾上前抱住唯筱的肩,笑出声。“一点点也行。”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渐暗沉。   外边黑乎乎的,白炽光将室内照得透亮。唯筱看着落地窗,眨了眨眼,在万家灯盏的斑斓光晕里看见被周易宁揽住的自己。   她不知道说出来对不对,但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她看着在玻璃上倒映交叠的两个人,踌躇地继续往下道:“我现在还没有和你在一起的想法。”   周易宁松开手,挑眉哼了声。“我又没说要你现在就和我在一起。”   唯筱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那你是什么……”   “我知道你还有顾虑,现在还不想和我在一起也没事。”周易宁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用指尖轻挠了下她的掌心。“就当是考察期?”   唯筱下意识缩回手,被他用食指勾住无名指。   她想到那句“日久见人心”。   好一阵,她笨拙地上下点头,应了一声。“行。”   -   直到回到房里好一阵,唯筱才想清楚自己和周易宁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在心头弥漫开,唯筱望着天花板长叹了口气。   临睡前,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的梦话。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去趟医院看看。   接下来几天,因为小破公司的事,周易宁每日往返于华清园和公司。两人心照不宣地将那日的挑明按捺在心底,一切都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可又有些什么与先前不太一样。   电视里在放八点狗血档电视剧。   “你和余方当初怎么想的,我就没见过有人开个酒吧就叫‘酒吧’的。”唯筱看着另一侧沙发上的人,开始今天的饭后闲聊。   周易宁没抬头,边看手机边回。“懒得想名字,就直接叫了。”   “那你们的生意好吗?总觉得会亏本。”唯筱边看电视边嘀咕。“还是个清吧。”   “哼。”周易宁关了手机,扬眉朝唯筱看过去。“担心我?”   “?”   什么担心。   唯筱甚至没说话,只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瞥了眼他。   不愧是能将酒吧名字起成“酒吧”的傻逼。   他笑出声,“你放心,我还有小破公司的分红,养得起你。”   这种对话每天都会发生,唯筱甚至懒得再去反驳,久而久之甚至也习以为常。   眼下也没在意,她随口回他。“都说了是小破公司,能有几个钱?”   话落,周易宁盯着她看了几秒,没反驳。   好一阵,他收回视线,语气迟疑。“要不我再回融知打工?”越说,他似乎越满意这个想法。“以后我们俩还能一起上下班。”   唯筱哼了两句。   美其名曰去融知做保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故意去勾搭小姑娘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融知都干了什么。”唯筱撇嘴道。   周易宁无奈地笑看她。“我干什么了?”   唯筱看他一眼,慢吞吞吐出两个字。“撩骚。”   周易宁嘴里的话被那两个字堵在喉咙管里,不上不下。   “我……撩骚?”   唯筱点头。   他不知道是被这两个字气得还是怎么的,反而笑起来。“你知道撩骚是什么意思吗?”   唯筱无语,她不知道她还能说出来?   果真傻逼。   她边看电视,边瞎几把扯。“撩骚,即某些男性耐不住寂寞,故而勾搭异性以缓解心理性和生理性需求的举动。”扯完,她挑眉朝某位撩骚人看过去。“你敢说你没干过这事?”   周易宁看她半晌,点头,“照你这么说,我确实干过。”   唯筱冷呵一声。   还真特么干!过!   她不说话,周易宁又开始了。   “还干过挺多次的。”   唯筱努力保持微笑,“是嘛?”   “是的。你看我现在不正在撩着?”周易宁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   电视里正好演到丈夫出轨,唯筱愤愤骂了句。“渣男。”   “嗯?”   唯筱耸了下肩,指着电视。“我在骂男主。”   周易宁哦了声,继续道:“就我还挺遗憾的,每次撩骚都没骚成功。”   唯筱怀疑周易宁今天晚上脑子是不是有病。   他在追她,这种事还和她说???   然而,他还在继续。“你说要干到哪一步,才能算撩骚成功?”   唯筱随口胡扯。“看人吧,性格开放的就上床,性格不开放的就是口头上嗨几句?”   “那你是哪种?”   唯筱看他一眼,微笑:“我是你撩不动的那种。”   “怪不得。”   “?”   “什么意思?”   周易宁扬眉。“我都和你撩骚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有点什么反应。”   “……”   “你看,要不今个晚上上个床?”   电视屏幕里,出轨男正在脱衣服。   唯筱看着,“啪”的一声关了电视。   周易宁没再胡扯,无奈解释道:“我在融知上班本本分分,一点儿旁的事都没干,你别多想。”   “关我什么事?”唯筱起身,往房间走,边走还边说。“今天有四个小姑娘和我说我很眼熟呢,”不经意从他身边走过,她凉凉道。“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周易宁笑得耸肩,却没说话,唯筱嘭的一声把房门关上。   两分钟后,微信弹出消息。   周易宁:【吃醋?】   周易宁:【你放心,我也是别人撩不动的人】   唯筱冷哼,想怼他一句。   周易宁的消息继续进来:【只有你才撩得动】   “……”   还撩是吧。   唯筱暗暗深呼吸两下,打字:【不掩土狗本色,土里土气就是你】   发完,她立马关了机。   第二天,唯筱醒来时,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周易宁回了什么。   手机开机的几十秒,活像是高考出成绩前那段时间的投射。   微信页面被点开,停留在地球页面一秒,最后弹出聊天页面。   置顶的周易宁那一行,一排小字映入眼帘:【那也只做你一个人的土狗】   “?!”   只做你一个人的土狗。   一个人的土狗。   土狗。   真的不愧是土!狗!   这他妈也太土啦!   这真的是唯筱从小到大收到过的最土最土的情话。   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土!   又土又狗。   唯筱简直不忍直视这个屏幕,把手机丢开,又拿回来。   【以后请不要再给我说这些土味情话!!!我受不了!想吐!】   那边秒回。   【你还挺多要求】   唯筱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半不到。   这土狗也起太早了。   唯筱:【你真的太土了】   周易宁:【行,等我去学两招?】   唯筱:【不关我事,只是请你不要再给我发些这样土里土气的话】   周易宁:【你也太难追了】   唯筱:【你可以放弃哦】   周易宁:【算了,我这人也挺难追的,我们不配谁登对?】   唯筱:【……】   那股土味又来了。   上午九点多,物业送来一个快递。   唯筱看了眼快递单,朝厨房里的人喊。“你的快递到了。”   周易宁擦完手慢条斯理地走出来,明明是刚洗完碗出来,活生生被他走得像是刚走完秀下来。唯筱撇撇嘴移开眼神。   “这什么东西?”周易宁把大纸箱子拉到沙发边上,唯筱无语地看着他动作。“你自己的快递你问我?”   箱子被划开,他耸了下肩,“之前空出这房子收拾东西,把这些东西全都打包放到方子家了,他给我寄回来了。”   翻翻看看,周易宁的动作突然顿住,笑。“唯筱,你还挺潮。”   “什么朝?”唯筱扶着沙发凑过去看,看到那本《追人,从用心开始》时,整个人僵住。   视线在书上停留两秒,她慢半拍地又朝周易宁看过去,瓮声道:“这本书为什么会在你这?”   “怪不得嫌弃我土,合着你还为了追我废了不少心思。”周易宁促狭地笑,唯筱反应过来,连忙过去抢,他站直,手扬高。“我倒要看看你有多潮。”   想到自己曾经还特么边看书边做笔记边乱写当下感受。   唯筱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伸手去拽他。“混蛋,不准看。”唯筱抢不到,开始放狠话。“你要敢看,”说到这,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威胁周易宁。威胁来,威胁去,好像也只能拿自己去威胁他。   那得多磕碜!   “你就给我等着。”   唯筱瞪着他,气得拿了拐杖就往房间走。   周易宁挑了下眉,拽住她胳膊。“生气了?”   唯筱没理他,甩手要离开,被他箍住。“不说不让走。”   唯筱真是要被气死了,被自己的残腿给气死了。   “好了,我不看。”周易宁把书放回纸箱子,指尖在她虚扶着拐杖的掌心里挠了一下,轻声哄。“不生气了?” 第34章 难追   房间里。   唯筱看着那本《追人,从用心开始》,躺在床上翻开。   第一页的字迹龙飞色舞,恍若将唯筱带进那个夏日的午后。   那时她刚追周易宁不到三个月,屡屡受挫却也还未挫败。   近似于,越挫越勇。   空调机械的运转声麻木地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就连角落,也充斥着一股昏昏欲睡的气息。   门蹭地被人从外推开,唯筱满脸惊喜地跑进房间里,趴到床上打开手里的书。   书打开的第一页,是一张心愿卡。   唯筱思索两秒,起了身找出一支笔,又趴回床上。   纱帘安安静静地躺在窗侧,将大半炙热的阳光挡在房间外。   偶尔泄露出的几缕悄无声息地撒在地板上,唯有一丝肆无忌惮地爬上床侧,落在书页,照亮了那潦草又满怀希冀的字。   “我讨厌隐蔽,不喜沉默,腻烦一厢情愿。   我的喜欢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它无坚不摧,无所不能,强大到——   我喜欢的人,有朝一日,也会向我俯首称臣。”   大抵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次勇往无畏的时候,年少时以为全世界都会围着自己转。等长大了才发现,自己也只不过是芸芸人海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个。   有人不屈于平凡。   有人臣服于平凡。   二十岁的唯筱尚且不屈,二十二岁的唯筱跌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开始臣服。   在二十三岁的这一年,唯筱恍惚睡去,迷迷瞪瞪地想。   这一天,虽然久了点,但也算是到了吧。   当年被他拒之门外,如今不也成了他的心上人。   -   被闹钟惊醒时,时针正逢停在数字1上。   唯筱埋在被子里,强按下那股再次睡过去的冲动,睁开眼关了闹钟。   睡前忘了关窗帘,外边若隐似无的月光投射在房内,给这个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许温柔。   唯筱和过去几天一般爬起身,提着拐杖偷偷摸摸走到房门口,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朝外边看。   依旧是漆黑一片。   那天张凯军的话和那晚周易宁坐在阳台上的模样在唯筱心头上挥之不去。这几天她每晚都起来蹲守,但毫无异样。   唯筱继续放轻脚步去客厅看了一圈,没有人。她朝周易宁的房门望了望,最后返回到房间。   脑子里在想着事,不知何时又迷糊睡了过去。   也许,真的是她多想了?   第二天,唯筱从房里出来时,周易宁正好也刚从房里出来。   她打了个哈欠,说了声早。   “现在都快九点了,你怎么还瞌睡,昨晚做贼去了?”周易宁边走边卷袖子,走在前面。   唯筱想到这几天自己晚上干的蠢事,心虚。“睡眠质量不太好。”   她跟上他,问。“明天是不是要去医院复诊了?”   周易宁嗯了声。   唯筱给自己倒了杯水,不经意说:“你要是有事把我送到医院就行,我一个人去。”   “嗯?”周易宁动作一顿,“我什么时候说有事了?”   “你没事吗?我看你每天拿着个电脑还时不时要跑去公司。”唯筱眼神无辜,语气又疑问地说。   周易宁将热好的牛奶和粥端出来,又返回厨房边做小三明治边反问。“你是在怪我这几天没陪你?”   “……?”   唯筱眨了眨眼,摇头。“我真的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   周易宁挑了下眉。“别担心,复诊我一定会抽时间陪你去的。”   “……”   唯筱想去检查一下自己说梦话是什么毛病,让周易宁一起去她还怎么去检查。   别说他还听见过自己讲梦话。   更别说,她还讲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话。   她忧心忡忡地在桌边坐下,想了一会,直截了当道:“听说讲梦话是缺了什么,我待会想去医院顺便检查一下。”   周易宁拉凳子的手一滞,随即继续动作,不以为意道。“腿都没好,梦话着什么急?”   “都是身体上的病,还有三六九等之分?再说了,我腿感觉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不依靠拐杖的话,走了几步还是会累得疼,但这点疼和两礼拜前那种疼完全比不了。   周易宁哼笑。“骗谁呢你。”   下一秒,周易宁右脚拖鞋上被人用力踩住。   他抬眸,唯筱笑得得意忘形。“你说好没好?”话落,唯筱用力踩下去。   拐弯抹角报了昨天他要翻她书的仇。   周易宁没动,甚至脸上完全看不出他被人踩了一脚的事实。   “唯筱,你用你左腿踩我是几个意思?”他喝了口牛奶,扬眉。“我记得你伤的是右腿。”   唯筱拧眉,他看都没往下看,怎么知道她用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正欲缩回来,腿被人夹住。她猛地抬眸震惊朝对面的人看过去。“你干什么?”   “撩我?”周易宁轻笑。   唯筱简直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你有妄想症吧你,你松开我。”   “只需你踩我,还不许我踩回来?”周易宁耸了下肩,上半身往后靠,声音变得喑哑几分。“但我舍不得踩你,又不想放过你。”说完,他微抬下颚,双腿用力夹着唯筱的腿不放。   “……”   唯筱用力往后抽了抽,底下的腿纹丝不动。   她瞪向他。“你赶紧松开我。”   “我不松你怎么办?”周易宁摩挲着手指关节,倏地一笑。“又咬我吗?”   唯筱从来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男人。“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有必要一直追着不放?”   她觉得那晚她脑子就是抽了,居然做出这样的蠢事。   周易宁点头,理所当然又饶有兴味地开口。“关于你的事,过多久我都不放。”见她不说话,他松开腿。“以后别随便来撩我,撩完就跑,算什么本事。”   唯筱挫败得不想说话。   他又道:“要有本事,就直接上。”   “……”   “别说踩我了,你就是要怎样,我都乖乖配合你。”周易宁笑得无耻又放浪,语气意味深长,单手撑着下颚直勾勾地盯着唯筱看。   唯筱彻底闭嘴。   第二天,两个人去医院。   谁也没提要去检查说梦话的事。   看了骨科,医生让唯筱下地走了两步。   “再等五到七天应该就可以彻底下地走路了。这几天可以试着不用拐杖去走走路,不要走太长时间,每天半小时就行。之后再来复诊一次,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听了医生的话,两个人商定每天晚饭后去京大操场散步半小时。   十二月中旬,时针堪堪划过六,天色已近暗沉。   干裂的风打在人的身上,唯筱将羽绒服的帽子往上拉。两只手缩在羽绒服里,胳膊被周易宁撑着,一瘸一拐地在人海里走。   操场上四个角亮着灯,中间的草坪上有人边弹吉他边唱歌,社团里的人在跳鬼步舞,三三两两的人围坐在一起聊天聊地。   周易宁和唯筱围着跑道慢腾腾地走,后边的人时不时越过他们往前跑。   巨大的LED屏幕上在放京大新闻社的报道。   声音被掩在学生的嬉闹之下,刺骨的冬天,洋溢着春天的笑。   唯筱的视线从屏幕上离开,看着小情侣手拉手走在自己身边,叹了口气。   周易宁问怎么了,她抿了下唇还是如实道:“我现在看见比我年轻的女孩子,心里会嫉妒。”   “嫉妒什么?”   “嫉妒她们比我年轻。”   周易宁思忖两秒。“那你想着我在追你,你会不会好受点?”   “嗯?”   唯筱完全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就是你有我这么优秀的追求者,但她们没有。这样你会不会好受点。”   “……”唯筱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人家虽然是自恋,但又是打着安慰你的幌子,好像不接受都是一种对他的伤害。   唯筱思索着说点什么好,旁边的人将手指伸进袖口,戳了戳她的指尖,轻声说。“而且你看着比她们年轻,长得也比她们好看。”   她缩了缩指尖,手握紧成拳,装模作样扭头背对他去看别的地方,口是心非道。“是嘛?”   周易宁笑着嗯了声。   不可否认,唯筱被他的话取悦到。   而且,周易宁的话本来就是事实。   “也不是嫉妒,至少我那会过得比他们现在这样多姿多彩多了。”   她和扬子一一曾经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将地球大半圈都绕了一遍,看过极光、横穿过沙漠、参加过古堡宴会、沿着海岸线赛过车还见过金门大桥的日出。   想到这,唯筱随口问。“你十八岁那会在做什么?”   等了许久,也没等回答。她抬眸,撞上他虚无的目光。周易宁回过神,率先移开视线,笑:“不记得了。”   她慢半拍地哦了一声。   两个人走得差不多了,往操场门口走,迎面撞上走过来的高衍。   三人齐齐停住脚步。   高衍在周易宁扶着唯筱的手上看了几秒,不动声色地移开,笑着和唯筱说话。“唯筱,你怎么在这?不是说腿受伤了?”   唯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到高衍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先瞟了眼旁边的人,就看到周易宁一种“我已经把你看透了”的目光。她装模作样躲开,和面前的人含糊。“对,就出来散散步。”视线瞥过高衍手里的书,她道。“你快去看书吧,我们也要走了,再见。”   回去路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穿过油烟街,市井熙攘,刚才的高衍仿若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刺。因为时间太久,早已习以为常地被扎在身上,偏偏它又会在某个时刻出来窜一窜,扎得他们不得不直面这个痛。   撕破他们平和的假象。   旁边的手用力地支撑着自己的重量,唯筱抬头看了眼几乎看不见的月亮,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兜里的手机震动。   唯筱拿出来看,下一秒又侧头看向自己身侧的人。   高衍:【唯筱,你和周易宁又在一起了吗?】   高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 第35章 难追   “哼。”周易宁移开视线,“你看我干什么?”   唯筱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他了。她没回,把手机揣回兜里。   回到屋子里。   唯筱躺在房间里想了好久,才回高衍。【恩恩】   她躺在床上,想到那次在华里,林子扬对高衍毫不留情的讽刺。   “我就是见不得他那副假惺惺的模样。怎么?刺他两句你还对我有意见?”   唯筱当然没意见。   手机的震动扯回她的思绪。   高衍:【祝福~】   高衍:【既然你决定了,我相信你肯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但是,你别忘……】   高衍:【纠结.jpg】   唯筱看着最后那句未完的话,觉得林子扬那话真没错。   有一股小白莲的味儿。   但高衍不是她的什么人,当初那件事也确实多亏了他告诉她,虽然那些话或许半真半假,但至少没让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不说清,她也就装作看不懂。   回了两字:【谢谢】   怕他再回消息,唯筱索性再回了一句:【我要睡了,拜拜】   躺在床上,唯筱望着天花板放空。   高衍的出现,提醒了唯筱一件事。   一件迟早要说清楚的事。   电话铃声响起,唯筱拿过看了眼,接通。那边的林子扬先大声质问开口:“搞什么啊,给你发微信一直不回。”   唯筱退出去,去微信扫了眼。“元旦去瑞士干什么?”   “滑雪啊。”林子扬的声音变低,语气懒洋洋又骂骂咧咧。“我他妈这些天要被家里逼疯了,再不出去你就要失去爸爸了。”   唯筱信他个鬼。“哦,那我等着?”   ……   两个人瞎几把扯一堆,唯筱问:“一一去么?”   闻言,林子扬冷哼。“我算是发现了,邑大桑就是个见色轻友的,我才刚开口,她就拒绝我了。”   唯筱想说她也不想去。   “要不在国内滑一滑算了,别折腾。”唯筱看了眼日历,离元旦还有十来天,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一声怒吼顺着电流滑到唯筱耳廓,她拿远了些。“反正我不去,你去找东子他们,他们肯定会和你一起。”   “邑大桑要陪她老公就算了,怎么,你也有老公要陪?”   “……”   “我陪我家狗都不陪你。”唯筱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子扬在微信给她发了个“友尽”的表情包,外加一句话:【你家有个屁的狗】   唯筱:【新买的】   想到刚才那个事,她又发了句。   【鉴婊达人】   【爸爸给你新取的名字,喜欢吗?】   扬子:【中指.jpg】   唯筱没回他。   说起元旦。   她给周易宁发了个微信。【你元旦怎么过?】   她记得他还有一个外婆。   难道和他外婆一起过?   不过这些天,好像也没见他去看过他外婆。   周易宁:【你怎么过?】   唯筱也还没想好怎么过。   她索性换了个话题。   唯筱:【我给高衍说我们俩在一起了】   按下绿色的发送键,唯筱等着对面的人回复。半晌,也没见回她,她又发了个问号过去。   过了好一阵,周易宁接完电话,看到唯筱发过来的上条消息。想到刚才那个电话,他恍然大悟似地微扯着一侧的唇角笑了声,眼里满是轻哂。   又有电话打进来,他没接,回了条短信。【临时有点事,不方便接电话。元旦我不过去,至于哥哥让弟弟,我是真不知道我哪来的弟弟。】   唯筱发完问号许久,等到人都开始犯瞌睡,才等到手机另一头的人回复。   周易宁:【刚去洗澡了】   唯筱打了个哦字过去,又发:【那你洗澡可真够久的】   周易宁看到这句话笑出声,甚至能想象出唯筱在打这几个字时拐弯抹角的吐槽脸。   有点无奈,又觉得怪可爱。   他还没回,唯筱又发过来:【我骗高衍说我们俩在一起了】   周易宁:【?】   周易宁:【你是在暗示我是时候和你表白,你好答应我了?】   “……”   唯筱真的觉得周易宁这个人的自恋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唯筱:【如果你不介意我拒绝的话】   周易宁:【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拒绝我了】   唯筱的心跳倏然间有些加快,周易宁的下一句接憧而至。   他发的语音,唯筱点开。   前两秒没人说话,唯筱拧眉地看过去,进度条显示在播放。正想关了重新再点一下,声音字正腔圆又含着些许戏谑,尾音上翘还掺着说话人的笑意。   “处个对象?”   唯筱动作一顿。   四个字,唯筱的耳后根像是冒着滚烫的热意,由下往上,直至席卷全身。   她踢开被子,又把衣服往上拉了点,深呼吸几口气,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开空调降降温。   也许是没等到唯筱回复,周易宁又发过来:   【不回我我就当默认了】   【倒计时】   【3】   【2】   唯筱为他的厚颜无耻可耻。【做梦】   气恼的情绪上了头,她开始愤愤不平。【我追了你一年半呢,你就想追我半个月???】   周易宁又发过来一条语音,声线凉了几分,散漫又纵容。“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一连三条。   这条放完,自动放出下一条。   “明明一个半月了。”   “我都记着呢。”   唯筱微微怔住。   还真的顺着他的话去仔细想了一下。   好像真的一个半月了。   那也只有一个半月。   她追了他一年半呢。   唯筱打字的动作微微一滞,看了一秒自己打的字,她又一一删掉。倒回去看上面的聊天记录,唯筱顺手就想撤回那句【我追了你一年半……】   可一想到撤回之后周易宁肯定更会得寸进尺,她长按的手又松开,强装镇定地打字:【哦,那也才一个半月】   周易宁:【你这意思,是你其实可以答应我,但要我也追你一年半?】   唯筱:【中国文字博大精深,请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周易宁:【我怎么瞧着你就这个意思】   唯筱:【没有】   周易宁:【你还挺记仇】   唯筱意识到再继续和他聊下去,话题会被他越带越偏。她及时止损道:【因为你之前和我说不要信高衍的话,所以我就是和你说一声,没别的事】   发完立马继续打字;【我要……】   这个还没发完,另一头的白框先出现:【元旦一起过?】   元旦。   那个时候,她的腿应该已经好了。再或许,她可能已经搬出去了。   唯筱望着天花板,有些踌躇。   她曾经在网上看过一篇报道,说是人在深夜时,感性会越过理性,连带着,意志力也会变得薄弱几分,冲动会占上风。   在这一刻。   唯筱突如其来地有些后悔,后悔刚才没干脆顺着周易宁给的台阶往下走。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见缝插针地冒出来,唯筱突然觉得,和周易宁重新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   分不清是深夜扰乱了人的思绪,还是有人将自己的心事掩在深夜。   她发了个【好】过去。   她想再信周易宁一次。   在床上躺了一会,她想到什么,拿回手机看了眼锁屏。12月17日22:13。   离元旦还有十四天。   十四天。   她得先找个时间将高衍和周易宁,以及牵扯到她的事问清楚。   问清楚了,再决定之后的事。   接下来几天,周易宁像是彻底闲下来,两个人共处的时间变多。   “军哥那的事解决完了吗?”唯筱没话找话,朝周易宁看过去。   他懒洋洋靠在沙发上,随意按着遥控器在挑电影片子,嗯了一声。   唯筱也朝电视机看过去,看到他划过电影封面上的简年,她喊了句“就这个吧”。见周易宁掀眸朝她看过来,她解释道。“这是一一她老公,简年。”说完又觉不对,简年以前这么红,周易宁应该认识。   “你知道他吧?”   周易宁收回视线,点了下播放。电视机开始响起影片的前奏,他点头。“知道。”   话落,又没了声音。   唯筱心里憋着事。她想好了,先将以前的事彻底搞清楚,再来考虑她和周易宁的事。可这几天,她总是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切入点,好像怎么开口都不对。   唯筱还在东想西想,又听到周易宁不咸不淡的声音。“就一小白脸。”   小白脸?   唯筱朝屏幕上的人看过去。   她皱眉。“你说谁?”   周易宁瞥她一眼,微抬下颚朝屏幕上的人示意。   屏幕上有两个人。   暴雪天气下,一个是骨瘦如柴肤色蜡黄的反派老人家,一个是穿着一身东北袄子的简年。   唯筱一言难尽地问:“你说简年?”   旁边的人嗯咯一声。   “?”   他眼睛是不是有毛病,人简年是小白脸?   不是她护短,简年这五官简直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脸。   就算是拆开来看,也精致到挑不出错。   唯筱无语地望他一眼,有些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眼睛有毛病,除了看你自己,其他人都丑逼。”   “哼。”周易宁瞧出她眼里的意思,笑了几声,拉扯着调子挑眉说。“差不多,但也不是。”   “?”唯筱眼神朝他问。   他轻声笑,笑得有些戏谑。“这不还有你?”   唯筱刹那间被取悦到,装模作样扭开头抑制不住地弯唇笑。   她发现。   最近这厮说情话没有以前那么土了。   唯筱吞咽了口莫须有的口水,装模作样开始看电影,搭在沙发上的手掌心被人勾了一下,她缩回去转头瞪他。“你干什么?”   “你怎么不回我话。”周易宁侧头盯着她眨眼,唯筱被看得面红耳赤,连忙又撇开头。   衣角又被人扯了扯,唯筱誓死不看他,咬字道:“谢谢你对我的肯定。”   他轻笑了声,声音含笑又坦然。“嗯,不用谢。”   -   生活仿佛被调成了老夫老妻的模式。   早饭,休息,午饭,午睡,看会电影,晚饭,散步,洗漱,睡觉。   唯筱靠在厨房和餐桌之间的流理台边上看周易宁做饭,心里打着草稿,势必今天要顺其自然不别扭还要假装她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随口一句无意提及起以前的事,然后问清楚。   还没等她想好,脚底下被扫地机器人撞了下。   她缩了一下脚,那蠢圆盘又撞上来;   她又往左移了下,它还是撞了上来;   唯筱不服气,往前迈了一步,它像是装了雷达,直往唯筱的左脚奔过去;   又撞了下。   “周易宁,把你手机给我,这东西总往我脚上撞。”唯筱看着那圆盘,朝在洗菜的人伸手,半天没等到反应。她朝人看过去,就看到周易宁也停了动作在看那个卡在唯筱脚边上不走的机器人。   “你赶紧把它给我调走啊。”   周易宁没说话。   身姿闲散地擦干手转过身面朝唯筱,半晌后掀眸朝她扬眉笑。“我可能知道它为什么撞你。”   “为什么?”唯筱呆愣住。   周易宁抱臂垂眸,盯着那圆盘看,脸上一副很是正经有道理的模样,口吻似是在陈述什么重要的事。“它可能觉得你是它妈妈,所以缠着你不放。”   “……”唯筱真是信了他个鬼,扯着唇角笑。“你怎么不说我是它姥姥呢?”   周易宁轻笑出声,“我和它说我是爸爸。”   “……”   “这东西还挺人性化的,我都没和它说过你,它自个就把你认出来了。”说完,他低头用脚拨了下圆盘,“喊人。”   “爸爸——”   “唯筱是谁?”   “妈妈——”   唯筱不可置信地从蠢盘上抬头,掀眸就撞上周易宁笑得无赖又畅快的目光。“连机器人都觉得我们是一对。”顿了下,他挑眉。“惊喜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唯筱:有点土,但土得还挺可爱(? 第36章 难追   这种小把戏周易宁似乎玩得格外过瘾。   有回傍晚下楼去散步。   唯筱不想走太久,就索性在小区里绕了绕,偶遇一只被主人拴在树边上的泰迪。   两人经过那棵树时,小泰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他们走过去,泰迪一个劲地往他们的方向冲。   唯筱看着那架势,感觉树疼,狗脖子也疼。   想到余方曾经在饭桌上说过的那件事,她没好心地调侃周易宁:“这狗是不是在喊你?”   “我怎么感觉他在喊你。”   两个人停下脚步,小泰迪还在往他们方向冲。   周易宁走近了一些,蹲下身摸他的头,泰迪呜咽几声。   “他在说什么?”唯筱当时这么说,真没问周易宁的意思,主要是听着小泰迪一直呜咽汪汪的,下意识疑问。结果她就听到周易宁一本正经回答。“他说他有点难受。”   唯筱懵在原地。   但看小泰迪那样子,确实是像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   她想到余方曾经说的周易宁和狗都能聊上两句,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周易宁还在一脸纠结地一边往回看她,一边一脸不舍可惜地看泰迪。   唯筱走近两步,扶着拐杖也跟在他身边蹲下。“怎么了?”   小泰迪在周易宁的手底下慵懒地躺着,他挑眉睨了她一眼,语气略显踌躇。“真要我说?”   “说啊。”   周易宁侧头直勾勾地朝她看,一副犹豫模样,转眼又像是下定决心,脸上满是严肃。“他说他想在被主人牵走之前,看到你做我女朋友,不然走不瞑目。”   “……”   -   剩下的几天好像过得格外的快。   按部就班地重复几日,唯筱最后一次复诊的日子如期而至。   她还是没能把那件事问清楚。   问得太明显,周易宁肯定又要一副看透了她的表情似笑非笑地说:诶,唯筱,你是不是想和我在一起了?   但不明显,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不明显。   “其实我现在可以不用拄拐杖了。”唯筱看着那根拐杖,有些犹豫地诚实道。   “嗯。”周易宁将鞋柜门关上。“不带拐杖,要是你觉得哪不舒服再和我说。”   唯筱跟在他身边低声嗯了句。   一路上,两个人仿佛都没什么兴致,沉默了一路。   “以后自己注意一点,没什么事了。”医生边看重新拍的片子边说,说完示意护士喊下一个。   莫名的低气压一直弥漫到两个人并肩从科室里出来,。   坐到车里,唯筱朝驾驶座的人看了眼,又将视线移开。   特斯拉驶出车库,好半晌,唯筱的声音又轻又沉地在副驾驶响起。“医生说我的腿好了。”   “嗯。”周易宁用气音应了句。   唯筱想说的话被他这个简单的反应再次堵回肚子里。   旁边是一队婚车。   唯筱强按下自己的思绪,往外边看。一辆一辆被越过,她强迫自己打发时间地数了数,一共二十六辆。   不一会儿,华清园的小区门口出现在车前玻璃内。   唯筱放在车门侧边上的手指缩了缩,在特斯拉驶入车库前把话说了出来。“一一在京南有一套房子,我现在腿好了。”那按照之前的约定,她应该就要搬走了。   后边的“那我就搬走了”几个字卡在喉咙管里,怎么也出不来。   这几天,唯筱设想过很多次这一天可能会发生的情形。   可真的到了这一天,所有的设想好像都被屏蔽在脑外,不管说什么都不对。   旁边的人一声不吭,唯筱心口处像是被人攥紧了似的,张了张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车彻底在车位停稳,熄了火。   车厢内没开灯,车库里白得晃眼的灯光斜照进车内,将周易宁隐在阴影里。   两个人谁也没提出下车。   唯筱坐立难安,喊了句周易宁,嘟囔道:“你干嘛不说话?”   他侧头朝她看过来,面容隐在黑暗里,唯筱还是看清了他的表情。   周易宁朝唯筱看了一会儿,又移开视线,声音又闷又酸。“我在想某个人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我的考察期,让我转正。”   “……”   闷在心里的那股气被他这句话一下子冲散,唯筱哼了一句。“找工作试用期都有三个月,你才哪到哪。”   “你的意思是我三个月也能转正?”   唯筱瞪向他,“不能,我可是追了你一年半。”而且日久日久,两个月不到算什么久。   那股莫名其妙的低气压被三言两语打破,两人又齐齐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厢内响起周易宁低沉的声音。“搬走了三餐怎么吃?”   这个月过得太舒服,舒服到他如果不说起这个事,唯筱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个有胃病的人。   她想了一会儿。“早上上班买早点,中午吃食堂,晚上……吃外卖或自己做吧。”   “早上来得及?”周易宁看向她,“我记得你经常早上匆匆忙忙打卡,手上没提早餐。”   说起这个事,周易宁都纳闷自己怎么早没看出来唯筱有胃病。   唯筱没说话。   其实她不是匆匆忙忙来不及买早餐,买个早餐要多少时间?   只是华清园到京大后门这一截路上没有什么好吃的早点。   有时候不知道买什么,来回犹豫一会,又到了要上班的时间。就算买了,要是不好吃,也吃不下去。   “以后早上到酒吧来拿早餐。”   唯筱的思绪冷不丁被这道声音扯回来,她反应迟钝了两秒。“去酒吧拿早餐?”   “嗯,晚上下了班也到酒吧来吃晚饭。”   唯筱侧头望着他,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两秒。   她飞快地扭开头,视线虚幻地不知道落到了何处。   这些天,她不是没看出来周易宁为了调理她的胃做的各种营养餐。   只是她没想到……   唯筱又侧头望了过去,抑制不住地上扬唇角说了声谢谢。   “别谢的太早,”周易宁斜睨她一眼,没什么兴致地慢吞吞说出下半句。说的人不在意,听得人暧昧至极。“以后我会在你身上讨回来的。”   “……”   车厢内的视线并不好,半明半暗。   唯筱还没来得及应他,他又突然冒出一句。“有点后悔了。”   她糊里糊涂地没听懂。“后悔什么?”   周易宁的视线越过明暗的交汇线,直直看向她。“后悔从融知离职,以后想见你都不知道找什么借口好。”   唯筱的心跳越跳越快,在感觉即将要跳出心口的时候,她努力抑制住自己要上扬的唇角,别开脸。“你还会不知道找什么借口?”   她瞧着没有比他更会找借口的人了。   装房东。   扮同事。   蹲萝卜。   ……   “那还不是为了你。”周易宁叹气,随即又像是个讨糖吃的小孩似地道。“说好的元旦一起过。”   唯筱嗯了句。   他又问:“明天是圣诞节?”   唯筱不太明白他话题怎么能跳这么快,就听到他继续道。“还有七天。”   “什么七天?”   周易宁转头对上她的目光,滚了下喉结,声音有些干哑。“离元旦还有七天。”   车厢密闭又静谧,无端地给人一种自成一世界的错觉。   在这个只有他和她的世界里,好像一切都可以随心而定。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什么也不用顾及。   唯筱突然很想直接问出口,问他和高衍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开始的目的不纯到底是什么样的不纯。当初因为高衍注意她不躲她,那后来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她,又或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才是真的。   她张了张嘴,声音在明暗交替处响起。   “元旦那天,你能不能把你和高衍……”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唯筱的声音,她止住自己未说出口的话,扫了眼屏幕,声音有些干涩。“妈。”   “乖乖,不是说这个礼拜回来吗?这礼拜都过完了怎么也没见你回来。”章芝的声音有些抱怨,唯筱一回神,记起这件被自己抛之脑外的事。“啊我给忘了,我今天回来吃晚饭。”   章芝听到这句,才嗯哼声。“小小,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没有。”唯筱立即反驳,下意识往旁边瞥了眼,她把手机音量调低了些。就连自己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地变轻。“我现在有点事,晚上回家和你聊,拜拜。”   唯筱刚挂电话,周易宁的视线从她的手机移向她的脸,扬眉看她。“未来岳母?”   “啊?”未、来、岳、母?   她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后气血猛地往脑袋冲,震惊之余全是害臊。替他害臊,自己也害臊。   “你要不要脸。”   还未来岳母。   怎么会有这么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   唯筱又羞又恼,先前气氛全无,她推开车门下了车。周易宁笑着跟了上去,“我送你?”   “不要。”   ……   唯筱的东西并不多,就当初搬过来时带过来的一些东西,收拾起来也格外顺利。   她也没要周易宁送,因为她自己的车就在华清园,顺道一块开走。   回家路上,她想到周易宁靠在车边上生无可恋说出的那句“欢迎常回来看看”,没忍住笑出声。   -   到家时,正好下午五点。   章芝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她出现在门口,惊讶之余脸上不掩喜色。   “乖乖,你都快一个月没回家了。”章芝朝她抱怨一声,“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早点回来。”   唯筱心虚地应了声,给唯凌去了个电话。随后走到厨房门口,边帮忙洗菜边解释。“我朋友那走不开人,我就没空出时间来。”   “真的?”   水喷头往下冲刷的水柱哗啦啦地响。   章芝那仿佛看出来她在撒谎的眼神让唯筱别开目光,“我骗你干什么。”   “我是不知道除了扬子和一一,还有哪个朋友能让你屈尊降贵去陪护。”章芝状似无意地开口道。“真没谈恋爱?”   “当然没有。”唯筱全神贯注望着自己手里的菜,怕她不信,又加了一句。“我去哪谈啊。”   章芝放下手上的东西,又望她一眼。   唯筱强压下自己的心虚装作若无其事地洗菜。   “你爸最近和融知的馆长吃饭,听说融知来了个和你前男友同名同姓的人。你爸一寻思,要了个照片。”章芝拿出手机,“你看看,我瞧着和你那哭得死去活来分手的前男友长得有点像。”   话落,唯筱手里的菜落掉在洗水槽里。   章芝盯着她看了几秒,一声不吭地将手机收回去,继续手里的动作。“不要告诉我,以前都是误会,你们现在又和好了。”   唯筱在原地站了半晌,憋出一个“没”字。“不是他,是我在英国的室友来了京华,伤了腿,我就照顾了她一段时间。”   “真的?”章芝往后瞧她一眼。   她嗯了句。   “你也成年了,爸妈不是要干涉你的私事。”章芝关了火,擦干手看向唯筱。“我虽然不清楚你们俩去年为什么分手,但让你难过的人的的确确就是他。说实话,妈妈虽然没见过他本人,但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也不支持你和他再有什么关系。”说完这么一大串,见唯筱一声不吭,她走到唯筱身边。“你一直是个有主见的人,爸妈给的意见你可参考也可不参考。就你前男友这件事上,如果真的有后续,妈妈希望你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她拍了拍唯筱的手。“会让女孩子伤心难过的男孩子,妈妈不看好。”   唯筱怔愣站在原地,半晌后才回过神,瓮声道。“我知道。但我和他真没有联系,听说他是为了做个什么研究才过来融知的,我和他话都没说过两句。”   她捡起原来的菜,继续洗。   思绪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唯筱和周易宁的事,从头到尾,她没瞒过家里。   刚和周易宁分手那几天,唯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章芝轻而易举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她想说又实在对这事难以言齿,囫囵说了个大概,只说自己和周易宁分手。   倾诉的欲望从这一小点开始见缝插针地往外扩张。那些事憋在心里闷得慌,压抑得厉害,堵在心口令唯筱仿佛喘不过气。她忍不住边抱着章芝哭边一个劲地说自己心里难受,像是濒死搁浅前的宣泄和求助。   那段时间。   一连几日,家里的氛围都被她的事搞得异常低迷。   晚饭过后,唯筱在家睡了一晚。   第二天住进了邑桑在京南园的房子,顺便又去了一趟融知销假。晚上扬子喊她出去过圣诞,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唯筱还是没出门。   周易宁:【明天上班?】   唯筱刚洗完澡出来,看见消息回了个嗯字。手里要擦头发,她没一直盯着手机。等吹了头发护完肤,躺到床上才看到周易宁后来回的消息。   有两条。   周易宁:【今天早上起来,没反应过来。在客厅里坐到八点四十,以为你还没起,跑去敲主卧的门。站在门口喊了你好几声,才记起你搬走了】   下面是一条语音。   唯筱点开,先前又是两秒沉默,紧接着静籁的房间里响起男人字正腔圆的声音。声线低沉又喑哑,像是压抑着某种情愫之后强装的淡然。   “唯筱……我有点想你。” 第37章 难追   唯筱一连听了好几遍,内心的小窃喜像是漫山遍野压满枝头的花。她在床上来回滚了几圈,最后克制住自己,翘着唇回了个字:【哦】   周易宁:【这么冷淡?】   唯筱:【哦哦】   周易宁:【你应该回我一句“我也很想你”】   唯筱:【哦哦哦】   周易宁:【那你快回我】   唯筱:【哦哦哦哦】   周易宁:【这天聊不下去了】   唯筱:【哦哦哦哦哦】   周易宁:【你再这样,我去跳楼了】   唯筱:【拭目以待】   周易宁发来了一个站在天台往下跳的表情包。   唯筱拿着手机笑出声。   还没笑完,手机继续弹出消息。   周易宁:【离元旦还有六天】   唯筱发了个问号过去。   另一边弹出一条语音。   不似先前表情包的搞笑,男人的声音低沉又冷冽,像是淡淡的陈述。只是中间略停的那道卡顿,泄露了说话人的紧绷。   “我听到了,那句话。”   唯筱指尖微顿,发了个问号过去。   周易宁:【你知道的】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所以别想装傻。   唯筱看着这句话,指尖来回在屏幕上移动许久,最后只发了个嗯字过去。   那句说到一半被打断的话,在彼此的默认下,成了两个人的心知肚明。   一阵沉默之后,周易宁发来消息。【明天记得来拿早餐】   唯筱:【嗯】   -   京南园一共三栋,每栋72层,一层一户,是京大附近最贵的小区。   位置比华清园离京大稍远些。   华清园走去京大,正常来说差不多七八分钟。但京南园在京大正门前边,走路可能得十几二十分钟。   唯筱提前十多分钟出门,晃到油烟街时,才八点过三分。   早晨的油烟街远远看不出夜间的热闹,这个点,除了早点铺子,油烟街两边的店大多都是闭门的状态。   酒吧应该也不例外。   唯筱一步一步晃到“酒吧”前面时,时间八点零六。   两扇大门,一边关着,一边敞开。她脚步略显迟疑地走进去,里边没开灯,视线昏暗。吧台顶上亮着一盏小白灯,唯筱朝那边走过去。   里边没人。   唯筱正想拿手机打个电话给周易宁,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传来人声,吓得她心脏紧缩一跳。   “你吓死我了。”她呼了口气,又往四周看了眼。“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为什么要有人?”周易宁搂在栏杆上,低头懒散看她。   唯筱随口就道:“那为什么就你在这里?”   周易宁轻笑了声,等她走上楼梯,才掀眸与她平视,眼里笑意与戏谑无二。“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怎——”说到这,她意识到什么,抿了抿唇停住。   周易宁见她这副鹌鹑样觉得好笑。“去吃早饭。”   二楼全是腾空靠边的卡座,周易宁带着她绕了绕,唯筱记不得路,转眼就进了一个宽敞的大隔间。   中间是流理台,旁边是开放式的厨房摆设,视线亮堂,完全看不出外边酒吧的痕迹。   流理台上摆着几样早餐。   周易宁示意她坐,“现在还早,可以吃完再走,正好当消化。”   唯筱哦了声,坐下来开始吃。“你和余方经常在这里做饭吗?”   “嗯?”周易宁拉开椅子坐下,“差不多,懒得回家搞,就偶尔在这里大家一起吃一点。”看到唯筱慢腾腾的吃法,他看了手表。“我给你打包一个三明治和一小截玉米,你上午空了就去办公室用微波炉热一下吃。”   唯筱咽下嘴里的那口粥,应了一声好。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唯筱提着东西准备离开。走到一楼酒吧门口,周易宁拽住她的胳膊,提醒道:“你还记得吧?”   唯筱侧头看他。“什么?”   周易宁滚了下喉结,视线直直落在她脸上。“还有五天半。”   “……”   “怕你反悔耍赖,我决定以后每天提醒你两次。”   “……”   “上班前一次,下班后一次。”   “……”   唯筱嘀咕他神经病,又因为他这个举动翘了翘唇。   走出一小截路,她鬼迷心窍往后回头看了眼。   很久以前,唯筱就知道周易宁这个人有个毛病。送人离开,非要等到人从视线里消失,才会转身收回目光。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怪癖。   男人还倚靠在酒吧门边上,似乎察觉到她回头的目光,视线从手机上上移,朝她的方向瞥了眼。   她慌忙转过头。   手机上发来一条微信,唯筱低头去看。   周易宁:【又被我抓到了】   周易宁:【偷看我+10086次】   “……”   自恋狂。   可能是有了盼头,唯筱觉得这时间越过越慢。不仅越过越慢,还越过越难捱。   这一想法,在抬头见到高衍的时候,最为强烈。   “中午有空吗?之前说好的吃个饭一直没时间,今天一起?”高衍站在服务台前低头看唯筱,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秀气的笑。   唯筱想拒绝,但这顿饭是自己以前就答应下来的。装模作样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二十七。   高衍笑着打断她的动作,“我知道你们十一点半下班,算好了时间来的。”   “……”   高衍这个人,装或不装,假或不假,其实对唯筱来说,挺无所谓的。毕竟世界上这么多人,他们也不关她的事。   但尽管现在她还不明白高衍和周易宁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唯筱现在对着他,没来由地有一股抵触情绪。也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已经更倾向于相信周易宁,可心底不喜归不喜,先前欠的人情,又不得不还。   高衍在王府井挑了个餐厅。   唯筱没管他总是欲言又止的眼神,当做什么也没看出来一样就座点餐。   早点把这顿饭吃了也好,省得以后再有什么联系。   “那天听说你和周易宁又在一起了,我还挺惊讶的。”高衍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口吻随意。   唯筱装作听不出他的潜在意思,笑。“没吓到你吧。”   “说实……”说了两个字,他忘了什么似地及时停住闭口不言,改而说起别的事。   两个人就着融知的事聊了几句,高衍又问起她的身体。   菜一一上桌,他给唯筱倒了杯水。“周易宁对你好吗?”   唯筱抬眸看了他一眼。   早在高衍来找她,她就猜到高衍没准又有话说。眼看着时间过半,除了先前那句假装及时打住的话,她本来以为高衍不会再提关于周易宁的事。倒是没想到在快吃完了的时候,他又猛然提起。   她继续吃饭的动作,想到周易宁,脸上的笑真心实意了些。“很好。”   “这几天,我一直很担心周易宁会因为我对你不好,这样我就放心了。”高衍如释重负地笑了声。“其实因为我导致你们俩之前分手,我一直特别过意不去。”   唯筱挑眉。“不关你的事。”   “哪能不关我的事,之前他就是因为我才接近你,现在又来一次,我哪能不担心他是不是又……”说到这,他仿佛说错了什么一样及时止住,转而笑着解释道。“我哪能不担心他对你好不好。”   唯筱扯着唇角笑了笑,没说话。   好一阵过后。   高衍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问。“唯筱,你确定他这次对你是真的吗?”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话,他慌忙转开话题道。“瞧我说了什么,你看看还要再加些什么吗?听说这里的榛果蛋糕一绝,要不要来一份?”   唯筱还是那副微微笑着的模样,看不出到底听没听进去他的话。“不用了,我吃得差不多了。”   