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我不欢》 作者:藤萝为枝   文案:   1   谈起周渡,整个坞城都知道他有情感缺失症。   他死板,十分傲慢,还特别无聊性冷淡。   这么个男人,在某个阳光摇曳的夏天,娶了覃樱回家。   全坞城都在等。   猜他小妻子可以坚持几天。   2   覃樱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把心捧给他,被他践踏得鲜血淋漓。   六年后,她为救人归来,身陷囹圄,举目无援,人人避她不及,那人却冷静地和她领了证。   她觉得他恐怕又在犯病。   3   很早以前,夕阳下的街头,少女背着大提琴,弯唇笑盈盈说:周渡,我要你无灾无难,无我不欢。   那一日阳光暖,风也暖。彼时他不以为意,冷漠如斯,毫不动容。   许久以后,他才明白。是祝福,更是诅咒。   【撩汉技能满点女主&心理不太正常的律所合伙人】   ——————   1,极度狗血,慎入,狗血梗雷多得排不完。   2,女主以前喜欢男主,女追男。男主后期爱女主,男追女。法律相关,大多婚姻法,从再遇开始写,回忆杀穿插。   3,男主非先天情感淡漠症。   4,欢迎指导文中涉及到的法律方面,专业知识虚心改正。   5,文案中句子“无灾无难,无我不欢”非原创,来自网络。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覃[qín]樱,周渡 ┃ 配角:金在睿,关夜雪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要你无灾无难,无我不欢!   立意:婚姻法普法小课堂开课啦! 第1章 (覃樱当初喜欢周渡,轰轰烈)   覃樱从来没有想过,一段孽缘可以这么深。   她换好衣服轻手轻脚走下楼,没有惊醒在房间休息的母亲。   七月的夏,空气带着几分闷热,小区里几株杜英开得烂漫,她拂去落在自己肩上的白色花瓣,遇见外出纳凉的邻居婶婶。   “覃樱,周末还加班呐?”   覃樱精心打扮过,比平时上班还要正式,颇引人瞩目,难怪邻居误会。覃樱也没有否认,弯了弯眼睛,说:“是啊。”   小区绿荫环绕,环境优美。林木葱茏,青翠欲滴。   从单元楼走出去,花了十分钟的时间,一路不下三个人热情地给她打招呼。   覃樱从小就招长辈喜欢,长大以后,这种体质更甚,毕竟到了适婚的年龄,母亲逢人总是说,帮我们家小樱留意一下。   一来二去,家里凡有适婚男性的,看覃樱的目光,就像看砧板上的肉。   别的年轻女孩或许会恼,特别排斥这样的心思。但覃樱并不,她语笑嫣然,从容无比,就像在看别人的事情。   走出大门时,她被林唯司拦住。   她并不诧异,好以整暇问他:“你想做什么?”   林唯司委屈又愤怒,忍不住说:“你真的要回去那个地方?”   覃樱靠在共享单车旁,双手搭在额前,遮住倾泻而下的阳光,懒洋洋开口:“去又怎么了,我曾经不也是H大的学生?”   林唯司冷笑一声:“别装傻,人家开校友会,你算哪门子H大校友?”   的确,覃樱大二就辍了学,严格意义上来说,她连H大的毕业证都没有,校友会还真没资格去。   覃樱试图绕开他:“长大了一点也不可爱,奶黄包,别挡道。”   林唯司怒了:“不许叫那个名字,都过去多久了,老子现在是你上司!你不喊林总监就算了,再说一次那三个字,老子掐死你!”   这三个字仿佛是他的死穴,戳一次跳脚一次,还挺有趣的。   林唯司和覃樱一起长大,比她晚一个月出生,长着一张很显嫩的脸,从小到大不少女性暗暗给他标小奶狗属性。青春期的少年躁动,有一次他偷摸看成人杂志被覃樱发现。覃樱调侃他又奶又黄,自此有了“奶黄包”这个外号,个中含义只有他们俩才懂,林唯司对这三个字简直深恶痛绝。   “我不过回一趟母校,你慌什么?”覃樱轻笑,一双剔透明亮的琥珀眸看着他,仿佛能洞察一切,看穿他的心思。   渐渐的,林唯司脸通红:“那你,你笑什么,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我说了,不许去,这是命令,扣你工资信不信!”   竟然拿扣工资来威胁她?   覃樱摊手:“那你就扣吧,反正我穷,你不扣我也不会暴富,你扣了我也饿不死。”   林唯司被她的无赖语气气得不轻,明明在别人面前,他成熟大方又有能力,已经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但面前的微笑的女孩总能轻易地撩动他脆弱暴躁的神经。   六年前是这样,六年后亦然。   他咬着牙,放狠话:“那你去吧,你自己不长教训,老子懒得管你!”   “好的,说话要算话,千万别管我,拜拜!”   覃樱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不等林唯司反应过来,倾身进去,转眼出租绝尘而去,留下林唯司在原地,吃了一地尾气。   林唯司追着车跑了好一段距离,眼见她头也不回,他大声骂道:“没心没肺!覃樱你这个混账东西!”   然而人已经走远,他拿她毫无办法。林唯司泄气地踹了一脚行道树,骂了句脏话:“操!”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去找那个人?六年过去了,她还没有从他身上吃够亏,受够伤害吗!   月初得知覃樱从法国回来时,天知道林唯司有多高兴,恨不得把覃樱藏起来,让她与那个人永远不相见。最好等到有一天彼此儿孙满堂,两人依旧老死不相往来!   没想到今天H大开60周年校友会,覃樱突然决定回去。   林唯司才不信她是因为怀念母校回去的。   命运的齿轮转动,她于那个人,一如飞蛾扑向火。偏那个人是灼目的火,覃樱是那只好死不死的蠢蛾子。   林唯司见那辆出租车消失在街尾,忐忑烦闷地想,他们会再次遇见吗?   *   林唯司有一点猜得不错,覃樱确实不是因为念旧回去的。   下车前,她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口罩和帽子戴上。   H大的门口,头顶横幅上写着“H大六十周年校庆,热烈欢迎校友们!”   她抬眸看了一会,迈步走进这个自己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夏季梧桐翠绿,覃樱听见属于少年少女们的欢声笑语,念书的时候真是最好的年龄。她驻足许久,艳羡他们脸上洋溢着的蓬勃之气。   午后的风温热,带着酷暑袭来。覃樱收回思绪,顺着模糊的记忆,往报告厅走。   “您也是来参加校庆的吗?”一个年轻的女孩迎上来,看覃樱的打扮,礼貌地问,“请问您是哪一届的学姐?”   覃樱褐色长发微卷,用一个紫色花朵发绳在发尾处松松束着。宽大的帽子扣在头上,卡通口罩遮住了半张脸。   学妹暗暗揣摩,看上去很有明星范儿,该不会是哪个悄悄回校的明星吧?   覃樱从包里摸出邀请函递给学妹,道:“我是15届的。”   H大是名校,今天回来参加校庆的校友们,走出校园到如今,大多成了社会名流。有著名企业家,演员,法官,教授,甚至外交官。   学妹接过邀请函,上面烫金大字写着受邀人:关夜雪。   这上面的人当然不是覃樱,她用了别人的身份,关夜雪是曾经住在覃樱家隔壁的一位姐姐。   15届的关夜雪,当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明星,在最光鲜的时候退圈嫁入豪门,如今算起来28岁。   覃樱试图用关姐姐的身份混进去,心道能混进去最好,混不进去再想办法。   她接受学妹打量时很坦然,学妹说:“原来是关学姐,您跟我来,我带您去报告厅。”   学妹果然没有认出来,关夜雪是好几年前的明星了,现在退圈做豪门太太,低调一点无可厚非。   “关学姐,我初中时看过您演的电影呢。”   “是吗。”覃樱笑笑,没有追问,她明白女孩在说客套话。   娱乐圈更新换代这么快,关夜雪这个名字,当年提起或许有人知道,现在早已无人问津。   两人随着人群往报告厅里面走,路过学校照片长廊,覃樱顿住脚步。   她的目光落在第一排第三张照片上,呼吸一滞。   阳光斜斜挥洒,长廊半明半暗。光线并不好,却丝毫不影响照片中人的丰神俊朗。   那是一个少年,留着黑色的额发,略微遮住隽秀的眉和一双黑夜似的眸,他冷冷淡淡看着镜头。   时光冗长,隔着细碎的光阴,覃樱感受到心脏处传来浅浅的闷痛,真是不争气啊,许久以前,她一遍又一遍设想这一幕,以为过往的隐痛早已长成一座孤坟,再见到与他相关的任何东西,想必都是云淡风轻的。   没想到,心里依旧不平静。   照片下面,写着两个行楷的小字——“周渡”。   学妹好奇问道:“您也知道周渡学长吗?”   覃樱微笑,摇头。   学妹兴奋起来,说:“也是,您比他大好几届。”   她介绍道:“那个时候周渡学长还不太出名,倒是这几年,我们老师常常用他作为楷模举例子。他是法学院著名的天才,是我的直系学长呢。他才毕业不久就和人一起创立了‘渡衡律师事务所’,接了不少知名case,去年那个上了央视新闻的离婚案件,就是他打赢的。”   “老师说,当代出色的律师,不能死板地背法条,得融会贯通,像周par一样,逆风翻盘,思维敏锐,化不可能为可能,为当事人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这才是律师存在的意义。”   覃樱不言不语,光线落在她脚下,剪碎成为一片阴影,戴着口罩,学妹看不见她脸上的轻嘲。   “最重要的是。”小学妹指着照片对覃樱道,“整个H市都知道,周par年轻多金,他还长得很好看,对吧?”   覃樱轻轻哼笑,在小学妹亮晶晶的目光下,她说:“是,是挺好看的。”   这么多年过去,这面墙竟然没有更换照片。   周渡那一届果然是最风光的一届,名人辈出,以至于他们毕业这么久,学校依旧保存着他们念书时的痕迹。   长廊最末的地方,空置了一块。   小学妹见覃樱看着空白处出神,指着那处,随口提了一句:“哦这里呀,以前是一个学姐的照片,当年她被戏称音乐系系花。后来她出了事,貌似父亲犯了罪,母亲跳了楼,这些年再也没有出现过。”   “因为背景不太光荣,学校撤走了她的照片。”小学妹说,“据说周渡学长当年和她有过一段,不知道真的假的,能和周par这种高岭之花传出绯闻,挺不可思议的,大概率是谣言。”   覃樱手指触上空缺的地方,照片撤走了,下面的字也花得看不真切。   她记得,曾经这里写着“覃樱”两个字。   小学妹并不知道传说中的“绯闻学姐”就在身边,用轻快的语气说:“不过听说周par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感情十分稳定,准备这两年就结婚。他女朋友是心理学院的才女呢,幸运的话,这次校友会或许能见到她本人。”   覃樱收回手,揣在兜里。隔了这么久,从别人口中听到他们的故事,终于不用再像年少时那么煞笔,哭得歇斯底里。   六年,她唯一最有长进的地方,约莫就是这个。   走进报告厅,大厅已经陆陆续续坐了很多人。   前排座位都放了铭牌,是给“成功人士”预留的座位,后排则比较随意,一看便泾渭分明。   覃樱作为过气女星“关夜雪”,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她有目的在身,没有往后面走,把自己隐于人群,在前排座位间徘徊。   她在等他。   覃樱知道他会来。   这样的等待,依稀让她以为回到许久之前,那时候她也常常这样等那个人。   耐心,天真烂漫,勇而无畏。   如今这份缱绻的情感散去,覃樱垂眸看着地面,百无聊赖。   周围有不少接待校友的学生会学生,她们聊着天。   “你们说周par真的会来吗?”   “当然,你们没看到前座贴着他的铭牌吗,我还听说他女朋友也会来!”   “哇,太羡慕他女朋友了,我也想嫁周par!”   另一人拍了拍她,嗔道:“你想想就得了,你就是喜欢人家的钱和颜!周par是专攻婚姻法的民诉律师,他的钱嘛,给你你也无福消受,你分得走一个律所合伙人手里的钱?至于颜,他们业内说周律师超级刻板,还性冷淡。”   “性冷淡”三个字一出,女孩们脸蛋微红,她们还年轻,本能的对爱情抱有幻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而觉得这种禁欲感更加勾人。   这倒是没抹黑他,覃樱想,情感淡漠症,外人眼中不就等同于“性冷淡”么。   女孩们还想继续讨论,热热闹闹的气氛有一瞬间猛然沉寂。   周围谈话声也几乎立刻停了,覃樱似有所觉,有些人的存在,天生就与别人不同。   她一抬头,果然看见了那个人走了进来。   空调孜孜不倦的送着一股又一股让人发颤的冷风,六年了,就在这样的场景下她再次见到他。   男人着深色西装,条纹领带系得肃然工整,许多人与他打招呼:“嘿,周par!”   “周律师!这边。”   “周师弟!你来了。”   窗外,摇曳的梧桐和明媚阳光沦为他的陪衬,整个七月黯然失色,唯有他的容颜渐渐清晰。   他微微颔首,与人握手,一触即分。 第2章 (陈年旧事,不过尔尔。)   覃樱凝望着周渡,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变了好多,她几乎无法把他与方才看见的照片重叠。   他睫毛鸦黑,漂亮的薄唇微抿,不笑的时候会显得刻板严肃。   曾经淡漠的周渡,现在竟然也能与人“虚与委蛇”,正常社交。明明不喜欢别人碰他,却愿意与他人握手,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   他稍长的黑色碎发剪去,露出漆如点墨的眸,少年的阴冷感散尽,属于成熟男人的感觉越发深刻。这样一来,他轶丽的相貌便再也藏不住。   覃樱以前爱捧住他的脸,哄着他抬头,试图窥伺那双藏起来的眼睛,总惹来周渡冷淡的眼神。   “你这两只手不想要,可以砍了。”   话语冰冷,眼里也没有感情。   年少不懂事,脸皮也厚,覃樱对着他毫无脾气,笑嘻嘻照单全收,还以为他对自己是特别的。   ——周渡患有情感缺失症。很多时候他无法共情,对外界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得到回应的覃樱总是很开心,哪怕回应并不是那么友善。   直到她看见周渡抱着楚安宓,她看着他们在大雪飘飞的街头静默相拥接吻,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大一个笑话。   六年真是太久了,她心想,久到她都快忘记,那一天到底有多冷,那一刻被羞辱的滋味,自己多狼狈。   好在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她不打算躲着周渡,这次也是为他而来,只不过再也不是因为喜欢他。覃樱摘下口罩,笃定他能看见自己。   谁让这人对恶意分外敏锐?   一瞬的安静过去后,报告厅重新恢复热闹。周渡顿了顿,骤然抬起眸,向报告厅另一边看去。   六年零五十六天,两千两百四十六个日夜,在他的生活终于重新恢复规律,变成一潭死水后,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与周渡握手的人瞬间觉察到了他手指的僵硬,他冷静的表情被打破,染上浅浅的情绪。   如一块石子被放入深潭,不激烈,却难免泛起层层涟漪。   周渡望着她。   覃樱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暖色调的灯光下,若她眉眼弯弯活泼地笑起来,周渡甚至会以为这几年只是他一场空洞的梦。   可到底不是梦,那个人看了他片刻,扯出一个笑,说不上友善或者怨恨,有点儿玩味。   故意勾他那种玩味,不怀好意。   八月该是一年最热的季节,许是厅内空调开得太低,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后钻进肺里,隐隐令人感到疼痛。   说不清哪一种感觉来得更为猛烈,他的手越收越紧。   “周师弟?”与周渡握手的人痛呼一声,他骨头都快被周渡捏碎了!   周渡松开手,说:“抱歉。”   “没关系……周师弟,你去哪里?”   校庆即将开始,师兄惊骇地看着周渡朝后面走去。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作为如今法学院的成功人士,引人瞩目极了!   报告厅因他反常的举动变得出奇安静,几乎人人都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周渡脸上是与行为不符合的冷然。   说实在的,覃樱很意外。   她没想到会顺利过了头,周渡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朝自己走过来。此前她设想过很多种情形,甚至已经做好周渡问她是谁的心理准备。   哦,他倒不太可能忘了她。   自己不是他的白月光与朱砂痣,但少说也是他的一根心尖刺。   就在周渡离覃樱不到十米时,一只纤细的胳膊挽住他,也成功阻止了可能发生的一切闹剧,女人软声道:“周渡,我来晚了,你不会生气吧?”   他的脚步顿住。   楚安宓拉住他,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那一瞬空气仿佛定格,周渡打量着覃樱,似乎想看透她笑容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目的。最后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闭了闭眼,转身回座位。   楚安宓回眸看覃樱。   如果人的眼神能实质化,覃樱觉得那一刻楚安宓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应该是带了毒汁。   这位表姐就这么恨她?   可最坏的人,明明是她楚安宓和周渡不是么?   过去这么久,有些事情好了伤疤,却忘不了疼。   假如一开始没有遇见周渡,她听说这两个人的故事,或许还会夸赞一句,真是感人肺腑的爱情。   周渡和楚安宓,是命中注定。   他们彼此取暖,形如共生,如两头在世间依偎的孤狼。   他们同样聪明,坚韧,内心强大,手段冷硬,一起走过漫漫荆棘,走到了今天。   而她覃樱,在属于他们的故事里,只是个不自量力闯进来的错误。   就像林唯司点着她的心脏,痛心疾首地吼:“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一个情感淡漠症,这里有病的人,你能指望他什么?”   可惜,从懵懂喜欢一个人,傻乎乎付出真心,到最后绝望死心,那般惨痛的教训,才让她学会这个道理。   想到这里,覃樱叹息一声,遇见他,真是她生命里最糟糕的一件事情。   *   其实有关周渡的记忆并不全是灰暗的。   也有那么几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覃樱记得,六年前那个夏天,天气明媚。   她坐在周渡对面,看少年勾画案件重点,他笔下是一个个刑事惨案,丧心病狂。   夏阳烂漫,偏他在她眼中好看得更加丧心病狂。   她趴在自习室的桌子上,用书挡住大半张脸偷窥他,降低存在感。少年漆黑的睫垂着,没有发现她。   覃樱装作一本正经地看书,实则悄悄探出来的杏眸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她打听到,周渡偶尔午后会来这里自习,踩点踩了好几周,终于等到他。   他笔尖突然一顿,覃樱紧张得心高高提起。   发现她了吗?   那她待会儿要说什么?需要对他笑吗?完了完了,早知道她应该画一个淡妆。头发有没有乱呀?   紧张又期待之下,心跳情不自禁加快,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   少年指尖动了动,下一刻抬起眸。覃樱头晕目眩,动作比脑子还快,又藏在了书后。   她闭上眼睛,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当然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在偷看他。   天啊,他在看她吗!   覃樱隐约觉得,空气中带着青草的香气,还有淡淡的薄荷香,很好闻,犹如梦境。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突然有了动静。   她移开挡住脸的书,看见周渡平静地起身离开。覃樱有几分羞耻,自作多情真是尴尬。她连忙抓起自己的包,跟上他。   虽然她在学校小有名气,但是以周渡的自闭程度,恐怕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她有些懊恼和不服气,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做了个丢人又错误的决定。   绕过林荫小道,她终于追上了他。覃樱拽住他白色衬衫的衣摆。   “喂,周渡。”   她第一次给人告白,周围还站了不少学生。   热血上头,那一刻她脸蛋通红,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很多年后,覃樱已经想不起自己说了些什么的鬼话,只记得当时周渡的眼神。   干净,一尘不染,阳光在他眼底铺上细细一层碎金。   他垂眸看她,视线落在她脸上。覃樱觉得自己在他的目光下快要窒息,随即听到少年平和而冷淡地拒绝:“我不喜欢你。”   说出来了,那种羞怯感反而散去。丢人丢到底好了,她干脆耍赖笑着喊:“嘿,前面的大帅哥,给个机会嘛,我喜欢你这么多,你喜欢我一点点呀。”   反正她豁出去了!最差也不会比现在差。   少年停住脚步,回眸。她偏头,心里雀跃,飞速给他比了个心。   见他不为所动,她双手合十,故意可怜巴巴道:“给个机会。”   周渡示意她看旁边一株龙舌兰,语气不疾不徐,却似轻轻嘲讽:“可以,等它开花。”   她不明所以,但有个希望总是好的,眼睛明亮地点头:“哦,哦,好!”   等一朵花开而已,结果回去覃樱一查,才知道不是那样。   这就有些欺负人了!   龙舌兰开花,在精心养育的条件下,有时候需要十年,甚至三十年,一生一次花开后便死亡。这相当于明摆着说,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她!   后来这件事不知道谁传出去的,传得沸沸扬扬。有段时间覃樱简直成了个私底下的笑话。   “天啊,倒追还这么尴尬。”   “你们是不知道,人家法学院那个男生拒绝得多干脆,她倒好,还厚着脸皮让给个机会。”   “掉不掉价啊!”   “什么龙舌兰开花,明明不可能,人家心里其实在嘲笑她吧。”   换作别的女孩,恐怕早就羞愤得不行,覃樱调着琴弦,说:“谁知道呢,万一就开了。人活着,要多些自信。”   从那以后,她有事没事从龙舌兰路过,扯开花肥袋子,顺手再浇个水。   龙舌兰一直没什么变化,叶子翠绿,没有开花迹象。   从夏天到初冬,他们相熟起来。   在一个寒风瑟瑟的清晨,H大出了个大新闻!问心湖旁的龙舌兰开花了!   不设防开在了一个冷冰冰的冬天,花团紧簇。   棠梨拉着覃樱奔过去。   “快快,你拍给周渡看?”   天都助她!   金色的花朵盛放,覃樱欢欣鼓舞跳上周渡的背,美滋滋地说,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你不喜欢我,是上天都不答应的事情!   周渡看着怼在面前的手机图片,半晌,抿唇说:“从我身上滚下来。”   覃樱狐疑看他:“那你认账吗?开始喜欢我啦?”   “不。”   “怎么可以这样!你还是学法的,知不知道什么叫承诺?”她气得咬牙切齿。   耳边是少年冷冷反驳的声音:“承诺是同意要约的意思表示,且内容应与要约保持完全一致,我接受到你的要约是‘给个机会’,而不是‘喜欢你’。”   覃樱听得一愣一愣。   厉害呀,诡辩的能力不错!   