饭后回京大的路上,高衍打量她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走到融知门口,他张了张口,似是下定决心要说什么。唯筱抢先开口。“要上班了,我先进去了,再见。”   走进融知,回到服务台坐下。   唯筱无聊地给周易宁发了个消息。   【我和高衍中午一起吃饭了。】   那边回地倒是挺快。   周易宁:【想要我吃醋?】   唯筱怀疑周易宁这人是不是有人格分裂。   明明有时候挺识趣的,怎么有时候!又这么讨人厌!   唯筱:【哦,你不感兴趣就算了】   周易宁:【说什么我的坏话了?】   她想了想,还是没如实说。   唯筱:【没,他就特别绅士地请了我吃了个饭】   周易宁:【假绅士】   唯筱:【呵,所以你是真流氓?】   周易宁:【我还没开始流氓过】   唯筱:【……】   唯筱也不是要和他说什么,只是想到自己和高衍吃了个饭,下意识就想和他说一声。   手机又震动了声,她往下看。   周易宁:【我是心欲流氓而名不正】   周易宁:【沮丧.jpg】   “……”   网上有句话说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两个人随便聊了聊,唯筱下午下了班,往油烟街酒吧走。   到酒吧时,还没到六点。酒吧里还是没什么人,但比起早上感觉有了点人气。   吧台里站着一个人。   唯筱走进,才记起这个男生是之前找她要衣服的那个人。“哈喽?”   梁铭抬头晃了她一眼,嘴里下意识说。“不好意思,还没开始营业。”   “嗯?是我,你不记得我了?”唯筱凑近一些,侧着头方便他看她。“就那个衣服,我丢了转钱给你。”   梁铭记起来了。   他往四周看了眼,随即意识到什么,一脸不太好的表情看向唯筱。“你来找周哥吗?”   唯筱想了一秒,点头。   “……”还真的是。   梁铭难以言喻又极度同情地深深望了她一眼。   几个月前,他本来以为这女生一定会对周哥死缠烂打,结果后来再没见过她,他还以为她放弃了。没想到人家一直都在暗中暗暗观察,知道周哥最近来酒吧勤了点,立马就跟了上来。   果然是爱屋及乌到衣服也要珍藏的地步。   只是,可惜了。   他正欲把下面小抽屉里的小本子拿出来,将余哥的电话号码写过去,然后告诉她,这是他周哥的电话号码。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周易宁走到唯筱身边。“来了怎么不上去?”   梁铭:“……”   这话应该是和他说的吧?   梁铭想。   他扒拉一下头发,笑得灿烂。“哥,我来好一会儿了,上去也没什么事。”   话落,周易宁和唯筱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周易宁的表情一言难尽;   唯筱憋着笑。   梁铭摸不着头脑地呆愣在原地,看着他周哥拽着那女生手腕上楼的背影。旁边走过来的余方骂了句“缺心眼的”,拿瓶子敲了下他的头。“还看还看,看什么看。”   “余哥,那女生谁啊?”梁铭反应不过来地迟钝张嘴。   余方也朝没了人影的楼梯望了眼,又嫉妒又愤恨。“你说呢!”   本来还以为狗东西在骗人,没想到真在一起了。   狗崽子,有迷魂术吧他。   最可恨的不是有迷魂术。   是有迷魂术还不告诉兄弟怎么用!   接下来几天,唯筱每天早晚按时到“酒吧”打卡吃饭。   直到12月29号上午。   唯筱突然收到周易宁的微信。【临时有点事要离开京华两天,早上可以去京大正街黄兴德老字号买早点,晚上何叔会做好晚饭送到酒吧。按时吃,记得照顾好自己】   唯筱回了个好字过去。想了想,她又打字:【怎么早上都没听你说要离开京华,事情很急吗?】   一整天,唯筱没等到周易宁的回复。   她又发了几条消息过去,还是没有回复。心里七上八下的,熬到下午五点半,她打了卡心神不宁地往“酒吧”走。   刚走到酒吧门口,她就听到微许吵闹声。走得近了,吵闹声越来越大。   一楼没开灯,四周暗沉沉的,只余几束五颜六色眩晕的灯光在吧台这一小圈地方来回滚动。   吧台里的三个人像是磕了药,排成一列,后边的人将手搭在前边的人肩上,低着头随着音乐上下左右摆动,像极了被按了播放键的丧尸。   余方从后边进来,喊了声唯筱。   吧台里的人动作止住,齐刷刷抬头朝唯筱看过来。   随后,吧台里异口同声爆发出一声惊吼。   ——“嫂子?!”   唯·嫂子·筱滞在原地,随即扯着唇角僵硬地应了声。“你们好。”   “嫂子你是来吃饭的吧,刚何叔才送过来呢,我带你上去吃。”三人行里面中间的那个冲出来,拂了拂衣服弯腰单手朝二楼楼上指。“嫂子请。”   “……”   唯筱心里想着事,被一连串的操作搞得有点懵。   她往二楼走,后面猛地又响起齐声大叫:“嫂子小心楼梯。”   唯筱差点绊了下。   “嫂子这是排骨汤,这是油炸小酥肉,这是爆炒小青菜,这是……”   余方在一边看着他这副巴结相,踢了他一脚。“赶紧滚。”   “嘿嘿,那我先下去了哈,嫂子再见,余哥再见。”   唯筱笑着说了声再见,隔间里只剩下余方和唯筱两个人。   静下来了,唯筱朝一边浑身像是没骨头一样瘫在角落沙发里的余方看过去。“余方,周易宁去哪了你知道吗?”   余方在打游戏,骂骂咧咧开口。“鬼知道,上午接了个电话转头就吩咐孙子样要我盯着你吃晚饭,说完就没了人影,赶着投胎吧这狗东西。”   余方现在对周易宁的意见很大,除非周易宁告诉他怎么勾姑娘。   以前他一直觉得这家伙就是平白有张好脸。但是现在,他看了眼唯筱,觉得这狗东西除了脸可能还有点东西。   不然的话,为什么甩了他的唯筱这么快就和他重新在一起了!   屏幕上弹出一个硕大的失败,余方丢了最后一口气,躺在沙发上等死。紧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松了手机朝唯筱看过去。“他没和你说?”   唯筱夹菜的动作一顿,摇头。“我给他发了消息他也没回我。”见余方也不知道,她微抿了抿唇。“不会出什么事吧。”   余方坐起身。“你知道他家密码吗?去他家看一下。”站起身又想到周易宁的叮嘱。“你先吃饭。”   唯筱不知道周易宁在她搬走之后有没有改大门密码,但也许没改呢。“那我们去看一下。”想到这,她站起身,余方连忙伸手制止。“不行,那货要我盯着你吃饭,说必须吃一半。”   唯筱只好按捺下来,吃得六七分饱了放下筷子。   两个人往华清园走。   “你和周易宁真和好了?”余方还是不敢信。能用自己是同性恋拒绝女生的钢铁直男周易宁脑子里还会什么?说他会勾搭女孩子还不如说他真是个同性恋来得有说服力。   唯筱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如实道。“还不算和好。”   余方骂了句操,抓了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成金色的头发。   周狗的嘴,骗人的鬼。   他就知道!说起追人,那狗比怎么可能比他会!   两个人走到华清园,唯筱试了下先前的密码。大门“叮”的一声被打开,她惊喜地朝余方看了眼。   屋子里和平常时候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余方直接往房里走。“他住哪间房,去看看他衣服还在不在。”唯筱下意识指了下次卧,指完才反应过来不知道周易宁有没有搬进主卧。   她还没走进去,次卧里余方纳闷了声。“没事,那家伙待会应该就会回来。”   唯筱走进去,余方拿着一小纸盒子朝她晃。唯筱没懂他的意思。“这什么?”   “他的药啊。”余方把药盒子放回去。唯筱走近拿过,盒子上写着艾司唑仑片。“这什么药?”   “你不知道?”余方惊讶地望向她,嘴里的话倒是没停。“周易宁有很严重的失眠,经常大晚上睡不着觉。”   话落,唯筱脑子里晃过张凯军先前说的话,以及那天晚上在阳台上坐着的周易宁,画面最后定格在周易宁回头的那个眼神里。   拿着药盒的手微微颤抖,唯筱努力抑制住,过于用力的手指依旧在纸盒上留下折痕的印迹。   唯筱总觉得自己漏了点什么。   可到底忽略了什么,她又完全没有丝毫头绪。   记忆从重逢往后一点一点推进,看似杂乱却又顺理成章的背后,顺着些微的蛛丝马迹,那些片段在唯筱大脑里一幕幕飞快越过。   太乱太杂,可有些东西,在这一刹那,仿若拨云见雾地清晰起来。   余方见她这个样子,拧起眉。“你怎么了?”   看到她手里的纸盒,他解释道。“这家伙的失眠挺久了,有一年多了。”说完想到什么,他朝唯筱看过去,皱眉。“好像就是从你们分手后闹的。”   “当时我本来觉得没什么,但后来知道是你甩的他,没准这家伙就是接受不了被人甩的事实就得了失眠。”余方被自己的话带回回忆里。“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好像去年快过年那阵子周易宁挺奇怪的,也不出来玩,出来了也不说话。我也说不上来,和平时挺不像的,反正就感觉不太对劲。我当时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结果后来突然没个消息跑回老家,回来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我还真以为是他甩的你。”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唯筱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药没带走他晚上八成睡不着觉,可能晚上就回来了,不用担心。”余方大手一挥往外走,将唯筱没跟上,他停住脚步喊她。“走了。”   唯筱站在原地没动。   余方的话一颤一颤地隔着空气往她耳廓里钻。   从他们分手后才有的失眠……   可他们一起住了一个月,她竟然什么也没发现,甚至还坦然地接受着来自他的照顾。   那是不是,其实还有很多,她并不知道的事。   她想起在华里那次和周易宁的见面,他手里挂着的那根她在英国丢失的项链;还有杨倩说,那天她生日,校门口路灯下的男人;以及周易宁那晚若隐似无的那句“我过不去”。   脚步像是生了铅,一步都迈不动。   那个坐在台上,肆无忌惮又习以为常地享受着底下众人为他尖叫,朝台下散漫挥手的人,原来也曾站在不为人知的背后,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为她而停留。   唯筱握着纸盒的手越来越用力,用力到纸盒几乎变形。   手机叮咚响了声。   她慢了几拍僵硬地低头看过去。   周易宁:【没什么事,不用担心,按时吃饭。这两天早上尽量早几分钟出门,怕黄兴德门口排队】   余方见她反应不太对,走回来几步。“你怎么了?”   “没事,”她努力牵起唇角磕磕绊绊说了句话。“你先走吧,我再待会。”   余方没多想,既然说了没事那就应该真没事。至于她想多待一会那就多待一会,反正周易宁那货估计巴不得唯筱待在他家。“行,那我先走了。”   他挥了挥手,大门被人从外边关上。   唯筱坐在次卧里。   【你在哪?】   外边的日光从亮到暗,唯筱记不清自己坐了多久,手机才传来微信的消息提示音。   周易宁将今天白天她给他发的微信一一回复过来。   【别担心,不是我出事,是我外婆身体不太好】   【我在西塘】   过了一会,又多了一条。   【元旦我会回京华】   唯筱想,她可能等不到元旦了。 第38章 难追   唯筱查了最近的一趟京华飞西塘的航班,没有直达。   最近的路线只能从京华飞宜安,再从宜安坐车去西塘。最早的一趟京华飞宜安的航班在三十号早上六点一十五。   她恍惚想起那次图书馆的聚餐,不知是谁说了句西塘那个小地方。   因为是小地方,所以小到连个机场都没有吗。   唯筱躺在床上。   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周易宁。   她见过周易宁的身份证,所以先入为主地以为周易宁是土生土长的京华人。可是他是从西塘考去京大的,他的外婆也在西塘。   还有,18年年初分手,周易宁突然离开京华,回了老家。这个老家,应该就是西塘吧。   唯筱临睡前想。   第二天早上五点,唯筱迷迷瞪瞪爬起来,拉上自己昨晚收拾的小行李箱开车去机场。   上午八点三十五分,唯筱落地宜安。   宜安和西塘一样,是中部偏东城市。   出了机场,带着湿润的寒风扑面而来。   周易宁外婆在西塘的市人民医院。   唯筱直接从机场打了辆车,往西塘人民医院走。   司机师傅乍然之下听到,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朝唯筱喊:“美女,跨市我们不打表的诶,你看五百块钱可不可以,可以我就送你过去嘚。”   唯筱没想这么多,只想赶紧到西塘。   “姑娘,你不是西塘人吧?”司机师傅似乎很爱说话,那一口浓重方言的普通话让唯筱有了一种真实地离开了京华即将站在西塘土地上的不切实际感。   她并不常坐出租车。学生时期大多坐扬子家的车上下学,偶尔出去玩,也是一伙人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成年后,即便是在曼彻斯特那一年,大多时候也是自己开车。现在想想,唯有的几次的士大概还是在英国坐的。   回过神,她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对,我是京华人。”   “京华来的?”师傅往后视镜里看了好几眼。“我就说。我们宜安还好点,西塘那地方是真的小咧。”   从宜安到西塘走高速也有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一路上,司机师傅操着他那口塑料普通话从北方讲到南方。“西塘地方小,京华来的还是少见。你是来这旅游的还是找朋友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即将见到周易宁,唯筱心烦意乱得很,索性借着和司机师傅聊天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   “找朋友的。”   “朋友?”司机师傅望她好几眼,嘿嘿笑。“男朋友吧?”   唯筱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高速带,半晌后点头,紧接着又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句。“对。”   “那你们感情还真好,跑这么老远来找他,那小伙子不知道你过来哦?你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啊?”车里放着音乐,司机师傅聊天的兴致越来越浓。   唯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了过来。直到现在,那股不切实际的感觉都还未从心底消散。   上午十点半,唯筱终于站在了西塘市人民医院的门口。   她没和周易宁说自己会过来,也许心底真的是打着一种想给他一个惊喜的想法。可真站在这里了,唯筱又不知道会不会耽误周易宁的事。   毕竟他还要照顾他外婆。   唯筱站在医院正门口边上,想着给周易宁发个短信。还没等她发,前面响起一道诧异的女声。   陈雅婷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走到唯筱面前停住,视线落在她身侧的行李箱上。过了一会,语气满是惊讶:“你来找周易宁的?”   “……”唯筱是来找周易宁的,但她并不想让陈雅婷知道。可显而易见的是,她出现在这,也只可能是因为周易宁。   唯筱没说话,陈雅婷看出了点什么,解释了句。“周易宁昨晚给外婆守了夜,刚回去休息。”   简简单单一句话,信息量让从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开始赶路的唯筱有点反应不过来。   什么叫外婆?   而且周易宁守没守夜,在哪,她为什么知道?!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妈在照顾外婆,我上去给我妈送点东西,然后带你回去。”   唯筱不知道陈雅婷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但这一句话接一句话的话,仿若一个又一个的原.子弹,炸在唯筱的脑子里。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陈雅婷到底是哪里来的优越感,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却总是给人一种她和别的女生在周易宁心里不一样的自以为是感。   唯筱现在明白了。   合着是青梅竹马。   老家一个地方的。   没准家里还是青梅竹马的标配邻居。   他的外婆她也能喊外婆。   还有她妈来照顾他外婆。   还真是非同一般的关系。   她有一秒甚至觉得一大早跑到西塘来的自己脑子生了锈。   但也只是一秒。   唯筱没再给周易宁发短信。既然陈雅婷会带她去,那就让她带她去好了。还省得再让一整夜没休息的周易宁过来跑一趟。   陈雅婷下来得很快,头发因为走得过快而被风吹得微微凌乱。“走吧,我带你回去。”   唯筱拉着行李箱跟上她。   唯筱不知道陈雅婷是不是故意折腾她。   西塘是真的很小,不仅城市小,就连街道也小。甚至连火车轨道就大咧咧架在日常街道上,公交车驶上铁轨时,震得左右摇晃。唯筱一手拉着栏杆,一手扶着行李箱。从来没有那一刻,觉得自己这样狼狈过。   好不容易等下了车,两个人又坐上破旧的,应该也是公交车之类的车。两边都是座椅,中间只有一条窄窄地容许人通过的小道。   座椅陈旧,甚至带着说不清辨不明的污渍。   唯筱来回看了一圈,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挑了个看起来最干净的坐下。行李箱被售票员拿到车前面,往中间那一大块铁皮下一放。   唯筱莫名其妙有些心疼和自己类似遭遇的行李箱。   陈雅婷看出了她的嫌弃,淡淡道。“没办法,自己家里没有车的话,只能坐这个班车回镇上。”   “镇上?”唯筱从车窗外回过头,今天第一次认真看向陈雅婷。   但陈雅婷似乎也不想多说。“嗯。”   过了许久,车子开始开动,座椅渐渐被人填满。令唯筱难受的还在后头。   不知道开了多久,班车突然剧烈上下晃动起来。   唯筱想伸手抓住什么扶稳自己,可到处都看起来脏兮兮的。破罐子破摔,她扶住窗户边。好不容易等这段坑坑洼洼的路段过去,又经过一段充满油漆味的路,唯筱甚至为早上没什么胃口只在机场随便吃了点的自己感到幸运,否则真会反胃吐出来。   “有时候,班车偶尔还会中途没油,只能中途下车等下一趟经过的班车将我们捎上去。一到下雨天,车里全是各种水渍,穿件稍微干净的衣服就可能被蹭脏。”陈雅婷温声细语地说。“你这样就受不了了,可我和周易宁在这个地方长大。”   唯筱抓着窗框的手微微用力,看到自己指腹上的灰时,又猛地松开。   她没说话,班车在没车的路段开得飞快。唯筱也记不清到底坐了多长时间,她们终于在终点站盘溪镇汽车站下了车。   好在不用继续坐车,陈雅婷带着唯筱左转右转,最后绕进一个十字路口的右边,拐进一条巷子。巷子口是一个快递驿站。走进去,两边都是人家,有些人家是直接一个铁皮拉帘当门;有些人家里是栓了一个小院门,露出里面的一个小院子;还有的人家是直接一个大木门。   走几步,就会路过一根电线杆,还有一个巨大的垃圾桶。电线杆上贴了好几张传单,垃圾桶里的大黑塑料袋被压得东倒西歪。   许是西塘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上走几步便是一个水坑。   行李箱早在班车里的颠簸中布满各种划痕和污渍,唯筱迈过一个小水坑,行李箱的轮子“嗵”的一声陷进去,又卷了一波新的泥渍重新被拖上来。   隐约的叫喊声透过那陈年老旧的墙传到巷子里。不久前的雨水还沾在墙壁上,墙壁上印满了各种小广告,开锁的,家教的,拖煤气的,培训班的……   唯筱从旁边走过,隐隐可以从墙壁的裂缝里看到藏在里面的青苔。   不知道路过多少门口,陈雅婷停下脚步。   她朝对面的木门指了下。“这是周易宁家,你自己进去吧。”她站着不动,唯筱拉着行李箱走到对面,后面响起陈雅婷柔弱却又坚定的声音。“唯筱,你根本不明白我和周易宁这样的人。”   唯筱僵在原地。   后面传来开门关门声,她提起手敲门。   陈雅婷说得不对,她确实无法明白像她那样的人。   但她能明白周易宁,一定能明白。   她抬头看了眼这个充满市井气息的巷子,从远到近,最后落在面前这张木门上。   抬头敲了第二遍门。   在唯筱打算敲第三遍门的时候,门被人从里边打开,露出穿着大羽绒服里面套着睡衣睡裤的周易宁。   “来……”后面的“了”字在抬眸看见唯筱的那一刻止在喉咙里,他拉门的手停住动作,   唯筱看着里面的人,没管这么多。   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今天所有的糟心事一口气呼完。那股气在半空转了个圈,最后消散在冷空气里。   然后,她提着肩缩着脖子学着上次周易宁用机器人逗她的那个语气。“惊喜吗?”   因为要早起赶路,唯筱整张小脸素颜朝天的。在外边站了一上午,脸早就被冻得通红。说话时,整个人紧缩成一团,还冷得跺了跺脚。   周易宁看着这样的她,整个人维持着开门的动作,半晌没反应。   唯筱实在冷得不行,先前在陈雅婷面前一直故作坚强,眼下实在受不住。她上前迈了一步,被木门门槛绊了一脚,周易宁往前微倾。她摔进他的怀里,顺势将双手插到他的咯吱窝下,往羽绒服上蹭。“西塘太冷了。”   她穿着一身短羽绒服,小脚牛仔裤,白色板鞋。   整个人窝在周易宁怀前,下一秒,被拦腰提起来,她顺势抬腿挂在周易宁身上,双手搂过他的脖子往后背的帽子底下探去。   这一刻。   她抬眸,他低眸。   两个人的目光正好撞上。   周易宁直直地看着她,视线一如既往的明目张胆。眼底的情绪克制又浓烈,丝毫不带收敛,像极了平静海面下隐忍的汹涌。   唯筱靠在他怀里,脑子里晃过许多,她将手搂紧了些,又强调了一遍。“周易宁,西塘比京华冷多了。”明明是南方城市,可它比北方冷多了。   像是要冷到人的骨子里。   “嗯。”周易宁轻闭了下眼,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拉过行李箱,关门往里走。   穿过一个露天的小院子,周易宁开了正屋的门,又关上,将严冬的寒气齐齐挡在门外。   他一言不发地将唯筱放到正对着的门的饭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将角落里的电暖器插上电。   唯筱看着他沉默的动作。突然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没通知他一声私自跑过来而生气。   周易宁将电暖器摆到唯筱身边,又到正前方的木柜子里翻找一阵,找出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到二十度。   唯筱从电暖器旁边起身,走到大方桌子边上,伸手扯了下周易宁的衣服。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下一刻,前面的人转了个身。   她就势被抵在餐桌边上,整个人不受控地向上扬起脖颈,被覆在男人的阴影下。   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儿的征兆,来得猝不及防。   像是汹涌破出海面,将无波无澜的假象打破。   周易宁的手不知何时松了遥控器,抚上她的后脑勺。顺着后脑勺往前,他的手停在她耳廓下。   唇上温冷相抵。   这一瞬,唯筱终于有种自己从冰窖里活过来的感觉。   门窗紧闭,电暖器散发着红黄色的光,老旧的空调发出吸气换气的机械噪声。   明暗交替之处。   屋子里的两个人一高一低,落在红黄色的光影里亲吻。   外边天光被老旧如笼的屋子阻隔在墙外,小孩在巷子里跑过,在冰天寒地里留下一串欢快的嬉笑声。   凉风一吹,院门口的木门咯吱摇晃。   荒唐白日里,心底涩意爬上寒冬枝梢。   一个踉跄,你撞进——   我的怀抱。 第39章 难追   半边脸没入光影里,时间一久,唯筱不知道是被吻得受不住了还是被烤得受不住了。   她紧抓着方桌边缘的手往上,扯了扯面前人的衣服。   周易宁抚在她脸侧的大拇指动了动,在她脸上摩挲。他微微退后了些,唇依旧擦在她的嘴角处,眼眸往上,与她望过去的视线正好撞上。   目光炽烈又滚烫。   唯筱心跳得有些快,微微别开脸。   周易宁察觉到她的羞赧,轻轻笑了声。笑声挠在她的脸上,像是带着电流,窜着燥热,愈发升温。   他又往下俯了俯,碰了下她的唇瓣。像是忍不住,又在唇上啄了啄。   唯筱感觉他又要吻下去的时候,抬起一只手抵在他的肩上。   周易宁没再吻下去,只擦着她的脸,唇从她的唇上移向耳畔,最后停留在耳廓边。   唯筱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倚在方桌边上。下一刻,周易宁提着她往上,让她略微倚坐在桌边上,伸手搂过她的肩。   两个人一坐一站,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这一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这种沉默里发了疯地往上攀长,直到浓重得令人受不住。   “唯筱——”周易宁喊了声她。   气息喷洒在她耳垂上,又痒又热,唯筱忍不住瑟缩了下,感觉半边身体都像是被电流窜过,发麻。   她的视线落在这间东西杂放过多而显得狭窄的屋子,心底涌进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情绪。这股情绪比昨晚来得更为强烈,强烈到几近和陈雅婷最后的那句话重叠在一起。   唯筱放在他肩前的手改而往上,越过他的后颈搭上他的头,手指在细碎发根处略微摩挲。   下一秒,她挺直脊背圈住他的脖颈。   动作越发用力,似乎这样就可以证明些什么。   这一个举动,像是给这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旖旎添了一把火。   愈烧愈旺。   良久后。   周易宁抱着唯筱的肩,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说话时的呼吸尽数落在她的脖颈里。声音低沉,喑哑又缱绻。“我强吻你了。”   唯筱没动。   她甚至能感受到周易宁说话时滚动的喉结,一上一下,克制又隐忍地蹭在她的皮肤上。   屋子里温度上来,电暖器的热度烤得唯筱受不了。   她缩了缩脖子,往后稍退了些,朝周易宁怀里移。   他顺势从她肩膀上抬起头。   气氛似乎也随着那温度逐渐攀升。   暧昧又旖旎。   周易宁一只手的食指勾住她的无名指,一只手停在她的耳廓边微微摩挲,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比那火光还炙热些。   他又重复了遍。“唯筱,我把你强吻了。”   紧接着,他又压着她的肩往他怀里按,滚了下喉结响起一声闷笑,捏了捏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能不能负个责。”   唯筱撑着他的肩退后,抬眸看向眼前的这个男人。   那双天生就带着点冷淡的单眼皮微微上挑,脸上压抑着几分若隐似无的情欲,衬得眼眸也柔和许多。唇上还带着亲吻后的水光,唇色偏红,更显潋滟。   侧脸印在红黄色的光里,泛着红晕,一向痞帅的脸上也变得多情了几分。   弥漫在两人之间的那股莫名气氛稍稍褪去一些。   周易宁捏了捏她的耳垂,唇角向上勾起,神色尽是不正经。“又看我看得移不开眼睛了。”   唯筱躲开,轻哼了声。   她推了推他,示意自己要从桌边上下去。   周易宁没动,蛮横地站在她腿间,固执又意味深长地又问了一遍。“让不让负责?”   唯筱的目光从照得通黄的地板上移到他的脸上,原本从京华一鼓作气带来的那个答案压在肚子里,突然就不想让他那么轻易就得逞。   这人什么态度!   凭什么她千里迢迢跑过来受了一肚子气还被强吻,还要把人赔!进!去!   行!   他最牛逼!   要她做他女朋友还这么一副拽拽的语气!   她从桌上下来,人被周易宁拽住,语气带上几分委屈。“给不给我名分?”   她哼了声,坐到电暖器旁边,小脸落在红黄色的光里。“要看你表现。”   外边不知是哪户人家站在巷子里喊自家小孩回家吃午饭,尾音绕在巷子上空久久不散。   周易宁坐到她身边,握了下她的手,察觉到温度上来又松开。“你想要我怎么表现?”   唯筱张了张嘴,院子门响起手掌拍在木门的敲撞声。“噔噔噔——”   她闭上,看向周易宁。   “在这等我一下。”他往外走。   唯筱坐在原地伸长耳朵去听。   等周易宁走回来了,屋门重新被关上,她装腔学调地道。“我爸叫我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   “你怎么什么醋都吃?”他笑得不行。“家里没菜,待会我带你出去吃。”   周易宁换了身衣服,带着唯筱往外走。   他没问她怎么突然跑过来西塘,她也没主动说自己为什么会一声不吭地过来,仿佛这只是一件小到不需要解释的事。   吃了饭,两人出了小饭馆时,外边放了晴。   午后的太阳,即便没什么温度,照在人身上还是比没有的强。   往回走时,巷子口的樟树底下坐着一圈人。瞧见周易宁和唯筱,远远就笑着喊。“宁宁啊,带女朋友回家啦。”   打趣的人用的方言,唯筱听不懂。她纳闷朝周易宁看过去,扯了下他的衣服。“她们说什么?”   周易宁没什么反应,也没附和她们。听到唯筱问的话,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勾唇笑了下,视线从她们身上收回来,朝唯筱面不改色道。“她们问我你是不是我朋友。”   她点头哦了声。   走得近了,他才笑得淡淡地朝她们回。“是,带回来见见外婆。”   也用的方言。   这种笑,不同于和她在一起时的不正经,也和同余方他们在一起那种漫不经心的笑不一样,与图书馆众人吃饭时脸上一贯带着的那种客套寒暄的笑也不一致,更是和张凯军他们庆祝公司成功接到项目时难得流露出的真心实意的笑天差地别。   但又不像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假笑。   唯筱不知道前面坐着的人都是谁,也没插话,就微笑地站在旁边,听他和她们说话,虽然听不懂。   感受到那几个人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站出来笑着用普通话说了句。“你们好。”   这一句普通话,似乎让她们明白了什么。她们也开始用蹩脚的普通话和她讲话。“宁宁从小就招女孩子喜欢,姑娘你可要把他抓紧些哈哈哈。”   唯筱尴尬地看了眼周易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回什么干脆笑笑没说话。   “她脸皮薄,你们别逗她。”周易宁用方言和她们说话。   几个人笑成一团,手上打毛线的动作没停,边看唯筱边朝周易宁问。“哟哟哟,就知道护着了,打算什么时候办酒啊。”   “她们说什么啊?”唯筱被那种眼光打量得不是很舒服,蹙眉问。   周易宁脸上表情淡淡的,唇角勾着一丝若隐似无的笑,用方言回了那几个人。“还没定,到时候一定喊叔叔阿姨过来热闹。”说完,他小声回唯筱。“她们说你和我长得有夫妻相。”   “……”   唯筱僵住,周易宁又和她咬耳朵。“还挺奇怪,之前超市那个小女孩这样说,她们也这样说。”   大冬天的,唯筱感觉自己莫名有点热。   “哈哈哈,小姑娘一看就喜欢你喜欢的要紧。”有个人朝周易宁笑。   周易宁没回那个人,低头朝唯筱说。“那个人问你喜不喜欢这里?”   唯筱见问自己,忙不迭回答。“很喜欢。”   树底下的人笑声更大了。   直到两个人走进了巷子里,笑声还隐约传进唯筱的耳廓里。   她侧头朝旁边的人看,周易宁也在笑,是那种掩饰不住眼里笑意的笑。见她望过来了,他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边笑边伸手朝唯筱的手勾了勾。   唯筱不明就里地躲开。   人有些燥,她抬头望了眼被云半遮的太阳,呼了口气。   “累了?”   唯筱啊了声。“早上赶飞机,起太早了。”确实有点累。   “那待会你躺一会睡个下午觉。”   再次踏进这个屋子,唯筱开始认真打量起来。   推开木门,中间是一小块空地。老人家在空地两侧种了些葱,还有几种唯筱不认识的蔬菜。走进里屋,正中间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一边堆放着鞋子和椅子,另一边通往厨房。后边是周易宁外婆的房间,厨房边上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你房间是在二楼?”唯筱朝关门的周易宁的看去。   他应了声,拉着她的行李箱带着她往楼上走。楼上有两个房间,周易宁推开一个带她进去。“你先住在这里,我就住旁边,外边有一个洗手间。”   唯筱看了眼,虽然简陋,但看着干净。   “下午我要去医院照顾外婆,你先在家休息。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外婆?”周易宁挑眉看向她。   唯筱点点头,想找身衣服先去洗个澡,被人拦住。她抬头看过去,周易宁直勾勾地盯着她,语气变低几分,像是在说私房话。“那我明天给外婆说你是我的谁?”   作者有话要说:   周·史上最悲催求爱·易·要名分男主·宁 第40章 难追   唯筱耸了下肩,无所谓地道。“你想说我是谁我就是谁咯。”   他无奈地瘫下肩膀,委屈巴巴地捏了下唯筱的手。“乖乖,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给我名分。”   乖——乖?   唯筱僵在原地,缓慢又呆滞地侧头看向周易宁,艰难又不敢置信地开口:“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他哼了声。“我听见我未来岳母在电话里这么叫你的,”说到这,他埋怨地看她一眼。“好歹以前也是同床共枕的情分,你都不告诉我你小名除了小小,还叫乖乖。”   “……”   周易宁似乎很不满。“都叫乖乖了,怎么一点也不乖。”装小可怜装够了,他的手用力一拽,将她扯到自己怀里,笑得无赖。“我打算以后也这么叫你,看你能不能在我面前变乖一点。”   “……”   神经病。   唯筱推开他,周易宁笑得耸肩。“不逗你了,我赶着去医院。傍晚我会回来一趟,你在家等我,闷了就出去走走,有事打我电话。”   说完,他扶着她的脑袋硬拽着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才松开人,美其名曰:“不给名分也行,我们先偷情。”   唯筱又羞又燥。   洗完了澡,躺在床上。   窗户没有装窗帘,外边的光大咧咧照进室内。唯筱闭着眼睛翻来覆去好几遍,不知道是今天还不够疲惫,还是脑子里想的事太多,她睡不着。   估摸闭着眼躺了将近一小时,她起来在屋子里四处转了转。   房子格局她先前看得已经差不多了,她索性待在房里收拾自己的衣服。   房间不大,估摸十二三个平米。   床摆在窗户边上,床头一侧有一个书桌,书桌另一边靠门有一个小衣柜。书桌对面的那一栋墙边上叠放着几个大塑料箱子。除此之外,房间里也没什么别的摆设。   唯筱已经向融知请了假。   因为不清楚周易宁会在西塘待几天,所以她直接给主任说了一个月。本来这样频繁的请假,唯筱以为主任怎么也会有点不耐烦。但没想到,可能是管理员的活太轻松了,说请就请了。   她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打算先将衣服挂进衣柜。   衣柜很小,只有两个隔间。而且,也不是空的。她看了几眼挂着的衣服,想了想,最后还是把衣柜门关上。   这可能,是周易宁妈妈的房间。   她想起那次在饭桌上,周易宁语气随意地说起自己父亲过世,母亲改嫁的场景。   心口处总是像被针扎了似的,喘不过气,一动又难受。   没事做,她又躺回床上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入睡之际,楼底下响起敲门声。   她坐起身,趴在窗户前往下看,只能看见院子里的木门,看不见外边。她不确定是敲的周易宁家的门还是旁边隔壁家的,因为这里的房子很不隔音。   不放心,她穿上外套往楼下走,出了里屋的门,她小跑几步开了大木门。   门口没人。   她又往外探了探头,朝左右看。在隔壁家的门前看到了一个年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唯筱在心里吐槽了两句房子的破隔音,缩回头打算关门。   紧接着,门被人从外用手挡住。方才那个女生抵在木门边上,皱眉看着她,语气不太和善。“你是谁?”   唯筱抬头看她,那女孩的力气比她大,一抵就将门推开,她识趣地松开手。   “你怎么在周易宁家里?”那女孩冲门里看。“外婆呢。”   这一句,让唯筱开始正面认真打量了她一眼。   又是一个把周易宁外婆喊作自己外婆的人。   这是第二个。   唯筱甚至在想,是不是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没等到回答,那女孩径直推开门往里走。   唯筱走上前几步挡在她前面,用比那女孩先前更不友善的态度反问:“你谁啊?”   对待陌生人,她向来都是个别人敬她几分,她就回敬几分的人。   那女生很不耐烦地瞥了唯筱一眼。“你觉得我是谁?”   她似是很不屑,一把推开她往里走,边往里走边喊。“外婆,周易宁——”   唯筱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推给推得踉跄了两步。   从一开始见到这人的不爽演变到现在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她站在原地不动,冷眼看着那个闯进来的人的动作。   女生在一楼看了一圈没见着人又往外走出来,冲唯筱毫不客气问。“你是谁,怎么会在周易宁家里。”   唯筱没理她,直接打电话给周易宁。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接通。唯筱忍着自己的火气开口。“周易宁,我……”话没说完,手机被人抢走。   “周易宁,你回西塘啦?你回来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要不是……”她的话突然停住,对面的门被人打开,陈雅婷冲进来,在见到她们俩时将耳边的电话挂断。“嗯,好。”   “方娟,周易宁和外婆不在家,你先出去。”被喊的人没动,陈雅婷走近,声音面对方娟时,不自觉放低。“周易宁马上就回来了。”   她看了眼唯筱,朝陈雅婷问。“她谁啊?”   唯筱第一次遇见这种女生。   不是没见过嚣张的,也不是没见过跋扈的,只是从来没见过这种混混般蛮横不讲理还一副理所当然的做派的人。   她想起中学时代一次偶遇学校约架的场面。   当时她坐在围墙上等徐回东和林子扬,底下两边人。声势浩大得仿佛要来一场生死殊途的战斗,却始终没见正面刚。她在边上看着没劲极了,催促了几声,底下一拨人没动,另一拨嚷嚷得起劲,结果在看到林子扬过来时,又作鸟兽状散开。   在此时的她眼里,这个名唤方娟的,和当时约架的无异。而周易宁,就是那时的林子扬。   自以为是地无畏过了头。   “我告诉你,你给我离周易宁远一点。”说完,她又朝陈雅婷看过去,威胁道。“还有你,不然小心我揍你。”   陈雅婷抿了抿唇没说话,一直没出声的唯筱不以为意地笑了声。   她欲走上前,被陈雅婷拉住。“等周易宁来了再说。”   等周易宁?   等他来告诉她第三第四个把他外婆喊成外婆的人在哪吗。   而且,她忍不住了。   自从高中毕业后,唯筱都不知道多久没见过还有人这样说话威胁人的。   就和光长年龄不长脑子一样。   唯筱没说话,上前拽住方娟的衣领子往后一提,挡住她伸过来的手往后锁,将她整只胳膊往后拐得使不上力。“你是不是电视看多了脑子还有病?”   “你他娘的给我……啊——”   唯筱扳住她肩膀往她膝盖顶了一脚。   方娟低抽了口气往地上跪趴下去。   “嘁,”唯筱也没想到这人看着挺威风实际这么不经打,扭着她手腕的手用了点力。   她讥讽地笑了句。“垃圾,谁揍谁。”   周易宁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面。   唯筱将方娟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跪在地上的人使劲挣扎,嘴里还在骂着各种□□贱货脏话。   路上一直吊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松开,他停在门口拧眉又想笑。看见唯筱冷然望过来的目光,他走近两步无奈地拉了拉唯筱。“你先松开她。”   唯筱碰她一下都嫌脏,松开手后先瞪了周易宁一眼。   “刚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他朝陈雅婷说了句,陈雅婷点头又看了眼方娟,出了门。   方娟看着拉着唯筱胳膊的周易宁,一改先前姿态,整个人又气又委屈。“周易宁她谁啊,你知不知道她打我——”   她走上前,似乎想要给周易宁看自己的手腕。   唯筱冷笑了声。   周易宁没看她,低头凑在唯筱耳侧轻声哄。“待会给你解释,你先进去好不好?”说完他站直身体,手指勾了勾唯筱,语气略显无奈。“听话。”   唯筱横了他一眼,眼角余光瞥到方娟咬唇愤恨看过来的视线时,她轻轻哼了声,踮起脚尖就朝周易宁的唇上亲了口,而后忽略掉那人气得发抖要杀了她的目光转身进了里屋。   周易宁被她用来气方娟的举动取悦到,又笑又叹气。   直到门被关上,他才抑制住自己收敛不住的笑容看向方娟。   “她是你女朋友?”方娟咬着唇,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没等周易宁回答,她上前想拉他的手,被他躲过去。“周易宁,外婆说过要我做外孙媳妇的。”   这一次,他神色淡下来,随即看向方娟的眼神里又带着点笑,像在说今个天气很好一样说:“那你还说过我和外婆该死的,也没见我和外婆去死了啊。”   方娟想要继续拉他的手一顿。“那是我不懂事的时候说的。”   周易宁轻嗤地笑了声,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边走,到了门口将她往外一推,把木门关上。“那老年痴呆的人的话能信?”   方娟张了张嘴,整个人与先前大放厥词的模样南辕北辙。   周易宁插兜靠在巷子墙壁上,眼皮半掀不掀地朝方娟瞥了眼,语气毫无起伏。“大家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今天把话说清楚。我家不欠你家什么,你们家当时恶意中伤我家的事我也不计较,毕竟陈年烂芝麻的事儿。前几年因为我外婆觉得你们家也可怜,我对你做过的事也没说过什么。”说到这,他点了根烟,猩红的火光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微微闪烁,将烟点上,他直接咬在嘴里,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放回打火机,随后用手夹着烟抽了口。   他冷淡地朝人看过去,话说得慢,语气凉薄至极。“以后别死皮赖脸凑过来了,成不?”   手里的烟灰掉到地上,他直接将抽了一口的眼掐灭到墙壁上,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扔,转身要进去。   方娟扯住他。“以前我来你家你也没说什么,怎么现在就不行了?是不是里面那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就知道,那个骚货——”后边的话没说完,周易宁掐着她的脖子抵在木门边的墙壁上。   两个人第一次凑得这么近。   周易宁没用力,方娟心跳得飞快,她伸手握住周易宁的手腕,脸颊泛红地轻声喊了句。“周易宁。”   他被她这时的害羞搞得气笑了,手指在她脖子上用力地捻了捻。他笑:“这么喜欢我?”   方娟感觉自己的心跳越跳越快。   这是周易宁第一次和她好好说话。   她连忙点头,却因为周易宁掐着她脖子的手卡住。喉咙有点不舒服,但她完全不在乎,抓着周易宁的手磕磕绊绊道:“我喜欢你喜欢到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周易宁这次是真的笑了。   方娟以为他要松开自己的时候,下一秒脖子上的手骤然用力。   周易宁一侧的唇角勾起,目光嘲讽地落在方娟那张脸上,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但我恨不得你去死怎么办?”他边笑边说,力道又松了点,像是天真小孩般质问。“你能不能为了我去死啊?”   方娟怔在原地。   周易宁不屑地笑了笑。“以后离我外婆远一点。”说完他松开手,走到旁边露天的水龙头下拧开水,往自己碰过方娟的手上冲。   冲了不够,他用另一只手使劲擦了擦,直到肤色冷白的手泛了红。   方娟看着他的动作,气得眼泪直流,哽咽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周易宁没理她,关了水往里走。   她跟在后边用手去抵木门,周易宁像是没看见她的举动,直接用力将她的手卡在门缝里。   最后方娟像是受不住了一样,抽回手在木门疯狂拍打,崩溃大喊:“周易宁你就是个狗娘养的,有妈生没妈养的贱骨头。”   周易宁仿若没听到一样,在里边栓上门栓。   转身时,与站在里屋门口的唯筱四目相对。 第41章 难追   寒风卷着那些肮脏的字眼,在巷子里不断回荡。   先前好不容易冒出点的阳光不知何时又被吝啬地收了回去。   唯筱站在门口,潮湿的风呼啸地往身上打,不刺骨不凛冽,却比北方的风来得更加寒凉。   唯筱走了出来,一声不吭地牵着周易宁的手往里屋走。直到走到屋子里,她将门关上,转身看到站在屋子中央盯着自己看的周易宁。   方娟还在门外不停地用各种脏话辱骂。   辱骂声透过木门传到屋子里,两个人一时都没动。   下一刻。   唯筱走到周易宁面前,一言不发地搂住他。   周易宁抬手,最后圈在她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外的人渐渐没了声响,只剩下一室静默。   唯筱的声音埋在他的怀里显得略微沉闷。“这已经是第二个跟着你喊外婆的人了。”她退后,抬眸瞪他。“要是让我发现还有第三个,你就死定了。”   周易宁轻笑了声,随后笑意渐渐变淡,他伸手再次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会,唯筱先开口。“周易宁,我不喜欢西塘,西塘太冷了。”   冷到人的骨子里去,像是要把人心也凉薄。   “嗯。”周易宁圈着她的手用了些力。“我也不喜欢。”   她没问那个人是谁,只拍了拍他的背。“等外婆出院了,我们把外婆接到京华去,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不问我那个人是谁?”周易宁抱着她的肩,唯筱想退后看他,被他箍紧。   她摇了下头,发现他看不到后又开口。“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没什么想知道的。”   唯筱并不擅长安慰人。   从小到大,她也只做过扬子和一一之间的中间人。他们三个,向来都是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强求。这种待人方式潜移默化地浸入到骨子里,她并不喜欢去强求别人告诉她。   更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可说、不愿说。   要是别人想说的话,迟早会说。没必要非让人不想说的时候开口,加重人的不开心。   周易宁笑了笑。“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稍微退后,脸上又恢复成一如既往地笑,手指在她耳后蹭了蹭,语气里满是戏谑。“那个人和我没什么关系,乖乖不用为她吃醋。”   唯筱哼哼瞪他一眼,也想到了自己先前为了气那个方娟做出的“不文明举动”。   -   周易宁干脆做了晚饭,和唯筱吃完才去的医院。   “晚上我会请陈雅婷妈妈帮我在医院守夜,我应该差不多十一点就会回来。如果想睡你就先睡,不用等我。”   天色渐晚,唯筱坐在里屋电暖器旁边想事。   大木门再次被人敲响。   她等了等,没去开门。直到院子门外传来陈雅婷喊她的声音,她才起身往外走。   巷子里空荡荡的,隔着几户人家亮起一盏路灯。   天上月光几近于无,周家门口的视野并不清晰。   唯筱往四周望了眼,小镇上最高的楼也才五层左右。   夜里没有城市的霓虹光彩,没有高架桥上的车水马龙,也没有恍若白昼的白炽光。   隔着昏沉夜色,她看向门口的人。   “找我有事?”   陈雅婷没上前,望着她淡淡开口。“一起出去走走吗?”   唯筱微皱起眉头。   这么冷的天,出去走怕不会被冻死。   面前的陈雅婷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略显柔弱的模样。   好像,真的只是普通地邀请她饭后去散散步。   “好,你等我一下。”她回屋里贴上几个暖宝宝,又拿了围巾。   两个人顺着巷子往外走。   出了巷子,视野变空旷不少。街道上偶有几个行人走过,大多的店面已经闭门谢客。   这个小镇,不到八点,彻底地陷入了沉睡。   晚上比白日里来得更冷。   唯筱缩紧衣服,旁边的人一言不发。她随着她走了走,耐心即将告罄时,旁边的人开了口。   “我还记得周易宁是07年和他妈妈搬回西塘的,一眨眼,都十多年了。”她停住脚步,转回身看向那个巷子口。声音混在冬风里,带着一股萧索感。“当时他和他妈回来的时候,我坐在我房间里看书,往窗户探出头,就看见了第一次走进这个巷子的周易宁和易阿姨。”   她扭头看向唯筱。“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感觉像是一个闭塞腐旧的瓶子注入了新鲜的空气。”   唯筱没说话。   她不清楚陈雅婷把她喊出来和她说这些的目的。   陈雅婷也没打算要唯筱说什么。   她一直都记得那个场景。   书桌上老旧的风扇缓慢地转动,一转一当响,黄昏燥意依旧伏在巷子上空。太阳将近落山,巷子口的大樟树遮下一片树荫,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般年轻美丽的女人,像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仙女儿。她穿着一身丝绸旗袍,站在她身边的男孩抱着一个篮球,带着一股干净文雅的少年气。   一路走进来,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驻足在他们身上。   后来,她才知道。   那个女人是对面奶奶的女儿,那个男孩是对面奶奶的外孙。   她还知道。   那个男孩的爸爸去世了。   “你知道周易宁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吗?”陈雅婷收回停留在巷子口的目光,望向唯筱。似乎早就料到她不知道,她边走边说。“周易宁父亲是华航的飞行员,07年年初,京华飞堪培拉,海上坠毁,机组108人,无一生还。”   唯筱突然停住,看向陈雅婷。   她们所在的这条街道不是主干道。   两边仅有的几家商店早早关了门,路上行人寥寥可数。路灯的光暗淡,隐约将街道照了个大概。风一吹,树叶哗啦作响。   “那一次,周易宁父亲是主机长。”唯筱听见陈雅婷平静地说。   陈雅婷抬头看了会黑沉的天,随即直直看向唯筱,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你知道今天来的那个方娟是谁吗?”不等唯筱说话,她先笑了声。“她爸爸也在那次航班里,是乘客。”   唯筱的心像是被人攥紧,随着陈雅婷的话一松一合,紧绷得令人难以继续听下去。   “飞行事故未必就是机长驾驶不当。”唯筱揣在衣服口袋里的手微微发着抖,像是被冷的,也像是被那些话惊的。   陈雅婷的视线从唯筱身上落回樟树那,几步远的路灯将光打在她的身上,照亮了她的脸。她仿佛越过那颗樟树,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小镇子上,反问唯筱:“你觉得这里的人会在乎什么是真相吗?”   她们已经走出不小一段距离,隔着那夜色,只能隐约看个巷子口的大概。   唯筱想到下午回来时坐在樟树底下打毛线的阿姨奶奶,周易宁对着她们的笑在脑子里一晃而过。   “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甚至只在电视里听过飞机的人,你觉得他们能明白什么是飞行事故,导致飞行事故发生的可能性原因吗?”陈雅婷的声音在寒风的呼啸声里显得弱不禁风,却字字慷锵有力。“方娟不是这里的人,她家在西塘市,但周易宁隔壁,是方娟奶奶家。”   她笑了声,不知是笑自己说的话,还是在笑什么。“你知道人言有多可畏吗?唯筱。”   小镇子没什么新鲜事可言,大抵就是昨个谁家生孩子了,今个谁结婚了,又或者哪家孩子带爸妈出去旅游了。   但一旦有了一件前所未闻供人饭后闲谈的事,就会延续得更持久,传播得更广泛。   她也不记得当时怎么就传起来了。   学校里,巷子里,到处都在说。   直到回到家,她妈让她以后离对面那家人远一点,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周家门口被人泼了红漆,方家的人整天来门口哭丧。   附近地方的人每天都来看戏,巷子里三圈外三圈都是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   “是说周婆子她崽把人撞死啦。”   “不是不是,周婆子她崽是开飞机的啊,结果不晓得开,搞得一飞机的人都死了哇。”   “造孽啊,要我说这种人就不应该生出来。”   “就是说啊,以前小的时候看着周婆子她崽也蛮好嘚,咋样不干人事。”   事情越传越大,对这件事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   他们说,周易宁爸爸是死有余辜,不会开飞机就不要开,自己去死还非要拉着一百多个人去给他陪葬。说他怎么不拉着自己老婆孩子去死,非得祸害别人。   他们还说,她妈一看就是个狐狸精,回来以后穿得骚里骚气专门勾引男人。那个小东西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什么样的爸妈就有什么样的娃。   直到事情开始不受控,周家的人报了警。   警察来的那天,周家院子、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十三岁的陈雅婷挤在人群里,看见那个第一次走进巷子,神色不郁却依旧不掩身上意气风发的小少年,红着眼大声嘶吼质问警察为什么不调查事情真相,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造谣污蔑他父亲。   是啊。   凭什么呢。   因为这个介于男孩和少年之间的人,陈雅婷第一次知道,曾经在小镇上空飞过的飞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它有严苛的飞行员选拔机制,还有飞行前的各种地检,还有好多好多与这个腐烂陈旧的巷子相比看起来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她也是第一次了解到。   那个只在电视里匆匆一瞥过的华航317事故,到底有多惨烈。   所以,凭什么呢。   凭什么一个因为父亲为公殉职而留下的孤儿寡母,要遭受这样的对待。   “华航都说过了,这次的飞行事故是因为海上天气突然遇暴,我爸也是这次事故的受害者。他们恶意中伤我父亲,还上门威胁我母亲,凭什么我要给他们道歉——”   陈雅婷躲在人群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那人家下个雨开车撞死了人不仅要道歉还要坐牢赔钱咧,你爸开飞机开死了人只要你道歉都是好的咧。”   “就是就是,哪年不下雨,还不是自己开飞机的技术不好。”   “听说方家那个是去谈生意的诶,好几百万的,现在生意没了人也没了。没要你们赔钱都是好的。”   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拦了拦门外的人。“好了好了,”他看向周家的阿姨和奶奶。“你们道个歉吧,邻里纠纷也不好立案,大家各退一步好吧。”说话的警察又看向方家的人。“你们也别闹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陈雅婷看向那个与自己年龄差不离的小少年。   他的父亲也去世了。   可为什么没有人给他说,节哀。   “我们不道歉,不是我爸的错,凭什么我们道歉。”喧嚣声里,少年的声音字正腔圆,刚劲有力。“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以为是地对我家进行语言暴力,是你们应该向我父亲致歉。”   他朝四周的人缓慢望了一圈,声音带着颤地重复了一遍。“你们应该向我父亲道歉。”   他站在周家奶奶和阿姨面前,试图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和这个镇子对抗。   但他失败了。   方家的人哭得鬼哭狼嚎,看戏的人你一句我一句。   一片嘈杂里。   陈雅婷看到那个脊背挺拔的少年被警察拽住,他努力挣扎用力喊他母亲不要,但那个漂亮阿姨还是走了过去,低头哽咽地朝方家的人说对不起。   初见时,那个引人夺目的小少年,从那时起,好像就收敛起身上所有的光芒。   落在这个巷子里,就此蒙了灰。   后面的场景一度混乱。   她时常坐在自己房里,视线止不住地朝对面那个屋子里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可就是忍不住。   后来即便方家来闹得少了。   闲话却越来越多。   陈雅婷妈妈也忍不住叮嘱她。“以后在学校和周家那孩子离远些,别不学好。”   但在大半个月前,她的妈妈知道周易宁是校第一名时,还主动拉着她去对面奶奶家说两家孩子是同班同学,让多来往。   前后态度不一致的人不止她妈一个,几乎大半个巷子的人都是这样。   前边夸周易宁长得多好学习多好,现在就是躲在他的背后让自家孩子能离他有多远就多远。   那个时候,陈雅婷的印象里,只记得那个独来独往的小少年。   和他第一次走进这个巷子时,恍若两人。   晚风一吹,将陈雅婷说的话半路打断。   她回过神,连自己也没想到记得这么清楚。她拉上自己的帽子,从巷子口收回视线。   唯筱沉浸在她说的话里,不自觉问出口。“周易宁他妈不是改嫁了吗?”   陈雅婷看她一眼,嗯了声,转回身继续走。“就是在警察来了之后的那几天,他妈突然离开了这里。我也不知道他妈去哪里了,但从那以后,我没见他妈回来过。”   说到这,她略带着点了然似地笑了声。“估计是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丢下周易宁一个人跑了。”   说的人多了,便是假的也能被传成真的。   那个第一次走进巷子穿着旗袍的漂亮女人,也怯弱了。 第42章 难追   属于周易宁十三岁的那段人生似乎在陈雅婷的陈述下,渐渐在唯筱大脑里勾勒成画面。   她停住脚步,不知是被夜晚的寒风吹得,还是被陈雅婷的话给凉得,声音干哑又晦涩。“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她不信陈雅婷只是单纯地想要告诉她关于周易宁的过去。   陈雅婷这个人,模样柔弱,骨子里却是坚韧。   除却她回国之后和她第一次在京大撞见,她略微失态,唯筱还从来没有见过陈雅婷慌了神色的模样。   所以。   她不信陈雅婷没有目的。   陈雅婷也随着她停下脚步。   “唯筱,我说过,你根本不明白我和周易宁。”陈雅婷纤弱的脸上满是坚定。“你没经历过我和他的生活,不会知道,我和周易宁对逃离这个巷子的渴望有多么热切。”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却最是讨厌这个地方。   她不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同样也极度不喜别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对一年四季总是坐在巷子口樟树底下的那些长舌妇由衷厌恶,却又不得不因为邻里关系而表面友好。   她甚至打心底里抵触被这个巷子同化的母亲。   陈雅婷走近几步,靠近唯筱。“而且你根本不了解周易宁。”   她十三岁认识周易宁,也从十三岁起开始默默关注这个与巷子格格不入的少年。她甚至敢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周易宁。   她永远记得那个第一次走进巷子的小少年。   也记得,那个抱着篮球站在樟树边,侧头一瞥捕捉到自己失神盯着他看,即便神色不郁也友好地微抬下颚点头朝她打招呼的少年。   那是十三岁的周易宁。   仿佛嵌着光。   陈雅婷回过神,望了眼站在原地的唯筱,她往回走,被人喊住。   她回头看向喊她的人。   唯筱神色淡然地开口。“你错了。”   “你说什么?”陈雅婷抿了下唇,反问。   唯筱走到她面前。“我说你错了。”   “周易宁和你不一样。”唯筱一字一句道。“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而你却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即使不明显,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这个巷子在陈雅婷身上留下的痕迹。   只不过她极力压制住了那个自己,选择用光明正大阐述的方式,将所谓事实留给别人,让别人去对这些事实私自妄断。   陈雅婷站在原地没动,兜里的手却被攥得极紧。   唯筱:“你不是喜欢周易宁,你是喜欢和这个巷子截然相反,代表外面世界的周易宁。”   “你凭什么就这么觉得?”她淡淡掀眸朝她看。   唯筱没回她,抬步往周家走。   陈雅婷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失神。   她也曾产生过唯筱此时说过的这个念头,但她否决了。   她忘不了那个惊鸿一瞥之下慌乱探回头的自己,也忘不了那个在人群里试图反抗所有人的少年。   可到了现在,她自己都忘了。   她是先喜欢上那个少年,而后因为那个少年,对外边的世界产生幻想。   还是。   先幻想那个与巷子全然不一样的世界,再因为那个世界,喜欢上那个第一眼就令自己心跳慌乱的少年。   -   唯筱回到家时,还没到九点。   她坐在电暖器边上玩手机等周易宁回来,没等到人,先等到微信。   周易宁:【外婆的手术提前了,今天晚上我回不去,你一个人在家睡觉会怕吗?】   唯筱本来不觉得怕,被他一说,莫名其妙真的有点害怕起来。【这里治安不好?】   这一次他发的语音。   像是被她的话逗笑,语气里笑意掩过疲惫。   “不是,怕你一个人在陌生地方害怕。”   唯筱哦了一声,拨了一个语音电话过去。   那边接通得很快。   唯筱没说话,那边也没说话。   她等了等,先出声。“周易宁?”   “嗯。”男人的声线略显低沉,似是刻意压低后的语调。   手机另一头传来些微脚步声,紧接着是消防门被推开又被关上的碰撞声。唯筱感觉周易宁说话的声音变大了些。“记得睡觉前把门关好。”   唯筱坐在小板凳上,听着周易宁的声音,心里的空旷感被压实了些。   她哦了一句。   紧接着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彼此的鼻息声透过电流在另一人的耳边响起,像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默契。   “周易宁,”唯筱看着电暖器散发出来的火光,声音慢吞吞的,整张脸映在火光下,喉咙好像也被烤得炙热又干燥。“有点想你。”   她听见另一边那人滚动喉结的吞咽声,脑子里开始想象他此时的模样。   陈雅婷的话确实在她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透过这些话,她似乎得以在时光留下的缝隙里,偷窥到那个父亲离世,母亲出走的少年周易宁。   她一直觉得,像周易宁这样的人,怎么也该是在众星捧月下长大的。   可怎么也想不到。   早在07年,他就只剩下一个人,独自承受来自别人嘴里的道德欺凌,还有,冷暴力。   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些躲在他背后大言不惭指点江山,当着他的面又一副陌生姿态的人,用着多么恶臭的一副嘴脸,妄言断评。   那边的人一直没吭声,唯筱又喊了他两句。“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压抑,显得沉闷。“没名没分的,谁知道你想我干什么。”   “那你也还没给我解释以前到底怎么回事。”唯筱被他的语气逗得笑了下,用手戳了戳电暖器,嘀咕道。“而且也还没到元旦。”   “那你就非得等到2020年?”周易宁滚了下喉结,语气隐晦不明。“我的手也被你拉过了,嘴也被你亲过了,身体也被你看过了。”顿了一秒,唯筱听见他说。“合着现在你是想吃霸王餐,白嫖我。”   她僵在原地,不知道是被火烤得还是什么原因,脸发烫得厉害。人热得出汗,嘴里的话也开始不着调。“那如果我说我们不谈恋爱,先白嫖当一阵子的炮友关系,可以么?”   这个念头,唯筱在最开始的时候是真的想过。   反正她两次都是因为他那副皮囊动春心,而且那个时候,谁知道周易宁说追她会追多久,有几分真心。所以不确定关系先白嫖他那张脸,最合适不过。   说不定,等她对那张脸腻烦了,也就对周易宁死心了。   这个不着调的想法只在唯筱脑子里存在一秒就被摒弃。   眼下未经思量就说出口,不仅周易宁怔住,唯筱也没反应过来。   “你还真是打着这个想法。”周易宁笑了声。   唯筱反应过来,“不是。”她开始语无伦次地抢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就是我——”   我什么我啊。   唯筱闭了下眼,想打死这个在周易宁面前彻底放开的自己。   她没说出来。   周易宁开了口。“也行。”   唯筱诧异地挑了下眉。   “就是不知道到最后是你嫖我还是我嫖你。”周易宁拉扯着调子,语气散漫自带不正经。“你先洗个澡在我床上等我吧,我们今天先大战个三百回合。”   “……”   “明天抓着19年的尾巴,我们试着冲一冲七百的业绩。”   “……”   “然后到了2020年,我们就持证上车。”   “……”   唯筱简直能被周易宁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流氓行径给气死。“你再乱说信不信我立马回京华。”   那边沉默了几秒,周易宁叹了口气。“你就知道拿你自己威胁我。”声音委屈巴巴的,他浅笑,继续道。“偏偏我就吃这一套。”   周易宁:“真要命。”   唯筱坐在屋子里弯唇笑了下。   这一招虽然磕碜,但百试百灵。   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气氛再次寂静下来。   冷不丁地,“唯筱。”周易宁在沉默里喊了声她的名字,紧接着道。“我们赶在19年的尾巴上和好好不好?”   问完,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等元旦了。”   -   第二天.   周易宁说今天他会早点回来。   唯筱起来后没事做,打算给屋子扫个地。   扫到一半,院门被敲响。   下意识地,她以为是周易宁,跑过去开门,在见到门口的方娟时顿住。   “你来干什么?”唯筱脸上的喜色褪去,不耐烦地看着面前的人。“要打架的话你打不过我。”   “我不是来打架的。”方娟看着站在门边上浑身名牌,一脸高高在上的唯筱,心里不屑地骂了句骚货相。“我知道你是京华来的,我就是来和你说几句话。”   唯筱假装诧异地哦了声。   眼下正是上学上班的时间点,巷子里时不时经过一两个人。   方娟看了眼左右。“能进去说吗?”   唯筱回去把里屋门关上,停在小院子里。“就在这说吧。”   方娟停下脚步。“听说你是周易宁女朋友?”   唯筱不想和她说废话,只懒懒看她一眼。   “你知道周易宁爸爸是杀人犯吗?”方娟冷笑了声。“他爸杀了人,他妈为了男人丢下他跑了,他没和你说过吧?”   唯筱冷睨着她,只回了一句。“你九年义务教育上完了吗?”   “你什么意思?”方娟本就普通的脸因为眉头紧拧而显得老态,声音因为唯筱的不配合而扬高几分,显得刺耳。“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我说周易宁他爸是杀人犯,他妈丢下他跑了,他不告诉你就是为了骗你这种有钱人和他在一起,你听不懂吗?”   唯筱不想和人说蠢话。   她本来以为这人要说些什么呢,结果连放屁都不如。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唯筱走上前打开大木门,示意她出去。   方娟不动,唯筱过来拽着她往外走。“周易宁就是在骗你钱你听不懂?”她挣扎起来又意识到自己打不过她,往边上还没拽到扫帚头发就被唯筱一扯。   唯筱直接拽住方娟头发往外拖。   方娟被扯得嗷嗷叫,唯筱手松开将她往巷子里一推。方娟大喊大叫。“周易宁外婆说了要我给她做外孙媳妇,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京华来的有两臭钱,你进得了周家的门吗?”   “我这不就进来了?”唯筱往后一跨,跨过门槛,站在周家里面笑。   讥笑地说完,她正色看向巷子里的方娟。   “07年的那场飞行事故,我已经查过了。华航官网里还有关于这件事的公告,是始料不及的天气原因,压根不关周易宁爸爸的事。”唯筱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方娟。“我想着,07年你们家这样污蔑周易宁父亲也就算了。但现在都19年了,就上个网的事,怎么这么难知道吗?”说到这,她停住,嘲讽地朝方娟笑。“还是说,其实你是在装不懂,你知道周易宁看不上你,所以就想借着这件事一直缠着周易宁不放。”   “我撕烂你的嘴。”方娟扑上来,唯筱把门一关,拴上门栓,任由她在外边大喊大叫得整个巷子都听见。   “你给我等着,贱货。”方娟丢下这句,往隔壁走。   唯筱打开门。   她离开的步子一顿,回头看向站在周家门口的人。   唯筱神色好笑地靠在门边上。“你今天是趁着周易宁不在才敢过来找我的吧。”   方娟不说话。   “我昨天晚上闲得无聊查了下你家,你家就靠个煤矿公司过活是吧。”唯筱神色无辜地朝方娟笑。“一个年营收不到五百万的公司,好像是你舅舅在帮忙管?”   方娟的身体僵住。“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既然你知道我有钱,最好不要再来招惹周易宁和我了。”唯筱耸了下肩,朝方娟轻蔑地笑。“你不知道吧,煤监局局长是我叔叔。”   面不改色说完谎,她走下来两步,最后停在方娟面前,恢复神色,带上几分认真,脸上没有丝毫温度。   “你这两个钱在我面前压根不够看,也别想再借着周易宁他爸的事在巷子里闹。”她一字一顿地说完,掀眸对上方娟的目光,语气冰冷。“要是再在背后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你信不信我直接弄死你家那个垃圾公司。”   07年那件事,想都不用想是方家搞的鬼。亲人遇上飞机失事确实是件惋惜悲伤的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将这种伤痛转移到同样身为受害者的周家身上。   方娟攥紧手。“你以为你是谁?”   唯筱笑了笑,直起身体往后退了两步。   “你要是不信我说的话,可以试试,看我能不能整死你们家。”   大不了就是要麻烦下林子扬,多拜托几个朋友,欠几个人情的事。   看见方娟呆滞的模样,唯筱不屑地嗤笑声,转身回周家。   一个嘴里各种脏话不断的人,唯筱不信她能有什么本事。   不过就是欺软怕硬的崴种。   更遑论,教出这样的人的长辈能有几分魄力。   像这种人,经不住查,也经不得吓。   走到一半又顿住,唯筱回头看向那个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   “还有,你以后最好离周家远一点。以前你总来周家找外婆拉近关系,周易宁可能懒得管你,但现在我知道了,那就不行。老人家要你当外孙媳妇有什么用,周易宁以后和我一年估计也就回一次西塘,怎么你是想和老太太过一辈子?”   全部说完,唯筱勾着一侧唇冷声嘁了句,走进周家,关上门。   以前的事,再去争论对错也没用,周易宁不打算再计较,那就当过去了。   但要是方娟再做出点什么。   一个煤矿公司。   要真想查出点什么,光一个环境资源问题就能被整改。   -   周易宁回来时,路过巷子口的樟树,被坐在树下下棋的老人家喊住。“宁宁啊,方家那个又来你们家吵啦。”   他的步子微微滞住,随后笑着点了下头表示知道。   快步走回家里时,唯筱正坐在电暖器旁边百无聊赖地看电视。   听见动静,她回头看见他,阴阳怪气道。“不是说早点回来,现在都快下午五点了,这就是你说的早一点?”   周易宁松了口气,又被她的话逗笑。他关上里屋的门,将手里提着的菜放进冰箱,洗了手走到坐在小板凳上烤火的唯筱身边。“你这是……迫不及待了?”   “什么迫不及待?”   屋子里就几张长板木高凳和小板凳,还有一个吃饭用的方桌。   周易宁坐在高凳子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微弯着,眼里满是两个人才懂的戏谑。   唯筱直接在他的大腿上拍了一掌。“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干净的东西。”   “我怎么就不干净了?”   “你……”唯筱顿住,横了他一眼,推他。“快去做饭,饿死了。”   小镇上没什么娱乐活动,吃了晚饭后,大家大多都窝在自家开始休息。   两人吃完了饭,周易宁嫌弃自己身上脏,上楼去洗澡。   唯筱坐在电暖器旁边烤火,脑子里全是周易宁昨天那句“我们赶在19年的尾巴上和好好不好”。   她好像应了声好。   之前一直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可真的来了,唯筱又有点无措。   比如说,待会要说什么话当开场白比较好。   心里还没想清楚,楼上的人突然喊了声唯筱。   她往楼梯口看了眼,往上走。   走到洗手间门口敲了敲门,嘴里的“怎么了”还没问出口,门被人从里边打开。   下一秒。   她被拽了进去。 第43章 难追   整个过程来得猝不及防,毫无征兆。   洗手间空间不大,热水腾起的雾气充斥着整个洗手间。   唯筱想到什么,立马闭眼。   上次看了他一个上半身,他就一直拿着当把柄说自己占他便宜吃他豆腐。如果现在全看光了,指不定要被说成什么样。   周易宁看见她紧闭微颤的眼睫,没忍住笑了声。   他伸手用指尖碰了碰她的睫毛。   也许是因为雾气的缘故,洗手间的空气流通并不好,唯筱的呼吸愈发喘重。   她抬手抓住了他的手。   “你搞什么?”唯筱咽了下口水。“我要睁眼了,这次是你把我拽进来的,要是我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不关我的事。”说完,她侧头,试探性地睁开眼。   入眼所及是一片被雾气覆盖的镜子,镜子里什么也看不清。   她松了口气,缓慢地扭过头,目光撞上一脸明晃笑意的周易宁。   她眨了眨眼,视线往下。   他是穿着衣服的。   睡衣睡裤,齐齐整整。   唯筱只感觉洗手间的热气蹭蹭地往她脑顶上冲。   旁边的莲蓬头还在洒水,源源不断的热气重新在洗手间上空聚集。   唯筱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抬手就往周易宁拍了过去。手腕被人拽住,她重新被扯到他的怀里。   两个人一时都没动。   闷热的气体仿佛也将时间的流速减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易宁说了一句。“有点紧张。”他抱着唯筱,说话时胸腔传来的颤动贴着她的脸。   唯筱抬手抓住他的衣服。“紧张什么?”   他轻笑了声,几个字在喉间滚动许久,才艰难地吐露出来。“怕你嫌弃我。”   唯筱顿住没接话。   周易宁低头在她发间蹭了蹭,声音在雾气里显得缥缈。“乖乖,我不是个好人。”   唯筱知道周易宁要说什么。   她抓着他衣服的手改而圈住他。   像是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几秒的时间。   “高衍——”说到这,他突然打住,改而换了一种说话方式。“我妈嫁给了高成鹤,高成鹤是高衍的爸爸。”   他想到易园每次说的让让弟弟,无力又嘲弄地继续道。“如果非要扯上什么关系,他……也算是我弟弟。”顿了两秒,他固执地加上一句。“虽然我并不承认。”   唯筱轻轻笑了声,将这种沉重的气氛微微打破。   她往后退开些,关了莲蓬头。“我热。”   她穿了羽绒服,又站在这热水堆里这么久,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其实对于高衍和周易宁的关系,在听完陈雅婷给她说完的话后,她隐隐猜到了。   “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唯筱踮脚朝他亲了口,还未往后退,整个人就被他箍住往墙上抵。   烟雾缭绕里,热气在天花板凝结成水珠。   下一秒,水珠往下坠,落在他的眉骨,最后滑到她的眼睫上。   唯筱想了一会,还是将陈雅婷给她说了那些话的事告诉了周易宁。   “至于高衍和你的事,我好像也猜到了一点。”说完,她抬头抚上他的眉眼,将那水迹擦除。“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周易宁没动。   他低头将自己埋在唯筱脖颈里,眼底尽是翻涌的思绪。   许是在洗手间待久了,脑子有些胀。   那些事过去太久,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过以前了。   他爸出事以后。   他妈每天都躲在房里哭。后来某一天,易园问他愿不愿意回妈妈家乡生活。   周易宁是不想离开京华的。   但易园抱着他边哭边说。   说家里没了他爸要怎么办;说如果一直待在京华,华航的补偿款和保险也不够他们生活;说在这里触景生情,她活不下去。   于是,他们回了西塘。   可回了西塘,才是噩梦的开始。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   走在巷子里,旁边的人若隐似无收敛又肆意的打量。在他走过之后,伸手指着他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对他、他爸、他妈的各种指点。   他爸还在的时候,总喜欢对着他说我们易宁很好。   可他真的很好吗。   如果他真的够好,为什么他妈会一声不吭丢下他,为什么巷子里的人会说他恶心。   他爸还说。   我们易宁长大了,知道得越来越多了。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   那不是长大。   十三岁以前他也曾天真过,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是个全民讲理,讲法的世界。   可不是的。   那个世界只是书上创造出来的大同,至少不是07年,他所在的那个世界。   他认清了这一点。   于是,他的天真死在了十三岁,死在那些人不由分说对他父亲的污蔑里,死在那些人对着他和他妈的那些闲言碎语里,死在那个他妈一个人离开,承诺会回来接自己,最后却一声招呼也不和他打地把他强丢给外婆的冬天。   他真的如他父亲所言那般,长大了。   尽管不是以他父亲所期望的那样,但他的的确确长大了。   他妈离开的那一天,对他说。   等她在新城市安顿下来了,就回来接他走。   这一等,她再也没回来过。   周易宁还记得自己躲在门外偷听他外婆和他妈的电话时,心口处那种紧绷的期待感。   尽管表面云淡风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么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巷子,离开西塘。   可是。   易园回了京华,于此之外,她改嫁了。   周易宁记得,那是07年的冬天。   距离他父亲去世,不到一年。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在过去那些年里,他爸妈谈不上如胶似漆,却也是一如既往地恩爱。他们一家三口,原本是很幸福的,也应该继续幸福下去的。   可他爸死了,他妈同年改嫁。   一家三口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听到他妈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求他外婆帮她养大周易宁。   易园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妈,你帮帮我好不好。高成鹤他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孩子,宁宁的事不能被他知道。他要是知道了,我要怎么办啊妈。   他还记得当时站在门外偷听的自己笑了下。   至少,他妈顺利摆脱了这里。   可他妈不知道怎么办。   他又该怎么办。   周易宁知道,自己没法离开西塘了。   他爸去世了,他妈不要他了,可他也才十三岁,未成年。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   他才明白,像他妈这种女人,就像是一朵菟丝花,只能依靠男人活。她们不会去依靠自己挣钱,更不会学会独立生活。   他妈不仅是一朵菟丝花,还是一朵必须养在温室里的菟丝花。   不过好在易园也不算太狠心,至少在改嫁前,将他爸的补偿款留给了他。   可是,他妈走了。   更给这个巷子里的人留下饭后谈资了。   ——你们看吧,什么做妈的会把自己孩子丢给娘老子养,自己一个人跑了。   ——就是啊,要我说易婆子也是倒霉,几十岁了还要替自己女儿养小孩。   在那个电话之前,他有时忍无可忍还是会控制不住情绪朝他们反驳。   在那个电话之后,他已经学会视而不见。   她们说的,也不全是假的。   他妈,确实是不要他了,把他这个负担丢给了外婆。   从07年的夏天来到这里,秋天他妈离开,冬天彻底明白他妈不要他了。   明明只是大半年的功夫,周易宁却觉得比以往每一年都过得漫长。甚至,比过去十二年的总和,都来得长。   那一年,他明白。   没有人再为他保驾护航,他只能靠自己。   可明明在年初的时候,他还是那个可以在寒假喊上几个好友一起去打篮球馆打篮球;在学校里呼朋唤友喊人出去吃饭;门卫见了还会打声招呼夸奖两句的周易宁。   到了她们嘴里,他就成了十分恶心、万恶不赦、避之不及的存在。   这种转变不需要原因,只需要张张嘴。   他们凭借着一张嘴,不背负任何法律责任,不担负丝毫道德批判,用着朴实无华的言语,说着自以为是的话,以谣,传谣。   丝毫不觉得,他们正在进行的,是一项多么恶毒的举止。   他们利用他们的愚昧无知,像自作聪明的蠢货,理直气壮地指点江山。   外婆告诉他,不用管。   过了一两年,大家就会忘了不会总提起。   周易宁表面上应了句,实际却觉得这话可笑至极。   他们忘了,所以他们就可以不用为他们曾经的施害行为受到任何惩罚,心安理得地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爸成了别人嘴里肆意侮辱的对象;他妈因为受不了异样眼光和闲言碎语而抛弃他;他年过半百的外婆被方家骚扰;他在学校被孤立,在巷子被指手画脚。   这一切,他们一句忘了,就可以抹平吗。   周易宁知道自己变了,变得面目可憎。   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小孩和他来往,他偏要。   但他也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就能成功。   他只是考了几次第一,请他们吃了几次饭,对着他们和善了些,会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乐器,镇子上的男孩就成天跟在自己身边勾肩搭背。原先那些躲着自己的女生,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喊住他私底下说喜欢他。   慢慢地,巷子里的人也开始不再对着他闲言碎语,甚至开始夸奖起他。   就好像曾经孤立排斥他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久而久之,他重新成为了只要站过去,就能成为人群焦点的人。   这种转变,令周易宁更加厌恶。   更令他厌弃的是那个口是心非的自己。   可他自己都忘了,他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十三岁之前的他,是什么样的。   有时候走在那条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巷子里,周易宁也会有一瞬的出神。   他仿佛看见了那个死在十三岁,站在巷子口樟树下,与自己背道而行的“周易宁”;   一转头,又看见了那个站在巷子尽头,朝自己笑地面目全非的“周易宁”。   但无论怎样,他知道,他终归没有如他父亲最初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父亲教导的模样,愈行愈远。   他开始习惯见人三分笑,甚至是再不喜一个人,他也能将那种憎恶藏在眼底。   他不喜一群人围着自己,可又仿佛对这种站在人群中心享受别人艳羡目光的氛围有了瘾。   他开始讨厌那种柔弱怯懦如易园的女生,可对着她们,他还是一副一视同仁的虚假模样。   ……   他仿佛成了一个矛盾体,明明骨子里淡漠至极,偏偏脸上又是多情。   矛盾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这个人。   只不过,不是个好人。   后来在京华重新见到易园,也印证了这一点。   ——他卑鄙且恶劣。   07年离开,13年再见。   易园依旧是那个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小家碧玉端庄又美丽的女人。   唯筱曾经问他他十八岁在干什么。   那一年,他拿到京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整年的期待,大抵都用在了离开西塘,回到京华后,和易园的见面上。   长达六年的分别,他自己都说不清,他对易园这个所谓的母亲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想法。   他想让她知道,他过得很好,让她放心;   但又想让她知道,他过得很不好,看看她是否会有一丝对他的愧疚。   他幻想过很多次,那一天可能发生的场景。   可终归没料到。   他们所谓母子,分别六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只余下生疏和尴尬。   周易宁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提了一句能把他爸的房子给他吗。   他以为易园会给的。毕竟现在她自己重新有了家庭,她再嫁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也不缺钱,那这套对于她来说,其实属于过去,甚至是不该在历史上出现的房子,应该和他一样,是累赘。   可易园拒绝了。因为高衍想搬出去住,高成鹤不同意,易园为做一个尽心尽责的后妈,让高衍住进了那套房子。   那是周易宁第一次听易园提起高衍。   一个抢了他的母亲,又住进了他家的人。   可不仅是这一套房子。   在后来很多次,易园一直在说,你是哥哥,能让弟弟就让让弟弟。   他无数次想反问。   她算他妈吗。   但想到自己的父亲,他一次也不曾说出口。   后来遇见唯筱。   从小到大,朝他说喜欢想让他做男朋友的女生有太多。周易宁只当唯筱也是其中一个,匆匆一瞥就过去。追他的人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也不多。   一并避着就是。   直到某一次,他也不记得是从谁口里听说。   高衍喜欢唯筱。   那一会儿,高衍两个字仿佛就成了他的肌肉型记忆。听到了,见到了,总免不了多分几点注意力过去。   即使这种感觉糟透了,但他控制不了。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他的确还是嫉妒他的。   嫉妒他有爸有妈。   而他什么也没有。   在那之后,再次见到唯筱,他不由得将对高衍的注意力也转移到她的身上。   说实话,在听到高衍喜欢唯筱,而唯筱对自己穷追不舍后。周易宁心里有几分卑鄙的爽感。就好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报复。   毕竟他住了本该属于他的房子。   而仅剩的最后一点,关于原属于他的一家三口的地方。   也没有了。   最开始的注意让他在唯筱身上多花了几分心思。   他开始不再故意躲着她、避着她,却也记不清,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唯筱的注意是因为高衍而单纯地变成是因为唯筱这个人。   她半玩笑半认真地追了他将近一年半,有时连他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将他当做朋友还是喜欢的人。   那时的他已经察觉到自己对唯筱的过分不同,可喜欢到底是虚无缥缈的。他爸妈曾经这么恩爱,但他爸过世不到一年,他妈照样能抛却过去的一切嫁给另一个男人。   他想。   他们俩以这样的关系保持下去也不错。   直到有一天,唯筱说不追了。   他承认那天的自己有一刻慌神。   他顺其自然地答应下来。   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甚至那一年半里的自己,曾在某个夜晚,感谢过高衍。   洗手间的雾气渐渐散去,周易宁轻闭了下眼睛。“我是不是很坏。”   卑劣如他,也曾试图将那个阴差阳错的开头遮掩在平静表面下,可老天到底是一如既往不曾眷顾他的。 第44章 你好   第19年的最后一晚,唯筱和周易宁都失眠了。   在这个即将迎来新的一年的日子里,小镇上仿佛没有丝毫不同,平常得只是365天里的任何一天。   夜色透过窗户照在床上。   唯筱睁眼看着那仿若泼上一层黑蓝色的墨的天际,出神。   她也许并不曾告诉他。   ——她喜欢他,无论高尚,抑或卑劣。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周易宁为什么总是在送她离开的时候,非得等到最后一刻才肯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现在她才知道,他在等她回头。   他爸因为去世先离开他;   他妈因为受不了流言蜚语抛下他;   而他们俩,她也是选择先松手的那一个。   即便他已经习惯别人率先离开他的世界,可他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希望,希冀离开的那个人,可以回头看一眼他。   时间在缝隙里不知不觉地流去,唯筱看了眼手机锁屏上的23:57,掀开被子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老旧的木制窗户往两边敞开,外头的寒风肆虐般朝房间涌进。   外边是沉沉夜色,月光大片投进屋内,将这个略显陈旧的房间照得透亮。   四目相对,男人背着光,她站在他的阴影下。   唯筱深呼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道。“赶在19年的尾巴上,重新认识一下。”她抬眸望向他,如释重负地轻笑声,语气带着狡黠。“我叫唯筱,周易宁女朋友。”说完,她伸出手,朝他晃了晃。“你好?”   站着一直没动,周易宁放在门把手的手松了又紧,垂眸勾唇。   他握上她的手,语气分不清是认真还是散漫,略带着点郑重道。“你好。”顿了顿,他握着她的手用力,将她带进他的怀里。淡然的眼眸渐渐弯起,他忍了忍,最后还是在她发间蹭了蹭脸,笑。“周易宁,唯筱男朋友。”   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重叠。   远处响起烟花声。   斑斓烟火在巨大的蓝黑色天幕里迸发开,又往四周坠去,仿若星火。   第2020年来了。   这一晚,两个人在各自的房里,彻底失眠。   元旦早晨,唯筱起床下楼时,周易宁在围着围裙做早餐。   她撇了撇嘴,有点阴阳怪气地开口。“你昨晚好像睡得不错?”   他许是心情好,点头嗯了声,语气兴致颇高。“还不错。”   唯筱更生气了。   合着和好重新在一起,就她一个人失眠?   她憋着一口气,故意挑刺道。“我今天早上不想吃面,不想吃粉,也不想喝粥,包子也不想吃。”   周易宁煎蛋的手顿住,侧头看向她。“那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吃,我没胃口。”唯筱撒泼似地无赖道,说完她还故意看了眼周易宁。“我饿死算了。”   厨房里的人笑了声。   他关了火,走出来。“怎么了这是?一大早的谁惹我们乖乖了。”他试图去牵她的手,被她躲开。   她瞪了他一眼。“不准这么喊我。”   他直接圈住她。“那我喊你什么?”   “那是你应该想的事。”唯筱试探性望他一眼,又移开。   “哦?”周易宁仿若思考了几秒,身体略微退后,手指在她后颈轻滑,他挑眉道。“老婆?”   昨晚的燥意因为这一句再次席卷唯筱全身,浑身的热度仿佛都往脑袋冲,脸颊微微发烫。   “你——”她“你”了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许是羞愤里还藏着一丝喜悦,唯筱咬着唇憋出一句话。“你不知羞耻。”   他笑了声,略微上挑的单眼皮笑得促狭。“那你喜欢吗?”   唯筱不说话,周易宁放在她后颈的手顺着肩膀往下,落在手边,手指往她的缠绕过去,最后指尖在她掌心挠了挠。   唯筱像是被轻微的电流击了一下,下意识攥紧拳头,把周易宁的手握紧。   面前响起一声哼笑。   唯筱又跟触电似地立即松开。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口是心非了。”周易宁像是看透了她一样,另一只手的指尖在她别过头的脸上戳了戳,最后指腹移到她的唇边,口吻似蛊惑。“你明明就喜欢。”   大清早的,唯筱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热气球,只要面前的人再说一句,自己就能爆开。   唯筱不想否认,有时候她确实很喜欢他不要脸的亲近行为。   但!是!   这不代表他就可以随便说出来!   她一时没开口。   唇角的指腹在边上蹭了蹭,最后越来越用力,周易宁盯着她的唇一动不动。“乖乖。”   “?”唯筱抬眸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想要一个开年吻,可以吗?”   唯筱一时没反应过来“kainianwen”这三个字对应的是哪三个字。毕竟向来只听说过早安吻晚安吻,鲜少有开年吻这个说法。   直到周易宁再次说。“一年到头也只有一个开年吻,你不会拒绝我吧?”   “……”唯筱没拒绝,她直接张嘴狠狠咬了口他的手。   周易宁猝不及防低抽了口气,随后又和个受虐狂似地笑起来。   唯筱被他笑得头疼,置气想要转身离开。   被他拉住。   “不逗你了。”他拽着她回头,脸上敛了笑,垂眸看她,放轻了语气。“本来是想和你说元旦快乐来着的。”顿了一秒,他掀眸意味不明望她一眼,轻滚喉结。“大清早的你非撩我。”   “?”   什么东西!   她撩他?   唯筱将嘴里原本也想说的“元旦快乐”咽下去,气得还没反驳出口,又听到人说:“你以后别总撩我,我现在是有名分的人了,”说到这,他顿住,随即暗示性极浓地接了下一句。“那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怕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又强调了一遍。“合理又合法。”   唯筱不想称他意,故意堵他。“结婚了还有婚、内、强、奸呢。”   “嗯?”他似是不懂,探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唯筱被他看得奇奇怪怪,“你干什么。”   他拧着眉,一副“想要说话又不太好说出口”的表情。看了半晌,他拉长调子严肃地喊了声唯筱。   唯筱:“?”   “你每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   “以后得让你多看看政治课本,加强一下思想道德建设。”   “……”   唯筱一下子涨红脸,气愤交加。   周易宁又加了一句。“算了,以后我们俩一起看。”   他倏地勾唇笑,“我们不看政治,看生物。”   “……”   “但这不急,我们要先把开年吻给解决,再拖就不算开年吻了。”话落,他俯身亲了下去。   他亲得突然,唯筱没闭眼,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了几秒。她勾上他的肩膀,亲得久了,嘴唇有点发麻,想往后退,被人拦住,又被缠着亲了一会。   两人呼吸喘重,唯筱靠在他怀里,甚至能听到他压抑的吞咽声。   街外还时不时有人放烟花。   唯筱耳边响起周易宁的声音。   “乖乖,你觉得我的接吻技术有没有变好。”   “……”   -   早上市里会堵车,两个人吃完早饭先在家烤了会火,计划等时间过了早高峰再去医院。   唯筱行李收拾得匆忙,没带加厚的衣服,加上家里御寒条件不是很好。周易宁带着唯筱上街打算给她重新买个长袄。   路过巷子口时,几个老人坐在树底下下棋。   瞧见他们往外走,有人朝他们打招呼。   唯筱没什么表情地望了他们一眼,脸上怎么也扒拉不起笑。被周易宁握着的手紧了紧,她朝他看过去,周易宁弯唇给他们回了话。   她扭过头,心里莫名憋着一股气。   小镇上元旦气氛并不强烈,但走一段,也能看见挂在马路中央庆祝2020年到来的横幅。   两个人安静地走在街道一边,周易宁看见店门口的许愿树,突然放空似地说了一句。“我2020年有一个愿望。”   “嗯?”唯筱侧头抬眸。“是什么?”   瞧见他出神的神色,她以为他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些回忆。她垂在身侧的手扯了扯他的衣服,允诺道。“你说出来,我帮你实现。”   他掀眸朝她看过来。   说话时呼出的气在面前打了个转,风一吹,又消散在视线里。   “真的?”   唯筱点头。   周易宁慢慢笑了声,脸上回神。   他语气似真似假,仿佛还带着几分催促。“我想成为和你在同一本户口本上的人。”   “……”   唯筱懒得理他,抽回手却反被人握紧。   周易宁的声音变得轻快了点,暗示意味颇浓。“你说你会帮我实现的。”   那他也没告诉她这个愿望实现起来要把她自己赔进去啊!   “就没见过有人这样讨要别人帮他实现愿望的。”唯筱故意嘀咕出声。   周易宁扬眉笑。“你面前不就一个?”问完,他丝毫不打算放过她地继续笑道。“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帮我实现,不许骗人。”   唯筱想了想。“你要着急的话,我可以去请人帮忙P张图,就把你和我P到同一本户口本上。”   “……”   “你这是打算赖账了?”   唯筱摇头,“我不是说了吗,我可以去请人。”   “乖乖,你知道你这样会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吗?”周易宁一脸委屈无奈和不满。   唯筱信他个鬼。“正好,你幼小的心灵该长大啦。”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假作天真安抚状。“这是我给你幼小的心灵上的第一课。”   “……”   周易宁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功夫简直天下第一。   离他们重新在一起还不到十个小时,就想着进一个户口本上的事。   得!寸!进!尺!想屁吃。   两个人从街上回来,出发去市医院看外婆。   唯筱看着那辆车。“你哪来的?”   她本来以为又要坐那个什么班车,然后倒几趟车才能到。   周易宁示意她上来。“找人借的。”说完,他还不忘加一句。“还不是怕委屈了你。”   邀宠意味十足十。   唯筱懒得理他。   周易宁这人不仅超级能顺着杆子往上爬,还喜欢把自己做了的事故意说出来,讨要奖赏。   可明明……   她望了眼旁边的人,气得闭上嘴。   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非说。   许是坐的私家车,唯筱感觉这次挺快就到了,完全没有上一次的颠沛流离。   走进医院时,她问了句。“外婆身体是哪里不太好?”   周易宁握住她的手,干脆细细和她解释。“外婆有阿尔兹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有时候认得人,有时候也认不得人。这两年大大小小的毛病挺多,身边离不开人,得好好养着,我一直在请陈雅婷的妈妈帮我看护外婆。”说完,他握了握她的手,“不用紧张。”   唯筱甩了甩手,别开头。“谁紧张了。”   等真的进了病房,唯筱兜着的那口气一下子被提得更高。却在见到病房里的陈雅婷时,咻地一下落回实地。   她若隐似无地瞥了眼旁边的人,周易宁真是气得好笑。“我真不知道她在这。”   唯筱轻哼了句,摆明了不信。   陈雅婷母亲在给老人家喂粥,瞧见周易宁来了,喊了声宁宁来了。视线落在周易宁身边的唯筱身上,微微顿住。   他牵着她的手走上前。“这是唯筱,我女朋友。”说完,他接过她手里的碗。“我来就行。”   他在喂饭的位置坐下,陈雅婷母亲朝唯筱看了好几眼,笑着说。“那我和婷婷出去买点东西,你们好好聊。”   病房里只剩下唯筱周易宁外婆三人。   他拉着唯筱坐在床边,将字咬得慢且清晰。“她是我对象,我带她来见见你。”他用的方言,唯筱听不懂,只看到老人家朝她没什么力气地抬了抬手,她伸手过去握住,笑得甜甜地喊了句。“外婆好。”   她朝唯筱说了几句,声音小,还讲的方言,唯筱听不懂,周易宁接了话。   老人家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整个人仿佛只剩下皮包骨。眼神时不时欣慰地落在唯筱身上,张嘴啊啊朝周易宁努力说话。   周易宁凑过去听,一直点头。   唯筱看着心里有些难受,将周易宁手上的粥接了过来。“我来喂,你陪外婆说话吧,我也不会讲这地方的话。”   刚做完手术,老人家的体力并不好。   粥喝了不到一半,周易宁将病床摇平,外婆体力不济地重新睡了过去。   唯筱低声问周易宁。“外婆刚才说什么?”   周易宁挑眉看她一眼,将她拉出病房,语重心长道。“外婆说要好好在一起,早点结婚生孩子。”   “……”她无语地望了他一眼。“说正经的。”   “外婆真这样说的。”周易宁没骗她。“老人家心里就这么几件事,你觉得能说什么?”   唯筱哦了声。   但估计是早不了。   她瞧着她爸妈的态度,是不太中意周易宁当女婿的。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   “怎么了?”   唯筱摇头。“没事。”顿了顿,她又朝他望了眼,总结般没头没尾来一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你到底想说什么?”周易宁捏了下她的脸,唯筱打了他一下,愤愤道。“我说你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人。”   “?”   -   两人在医院陪了一整天。   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如果没问题的话希望可以出院疗养。因为医院床位紧张,不太可能让病人长期疗养。   于此之外,医生建议他们最好请专门的看护照料,因为像外婆这种情况,年纪大了,免疫力不好,再加之这几年大病小病不断,这一次的心梗幸亏发现得早,同时也不能排除存在并发症的情况。   唯筱想了想。“我们把外婆接到京华去吧。”   “外婆现在的情况,不适合颠簸。”这个事情,周易宁大学就想过。那会老人家的病情还没这么严重,她就说了不愿意。“而且外婆也不愿意,她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不乐意去别的地方。”   