他等着她发火,好半晌,只等到覃樱无可奈何道:“唉算了算了,周渡,谁让我喜欢你。”   谁让我喜欢你呢?   于是你的恶劣、冷漠、坏脾气,在我的世界里,都是晴天。   覃樱知道,像周渡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很难。他能和她说这么多话,已经让她心满意足。   他骤然沉默。   “周渡,你是不是脸红啦?”她兴奋凑过去看。   她凑近,发现并没有,他回眸斜睨她,眼尾狭长,冷冰冰吐字:“说完了?那就滚下去。”   覃樱把下巴埋在他的肩窝,哼哼唧唧地想多拖一会儿。她知道他身上的病症,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一个缺失灵魂的人,总是与周围格格不入。   不仅她知道,周渡的同学们都知道。   他几乎没有朋友,如行走在黑夜的影子,性格孤僻,鲜少和人交流,但覃樱知道,他并不可怜,也不需要人同情。与其说他孤独,倒不如说孤傲。   她为龙舌兰开而欢喜,本来以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有一天,周渡会喜欢她。那双清冷的眼睛里,会盛满她的影子与浅浅光芒。   结果等来了什么呢?她脸生疼。   伴随楚安宓这位好表姐的出现,她方知道,周渡原来是有感情的,只不过不是对她罢了。   他原来也会展露温柔,有耐心,并非永远淡漠如斯,会为了楚安宓残忍地逼迫人。   甚至连她和他的相遇,都是一场肮脏的阴谋。   哪怕后来离开了这段过往,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愿提起这两个人。   但楚安宓还活着,令覃樱很意外。   也不知道后来周渡花了多少心思才救回楚安宓,自己的不告而别导致楚安宓差点死了,周渡很是肝胆俱裂吧!   这样一想,她幸灾乐祸。   他人歹毒对我,要我报之以歌。她只想说,去你爹的! 第3章 (戏精的自我修养)   覃樱看着前面那两人的背影。   周渡西装革履,楚安宓礼服加身。多般配啊,覃樱在后座坐下。她当年怎么会以为,自己是最能带给周渡快乐的人?   她故意出现在这里,想看看能不能刺激到周渡。现在出了意外,周渡一次不上钩不失控,再想调动他的情绪就难了。   覃樱心念一转,楚安谧在这里的话……她心里有了另一个主意。   这个想法比原先的成功概率高多了。   覃樱起身,没等校庆会结束,从后门走了出去。   楚安谧心烦意乱。   覃樱不是早就离开了吗?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担忧地问身边的男人:“周渡,你还好吗?”   男人修长的十指交叠,平静地嗯了一声。   报告厅上面不断有人上去演讲,说母校,也说起近几年各行各业校友们的发展。   这样的演讲枯燥无聊,周渡的视线落向窗外,树梢有一只喜鹊在焦灼地眺望,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过了一会儿,另一只喜鹊从远处飞回来,等待的控制不住欢欣雀跃,亲昵地用鹮给它梳毛。   他面无表情看着它们,被刺到一般收回目光。   楚安密在观察他,见此情景苦笑一声:“阿渡,你还在怪我?”   周渡摇摇头,半晌,他说:“挺有意思的,安宓,你竟然会问这种无趣的问题,毒蛇会怪蝎子心狠手辣吗。真说起来,我感谢你都来不及。”   楚安宓面色微白,周渡却笑了。   他鲜少笑,此刻薄唇弯着,不知道是在取笑她,还是在笑他自己。   校庆会开了两个小时,过程中,周渡没有回头看覃樱,楚安宓几次想问他,是不是后悔了,最终都没有问出口。   周渡笑完那一句不再说话,他平时就这样,不苟言笑,刻板严肃,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法庭上的他,能言善辩,字字珠玑,刁钻古怪的程度和平日里大相径庭。就像方才,一句问话就把人堵死了,不敢再与他讲话,生怕无地自容。   他生的有多好看,想伤人时那张嘴就有多毒。   夏日多雨。   原本的艳阳天说变就变,校庆结束时,校友们三三两两往外走,坞城街道下起绵绵密密的雨。   楚安宓回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覃樱竟然已经悄无声息离开了。   周渡似乎一无所觉,也并不关心,仿佛他最初看见覃樱的反常只是别人的错觉。   他跟着众人起身。   楚安宓下意识出声:“阿渡,你要去哪里!”   “回律所。”他头也不回地答。   楚安宓有几分尴尬。   她跟着周渡走到地下车库,看周渡的车子先驶出去,确实是回律所的路,楚安宓吁了口气。   外面已是瓢泼大雨,楚安宓自己开了车来。   大雨下,周渡的车绝尘而去。   楚安宓伏在方向盘上,她知道自己在烦闷什么。   覃樱走那年,同样下了这样一场雨,周渡跑过雨水蔓延的街道,跑到那个人楼下。   覃樱推开窗,把烟灰缸砸下来,声嘶力竭让少年去死。   楚安宓撑着伞,悄悄站在树后面。看大雨打湿少年的脸庞,恍然间会让人以为那是他今生第一次流泪。   好在事情已成定局,两个人永远不会有可能。   血海深仇,也不外乎如此。   *   “渡衡律师事务所”坐落在坞城最繁华的市中心,它近几年才创办起来,内部装潢却非常出色。   覃樱来之前就了解过,渡衡律所主要接民商案件的非诉或诉讼代理,流程已经非常完善,基本上采用团队服务代理制度,即一个团队的律师为一个案件服务。   周渡也一样,但他的案子里,他有说一不二的绝对话语权。   覃樱明白,以周渡的敏感和冷漠,不用点特殊办法,很难再有交集。以他今天的反应就知道,他不愿意靠近她。   既然装不了故友,那就当客户试试。   一名负责接待的前台给覃樱倒了一杯热茶,说:“您先来这边坐一坐,给咱们的律师助理说说您的情况和需求。”   律所工作人员和律师们各司其职,区域划分也十分明朗,通常律所合伙人和其他大律师的办公室在最里面,再往外一些,律师助理们坐在电脑桌前,有的在整理卷宗。   覃樱朝那边看了一眼,跟着前台小姐和律师助理去客户接待区。   渡衡律所接的最多的是交通事故、物流运输与离婚case,当然,别的也接。   覃樱从善如流坐下,接过前台手中的水,轻声说:“谢谢。”   “我姓覃,叫做覃樱。”她抿了口茶,酝酿好情绪,悲哀地说,“这次过来渡衡事务所,也是因为走投无路了,只能打官司,希望你们能帮帮我。”   “当然,我们会竭尽全力。”   覃樱捂住脸啜泣道:“我老公经常家暴我,我受不了了,想和他离婚。”   心软的前台小姐同情地看着她,唉,世风不古,眼前的小姐看起来这么年轻漂亮,她的老公竟然也能下得去手!   但同情归同情,前台小姐心知帮不上什么忙,递了茶以后回去自己的工作岗位,不去探听客户的隐私。   律师助理是个年轻的大男孩,他理性不少,这种事情他们早已司空见惯。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客户是他见过长相最为出色的。   或许和去年那位闹离婚的明星也不相上下。年轻的女子眼眶泛着淡淡的红,如三月里最娇艳的一抹桃花色。   她咬着唇,啜泣的声音很轻很轻,惹人怜惜,单听她难受地低语,心里就止不住软了好几个度。   律师助理安慰了她几句,问道:“您现在的情况是感情破裂了以后,男方不想离婚吗?”   覃樱点头。   “涉及到财产分割的情况吗?”   “您和您的丈夫有孩子吗?”   ……   覃樱一一回答,律师助理把她的回答用笔记本电脑记了下来。   大致情况了解完毕,覃樱进入正题:“我听说周律师很有名,我可以委托周律师来打这场官司吗?”   “您指的是周渡律师?”   “嗯。”   律师助理说:“周律师很忙,近期已经接了一个case,我们律所的黄律师和赵律师也很出色,您要考虑考虑吗?”   “不,我就信任周律师。”   律助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如覃樱这样的客人不是第一回 见,尤其是有钱的女士。   