想到老人家像个老小孩似地胡搅蛮缠说,“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周易宁拧起眉,随后又握了握一脸担忧的唯筱的手。“别担心,这两天我去找一下私人医院和疗养院,到时候除了陈阿姨再请个专门的护工。”   但外婆的情况比他们以为的更加严重,普通的疗养院不具备及时应对像处理外婆这种可能会存在突发疾病的医疗机械和人员。   所以,外婆只能转私人医院。   好在这件事办得很顺利,在四天后,外婆转到一家私人医院,身边除了陈雅婷妈妈又多请了个专职护工。   周易宁和唯筱在1月7日飞回了京华。   两个人都开了车停在机场,分开前,周易宁拉住唯筱的手,微拧起眉头试探问。“如果我说我想让你搬回我那住,会不会显得我没安好心?”   唯筱耸肩。“你觉得呢?”   “我说我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为了方便你吃饭,你信吗?”周易宁严肃道。   唯筱呵了声,“鬼信你。”临走前,她骂了一句。“老色批。”   周易宁气定神闲地笑,丝毫不见脸红地在微信上反驳她。   【专门来色你】   -   日子回到正常轨道上。   唯筱在某天下班去酒吧吃饭,再次遇见丧尸三人组。   丧尸三人组没在吧台里上下游走,改在台子上鬼哭狼嚎。   唯筱进门时,中间最前边的人背着一把吉他豪放地用手在指弦上一甩,整个人弯腰再起身,嘴里的“哟——”被唱得山路十八弯。   还没哟完,见到门口的唯筱,他一脱吉他从台子上跳下来,像复读机一样开口。“嫂子来了,嫂子请进,嫂子请上楼——”   唯筱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一次,她认真地打量了几眼这三人。   还没打量完,余方从卡座里站起来,嚷嚷道。“什么嫂子嫂子,周易宁那狗崽子还没追到人唯筱好吧。”他走出来,抬手就往三个人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周——”下半句还没说出来,正主从楼梯上下来。   他走到唯筱身边,抬手搂过她的肩,低头自顾自笑了下又挑眉朝几人看。“正式宣布一下,我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唯筱男朋友。”他笑得开怀,开怀到几近无耻,强调地再加了一句。“有名分的。”似是还嫌不够,他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瞧了唯筱一眼,拉扯调子道。“官方认证过的。”   说完,他最后还恬不知耻地懒懒宣布:“以后要是再有女生来找我,麻烦说明一下我是有主的人。”   余方望着唯筱肩上的那只手目瞪口呆。   他愤怒地看向唯筱。唯筱推脱了两下,被周易宁箍紧。她无奈又抱歉地朝余方笑了下。   紧接着,余方仿佛从她这个笑容里看出点什么。   他叹息一声,抬手搭上周易宁的肩。“行了,兄弟也不笑你。没追上就没追上,骗人打肿脸充胖子可不好。”说完,他哎了一声,一脸同情地看向唯筱。“唯筱你就忍忍吧,让他们先喊喊你嫂子,给周易宁这个求、而、不、得的过过嘴瘾。”   说完,他扬扬手。“行了都散了吧,给某人一些认清事实的空间。”   话落,几个人一时都没动。   唯筱在余方和周易宁之间犹豫两秒,最终拉下周易宁挽着她肩的手,另一只手和他十指交叉。   她一脸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余方的表情,最后又看向丧尸三人组,在周易宁憋着的笑声里委婉证实了他的话。“我确实是你们嫂子。”   余·认清事实·方:“……”   二楼大隔间里。   周易宁和唯筱坐在桌子上吃饭,丧尸三人组在流理台手忙脚乱地炒蛋炒饭,余方生无可恋地躺在角落的沙发里,幽怨地看着桌子上的两个人。   “周末打算做什么?”   “啊?”唯筱从饭碗上抬头,紧接着又摇了下头。“没什么事,可能会回趟家。”   周易宁看她一眼,哦了一声,又问。“晚上在酒吧坐坐?”   唯筱点头说行。   丧尸三人组的家里都在油烟街,三个人都在读大学。之前来这里泡吧认识了周易宁和余方,索性晚上经常来“酒吧”帮忙。   “嘿嘿,嫂子你是不知道我们周哥在油烟街多受欢迎。”丧尸组里的黄毛趴在桌子边上,“待会晚上你别走,撺掇周哥上去唱个歌,我保准你情敌有多百八十个。”   话落,旁边的绿毛敲了下他脑袋。“多什么多。”他推开他,殷勤保证道。“小姐姐你别听他乱说,我们周哥虽然受欢迎,但从来没有给过她们一个眼神。”   唯筱似笑非笑望了周易宁一眼,尾音上翘地哦了声。   绿毛和黄毛赶紧道。“真的真的,我们周哥以前只和余哥好。”   周易宁看戏似地哼笑了声。   “操你们的,滚蛋,谁他妈和他好。”余方走过来,“走走走,赶紧走。”他一屁股挤掉他们俩,脑子一转,眼神在唯筱和周易宁身上晃两眼,最后落在唯筱身上一本正经道。“唯筱,你让周易宁今天晚上去台子上唱个歌,我就原谅你前几天骗我的事。”   他在脑子飞快地计算,如果把时间拖久一点,人都听着风声赶过来了,今天晚上的营业额可能能顶平常一礼拜。   唯筱朝一旁笑着朝他们看的周易宁望过去。   不太愿意。   这不就是卖!色!吗。   还是要她的男人去卖!   她还没拒绝。   余方又朝摆明了看戏的周易宁开口。“兄弟,今天晚上有想法出台吗?”说完,他忙不迭加上一句。“唯筱肯定也很想看。”   这个念头一旦上来,余方就收不回去。   在酒吧刚开业的时候,没什么人气,为了不亏本,周易宁倒是经常上台。后来名气打出来了,周易宁也忙,上台就上得少。   除非偶尔兴致上来了,临时来一场。那一晚的营收至少能顶平常三个晚上。   情场失意,那就要在钱场上找回来。   余方愈发打定了这个主意。   “姑奶奶,前几天你担心周易宁,我可是陪你去了趟他家的,你不能过河拆桥不认兄弟了啊。”   “担心我?”周易宁插话进来,余方见有戏,哪里还管唯筱制止的眼神。“这不是,连饭都吃下不去就说要去找你。”说到这,他强调道。“多亏了你兄弟我,才让这位姑奶奶在饱受担心加相思之苦下,还用了点饭。”余方越说越起劲,周易宁脸上的笑简直能荡漾地开出朵花来。   晚上九点,周易宁上了台。   丧尸三人组、唯筱和余方坐在二楼玻璃栏杆边上。   梁铭拿了些饮料过来。   底下舞池里的人疯狂扭动,鼓点踩着拍子,DJ声响破天际。   迷离斑斓的缤纷灯束在一楼肆意扫荡,所及之处,尽是喧闹。   一点儿清吧的影子都没有。   过了一会。   底下的DJ声突然停住,周易宁坐在架子鼓边上,原先嘈杂的人群渐渐没了声,晃眼的灯光灭了,只余几束扫在台上。   下一秒,台子爆发出跌宕起伏异口同声的“wow”。   周易宁在尖叫声里朝唯筱的方向看了眼,那双微挑的单眼皮里皆是招摇张扬的笑。   唯筱站在栏杆边上,手上的手机响了下,她低头看过去。   周易宁:【看见你男朋友多受欢迎了吗?】   她抬头朝台上的人望过去,那人朝她扬了下手里的手机,笑得明晃晃地朝她看。   紧接着手机又是一响。   周易宁:【有危机感吗?】   唯筱无语,懒得理他。   她往回走了两步,拿水喝。   梁铭将饮料放到桌上,嘿嘿笑。“余哥放心,今晚上的营收到现在已经达到了平常下半夜的水平。”   黄毛咋咋呼呼说哪有什么。   “也是。”梁铭想到今天晚上来找他问周易宁是不是真的会上台唱歌的女生,跃跃欲试地说出口。“你们不知道,那些女生给周哥起了个外号。”   “什么外号?”   “无情交际花。”   唯筱朝梁铭看了一眼,手机叮咚又是一响。   周易宁:【但乖乖放心】   周易宁:【我一定会为你守身如玉的】   梁铭止不住地再次开口:“还有口号。”   眼睫颤了下。   唯筱的视线从手机再次移到他身上。   他的语气激动又亢奋。   “无情交际花,不是鸭,偷心的人渣。”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交际花·易·鸭·宁:?是夸奖吧   当然是=v=   我们宁宁就是坠好哒!   余方白眼:人渣! 第45章 你好   梁铭的话一完,周易宁在台上调整话筒,底下有人躲在人群里带着一股唱《1998》的味道喊了一句。“‘酒吧’酒吧,你是我的无情交际花——”   余方在卡座里笑得打滚。   唯筱默默把手里的水放下,视线从台下移向手机,给他发了一个死亡微笑的表情。   周易宁被这个表情搞得云里雾里,若隐似无地朝二楼某个方向看了眼,没见着人。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像刚听到那句话似的,吊儿郎当地拿着话筒反问回去。“什么花?”   许是没料到周易宁会接话,不知道是谁在底下大声接了一句。“我心里的花——”余音颤了颤,吼破了音。   戏笑声充斥在整个公共空间。   周易宁也没忍住跟着笑了声。   有人趁热打铁在台下起哄。“周易宁,唱《野狼disco》。”   这一声一出,一楼的人仿佛提前训练过一般,疯狂地异口同声喊“野狼disco”“野狼disco”“野狼disco”。   周易宁本来是想打架子鼓在唯筱面前耍帅的。   但他今天心情好,唱个歌也行。   他不记得歌词,朝底下确认了一遍。“宝石的那个粤语歌?”   底下众人:“是——”   “行。”他点了点头,朝旁边伴奏的人示意了下,他直接取了话筒走到台子中央。   底下又是一声“wow”。   有人吹口哨,有人哇哦个不停,有人拿着手机对着周易宁录。   二楼玻璃栏杆卡座旁。   黄毛看着一楼那疯狂的架势,瓮声道。“周哥哪里是无情交际花,明明是有情交际花。”   唯筱心里本来就有点不是滋味。   现在,更没滋味了。   这男的,是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调情?!   她就知道,不能让这男人去卖!弄!色!相!   她在心里暗暗想,待会等他下台,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是男德。   还没想完,一楼台子上的人出声了。   不是歌词。   周易宁身形闲散地坐在一张高脚椅上,手里拿着话筒。顶上的光打在他的身上,他微垂着头,脸上半明半暗。   下一刻,他仿佛察觉到唯筱的视线,笑着抬头,朝唯筱的方向看过来,四目相对。   他拿起话筒:“这首歌有点暧昧,大庭广众地唱好像不太好。”   周易宁的视线太过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被屏蔽了一样,只剩下他们俩。   唯筱被看得耳根子有泛红的迹象,见他移开了视线,她悄悄背过脸呼了口气。   底下有人喊没关系我们就喜欢这种色里色气的歌。   周易宁哼地一声勾唇笑。   笑声带着慢条斯理的暧昧,再次引得人尖叫。   “那也不行。”他的目光牢牢抓在唯筱身上,嘴里的话却是对着台下的人。“所以我得提前说一下,这首歌,我是唱给我恋人的。”   说完,他移开视线,朝台下的人看过去,语气宠溺又欠揍。“你们就是借我女朋友的光听一下。”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唯筱全都不记得。   脑子里只剩下那句“这首歌,我是唱给我恋人的”。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周易宁牵着手带出了“酒吧”。   夜风很凉,但她感觉浑身都热。   旁边的周易宁也没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走在路上。   等唯筱往四周看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华清园门口。   她停住,“你到了,那我回去了。”说完,她转身要走,被人拉住。   那人说。“不是说今天住我这?”   唯筱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不记得她说过什么话了。   她脑子有点乱,仿佛还得了一种病。   一看见周易宁,一听到周易宁的声音,就忍不住面红耳赤的病。   她略显得呆呆地回了一句“是嘛”,周易宁也没说话,拉着她的手继续往里,她没拒绝。   等进了周易宁家的门。   唯筱才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她看了眼客厅,又朝自己面前这个男人看了看。   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那如果周易宁想……那她是干脆顺水推舟地应下来还是严厉拒绝。   想到这个,唯筱更乱了。   她换了鞋,周易宁给她倒了杯水,指尖戳了戳她的脸颊,凑近问。“这是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唯筱要喝水的动作一顿,她侧头看向他。“啊,是嘛?”她喝了一大口水,随便找借口。“可能是太热了。”   “热?”周易宁往后退了些,伸手往她衣领放。她连忙挡住。“你干什么?”   “不是热?我帮你把外套脱掉。”   “……”唯筱盯着他看了几秒,又移开,嫌弃自己的大惊小怪。“我自己脱。”   他撑着下颚望着她点头,一副怎么看她都看不够的表情。“好,那我看着你脱。”   唯筱:“……”   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慢得唯筱有些忍受不了。   在这种情况下,屋子里的寂静仿佛加重了唯筱心里那股悬空感。   她胡乱找着话。“这房子你什么时候买的?以前好像也没听你说起过这个事。”   周易宁坐直身体,往四处随意瞥了眼。最后视线又落回唯筱身上,声音却不似先前的散漫,像是认真询问。“真想知道?”   唯筱什么也没想,就想说点话让自己静下心来。她胡乱点了下头,嗯了一句。   “17年年末买的。”他也倒了杯水喝。   唯筱顺着这个时间往回想了想。   那段时间他们差不多已经谈了快四个月的恋爱,正值热恋期。   “你那个时候怎么没告诉我?”唯筱有点奇怪。   他们那会感情正好,分手好像是18年1月末2月初。记忆里,那个时候他们经常腻在一起,他买了房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周易宁淡淡地嗯了句。“当时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他好像没什么兴致了,说话声音不高,似乎并不太想说下去。   “主卧我没动,你今天晚上先凑合住一下。”他站起身,作势往房间走,唯筱喊住他。“什么惊喜?”   唯筱走上前拉住他。“说清楚。”   周易宁低头朝她看,神色淡了点,扯着唇角笑了声。“唬你的你也信。”   唯筱没松手,固执地盯着他看。“周易宁,你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   两个人僵持在原地,谁也没先往后退。   良久后,周易宁滚了下喉结,声音晦涩不明。“你觉得我有什么事好瞒你的。”这般说完,他扭开视线。   唯筱不想和他玩躲猫猫的游戏,借着这个机会直截了当地说出口。“比如你有很严重的失眠。”   周易宁霎时朝她往回看。   唯筱迎上他的目光,继续道。“再比如你曾经去过曼彻斯特。”   他的身体有一瞬的僵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问了一句,声音很轻,干哑又低沉。“你怎么知道我去过曼彻斯特。”   唯筱低头自嘲地笑。   那个站在路灯底下的人,果然是他。   她没回他,执着地揪着前一个话题不放。   “当时买房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易宁轻闭了下眼睛。   要他怎样告诉她。   说他当时是打算买了这个房子当婚房,甚至连戒指都买好了,打算给她求婚。结果还没等他策划好,她就和他分了手。   “说了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他睁开眼,拉着她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因为当时还没确定下来,所以是想妥当之后和你说的。”   想到这件事,他顺便转移话题问。“当时融知我不是送了你一份见面礼,那见面礼呢?”   唯筱皱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突然想到,就顺口问问。”周易宁站起身,又不着痕迹地问了一遍。“好像也没见你用。”   唯筱想到那个就无语,眼下反问他。“你当时送我一个戒指我怎么用?”   周易宁惊讶地挑了下眉。“戒指?”似是不确定,他再次问。“我送你的是戒指?”   唯筱点了下头。   他恍然大悟地说了声难怪。“应该是我拿错了,我应该送的是香水。那戒指是方子的,当时不见了还找了一阵,可能是我当时拿错了。”他抬手摸了下头发,朝唯筱道。“你把那戒指给我吧,我去还给方子。”   唯筱无语。   亏她当时还因为那个戒指瞎想一大堆有的没的。   她郁闷地哦了声,起身往房间走。“明天找出来就给你。”   周易宁没拦她。   他坐在客厅里,看着她进了房间,关上门。   -   第二天,唯筱打算在周易宁这吃了午饭再回去。   做饭做到一半,发现家里没了盐和调料,周易宁临时出了门去买。   刚出去不久,大门被人敲响。   唯筱边开门边嘀咕了句不知道自己进来,抬眸就见到提着一堆东西的陈雅婷。   陈雅婷似乎也是很意外,但很快收敛起惊讶,表明自己的来意。“我刚回京华,我妈给周易宁带了些特产,让我送过来。”   “哦,”唯筱往她的手里看了眼,打开门。“你进来吧。”   进屋后她看了眼时间,11:27。   她猜到什么,朝往餐桌走的人望过去。想了几秒,她没装,直白问出口。“陈雅婷,你是故意挑着这个时间点过来,然后方便顺道和周易宁一起吃个午饭吗?”   陈雅婷背对着她,唯筱看不到她的表情。   “把这些东西都放这吗?”她似乎没听到刚才那句话,自顾自问。   唯筱点了下头。“放这吧,待会周易宁回来再看要放哪。”   她嗯了声,视线在屋子里打量几眼。   唯筱捕捉到她的目光。“你是第一次来周易宁家?”   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应话。“我先走了。”   在她走到敞开的门口时,唯筱喊住她。“我和周易宁重新在一起了。”   陈雅婷往回看了她一眼。   唯筱也想到上次在周易宁办公室唬她那回事,笑了笑。“这次是真的。”   陈雅婷停住脚步,在进来这个房子以后第一次和她正面对上。“你们之前也在一起过,不也分手了?”   唯筱微微皱起了眉。“你想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陈雅婷其实一直以来都很讨厌唯筱身上的那股高傲气,但她也知道,她们那种人,从小养尊处优高人一等,家里有钱有势,所以一直以来很少和她对上。   但这一刻。   不知道是唯筱的话太过刺耳;还是因为那晚在西塘,她戳破她心底最深的那一面让她难堪;又或者是打心底里抵触像唯筱这种高高在上的人。   她反讽回去。“喜欢周易宁的人这么多,你为什么独独这么不待见我?”她了然般笑了笑。“是因为你也知道,我和其他的女生不一样。”   她站在原地,直直看向她。“唯筱,其实你知道。我和周易宁才是同一类人,你不是。所以你才会这么担心我有一天会抢走周易宁,不是吗?”   不是。   唯筱想说不是。   她只是单纯地看不惯陈雅婷。   看不惯她明明喜欢周易宁,却一直不挑破地和周易宁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也看不惯她总打着各种各样暗地里的名义接近周易宁,却偏偏要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   更看不惯她那一副将自己和周易宁划到一类,将她化到另一类的自以为是。   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嫉妒她目睹了周易宁一整个少年时期。   “你觉得你和其他女生对周易宁来说真的不一样吗?”唯筱笑。“虽然你们认识的早,但周易宁对你和对别的女生与众不同过吗?”   “陈雅婷,你只不过是家里住的离周易宁外婆家近了一点而已。”   唯筱没打住话。   她讨厌陈雅婷用在周易宁身上的自以为是。   如果不彻底解决掉这个麻烦,那她以后还会借外婆,借她妈无数次和周易宁拉近关系。尽管周易宁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同,但这还是很碍眼。   “你是不是很想看看这个房子。”唯筱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里走,陈雅婷没反抗。   两个人走到主卧停住。   唯筱靠在门边上,陈雅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房间里打量,向前再度迈了两步。   见状,唯筱倚在门边上轻笑了声。   陈雅婷回神般骤然转头朝她看过去,她眼神懒懒地落在那张床上,唇角向上勾,眼里没有一丝笑意。“你知道在这张床上周易宁对我说过什么吗?”   陈雅婷僵住,但视线又不受控地往那张大床看过去。   唯筱无声冷笑。   像是一场漫长且无言的博弈,她说得缓慢,字字清晰。“他说,恨不得死在我身上。”   话落,陈雅婷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开始泛白。   唯筱向前几步,彻底撕破陈雅婷的伪装。“其实你和巷子里的那些人一点区别也没有。他们污蔑周易宁父亲,孤立周易宁的时候,你不也站在人群里看戏,没站出来。如果说他们是主犯,那你就是帮凶。”   陈雅婷咬着唇,下唇被她咬得失了血色。   “我那天晚上可能说错了一点。”唯筱的声音极冷。“你可能确实是喜欢周易宁。但你真的是喜欢周易宁这个人吗?你讨厌巷子里的人,自己却长成了那些人的模样。你迫切地想要逃开那个巷子,但你逃不了。”一句接一句,陈雅婷站在原地,微微颤抖。“你或许喜欢周易宁,但你扪心自问,难道不是因为周易宁长成了你渴望的模样,所以才喜欢的吗?”   她没做到的,周易宁做到了。   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陈雅婷心上,仿佛利刃,将人最隐蔽不堪的心事挑破。   两人仿佛僵持住,直到指尖触到一抹湿润,陈雅婷才力竭地松开手。   她嘲讽地笑了声。“你以为你这幅自以为把人看透了的模样很了不起吗?”下唇被她咬得微微泛出血迹,但她丝毫没管。“你敢说要是周易宁长得肥头大耳,你会喜欢他?”   “我不会。”唯筱认真道。“如果他长得丑,我连认识都不会认识他。”   她知道陈雅婷什么意思。“我可以很坦承地承认这一点。我确实是因为他的脸喜欢上他的。但你这样问有意思吗?要是周易宁长得丑,你还会在他第一次进巷子的时候就记住他?”   陈雅婷不说话。   她知道她的反驳苍白又无力。   “陈雅婷,你连当着周易宁的面承认自己喜欢他都不敢,你压根没资格站在我面前和我争。”唯筱不想和她多说了。“没事的话就出去。另外,我希望你自己好好想想,别在周易宁这一课有主的歪脖子树上吊死。”   话落,她走出房间。   却在下一刻,顿在原地。   陈雅婷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门口的那个人时,整个人愣住。她握了握拳,又松开,一句话也没说地往外走。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   周易宁关上大门,门锁合上的声音在客厅里颤了两秒。   他转身看向还站在房门口的唯筱,静静看了一会,挑眉笑得轻佻,腔调意味深长。“我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第46章 你好   唯筱心里七上八下的那口气刚落回去又吊上来。   他!听!见!了!   思绪被拽入“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怎么办”的茫然里。   她装个没事人的样子走出来,东看看西看看,若无其事地边走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听见声音。”   周易宁没动,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话说得慢且别有意味,一字一顿尾音拉得极长。“别想转移话题。”   他索性就靠在鞋柜边上,整个人抱臂散漫,眼皮半撩不撩地朝她看,意味深长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恨不得死在你身上了’?”   那双上挑的单眼皮紧勾着她,唯筱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她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就没见过像他这么斤!斤!计!较的男人。   而且他又不是没说过荤话,没准以前就真的说过呢!   唯筱偏就不想如他意。   “怎么不说话?”周易宁笑,朝唯筱扬了扬眉。   唯筱惊讶回眸:“你不记得了?”   周易宁愣了一秒,似是没想到唯筱会回他这么一句,随即更加兴味了然地盯着她看,声线暧昧。“我应该记得什么?”   唯筱强装镇定,话说得似是而非。“就以前你说过的,你可能不记得了。”   她偷摸瞧他一眼,见他低头一副回想的模样,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听到声音。“我怎么说的?”   “?”她没听懂他什么意思,下意识反问。“什么怎么说的?”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过程和起因,当时具体是怎么说的?”   “……”   “比如说是做到一半的时候说的还是做完说的?”   “……”   “还有,我可不记得我在这个房子里,要过你。”   “……”   她刚才还说过是在这个房子说的吗?   唯筱顿在原地,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明所以的茫然里。   她不记得了。   脑子里只剩下轰轰的嗡嗡响。   但是。   这种话还能是什么时候说的!   明明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   偏偏门边上的人还在不要脸地继续。   “你倒是给我说明白一点,我到底是在主卧那张床上和你怎么了,才……”   唯筱逐渐恼羞成怒,但这句话又的的确确是自己说出口的,反驳都显得是自己胡搅蛮缠。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下一秒抬起往小腹上摸,她一脸难受实属无奈地看向周易宁拧眉打断他的话。“我胃痛,饿得受不了了。”   周易宁:“……”   他慢条斯理地上下点头。“行,先把你喂饱。”   他往厨房走,唯筱松下去的那口气还没呼完,越过她身边时,他倏地停住,耐人寻味地丢下一句。“再来给我详细说说,我怎么就,恨不得……死在你身上了。”   “……”   说话时的气息尽数洒在她耳廓,说话的人早已经离开,唯筱站在原地,脸颊克制不住地发烫。   是羞的。   也是气的。   她错了。   她真的错了。   她就不应该逞口舌之快。   紧接着,刚走进厨房的人又出来,拉着还站在原地的唯筱往厨房走。   “你干什么?”唯筱动了动,整个人处于一种烦躁到要爆炸的状态。   “怕你跑了。”周易宁拉紧,侧头看她。“马上就好了,不到十分钟。”他把她拉到流理台边上。“你就在这站着。”   唯筱:“……”   这件事确实是她没理,胡口乱说。那还不是因为他有这么多烂桃花,不然的话,她用得着说这么乱七八糟的话?!   “那句话是我瞎编的。”烹饪声里,唯筱的声音兀地在厨房里响起,带着点不情不愿,她置气般自暴自弃开口道。“你没说过都是我编的……”后边的“行了吧”还没说出来。   炒菜的人回头看她一眼,截了话。“我说过。”   唯筱未完的话就这样半路咽在喉咙里。   本来想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一顿乱说承认算了,却又因为他这句话打乱所有的腹稿。   他、说、过?   唯筱震惊地看着他的背影,那句话她就是为了气陈雅婷随口就来的,印象里他压根没有说过这样一句话。   又或者,难不成以前他真的说过?是她不记得了。   唯筱刚接受了这个设定,心里的小窃喜犹如气泡般腾腾向上冒,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面前的人关了火,脱了围裙,站回她面前。   她还没来得及收住脸上的笑,眼神纳闷地朝他看。周易宁俯身掀眸与她平视,眼里笑意晃荡,他伸手牵住她的手,凑到她耳畔浅笑道。“以前憋在心里没好意思说出来过,等我们下次在主卧做的时候我就说。”   “……”   下次、主卧、做、说?   做什么。   说什么。   一秒两秒三秒。   唯筱反应过来愣了一秒,随即气愤地推了他一把。   而且。   他还会没好意思???   她就没见过比他没脸没皮的人!   周易宁就像是忍不住了一样,整个人笑得颤抖。   他边笑边哄要被气死了的唯筱,手牵过去被甩开,再牵再被甩。他憋着笑用力拽住,语气仿佛是为了配合唯筱的无奈。“那我不说。”   这人就是故意的!!!   她作势要往外走,周易宁连忙拉住。“好好好,不逗你了。”他求饶似地道。“我不说话了。”   唯筱信他个鬼。   ……   两个人坐在餐桌上吃饭。   唯筱一言不发,无论周易宁说什么,她都不理。   周易宁再次败下阵来。“乖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伸脚碰了碰唯筱的脚。“你和我说说话。”   唯筱放下筷子,干脆借着这个机会拔了“假青梅”这根刺。“那你说说,你和陈雅婷到底什么关系。”她面无表情道。“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陈雅婷喜欢你。”   周易宁也跟着放下筷子,神色变正经,眉头因为无奈而微微皱起。“我确实知道。”   “但人家也没挑破,我也不好直接上去就说你别喜欢我。而且我和她压根没什么联系,唯一有点关系的就是我请了她妈照顾外婆。外婆这个事没办法,外婆不相信陌生人,陈家住在对面,我就只好请她妈看护。”周易宁解释完,再加了一句。“真的一点私下关系都没有。”   “是嘛?”唯筱阴阳怪气道。   周易宁又笑着叹气说了一句“真的”。   “那18年年初,你真的是和她一起回的西塘?”唯筱直直看着他。   周易宁瞬时对上她的眼。   两厢静默。   先前戏闹的气氛因为这个话题而消失殆尽。   碟子上的热气冒出来一小截,又消散在僵硬下来的氛围里。   半晌后,周易宁收敛起脸上的笑,拿起筷子给唯筱夹菜,缓慢说:“那个时候我心情不好,外婆病危住了院要做手术,陈雅婷她妈联系不上我,才让陈雅婷来找我。”   所以他说,上天一点儿也不曾眷顾他。   那一阵子,唯筱提分手,外婆病危的事接连砸在他身上。   他甚至来不及再和唯筱见上一面,就匆匆赶回西塘。等外婆的手术做完,确定脱离危险后,他再次回到京华时,唯筱就已经出了国。   周易宁没再说话,唯筱也陷入沉默。   那一阵子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他们俩心知肚明。   良久后,久到压在心底的陈年往事发酵般充斥所有。   寂静里响起唯筱的哽咽。“对不起。”喉咙像是被什么撕扯,堵塞得厉害。   在知道所有事情后,唯筱想过很多次,为什么当初的自己那么偏激,完全不肯听周易宁一点解释。   如果当初两个人没分手,现在她就不会因为异国他乡一个人搞出胃病,周易宁也不会失眠,两个人更不会阴差阳错分开一年多。   她更不敢想。   如果两个人真的因为18年的分手分道扬镳,没有19年的重逢和那一连串看似顺理成章却全是周易宁努力的结果的交集,那是不是两个人就真的成了彼此人生里的过路人。   唯筱的头愈发往下低,声音抽泣。“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你也不会——”   “我不会什么?”周易宁起身走到她身边,强硬地抬起她的头,拧眉擦了她脸上隐隐有扩大趋势的眼泪。“唯筱,你没错,犯不着说对不起,也不用哭。”   “我就在这,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周易宁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皱眉佯装出一副担心以后的模样。“多大点事你就哭成这样,以后要是结婚,那你不得哭条河出来。”   唯筱的抽泣声顿时止住,她撒气似地抽了下鼻子,拍他的肩膀。“说什么呢。”   周易宁见她没哭了,脸上笑了笑,开始不正经。“我倒是觉得分次手也挺好的,距离产生美,我看你现在就比以前更喜欢我了。”   “……”唯筱拿纸擦了擦脸,故意堵他。“那我们多分两次。”   周易宁拨弄她手指的手霎时顿住,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时又被气笑。“没良心的。”他接过她手里的纸,叹气似地笑。“那不行,再来几次我怕我这条老命受不住。”   擦干净她的脸,他捏了捏她的手指,笑得咧开唇角。“到时候你怕是要哭出个海来。”   唯筱哼了哼,没反驳他。   神色平静下来,她反握住他的手指。“为什么我生日那晚见到我,转身离开。”   两个人都明白,唯筱说的她生日那晚,是哪一晚。   周易宁挑眉朝她看,“什么你生日那晚?”   “你别装,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了,”唯筱脸色正经,补充一句。“在路灯下。”   他不说话,唯筱扯了扯他的手指。   良久之后,他的声音有些哑。   “怕你见到我不开心。”   第一句说出来了,接下来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为情地说出口。“那天是你生日,不想惹你不开心。”   他也没打算见她,远远瞧上一眼就行。   “那天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看到了,一个小盒子。”唯筱的声音有些生硬,像是在极力压制某种情绪。   周易宁朝她看。   那天他们俩隔得挺远,他没想到她竟然还看清了他手里有个盒子。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明明去曼彻斯特的时候,只是想在她生日的时候,远远陪着她。他没打算露面,却又在启程前,拿上了那个戒指。   那个不曾送出手的戒指。   一个寡淡毫无装饰的素圈戒指。   那会他把所有钱都砸在房子上了,手里能动的钱不多,本来是想着先买个普通的白金戒指求婚,等以后有钱了,再换。   只是没想到后来连送都没机会送出去。   时间一久,反倒像了一种执念。   最后干脆打着见面礼的幌子,把戒指送到了她手上,尽管不是以求婚的原因。   “我不记得了,”周易宁皱眉朝她望过去。“太久了,真不记得了。”   唯筱略有些失望地“哦”了声。   想到什么,她又抬眸,故意道。“你生日要什么礼物,我可不像某些人,跑去给人过生日不露面也不送礼物。”   周易宁被她的话逗笑。   他懒懒站起身。“那你怎么好意思问别人要什么礼物。”他拉着她的手往客厅走。“这种不应该用、心、准、备,然后再送个惊喜?”   说完,他还不忘给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走到沙发边上坐下,他似是觉得刚才的话没说对,补救道。“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你就送这个就行。”   唯筱二丈摸不着头脑。“你最喜欢什么?”   他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不满地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你说我最喜欢什么。”   “……”唯筱从他暗示极浓的眼神里反应过来,抽回手。“你做梦。”   不管做没做梦,周易宁的生日如期而至。   唯筱一大早就跑到“酒吧”和余方几个人一起准备,忙活一个上午,原本的疲惫在看到那个蛋糕时一扫而空。   她走近两步,难以置信地问。“这谁买的?”   黄毛自告奋勇站出来。“嘿嘿,嫂子我买的。怎么样?是不是不错,我让老板专门给我设计的。”   “……”黄毛浑身都散发着“快来夸我”的那股气息,唯筱将嘴里的话咽下去,点头生硬道。“嗯,很有创意。”   就是不知道周易宁看到这个蛋糕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他可能的表情,唯筱笑出声。   原先几个人是准备中午给他过,然后晚上唯筱和他单独过。   本来也这么说好了,结果那厮中途说中午公司有点事,军哥那边不放人。几个人只好又将时间改成晚上。   中午没空的周易宁正和易园在沉默里相对而坐。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周易宁放下筷子,出声打破沉默。   易园连忙抬头,“你就吃好了?才吃到一半呢。”似是觉得这个挽留不住他,她慌忙提起周易宁外婆。“你外婆最近还好吧?”   周易宁掀眸朝她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如果你真的关心外婆,为什么不回去看她。”   这些年,她一次也没回过西塘。若说前几年是担心被他缠上,那这几年呢。   易园拿着筷子的手微僵,随即又恢复正常。她抿了下唇,声音是一贯的轻柔。“是妈妈没照顾好你和外婆。”   周易宁见她这么模样,突然不知道自己和她在赌什么气。   他收回视线,如实道。“外婆这两年的身体很不好,虽然她没说,我也知道她想你。”说到这,他再次看向她,平缓的语调里带着点企盼。“如果不耽误事的话,你能不能抽个时间回去看看她。”   “最近你妹妹的感冒一直反反复复,你弟弟又……”易园踌躇地开口,似是很纠结。   周易宁突然笑了声,笑得没头没尾。   易园一副难办的神色抬头看向他,他知道她的意思,垂眸道。“没有时间就算了。”   易园说的妹妹是她和高成鹤生的,今年三岁。   母子两个人,唯一的维系好像也只剩下一个老人家。   周易宁拿起筷子继续吃,打算等易园吃好了就离开。   开了话头,易园不快不慢地和他说着小女儿的事。   周易宁偶尔附和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饭到尾声。   易园咬着唇,将一整顿饭下来犹豫未曾问出口的话说出来。“听阿衍说,你谈了个女朋友?”   周易宁嗯了声。   易园想到高衍的话,秀气的眉微皱。   她放下筷子,看向自己这个因为分离太久而显得陌生的儿子。“你们感情还好吧?”   话落,周易宁抬眸,扯着唇角没什么表情地笑了笑。“高衍和你说什么了?”   见他这么直白的戳破,易园有些尴尬。别的也不问了,直接劝和道。“宁宁,你别针对阿衍。”   这话说得更搞笑了。   周易宁是真的好奇高衍都是怎么在她面前编排他的,语气好笑地反问。“我怎么就针对他了?”   他懒洋洋地笑了笑,拿纸擦了下嘴。   易园习惯被人宠着,面对儿子这么夹刺带讽的话,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宁宁,你听妈妈的话,和阿衍好好相处好不好。”声音带着点恳求,她焦虑地看向他。“阿衍从小被人惯着,脾气是有点不好,你多让让他。”   周易宁听着这话只觉得刺耳。   高衍从小被惯着长大,现在她要他让着他。   那他呢。   就活该被人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一点关心也不配。   但父亲未去世前,他也是在父慈母爱下长大的。   可她作为妻子,在他父亲去世不到一年,甚至半年的时间里改嫁。   作为母亲,她在他十三岁那年用谎言欺骗他、还抛弃他。   这些年,他无数次想要亲口朝她问清楚,为什么她要将他像个人嫌狗憎的东西一样丢开。   他就不配在得到一声通知之后,再被自己亲妈抛开吗?   如果她好好和他说,他也不会不讲理地缠着她不放,不让她嫁;他可以一个人跟着外婆留在西塘;甚至可以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可她为什么就非要骗他,骗他说她会来接他,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最后一声招呼也不和他打,把他像个没人要的累赘一样丢给外婆。   明明答案显而易见,可他还是想要亲耳听到从她嘴里说出口,尽管这会刺得他鲜血淋漓。   周易宁垂眸坐在位置上一声不吭,神色有点冷。   易园放在桌下的手绞在一起,有些着急。“宁宁,你别总去抢阿衍的……”   周易宁倏然抬眸,眼里没什么温度,冷笑了声。“我抢?我抢他什么了?”   “妈妈不是这个意思。”易园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委婉道。“你如果不喜欢那女孩子,干嘛非要去招惹呢。”   “呵。”周易宁笑了,他真是挺好奇高衍到底是怎么和易园说的。“他和你说什么了?”   易园没说,一个劲地道。“宁宁,你别和阿衍争些没用的,他……”   “什么是没用的?”周易宁打断她的话。“挺搞笑的,是不是他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啊。我和我女朋友被你那儿子搞得分了一次手还不够,好不容易现在重新在一起了,他又要来插一脚?”   周易宁起身,易园连忙拉住他。   他看向自己胳膊上的手,眼神移向这个曾经也对着自己说过“你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买”的人,似是自言自语。“有时候我挺纳闷的,到底我是你生的还是他是你生的,你怎么就只信他不信我呢。”   话落,他拉开她的手,往外走。   易园拿上自己的东西去追他。“宁宁,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她边走边说。“今天你生日,妈妈给你带了礼物。”   “不用了。”他加快脚步往停车的地方走,易园逐渐被他甩在身后。   后视镜里的人影愈来愈小,周易宁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往回开。   回到华清园,客厅里的唯筱显然也是一怔。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有事?”她从沙发上回头,瞅见周易宁一副呆了的模样,她放下手机,往门口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周易宁拿下她的手抱住她。   “乖乖,我可不可以亲一下你。” 第47章 你好   唯筱哼了声,这货就是个精虫上脑的家伙。   “当然不可以!”她推开他,往回走,却被他带住手。   她往回看他。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走回他面前,语气放轻了些。“不开心?”   周易宁低声嗯了句。“所以想亲你。”   唯筱:“……”   唯筱扯了下他的衣服。“正经点。”   “我哪里不正经。”周易宁也学着她的样子扯了下她的衣服。“让不让亲。”   唯筱想了想,抬眸看他。“可以亲,”顿了下,她伸手抵住他俯身过来的唇,讨价还价道。“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两个只能要一个。”   周易宁在半路停住。   下一秒,他拿开她的手,在她的唇上轻咬了口。   “我只要你。”   两个人腻歪了一会,往酒吧走。   刚进门。“无情交际花,不是鸭,偷心的人渣~”伴随着口号,头顶上洋洋洒洒扬下一片彩絮。“欢迎花花——”   “我们交际花的排面呢,给爷摆出来!”   “everybody唱起来——”人群中不知道谁扬了一句。   话落,台子上丧尸三人组抱着吉他蹦蹦跳跳,底下的人围着周易宁一声高音“酒吧”,一声低音“交际花”地喊。   整个成了搞怪现场。   唯筱忍住没笑出声,周易宁倒是接受得坦然,仿佛对这群人稀奇古怪的闹腾习以为常。   他一只手牵着唯筱,一只手还朝身边的人肩膀拍去,嘴里说着“同喜”“同喜”“大家同喜”。   唯筱差点笑死。   周易宁嘴里的“同喜”在看到蛋糕的那一刹那停下来,唇角几近抽搐。   唯筱哈哈大笑,黄毛上前给他戴皇冠。蛋糕上画着一只立体的鸭,鸭掌举着一块小牌子,牌子上写着“只卖艺,不卖身鸭~”   周遭爆发出忍俊不禁的哄笑声。   “这哪个傻逼买的蛋糕?”   ……   黄毛踢了说话的人一脚,嘿嘿笑地上前邀功吹嘘,竖起一个大拇指。“哥,蛋糕怎么样,世上独一份。”   周易宁看他一眼,努力微笑,挤出两个字。“很、好。”   来的人都是和周易宁大学时期玩得好的。   丧尸三人组在台上把气氛打得火热,玩得好的几个人坐在一块。   江程见唯筱和周易宁重新在一起了,喝大了开始为唯筱愤愤不平地嚷嚷。“唯筱,要我是你,非得让周易宁这厮追个三年五载长长记性,看他还敢不敢甩人。”   张绘拿了一块蛋糕就往江程嘴里塞。“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呜呜呜,”江程囫囵吞枣地骂了几句张绘。   几个人又重新该玩游戏玩游戏,该打牌打牌。   周易宁在热闹声里笑着扯回那个被蒙混过关的话题,口吻随意。“说了当初是唯筱甩我,你们非不信。”他扯了扯唯筱的手,语气夹含抱怨地又笑说了一遍。“搞得好像是我渣男一样。”   几个人齐齐噤声一遍,随后不知是谁骂了卧槽。“唯筱真是你甩的周易宁?”   唯筱朝周易宁看了眼,点头。   余方冷呵一声。   其他人被震惊地说不出话。   紧接着,江程站起身,骂骂咧咧开口。“妈的你本来就是渣男,偷心人渣,老子妹妹到现在还一口一个易宁哥哥易宁哥哥。”   旁人因为这句哄笑出声。   “老子她亲哥,她喊我江程,喊周易宁一个外人喊易宁哥哥。”   “我他妈呕死你们知不知道。”   ……   周易宁在一旁勾唇浅笑,任由他们说。   一伙人在“酒吧”闹到凌晨,才七零八落地一一离开。   唯筱和周易宁走到最后。   她站在一边看他锁“酒吧”的门。“其实也没必要解释,你甩我我甩你都一样。”   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分手。   周易宁挑眉睨她一眼,嗯咯一声,站起身拉过她的手往外走,随口道。“就是不想让他们误会你。”   也不想让他们觉得。   唯筱是倒贴的那一个。   “而且,明明是你甩我,”周易宁笑哼了声,侧头瞥她一眼。“还不让我说?”   -   凌晨时分的京华,仍然不掩其繁华。   两个人走在人潮里。   周易宁想起什么白天的话,“我的礼物呢?”   霓虹照在两个人的身上。唯筱看了一眼他,又将视线投向人群。“在华清园放着呢。”   “你给我准备的什么?”他侧头看向她,将两个人十指交叉的手往自己的口袋里揣。   “一个……”想了想,心里臊得慌,她无赖道。“你看到就知道了。”   把唯筱送进京南园,周易宁回到华清园时,一眼就看到客厅茶几上的方盒子。   他轻笑了声,想到唯筱说起那个礼物时的扭捏模样,又笑了声。   没着急去拆,他回房先洗了个澡。在“酒吧”闹腾得太厉害,浑身都沾着一股奶油味和酒味。等洗完澡出来,时间将至一点。   夜晚的寂静充斥着整个屋子,安静得脚步声仿佛也有了回音。   周易宁拿了块毛巾边擦头发边往外走,将毛巾往旁边一放,他坐在沙发上,拿过茶几上的大方盒子。   还有点重。   盒子不小,拆开盖子,里面像是一本包着书的纸皮子。   纸皮字包得严实,周易宁找了一圈,顺着掀起的那一角往外撕,得以窥见礼物的一角。   像是书。   还是皮质的书。   他想到唯筱曾经打趣说的要给他买一本《般若波罗密经》,眉头微微皱起来。   心底多了几分紧张感。   周易宁将纸皮彻底撕开,他松了口气。   好歹不是《般若波罗密经》。   是一本相簿。   许是她专门定制的,封面只留了一行花式小字。   ——庆周易宁二十五岁生辰礼。   周易宁低笑了声。   翻开第一页。   看到是一本相簿时,他其实挺意外的。   至少他没有想到唯筱会给自己准备这样一个礼物。   而且相簿这个东西,在他十三岁之前习以为常,在他十三岁之后仿佛成了奢侈品。   没有人会想要将他每一年的模样记录下来,他也没有可以一起拍照的人。以致于相簿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在他的人生里出现过。   目光落在第一页,他原本想要继续往下翻的手顿住。   是一张老照片。   老到他自己都记不清是否真的拍过这张照。   老照片放大,清晰度并不高。   但也能从那像素不高的照片里,隐约看清那个抱着篮球意气风发的少年。   熟悉又陌生。   周易宁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从记忆里找到这张照片的背景。   十三岁那年年初,他父亲带他去京大篮球场打室外篮球。却也记得,这是他们父子俩最后一次一起打篮球。   在那不久,他父亲就发生了飞行事故。   手指在那张照片微微摩挲,他往后翻,第二页没有照片,却是几排小字。   /十三岁以前你有父亲;   十三岁以后你会有我。   我会牵着你的手,坐在春光乍泄的柳树下,站在盛夏蝉鸣的凉风里,躺在秋意盎然的枫叶上,走在大雪纷飞的冬日街头。   无前后,不回首。   至白头,不放手/   再往下翻。   是唯筱笑着回头的照片。   周家大木门、巷子里、巷子口的那棵樟树下、“酒吧”门口、油烟街上、京大校园、华清园、融知、小破公司……   地点遍及整个京华。   脑海里晃过一个画面,周易宁想起一个早晨。   唯筱走出“酒吧”老远,又从油烟街倒回来站在他面前。“周易宁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都走老远了还盯着人看,奇奇怪怪的。”   当时他插科打诨笑着说:“你好看。”   一页一页往下翻,全是笑着回头看向相机的唯筱,最后一页又是几排小字。   /人这一辈子就走一条路。   从出生走到死亡。   如果可以。   我希望我和你走的是同一条。   一日朝暮,一生白首/   朝即生,暮即死。   曾能相伴朝暮,将亦共度白首。   周易宁猛地合上相簿。   翻涌的情绪在体内上蹿下跳,先前洗澡压下去的酒味从胃里反冲上来,没有刺鼻和难受,全是心悸。胸腔里的心跳太快,情愫浓重得像是要把整个人掀翻。   他克制地轻闭上眼,脑海里尽是那些一晃而过的照片和字。握着相簿的手太过用力又倏地松开,心底压抑的那些情绪在这一刻野蛮生长,肆意又狂放。   他起身往房间走,换了身衣服出门。   街上远不见回来时的熙攘,寒风一带,甚至显得过分冷清。   周易宁走到京南园的门口,给唯筱打了个电话。   电话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先前那股生涩的冲动被手机里提示无人接听的电子音和刺骨的冷风渐渐抚平。   却又在下一刻被人反拨回来的电话铃声助长得前所未有的高涨。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汹涌的情愫,试图将它们隐藏在平静的嗓音下,却再一次在那人困倦的一声“喂”里轰然倒塌。   他张了张嘴,眼底欲念深沉,视线缥缈地落在虚无的夜色下。“我想卖身了。”   那边呼吸微滞,周易宁轻笑声。   他再次道。“乖乖,我想卖身了。”   ……   彼此的鼻息透过电流交错在一起,唯筱有一刻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因为发生得不切实际。   那个人说他在京南园门口。   她胡乱披上件羽绒服,步履匆匆往小区门口赶,却又在某一瞬间停住。   男人隔着小区门,笑意粲然地朝她看。   天色暗沉,白色的路灯灯光在小区门口投下两道纤长的身影。   两人静默站在原地对视,唯筱想起他的话。   他说:“不要你的钱,白给你嫖。”   手机响了一下,她慢了半拍低头看过去。   周易宁:【?】   她反应过来,走过去刷了门禁卡,将人带进来。   夜色朦胧,就连凛冽的冬风,在这一刻也像是某种情愫的催化剂。   周易宁落后她半步,伸手勾了勾她裸露的手,食指缠上她的无名指。   细小的惊颤顺着指尖往上迅速扩张,浑身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唯筱下意识将手握紧,反将他的手指攥得更紧。   分不清是深夜缭乱了理智,还是感性早已凌驾于深夜之上。   一路上,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旖旎情愫在这种无声的寂静里,由着那一点指尖,顺着经脉传遍五脏六腑,悄无声息又浓墨重彩地发了疯般充斥所有。   一前一后进了屋。   缠绕的手指不知何时成了十指交叉,周易宁的吻落在她的眼睫上,温热的触感将先前的寒凉驱逐。   唯筱松了他的手,勾上他的脖颈。   她凑上他的喉结,主动席卷在那浓重的情愫下,融于夜色,又被掩在夜色之下。   构筑一场虚无幻境。   行你我欢好。 第48章 你好   断断续续,一切结束时,天光已然有了微亮的趋势。   周易宁从浴室出来,躺到唯筱身边搂她,被她躲开。“我要睡觉。”   “我没想干什么。”   她扭回头,哦了一声,睡意充斥整个大脑,头顶上的人再次开口。“我很喜欢。”   “什么?”她闭着眼轻声问,下一秒又想抬头看他,被他按下,听到他近似呢喃的话。“礼物。”   两个人窝在床上。   想到第一页的照片,周易宁捏了捏她的软肉,不让她睡。“那张照片你哪来的。”   “哪张?”唯筱闭着眼睛开口,实在没力气再睁开。   “第一张,打篮球的那张。”   第一张……   唯筱的瞌睡微微散了些。   她抬头朝他看。“那是我07年寒假拍的,在京大。”   见到那张照片,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因为太久了,久到她的记忆都已经模糊。   07年年初寒假,唯筱在京大一个老师底下学钢琴。那个老师住在京大的家属院,故而那一阵子她每天都随唯凌往京大跑。   不记得那天到底是哪个日子,唯筱练完课时从老师家里出来,打算去办公室找唯凌。途径篮球场,也记不清当时是出于什么缘由拍了这么一张照片。   可能就是觉得好看,顺手就拍了。   前不久在家里翻到老手机,将从前的老照片导出来时,看到这张照片她又惊又喜。   那是周易宁十三岁时,留在她的世界里的痕迹。   那是不是代表,其实有些东西,的确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她知道周易宁对他的家庭讳莫如深。   可她也想让他知道,除了他父亲,他还有她。她会替代周易宁的父亲,在他十三岁那年,从他父亲的手里接过他的手。   用行动告诉他。   不是没有人在乎他的。   “照片太久了,那时候手机像素也不高,导出来再洗出来,好像看得不是太清楚。”唯筱闭着眼嘀咕了句。   睡意彻底盖过理智,唯筱半睡半醒,身边的人躺下又起身。   她推了他一把。“睡觉。”   “你先睡,我给你涂药。”周易宁放轻了声音,掀开被子将她的睡裙往上拉。   唯筱忙活了一天,想睁眼看他又掀不开眼皮。   耳边只隐约听得他一声轻笑。   “小小不小。”   “还真是不小。”   皮肤上触感温热,唯筱懒得管他。   下一瞬耳垂又被人咬了口,那人鼻息喷在她的耳廓处,又痒又热。   她躲了躲,周易宁箍住她。她听到他轻得几不可闻,自顾自地浅笑。“好像还越来越大了。”   -   两个人睡到中午,唯筱醒来时懵了两秒,看到时间,她低呼了声。“我上班迟到了。”   本来就是上一天休一天,再加之之前已经连着请过两次假,唯筱虽然面上不显,却也觉得自己不太守职。   她从床上坐起来,身体被旁边的人伸手揽回去,嗓音低哑。“给你请假了。”   她转头看向被自己吵醒的人。“今天一天都请了?”   “没,只给你请上午。”   唯筱呼了口气,“那你睡吧,我要去上班了。”   她起身往浴室走。   等收拾齐整出来后,床上只剩下凌乱的被子。   她往外走,周易宁睡眼惺忪地站在厨房里,瞧见她出来了,懒洋洋地朝餐桌一指。“在这等等,吃点东西再走。”   彻底弄完,周易宁的瞌睡也醒了。   他端着几片刚烤好的面包和一小碗汤粉出来。“明天休息打算干什么?”   “嗯,”唯筱想了想。“可能会回家一趟。”   “回家?”   “嗯。”   周易宁若有所思地沉默两秒,“你最近回家回得挺勤?”   唯筱嗯了一声,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比平常勤快。但也没办法,不回不太行。   想到这,她看了眼对面优哉游哉的人,叹气。   第二天,唯筱没一大早就往家里跑。   磨蹭到差不多下午四点,她才开车慢悠悠地回家。   到家时,旁边的车位正好进来。   章芝从车里下来,脸上全是诧异:“今天怎么回来了?”   “嗯?”唯筱关了自己的车门,看向章芝,有些抱怨似地开口。“不回来你也说,回来你也说。那我到底要不要回来?”   章芝忍着笑拍了她的手。“就你会说。”   “今天你爸有会,估计会晚回,你晚上想吃什么?”两个人一起上楼,她问唯筱,唯筱说了句都行。   “那我看看家里有什么菜。”章芝开了门,又想到什么一样,朝进门在换鞋的唯筱问。“过年想去东欧旅游吗?”   “旅游?”唯筱骤然抬眸朝她妈看过去。“过年为什么要去旅游。”   “怎么这么大反应,我就问问你。”章芝关了门,“我是想着今年一直在忙公司的事,都没陪你们俩出去旅游过,就问问你的意见。”   唯筱哦了一声,怕她妈真决定出去旅游,劝说道。“那也可以其他时间去呀,没必要大过年的往外跑。”   “你爸和你是有空,但我除了过年行程都满了。”   章芝进了厨房,唯筱心情不太高涨地跟上去。“爸怎么说?”   “你爸说都行。”章芝往冰箱里看了几眼,拿出两根茄子和一小袋牛肉。   唯筱接过袋子,开水解冻。“那要不你和爸去吧,我就不去了。”   “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在国内干嘛?”章芝往回看她。“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和扬子到处跑吗?怎么现在反倒静下来了。”   唯筱躲开她妈的视线,嘀咕道:“你们俩去,我一个电灯泡去干嘛。”   章芝没强求。“那可以我们一起在东欧过年,到时候你再回国或去哪玩,过年你一个人在家也不行呀。”   “不用这么折腾,我一个人在家就行。”唯筱怕她妈起疑。“大不了我去扬子家过年。”   这个话题没讨论出结果,让唯筱反而心急起来。   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饭,她装作不经意提起一嘴。“妈,你说一件事,我把人误会了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章芝细细道。“你做错了你就去道歉,你没做错就理直气壮要别人道歉。”   唯筱哦了一声。   章芝察觉她的神色,问起来。“怎么了?”   唯筱想到过年的事,也不遮着掩着将这些天回家献殷勤的目的直说出来。心里有点心虚,声音不由也变低了几分。“就那个周易宁的事,好像是有点误会。”   话落,章芝望她一眼,口吻淡淡。“是嘛?”俨然一副不太想往下继续提的模样。   话断了一会。   唯筱思绪断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讲下去。   章芝了然地看她一眼,放下筷子。“在一起多久了?”   唯筱抬眸,微微诧异得挑眉,立即不掩笑意地如实道:“一个月多一点点。”说完,她嬉笑地盯着章芝看。“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跟着放下筷子,想了想,将周易宁和她的事如实说出来。“所以也怪不得他。要是我,我估计恨不得……”说到这,她停住,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失格。   “妈,周易宁其实挺好的。之前是我让你们俩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影响,他真的挺不错的。”唯筱满脸真情实感。   章芝叹了口气。“小小,妈妈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之前的思量也都已经和你说过了,如果你已经考虑清楚,我和你爸只会支持你。”她喝了口水。“不管怎么样,你随时都可以回来找我和你爸。”   唯筱知道这一点。   “我是不想让你们俩误会周易宁,”唯筱嘀咕了句,意识到没说全,她又笑嘻嘻看向章芝。“也不想你们担心我。”   她努力保证道。“妈,你放心,周易宁真的很好。上次是我太偏激,所以才会这样的。”   章芝看着她这副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夸奖周易宁的语气,笑了声,随后又恢复成一副严肃模样。“听你这么说,周易宁那孩子确实……”   说到这,似乎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她改而道。“要是他有空的话,要不然今年过年你把他带回家来看看。”   唯筱没想到她妈一次性跳过中间种种步骤直接跳到最后一步,有些愣住。   “不太方便就算了。”章芝本来是想着那孩子好像也没什么亲人,就顺口一提。   唯筱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去问问他再给你和爸说。”说完,她又保证了一次。“真的,你一定也会觉得他很好的。”   “不着急,反正离过年也还有一个多月。”说完,章芝看到她那副护犊子的样子,轻轻娇嗔了声。“我就知道你这些天回来献殷勤没好事,也没见你这么护着我和你爸。”   “那你不是有我爸护着,我护什么呀,嘻嘻。”   事情超乎唯筱想象的顺利,她吃了饭,躺回自己房间。   林子扬在群里痛斥唯筱和邑桑的无情无义。   唯筱回了一个“你尽管说,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表情包。   群名早在唯筱告诉他们她和周易宁重新在一起时,被改成【孤寡青年林子扬】   扬子:【@小小不小@小小不小@小小不小】   扬子:【小视频】   扬子:【你家大帅逼当众示爱???】   小视频是上次周易宁在“酒吧”唱歌的那一段。   小小:【?】   小小:【这都好久了】   扬子:【你知道你家大帅逼出名了吗】   扬子:【无情交际花,不是鸭,偷心的人渣】   一一:【哈哈哈我也刷到了,这句话前几天在京大的告白墙上刷屏了】   唯筱忽然想起前天晚上。   她回了一句。【他其实挺鸭的】   扬子:【?】   一一:【?】   一一:【有情况】   扬子:【有情况】   唯筱还没来得及回,周易宁给她发了消息。   周易宁:【怎么当女朋友的,一天没见也不主动给你男、朋、友发个消息?】   她在群聊【孤寡青年林子扬】里发了一个“我要去谈甜甜的恋爱了”的表情包,准备给周易宁回消息。   还不等她发消息,那边又发过来。   周易宁:【要知道你男朋友现在是很抢手的】   周易宁:【你得多上点心】   唯筱简直能被他的不要脸无语到哽噎。   【您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周易宁:【网页分享】   唯筱点开来看,是邑桑刚才说过的京大告白墙的网页页面。   【报!!!17届计算机系前任校草现油烟街“酒吧”无情交际花最新恋情之女友大公开】   下面的跟楼全都是:   【对,就是我】   【?你们扒我】   【因为楼上两个人,偷心小人渣抱着我哄了我好久】   【鸭鸭是大家哒!!!】   【我左手一个交际花,右手一个小人渣,怀里还有一个鸭】   【歪楼了歪楼了】   【豆瓣已经有人扒出来啦,人正牌女友是邑桑好朋友】   因为简年的缘故,邑家将大多数消息封死了,但也没遮掩邑桑的身份。   随着简年退圈,邑桑这两个字在曾经也一时轰炸全网。   下面是几张唯筱和邑桑一起逛街的图。   还有周易宁和唯筱在油烟街上手拉手的图。   【绝了,京大有史以来最帅本科生和最帅研究生都被这两姐妹拿下了】   【日常柠檬精】   楼彻底歪了。   【我好酸】   【我好酸】   【我好酸】   ……   唯筱看完帖子,回到微信界面上,周易宁又发来两条消息。   周易宁:【你男朋友这么被人觊觎,你都没有一点危机意识】   周易宁:【都不知道把我抓牢一点】   唯筱和他瞎几把扯:【那我要怎么抓牢你呢】   周易宁委婉道:【比如黏着我一点】   唯筱给他发了一个“502强力胶”的表情包。   周易宁:【心已死】   唯筱哈哈笑出声。   笑声还没停,周易宁发来一条语音。   嗓音懒洋洋的,带着他一贯的漫不经心和不正经,故作恐吓。“你知不知道你男朋友生起气来是很可怕的。”   唯筱止不住地笑着打了一个字:【哦?】   像是挑衅。   紧接着那人又发过来一段两秒的语音。   语气比之先前微低,多了几分正经,又显得别有一番深意。“会让你哭。”   语音结束,唯筱的笑声也被止住。   这是在耍流氓吧?   这货又在耍流氓!   唯筱打字:【你不要脸】   周易宁:【?】   周易宁:【你想哪去了】   周易宁:【我是说站着哭,不是躺着哭】   周易宁:【你有颜色了】 第49章 你好   唯筱压下自己心口的躁动,咬牙回他:【你也有颜色了】   周易宁:【?】   唯筱:【绿色】   唯筱:【最迟今天晚上就有了】   周易宁:“……”   他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唯筱接通,但没说话。   周易宁轻笑地试探性喊了句,“乖乖?”   没人应。   “你还生起我的气来了,我都没生你的气。”周易宁笑着埋怨。“你倒是说说,你想怎么绿我。”   唯筱躺在床上,想到自己那些狐朋狗友,她慢悠悠道。“先去个会所,开个包年的VIP,点十二个鸭,一个月换一个。”似是觉得筹码不够,她又一字一句道。“专挑活好的,器大的,会说话的。”   周易宁哼笑了声。“你这不是专门按着我的标准来挑的么。”   唯筱:“?”   他还要脸吗!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刻意压低,略微拖着点语调,暗示性极强。“我都给你白嫖了你还不够,果然野花都是外边的香。”   唯筱真想给他发一个仙女无语的表情包。   她真是服了这人。“你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能,但我怕你会生我气。”说完,他一副贴心的语气。“为了你,我可以忍着。”   “……”   “说正经的。”周易宁的嗓音又变低了些。   唯筱尾音上翘地嗯了句。   他喑哑道:“是真的想你。”   唯筱没说话。   他轻滑了下喉结,“乖乖——”   “搬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   第二天,唯筱早上从家里回到京南园,下午就从京南园搬到了华清园。   唯筱松了安全带,朝驾驶座的人看过去。“你现在不要上班吗?”   “嗯。”周易宁拐进华清园的车库。“还好,忙的时候就过去,今天没什么事。”   唯筱哦了一声。   将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拿出来,周易宁拉上唯筱的手。   唯筱想到章芝的话,试探地问。“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你是要回西塘陪外婆还是……”说到这,她想到周易宁的母亲,换了一下说辞。“还是在京华过?”   这样问完,唯筱又觉得有些突兀。   周易宁还没表态,她急匆匆想要把他往家里人面前带,反像是逼着他去见家里人,给他施加压力去要他向她负责。   于是,她再次补充道。“我爸妈想趁着过年出国旅游。”   言下之意:所以你得告诉我你要怎么过,我才好决定要不要出国。   周易宁在听到她爸妈的那一瞬有一刹那的愣住,转瞬即逝。   他一时半会没说话。   唯筱偷偷用余光瞥了眼,人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她暗叹自己未免太心急。   等两个人进了屋,唯筱松手往前走想要将东西收拾出来,周易宁拉着她的手不放。   她回头。“怎么了?”   周易宁没说话,拉着她的手顺带轻轻俯身圈住她。须臾后,他仿若自言自语般开口。“乖乖,我好像有点配不上你。”   唯筱父亲是唯凌,京华大学的校长。   唯筱母亲是章芝,元芝药业的老总。   唯筱自己是华音的高材生,还是曼大的硕士,更别提从小到大,身边圈子里的人都是一群官几代富几代。   他想到余方昨天晚上和他说的话。   “反正唯筱家也不是一般的家庭,上网一搜都能把她爸妈爷爷奶奶搜出来的那种。而且我爸说她妈是个女强人,整个估计一母老虎,厉害死。”   唯筱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说这么一句话。   她扯了扯他的衣服,“怎么了?”   以往这种气氛,都是周易宁三言两语化解沉重。   唯筱手无足措地抬手轻抚了抚他的头,有些别扭地道。“你平时不是挺自恋的,干嘛突然这么煽情。”   周易宁低笑了声,掩下眼底欲念。   “就觉得你太好了。”好到明明可以拥有更好的选择,不该和他这种人在一起。   他想,他真的不是一个好人。   明知道比他好的,可以和唯筱门当户对的,配得上她的人有一大把,但他还是自私地想要把她圈在自己的这一方狭隘里。   有时候,甚至无法忍受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有一丁点染指她的想法。   可他也不想的。   过去无数次看不到希望时。   他也曾放弃过,也曾想过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分开。   但他失败了。   所以他只能绞尽脑汁地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拉近距离。   万幸,这一次。   上天终于眷顾了他一回。   “你今天有点奇怪。”唯筱小声嘀咕。“有点不像你。”   周易宁低低嗯了声,闷声道。“我可能需要你的安抚才能好起来。”   “……”   又开始不正经了。   唯筱推开他,轻瞪了他一眼。“安抚个头。”   周易宁坏笑,拉着她的手不放。   唯筱任由他拉着,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往里走。她走到主卧,站在门口瞧了瞧,又拐步去次卧,被周易宁拽住。   “我把我的东西搬到主卧了,”指腹在她掌心里勾了勾,他的嗓音变低几分。“我们住一间房。”   他直直望着她,似是在等她的答案。   唯筱有些受不住他偶尔那种灼热的视线,别开脸强装无事地哦了声。   闻言,周易宁笑意粲然地拉着她往里走。“这样另一间房可以改成书房。”   走进去,他将行李箱拉开,准备给唯筱收拾行李。边收拾边自言自语。“这个房子好像小了点,以后要是生了孩子,就不够住了。”   唯筱跟着他一起,抢先把自己的内衣物先收拾出来,随口道。“那到时候就不要书房了。”   周易宁怔了一秒,想到她顺其自然地说等有了孩子就不要书房的话,抿平的唇角微微上勾。他继续手里的动作,声线变得低沉了两分。“不行,我要。”   唯筱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确实,你有工作,有个书房比较好。”   一下子难办起来。   唯筱想事没说话,又听到旁边的人说。“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房,买套大一点的。”   现在京华房价越来越高,好一点地段的房子一平米十几万。买套大一点的,那最少也是一百五十平,按十万一平也要一千五百万。   唯筱摇头,表情变得严肃。“我觉得这房子大小正好,离我们上班的地方也近。要实在想要个书房,我们可以在阳台门边上划出一小格区域来办公。”   行李箱在地板上敞开,衣柜里男女的衣服交叉挂在一起。   周易宁转回身体,朝她看了一会儿后伸手,唯筱没动。   他自己走过去俯身抵在她肩上,保持这个动作半晌不动。唯筱推了推他,周易宁才沉声说了句。“乖乖,你怎么这么好。”   好到让他一刻都不想放开。   唯筱的手改而抚上他的背,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   许久后,她轻声小心翼翼地开口。“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不然的话,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   周易宁不语,良久后埋在她脖颈处嗯了声。   鼻尖在她的颈侧轻刮,声音低沉。“知道我为什么想要书房吗?”   唯筱疑惑地朝他看。   周易宁顿了顿,倏地无赖笑了声,像是变了个人,凑在她耳畔耳语,语气暧昧又轻挑。“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答应过我,在书房做一次。”   “……”   耳垂被他顶着咬了口,先前那个抱着她不说话的人消失不见,笑声无耻至极。“要是在阳台边上,你会害羞。”   “……”   这个以前,还是两年前。   更别提,当初他还是怎么缠着她要她答应他的。   她往后退,声音变重几分。“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混蛋给她说什么。   周易宁箍住她,没让她看自己,语气很低,像是胡搅蛮缠的小孩。“就这个事。”   “……”   耳朵被他咬得又热又痒。   唯筱顺着他转移话题,佯装气恼地拍了下他。“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干净的东西。”   周易宁声线愈发缱绻。“你的意思是不会害羞?”   做就做。   这种问题,要她怎!么!回!答!   她羞愤地扭开头,抿唇不言。   周易宁的吻从她的脖颈往上落,最后贴着她的耳廓又问了一遍。“真不会?”   唯筱躲过脸,打定主意不回他。   她不说话,周易宁反倒越发来劲。“晚上试试。”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羞耻的位置,这一晚的周易宁像是失了禁锢一般,下手毫不留情。   像是未经驯化的野兽,凭借着最原始的本能和欲望,肆意又占据着绝对的力量。   唯筱的轻挠和呜咽反倒成了他的助兴,滋长他的渴望。   深夜漫长,萎靡旖旎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将两人坠入幻境。   她侧过头,在玻璃的倒映里看见自己,又仿佛透过那层玻璃,看见了那晚独自坐在阳台孤寂淡漠的男人。   唯筱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记得最后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只记得彻底昏睡过去之前,那人轻吻着自己的眼角,腰上的手掐得她极紧,耳畔那声喑哑又克制的“你是我的”。   还有那句坚定沉重得近似于承诺的话。   “乖乖,我会对你好,不会让你后悔的。”   彻底醒来时,堪堪早晨六点。   唯筱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随即伸手掐了把旁边那人的腰。   有点硬,唯筱还没把人掐醒反倒先把自己的手累坏。   “怎么了?”周易宁闭着眼将唯筱往自己怀里拉。   唯筱有些恼怒地瞪他,他还有脸问自己怎么了?   他睁眼看到她气坏了的模样,憋着笑,将她搂紧了些,戏谑道。“明明昨晚把你弄得舒服了,你现在是想翻脸不认人?”   “……”唯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不看他。   “不舒服?”   唯筱生气地直接转回来瞪他。“你能不能不要说了。”   周易宁轻哼了声。“那你嫖完不给我点反馈意见,我就没有进步。”说到这,他意味深长地朝某人望了眼。“没有进步,某人就会威胁我要去外边找鸭。”   “……”   唯筱打定主意不说话,周易宁却像是和她较上了劲一样,非逼着她破罐子破摔地说了句“舒服”,才细细地笑了声放过她。   等起床上班时,唯筱站在浴室,先前那股羞愤好不容易压下去,又咬牙切齿大声喊了句周易宁。   见到人过来,她指着自己的脖颈,置气道。“我不是让你不要留痕迹在脖子上吗?难道你让我在室内也戴围巾?”   周易宁盯着看了一会,明明笑得不怀好意又装出来一副好心提建议的模样。“要不今天毛衣穿高领的?”   唯筱瞪了他一眼。   昨天她明明都和他说了不准留痕迹,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反手就不干人事!   周易宁看到她生气的样子,笑得开怀,想要搂她又被她推开。   他笑了声,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衣领,指着自己的脖子,语气讨价还价,偏生手还拽着她的手往那些红痕上摸。“那你不也给我留了,扯平?”   唯筱的视线落在那些红痕上,有些滞住不敢信。   “忘了?”周易宁挑眉。说完就一副要给她好好回忆一下的表情,唯筱连忙别开头,不甘不愿吐出两个字。“扯平。”   觉得她这副受辱了的样子搞笑,周易宁轻哼一声。“我的痕迹还比你颜色深呢,我都没说什么。”   唯筱咳了句。   见她没回话,他懒懒靠在门边上,彻底放开。“而且你还抓了我,我都没说痛。”   他作势还要把衣服脱了给她看,唯筱忍无可忍。“那你不也咬了我。”似是觉得不够,她一字一句道。“不仅咬我,还舔我。”   周易宁的眼神直勾勾地抓着她的脸,他轻滚了下喉结。   视线往下,不知落到了哪一处。他轻笑声,唇角一帧一帧地向上弯,眉眼轻佻,整个人都仿佛带着一股欲。“我舔你哪了?”   “周易宁——”唯筱直接拿过旁边的毛巾扔他身上。她推开他往外走,擦肩而过骂了句。“你混蛋。”   周易宁笑着叹了口气,将毛巾拿下来,重新挂回栏杆上。   眼里笑意变淡,他仍旧弯着唇角,转身跟上唯筱。   他确实是挺混蛋的。   唯筱越想越气,气得连路也不想走,站在原地,瞪后边优哉游哉跟上来的人。   周易宁眉眼微垂,唇角依旧向上扬。   瞧见人没走还瞪着他,他扬眉似是在问她怎么了,反应过来后拉过她往餐桌走,佯装无奈。“昨天晚上还说爱我,今天就骂我混蛋,你变心得还挺快。”   “你再说——”   唯筱狠狠拍了他一下。   昨晚是她想说的吗!!!   还不是他逼她说的!!!   唯筱甩开他的手,置气地拉开椅子,拉到一半又顿住,回头看向他。   “怎么了?”周易宁瞧她见过来,不解地微挑起眉。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声音像是受了气一样憋屈,又透着一股别扭,扬高音调反问。“你怎么了?”   从昨天下午就开始不对劲。   平日里这人是挺不要脸的,但也没不要脸到那种地步。   可昨晚再加上今天早晨。   他就像是一只毫无顾忌,也毫不掩饰的,将没脸没皮阐述得直白又淋漓尽致的狐狸。也许这本就是他的本质,平日里只不过多加压制,将那股欲封印在和颜悦色的皮囊之下。   极度,不要脸。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唯筱小心翼翼地问,眉头因为担忧而微微蹙起。   她放下筷子,走到周易宁身边,手推了下他的肩,再次催促问了一遍。“你到底怎么了?”   周易宁往椅背上靠着笑:“我能怎么了?”   唯筱不信,固执地非要一个答案。   气氛胶着在这个点上,一时谁也没说话。   两人的视线无声对上,周易宁先败下阵。   他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拉过她圈过她的腰。“那你觉得我怎么了?”   唯筱不说话,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气氛沉默下来。   良久后,他埋在她的腰腹上,语气带着点笑,分不清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像是自嘲:“可能是怕你不要我吧。” 第50章 你好   “可能是怕你不要我。”   说到底,还是心魔作祟。   他习惯了别人先松开他的手,但也害怕再次成为被抛下的那个。   所以总想做些什么,总觉得再做些什么,自己就可以被攥得更紧些。   他曾无数次想。   如果07年的他蛮横不讲理地缠着他父亲让他爸换航班,也许他爸就不会死;   如果07年他保护到了易园,或者不让她回西塘,也许她就不会抛下他;   如果18年他赶在外婆病危前和唯筱解释清楚,那她也不会说出国就出国。   也许,他们俩就不会分手。   也许是将那句最难的说出口了,余下的,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言齿。   周易宁圈着她的腰,声音顺着她的腰腹,微颤地传到她的耳廓里,像是开玩笑的话。   “乖乖,你不会真的要去找别的鸭子,不要我吧。”   气氛并没有因为他这句打趣的话而显得好转。   室内恒温,冬日里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人的身上,洒在地板上,也显得有了微许温度。   唯筱知道周易宁不是在说笑。   也知道他对他妈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却不知道,他已经耿怀至此。   她张了张嘴,却笨拙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自己心里的压抑。   “要不我们结婚吧,结婚了你会不会更有安全感一点。”唯筱心里闷着事,嘴里将心里打量的想法脱口而出。她索性没管这么多,手掌下的脑袋微僵了一秒,又在她腰腹上蹭了蹭。   唯筱嘴笨地再次强调了一遍。“反正我不会不要你的。”   怀里响起一声闷笑。   她低头看过去,周易宁转了个身,拉着她岔开腿坐在他身上,依旧把她抱在怀里。“怎么搞得我好像真是朵花一样。”   语气轻快了点,将气氛里的那股莫名的情愫消散了些。   唯筱嘟囔了句。“你本来就是花,交际花。”   “那也是你一个人的花。”周易宁不正经地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随后往后退了些。“婚是要结的,”他直勾勾盯着她,眼底深邃,神色变端正。“但得让你男人来求你嫁给他。”   求他的乖乖,屈尊降贵,嫁他。   气氛在两人对视里产生质变。   周易宁没忍住笑出声,摸了摸唯筱的脸,拉扯着调子故意逗她。“哪有你这样上杆子求嫁的。”   唯筱心里想着事,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   他拽住她,脸上的笑变得正经又庄重,将她按在怀里,嗓音是他一贯的散漫,在此时却显得无比正式。“放心,你男人一定会满足你这个愿望的。”   -   时间还早,路也不远,两个人索性走路往京大去。   唯筱的手被他握着放在他的口袋里,她不知道周易宁为什么突然这么没安全感。   或许他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从未表现出来。   但唯筱不想。   他合该是那个坐在台上肆意享受别人目光,遇见女生告白认真又敷衍地说自己是同性恋的人。   他理应是耀眼而意气风发,被人簇拥着的。   而不是这般患得患失。   唯筱想到昨天自己说起过年的事,她侧头朝他望过去,随口问。“外婆最近还好吗?”   “嗯,”周易宁望着前方没侧头看她,像是也在想事。“护工说还是老样子,睡的时间长,醒的时间少。”   她哦了一声,又试探问。“最近你妈找你了?”   周易宁侧头看她。   她躲开视线,“看什么?”   周易宁摇头,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时间还早,京大后门没什么人。   拐过街角,有几辆卖鸡蛋灌饼和荷叶饼的小推车停在路口,车前站着几个淅淅落落的学生。   “没找。”周易宁说。   唯筱想不通了,眼见着要走到京大后门了,她皱眉又问。“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我爸妈什么了?”   口袋里勾她指尖玩弄的手指略微停顿了一下。   唯筱停下步子,表情瞬间严肃。“说什么了?”   周易宁也跟着站定,看她一眼又试图拉着她继续走。“没说什么。”   她不信。   她拽着他再次停下。“是不是说我妈坏话了?”   她爸这人在官场浸淫久了,谁也挑不出错。那就只剩下她妈了。   见唯筱这样一副严肃又不问清楚不放手的架势,惯会说话的周易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唯筱见状有些发急。“你别听他们乱说,我妈平时在外边看着很严苛,其实人很好的。她也很喜……”后边的话没说出来,周易宁喊了声她的名字。   她咽下嘴里的话,等他说。   “没有人说阿姨的坏话,是我……”   是他本来就配不上她。   唯筱见他说了几个字又不说了,心里越发焦急。   她从他口袋里抽出手,捧上垂眸的周易宁,让他看向自己。“你别被外边说我妈的那些话吓到了,我妈其实人很好,而且她和我爸都很喜欢你,”说完,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又加了一句。“真的。”   周易宁微微勾着唇想笑一笑安抚她。   唯筱忙不迭又道。“我妈前天还说让我今年过年把你带回去,所以昨天我才那样问你的。”   这一次,周易宁惊在原地。   说到这,唯筱又有些别扭。   周易宁这货惯会打趣人,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迫不及待想把他往家里带,不知道又会怎么在口头上逗她。   她思索一秒,将脸上的情绪压下去,故作无所谓道。“当然,要是你不愿意,那……”后面的“就算了”三个字被手上的痛给咽回肚子里。   她抬眸看向出神的周易宁,反握住他的手,认真安抚道。“你想的那些,都不会发生。”   无论他在想什么,都不会发生。   被他骤然望过来的目光盯久了,唯筱有些无所适从。   她松了手想抽回来,那人不放。   被看得耳根子产生烫意,而且还是在校门口,唯筱生怕这厮直接干出点什么。她左右望了望,假装看了眼时间,啊了一声,“要迟到了。”说完,那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急急忙忙从他手里接过她的包往融知跑,边跑边朝他挥手。“我来不及了,走啦。”   周易宁看着那个跑出一截路,还时不时回头的人,勾唇笑了笑。   拿出手机叮嘱了她几句,他又发了一句。   【好像知道为什么阿姨叫你乖乖了】   不是叫久了希望她可以变乖些。   而是。   她本来就乖。   唯筱看到这句话莫名其妙,回了一个问号。   那边又发来一句。   【你怎么这么乖】   唯筱习惯了他不要脸,时不时的自恋,有点受不了他突然这么甜齁。   周易宁想到她刚才那个笨拙又强行想要安慰他的模样,正打算逗一逗她,手机里插进来电。   脸上的笑意减淡,他往回走,接通电话。   “宁宁?”   周易宁嗯了一声,知道她打电话是为什么,他直截了当低声道。“不用了,我不过去。”   自那天他生日后,易园仿佛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对他的欠缺,这几天连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关心”。   “你高叔叔知道你以后,也一直说让你来家里坐坐,我们一家人聚聚。”易园那边有点吵,“茹茹,再喝点牛奶。”小女孩挣扎地抗拒,大喊要爸爸。   周易宁敛眸没说话,易园笑了笑,说起小女儿时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欢喜。“你还没见过你妹妹吧,这次正好来见见。”   周易宁抬头望了眼天,白茫茫一片,一丝蓝也见不到。   他垂下眼眸。“没什么好见的。”   “宁宁,”易园许是走到了僻静处,安静不少。“妈妈知道以前没照顾好你和外婆。”她有些着急,“现在你高叔叔也接受你了,阿衍那边我也和他说清楚了,妈妈想……”   “不用,”周易宁打断她。“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不用管我,外婆我也会自己照顾好。”   那边再次吵闹起来,小女孩哭着喊着妈妈的声音透过电流传到手机另一头。易园抱着小女孩哄了几声,记起电话还没挂断,急急忙忙朝电话说了一句“妈妈下次给你打电话”后匆匆就切断。   周易宁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嘟”声没什么反应。   唯筱给他发了微信。   【那你过年去不去见我爸妈,我爸妈还等着我给回信呢。撇嘴.jpg】   周易宁重新笑了笑,打字。   【去】   唯筱没来得及回消息,从洗手间回来,才看到他发过来的消息。   指尖在屏幕上踌躇许久,她拐弯抹角又絮絮叨叨打了七八排字。又觉不对,来回删减又补充,最后只剩下一行。   【我要不要去见见你妈呀?】   唯筱不知道周易宁和他妈现在关系如何,但都到了见家长的地步,总不好他见了她爸妈,她不见吧?   那边回得很快。   【不用,见过外婆就行】   唯筱没多问,回了一句好。   两个人最后商定,20年的新年,大年三十先去她家拜访她爸妈,吃团年饭。然后赶初一的航班回西塘陪外婆过年。   但事情就是这样,计划似乎永远都赶不上变化,总会在我们千方百计规划好所有,静静等待那一天的来临时,给你横生枝节。   周易宁接到陈雅婷她妈的电话时,两个人刚吃过饭从何叔的店里出来。   那是小年刚过去的第二天。   两个人匆忙买了最近的一趟可以转车回西塘的航班,周易宁给易园打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陈雅婷妈妈说,外婆心梗复发。 第51章 你好   还有一句。   “医生让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不言而喻。   直到上飞机前,周易宁给易园连续打了二十多个电话,从最开始的无人接听演变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唯筱担忧地握住他微颤的手。   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他几句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无法感同身受的情况下,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又无力。   周易宁轻轻笑了笑,反握住她的手。“我没事。”   他们从京华飞荆安市,再从荆安坐高铁到西塘。   两人刚从荆安下了飞机,周易宁接到了陈雅婷她妈的电话。   唯筱刚买好从机场到高铁站的地铁票,回来就见到周易宁垂眸,什么表情也没有地站在原地。   冷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反衬得白得反光。手机被用力攥在掌心里,腾起的青筋在白皙的手背上纹路分明。   听见动静,他扭头过来看到唯筱,扯着唇角笑了下。   他想喊一声她的名字,喉咙里却卡涩得厉害,努力咽了几次,喉结刮着生疼,他依旧弯着唇。“外婆没抢救过来。”   机场的地铁口人不是很多,地方却很大,显得极为空旷。   地铁驶进隧道,唯有的几个人往地铁上涌。嘀嘀声响起,门被关上,整个楼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从手机里传过来的声音,也仿佛顺着地铁的隧道,有了回声。   “宁宁啊,我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你咋没接啊,你外婆、走了、医生没救过来,你回来了没有啊——”   周易宁再次把手机抬到耳朵边,垂眸淡声道。“陈姨,我马上到西塘了,麻烦你先帮我守一会。”   头顶上的白炽光刺眼而亮堂。   像是要将底下的人照得无处可躲,将所有掩在风平浪静下的那些奋力压抑的情愫抽丝剥茧地撕开,晾在这明晃的灯光下。   不给人一点儿躲藏的地方。   唯筱站在他边上,周易宁嗯了声,挂断电话。   他朝她看过来,扯着唇角努力笑了下,嗓音沙哑,语气却温和。“不用着急,反正也赶不上了。”   那句磕磕绊绊的“你外婆走了,医生没救过来”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离第一个电话的时间不到三小时。   从被告知外婆犯了心梗,到被通知外婆去世。   整件事来得防不胜防。   没有一点儿征兆,甚至在昨天晚上,两个人才和老人家通过视频,说好大年初一回家陪她过年。   老太太还欣慰地多说了几句。   唯筱别开视线,脑海里浮现出老人家的模样,眼底发热,鼻尖泛起莫名的酸。眼睛一眨,泪珠从下眼睑滑到脸上。   她慌忙抬手擦了下自己的脸,越擦越多,最后像忍不住了一样,她连忙转过身背对周易宁。   亲人离世,那股名为悲痛的情绪无召自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   一切本来都好好的。   上一次回西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昨天晚上,老人家还难得好精神地催促他们俩要抓紧生小孩,说他们年纪都不小了。   怎么人就去世了。   怎么就说没就没了。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心脏像是被人捻住又松开,那股冷气顺着血管在体内上蹿下跳,凉得人五脏六腑都是冰寒。   她低下头,眼泪越擦越多。   周易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将她按在自己怀里。   他轻滚的喉结擦在她的额头上,唯筱好像听到他压抑下的吞咽声。“没事的,早晚有这一天的,外婆自己也想到了,所以才不肯离开西塘。”   话像是说给她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生老病死,很正常的。”   “外婆走了也挺好,她自己估计也受不了了,总和我说医院住着难受。”   ……   说到最后。   他圈住她,平静的语气下极力压抑着某种情愫,语调显得扭曲。“乖乖,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坏啊。”   因为太坏。   所以不配拥有一个家人。   不是生离。   就是死别。   这是周易宁第二次问她,他是不是很坏。   “不是的。”唯筱努力眨眼,想把眼眶里的眼泪流完,嗓音变了调,眼泪就和话一样,再也憋不住。“你很好,你一直一直都很好。”   她抬手圈住周易宁,不断用力将他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让她的话看起来更有力量。   她知道他很难受,难受到怎么也不该是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也不会安慰他,因为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过去就过去。   在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遥远而无力。   “我没事。”周易宁垂眸伸手替她擦了脸上的泪。   也许是早就料到了一天,又或者是早就习惯了这种“告别”,只是有点遗憾,遗憾在外婆去世前,没有陪在她身边,至少让她感受一下家人的温暖,也不用离开得这么孤单。   “没事,我们先回西塘。”周易宁拉住唯筱的手,“外婆还等着我们。”   晚上七点多,两人到达外婆所在的私人医院。   陈雅婷妈妈和护工站在医院门口等。   两人见周易宁来了,涌上来一个劲地说。   长途奔波后,整个人其实并不舒服。   唯筱见她们俩争先恐后的模样,拧眉想出声提醒,周易宁先开了口。“没事。”   他安抚性地朝她们笑了笑。“你们别急,一个一个说。”   护工望了眼陈雅婷妈妈,皱着眉抿唇上前说明情况。“大姐本来一直都好好的,昨天晚上还和你打过电话的,这你是知道的。今天中午刚吃完饭,本来是要午睡,她说睡不着,难得白天有点精神,让我按个电视看看。我就给她随便按了个,就和平常一样,什么事也没有,但等我从外边打了热水回来,大姐就躺在床上喘不过气,我就喊了医生过来,然后就……”   然后就去世了。   周易宁的脚步迟钝了一下,侧头拧眉朝护工看过去。“是看电视的时候出了事?”   “是的,”护工连忙一五一十把医生说的话转告出来,语气也带上哭诉。“医生说大姐是受了刺激,突发性心梗,但今天也没人来看过大姐,你问陈姐,就什么都没做,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陈雅婷妈妈也焦急地开了口。“是的,之前医生就告诉过我们注意事项,我们一直都是按照着医生说的话来的。昨天医生也来看过情况,也是说没什么事。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就换了个说法。”   唯筱听着她们的话,想问清楚。又看了眼周易宁,最后站在一边只握紧周易宁的手,还是没插话进去。   周易宁垂眸想了两秒,神色淡淡地朝两人望过去。“看的什么电视?”   因为老人家已经去世,所以已经转到了太平间,病房被收拾了出来。   护工将周易宁带到病房,调了那个频道,是普通的卫视频道。   “中午那个点没有什么连续剧,都是一些新闻,我就随便给大姐找了个。”   周易宁看了眼,是青槐卫视。   “我没有别的意思。待会晚些时候我会把你们的薪水结给你们,今天下午的事谢谢。”他微微笑了笑,“没事的话你们就先回去吧。”   护工在医院见惯了这种生离死别,松了口气说了几句转身就走了。   陈雅婷妈妈走之前,安慰了几声周易宁,又支支吾吾停下。   “陈姨,还有什么事吗?”   她点头,似是不知道该怎么问,面上有些难办。“宁宁啊,你联系联系你妈吧,我看姐走之前一直喊囡囡囡囡的,”说不下去,她拐弯抹角道。“好歹让你妈回来送一程。”   周易宁怔了一秒,淡声应了下来。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俩。   电视机里还在播放青槐卫视的频道。   -   监控室里。   “对,就下午十二点半到三点之间的监控,病房1216。”   摄像头在床头正上方,正好对准了门口和电视机。   保安把监控调了出来,没让拷走,只准在监控室里看完。   前面和护工她们说的对得上,周易宁直接将进度条拉到外婆发病那一段,再往前推了一点,把电视机的画面放大。   是新闻,一点儿奇怪的地方也没有。   唯筱继续往下按,周易宁颓丧地往椅背靠过去,余光瞥到唯筱的电脑上突然喊了句等一下。他退了两秒,鼠标落在那个记者采访的普通人身上。   唯筱跟着望过去。   是青槐的一个幼儿益智主题乐园。   被采访者是一个长得很年轻的女人,身上还抱着个小女孩。   她皱眉看向周易宁,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他敛眸自嘲地勾唇笑了下,朝唯筱摸了摸头,动作极快地起身。“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心口像是被人用外力炸开,残留的火星在体内上窜下跳。   那个年轻女人是易园。 第52章 你好   陈姨口中说的外婆在走之前还一直喊囡囡,是至死都还是想要自己女儿来看看她吗?   还是说,是因为在临死前看见了自己多年了无音信的女儿。   周易宁往外边走,太阳穴因为极大的刺激而一突一突地跳得厉害。   有些东西,在此刻已经极为明了。   暴虐的因子掩在皮肤之下肆意纵横,周易宁只觉得这一切来得可笑又荒唐。   监控室外没什么人。   手机里的“嘟嘟”声在这种寂静下被无限放大,像是在焦灼着人的理智,等待一场爆发。   记不清多少声后,电话被人接起。   那边的人愉快地喂了一声。“宁宁,我刚想给你打个电话过去,今天下午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周易宁没插话,等她说完,毫无铺垫直接道。“外婆死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炸-弹,顺着电流往两边引火,嘭的一声将两边的人同时点燃。   那边没了声音。   周易宁掀唇冷笑了声。“今天下午你在青槐市陪你女儿玩游戏是吗?你知道外婆是怎么死的吗?”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甚至在这种诡异的平静里还带了点笑。   “她是被你刺激死的。”他没等易园说知不知道,“外婆本来一直都好好的,只要好好养着,就会没事。但她在电视里看见了你,刺激得心梗复发,没抢救过来。”他越说越镇静,心底的那股无名火将他一下子燃烧殆尽,声音愈发字正腔圆。“易园,你害死了你妈,你会有一点愧疚吗?”   你会愧疚这么多年对自己母亲的不闻不问,未曾尽到一丝的赡养。   你会愧疚自己带着女儿开心地上电视,而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你这种人,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透过手机传到周易宁的耳廓里,还有几句零碎的“不是的”,“我不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靠在墙壁上,抬头看向刺眼的白炽光,周遭的光晕有一瞬无限放大而笼罩住他所有的视线。   那边又响起几声喂,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宁宁吗?你和你妈说什么了?”   “喂?”   周易宁把电话挂了。   整个人一下子失了力地靠在墙壁上,轻闭上眼睛。   他知道这完全就是个巧合。   谁也预料不到易园上一次电视,就正好被外婆看到。   可,归根到底,也还是因为易园,不是吗。   不然的话,至于让外婆见到她,就刺激得心梗复发。   他给易园发了一条短信。   -   太平间这一楼和别的楼层没什么两样。   两人推了门,外婆躺在一张床上,白布盖过身体。   周易宁将白布掀起一角,露出外婆年迈苍老布满皱纹的脸、蜡黄而毫无一点血色。   唯筱站在一边,想到刚才在监控里小女孩说自己名字叫高茹茹的那个画面,再看到上次还在欣慰地朝她点头的老人如今毫无生气地躺在这,心口发闷。   闷得酸胀。   旁边的人似是出了神。   唯筱反握紧他的手。   她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什么情绪,朝周易宁扯着笑。“我在外边等你。”   周易宁迟钝地看了眼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静立良久,手机铃声不断地响,周易宁把它挂断,关了机。   而后抬头,看向这个自己自从十三岁起就相依为命的人。   其实也算不上相依为命。   老人家自小生活在乡镇,这一辈子也没离开过西塘。   周易宁其实和她也没什么话题,大多也只是围绕着一些零碎的小事,比如这次又考第一名了,又比如这两天天冷了,要多穿一件衣服。   但这些年,至少在周易宁上大学、老人家身体不好前,两个人一直都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也是彼此仅剩的亲人。   他想到陈雅婷她妈临走前的话。   其实在易园刚走的那一年里,应该是07年年末到08年,她偶尔也会朝家里给个电话,说一说情况。   但也不记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将周易宁彻底丢在西塘之后,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时间,易园渐渐不打电话回来了。等得久了,老人家也意识到不对,怕出什么事,给易园每次往家里打的那个手机号拨了回去。   最开始是无人接听,后来多打了几次,号码变成了空号。   易园就这样和他们彻底划清了联系。   而“易园”这两个字,也成了祖孙两各有心事的避讳。   老人家怕外孙知道自己妈妈不要他了。   外孙怕易园的态度会伤了老人家的心。   “外婆,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在上大学那年就去见了易园。”周易宁垂眸站在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她没怎么变,和当年走的时候差不多。”   说到这,他笑了声,掀眸朝一动不动的人看过去。“我是不是没给你说,她嫁的男人应该对她挺好的,她还又生了一个女儿。她过得很好,你也不用担心她。”   “她也很想你,经常找我问你,不过她挺忙的,没什么时间回来。”周易宁笑了笑,语气也变得缓和些。“前几天还说要把你接到京华去,我本来是想等你病好之后给你说的。”   “我知道你记挂她,以前怪我不给你说清楚。”