去年闹得沸沸扬扬上了央视的那个明星离婚诉讼案,就是周par给打赢的,周par作为女方的辩护律师,不仅打了一场漂亮的官司,还为“疑似”出轨的女方挽回了名誉,女方在财产分割中总共得到8个亿。   本来女方的胜诉概率很小,她自己也没抱什么期望,双方签订比例为标的百分之二十的风险代理,没想到开庭后女方赢得官司,并且分得巨额财产。   也就是说,按照合同条例,这场官司最后周渡为渡衡赚了1.6个亿!当然,除去给律所的两成,周par拿了八成的分成。   明星的生活无隐私可言,这件事一经爆料出来,不仅是周渡,整个渡衡律所跟着声名鹊起,送上门给周par的案源不知凡几。   这件事覃樱也知道,刚刚在车上她查得清清楚楚。   覃樱顶着这张脸招摇撞骗,还为自己捏了一个被家暴的富豪小娇妻人设,实际上她现在四个口袋一样空。   穷比一个。   她当然委托不起周渡,把自己演得像周渡的脑残粉,压住心虚正色说:“总之,我只信任周律师,你先别拒绝我,帮我去问问周律师可以吗?我能等周律师有空。”   见她始终坚持,律助叹了口气:“好吧,我帮您问问周律师。”   “多谢。”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覃樱抽出桌上的一张纸,用笔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如果周律师愿意的话,您帮我转达一下,我请他喝下午茶。”   律助张了张嘴,心道不可能,整个渡衡都知道,周par有case在身的时候只会专注当前,不会接第二个case。看着覃樱红彤彤的眼睛,可怜的女子仿佛把周par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律助怎么也不忍心亲自打破她的希望。   还是让冷心冷肺、对美丽女人也同样残忍的周par亲自打破吧。   覃樱拎起自己的包:“我等你的好消息。”   她走出渡衡,回眸看了一眼。   渡衡银色的招牌被雨水冲刷着,不知道能不能骗过他?覃樱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儿,应该可以,作为穷比只剩一张脸,但她的自信半点不减。   从小到大,她只在周渡身上遭遇过滑铁卢。   周渡知道自己“已婚”,婚姻生活不幸,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转动着伞柄,无声笑笑。   他大抵是,觉得痛快吧。   *   “周par回来了,小梁,去讨骂吧。”一名女律师笑着说,“让你色迷心窍,什么都答应!”   小梁垮了脸:“赵姐,你就别笑我了,我现在悔死了,恨不得以头抢地。”   想到周par犀利的言辞,可怕的作风,他真有点儿后悔,心里发怵。   他们正说着话,周渡停了车上来,他身上带着七月雨季的温度,往办公室走。   律师们纷纷给老板打招呼。   “周par好。”   “周par。”   等周渡转身进了办公室,众人小声道。   “老板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不是听说周par参加校友会去了,怎么突然回来了?还以为他今天不回律所,大家晚上准备去high呢。”   “这不奇怪,周par本身就是工作狂魔。”   “周par看上去心情不怎么样,小梁,你完了。”   小梁,也就是梁远洋,绝望地在这群落井下石的同事注目礼下,敲开周渡办公室的门。   “什么事?”周渡松了松衬衫袖口。   “今天有个女客户,希望周par您做她的代理人。”   周渡抬眸,他眼尾狭长,嗤笑一声语气凌厉。   “你在渡衡工作多久了?”   “八个月……”   “渡衡能接这类案子的人都死绝了?”   “不,不是。”梁远洋早已后悔不迭,直冒冷汗,明明知道周par不近人情,自己干嘛非要来这一遭?这不就撞在枪口上了吗?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你脑子被驴踢了?”   梁远洋欲哭无泪:“周par,我错了。”到了这个地步,他哪里还敢把手中记载着覃樱消息的笔记本给周渡看?   外面施施然走进来一个桃花眼的男人,他挤眉弄眼把手搭在周渡肩上:“大老远就听见咱们周par在骂人,小梁勇气可嘉啊!”   梁远洋哭丧着脸:“殷par……”   看见殷par进来,梁远洋暗暗松了口气。律所两个大老板,周par脾气不好,殷par吊儿郎当脾气倒是不错。   渡衡律所的助理分两种,一种是像梁远洋这样的公共助理,一般负责案源搜集、资料整理与客户接待;另一种则是律师的私人助理,在诉讼期间协助律师处理一切事物。   当然,律师也分为两种。   一是像周渡这样的律师,负责诉讼或非诉官司,给出最佳案件处理,必要时会上法院开庭。   二则是像殷之衡这样,负责开辟寻找案源,社交能力极佳,但一般不负责案件后续。   渡衡律所就是周渡与殷之衡五年前一同创办的。   周渡把搭在肩上的手拂开,冷冷对殷之衡道:“你很闲吗?”   殷之衡笑眯眯道:“周par今天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梁远洋也觉得今天老板心情似乎格外不好,周par往常也骂人,但往往是犯了重大错误、危害到客户的利益才会这么犀利。   梁远洋说:“是我不好。”   他解释了一遍。   “又是一个富婆吗?让咱们小梁甘愿挨骂,她给了你多少好处?”   “没有没有!”   “那就是长的格外漂亮?能比宋薇澜还好看?”宋薇澜就是那个大明星。   梁远洋的耳根红了,悔不当初。   殷之衡挑眉:“成吧,有钱不赚王八蛋,让我看看。”   梁远洋连忙把手中的资料递给他。   周渡抽出桌上的卷宗,知道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他闭了闭眼,对殷之衡说:“滚出去看。”   殷之衡笑嘻嘻,拿着手上的资料往外走:“哟,老公家暴,真惨啧啧……名字挺特别的,这姓氏很少见吧?覃樱……”   “你说什么!”办公桌前的周渡猛然抬眸,目光如鹰隼,死死盯着殷之衡,一字一句顿地问,“你刚刚说,想离婚的当事人叫什么?”   “覃樱啊。”   “给我!”   殷之衡递过去,眼见处变不惊的周渡脸色恐怖地盯着那几页薄薄的纸,脸色越来越难看,活像要吃人。   这一刻殷之衡忍不住想,就算法院宣告周渡破产,以这个男人的淡漠程度,他脸色也不至于这样吧? 第4章 (这两个人欠她的,也该还了)   覃樱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招呼她道:“吃饭了,去了哪里,今天不是周末吗?”   覃樱说:“公司有点事,临时让我过去。”   墨镜和帽子都被她收了起来,母亲不疑有他,絮絮叨叨宽慰她:“你才回国,一切刚起步,是会辛苦些,来尝尝这个汤,妈特意为你做的。”   孙雅秀做了个番茄炒蛋,一个糖醋排骨,还炖了个骨头汤。   骨头汤炖得又浓又香,一闻就知道费了不少心思。   覃樱埋头喝汤,孙雅秀说:“今天看到楼下超市在招募收银人员,反正妈闲着也没事,明天想去试试,这年头有个工作挺好的,打发时间。”   覃樱睫毛颤了颤,抬眸看孙雅秀。   孙雅秀今年四十八岁,在二十三岁时生下覃樱。年轻时她是个有名的模特,气质样貌绝佳,覃樱的钢琴启蒙就是这个优雅的女人一手教导。   覃樱记忆里,孙雅秀高贵动人,嘴角的笑容弧度都温婉得恰到好处。她说着一口吴侬软语,衣橱里永远有剪裁得体的旗袍,漂亮的高跟鞋。父亲爱她重她,她活成天底下女人都想要的模样。   然而,优渥的生活远去,眼前的母亲眼角带上纹路,岁月残忍无情把她鬓发染上几缕银丝,她围着围裙,脸颊微微凹陷下去,像天下所有操劳又普通的母亲一样,和女儿说着哪里的菜新鲜又便宜,还说要出去找一份工作。   覃樱眼睛有点儿酸,如果爸爸还活着……   “妈,你身体还没好,歇歇吧。”   “你这孩子!早好了,别担心妈,一天到晚躺着坐着也难受。”   覃樱笑了笑:“嗯。”   她没有再阻止孙雅秀,六年前孙雅秀从高楼一坠而下,幸好下面树缓冲阻挡,孙雅秀留下一条命,却成为昏迷不醒的植物人。   