他瓮声说了几句,声音越来越低。“她挺好的,也用不着我们担心什么。我也给她打过电话了,过两天她就会回来看你。”   “你要走了就安心走,不要多想。”   “也不知道你还听不听得到。”   声线越来越低,周易宁掀眸朝人看过去,嗓音干涩得厉害。“外婆,你到了那边,如果看见了我爸,能不能替我和他说一声,我不想……”   ——“男孩子本来就是要保护女孩子的,我们家只有妈妈是女孩子,所以作为男子汉大丈夫,我们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妈妈。”   那句话哽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外婆,你能不能帮我和我爸说一声,我不想当男子汉大丈夫了。”周易宁一个字一个字卡着说出来,他再次垂下眼眸,声音也带上了点笑,像是为易园高兴。“我妈有能保护她的人了,我好像也挺多余的。”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周易宁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都说了什么。   他重新盖上白布,拉开门走了出去。   唯筱在一边靠墙等他,见他出来,忙擦了自己脸上的泪痕,走上前默不作声地又握上他的手。   周易宁见她这副忧心忡忡又故作无事的样子,笑了笑想说点什么,被唯筱抢先上前抱住。“我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和你说什么,做什么才能让你好受点。”   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安抚周易宁亲人去世的痛。   但她会陪在他身边,至少不会再让他像十三岁那样孤立无援。   周易宁嘴里的话重新咽回去,唯筱抱着他的手愈发用力,嗓音微颤。   “但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所以,难过只是一时的,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我们以后会好的。   周易宁原先想说的话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弯起的唇也渐渐抚平了弧度。   抱得久了,唯筱想退后看看他,被他箍紧。   “乖乖。”   “我在的。”   他的声音这一刻显得太过缥缈,轻得几乎几不可闻,却又沉重得像块压在人心上的巨石。   “我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十三岁父亲遇害,他以为他还有易园。   回到西塘后,被人孤立说闲话几个月,他也觉得还有外婆和母亲在。   直到易园离开,他也还有外婆。   可是,外婆也走了。   他好像真的成了当年那些人嘴里骂的“没人要的”了。   ……   “不会的,”唯筱忍住心口的酸涩,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你还有我。”   所以,他不是一个人。   他也不要因此觉得自己哪里不堪。   周易宁的沉默不语,让唯筱愈发急切地想要将这股陌生的情愫从周易宁身上赶走。   她抱着他的力道加重,鼻尖越发酸涩,眼底强忍住的眼泪在这一刻崩溃,整个人抽着鼻子开始语无伦次。“你不是说2020年想和我在同一本户口本上吗?我们回京华就去,我们……”   周易宁打住了她的话。   “不是说了这事得你男人来,你怎么又主动起来。”他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替她擦了擦眼泪,神色不掩疲惫,却依旧轻笑道。“也不害臊。”   唯筱压下心里的那股不安,憋着鼻尖的呼吸努力忍住自己语气间的哽咽,装作无事地朝他笑。“那我不是太喜欢你了,可不得赶紧把你定下来。”   周易宁一时被她的主动愣住。   唯筱眨了下眼,又有一颗眼泪从眼眶里滑下。她别开脸,低抽了一下鼻子。紧接着重新抱住面前的人,她靠在他怀里,偷偷又擦了下自己脸上的泪。   她舔了下唇,喊了声他的名字,哽咽道。“周易宁。”   “嗯?”   电梯数字不断向上攀升,唯筱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从他怀里抬眸撞上他的目光。   这一刻,两个人仿佛被拽进另一个世界。   一个只有他们俩的世界。   静谧、默契、只有他们俩能读懂的世界。   周易宁语气疑问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唯筱压下心底酸涩,双手圈紧他,在他怀里蹭,将眼泪抹在他衣服上。“你能快点嘛?”   周易宁:“什么快点?”   “既然这事得你来,那你能抓紧点吗?”唯筱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怎么了,眼泪就像是流不尽一样,不停地流。   那股巨大的恐慌像是一块没有出口的袋子,将她笼罩在袋子里,无论如何挣扎,也逃不出去。   她伸手往自己脸上抹,一直强憋着的那股气一下子爆发开,她边哭边哽咽。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难受只是一时的。周易宁,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会好的。”   他已经苦这么久了,那甜的也该来了。   无论以前经历了什么。   以后。   一定会是好的。   那个以后。   会有他。   还会有她。   就算甜的没来,那她也会亲手给他造一个只有甜的世界。   她会把她所拥有的,倾尽所有,都捧到他手上。   他理应是那个只消站在人群里,就能令人自惭形秽、移不开眼的人。   而不是。   这般无助又迷茫、自嘲又消极。   唯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觉得自己可能成了个哭包,明明不想哭了的,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好,”周易宁笑了下,抬手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我快点。”   唯筱别开脸。   她知道自己现在很难看,也很矫情。   她躲开脸,故作随意,学他过往无数次轻而易举化解沉重气氛的模样,边哭边嘀咕了句。“知道就好。”   半晌后,又加了一句。   “磨磨蹭蹭,像什么男人。”   他轻轻弯唇笑,将她的脸扳回来对着他。“那我努力。”   那双隐隐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眼尾泛着红,微微上挑,他笑得和煦又散漫,语气重得像是踏在心尖上。   “努力像个男人点。” 第53章 你好   唯筱和周易宁在第二天开始着手外婆下葬的事宜。   因为前一天已经联系好了,加上现在殡仪馆的行程比较空,当地“早日入土为安”的习俗,最后决定第二天上午火化,下午下葬。   墓地是之前外婆身体还算好时,和周易宁两个人挑好的。   这天是个难得的暖阳天,午后的太阳暖烘烘的。   易园是下午赶到西塘的,当时外婆正在下葬。   一个人来的,面容娇弱又憔悴。   她朝周易宁看了好几眼。   周易宁见她过来想说话,还流着泪,皱眉提醒了句。“不要打断外婆下葬。”   易园憋着眼泪点头。   葬礼很简单,只有周易宁唯筱和易园。   结束时,易园趴在墓碑前哭得泪流满面,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   尽管大家都知道,迟来的对不起没有任何意义。   周易宁和殡仪馆还有善后的事要处理。   墓碑前只剩下易园和唯筱两个人。   易园擦了擦眼泪,看向唯筱。“你是宁宁的女朋友?”   许是因为在流泪,易园身上那股弱不禁风的姿态愈发突出。   唯筱有些不忍心,抽了张纸递过去,嗯了一声,喊了句“阿姨好”。   易园点了点头,从墓碑前退出来。   “阿衍和我提过几次你。”易园朝她笑了笑,又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和阿衍情投意合,还……”   先前一点对她的怜惜被她这句话打散得无影无踪。   “你在说什么?”唯筱皱眉打断她。“我和高衍什么关系也没有。”   听到这,她苦笑了声。“是,之前是我误会了宁宁。”   周易宁走过来,没看易园,朝唯筱说。“我们走吧。”   唯筱应了声好。   易园连忙喊住他。“宁宁,和妈妈说几句话好吗?”   三人僵持在原地。   唯筱抬眸看了眼周易宁,“我在门口等你。”   直到唯筱的身影走远了,周易宁才转回视线,淡声朝易园说。“就在外婆面前谈吧。”   易园忙点头。“好。”   “之前是妈妈不好,没把事情问清楚就那样以为。”易园张了几次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开场比较好,只好先为上次两人不欢而散的事道歉。“是妈妈没做好。”   周易宁挺无所谓的,淡声道。“不用,反正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留下来就想和你说几句话。”周易宁看向自己面前这个女人。“电话里我语气不太好,我道歉,但是外婆确实是因为在电视里看到你,所以才突发性心梗。”   听到这,易园攥紧了自己手里的包,脸上的泪又不停地掉,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这些年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回来见你外婆的,是我的错。”易园抽了下鼻子,整个人显得无助极了。“但我真的没时间,宁宁。”她看向他,伸手想要抓他胳膊,周易宁躲开。   她怔在原地,别开脸哭得更厉害了。“前几年因为阿衍那孩子一直不接受我,成鹤的公司刚发展起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我都要做,我实在空不出时间来。后来请了佣人,我这边又怀上了茹茹,小孩子离不开人,我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周易宁垂眸笑了笑。   真的是因为抽不出时间吗?   她说是那就是吧,前几年还可能是怕她回去了,被他缠上。那后来他在京华重新联系上她之后的这几年呢,大抵真的是没时间吧。   连一两天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易园还在哭哭啼啼地解释。   周易宁看向墓碑,不想听她讲这么多。   “还有一个事。”   “你现在也有自己的家庭了,我自己也挺好的,我希望以后如果没事的话,你可以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易园怔在原地,连哭都来不及,忙不迭地道。“这怎么行。现在你外婆也过世了,你一个人让我怎么不管你。”   “从我十三岁起,你不就没管过吗?”周易宁笑了声,似是觉得她的话好笑。随即他眼里没什么温度地朝她望过去,语气淡淡地陈述。“以前没管过,现在也可以不用管。”   “不是的不是的,”易园上前想握他手,又想到之前他躲的那一下,缩回去。“妈妈知道以前对不起你,但从现在起,妈妈会补偿你的。你不想回家吃饭那就不回……”   易园还想说很多,周易宁突然掀眸朝她看,视线如利刃插在易园心上。   他沉声道。“你错了,那里不是我家,是你家。我家在07年没了,我家的房子还被你拿去哄高衍了。”   他本来不想说的,但易园完全没意识到他们之间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她以为只是因为那六年的分别。   可不是的。   “你给外婆打电话求外婆帮你养我,我听到了。”周易宁插兜站在墓前,易园震惊地抬眸朝他看。   周易宁没管她,继续道。“我也不怪你,毕竟当时确实不好受。”说到这,他才看向易园。“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骗我,然后又一声不吭地把我丢开。”   他自嘲地笑了声。“你和我好好说,我也不会缠着你不放啊。”   “不是的,不是的。”易园顾不得其他,上前抓住周易宁的胳膊,哭得声嘶力竭。“当时妈妈真的受不了,要是再在巷子里待下去,我就活不下去了。我没骗你,我当时真的是想等我安定好后接你走的。但是后来我碰见了高成鹤,他以为我没有孩子,我……我,”说到这,她仿佛说不下去了一样。   周易宁替她说完。“你想靠高成鹤摆脱那种生活,所以就干脆把我在你的世界里抹杀了,对吗?”   “不是的。”易园一直在哭。“不是的,我当时留了钱给你,我以为你们可以过得很好的。”   是啊,至少她还留了钱给他。   在她看来,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她也没办法。   “没什么,这样也挺好的。爸爸死了,我和你总得要有一个好过一点。”周易宁笑了笑。   易园以为他理解。“宁宁,妈妈以后会补偿你的,我也不喊你回高家吃饭了。”   “我理解你,但不代表我可以当做我妈没做过这些事。”周易宁拉开她的手。“其实我们就和以前我在西塘,你在京华那样就挺好的。你就当做没我这个儿子,我也当做没你这个妈。”松了她的手,周易宁接过她手里的纸,张嘴想喊她一声妈,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笑了笑,也没逼自己。   他拿纸替她擦了眼泪。“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联系了。”   擦完了,又有新的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但这个事,会有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的女儿去干,不需要他。   “我走了。”周易宁朝她笑了下,临走前,又说了句。“保重。”   “宁宁,”易园追上来几步,又意识到什么,自己停下来边哭边不停地重复“不是这样的”“对不起”。   最后哭得受不住了,蹲在地上埋头哭。“对不起——”   周易宁和易园,这是第一次周易宁比易园先离开,留下一个背影给她,不曾回头。   午后的暖风抚在他身上,也将过往的记忆掀起一角。   ——“我们易宁的名字,周是爸爸的姓,易是妈妈的姓,宁是你的字。那就代表,爸爸妈妈会永远站在你前头保护你,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   ——“你爸爸说得对。”   可一个名字而已。   哪来这么多的意义呢。   他们一家三口,不照样早在十几年前就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周易宁垂眸笑了笑。   是他太贪心,这本该在07年的冬天就结束的。   早就该结束的。   唯筱在门口干站着,时不时冷得耸肩跺两脚。   见周易宁出来,忙不迭上前抱过他往他怀里躲。“谈完了?”   “很冷?”   “嗯,冷。我们赶紧回京华吧。”。   两个人牵着手渐行渐远,冬风一卷,唯筱泛着哆嗦的回音留在墓园门口。   “西塘真的太冷了。”   -   从西塘回到京华,已经将近年关。   唯筱窝在沙发上和扬子一一聊天,周易宁拉着她看礼物。   “唯筱,我觉得我应该事先去拜访一下叔叔阿姨,”这样说完,周易宁觉得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加了一句。“在大年三十和你回去之前。”   习惯了他不正经地喊她“乖乖”。   听他突然这么正经地喊她名字,唯筱有一丝丝别扭。   “不用,我已经给我爸妈介绍过你了。”唯筱坐起身,扯了扯唇角憋住笑。“你是不是紧张?”   “当然不是。”周易宁拉过她在她颈间蹭了蹭,半晌后不情不愿憋出一句。“可能还是有点。”   唯筱被他这句话弄得笑倒在沙发上,肩膀一颤一颤的。   周易宁双手圈住她的腰。“你个没良心的还笑我。”   唯筱笑得闷哼几声,见他真的紧张,叹了口气。“你真不用紧张。”   “那万一叔叔阿姨不喜欢我怎么办。”   “你不自恋得全天下谁都喜欢你么?”   “那也怕有个例外。”   “……”   唯筱坐起身,正色看他。“其实真的不用紧张。”说完,她加了一句。“我爸妈会喜欢你的,”她点头保证。“真的。”   等真到了大年三十。   唯筱坐在副驾驶朝驾驶座的周易宁看过去,“你紧张吗?”   周易宁摇了下头。   唯筱却反过来紧张起来,不停地叮嘱周易宁。   “我妈可能看起来会有点严肃,但她那是故意来撑门面的,你要知道,你要想娶她女儿,她总得给你个下马威。你理解一下。”说完她妈,唯筱又开始给他讲她爸。   “乖乖。”周易宁转了个方向盘,右拐,抽空看了她一眼。“不用紧张。”   “……”   不用紧张?   之前是谁缠着她说紧张来着!   到底是谁去见谁爸妈!   唯筱觉得自己简直瞎操心。   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按捺下来一声不吭,等真到了自己家楼下。   她又忍不住拉住周易宁再强调一遍。“我爸妈如果给你脸色看,你就……”   周易宁笑着捏了她的脸。“你到底紧张个什么劲。”   唯筱哼地一声,烦躁地上前按电梯。   周易宁拉住她的手。“不用担心。”他安抚性地勾了勾她掌心。“叔叔阿姨会喜欢我的。”   “你怎么知道?”   “那你之前不是这样告诉我的嘛。”周易宁笑得无赖。   唯筱觉得自己要气死了。   明明是周易宁见她爸妈,搞得自己还比周易宁紧张。   “别担心,我会努力让叔叔阿姨喜欢我的。”出了电梯,周易宁朝她安抚,唯筱嘟了下嘴。   走到门口,她没好气地边朝他说话边开门。“记住了,我们家密码。”   周易宁笑。“嗯,记住了。”   门一开,屋里朝外边露出敞亮的光。   电视机在放新闻,唯凌坐在客厅沙发上戴着一副眼镜,听到动静,朝后边看过来,露出笑。“总算是回来了。”看到周易宁提着的东西,走过去招呼。“来就来,带什么东西。”   说完,朝唯筱不赞同地看了眼。“你也是,也不阻止阻止易宁,回家来买什么东西。”   章芝也从厨房里出来,一脸惊喜地看着门口。“回来了。”   周易宁喊了声阿姨。   唯筱还没回他爸的话。   周易宁笑着朝唯凌看过去。“小小说了,是我非要买的,一点心意。”   “下次就别买了啊,家里什么都不缺。”唯凌朝周易宁拍了拍肩膀,“走,过去坐。”   周易宁答了声好,朝后边愣住的唯筱扬了扬眉。   随后又是一副微笑的模样和唯凌说话。   “诶,你们院里的书记还给我说过好几次你,说你是这几年里他最好的学生,后悔没拉着你念研究生。”   ……   唯筱怔愣地盯着自己爸爸和周易宁一副很熟的样子,怎么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她往厨房走,走到章芝身边,呆滞问。“妈,这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唯筱哎呀几声,“你别瞒我了赶紧说说,周易宁怎么搞得好像来了好几次的老熟客一样。”   章芝把菜倒进锅里,锅里响起一声刺耳的“呲咧”。   她看了眼外边,又看了眼她。“要我说,易宁这孩子比你聪明多了。”   “……”   要她说。   唯筱无语,但也没否认,嘀咕了句。“你拿我和当年的省状元比,故意埋汰我是不是。”   章芝被她的话逗笑。   “易宁前几天就去过京大拜访过你爸了,昨天又来了家里一趟,把自己的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章芝又看了眼外边,朝唯筱示意了眼。“本来你爸打算先故意端着架子试探一下他,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菜翻炒几下,她又看了眼唯筱。“你知道这孩子说什么吗。”   唯筱替她切菜。“说什么?”   “这孩子倒是实诚,把自己的家当说了个一清二楚。你爸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总得看看这人到底和你说的对不对得上。这孩子倒是把东西都规划地有条不紊。”章芝把菜倒出来,“本来你和计院院长说的话你爸还不太信,但我瞧着他还挺满意的。”   说到这,她又感慨了句。“你说说,前年到底闹什么分手呢。”   唯筱哼了句。   又倒回章芝之前的话。“那他到底咋和爸说的啊。”   章芝摇了摇头。“你自己问你男朋友去。”   她望她一眼,嫌弃。“帮我就好好帮,瞧你切成什么样。”   唯筱:“……”   “我之前喊你把他带回家来瞧瞧,确实是想先见见人,看他到底是能好成什么样让你这么说好话。”章芝轻叹了口气,紧接着又给她下了个定心丸。“倒是没想到这孩子还挺会为人处事。看你这样子,搞得我和你爸是个会吃人的一样。”   “哪有。”唯筱连忙献殷勤。“我来炒菜我来我来。”   “……”   唯筱在一边尝菜,章芝将最后一个菜上盘,看了她几眼,还是问出口。“乖乖,妈妈一直没正式问过你,确定就这样定下来了?”   夹菜的动作停了一下,唯筱直起身,低声嗯了句。“我和他认识快四年了,年纪也到了。”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借口,唯筱闭上嘴。整个人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震惊侧头看过去。“他给你和爸说了结婚的事?”问完不等章芝回,忙不迭撒娇改口问出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他到底给你和爸说什么了呀?”   章芝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没再多问。“你自己去问。”她洗了手,唯筱连忙抽手巾纸替她擦水,缠着问。“妈,他到底说什么了?”   ……   饭菜准备好了。   唯筱套不出话,看了眼客厅里聊得热火的两人,故意大声撒气似地喊了句。“吃饭啦。”   唯凌看了眼唯筱这个样子,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小小就是这样,有点小脾气,但又闹得人挺可爱。”   “嗯,”周易宁朝唯筱看了眼,眼里打趣的意味浓得要溢出来。“我也觉得。”   唯筱:“……”   她可能知道周易宁和她爸坐在一起有什么话好说了。   可能都是在夸她彩虹屁。   吃完饭,章芝把唯筱喊了上去。“今个晚上易宁是和你睡在一起还是分开睡。”   唯筱无语。“妈,你不应该主动喊我说让我们睡两个房间吗?”   章芝嘟了下嘴。“这有什么。”她看她一眼,眼里尽是了然。“反正你们也睡过了。”   “……”   “妈妈又不是老古板,你也老大不小了。”   “……”   “但你们得注意,要是现在不想要小孩就得做好措施。”   “……”   “还有,这种事不能太频繁,年轻人切忌急色知道吗?”   “……”   “好了,今个晚上你爸和易宁估计会喝个够,我下去看着点。”   到最后,唯筱还是给周易宁把她隔壁的房间收拾了出来。   没有其他原因。   她得让她爸妈知道,他们不是这么急色的人!   但如她妈所说。   她爸和周易宁真的要喝得至死方休一样。   唯筱将周易宁扶到床上,“你重死了。”   她捞着他的手,将他从自己肩上拿开,紧接着整个人被一带,刚刚还醉得看不清路的人准确无误地将她压到床上。   窗帘没有被拉上,这里是京华最繁华的地带。   唯家住得高,站在窗台看过去,几乎能将整个京华俯瞰在眼下。   霓虹连成星火,倒映在玻璃上。   进来时没空出手开灯,房间里视线暗沉。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温柔地勾勒出四条明暗交替线。   门大咧咧敞开,外边的光微微照进室内,章芝在楼下说教唯凌的声音时不时隔两句传到房间。   唯筱看着撑在自己身上的人,不由得声音也放轻了些。“起开,我要出去了。”   “嗯?”周易宁似是没听清,随后又笑了笑,凑在她耳畔轻笑。“你怎么这么不知羞,想要和我睡觉。”   “……”算了,她不想和醉酒的人讲理。   “你前几天找过我爸妈了?”   “嗯。”   “说什么了?”   “嗯?”   见问不出来,唯筱推了推他,被他攥着两只手越过头顶。   她一下子慌住,看了眼没关紧的门,慌忙道。“你赶紧松开我。”   周易宁勾唇。“不松,我也想和你睡觉。”   “周易宁——”   唯筱轻声喊了他的名字警告。   唇被他吻住,她嘟囔道。“我爸妈在呢。”   “嗯,我们玩偷情。”他似是心情很好,嗓音里含笑。   “门没关啊。”   “那我们——”他故意咬了口她的耳垂。“光明正大地偷。”   唯筱知道这厮不会这么没分寸,可到底还是怕她妈冷不丁闯进来,没好气地嘀咕。   “你还要不要脸。”   “嗯?”   “我说你还要不要脸。”   “我不要脸。”周易宁撑起身体,借着月光看她。   唯筱清晰地在他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   四目相对。   那些掩于人后的情愫在黑暗里野蛮生长,疯狂发酵。   周易宁抬手,指尖触上她的侧脸,薄唇落在她的眼睫上,嗓音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染上几丝迷离,隐忍又缱绻。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不要脸。”   “我只要你。”   挑破那层光鲜亮丽的外表。   我本就一无所有,只有你爱我。 第54章 你好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侧,外边的白炽光穿过没关紧的门照亮房间口。   唯独他们俩是处于黑暗里的。   门不知何时被人从里边关上,房间被笼罩在朦胧光辉之下。   唯筱沉浸在那句“我只要你”里久久没回神,直到脊背触上温热,脖颈微痒,她才回过神来难耐地喊了句。“把窗帘拉上。”   身上的人动作一顿,紧接着窸窸窣窣地爬起来,拉了窗帘,下一秒灯光大亮。   唯筱看着边解扣子边往床上走的人,腾地坐起身,下意识往床的另一边移。   “你开灯干什么。”   “嗯?”周易宁坐上床,拖着她的脚踝把她拉了回来,随口道。“不开灯看不清。”   唯筱抗拒地推他。“不行,把灯关掉。”   “就不关。”   话落,他继续刚才的动作。   温热的唇贴上她的后颈,周易宁呼出的气尽数喷洒在她的皮肤。薄唇顺着肩颈线往上,他小心翼翼地啃咬她的耳骨,最后停在耳垂。“想让你看着。”   唯筱想问他让她看什么。   下一刻又被无边欲念拽入沉沦,浑身因为他的动作瘫软得一塌糊涂。   她闭着眼,下一秒身体被人顶住,她难受地哽咽了声。   却也因为这一动作而睁开眼。   敞亮的光晕落在他的身后,唯筱在他迷离情意的眼眸里看到那个微颤的自己。   像她。   又不像她。   周易宁额前的发丝下垂扫到她的鬓边。   他的指尖触了触她紧咬的唇。   “……乖乖,睁眼看看。”   “看清楚我是怎么要你的。”   -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   唯凌和章芝的朋友过来家里拜年。   章芝上午九点去敲唯筱房里的门,敲了几遍,敲的门没开,隔壁房门被人从里边打开。   探出一个头。   四目相对。   章芝:“……”   唯筱:“……”   她轻轻关上门,朝章芝笑。“妈,新年快乐哈。”   章芝盯着她恨铁不成钢,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到一旁去。“你可真行,睡一间房就算了,你还去钻别人的床,你就不能忍忍让易宁来找你。”   唯筱:“……”   “昨天易宁都醉成这样了,你就不能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   天知道,他是装的好嘛。   ——“那爸都醉了,我不醉不是不太好。”   ——“而且要不装醉,估计爸也不会放过我。”   唯筱想说点什么解释,又不好把周易宁供出来。   只好扯着唇角尴尬地笑。   章芝不赞同地看她一眼。   “好了,待会京大的几个院长会过来拜年,你爸说让易宁也跟着聊一聊,你待会把他喊起来。”   唯筱微笑点头。   等章芝转身下了楼,她气势冲冲地倒回房间,掀开被子扯床上的人。“你给我起来。”   床上的人勾唇笑,眼睛却依旧闭着。下一秒手拽着她翻了个身,压在她身上,睁眼笑。“要我们乖乖的早安吻,我才可以起床。”   “……”   唯筱懒得理他。   “是爸叫你,说是待会京大几个院长会过来,让你一起陪陪。”她耸肩咬牙。“你不起就算了。”   周易宁哼了声,俯身亲了她一口,语气纳闷又不忿。   “我最近都感受不到你对我浓浓的爱意了。”   “……”   唯筱懒得理他,推他说:“赶紧起,就你事多。”   “我事多?”周易宁跟着她起身,指了指这张床,又指了指浴室。“昨天晚上是谁缠着我非让我给她卸妆,卸完妆还要我给她洗脸,洗完脸还要我伺候她洗了个澡,洗完澡还要给她护肤,护肤不够,还要抹身体乳。”   说完,他意味不明盯着唯筱看。“谁事多?”   “……”   “下次非得让你也帮我洗个澡。”   “……”   唯筱要被气死了。   她为什么让他帮她洗澡,他心里没点逼数?   还有他到底怎么帮她洗的澡,边洗边做也算是他帮她?   “你放心,我只会让你帮我洗澡,别的我也舍不得你帮我干。”   “……”   -   上午来了几波拜年的客。   下午周易宁和唯筱去给周易宁父亲扫墓。   墓园在京华远郊。   两个人从家里开车过去。   大年初一,来扫墓的人不少。   周易宁牵着唯筱的手带路,直到在一个贴着年轻男人的照片的墓前停住。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飞行制服,脸上带着轻微的微笑。   隐约能从他的容貌里找出点周易宁的轮廓,只不过照片上的人眉眼更加锋利,五官更为冷冽。   周易宁将墓前清理了一下,将他们带过来扫墓的东西一一摆放上去,轻声喊了句“爸”。   见状,唯筱也跟着他一起摆东西,看着照片上的人笑着喊了句“爸”。   “嗯?”听到声音,周易宁侧头望过来,眼里笑意满满,其中打趣意味颇浓。   唯筱别开头,装模作样摆东西。“你昨天晚上不也改口喊我爸妈叫爸妈,我喊句爸怎么了。”   周易宁笑了笑,对着墓碑笑着介绍。“对,这是你儿媳妇,唯筱。”   唯筱突如其来有一丝害羞,周易宁开始细细地给墓碑上的人讲些近来的事。   讲到易园的时候,他突然顿住,又携着一丝笑看照片。“我妈也挺好的。”声音变慢了些,语气淡淡的。   唯筱示意自己去一边等他,他拉住她的手,没让她走。   “也不知道外婆有没有遇见你,遇见了的话她应该都和你说了。这样也挺好的,她有她自己的家庭,我也要有我自己的小家了。”   周易宁停住了话。   墓园上空似乎总是笼罩着一层有别于其他地方的氛围。   将生者情感无限放大,细腻稠密,压抑又放空。   唯筱被这种气氛感染,站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的男人,也学着周易宁刚才的样子给墓碑上的人讲两句,轻声细语。“爸爸放心,我会照顾好周易宁的。谢谢您把他教得这么好,我很感激您。”   周易宁被她这么一副真情实感的模样搞得有些好笑。“我很好?”   一瞬间将上空阴霾打散。   唯筱无语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她说的重点是这个?   她懒得理他。   她重新望回墓碑上,语气绵长。“真的很感谢您把他教得这么好。”如果您能在天上看到的话,应该会为现在的周易宁感到自豪欣慰吧。   周易宁跟着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向墓碑,停留几秒,无声勾唇。   两个人又待了会,他拉她手,对着墓碑说了句。“我们走了,以后再来看您。”   唯筱没动。   她拽住他一起,神色认真地再次无比正式地对墓碑上的人鞠了下躬。   随即又松开他的手,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眼和周京峰说话。   周易宁在一边看着,没打扰她。   等两个人走出墓园,他才试探性地装作随口问了句。“你和爸说什么了?”   唯筱不想告诉他,别扭地搪塞他。“就是一些心里话。”   楼梯很长,唯筱抬头看了眼天。   她希望,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在天之灵的话,请爸爸保佑他。   ——这辈子,周易宁只余平安,仅剩喜乐。   -   两个人一直在家里住到了初五,才收拾东西打算回华清园。   “怎么现在收拾东西,以后要缺了东西再回来拿就行。”章芝靠在唯筱房门口,看着唯筱在房间里东走西停地收拾。   唯筱看着面前一堆东西摇头。“麻烦,周易宁他们公司年后好像挺忙,我就干脆趁着这次收拾好带过去。”   平日里随手用习惯了,没想到东西这么多这么杂。   唯筱将首饰一件一件放回盒子里,视线停留在一根随手被放在桌面的项链上。她转身回头,拿着那根项链朝章芝晃了晃。“妈,这根项链是你送我的二十岁生日礼吧?”   章芝走近,接过瞧了瞧。“你上回不是说弄丢了?”   唯筱垂眸看着那根项链,点了下头。   其实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只是在收拾东西回国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项链不见了,脖子上也没有,才反应过来项链不见了。   说实话,在国外的那一年,她其实并不太愿意去回想。   一旦触及到那段时间的记忆,当初和周易宁分手的片段似乎也会被连带牵扯出来。   也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以致于她的大脑潜意识里就将这两段记忆划成等号。   章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房间。   唯筱坐在梳妆台的凳子上,试图将在曼彻斯特那一年残留的回忆一帧一帧地细细分开,像是电影倒放,顺着那根时间轨道,由右往左。   最后停留在杨倩那句。“你毕业典礼不是还戴了那根项链吗?”   像是一下子慌了神。   唯筱恍惚间记起一幕,一幕一被自己想到,就被否决的画面。   她蹭地站起往书房跑。   先前因为给周易宁做生日礼物,唯筱将过去有用的照片全都洗了出来叠放在盒子里,还未来得及整理。   照片很乱很杂,以时间和地点划分被放在不同盒子里。   唯筱翻了好几个,最后手摸上那个“2019.曼彻斯特”的盒子外框。   先前的急切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抽丝剥茧地慢慢呈现开来。   她用力拿住那个盒子,放到桌子上,掀开盖子。   一张又一张。   唯筱的动作缓慢而僵硬。   下一秒,顿在原地。   那是她穿着学士礼服的照片,那根项链挂在她的脖颈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细碎的光。   她的手用一下力又快速失了力。   整个人都像是失了神一样,掌心的那根项链硌在皮肉里,细微地疼。   外边日光敞亮。   唯筱脑子晕得厉害。   她知道周易宁在她生日那天去了曼彻斯特。   所以,其实不止那一天。   又或者,还有很多天。   外边传来脚步声,唯筱呆滞地眨了眨眼,朝门口看过去。   一动不动。   周易宁扬眉从门口进来。“收拾完了?”   走近,桌面上照片被翻找得乱七八糟,视线划过唯筱手里的那张,神色怔愣了一秒。   下一秒又恢复自如,朝唯筱看过去。   “这些照片也带到华清园去吗?”   唯筱摇头,抬眸看他。   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你是不是来看我毕业礼了?   ——这根项链你哪来的?   ——你到底去曼彻斯特看过我几次。   到了最后,她也只吐出几个似是自言自语,轻不可闻的字。“万一我们没和好呢。”   万一她研究生毕业没有回国,他们就不会在京华重逢,那他们就不会和好。   万一她回国后压根没在油烟街偶遇他。   万一就算遇见了,他们也没和好。   那这些不为人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记忆,都有意义吗?   心口像是被人猛地抽了一下,空了一块,唯筱别开头,眼底茫然又开始泛热。   “没有万一,我们就是和好了。”   周易宁仿佛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替她接过手里的照片,将它们重新收拾好叠放整齐放回盒子里。   她憋着眼泪抽了下鼻子。“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不是很能顺着杆子往上爬吗?为什么做了这么多,一点儿也不告诉她。   周易宁被她这个反应怔住,抬手往她脸上蹭了蹭,语气埋汰。“我发现你最近很爱哭,床上也哭,床下也哭——”   唯筱气得推开他。   这人什么时候都能张口就来耍流氓。   周易宁无奈地笑了下。“那我不告诉你,你不也知道了。”   瞧见她红着眼望着他的表情,他轻滚喉结,语气轻叹,力道重似承诺。“乖乖,你信我,不管怎么样,最后我们都会在一起。”   敞亮天色落在盒子上,从没盖紧的盒盖角,漏了几丝,钻进盒子里,照亮照片边缘一角。   透着那细微一点,隐约能看清——   一个男人站在远处草地上,抱臂靠在树边,身姿闲散,唇角带笑地看着某个方向。   周易宁伸手盖紧。   没有万一,唯筱和周易宁最后一定会在一起。   不管唯筱回没回国,两人是否在京华偶遇重逢,抑或后来的数次见面。   纵然山河远阔,隔着人间烟火。   我也会穿过往来人潮,越过白昼黑夜,跨过四海荒漠。   去见你,不辞万里。   所以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更不要流泪。   只要你回头,就会看到,我就在这里。   在这等你愕然回眸,笑意粲然撞进我眼里,满心欢喜跌入我怀里。   又一次。   烈日骄阳,枯涸万物无声复苏。繁花重新压满枝头,蔓藤沿途狂放生长。   我的世界再度逢春。 第55章 你好   “唯筱快过来——”   杨倩在几步远的地方朝她招手,紧接着又对着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过来拉她。“赶紧,我找人帮我们拍几张合照。”   唯筱没来得及应声,被她拉着走,鬼使神差地又朝远处拐角的树底下望过去。   微风和煦,阳光明亮得刺眼。   唯筱眯着眼想再看清楚些的时候,杨倩抬手在她面前招了招。“想什么?赶紧的,待会这两美国佬就走了。”   她猛地一回神。“没什么。”   面前的美国人笑着问她们待会去不去毕业趴。   杨倩的声音和美国人的声音混在一起,绕在耳边叽叽喳喳,唯筱突如其来有一刻的心烦。   她再次往那棵树底下望过去。   空荡荡的。   没有人。   心口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挥之不散。   从最开始的一瞥到后来三两次的张望,唯筱突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么么,又或者是,在期待么么。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想起周易宁。   从一开始的避之不及,到偶尔想起心口泛着缜密的疼,再到现在。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Hey。”   拿着相机的白发美国人朝她搞怪地做了个提唇的动作,她释然地笑了笑朝相机看过去,弯唇。   照片将这个瞬间定格住。   那个人。   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个当初她迷惑不已,并下意识划为不可能的场景。   原来真的曾在她并不知晓,属于周易宁一个人的时空里发生过。   唯筱低头,心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下一瞬又被绞紧,堵得她喘不过气。   书房里。   一人蹲着一人坐着。   周易宁圈住她的肩,将她按向自己怀里,语气轻缓戏谑。“信不信我?”   见她不说话,他笑了笑,蛮横又无赖。“信不信你男朋友?”   她抽了下鼻子,哼了声,下一秒又圈着他的脖颈抱住,又哭又笑地哽咽道。“信你个头。”   他轻笑了声,“不哭了?”   唯筱抱着他,强忍嗓音里的哭腔。“谁哭了。”   气氛沉默下来,两个人像是约定好的,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周易宁的视线再次落在那个盖紧的盒子上。   他上下滑了滑喉结,手在她后脑轻抚,声线缥缈。   “其实那天,我还欠了你一句——”   “毕业快乐来着。”   唯筱咬唇闭眼,硬憋着没发出一点声响,抱着他肩膀的手愈发用力,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滴在他的肩后。   将他的羊毛衫浸湿。   寂静的书房里再次响起男人的声音。   “乖乖,毕业快乐。”   他未曾有机会说出口的,有两句。   ——一句18年本科毕业的“毕业快乐”。   ——一句19年硕士毕业的“毕业快乐”。   -   回到华清园后。   两人商量着给一圈好友都送了新年礼。   群聊里【孤寡青年林子扬】里。   林子扬接到事后消息:【你把你家大帅逼带回家啦?】   扬子:【我妈说去你家拜年的时候瞅见了】   唯筱刚想回他一句是的。   另一边继续弹出来。   扬子:【然后受了刺激,合着大家都还在休年假,她就开始给我安排相亲了】   扬子:【……】   唯筱没忍住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假惺惺回他:【爸爸给你送了新年礼,有没有抚平一点你内心的伤痛?】   扬子:【……】   扬子:【如果你结婚的时候可以不要我给份子钱】   扬子:【那还能抚平一点。微笑.jpg】   邑桑也冒了出来。   【!你家交际花求婚啦】   唯筱看着这句话一怔。【没】   但这个事,她已经主动过好多次了,总不能再让她去催他,搞得好像自己恨嫁一样。   唯筱决定按兵不动,等待。   这一等,寒假都快要过完了,上班的人都已经彻底摆脱节假日后遗症,还没等到周易宁说的“努力像个男人点”。   寒假开始倒计时。   唯筱有点按捺不住。   这一天,周易宁下班前打电话过来,说是晚饭去油烟街何叔店里,余方他们几个喊着说过年没聚,现在要补回来。   唯筱没精打采地哦了声。   “嗯?”周易宁反问。“宝贝儿怎么了。”   是的,周易宁不知道吃错了么么药。   前不久两个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唯筱说了句电影好甜,这厮就开始学着电影里男主角喊女主角一样喊她“宝贝儿”。美其名曰不能让他们的感情变质和下降,必须要时不时增添点新花样保持甜度。   唯筱已经懒得反抗。   反正也没用。   “我没怎么呀。”唯筱耸肩,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意识到他看不到,她又停住。   那边沉默两秒,周易宁突然冒出一句。“是想我了吗?”   “……”   “不好意思说出来?”   “……”   “乖乖,我也想你。”   “……”   唯筱忍无可忍,“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有。”   “么么事?”   “宝贝儿记得想我。”   “……”   唯筱把电话挂了。   一股无名火从脚底窜到脑顶。   这货就是正经事不干一件,乱七八糟的名堂倒是一套一套的。   唯筱决定拐弯抹角给他一点提醒。   她给他发了一个微信。【你还是不是男人】   周易宁:【?】   “?”   他还好意思给她发问号!   唯筱把手机一按,气得把它甩到一边沙发上去眼不见为净。   下一秒,沙发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唯筱看一眼,又别开视线,重复几次,她没忍住拿回来开锁。   周易宁:【我是你男人】   唯筱:“……”   她就知道!她就不应该看!她看么么看!这狗东西还能发什么!   她要被气死了,唯筱气势冲冲按着屏幕:【你像个屁的男人!!!】   周易宁:【说脏话?】   唯筱发了一个拽拽的“又怎样”的表情包过去。   周易宁:【今天晚上就让你知道我是不是男人】   周易宁:【既然你说了“屁”这个字】   周易宁:【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在浴室做】   唯筱:“……”   当天两人从油烟街回来,天还没黑。   周易宁一进门就压着唯筱在门板上。“宝贝儿,你今天气性挺大。”   唯筱怒瞪他,拽着门把手誓死不从,一声不吭。   但周易宁这货不!是!人!   他的手顺着她的掌心滑到她的腰侧,将她整个人按着贴向自己,情动的吞咽声在她耳畔响起。“好,不想去浴室我们就不去。”   唯筱表情一松,下一秒耳骨被人细细咬了口。“大门边上也可以试试。”   她随着那一咬浑身颤了一下,难耐又羞愤。   躲不开,她气得在他肩胛骨咬了口。   头顶上的人闷哼声,错乱隐忍的鼻息声喷在她颈侧。他拽着她的裤腰一扯,唯筱整个人不由得往后上扬。   他在同样的位置咬了她一口。   “宝贝儿,我告诉你,你待会死定了。”   “……”   -   唯筱彻底懒得管这件事,好像搞得她上杆子要嫁给他一样。   是应该,他求着她,嫁给他。   三月上旬,距唯筱寒假结束上班还有两天。   周易宁提前下班回来拉着唯筱出去吃饭,吃饭地点在京大正街。吃完后,两个人穿过京大绕近路,往回走。   晚冬时节,天气依旧有点凉。   周易宁惯常握着唯筱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途径篮球场。   周易宁看着前方,突然笑了笑。   “你还记不记得你追我的时候,先装模作样拉近关系,最后发现没用,一口气在这堵我告白。”   16年的事,将近四年。   如今重新走在这个地方,又恍如昨昔。   唯筱索性停下来,站在原地,凭借印象里周易宁的模样,学着他说话时的模样笑着拉扯尾音,语气和煦又搪塞。   “不好意思啊同学,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啊,同性恋,喜欢男的。”   说完她哼了一声,“你知道我当时想干么么吗?”   周易宁忍住笑。“你想干么么?”   “我想把你拖到学校后门打一顿。”   唯筱现在想起来那一幕还觉得愤愤不平。“你不知道你说的话,太欠揍了。”   明摆地敷衍人。   临近寒假尾期,校园里不时有拉着行李箱的学生路过。   没有平日里的人潮蜂拥,但也有零零落落的学生走在其中。   两个人走到第一个篮球架旁边。   周易宁突然停下步子,连带着唯筱也被拽停。   “怎么了?”唯筱抬眸看他。   周易宁逗她。“你能不能再给我告个白?”   在发现那张模糊又深刻的照片后。   他无数次想要倒退回那个16年的初夏,在唯筱出现在那个热闹又吵嚷的酒吧时,就一把拽住她的手。   告诉她,他等了她好多年。   从07年年初被她拍下那张照片的那一天起,他就在等她。   或许他还会责怪她两句,为什么来得这么迟。   又或许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想圈着她在怀里感受她的存在。   再或者,他会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和她说,他很想她。   时间迅速往前拨转。   又一晃,两个人仿佛站在07年的篮球场上。   十一岁的小女孩练完琴兴奋地下了课,往外冲。   手机里的短信一条又一条地往外冒,女孩边回信息边看路,却在下一刻停住脚步。   篮球场上的少年和父亲嬉戏打闹,争夺篮球。   转身抢球,反跑往上投篮,命中,少年笑得张扬夺目,冲上去和一个高大的男人击掌。   下一秒,又像是感受到目光,朝某个方向望过去。   女孩迅速转过身,嘴里呼出一口气,轻拍自己的胸口。   等了两秒,担心少年离开,又怕少年会发现自己偷看。   小女孩偷摸侧过一点身体,浑身紧张地用眼角余光往回看,一点一点,可什么也没看到。   巨大的慌张顿时席卷全身。   她立即转回身体,又丧又气,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背过去。失望地拧起眉,她踮着脚尖朝篮球场上别的地方张望。   下一刻。   他们四目相对。   她看见少年憋着笑朝她挥手。   那是07年的周易宁和唯筱。   他们最开始的地方。   周易宁说,他们的最后,一定会是在一起。   如果07年周京峰没有遭遇飞机失事,那他们的故事,会从07年开始。   可惜没有如果。   庆幸的是。   在2016,他们的故事又以另外一种形式,得以续接。   故事开头千万种。   他们的结局,早在07年年初的冬天,在女孩飞快往外奔跑却在篮球场旁停下的那一刻,在少年发现女孩盯着他出神转而憋着笑朝她挥手的那一瞬,就得以注定。   从07年年初到20年年初,横跨十三个年头,女孩长大,少年成人。   还是在京大的篮球场上。   唯筱挑眉,眉眼间内敛的那股骄矜气一下子散开。   她伸手戳了戳周易宁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被着重地念出来。“那不能,我现在是被追的那一个。”   两人隔着一步远。   周易宁依旧憋着笑。“嗯。”   当初朝女孩挥手的那只手转而牵住她,语气温和轻缓,却又灼热得像在心尖上滚过。“你也是被求婚的那一个。”   倏忽间。   唯筱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冰凉的触感由指尖往里一点一点推进。   她眨了眨眼,手指蜷缩,将周易宁的手指缠绕在指腹间。   “07年我们在这第一次见面。   16年你在这第一次给我告白。”   周易宁勾唇朝她看,脸上带着一丝若隐似无的坏笑。   “礼尚往来。”   “20年,我在这给你求婚。”   无数个昼夜飞快往前交替,唯筱看着眼前这个二十五岁的周易宁,仿佛见到了那个努力憋着笑朝自己挥手的少年。   她张了张嘴,想告诉这个二十五岁的周易宁。   07年之后的一整年里,她曾无数次怀揣着期待绕到这里,却再也没见过他一次。   话吞在喉间,在这一刻,似乎也无足轻重。   07年,她在这偷拍下他的照片;   16年,她在这往来人潮里拦住他的路;   20年,她在这答应他的求婚。   这本该就是最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v= 正文完。   嘀—— 第56章 你好难追   腊月二十七晚上。   周易宁翻来覆去魂不守舍两天,走到卧室里自带的浴室门边上敲了敲。“乖乖。”   淅淅飒飒的水声一直没个间断,周易宁喊了两声没人应,正色又喊了句。“唯筱?”   里面还是没应声。   手扶上门把手,里面的水声停下,响起一道疑惑的女声。   “干嘛?”   听见声音,周易宁往门边上靠,视线看向手里拿着的唯筱手机,语气随意。“用下你手机查个东西,和你说一声。”   唯筱没在意,哦了一声,紧接着随口反问:“你自己的手机呢?”   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周易宁看着解锁页面若有所思,试着去输了一下唯筱的生日,手机震动,没解锁。   等了几秒,他又去输入自己的生日。   ……   还是没解锁。   他边试边说。“我手机刚没电关机了,刚充上电,懒得开机。”   来回输了五次,屏幕被锁住。   他的眉心跳了跳。   里面水声还在继续,周易宁低头看着页面上请三十秒之后再重试的提示,一脸莫名地朝门里面看过去。“乖乖,你敢相信吗?我竟然猜不到你的密码。”   这是周易宁打死都没想到的事。   他竟然,猜不到,唯筱的密码。   “……”唯筱无语,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一串数字。   密码在脑子里一晃而过,她刚要喊出口的第一个数字卡在喉间,咽了回去。她改而冲门外喊:“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   被备受打击,整个人还处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的周易宁诧异地挑起眉,温吞吐出几个字反问:“你不打算告诉我?”   