覃樱辍学带着母亲出国逃债,边打工边给孙雅秀治病,从英国辗转到法国,或许是感知女儿辛苦,孙雅秀奇迹般地在去年醒了过来。   他们今年夏初回到令人想想就热泪盈眶的故土。   谁也没再提当年的事,孙雅秀闲下来就给女儿物色对象。覃樱知道她在慢慢走出过去,心里很高兴。   也因此,她并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再次回去找了周渡,卷入过往的漩涡。   吃完饭,覃樱主动把碗洗了。   回到房间,覃樱拿出床底藏起来的资料翻阅,照片上全是同一个女人——关夜雪。   覃樱是为她从法国回来的。   不久前,覃樱接到一个电话,是关夜雪打过来的,电话另一头的关夜雪又哭又笑,明显精神不太正常。   覃樱什么也没能问出来,就听到那边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电话被人掐断,她隐隐约约听到了男人的吼声。   覃樱打回去,手机关机,后来号码都被注销了。她猜测关夜雪肯定出了事!   覃樱立刻带着母亲回了国。   她花了六年走出过去,好不容易生活越来越好,按理说不该回来。   可求助的人是关夜雪,覃樱没法坐视不理。六年前覃家出事没人肯插手,只有刚嫁入豪门的关夜雪悄悄送走覃樱。   关姐姐给她钱,秘密送她上私人飞机,让她有机会重头开始,获得新生。   这么多年,关姐姐守口如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和母亲的下落。   可以说,是这位善良的姐姐给了覃樱第二次机会,她一定要找到她!   这次由她向地狱中的关夜雪伸出手。   覃樱调查发现,六年前关夜雪退出娱乐圈嫁入豪门,此后外界关于她的消息少之又少。   唯一可以下手的地方,是她的老公今在睿。   金在睿今年三十三岁,他长相周正,出身不凡。   金家是坞城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金家长子叫金存谦,金在睿是金家次子。前两年金存谦出了车祸身亡,换句话说,金在睿现在是金家唯一的太子爷。   去年关夜雪试图和金在睿离婚,当时媒体还有报道,可没有半小时,所有报道立即清空,从那以后关夜雪杳无音信。   直觉告诉覃樱,金在睿很危险,她如果贸然引起这个人的注意,不但救不了关夜雪,甚至自身难保。   她得迂回了解关夜雪的情况,现在关夜雪到底在哪里?   覃樱拿起手上被剪下的一小块报纸。   当初这报纸还来不及发行,覃樱运气爆炸的情况下,才找到它。   报纸上显示,一年前金在睿和关夜雪离婚一案,金在睿的律师是周渡。   周渡啊,她收紧掌心。   他成了找到关夜雪最后的线索,这也才有了覃樱回母校试图重新建立起联系的一幕。   可一个嘴比闷油瓶还严实、把职业道德看得跟生命一样重要的律师,怎么才肯吐露委托人的私事呢?   覃樱枕着手臂,外面雨珠噼里啪啦打在窗台上,哒哒作响。   半晌,她露出笑容,从周渡那边攻克是不行,可楚安宓呢?   这两个人欠她的,也该还了。   *   第二天是周一,覃樱去公司上班。   她笑着和同事们问好,转过门,碰见出来接水的林唯司。   “魂没被男狐狸精勾走啊?今天还舍得来上班?”   覃樱没和林唯司说自己为什么回国,她不想把林唯司拉扯进这件危险的事里,此刻面对他的阴阳怪气,她好脾气地问。   “我帮林总监冲杯咖啡?”   林唯司瞪她。   覃樱很是纯良无辜:“林总监,工作时间,不要纠结私人恩怨。”   她伸出手,要拿林唯司的水杯。   林唯司不给她:“小爷不吃这一套,别想用一杯咖啡就讨好老子。昨天放狠话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我是你上司!”   覃樱望着他笑。   “笑什么你!”   “林总监,你这么暴躁,他们都在看你呢。”   林唯司眼风一扫,果然发现不少看自己和覃樱的。这群人真八卦!   他回过头,发现覃樱光明正大溜走了。   “……”她真的有把他当总监看嘛!   林唯司路过覃樱的工作区域,她在完善曲子。覃樱抱着吉他盘腿坐在音乐室里,随架子上的曲谱边弹奏边试音。   信息化时代,影视剧越来越火,公司最近在准备一部电视剧配音方案。覃樱作为签约在公司的音乐制作人,帮着在做前期工作。   七月清晨的阳光熹微,她身上带着浅浅的光芒。   她长睫漫不经心垂落,轻轻哼唱。   林唯司失神地望着她。   很小的时候,他捡球捡到一家别墅门口,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双腿浸在水池中,闭眼吹口琴。   她听见动静睁开眼,明亮的眸子如琥珀,挑剔地看着他。他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把脏兮兮的手往哪里藏。   “我就说林总监暗恋小樱,你们还不信。”   林唯司回神,看见公司员工打趣儿调笑他,瞬间炸毛!   草啊,谁他妈喜欢覃樱表里不一的演技派混球了!他眼睛有这么瞎吗!   他喜欢御姐,纯24K御姐!况且他这么威猛的男人用得着暗恋谁?   中午,林唯司好不容易平复别扭的心情,纡尊降贵对覃樱说:“走,一起吃饭。”   公司待遇很不错,员工管饭,顿顿三荤两素。覃樱靠在门口,揉了揉酸软的肩膀,拒绝:“林总监年龄不小了。”   林唯司:“?”   覃樱:“该找女朋友一起吃,不要奶兮兮黏着姐姐。”   林唯司被她气得螺旋升天!   眼见就要爆发,覃樱挽住一个人的手:“陈姐,一起吃饭。”   陈姐笑着说:“好呀。”   林唯司一口气憋在胸腔,不上不下。   两人说说笑笑,越走越远。陈姐回头看了眼林唯司,说:“林总监条件挺不错的,你真不考虑考虑他?”   可怜见的,覃樱才入职半个月,目前还是个实习生,但林唯司暗恋覃樱都快成整个公司公开的秘密了,只有他自己嘴硬不肯承认。   覃樱说:“他很好,是我们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我看你们挺般配的。”   哪里都不合适,年少时她的娇俏可人、天真烂漫和一腔爱恨都给了另一个人,如今剩下的,只有疲惫的躯体,无望的性格,和破碎的感情。   她以前喜欢的人,像三千米深海中凶恶的鲨鱼。而林唯司到了现在,都还是一只单纯的傻白甜。   这么可爱的奶黄包呀,看小黄书都要脸红,她不想去豁豁人家。   她不再相信爱情。   覃樱和陈姐打好饭,和几个女同事聚在一桌吃。   他们在聊最近的八卦。   “蔚桃桃在打官司你们知道吧?”   “知道知道,她这才结婚多久啊,之前就有网友说,她和她那个妈宝男老公早晚得离。”   有人唏嘘:“可不是,去年官宣的时候两个人看上去多幸福,结果说离就离了。”   “要我说离了也好,那男人太恶心了,跟没断奶似的,现在还在他妈唆使下想分蔚桃桃财产。”   蔚桃桃挺出名的,她并非专业歌手,靠唱网络歌曲出道。她曲风独特,几张专辑一出,大街小巷和某几个app都迅速流行起来。   覃樱他们公司是影视公司,对歌手演员们耳熟能详。蔚桃桃去年才官宣结婚说她很幸福,没想到今年就闹着要离婚。   “蔚桃桃能同意分财产给他?”   “那当然不能。”付梦菁端着餐盘过来,接话道,“所以她的律师是周渡。”   听见这个名字,大家“哇哦”一声:“是给宋薇澜打官司的那个律师?”   付梦菁说:“没错。”   她开始对周律师的近况侃侃而谈。   有人忍不住问:“梦菁,你和周律师认识啊?”   “当然。”   “很熟吗,他真的有报道上那么好看。”   付梦菁说:“挺熟的,他非常绅士。”   覃樱默默抽了抽嘴角,深深怀疑他们口中的和自己认识的周渡不是同一个人。   陈姐扁扁嘴,靠近覃樱,小声道:“付梦菁喜欢周渡,追周渡一年了,她爸爸的公司和渡衡律所有合作,每次提到大热的案子,她张口闭口都是周律师。”   覃樱轻轻“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付梦菁,听说你之前邀请周律师吃饭,他同意了吗?”出声的人和付梦菁一向不合,故意让付梦菁难堪。   付梦菁在公司人缘很差,虚荣、说话不过脑子,仗着家境好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付梦菁脸色一僵,没好气道:“周律师的性格和脾气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答应任何单独的饭局。”   这倒是,不仅是她,就没人约饭成功过。   就在这时,覃樱的电话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你好?”   那头传来温柔礼貌的女声:“覃小姐,我是渡衡律师事务所的,上次您来我们律所做咨询,希望周律师接受您的委托,周律师只有今天晚上六点半有时间,您这边有空吗?”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覃樱阴谋论,不是说他不接任何饭局,为什么会答应自己?难道真的想现场观摩失婚的女人,亲自奚落一番?   覃樱心中计较着,试探地问:“那我六点半后请他吃饭?”   “等等,我帮您问问。”   那边消失了一会儿:“七点钟,周律师说他会准时到达。至于你这边,过时不候。”女声像是在传达别人的话,顿了顿补充,“谈合作。”   特立独裁地定好时间,很符合那个男人的风格。那边定好地点,覃樱挂了电话,一桌人都好奇看她。   “覃樱,谁约你吃饭呢?我怎么听见了周律师。”   覃樱见付梦菁也盯着她,想起刚才他们议论的话题,她不欲招惹梦菁,刚想带过话题。   付梦菁讥笑地说:“你们不会真以为是周渡吧,她这样长得跟绿茶似的货色也配!”   这话说得过分难听,众人看看覃樱,觉得她一个实习生,平时看起来踏实努力脾气很好。现在林唯司不在这里,没人给她出头,她被公司老人付梦菁欺负了也只能忍。   覃樱放下筷子,总算知道付梦菁为什么如此不招人待见。有的极品生下来就是为了给你开眼界的。   她悠然道:“我是绿茶,你是什么?涮锅水?先把整毁了的鼻子扶正再来和我说话。”   所有人目瞪口呆,连付梦菁都没想到她敢还嘴。   她欺负新人欺负惯了,屡试不爽。欺负新人是一种病态的职场潜规则,为了留在公司渡过实习期,新人们往往忍气吞声。   覃樱端起盘子,她又不从付梦菁这里领钱,谁还惯着谁了?即便说了又怎样,付梦菁还能追上来打她? 第5章 (“要我亲自请你?”)   付梦菁确实无法追上来打覃樱,她脸色黑了又青,难看至极。   她捂住鼻子,真的整歪了吗?覃樱话一出,她总觉得所有人视线都在若有若无看向她的鼻子。   李圆平时和付梦菁抱团,覃樱走了她生怕付梦菁这个大小姐一会儿把气撒到自己身上,忙若有所指安慰道:“梦菁,别和一个新人置气。”   经她提醒,付梦菁回过味来,是啊,覃樱只是个新人,一个实习生。同处一个公司,还怕找不到机会给覃樱下绊子?   这一批新人里面,付梦菁最讨厌覃樱。她坚定地认为,覃樱是关系户,走林唯司的后门进入公司。   也不怪她会这样想,启明影视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影视媒体公司,去年对外招聘门槛已是研究生起步,哪怕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也不一定进得来。   付梦菁看到过覃樱的简历,连大学毕业证和学位证都没有!   付梦菁轻蔑一笑,这样的人只能靠睡上位!除了一张脸,还会做什么?   其实还有种情况可以被破格录入:才华横溢,已经到了不看学历的地步。   覃樱怎么可能是第二种!   付梦菁唇角上挑,给李圆道:“下午你说出去,覃樱只有高中学历,靠陪睡进的公司。”   此言一出,李圆犹豫地说:“这样撒谎很容易被识破的。”   付梦菁冷冷看她一眼:“你以为我没脑子,这当然是实话!”   李圆怀疑:“她真的只有高中学历?”   “我亲自看见的能有假?”   李圆惊讶不已。   *   覃樱没管付梦菁的反应,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依照覃樱的计划,她想从周渡口中得知关夜雪的消息根本不可能。   但把楚安宓作为突破口就简单多了。   一年前楚安宓也在国内,以她对周渡的爱慕和占有欲,不可能对关夜雪的案子毫不知情。   楚安宓敏感至极,学心理,便处处剖析人心。周渡本就患有情感淡漠症,令她很没安全感。   六年前楚安宓命都不要,也要害覃樱家破人亡,让她与周渡彻底反目。   楚安宓是个疯子,只爱周渡的疯子,为了周渡她什么都可以做。   假如对楚安宓说:“给你500万,离开周渡。”   楚安宓会不屑一顾。   但如果覃樱对她说:“给我关夜雪的消息,我这辈子都不再见周渡。”   楚安宓百分百会同意。   覃樱看来,周par和楚医生两个人都病得不轻。   她打算刺激楚安宓,让楚安宓误以为自己和周渡之间有什么,从而换取关夜雪的消息。   算盘打得很好,要与周渡产生交集却很难,覃樱压根没想到为什么会这么顺利。周渡答应和她吃饭,实在太奇怪了。   为什么呢?   他早就不是六年前的少年,现在他有钱有地位,这就意味着他有选择的权利。他从来都对覃樱避之不及,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   覃樱以为这次依旧得靠自己缠上去,都做好了打长期攻坚战的准备。   但他居然来了。   是真的恨她恨到想亲自看看现在的她有多落魄凄惨、“婚姻不幸”吗?   覃樱点开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时间。已经六点钟,她只有一个小时乔装自己。   她可不想自己的谎言一个照面就会被周渡拆穿。   想到自己先前去律所捏造的被家暴形象,真牙疼。不论如何先把人设立稳再说,到时候见招拆招。   覃樱飞奔到离公司最近的商业街,直奔服装店去,亏得过去十九年的优渥生活,穿搭方面她很有一套。   覃樱拿了一条娇柔淡雅的丁香紫绑带连衣裙,搭配裸色缀银高跟鞋,她扯掉绑住头发的橡皮筋,让海藻般的卷发自然散落。   裙子带着几分娇俏的小性感,露在外面的肌肤白皙柔嫩。   导购员眼睛一亮:“您穿这一身很好看。”   覃樱微笑道:“谢谢。”然而价格却并不美丽,这两样东西花了她八千块,攒了小半年的小金库飞速减少。   覃樱顾不上心疼,她没有时间了。   拎着包跑出来,她拦了辆车坐上去,开始手脚利落地为自己上妆,托了这几年颠沛流离的福,她学会了许多从前不会的技能。   先为自己画了一个可怜的妆容。   覃樱还在身上露出来的地方狠狠拧了几把,她皮肤白,这几下以后简直触目惊心。   她怕骗不过周渡,对自己下手特别狠,丝毫不敢留情,没一会儿那几处已经变得青紫。   覃樱“嘶嘶”吸着气。   现在这裙子的好处就显露出来,她制造出来的伤痕一览无余。   折腾完一通,覃樱下车时,已经从阳光白领转变成被家暴的凄风苦雨小可怜。   紧赶慢赶,抵达餐厅刚好六点五十五,覃樱终于能够歇口气。   夏季黑得比较晚,这个点恰是夕阳迟迟,半边瑰色。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长街尽头,她目光所及处,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在餐厅门口停下。   周渡从车上下来,他身上纯黑色的衬衫扣得一丝不苟。许是夕阳温暖,他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冰冷,依稀有几分像当初的少年。   长街,少年。多美好的两个词汇。   转瞬让她联想到了许久前,夕阳下的街头,少女背着大提琴,倒退着走,面朝少年甜甜地问:“你今天生日,许了什么愿望?”   少年错开她,目不斜视往前走:“与你无关。”   她说:“那你猜我许了什么愿望?”   “我过生日,你许愿?”他嗤笑。   阳光暖,风也暖,一切都那么惬意。少女的影子与少年的影子交叠,光影之下她抬起手,影子的动作变成少女纤细的手抚上少年的脸庞。   