浴室里的人没吭声。   周易宁拧眉,语气意味不明,令人分不清是真心纳闷还是纯粹逗趣。   “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吗?”   话落,唯筱从浴室里打开门,迎面撞上杵在门口一脸不虞的周易宁,嗯哼了句,不可置信道。“你竟然连我的密码都猜不到。”她佯装叹息。“看来我们不是很有默契。”   言下之意,本来就没有多少爱,所以不存在爱是不是会消失的说法。   “……”   周易宁显然也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只是想和唯筱说一声要用她手机,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卡在连唯筱手机都打不开的这一步。   盯着她看了两秒。   他上前洗干净手,倒了身体乳在掌心,给唯筱擦。   手滑过肩颈,流连到后背,最后停留在腰窝处。   他看似心无旁骛,唯筱的身体因为他的动作而有些微迟钝和微颤。但看到他这么一本正经给自己擦身体乳的模样,她为自己心里冒出的龌龊想法而羞耻,心虚地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地继续给自己护肤。   周易宁又挤了身体乳,唯筱在抹脸,他给唯筱擦胳膊,在镜子里和她对上目光。“乖乖,你的意思是密码是和我有关的?”   唯筱起了戏弄的心思,嗯咯一声扬眉点头。   反正他也猜不到。   看他以后还自不自恋!   周易宁点点头,给她擦完了上半身,提起裤脚往下蹲,给她擦下半身。   唯筱连忙制止住他的动作,移了两步。“待会我自己抹。”   他要蹲下去的身体卡在半路,神色好笑,继续挤了身体乳,声音和动作正经得让唯筱觉得自己内心实在太猥琐。“你自己不是不好抹?之前你不是也让我给你抹过么,现在矫情什么。”   “……”   被他这么一说,唯筱也觉得自己在矫情。   但上次让他帮忙,是两个人做过之后她懒得动。   现在,情况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到,唯筱忍不住想歪。   好不容易等他抹完,她犯了个哆嗦想要离他远一点,紧接着腰就被人攥住。整个人被提起来放在洗漱台上。   唯筱猝不及防地惊呼。“你干什么?”   周易宁笑了声,扬眉戏谑看向唯筱。“你在想什么?”   他松开手,挤身体乳,动作一丝不苟地将身体乳擦在她的小腿上。   唯筱:“……”   “想要了?”他边蹲下边坏笑,唯筱直接抬脚踢他,被他用手攥住脚踝。他无赖地笑,暗示性极强地在她脚底挠了下。“别急,待会给你。”   唯筱被痒得颤了下。   正儿八经地替她全部擦完,周易宁拿过手机输入几个数字,页面一弹,露出主界面。   唯筱看到这一幕,张开嘴震惊地没说出话。   一直若有所思的神色总算彻底舒缓开,他笑了下,抬眸坏笑地朝唯筱看过去。“看不出来……”   唯筱表情呆滞地朝他看。“看不出来什么?”   他俯身凑过去在她唇角啄了口,眼里笑意满得要溢出来。“看不出来我们乖乖这么喜欢我。”   160621。   一六年六月二十一日。   唯筱于后巷酒吧对周易宁一见钟情。   唯筱:“……”   “待会我也把密码改成这个好不好?”   “不然都对不起我们乖乖这么暗戳戳表露爱意的方式。”   “但你要学会把爱说出来知不知道,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爱我。”   ……   唯筱一把推开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要查赶紧查,我要睡觉了。”   说完忙不迭地溜出浴室,留下一个背影。   周易宁无声勾唇笑得咧开嘴角,靠在门边上吊儿郎当戏谑道。“乖乖,你是不是忘记把我捎上了。”   “嗯?”唯筱掀被子的手一顿,回头看他,纳闷地反问。“什么意思。”   周易宁笑得无耻又意味深长。“没有我,你一个人怎么睡觉啊?”   “……”   唯筱直接没好气地扔了个枕头砸过去,周易宁双手接住自顾自地笑。   他没再继续逗下去,收回视线,笑着翻到通讯录。他将唯筱父亲的电话在微信发给自己,又把这条聊天记录删掉。   紧接着又走到床边上拿过自己手机,把密码改成070311。   070311。   零七年三月一十一。   周易宁于京大篮球场首遇唯筱。   抱着枕头躺回床上,他往唯筱方向蹭。   “乖乖,你还想睡觉吗?”   -   第二天,周易宁给唯筱说小破公司有事,吃了早饭出门。   开车晃到油烟街,周易宁进了“酒吧”。   上午时分,“酒吧”里只有周易宁一个人。   他没直接打电话过去,先发了个短信自我介绍说明了一番来意,等另一边回复了两个字【你好】过来,他才将电话打过去。   周遭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手机里嘟嘟声一句接一句响起,音量仿佛被放大无数遍,在静谧的空间里占据住所有心神,反复敲打着人的神经。   周易宁垂眸坐在椅子里,难得有些紧张起来。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周易宁没思索过该如何让旁人喜欢上自己。   似乎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本能,这种本能早已融于骨血,压根不需要他去花费任何心思,轻而易举地就能达到这个目的。   可唯凌和章芝又是不同。   他们不是旁人,是唯筱的家人。   这些年,周易宁身边只有一个外婆一个亲人。   更别提老人家连普通话都讲不利索,仔细算一算,他已经有太多年,没有正常地和所谓家人相处过。   以致于。   他几乎想象不出一家人正常在一起的场面是怎么样的,也思索不出,应该以怎样具体的姿态去面对唯筱的爸妈。   过往的足迹在他身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烙印。   好像。   无论他怎么做,尽管他自以为做到了最好,可最后的结果依旧都会是错的。   毕竟。   当初易园哭着喊着要回老家。   他答应了。   他以为这是为易园好,可不是的。   外婆说死也要死在西塘,绝对不离开老家。   他顺着了她的心意。   可如果早在大学他就把老人家接到京华照顾,老太太的身体也许会有转机。   总不至于。   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一桩桩,一件件,好似都在提醒。   你不配拥有家人。   嘟嘟声只持续几秒,那边被人接通,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喂,你好。”   周易宁抽回思绪,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微微挺直。“叔叔,您好,我是周易宁。”   唯凌的声音和蔼,言语间又透着一股疏离。“哦,你好,我听小小说起过你,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前几天老家有点事,一直没联系过您。”周易宁伸出舌尖内舔了下唇,视线落在桌面一动不动,“您看这两天有时间吗?方便登门拜访一下您和阿姨。”   话落,那边没立即接话。   沉默顺着电流往外蔓延。   时间在这个瞬间像是被切割成无数个片段,一帧一帧地过去,缓慢得像是一场拉锯战。   喉间干涩,周易宁轻滑了滑喉结。   唯凌笑了声,声音带着中年人的儒雅,语气一如先前,听不出任何态度。“我今天上午在京华有个会,下午我和小小她妈倒是在家。”   听到答复,周易宁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好的,叔叔,到时候打扰您和阿姨了。”   那边没挂电话。   “谈不上打扰,”唯凌的语气随和了些,尾音微微扯着,没消散下去,紧接着跟上另一句。“小小……?”   “小小不知道这件事,”周易宁的语速始终不快不慢,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克制和谦卑。“我想先单独拜访一下您和阿姨。”   唯凌听到这个,笑声真心了些。“好,那丫头不知道也好,不然又得瞎操心。”   周易宁也跟着笑了笑。“那叔叔下午见,您先忙,先不打扰了。”   挂了电话。   周易宁躺回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这种场合,他向来是游刃有余的。   可一听到唯凌的声音,整个人就不自觉绷紧,像考试前一天焦虑得睡不着觉的小孩一样。   或许比面临考试的小孩还不如。   说到底,终归还是没底气。   人也没底气。   心也没底气。   在心里自嘲地叹了口气。   周易宁抬眸望着一点,视线放空,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午三点半,周易宁在物业登记后,提着水果和酒敲响了唯筱家的门。   唯筱家在市中心,高层复式。虽然是复式,但面积也不小,将近两百个平方,上下有两层,加起来接近四百个平方。   整个装修偏原木色,客厅里的电视还在放新闻。   来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女士,周易宁礼貌地喊了声“阿姨”。   章芝朝他和婉地笑了笑,看见他手里提的东西,没说什么,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招待客人的男鞋。   周易宁又跟着喊了句走过来的唯凌。“叔叔。”   “来了,进来坐。”唯凌朝他招了招手,不热情也不疏离,像是对待一个正常的小辈。   周易宁跟着走进去。   章芝从饭厅绕过来,倒了杯水,递给周易宁,笑着闲聊般挑起话头。“很早之前就听小小说起过你,倒是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才见到面。”   周易宁双手接过水杯,神色浅笑。“之前是我疏忽了,应该早些来拜访叔叔和阿姨的。”   章芝和唯凌坐在正侧沙发上,周易宁跟着落座左侧。   因为章芝的话头,三个人围着唯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零碎的话。   几句话不偏不倚,没说到今天这场谈话的点子上,又多少算是围绕着这个展开。   周易宁一边跟着说话,一边在心里思忖着事。   过了会。   “小小经常和我们提起你,你的情况其实我和你阿姨也差不多了解清楚了。”说到这,唯凌看向周易宁,语气也变得迟疑了些。“你是还有一个母亲?”   周易宁点了下头,放下水杯,看向章芝和唯凌,嗓音低缓轻沉。“对,但在我父亲去世后,我妈也改嫁了。”   周易宁借着这个话主动切入正题。   “我爸以前是华航的飞行员,在07年作为主机长,航班遭遇飞行事故去世。”周易宁微垂下眼眸,语速缓慢,用着一种旁观人的角度开始平静地将自己的家庭像别人剖析开。许是少年时期在西塘留下的阴影,周易宁多解释了一句。“这件事,是意料之外的非人为事故,华航的官网里应该还查得到关于这件事的公告。在我父亲去世后,我妈改嫁,我一直跟着外婆在西塘长大。前不久,我外婆也已经去世。”   “至于我母亲,这些年,我和我妈也没什么联系。以后……”周易宁轻咽口腔里残留的水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联系。”   唯凌和章芝一时没说话,周易宁继续往下道。   “我名下有一套华清园的房,还有一辆车。除本职工作外,也有就职公司里的一些股份,另外和朋友在京大油烟街合开了一家酒吧。”   “目前手里积蓄不多,但足够一套房子的首付。”   周易宁将自己的情况有条不紊地陆续说出来。直至说完,他努力挺直脊背,却愈发觉得肩上仿佛千斤压重。   越说,周易宁自己都越发觉得自己是在蜉蝣撼树。   想到这,他微抿了下唇,目光从正视章芝唯凌改而缓慢下移,微垂。   “我知道我的条件和小小比,微不可提。”   他也知道。   自己的条件在唯家看来,完全不够格。甚至,连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在京华,条件比他好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为人父母,没有谁会想把自己女儿嫁给生活条件没有自家好的人。   他都明白。   可就是越明白,越无力。   他没法改变自己的家庭。   他也曾想过,如果周京峰没有去世……   可没有如果,连想一想这种念头都是不该有的。   他也从来不后悔自己有这么一个家庭。   即便周京峰去世,易园抛弃他,自己一个人在西塘面临流言蜚语,独自长大。   他也不后悔。   他仍旧以他的父亲为傲。   但他也明白,可能他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唯凌和章芝现在的成就。   在外人眼里,他的的确确是配不上唯筱的。   周易宁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   “可能我现在的承诺听起来并没有什么用,但我会用尽我的全部,对唯筱好。”   他所拥有的不多。   但他会将自己的全部,倾其所有,都给唯筱。   可能在唯凌和章芝看来。   这个所谓“全部”的周易宁,也不值一提。   但除此之外,他好像也没有别的了。   他能坐在这里,唯一能够凭借的,大概就是唯筱喜欢他。   不然的话。   他连坐在唯凌章芝面前的机会都没有。   “在结婚前,我会在附近买一套新房。”周易宁口腔发干,干得生出一股苦涩。“房产证上我会写小小的名字。”   “房子我会尽量买在离这里近的楼盘,方便以后小小回家。”   周易宁还想说很多。   可话终归只是话,没有任何一点重量,轻飘飘地就会消散在空气里。   他不知道章芝和唯凌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会不会觉得他是在攀高枝。   又或者,全当他在说空话。   毕竟,他也确实拿不出任何有信服力的东西。   客厅里一时沉默下来,没人说话。   周易宁垂眸不语。   他其实早就料想到过这种场面。   所以,他今天来,也没打算一次就成功地让唯凌章芝接受自己。   他只是不想让唯筱夹在自己与父母之间为难。   他微微掀眸,看向唯凌和章芝。   “我知道我的条件有限,叔叔和阿姨可能并不太看好。”说到这,他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还是如实说出来。“我也知道小小有在你们面前给我说好话。我今天来拜访两位,没有要强求的意思。”   章芝略微挑了下眉。“那你是……?”   听到章芝的回话,周易宁在心底苦笑了下,面上依旧淡色道。“叔叔阿姨现在还不同意,我理解。”喉咙干涩得声带微嘶,他轻滚了下喉结。“我今天来,是想麻烦叔叔阿姨过两天稍微在小小面前装装样子。”   “小小夹在我们中间……”   大拇指和食指微微摩挲,周易宁语气放低了些。“我怕她多想,所以过两天,叔叔和阿姨能不能稍微配合一下。”   配合他一下,至少让唯筱放心。   让她以为自己父母是接受他的,让她不要夹在他和父母之间为难。   至于其他的,他会努力去解决。   “我明白两位的态度。”   “但以后还长,我会慢慢让叔叔阿姨改变对我的看法。”   气氛莫名变得严肃。   唯凌反问。“你就这么肯定,还没等我和你阿姨同意你们的事,你们俩不会分手?”   周易宁点头,语气有些轻。“不会的。”   他抬眸看向唯凌,轻笑了下。“如果小小真的要和我分手,也没事。”   但不会的。   唯筱不会和他分手的。   唯凌像是起了兴致。   “那你既然都不确定以后会不会分手,现在就说买房写小小的名字,不会后悔?还是说你刚也只是在随口说说?”   “买了就写小小的名字。”周易宁手掌微微松开,看向唯凌。“分手了也没事。”   原本,华清园的房子就该是她的。   17年年末,他在买华清园那套房时,本就是打算买来向她求婚的。   早在两年前,那套房,就该是写给唯筱的。   只是,没来得及。   静默良久。   章芝笑了下,将肃穆的氛围微微打破。   “买房这个事,小小知道吗?还是说你们俩已经商量过结婚这个事了?”   周易宁抿了下唇,如实相告。“我和小小确实有过这方面的沟通,但我这边也没有什么长辈,所以这件事最后还是要看叔叔阿姨的意思。”   如果你们不同意,他也不会强求。   章芝从唯凌另一侧坐到靠周易宁近一些的这一边,许是看出了他的紧张,语气轻缓了些。“叔叔阿姨没有别的意思。之前问你母亲,也是担心小小与你母亲之间会有相处上的问题。”她拍了下唯凌的手,顺势将手放在唯凌掌心。“我和你叔叔在16年就听小小说起过你,其实听多了,对你也谈不上陌生。”   不只是谈不上陌生,甚至可以说熟悉。   问起他母亲,牵扯出他这么一段不太好的回忆,章芝其实也挺过意不去。但不亲口问清楚,又不放心。   闻言,周易宁抬眸略微惊讶了一下。   不是惊讶于唯筱向家里提起他,而是没想到,唯筱16年就给家里说过他。   那会她还在抓心挠肺地追他,两个人还没在一起。   “前段时间小小也一直跑回来给我们说你的事。”章芝的声音放缓了些,语气比之先前略微亲近。“但光听她讲,说实话,我和她爸心里也没什么底。不瞒你说,我还特地让你叔叔去向你大学的老师打听过你的情况。”   先前始终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肃然的气质内敛收起,周易宁想起唯筱口里说的她妈在家的模样,稍微僵硬的四肢略微缓和过来。   周易宁知道。   早在唯筱频繁回家,他就知道,唯筱是回家给他说好话。   所以。   他不想,也不能让理应站在她前面替她遮风挡雨的他躲在她身后。   更不想,让她夹在自己和她爸妈之间为难。   这原本,就应该是他解决好所有,让她安安心心无所顾忌地等着他向她求婚,她只需要等着就好。   什么也不用做。   章芝紧接着不经意挑起另一个话题,深问下去:“那以后有什么打算?”   周易宁端起手边上的水喝了口。   他没急着去回答,在心里揣摩了几个意思,他轻声反问。“您是指?”   “以后职业上的发展,比如往政途上转,或者其他方面,还是继续你的本职。”唯凌接话道。   周易宁想了想,口吻保守。“我并没有职业上的特别倾向。”   十三岁以前,他曾笑着对周京峰说,自己长大后,也要当飞行员。   但人是会变的。   至少现在的周易宁,丝毫不想否认,自己对飞行员这个职业的厌恶。   至于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周易宁没多说。   “如果阿姨说,可以的话,我和你叔叔希望你以后改变一下职业方向,将来往经商管理的方向发展。”章芝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愿意吗?”   章芝说完,没有立刻索要答复。   章家的元芝药业将来需要有个人帮忙经营下去。   唯筱不愿意经商也不愿意从政,章芝和唯凌也不愿意去勉强她。   她表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   元芝药业以后依然是唯筱的,只是需要周易宁帮忙管理。他的职位,类似职业经理人,替唯筱守业的作用。   只不过比起聘请的职业经理人,元芝药业总算还是在自家人的手里。   章芝和唯凌没急着要答复,等周易宁考虑。   周易宁垂眸思忖一会,看向章芝和唯凌。   “阿姨,我不抵触。但我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经验,之后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他没办法保证自己一定就可以做好,所以要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去了解熟悉这个全新的领域。   闻言,章芝的神情微微惊讶。   “阿姨可能要给你讲清楚一点,元芝不是上市公司,是家族性传承下来的企业,将来的所有权依旧是唯筱,你可能只有经营权。”说到这,她紧盯着周易宁看。“这样也接受吗?”   周易宁轻舔了下唇,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章芝和唯凌给他的试探。   几秒后。   “如果阿姨不放心,”周易宁若有所思地抬眸,对上章芝的目光。“将来在结婚前,我可以和小小签一份婚前财产的协议书。”   话落,章芝侧头看了眼唯凌。   她笑了笑,笑容欣慰亲善,嗓音夹杂笑意,轻柔不少。“别紧张,叔叔阿姨没那个意思。”   “不过这个事,阿姨还是希望你仔细考虑之后再给我们一个答复,拒绝也没关系。你也说了,以后还长,还会有别的办法。因为你一旦答应下来,可能会给外人一种不太好的错觉。”   什么错觉不言而喻。   周易宁明白她的意思。   可在这世上,他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闲言碎语。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小小的事就是我的事,别人的看法不重要。”周易宁淡笑道。   闻言,唯凌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笑容儒雅和蔼。“叔叔阿姨问这么多,没有别的意思。”   周易宁坐在一侧笑了笑。“我明白。”   “我和你阿姨其实对你挺满意的。至于你说的条件,我们也不太看重这个。小小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人,我和她妈一直以来也不太掺和她的事。小小既然喜欢你,你肯定也是有值得她喜欢的地方。”   周易宁细细听着,没插话。   “房子是你买的,你也不用只写小小的名。你今天能过来给我和你阿姨交个底,说这一番话,我们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唯凌语气平和,“将来小小和你结婚,那也是你们俩自己的事,要买房要干什么,我们也不会干涉。”   听完,周易宁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此刻略微舒缓。   他诚恳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叔叔阿姨。”   谈完了,心里有了底,周易宁的神色舒缓开。   这远比他所预料的来得顺利。周易宁原本打算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唯凌和章芝的开明着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想到唯筱口里的章芝,低头笑了下。   其实也不该意外的。   唯筱这样的性子,理应是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下长大的。   几个人随口聊了聊天,唯凌解释道。“刚才也不是故意给你摆脸色,叔叔阿姨就小小这一个女儿,她又把你夸得天花乱坠的,我们也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她说的那么好。”   周易宁浅笑。“我明白。”   聊了一会。   周易宁提起今天的事。“今天我单独来见叔叔阿姨的事……”   章芝没等他说完,笑着接了话。“我和你叔叔知道。”   ……   周易宁没久待,又和唯凌聊了一会,等接到唯筱的电话时,顺势告了辞。   “以后没事就常回来吃吃饭,家里人多热闹些。”唯凌送他出门唠叨了两句,最后走到门口,又拍了拍他的胳膊,欣慰地笑了笑。“以后都是一家人。”   他应了声好。   走出楼,坐进车里。   周易宁将电话回拨过去。   “我给你买徐晃楼的甜点,待会带回家给你。”   “嗯?”唯筱不解地反问。“你昨天不是还说我要养胃不让我吃。”自己嘀咕完,也没等周易宁回他,她随口道。“心情很好?”   周易宁笑着嗯了声。“心情很好。”   因为得到了你父母的认可,心里一直担忧的事情顺利解决,所以心情好。   唯筱没多想,趁着这机会,一口气把自从周易宁开始给她做营养餐之后禁止吃的东西报了个遍。   “你胃口还挺大。”周易宁没开车,索性坐在车里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唯筱聊天。   唯筱反讽回去。“比不得你。”   “嗯?”   唯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及时打住。   周易宁听着她的声音,却想起章芝之前说在16年就听唯筱说起过他,说唯筱总跑回家说他的好话。   他不知道唯筱是如何在唯凌章芝面前说自己的好话的。   但也许。   唯凌那句“以后都是一家人”并不是随口说说。他也许早就看出了他的不安,那句话是给他的保证,也是对他的另一种安慰。   心口像是被泡在水里,又酸又胀。   巨大稠密的情愫一点一丝聚集,结成一块巨浪,将他彻底掀翻。   他想到唯筱在西塘时,曾在外婆病房外说他自作孽不可活。   没忍住轻声笑了下。   “你笑什么?”   周易宁勾唇坐在驾驶座里。“乖乖,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明明知道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却还是会因为他,在他不知道的背后去向她的父母替他说好话。   会安慰他,让他知道,他并没有那么不堪。   会一遍一遍地重复告诉他,他不必妄自菲薄,他很好。   会悄悄安排好一切,让他拥有一个家,有爸有妈有她的家。   唯筱嘟囔了句“谁喜欢你”,提醒了句让他早点回,趁机挂了电话。   周易宁弯起的唇角略微抚平,又逐渐上扬。   过去的十几年里,要说他对西塘的那段生活没有怨言,那是假的。   甚至直到今天,那段时间的遭遇所留下的阴影依旧在他身上存有痕迹。   少年时期,他曾一度觉得老天不公。   不公到——   他十三岁那年的接连经历,未免太难令人承受。   可同样是在十三岁那年,他遇见了唯筱。   这一个发现,让他忽然觉得,上天是公平的。   他也许是不幸的。   但也同样,又是幸运的。   至少在余后的生活里,他是幸运的。   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未曾相遇的那七十亿分之一。   他遇到了。   并且在茫茫人海里,他亲手抓住了。   抓住了——   属于我的你。 第57章 你好难追   16年6月下旬。   京华后巷酒吧1995门口。   周易宁看着面前这个羞涩地低下头依旧拦着自己路的女生,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易园。   那个也是这么柔弱羞赧,却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的易园。   夏风燥热,周遭的霓虹灯连成一片,天空宛如被披上一块巨大的黑幕。   将近凌晨,后巷最热闹的时候。   出租车来了又走,人走了一拨又换上另一拨。   他想着事,一时没出声,面前的女生又喊了句。“学长。”   周易宁回过神。   回忆一下子被勾出来,他重新看向面前这个女生,打心底里地烦躁。   他掀眸半撩不撩地朝她笑,眼里没什么温度,嘴里的话冷淡得不近人情至极。“谁是你学长?”   女生颤了颤,似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话。   周易宁扯着唇角笑了笑。   他没了耐心,想开口说点什么,眼角余光却又瞥见一个急匆匆从1995里四处张望地跑出来,在视线往他这边瞥过来的那一刻停下脚步,走了几步最后停在人行道树边上盯着这边站定的女生。   他勾唇笑了下。   似是觉得可笑至极。   人的喜欢和厌恶似乎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他们可以在某一刻极其厌恶你。   也可以因为你唱了首歌,或者是一副好看的皮囊,又对你笑脸相迎。   他故意压低了些声音,问面前这个女生。“喜欢我?”   女生朝他看一眼又匆匆低下头点了点。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拖着尾音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假象。“你喜欢我什么呀?”   “你、你很好、哪里都很好。”   周易宁勾起一侧的唇无声笑。   他好?   可能全天下最烂的人就是他。   从根上就腐坏了。   他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抬步想离开,却又鬼使神差地朝那个树边上看了眼,随口丢下一句。“我啊……同性恋,喜欢男的。”   见女生还想跟上来,他气死人不偿命地散漫加了一句。“你先去变个性,没准我就喜欢你了。”   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在1995重新见到唯筱。   所有人都以为在16年,他第一次见唯筱是在1995。   但其实不是。   但他也不知道。   明明那晚只是隔着夜色远远瞥了她一眼,可这一次,他还是第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他装作第一次见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weixiao。   他知道她对他有意思,但对他有意思的人多了去了,周易宁没把她放在心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干脆减少了去1995的次数,一次性避开。   记不清过了多少天,临近期末,周易宁忙于学业,也渐渐开始忘了这号人。   却又在某一次吃饭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那个最近追着周易宁跑的唯筱,在我们高中也挺招摇的,听说我们那一届的高考状元,高衍,也喜欢她。”   “不过比起来,还是老周牛逼点,不仅成绩好,脸也好哈哈哈。”   在这一刻,那个不说喜欢他,却总是假装和他偶遇搭话,明摆着想撩他的人,再次在周易宁脑海里清晰起来。   高衍喜欢她吗?   于是,在余方喊他去后巷的时候,他没拒绝。   结果也如他所料,她也在。   那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女孩。   五官偏明艳,性格张扬却又懂得收敛,姿态大方,会玩,骨子里藏着些骄矜气。   但这些都和他没关系。   他的第一反应,是——   原来高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他不想否认自己卑劣的那一面。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于高衍喜欢的女孩子喜欢自己这一点,有窃喜,有扭曲到近似于报复的快感。   就好像,是那种,终于有一个人或物是属于他,而高衍夺不走的满足。   他就像是躲在暗地里,心思见不得光,丑陋又卑鄙的乞丐。   明明渴望。   却又嫉妒。   这一次,她上来找他说话。   他没拒绝。   这种注意让他和她开始走近。   久而久之,他好像也知道,为什么高衍会喜欢她了。   可在她第一次向他告白的时候,他还是没答应。   他承认这个叫weixiao的女孩不错,但他没想过要怎么样。   他还没坏到为了故意报复易园和高衍而牵扯上别人,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而且。   他从来不觉得所谓的恋爱、或是结婚,有什么是长久不变的。   如果有些人得以没变,那也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过得太过顺遂,没有遇到足以使他们劳燕分飞的坎。   这些太过缥缈,不牢靠,也不现实。   她蛮横地拦住他,问他:他不喜欢她哪一点,她改。   他笑得懒散,说她都挺好的。   她真的都挺好的,唯独有一点,眼光不太好,喜欢错了人。   像他这种人,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呢。   可他没说出来。   唯筱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他在宿舍阳台吸烟。   火光星星点点在晚风里亮起来,他垂眸出神地看着吐露的烟圈消散在风里。   轻飘飘的,一眨眼就没了影。   余方从宿舍外边冲进来。“操操操,周易宁,唯筱和别人在一起了。”他一溜烟跨进阳台,手机屏幕在夜晚里亮得刺眼。   手机里是江程发过来的照片,唯筱趴在一个男的背上。   那会,给周易宁发告白短信拦路告白的人很多,但大多数在遭到拒绝后也就偃旗息鼓,唯有的几个追周易宁追得不放的人里,唯筱是条件最好的那个。   就连余方都劝他装逼装装就得了,过了这村没这店,赶紧答应才是正事儿。   听到余方的话,他愣了一秒。   余方反应过来锤了一下自己的头。“操我都要被江程这小子搞死了,你又不喜欢唯筱。”   是啊,他不喜欢唯筱。   周易宁继续动作,重新咬上烟头,双手撑在栏杆上看向不远处的篮球场,又抽了一口。   他、不喜欢唯筱。   他本来以为唯筱可能就像大多数说喜欢他的女生一样,就这样放弃了。   可她就像是没发生那回事一样。   周易宁想问她,她不是有男朋友了吗。   可他没立场,也没资格。   她还是和之前无数次来找他一样。   只是。   她也不再随口就说喜欢了。   周易宁觉得这样也挺好。   两个人像是朋友一样。   再后来,唯筱知道江程他们几个把林子扬认成了她男朋友,故意当着大家的面澄清了一次。紧接着,又私下找周易宁解释了一遍。   周易宁笑着说:挺好的。   唯筱问他什么挺好。   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他怎么就说出了“挺好的”三个字。   唯筱和周易宁身边的人越混越熟,慢慢地,大家开始自动地在背地里把她和周易宁凑成一对。   只是,唯筱再也没正儿八经向周易宁告白了。   即便大家打趣,她也只是像朋友一样糊弄过去。   时间一晃,这样说不清道不明近似于好友的关系保持到17年周易宁大四毕业。   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   等大学毕业就离开京华,去南郡重新开始。   当初之所以报京华。   也只不过是想再见易园一面,把房子拿回来。   到了现在。   房子没了,易园恨不得他离京华远远的。   他好像也没什么原因,再留在这个自己出生的地方。   他会在南郡那边稳定下来,然后可以的话,再把外婆接过去。   这辈子好像也就这样了。   可在唯筱小心翼翼问他毕业以后打算怎么办的时候。   他迟疑了。   他没立即回答,唯筱像是看出了什么,强掩着落寞故作无事。“你要是离开京华的话,以后估计也不经常见了,抽空我去那边旅游找你吃饭。”   他靠在窗户边上,将手里的烟戳灭在垃圾桶上,开玩笑似地说。“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去哪你去哪。”   那是周易宁第一次表露出这种暧昧的倾向。   没怎么思考,顺口就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连他自己也被这话惊得滞了一瞬。   “我这人虽然爱玩,但挺恋家的。”唯筱只是摇头,却没否认他的话,解释道。“而且我也受不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以后估计就待在京华了。”   周易宁抬眸看着这样的她,一时没说话。   良久后,包厢里的人出来喊他们进去。   唯筱率先抬步往回走了两步,他倚在墙壁上掀眸突然出了声:“我不走。”   话落,他看到那个向来随心所欲的女孩悄悄松了口气。   他勾唇笑了下。   他没想这么多。   只是在那一刻觉得,留在京华也不错。   他留在了当初实习过的公司,在外边租了个房子。   一群人照样像大学时时不时聚在一起。   可在八月底。   唯筱再次拦住他,挑明了问他要不要和她在一起。   他沉默了。   他一直自欺欺人地以为两个人可以以这种关系保持下去。   可唯筱说。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她说,她追得累了,不想再追了。   周易宁突如其来地有一刻的心慌,心像是被人猛地一拽往下坠。   他强压下来。   明明紧张得迫不及待,又若无其事、故作轻松地应承下来。   他知道自己对唯筱的不同。   他告诉自己。   人总得试试,不是所有人都会是另一个“易园”。   唯筱的确不是易园。   她甚至和易园一点儿相似之处都没有。   她要的感情,纯粹容不得一点儿瑕疵。   可是。   他并不干净。   他骨子里本来就是一个烂透了的人。   又哪里经得住深究。   -   一八年的二月,唯筱分手,外婆病危接连砸在他身上。   就好像,这些糟糕的事是说好的一样,猝不及防打得他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外婆做完手术转入普通病房,周易宁从西塘匆忙赶回京华。   “不是,我是她男朋友你是她男朋友,她出国了你不知道?前几天不是就走了?她怎么来?”余方还在电话里大咧咧地嚷嚷,周易宁往机场外迈的步子慢了半拍停下来。   广播在催促未登机旅客及时安检,行李箱滚在瓷砖上的咕噜声响个没停。   余方在电话里一直喂喂喂。   周易宁站在原地,有一瞬甚至觉得方才那句出国是因为自己太过心急而一时出现的幻听。他掀唇想要回他,喉咙却干涩得厉害,克制地轻滚了下喉结后,他说话,声音似低喃,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带着一丝微颤。“唯筱出国了?”   “你不在说废话?”余方没搞懂周易宁这狗又在搞什么,扯回先前喊他晚上去后巷的事。   到最后,周易宁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应他的。   等回过神来,电话已经挂断。   待在西塘的十多天里,他不是没尝试联系过唯筱。   可联系不上。   他以为,唯筱只是把他拉黑了。   他甚至想过,这次回来后就把所有事情原封不动地向她解释清楚。如果她心里还是有气,不信他,那他就等。   等她原谅他为止。   可她出国了。   就是这么一个,曾经说过自己恋家,受不了孤独,估计以后都留在京华的人,出国了。   离开自己的爸妈好友,一个人出了国。   仅仅只是为了躲开他。   为了躲开他而已。   周易宁自嘲地笑了下。   其实他早就料到过这一点,不是吗。   不然的话,也不会一直对这个阴暗卑劣的开头遮掩不提。   只是,他没想到,唯筱甚至宁愿自己背井离乡,也要彻底和他划清界限。   机场二楼那块巨大的电子屏幕不断地更新实时航班信息。   周易宁麻木出神地站了一会,迟钝地望过去。   出国而已。   其实也不远,只是坐个飞机的距离。   可又很远。   至少,远到令他清醒地意识到,唯筱是真的和他分开了。   意识到。   唯筱,不要他了。   强烈敞亮的白炽光聚焦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刺眼的光圈。   周易宁站在原地垂眸盯着光圈轻哂地扯着唇角笑了下,像是释然,可握在行李箱把手上的手愈发攥紧,紧得手背上的青筋在冷白的皮肤上显露分明,指甲也些微失了血色。   他再一次,被人抛弃了。   他以为,唯筱不是另一个“易园”,他不是另一个“周京峰”,那他们俩就不会像他爸妈那样。   可他忘了。   他叫周易宁。   那个父亲去世,母亲遗弃,没人要的周易宁。   -   后来去后巷。   几个人笑他说唯筱一走,他又要苦逼地过上单身日子。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随口说了句自己和唯筱分手了。   也许是他太过淡定,让他们先入为主地以为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这段关系的结束。   “唯筱人不挺好的,你他妈干嘛甩人家?”   “操,唯筱怎么不来喜欢我。”   ……   他解释了几句,说是唯筱甩的他。   但没人信。   没人相信。   当初那个追了周易宁将近一年半的唯筱,会和他在一起不到半年,主动分手。   似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   在周易宁和唯筱两个人之间。   唯筱更喜欢周易宁。   可没有人知道。   两个月之前,周易宁刚用光自己所有的积蓄在京华买了房,为了求婚。   周易宁想。   现在分手了,没有人知道也好。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京华依旧是那个京华。   京大校门口学生来往,小破公司人影繁忙,油烟街依旧热闹熙攘,一切都仿佛还是年前匆忙离开的模样。   就好像,什么也没变。   就连他自己,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身边惯常围着一群人说说笑笑。   周易宁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单方面被告知一段关系的结束。   不也有一句话叫,习惯成自然。   尽管他是被迫的。   更何况,他也不是没了她就活不下去。   他本来也没对所谓的伴侣有过什么期待,甚至一度抱着一个人过完一辈子的想法。   只不过唯筱的出现,让他偏离了原来的路线。   现在她离开了,也只是回到了本该属于他的那条路上。   他想。   就这样吧。   他仿佛没受到一丁点儿影响,每天照常上下班,跟着张凯军他们熬夜写代码接项目,偶尔去和方子他们几个小聚。   唯独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失眠。   从上半夜睡不着,严重到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京华的确还是那个京华。   可京华没了唯筱。   没了当初那个,让他选择留下来的唯筱。   -   唯筱这两个字彻底在他的生活里消失,甚至不需要刻意避开。   再一次听到时,是五月中旬,在后巷的一家会所,那个周易宁曾经在余方手机里见到的背着唯筱的男人口中。   乍然之下听到这个名字,他有一瞬没反应过来,身体比大脑提前做出动作。   他停下脚步,躲在拐角里没出去。   “你这次回来待几天啊?我还以为你伤心得连答辩都不管了。”   “唯小小我真是服了你了,至于吗?”   “为了一男人还跑曼城去读研,行行行,你是为了为知识献身。”   “曼大怎么样啊,就因为你去读了个研,我妈前几天还问我要不要也去。”   ……   周易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来了。   她要回京华了。   后来,他打听到了唯筱那个系的答辩日期。   ——5月18。   周易宁在前一天就将18号的时间空闲出来。   可那一天。   他在华清园的房子里干坐了一天,到底没有往华音去。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们已经分手了。   是她先不要他的。   也是她先抛弃他的。   不时地往手表瞄两眼,周易宁愈发烦躁,烦躁到下一秒直接将手表一把扯下往墙壁上砸了过去。   安静的客厅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响。   这年五月,他终归没有在京华见到唯筱。   周易宁赶到华音时,教学楼里已经人去楼空。   因为跑得太过而一直没顺好的那口气在这一刻奇迹般平复下去。   他自讽地扯了下唇角。   他以为他可以若无其事地将那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但他不行。   在这场由唯筱开始的博弈里,他看似主导一切,却又被动地输得一败涂地。   夜色降临。   周易宁坐在驾驶座里,时隔三月,再次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做好了打不通的准备,甚至都在想待会去办一个新号码,可没想到,手机里响起的是“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这是周易宁第一次发现,想要彻底和一个人划清界限有多么容易。   甚至,不费吹灰之力。   就像现在这样。   手机里的通话被自动挂断,他重新拨打了一遍。   一次又一次,执拗地重复。   直到手机没了电,自动关了机。   就这样,他和她好像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就连那仅剩的,一丝联系,也被她斩断了。   那一天,他在阳台-独自坐了一整晚。   初夏的风温热又湿润,带着一丝粘稠。   吹在他的身上,却凉得他心慌。   手机里,唯筱的所有社交方式,都显示搜索不到,已注销。   -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绕到华音,路过唯家,抱着那微薄的期待。   可一次也没见到过唯筱。   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在余方的生日趴上。   他路过台球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生说林子扬和邑桑去曼彻斯特找唯筱了,唯筱ins上发了照片。   他顺势靠在隔壁的牌桌上停下。   “好像是说国内的号不怎么用了,干脆注销了吧。”   “你直接去看她的ins,好像是叫……”   周易宁去搜了。   唯筱的ins就叫weixiaoxiao。   他借着这仅有的偷听来的一丝将近于无的联系,贪婪地偷窥着她的生活。   直到8月13日英国时间凌晨两点。   她发了一条动态。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被抢劫,就、还挺、意外】   配的图是一张自己膝盖擦破皮的照片。   他什么也没来得及想,买了最近一趟去曼彻斯特的航班。   等下了飞机,站在曼彻斯特大学的校门口时,已经是英国时间8月13日下午五点。   他认输了。   她不想见她,那他就只单方面见她。   她不想和他有丁点联系,那他就单向联系她。   他也没想见到她。   只是,不想让她难受的时候,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至少,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是有人陪着她一起的。   一起,难受。   他走在她平日里走过的道路上,心里奇迹般平静下来。   校园里的亚洲面孔很少。   周易宁走了一段路,有一个黄皮肤的人走上前问他是不是韩国人,要不要一起去参加待会留学生的派对。   他拒绝了,说自己是中国人。   女生遗憾地叹了口气。   周易宁恍然之间想起点什么,和她攀谈起来。   留学生的圈子很小,只要费点力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他托这个女生打听到了唯筱的手机号。   但一连两次,他也没见到过唯筱。   直到唯筱生日的那天晚上。   他知道唯筱住的不是学校公寓,但来曼彻斯特,除了曼大,他也不知道还能去哪。   他没有抱任何希望地在曼大门口,漫无目的地等。   可这一次,他等到了。   那是时隔将近一年,他单方面和她的见面。   隔着微蒙细雨,深沉夜色。   犹如16年在1995的门口,只消看一眼,就能让他印象深刻。   18年到19年,他一共去过曼彻斯特八次,在唯筱曾经走过的校园里走过无数遍,只有两次见到唯筱。   一次是那个晚上。   一次是在唯筱的毕业典礼上。   她好像还是没怎么变,穿着学士服,脸上带着些许笑容。身边的人拿着相机,拉着她往空处走。   他站在树荫下,看着远处人群里的她。   却在她连续两次往这个方向望过来的下一瞬,转身离开。   两个人背道相驰,愈行愈远。   就像18年以后的他和她。   这一天。   是周易宁在知道唯筱的电话号码后,第一次给她发消息——   【毕业快乐】   没有署名,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是18年他未来得及说出口的,也是19年没有任何立场说出口的话。   只能谨慎而又小心翼翼,用着这种拐弯抹角,佚名的方式。   他看着那句唯筱回过来的【毕业快乐】笑了笑,没有再给她发任何消息。   他没有想过要怎么样。   他只是想去见她,那就去了。   他也没有想过要让唯筱知道自己曾经去过曼彻斯特。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她永远不知道。   毕竟,她也不想再见到他。   他也不想,让她不开心。   -   自那次之后,周易宁没再去过曼彻斯特。   他知道,唯筱会回来的。   所以,他只需要,哪儿也不去,等在京华就好。   六月底,油烟街两家店面出租,周易宁喊上余方,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开个酒吧。   念头冒得突然。   周易宁只是想,他得有一个在京华见唯筱的契机。   京华太大了,要是一个人有心想要避开,好像也能轻而易举地在另一个人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人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正儿八经将上下打理好,到了最后,余方问他酒吧叫什么名字。   周易宁没想这么多,随口说了句懒得想,就叫酒吧得了。   或许名字奇怪一点,反倒能惹了她的注意。   “酒吧”就这样说开就开了。   周易宁本来是想,将“酒吧”打造得有些名气,唯筱总会慕名而来的。   但他没想到,没等唯筱来“酒吧”,他先见到了她。   在夏末初秋的傍晚,天边余霞层叠交染在一起。   在油烟街的往来人潮里,他再一次,一眼就见到了她。   他没想打扰她。   可真真切切又站回在以前走过无数遍的油烟街上,久积压在心底的那些情愫一下子翻涌出来,他的动作远比思维更快。   他跟着她走进那家餐厅,既期待她回头看一眼自己,又害怕见到她避之不及的眼神。   整个人矛盾至极。   他压抑住自己心口的汹涌澎湃,将它们强按在稀松平常的表面下。   可一年半过去了。   唯筱不仅模样没变,就连性格似乎也一点儿没变。   重逢后的第一面。   他近似于落荒而逃。   当天晚上在“酒吧”再次见到唯筱时,周易宁就知道,自己开这“酒吧”开对了。   至少。   唯筱真的来了。   他本来不打算做什么,可当梁铭问上来,他改了主意。   他以为他可以继续偶尔远远见她一面就行。   但他太过高看自己。   从18年的2月到19年的9月,整整19个月,一年半的时间,他都忍过来了。   可等唯筱真的回京华了,他才发现,他忍不了。   他受不了和她针锋相对,也无法忍受被她这样忽视。   在华里的第三次见面。   不是偶遇。   是他在知道林子扬会去华里之后,猜到唯筱也会去,在那的守株待兔。   可守来的是,她说。   她只想和他当陌生人。   坐在华里的消防楼道里。   烟头火星烫伤手掌心,他猛地回过神来。   接下来的那几天。   仿佛又回到了唯筱刚出国的那段日子,周易宁刚有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分开的打算,下一秒又会立即推翻这个念头。   整个人,自相抵触至极。   他不是没有尝试放弃过,他也曾以为自己可以放手。   可他做不到。   他也想放过她,可他连自己都放不过,怎么放过她。   是她先招惹他的。   那他——   去招惹她一次。   也算公平。   -   我这一辈子——   无所愿,无所求,穷极一生,也只想拥有那么一个人儿。   一个名叫唯筱的人。   那是我爱的人。   也是我的爱人。   ——周易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自渡。”灌溉的营养液×135,“蓉蓉”×3。   大佬,我第一次一次性收到这么多营养液,简直是受宠若惊! 第58章 你好难追   寒假结束,唯筱开始回融知上班。   周易宁每次来接她下班,总免不了被图书馆的同事打趣几句。   “行啊小唯,瞧着不声不响,闷声干大事。”徐慧和唯筱一起下楼,瞧见坐在融知门口和个老大爷似的周易宁,挤眉弄眼地和唯筱咬耳朵。“你好歹也是咱们馆里出来的,以后要是小周欺负你,我们馆里的人都是站你这边的。”   唯筱脸上扬起笑,还没道谢,就听到徐慧朝周易宁招手。“小周这里。”   “……”   周易宁站起身,笑着回了句:“徐姐。”   “哈哈哈哈,”徐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停在门口一副闲聊的架势。“诶,馆里的同事都想知道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看对眼的,明明你刚来那会和小唯最不对付,天天唯小姐唯小姐的喊。”   黄先义听到也笑起来,“对对对,还有周先生哈哈哈。”   唯筱听到有些尴尬,没好气地看了眼这个因为出差几天没见结果没打一声招呼就过来的人。   周易宁笑。“哥,徐姐你们可别说了,说得我家小小都不好意思了。”   “哟,喊小小了,哈哈哈哈。”   两个人牵手走出融知,唯筱挣了挣,被周易宁握得更紧。   她倒也没想真拽出来。“不是说要明天回?”   周易宁嗯了声,拉住她停下。“好几天没见你,有点想你了。”   男人声音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撒娇和邀宠,唯筱懒得理他,扯着他的手往前走,反被拽停。   “怎么不走了?”她挑眉。   周易宁余光瞥了某个方向一眼,毫无征兆道:“乖乖,我要亲你了。”   不是询问,是告知。   唯筱还没来得及松手,就被人拽着往回一拖,下一秒下颚被人托住。   五点四十,正好是一节大课结束的时间。   晚冬褪去,初春的风带着一丝冷冽,温而不凉。   通往油烟街的路上。   唯筱推拒面前男人肩膀的手渐渐失了力,任由他在这往来人潮里咬了自己一口。   这一刻。   春风划过破冰,仿佛也荡漾了起来。   唯筱拽着周易宁的衣领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不肯起身。   周易宁语调里满是得逞后的餍足,安慰她道:“我咬得很快,没人看见。”   也不对,其实有个人应该看见了。   周易宁再次朝那个方向看了眼,满足地笑出声。   “你笑什么?”唯筱抬头,看了眼四周,若无其事地挽了挽头发。   “我笑——”   周易宁想到什么,拉着唯筱的手往人空的地方走,闲聊口吻。“乖乖,你还记不记得你上次为了气陈雅婷,说我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唯筱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提起这件事。   因为这句话,周易宁这货还真的在做的时候故意说了一次!   唯筱真想打死当时的自己,就不能脑子一抽换句话说。   “你要干什么?”唯筱警惕地看他一眼。   周易宁勾了勾她的手指,俯下身和她平视,看似讲理似地说。“你为了气情敌,这么说过。那我为了气我的情敌,也这么说也算公平,对吧?”   “?”唯筱没听懂。   “什么意思?讲清楚点。”   周易宁又往先前那个方向看了眼,已经没了人影,但他还是想给唯筱提前打个预防针。“要是高衍再来挑衅我,我就用‘你恨不得死在我身上’来气他,可不可以?”   “……”   “就学你之前那样反击陈雅婷一样。”   “……”   唯筱压下自己想要暴打周易宁一顿的冲动,看着自己面前这张放大的脸,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敢,你就说。”   周易宁状似纠结地看她一眼,不忿地捏了下她的脸。“你怎么越来越霸道了,怎么你可以说,我就不可以说。”   “……”   唯筱说个鬼。   她甩开他的手,没转个身就迎面撞上高衍。   唯筱停下脚步,没打招呼,回头看了眼周易宁,“回不回家?”   周易宁看了高衍一眼,满意地勾起唇角。“回。”   走了几步,路过想要打招呼的高衍,他故意抢先。“好久不见。”说完,他看向唯筱。“小小,这不是你高中同学,怎么都不打个招呼?”   唯筱真是服了周易宁这突如其来的神经病。   她不配合,周易宁还在演。“不好意思呀,我家小小怕生。”   唯筱:“……”   高衍看了眼唯筱,意识到她不会开口,强扯着嘴角回了周易宁一句。“好久不见。”   唯筱扯了下他的衣服,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人耽误自己的时间,嘀咕道。“走不走?”   “嗯?什么?”周易宁宠溺又拿她没办法似地笑了笑,暧昧道:“宝贝儿,别这么心急。”   唯筱:“?”   周易宁握紧她的手,转而对着高衍笑,拖着尾音欠揍说:“不好意思呀,爸妈还在家等吃饭,我们先走了啊。”   走出几米之后,唯筱无语看了眼旁边的人。“干嘛要和他讲这么多,当不认识不就行了。”   “那不行。”周易宁摇头,捏了下唯筱的手闷声道。“我难受。”   “……”   两个人走出京大后门,油烟街两边的小摊车陆续开始摆摊。   过了一会儿。   “乖乖,我难受。”周易宁拉住她的手。“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哪里难受?”   唯筱好笑,附和他。“那你哪里难受?”   “我哪里都难受。”   唯筱发现自己其实还挺喜欢周易宁时不时犯一犯神经病。“哦,是嘛?待会路过药店我给你买点止痛药,你可能就会好受一些了。”   “……”   周易宁不说话了。   直到两个人回到华清园,出了电梯。   唯筱输密码开门,他圈着她的腰不放。“不是那种难受,是别的难受。”   “嗯?是哪种难受呢。”唯筱回头眨巴着眼睛看他。   两个人缠在一块进了门。   周易宁直接搂着她的腰把她提进来,坐在沙发上放到自己腿上。   他埋在她的颈间,无赖蹭了蹭,良久过后才道:“想把你藏起来。”   锁骨下被人吸了口,唯筱任由他动作,手指绕在他的发间轻抚。   “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   “说你变态,你还真是挺变态的。”   周易宁笑了笑,“那我真变态了?”   唯筱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他捧住轻咬地低嘶了声。   等回了卧室,昏沉欲睡之际,唯筱缩进周易宁的怀里,没头没尾说了句。“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不用管他们。”   周易宁听懂了。   -   第二天,唯筱休息,早就说好的一起去趟医院,检查一下周易宁的失眠。   尽管周易宁再三强调,自己失眠已经好很多了,唯筱还是不信。   两个人往医院走,唯筱直接挂了精神科的专家号。   周易宁的唇角抽了抽,有些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去看精神科的人。“为什么不挂神经内科?”   “因为我看你的症状,比较符合挂精神科。”唯筱试图讲道理。“只是去看一下,不代表你就是有精神病。以后出去说也只能说你是去看过精神病的人。”   “……”   周易宁进去的时候,唯筱留在外面没让进。   等他一出来,她立马进去问。“不是大问题,平时忧虑心事过重,实在睡不着就吃点药,但不建议,还是要以放松心情为主。你们作为家人的,可以适当调节一下。”   唯筱听着叮嘱,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放下。   “我都说了不用检查。”周易宁懒散又好笑道。“这下可以半夜不起来了?”   唯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两个人往楼下走。   “医生说你要放松,要不然我们去旅游吧?”   “正好看下爸妈有没有时间,到时候一起去。”   周易宁在一边看着她慢吞吞计划,没出声打扰。   他可能真的有精神病。   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偏偏又极其享受这种被自己女人安排好一切的感觉。   “现在是五月,要不然等暑假的时候我们出去度假,正好避暑。”唯筱细细嘀咕着,两个人下了电梯。她又像是想起点什么,抬头拽着周易宁往回走。“对了,陪我去检查一下我说梦话的事,一直都忘了。”   周易宁含笑的唇角猛地一僵。   唯筱说完,拉着周易宁再次往挂号机走。   他连忙出声制止。“乖乖,讲梦话很正常的,不用检查的。”周易宁试图拉住她,“而且最近我也没听你再说过了。”   唯筱摇头。“检查一下又没事。”   周易宁按住她想要放身份证挂号的手,按完之后找话补救道。“不用检查,我就听你说过那么一次,不是经常说没事的。”   “?”唯筱纳闷地看着他。   几秒后。   “其实我挺奇怪的,我爸妈一直没听过我说梦话,一一扬子也没听过,大学室友也没听过。”唯筱的声音幽幽的,稀罕至极。“怎么说一次就正好被你听见了。”   “……”   周易宁挑眉佯装思考,随即慢吞吞地反问。“可能是我们俩比较有缘分?”   “什么缘分,梦里的缘分吗?”   他若有其事地点头。   她信了他个鬼。   她应该早!就!猜!到!的!   要真是有什么毛病,周易宁肯定老早就会拖着她来医院检查清楚,哪里还会这样一拖再拖拐弯抹角地撇开这个话题不谈。   “乖乖,我说实话,你不要生我气。”周易宁看见她的神色,意识到什么,立即坦白。“那句‘周易宁脱掉衣服’是我编的,你压根不会讲梦话。”   “……”   唯筱的手往回抽反被周易宁拽紧。“生气了?”   她没说话,一声不吭地往门口走。   周易宁忙不迭跟上去,有些拿不准唯筱的意思。“乖乖,那会我心里没数,你又非不承认喜欢我,我就……”   “你就什么?”唯筱站定,抬眸看向周易宁。“你就可以骗我?”   “我保证只有这一次。”   “呵。”唯筱似是觉得好笑。“你都骗我几次了?余方车的事,房子的事,还有梦话的事?”唯筱自己越想都越觉得周易宁这厮不是个好东西,语气愈发冷淡。“你还骗我什么了?一次性说清楚。”   “没有了。”她的话一完,周易宁马不停蹄接话道。“真的没有了。”   唯筱信了。   但在周末去超市时,唯筱算是发现了。   周易宁的嘴,骗人的鬼。   周易宁要去买海鲜,唯筱嫌弃那边气味不好闻,没过去,在水果区松开了他的手。“我在这边等你,你快点。”   还没等她转身,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昂头看她,眨巴着眼睛。“姐姐,那个哥哥是你老公吗?”   唯筱看了一圈人,“你爸爸妈妈呢?姐姐送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姐姐。”小姑娘没动静,执拗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那个哥哥是你老公吗?”   “……”唯筱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严谨地道。“还不是。”   听到这话,小姑娘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戒备地盯着唯筱看了几秒,小手扒拉着指了指周易宁的方向。“姐姐,那个哥哥是我老公。”   唯筱本来逗着小孩的心思猛地一怔,后知后觉问了一遍。“什么?”   “我很久以前就见过这个哥哥,就是在这个超市。妈妈说,老公老婆是自己喜欢的人。我喜欢那个哥哥,那个哥哥也觉得我可爱,我们就是老公老婆了。”   唯筱望了眼在挑海鲜的周易宁,又低头看了眼还没到自己腰高的小姑娘。   恍然间。   她想起自己腿伤期间,和周易宁来这个超市的那次。   也是碰见了这么个小女孩。   唯筱蹲下身,耐心问。“很久以前?是去年冬天吗?”   “嗯嗯嗯,”小姑娘小鸡啄米般上下点头。“我对那个哥哥一见钟情。”   唯筱:“……”   “告诉姐姐,你今年几岁呀?”   现在的小屁孩,这么早熟?   小女孩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紧接着又伸出另一只手,眉头皱在一起地来回看了看。“我六岁,马上就要读书了。妈妈说,读完书,我就可以去找那个哥哥结婚了。”   “……”   唯筱想了想,试探性问:“上次你和那个哥哥说什么了呀?他答应和你结婚了吗?”   “我没来得及。”小女孩沮丧地低下头。“我只来得及夸那个哥哥好看,就被妈妈抱走了。”她的小手揪缠着衣角。“我都缠着妈妈来这里找过哥哥好多回了,今天才好不容易碰见。”   小姑娘很委屈,想把唯筱当她的垃圾桶。   唯筱现在也很委屈。   不仅要和同龄人争男人,还要和比自己小了18岁的小姑娘争。   但委屈暂且不提。   周易宁这厮又骗!了!她!   “不哭,姐姐陪你在这等哥哥,让他等你长大娶你。”唯筱抿唇微笑道。   周·一大一小·易·未来老婆·宁回来时,就看着这么一副场面。   他还没走到唯筱面前,被未来小老婆扑了个满怀。“哥哥。”   “……”   他没搞懂什么状况,疑惑地看着唯筱。唯筱强忍火气,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松开购物车,他把小姑娘抱起来,走到唯筱身边。“怎么回事?”   “嗯?”唯筱阴阳怪气冷笑道。“怎么回事你不是最清楚了?”   “……”   “我可真是小瞧了你,倒是没想到你连都快能当你女儿的小女孩也不放过。”   “……”   小女孩适时出声。“哥哥,今天晚上你哄我睡觉好不好?”   周易宁:“?”   周易宁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中年女人走过来,“孜孜。”   等瞧见了眼前这副模样,女人仿佛明白了什么,拧眉走到周易宁面前要把小女孩伸手抱过来,小女孩扒着周易宁的脖子不放。“不要,我要老公抱。”   周易宁:“??”   中年女人的神色尴尬地僵住。   她难为情地朝周易宁和唯筱看了眼。“那个,不好意思啊。”她一边觉得好笑,一边也不太好意思说出来。“上次孜孜在超市见过你之后,总缠着我来超市再见你。小孩子不好讲理,我就哄了哄她。”说到这,她似是说不下去,万般话语汇成一句。“不好意思啊。”   周易宁下意识看了眼唯筱,唯筱没给他一个眼神。   “……”   这次真的不是他的错。   他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   他把小女孩放下来,左哄右哄,才让小女孩圈着自己脖子的手松开。“那你今天要记得来哄我睡觉,老公老婆要一起睡觉的。”   “不行,哥哥要哄旁边的这个姐姐睡觉。”周易宁义正言辞。唯筱看了眼中年女人,被他的话闹得耳根子泛红。   “而且,哥哥的老婆是旁边这个姐姐。哥哥已经有老婆了,不能再当你的老公,知道了吗?”周易宁耐心道。“不然的话,要是娶两个老婆,哥哥就要被抓去坐牢,你想看到哥哥去坐牢吗?”   “不想——”   小女孩低着头,神情落寞,幽怨地看了眼唯筱。   她说:“刚刚这个姐姐说她不是你老婆的。”   “因为姐姐在生哥哥的气,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周易宁念头一转,认真劝诱道。“要不你帮哥哥去哄哄姐姐,让姐姐不要生哥哥的气了。”   唯筱:“……”   “姐姐一生气,哥哥心里也不好受了。”周易宁垂头丧气道。   见状,小女孩终于纠结地答应了下来。“好吧。”   她移了两步走到唯筱面前。“姐姐,你不要生哥哥的气,哥哥很好的。”   她想到周易宁上次教自己的话,握拳道。“哥哥哪里都好,是最好的人!”   唯筱闭口不语。   小女孩见她不说话,心里发急。“姐姐,你要是不想要哥哥当你老公,你就让给我!”   唯筱:“……”   周易宁:“……”   周易宁咳了咳,小女孩可能也从他难受的神色里看出点什么,忙不迭拽着唯筱的衣服道。“姐姐,你别生哥哥的气了呀。姐姐你说呀,姐姐不生哥哥的气了。”   “好好好,姐姐不生哥哥的气了。”   至此,小女孩才放心地让自己妈妈把自己抱走。   原地只剩下周易宁和唯筱两个人。   他伸手勾上她手指,在她戴着戒指的手指内侧挠了挠。“姐姐不生气了?”   “……”   “姐姐怎么能说不是我老婆呢?”   “……”   “姐姐理理我。”   “晚上我哄姐姐睡觉好不好?”   唯筱不说话,耳根子开始冒起烫意。   周易宁开始得寸进尺,声线愈发低沉缱绻,微哑夹着一丝蛊惑,轻不可闻。   那是他说给她一个人听的话——   “姐姐明明知道,我最爱姐姐了。” 第59章 你好难追   1.   四月时。   唯筱的生理期如期而至。   周易宁将充好电的暖水宝拔了插座,单腿跪在床边上塞到唯筱的小腹上。“你说奇不奇怪,我们这么努力,怎么你还来这玩意。”   唯筱无力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周易宁还在嘀咕,唯筱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你是觉得你的小蝌蚪可以穿过避孕套过来让我不来这玩意吗?”   周易宁:“……”   唯筱无语两秒,就听到他一板一眼说:“我以为我可以。”   唯筱:“……”   瞧见她一脸“你可要点脸”的表情,周易宁直起上半身,食指戳了下她的脸颊,不满道。“说,你男人很行。”   唯筱:“……”   她怕是有了个傻子男朋友。   -   临睡前,唯筱还是那么一副恹恹的模样。   周易宁替她洗了澡,躺在床上替她揉小肚子,“很疼?”   唯筱没有痛经的毛病,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就痛成了这样。   她摇头。“也不是疼,就是坠得我难受。”   周易宁替她挽了头发,托着她让她躺在自己怀里好受点,紧接着冷不丁冒出一句。“乖乖,你好像不太喜欢来这个。”   唯筱情绪低昂。“谁喜欢,反正我不喜欢。”   “那你答应的话,下次我让你十个月不来这个。”   唯筱:“……”   2.   周六,唯筱上班。   周易宁在家休息,索性提早去了融知,准备接唯筱下班。   走到二楼书库,还没过那个检测门,就看到唯筱和一个男生站在自动借还书的机器前面捣腾什么。   他没出声,走近了些。   “你也是京华大学毕业的吗?”男生站在一边等唯筱摆弄机器,一边和她闲聊。   唯筱似乎也不太明白这机器到底怎么一回事,突然就罢工了。“我不是京大的。”   “这机器可能坏了,要叫人来修。”男生凑近了些,两个人并肩站在机器前,一高一低。从背后来看,微许亲密。   周易宁倚在服务台边上,静静看着两个人在还书机面前折腾。   好半晌之后。   唯筱回头看到周易宁,惊讶出声。“你怎么来了?”   她往回走,连带着那个男生也看过来。   周易宁懒散地笑了下。“接你下班。”   唯筱看了眼时间,离五点三十还差二十多分钟。   “那你在这等我一下。”   她回头看向那个男生。“齐愈,你把书给我,我在系统里给你借,那个机子我待会让人来修一下。”   叫齐愈的男生将落在周易宁身上的视线移向唯筱,笑着说了声好。   周易宁当作什么也不知道,挑眉跟着唯筱进了服务台。   等唯筱帮人借完书,周易宁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手机,随意地问了句。“刚那个男生你和他很熟?”   唯筱在微信里喊人来修机器,点头嗯了句。“我就没见过这么爱看书的人,整天泡在这里。”   “多爱?”周易宁顺着她的话随口问,见她没听懂看过来,挑眉加了一句。“多爱看书?”   唯筱耸了下肩,瓮声道。“一天估计有七八个小时都在这里。”   周易宁勾唇笑了下,语气随意。“是挺爱读书的。”   唯筱嗯咯一声,确认完手头上的事,侧头看向他。“我们待会去何叔那吃饭?省得回家自己弄。”   周易宁没什么反应,懒洋洋地嗯了句。   下了班,两人往外走。   周易宁牵着她的手,摸了两下,他握着她的手往上。“怎么没戴戒指?”   唯筱也跟着看了眼自己的手指。“馆里的人爱打趣人,我就想着干脆上班不戴了。”视线从手指转到周易宁脸上。“怎么了?又没事。”   周易宁耸肩。“没什么。”   接下来几天。   周易宁开始频繁去接唯筱,十回能有六回在二楼书库遇到那个叫齐愈的。   有回齐愈过来过来时,唯筱正好去洗手间,服务台只有周易宁一个人。   周易宁翘着二郎腿,脸上没笑,耷拉下眼睑的时候,面色显得有些冷。   齐愈过来站在服务台外边,问:“你好,请问唯筱在吗?”   周易宁缓慢抬眸,看了他一眼,说话慢腾腾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有事?”   “你是她男朋友?”齐愈没回答他的话,反问。   周易宁傲慢地上下点头,勾着一侧唇角笑。“不行?”   齐愈仿佛丝毫没看出他的不待见,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转身离开。   周易宁没收回视线,继续撑着下颚朝他看,等他走了几步之后喊了句喂,拖着音慢腾腾说。   “你是不是喜欢我女朋友啊?”   齐愈往前迈的步子顿住,似是没料到这人会如此挑明地质问。   唯筱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她停在门口,没进去。   齐愈停了一下步子又继续往前,周易宁嗤笑了声,语气里尽是不屑。   “你不会不敢承认喜欢我女朋友吧?”   齐愈的脚步再次停住。   这一次,周易宁没等他回答。   他自顾自地猜测原因。“不过有我这么一个对比,你不敢承认也对。”   唯筱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齐愈也没听懂。“你什么意思?”   “毕竟和我一比,”周易宁像变戏法似的,转眼就眉眼含笑。“你确实有点登不上台面。”   唯筱:“……”   周易宁还在继续。   “还是说,你也知道自己在当小三,羞愧不已,所以才不敢说出来?”   齐愈就是个普通大学生。   听到这几句话,他也不进书架了,转身就往门口走。走到一半,他转头看向周易宁。“唯筱要是知道你是个这样的人,你觉得她还会喜欢你吗?”   话刚刚落地,唯筱恰巧走进来。   书库里弥漫上一层迷之尴尬的气氛。   唯筱本来是想进来劝和的,人齐愈压根就没表现过喜欢自己的迹象,周易宁就开始发疯。   没想到。   正好撞上这么一句话。   周易宁似笑非笑地朝唯筱看过来,前面两只椅脚往后悬空,他上半身懒散地倚在椅背上,一只手往后搭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他挑眉,语气兴致盎然地问。“唯筱,你还会喜欢我吗?”   唯筱:“……”   她没眼看他,直接朝齐愈说:“不好意思啊,你先回去吧。”   齐愈没动,显然也是在等她那句话。   “……”   她没好气地横了周易宁一眼,也懒得管齐愈了,气冲冲地往服务台走。“你能不能要点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周易宁扬眉,“你可不就是最喜欢我了?”   “我最喜欢狗。”   “那我也是你最喜欢的那只狗。”   ……   齐愈听着那些类似于打情骂俏的话,一分钟也不想再待下去,忙不迭往外走。   周易宁瞧见了,冷呵了声。   “人不喜欢我,你能不能别瞎吃醋。”唯筱都不知道周易宁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逢人就咬。   “我说他喜欢他就喜欢。”周易宁撑着下颚看唯筱,语气嫌弃。“男人最明白男人了,我一眼就知道他喜欢你。”   视线晃过她干干净净的无名指,他攥住。“你嫌弃带钻的平日不好戴,过两天我们去买对白金戒指。”说完,他直接凑上前恶狠狠咬了口唯筱的脸。“一分钟也不许给我摘下来。”   “……”   “摘一次,我就……”说到这,周易宁顿住,似乎一时也不知道用什么来威胁唯筱好。   唯筱嘲笑地挑了挑眉。“你就干什么?”   “我就……”他凑上前,牙齿轻咬了口唯筱的耳垂,手掌挡在两人中间攥了把她的裤腰,咬牙道。“我就操你一次。”   3.   五一假期的前一天晚上。   唯筱在浴室里洗澡。   周易宁瞥了眼她的手机,朝浴室里喊。“乖乖,妈给你打电话了。”   “你帮我接一下。”   周易宁滑了下屏幕,接了章芝的电话。“妈。”   “易宁?”章芝惊讶了一下,恢复自如地问了句。“小小呢?”   “在洗澡,我把手机拿给她。”   “啊,没事。”章芝那边响起脚步声。“我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们。明天要放假了,你们俩要是没事的话就回来住两天。”   周易宁哦了声,应了下来。“行,明天上午我们俩过去。”   “好,再见。”   电话挂断,大拇指不小心划过屏幕,手机自动解锁。   自从上次周易宁不知道唯筱密码的事之后,唯筱就直接让周易宁把指纹给录了进去。   周易宁刚想按下关机键,就看到屏幕上的微信界面。   群聊名称是【孤寡青年林子扬】   扬子:【你家交际花知道你就喜欢单眼皮,薄唇,唇角一笑看起来坏坏的这类型吗?】   扬子:【我一直纳闷,哪天有个比大帅逼更符合你那点子怪癖的审美的人出现,你要咋搞】   一一:【应该不会?】   小小:【我还真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   浴室的门被人从里边打开,唯筱穿着一件单薄的裸色真丝睡裙出来。   周易宁躺在床上,原先穿得好好的睡衣被解了两粒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   唯筱望他一眼,没在意,爬上床掀开被子打算躺下,就看到原先躺得好好的男人坐起身,慢条斯理地将上衣扣子全部解开。   太阳穴莫名其妙地跳了两下,唯筱掀被子的动作卡住。“你干什么?”   “嗯?”   周易宁彻底解完,露出精瘦挺拔的上半身。“你不就是馋我脸吗?”   “啊?”唯筱一脸“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表情望着他,紧接着又看到他将睡衣往旁边一抛。“我打算看看,能不能试图让你馋我一下身子。”   “……”   4.   五一假期。   唯筱在床上躺了一天,看《来自星星的你》。每隔一小时不到,嘴里就要喊一句“都敏俊兮——”   喊了不够,还要在床上滚两圈啊啊啊。   周易宁两次回房,正好都碰上她翘起腿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伸在半空喊“啊啊啊啊,都敏俊兮——”   临睡前,唯筱还在为熬夜看剧的事业奋斗。   周易宁躺到她边上,跟她一起看投影仪。   唯筱搂着他胳膊。“啊啊啊,好好看。”   周易宁开始试图找出好看的点。   这部剧是好几年前的。   那会唯筱刚读高中,韩剧风靡一时,她当时瞥了两眼,没感兴趣,于是开始反着走,说自己绝对不看韩剧。   时隔几年,人变老了,少女心反而爆棚,她开始打脸。   周易宁看得拧眉,耳边一直是唯筱的“都敏俊兮都敏俊兮”。“这男主好看?”   唯筱摇头,摆手。“我本来也觉得他不好看,但是你看一看,就会觉得他超好看!!!”   “……”   周易宁实在不知道这么一个不现实的男人有哪里好看。   唯筱又开始换台词,比着手像极了rap。“千颂伊,I’m千颂伊。”   “……”   一连两天,唯筱的时间全都花在了这部剧上。   周易宁忍无可忍,在回了华清园那天的晚上,强势制止了唯筱要继续看的想法。   唯筱没到非看不可的地步。   她也知道自己这两天忽略了周易宁,态度很好地答应下来。   晚上十点。   唯筱去洗澡,把手机往周易宁手里一塞,“帮我打两局,别掉队。”   刚打到一半,微信群聊的消息弹出来。   周易宁没管,等打完才调出微信的界面。   群聊【孤寡青年林子扬】   一一:【你现在在看?我都快忘了到底有什么剧情】   小小:【我挺喜欢前半段的,后半段有些看不下去,但是我好喜欢千颂伊和都敏俊兮哦】   小小:【时隔多年,仅剩于无的少女心被调动起来了】   接下来两条是邑桑最新发过来的。   一一:【?】   一一:【你家交际花没满足一下你的少女心?】   周易宁的太阳穴跳了两下。   他拿过自己的手机,开始在网上搜。   ——如何满足女朋友的少女心?   浏览器里弹出回答。   1.平日里多准备一些小惊喜,比如说写写情书,偶尔玩一玩情趣。   周易宁不太理解。   这都2020年了,怎么还会有人兴写情书这一套。   2.现实里哪有这么多少女不少女的,就是闲得慌没事找事。   3.到底什么是少女心?   4.带她去游乐场玩旋转木马,鬼屋一日游。   回答一大堆,没一个有用的。   他继续往下翻,直到看到一个回答。   【如果你满足不了你女朋友的少女心,那大概率是你女朋友对你没了新鲜感】   下面有追问。【怎么保持新鲜感呢?】   【就和平日不太一样,比如你一本正经久了,偶尔也骚一骚】   周易宁想了一下,不排除这个可能。   接下来几天。   周易宁反常得令唯筱觉得变了个人。   “小小,今天去看电影吗?”   他喊人也不喊乖乖了,就喊小小。   平时也不动不动就亲人了,每次要亲之前还一板一眼地问一句。“我可以亲你吗?”   更别提床上那事。   唯筱仔细数了数,已经快五天没做了。   她一时没说话。   周易宁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笑得正经肃然。“我想邀请你去约会。”   “……”   什么邀请不邀请,直接上好嘛!这才是他的风格!   哦,对了,还有穿着。   这厮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以前不常穿西装,穿了西装那也是穿得要多散漫多散漫,现在不仅每天穿,白衬衫的扣子还都会扣到最顶上那一颗。   唯筱神色讪讪地答应了。   一晚上,唯筱觉得自己既憋屈又难耐。   买饮料之前他先问她,要喝什么。她说想喝杯奶茶,周易宁给她细细地解释一堆晚上喝奶茶的不好事项,最后问她一句。“换个别的行吗?”   唯筱想暴跳。   不让喝就不让喝,你直接说句不行不!可!以!吗!   晚上回到家时,唯筱实在忍无可忍。   之前她也问了他怎么这样,周易宁笑而不语。所以她一进门,就直接扔下一句。“你要是再不变正常,我收拾东西回我爸妈那住。”   说完,她往厨房去倒水。   两秒后。   周易宁跟上来了。   唯筱不想看见他,端着水往旁边一拐进了厨房。   “你不喜欢?”周易宁又跟上来,倚在厨房玻璃门边上拧眉问。   唯筱心想我喜欢个头我喜欢。   她不说话,周易宁也从这几天她的反应里意识到什么,正经的神色一下子褪去,他伸手解了衬衫上面两粒扣子,往下一拽,语气不耐。“装得我也难受。”   唯筱:“?”   唯筱没懂他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装什么?”   “不你说的?”周易宁挑眉,那股子懒散劲上头,嗓音烦躁。“嫌弃我没满足你少女心?”   “……”唯筱一脸听不懂的表情。“我什么时候嫌弃你没满足我少女心了?”   周易宁冲她手里的手机抬了下下颚。“群聊里,上次不小心看了眼你的消息记录。”   唯筱低头去翻,在翻到邑桑后来发过来,她一直没回复的那两句话上停住。   周易宁也没法子了,上前圈住她的腰,在她头发里蹭。“乖乖,你直接告诉我吧,我想得头疼。”   唯筱想到这几天的事,整个人还缓不过来。“你别再乱折腾,我就喜欢你这样。”   “嗯?”周易宁的手开始不正经。“就喜欢我这样?”   “是这样?”他拧了把她的软肉,紧接着又往她的方向顶,大拇指蹂-躏了两把她的唇,俯身啄了一口。“还是这样?”   “……”   “这几天难受死我了,我现在就想要你。”   唯筱双手抵着他的肩推拒了两下。“回房。”   “不行。”   周易宁一用力,唯筱被放上流理台。   他在她的锁骨处舔舐,声音闷闷的,却又引人遐想和沉溺。“就想在厨房。”   他的吻逐渐往下。“好像还没在这里做过吧?”   “……”   5.   周易宁接吻的技术越发熟练,唯筱偶尔也想要试图掌控一下主动权,但最后每次都能被周易宁带着走。   “你说真的?”周易宁不太敢相信,唯筱会主动提出让自己教她接吻。   唯筱按了密码,两个人进屋。“当然是真的。”她这样说完,还正儿八经加了一句。“这种事,要两个人一起进步。”   周易宁憋着笑地嗯了句。   当天晚上。   唯筱盘腿坐在床上,周易宁来来回回在房间和外边走。   她等得开始不耐烦,喊了一句。“周易宁你快点。”   话落,周易宁似笑非笑地靠在门口,语气骚包又欠揍。“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喜欢这事儿。”   “……”唯筱是真想好好学个接吻。“行,你要是再不过来,以后也别干这事了。”   周易宁哼了声。   他走上前,坐上床,朝唯筱招手。   唯筱吭吭哧哧地爬过去,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着,一副如临待敌的模样。   “首先第一步,要放松。”周易宁的语气一本正经。“情绪到了位,也就成功了一半。”他边说,边带着唯筱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唯筱摸着摸着有些不好意思,皱眉。“我是认真的,你不要糊弄我。”   “我就是在认真教你。”周易宁气极反笑。“行,你要是觉得我在耍你,那我不教了。”   “我不是这意思,赶紧的。”   周易宁直接拽着唯筱往自己身上靠,单手抚上她的后颈,唇贴着唇。   “我慢动作,你仔细感受一下。”   唯筱点头。   周易宁探身过去,下一瞬又停住,无奈道。“乖乖,张嘴啊。”   唯筱:“……”   两个人不知何时从原先的坐着变成周易宁压在唯筱身上。   周易宁在她的下巴处轻咬了口,唯筱红唇张开,疼得微嘶了声。   下一秒,唇覆了上来。   男人舌尖试探地顶入她的唇齿,带着洗漱后的薄荷味,清冽又灼热。   唯筱睁着眼,全副身心都在唇齿之间,难以自抑地轻咽了下口水。   呼吸尽数被面前那人占据,唯筱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目的性太强,平常也是这么接吻,偏偏现在她就觉得呼吸不过来。   她往后退,腰腹被人固定住。   “还想不想学了?”   一句话。   让她想要逃避的动作在半路停下。   唇上被人轻咬了口,唯筱闭眼又睁开,看到周易宁那张放大的脸在自己面前呈现开来。   没有平日里笑起来勾起的那种坏坏的感觉,男人略显冷冽的眼里沾上情-欲,荡漾若春水,显得多情起来。薄唇上的水光还未褪去,潋滟生姿,愈发红艳。   带着一股极致的欲。   “学会了吗?”四个字,说得缓慢又隐忍。嗓音带着明显的动情,却又被强硬地抑制下去。   他的鼻息喷洒在唯筱的鼻尖,唯筱想点头,脑子里又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记得。   她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试图去回忆一下刚才周易宁的动作,却只记得那股颤到尾椎骨的酥麻感,和周易宁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   也许还有她自己的。   周易宁再次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还没学会?”   唯筱慢半拍点头。   “那今天先学别的?”   唯筱终于反应过来,回过神问。“什么意思?”   周易宁的舌尖钻进她的口腔舔舐,嗓音缱绻,气息滚烫。“今天我教你——”   “怎么做-爱。”   6.   这天上班。   唯筱的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知乎推送,邀请你回答:【有个不要脸的男朋友是什么体验?】   唯筱真觉得这推送见了鬼了。   鬼使神差的,她点开自己的微信,把这个问题的链接发给了周易宁。   唯筱其实并不常写知乎回答,大多时候都是看一看。   但是这个问题。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觉得她太有感触了,感触到不发言都对不起自己。   她勾选了匿名,开始打字。   【泻药,我没有男朋友,我只有老公。我就给你描述一下有个不要脸的老公是什么体验吧   自称我,老公就称呼为Z吧。   1.我有胃病,但不上班的时候,早上极其喜欢赖床。Z对我强调了很多次这点,但没用。主要是我实在不是个自律的人,每次口头上答应,转眼就抛之脑后。Z知道之后,每天早上都会按我的食量做好早餐,还非逼着我到点就要发个吃早餐的小视频给他。如果不发就是没吃,没吃就会对我发脾气。但他的发脾气不是普通的发脾气,是另一种发脾气。   2.我和Z不常闹脾气,准确来说,一般都是我闹一些脾气。不知道是不是不要脸的人都特别能屈能伸,每次我装不开心了,Z都能放下身段来哄我,虽然每次哄着哄着就开始干起了别的不正经事。但Z也不是没发过脾气,就比如说我不注意自己胃病这事。Z每次都能自己生自己的闷气,生完自己的闷气又开始来找我撒娇,硬磨着我答应他。显然他也知道我的承诺做不得数,所以答应了是一回事,他又会自己绞尽脑汁想办法让我改邪归正。   3.最不要脸的是,不管什么事,Z都能瞎几把乱扯扯到酱酱晾晾上去。床底下和床上简直就是两个人,平时看着人模狗样,一到床上就荤话黄段子一套一套的。   ……   其实有个只对你一个人不要脸的男朋友还不错,还有好多这种事,但是打字有点累,不说了。】   等唯筱打完这么一长串回答,发送出去,周易宁正好回了消息过来。   周易宁:【乖乖,你好不要脸哦,你竟然去回答那么不要脸的问题】   唯筱没懂他这句话意思,回了个问号过去。   周易宁:【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下面跟着的是一个链接,点开赫然就是唯筱刚刚发表的回答。   唯筱:【……】   周易宁:【不过我很喜欢】   唯筱:【?】   周易宁:【我就喜欢你对我不、要、脸】 第60章 你好难追   五月中旬。   唯筱先前说过的旅游被正式提上议程。   章芝和唯凌拒绝了与他们俩同行的建议。   晚上。   唯筱趴在床上,胳膊肘下面压着一本书,一只手里拿着一支笔,另一只手划着手机屏幕时不时记录些什么。   “周易宁,我们去澳洲怎么样?澳洲那边自驾游还挺舒服的。”医生说要放松,围着海岸线转一圈,对释放压力来说好像也不错。   没听到声音,唯筱埋头冲外边的人又喊了句。“周易宁——”   “嗯?”周易宁顺手进来按了按钮,窗帘自动合上。   “你挑吧,我都行。”   唯筱皱眉,回头看他。“随便?”   “对。”周易宁进了浴室,将吹风机和身体乳拿了出来。“过来,我帮你把头发吹干。”   唯筱拿着手机乖乖过去,边走边嘀咕。“最讨厌说随便的人了,就你们最难搞。”   吹风机的轰隆声顿时充斥整个房间。   唯筱似乎遇到了什么纠结事,红唇紧抿,双颊微微鼓起。   周易宁站在梳妆台边上,五指穿插在长发里,一下一下顺开,舒服得唯筱叹了口气。“你越吹越好了诶。”   先前几次时,他总会把控不好距离,烫得她头皮难受。   周易宁唔了声,将头发吹得半干,他关了开关,手指将她头发放下的那一瞬在她的后颈刮了一下,惹得她轻颤了一下。   他意味深长地笑。“怎么不说我帮你涂身体乳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了?”   “……”   唯筱没顺着他说下去,故意扯回原先那个话题。“那就去澳洲了?”   周易宁没吭声,拉着她往床上走,挤了身体乳开始给她擦。   最开始,唯筱是因为犯懒才提出让周易宁给她擦身体乳。   结果到了后来,这厮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怪癖,每天把这活主动包揽在自己身上。   问题是,好好擦倒也算了。   偏生他能把这么一件正儿八经的事干得暧昧又色-欲。   窗帘紧闭,房门大关。   敞亮的白炽灯光将房间的每个角落照得透亮。   一时没人说话,彼此的鼻息声交错在一起,将那种独属于恋人之间的旖旎放大到最大。   唯筱的脚趾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拽住周易宁的手腕。   周易宁比她先开口。“别担心,今天不动你。”像是安抚,如果没有下一句的话。“昨天好像把你给弄肿了,红通通的,这两天都不碰你。”   “……”   唯筱确实有点不舒服。   听到他的话,她索性趴在床上一心干起自己的事,任由他伺候自己。   “那我们到底去哪啊周易宁,你去哪能放松?”   手机里的信息看得她头晕眼花,唯筱埋在枕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舒服,整个人昏昏沉沉开始泛起瞌睡劲。   半睡半醒之际,整个人被人抱起塞进被子里。紧接着过了几秒,被子另一端被人掀起,腰肢一揽,整个人被拽入另一个怀抱里。   “我们去曼城。”   曼城。   那个曾经没有机会并肩走在街头的地方。   5月23日。   两个人踏上从京华飞曼彻斯特的飞机。   十一个小时后,两个人落地。   时隔将近一年,重新踏上这片土地。   两个人一时都没出声。   这个地方,代表的意义对他们两个人都不一样。   却是同样的避之不及。   两人直接往预定的民宿走。   确认完入住后,唯筱和周易宁沿着市中心闲逛。   夕阳落在异域的街头,泛着一层金色的光。   广场上有乐队在唱《Youraisedmeup》。一个拿着玫瑰花的小姑娘坐在画架前,画纸上逐渐勾勒出女孩轮廓。   玛瑙镶嵌的玻璃窗在光晕的照射下,反射出七彩的光芒,刺眼又夺目。   两个人安静地沿着街道上散步。   唯筱侧头抬眸看了眼旁边的人,心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涩意。   音乐声渐远,唯筱努力让自己忽略掉那种酸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瓮声问。“你一共来过曼城几次?有没有好好逛过?”   不等周易宁回答,她掀眸看向他,语速比上一句变得更快了些。“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和我朋友之前就经常满市乱跑找能吃的中国馆子。”   “……”   周易宁侧头看向她。   唯筱嘴里不停地说话,讲着讲着,声音愈发小起来。   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上,黑发的一男一女异常显眼。   唯筱圈着周易宁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胳膊上,忽然道:“难受吗?”   以前一个人来曼城时,抱着那微弱的希望,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这座城市里。   一次一次的期待。   又一次一次的失望。   难受吗?   两个人从一开始一同出奇的平静被打破。   那一段久远的故意遗落在时光,早已被抛弃在滚滚长河里的记忆再次被人掀起一角。   “好像也不是很难受。”周易宁仔细想了想。“其实,我每次来曼城的时候都挺平静的,也没想什么。”   就是,想着能和你走在同一条街道上,同一个校园里,心里就会有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说话的人换成了周易宁。   男人的声音始终温和平缓。唯筱静静听着,没插话进去。   “有一次,我到曼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曼城的夜晚并不像京华,各色的霓虹亮得能将天际也微微照亮。   街道上只剩下路灯的光。   “我顺着曼大往外走,路过一片公寓。那时候我就想,你会不会住在里面。”那么多亮起的灯光,会不会有一盏是属于唯筱的。   那一天晚上,他在底下的长椅上坐了一整晚,最后第二天又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回了京华。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   两个人似乎都因为周易宁的话而陷入回忆里。   他停下脚步,伸手扯了扯唯筱的腮帮子,语气欠揍。“知道吗?那次回去后,我连着熬了三个通宵才把工作进度赶上,你说你要不要补偿我。”   唯筱本来听着难受极了,脑海里甚至勾勒出了那个画面,最后被他这句话打破得彻底。   她拍掉他的手。“熬死你算了。”   “嗯?”周易宁挑眉。“熬死我你不就成寡妇了?”   唯筱真是被他气死。   两个人在市区吃了饭,往曼大走。   唯筱背着单反,非说要在曾经举办毕业典礼的那处空地上把照片补回来。   校园里金发碧眼的人很多。   周易宁和唯筱处在其中,格外引人注目。   唯筱兴致勃勃地拉着周易宁,拦住路过的某个学生。“Hey,canyouhelpmetakeaphoto?”   没有高楼大厦,天空被一望无际地叠层交织在一起的白云铺就。   天边余霞似红似金黄,透过树缝在草地上洒下一片的光影。落在人的脸上,暖和又灿烂。   亚洲面孔的男女站在阳光下。   男人将手搭在女人的肩上,脸上是猝不及防被偷亲后的怔然。   拍照的男孩吹了声口哨。   按钮一按,时间被定格在这一秒。   -   这件事里本就没有谁对谁错。   偏偏,唯筱自己将自己归咎于亏欠的那一方,打定主意要把周易宁曾经一个人来曼城的遗憾弥补完。   两个人将曼大逛了个遍。   唯筱对周易宁提出的主意有求必应。   “你还有什么想在曼城做的吗?”周易宁拉着唯筱,她倒着步子面朝周易宁往后退。   周易宁佯装想了下。“没有了。”   “真的?”唯筱似乎有点失望。   周易宁啊了一声,掀眸含笑地瞧着她。“还有一件事,是我以前最想做的,但一直没机会。”   “什么?”唯筱来了劲,停住步子巴巴地盯着他看。“快说。”   周易宁低头一副要想想的模样,唯筱焦急地扯了两下他的手。   他抬眸,语气狐疑,好像只要唯筱不愿意,他就不说出来。“真的不管是什么,都答应我?”   唯筱受不了他这副磨磨蹭蹭的样子。“真的,你赶紧说。”   “那我说了。”   唯筱快速点头。   “我想在曼城要你。”   “……”   校园里正值下课时分。   原先空荡的长廊下涌出大片的人。   周易宁凑近,俯身贴着她的耳畔,手指触在她的耳廓后来回摩挲。“不是一般的要,是往死里做的那种。”   “……”   男人声音勾人又缱绻。   唯筱不清楚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去回应。   瞧出了她的动摇和犹豫。   周易宁稍稍退后了些,神色强撑着笑,一副沉浸在回忆里的模样。“可能是以前离你太远了,所以有一阵子,想法特别阴郁。”   “那时候就想,我就应该把你揉进我骨子……”   手腕猛地被人贴住,怀里涌上一个人。   周易宁听见唯筱坚定说。“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   周易宁其实没想的,就是看着她这个做错了事急于弥补的模样,想让她分心。   但没想到。   还有这么个,意、外、之、喜。   话落的那一瞬,周易宁眼神垂下来,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拽着她的手就往外边走,一路回了民宿,进了门边就转身压着唯筱在门边上,动作迅速而敏捷。   他再次询问了一遍,嗓音比之先前低哑不少。“我想怎样都配合我?”   唯筱直接搂上他的后颈。   这一举动的直接后果。   两个人在民宿待了两天一夜没出门,唯筱被迫……   等身体恢复了些精力,唯筱想起周易宁对她做的事,还有那句“乖乖,我还是不骗你好了,其实我那会压根没这样想过,但我现在确实是这样想的”。   唯筱直接拽起一个枕头扔到刚进门的人身上,愤愤不平道。“我以后要是再信你的鬼话我跟你姓。”   “嗯?”周易宁神清气爽,坏笑。“你本来就跟我姓。”   男人声音吊儿郎当。“随夫姓,你叫周唯筱。”   唯筱:“……”   接下来三天。   唯筱彻底不管周易宁,摆明了就是让他当她的专职摄影师。   四天不到的时间,她拍了一千两百多张照片,张张不带重复。似乎要通过这样,把之前自己脑子犯抽答应的事在周易宁身上找回来。   “周易宁,我要重新还原一次你当初站在树底下偷偷一个人看我毕业典礼的场景。”唯筱看了一圈今天拍的照,兴致高昂地继续今天的挑衅。“到时候我把它们洗出来,当做传家宝。”   她弯腰笑倒在沙发上。   周易宁从浴室里出来,没穿上衣,拿着毛巾擦头发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你觉得怎么样?”唯筱跑到他跟前。“你想想,多么珍贵的回忆啊,怎么可以只有我和你记得。”   周易宁:“……”   因为那件事,周易宁连续三个晚上都是和唯筱分房间睡的。   他不同意,唯筱就坐在沙发上不睡。不仅不睡,还试图绝食。   周易宁本来打算和她犟到底,但到底怕了她的胃病,最后妥协了下来。   瞧出他抗拒的意思,唯筱更来劲了。“你要是不同意,今天晚上也不准上我的床。”   话落,周易宁给了她一个“你说什么”的眼神。   唯筱强装底气。   本来说好的,到今天晚上为止,两个人就不分房了。   “怎么样?”唯筱咽了下口水,挺直脊背望向他装镇定。   “不怎么样。”周易宁似乎极为抵触这个想法,也被这几天的独守空房给搞得上了脾气,第一次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讲荤话。“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操得连我的床都下不来。”   周易宁冷淡地望她一眼,声线正经得完全让人看不出他在开黄段子。“我也不用上你的床。”   有了这么一句开始,瞧见唯筱的怔愣,周易宁似是觉得找回了场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我不上你的床,我就上你。”   ——今天晚上不准上我的床。   ——我不上你的床,我上你。   ……   -   回国的前一天。   两个人在市区随便乱走,路过一家教堂。   教堂里正在办婚礼,圣洁的婚礼进行曲穿过教堂玻璃,隐约传到门外。   唯筱整个人彻底放开,望了眼旁边的人,问得直截了当。“你打算给我个什么样的婚礼?”   “嗯——”周易宁抿唇想了会,“你想要什么样的。”   “?”   唯筱被他这个反问给问得怔住,合着这位大哥还没考虑这事???   她冷哼一声。   脑海里涌现出前几天他打趣她的那句他熬夜熬死了她不就成寡妇了,咬牙切齿地愤愤开口:“我要什么婚礼,我守寡!”   周易宁哼地一声笑出来。   婚礼进行曲的钢琴声渐渐听不到了。   两个人围着河边的栏杆走。   周易宁的声音轻而沉。   “我想着,在明年的六月,给你办个婚礼的。”   在那个初夏,你我重逢的日子里。   我来娶你。   -   京华大学放了暑假后。   章芝和唯凌喊两个人回家住了一段时间。   唯筱在书房里摆弄着在曼彻斯特拍的照片。   周易宁从外边进来,就看到铺满一地的照片和坐在照片中间的唯筱。   “还没整理完?”他在她边上坐下,随手拿起照片看。   唯筱没看他,视线在这些照片里快速扫视,推他。“帮我拿两个空相册过来,这本要贴完了。”   “在哪?”   唯筱伸手一指,揉了下头发,脑子被这些照片整得乱糟糟的。“你自己找找,就是在那哪儿。”   周易宁顺着她指的地方走过去,找到一堆还没拆封的新相册,视线却在一本眼熟的书上停住。   他抽出来,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   是那本《追人,从用心开始》   “乖乖,你还记得这本书吗?”周易宁朝她扬了扬。   唯筱回神两秒想起来,但也懒得挣扎。“你要看就看吧,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再次投入自己的照片大业。   直到天黑,将所有的照片整理成册。   唯筱从起身伸了个懒腰,把相册一一摆回去。那本《追人,从用心开始》大咧咧地还摆在书桌上,她嘟囔了句。“拿出来又不给我摆回去。”   把相册放进去,唯筱随手又翻开这本书。   这一次。   翻页的手在晃过那张心愿卡的背面时顿住。   她用手去摸了摸,卡片上的字因为时间过长而开始微微泛黄。   房门被人敲响,唯筱扭头看过去,目光撞上恰巧看过来的周易宁。   脑海里全是卡片背面的那一行字。   ——我何其有幸,成为你的裙下之臣。   -   红尘万丈里。   曾别离两地,曾深陷于你。   我何其有幸,成为你的裙下之臣。   My Princess。   My darling。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   番外拖了有点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