她眼睛明亮,认真而炽烈道:“周渡,我要你无灾无难,无我不欢。”   他脚步一顿,冷冷说:“神经病。”   *   经年后覃樱才明白,一个女生骂男生神经病,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真的讨厌他,还有百分之五十,是被招惹得动心无措。   可一个男生说女生神经病,那就只能是百分百地讨厌她。   现在她懂了,所以她坐在这里,再也不沾情爱。   只拼演技。   她正襟危坐,酝酿一个想离婚的女人该有的状态。   失意落寞,悲愤耻辱,或许还有着绝望迷茫。她所扮演角色的心态应该是:她恨周渡,却又不得不求助于他。   于是周渡进来就看见这样的场景。   覃樱局促地握住杯子,微抿住唇,脸色苍白。   听他脚步声走近,她肩膀微微颤动,不敢抬头,祈求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已经如你所愿。不管你以前为什么想报复我,我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你能帮帮我吗?”   “我……”她顿了顿,带着哭腔,像个丢弃了自尊的人,“我真的想离婚。”   半晌不见他回应,覃樱憋出泪,小心翼翼抬眸。   她怔了怔。   周渡死死抿着唇,一言不发,视线落在她锁骨的青紫上。有点儿冷凉。   覃樱不太自在地瑟缩靠后。   许是他盯着她身上青紫的时间太长,长得令她窒息。   他的眼神也是她从没见过的。   冷,还带着几分她不太理解的薄怒。   餐厅灯光暖黄,男人狭长淡漠的眼一寸寸逡巡过她的伤处——   颈侧、肩膀、锁骨、手臂。   他久久不语,导致覃樱变得紧张,心跳砰砰砰,周渡在看什么,不会看出是假的了吧。   就在覃樱快绷不住的时候。   “他干的?”他嗓音低沉醇厚,调子冷冰冰的。   覃樱反应过来“他”是指自己现在的“老公”。   她呐呐应:“嗯。”把经历伤痛后性格大变演了个十成十。   “什么时候结的婚?”   终于进入正常律师询问程序了,覃樱心想,这些题早就打好了腹稿,她全都会!   “两年前,九月,在法国举行婚礼。”   周渡唇角微微抽动,不辨喜怒:“因为相爱而结合?”   覃樱下意识点头。   他沉默一瞬,语气前所未有的明显嘲讽:“既然相爱,覃小姐的丈夫会对你暴力相向?不是不可一世吗,现在怎么落得说话都声如蚊蚋。覃小姐以前不是硬气着,让我去死,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   覃樱:“……”好像有点奇怪,但又说不清楚哪里奇怪。   她只好默默垂下头,答不上就不答。   如果可以,她才不想回来。   恰好这时服务员过来,询问道:“两位想吃点什么?”   周渡推开菜单:“不用。”   他起身,冷眼回望覃樱:“还坐着干什么,起来,去医院验伤。”   覃樱目瞪口呆。   此前她什么情形都在脑海里假想了一遍,唯独没有想过,周渡会带她去验伤。   这是咨询律师的正常程序吗?她没咨询过,也没什么经验,现在骑虎难下,有点麻爪子。   服务员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周渡薄唇一扯,皮笑肉不笑说:“要我亲自请你?”   覃樱艰难地站起来:“不用先签什么律师协议吗?”   他转身往外走,没搭理她。   好吧,虽然这个发展很奇怪,但目前看来这个送上门的case周par接了。   覃樱跟在他身后,灯影绰绰,他高大的影子把她完全笼罩,她不喜欢这样的压迫感,不动声色错开一些,在心里飞快盘算去了医院以后怎么办。   越想越不妙,这一身伤痕都是真伤,可只是看着吓人,医生检查一下就知道不严重。   但也好在是真的伤痕,不至于有致命的破绽。   走到周渡车前,覃樱看清楚了他的车,去年上市的白色保时捷,外表比较低调性能却很好,价值不菲。   覃樱坐进副驾驶,周渡启动车子。   覃樱不想看他可怖的脸色,转而打量车里的布置,简约的商务风,没有过多的装饰,非常符合周渡的性格。   “这是?”她愣了愣,伸手去拿放在车上的钢笔。   一只手突然捏住她的手腕,紧得些微发疼。   “覃小姐应当知道什么叫做物品所有权,我的东西,请你别乱动。”   两人靠得很近,覃樱抬眸看他,不明白周渡今晚为什么发了那么多次脾气。他明明是个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人,可他今天过分刻薄了。   短暂的四目相对,空气有一瞬凝滞。   周渡突然甩开她的手,顺手把钢笔扔进一旁黑色的盒子中。   覃樱说:“抱歉。”   她觉得,这只钢笔很眼熟。   但怎么可能呢,六年了,她的钢笔怎么会出现在周渡车上。 第6章 我要你(无灾无难6)   覃樱没再管钢笔,或许只是款式长得像,那个牌子的钢笔很好用,款式几乎大同小异。   当务之急是不能去医院。   周渡在收好钢笔以后就没和她说话,他脸色冷然,两人静默无言。   车在红绿灯前停下,眼看再拐过一个路口就是市六医院。   覃樱冷静地思忖,她需要什么样的理由说服周渡而不引起怀疑呢?   医院顶部亮着白色的灯,覃樱从车窗里看出去,坞城这所城市发展迅速,日新月异,很多建筑都变了,医院却还是当年的模样。   她记得医院外面的小道有两行漂亮的银杏木,一到秋天银杏叶子泛黄,金秋温暖。住院部后面有两株高大的木棉,她没有见过它们开花,却知道它们的树干十分粗壮。   她想起一些好笑的事情。   记忆里,她在木棉树下的长凳上,手一直在抖:“周渡,快帮我摁一下棉签,我,我没力气,腿软手软全身都软,我不会失血过多死了吧?”   少年垂眸看她,黑眸无波无澜,无动于衷。   木棉叶子被风吹动,沙沙作响。   覃樱垂下肩膀,眼里沁出几分湿意,她从小就晕针,特别怕打针输液,每逢生病只靠吃药,这次抽了她500cc血,她头晕眼花,强忍着难受。   周渡看一眼她红肿的手臂,转身离开。   覃樱再也忍不住,任由棉签掉下去,哭得撕心裂肺:“好痛啊,哪个天杀的说抽血不痛,我保证、保证不打死他……呜呜呜我再也不干了……”   正哭着,突然有人在她面前蹲下来。   布满泪痕的脸被人抬起,他捏住她下巴,指腹抚上她的脸颊,把泪珠擦掉。   覃樱呆住,眼睛一眨,大颗泪珠砸在少年苍白的手背上,他顿了一瞬,抬眸看她。   哎呀,她现在肯定很狼狈。“你不是走了吗?”覃樱手忙脚乱擦眼泪。   周渡嘴角轻轻扯了扯,把一盒草莓味牛奶放到她手中。又拿起一旁袋子,重新取出沾了碘伏的棉签,摁住她的伤口。   “是走了。”少年垂眸,淡淡说,“可是一公里外都听得见某个人的哭声。”   她低咳了一声,半晌,自己忍不住笑起来:“那以后我一哭,你就会来我身边吗?”   他嘲讽地说:“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她一头扎进他怀里,呜呜呜假哭,少年毫不留情掐住她的脸,把她扯出来。   她哼哼唧唧,忍住笑意:“我不,我要死你怀里。”   周渡:“你很有梦想,我都想成全你了。”   后来覃樱没能死他怀里,倒是差点死他手中。青春时人人都是傻子,傻到能把给人输血也当作一种快乐,把他在乎的人当作自己在乎的人,把他递过来的砒霜当作糖果。   如果时间能重来,覃樱绝对不会给楚安宓输那个多次血,整整五个月,2500cc!换作现在的覃樱,非得拿根管子,把楚安宓身体里属于自己的血全部抽回来,抽干也得给我全部还回来!   前三次输血是因为她想救人,最后两次输血,却是周渡胁迫。   覃樱看一眼身边的人。   他对楚安宓真好啊,好到很长一段时间,坞城的市六医院在她梦中永远笼罩在沉沉天空之下。   红灯跳成绿灯,她终于酝酿好情绪,进入想要的状态。   “我不去医院。”   周渡侧头,看见女人苍白的脸。都市夜空霓虹闪烁,映入她眼里却变成泛着空寂的一片虚无。她手指紧紧抓住紫色的裙摆,用力到颤抖。   覃樱抿着唇,抬眸看着医院的方向,死死绷着脆弱感,长睫颤动平平陈述说:“我不喜欢去医院,让我下车。”   他握住方向盘的手微不可查收紧。   保时捷继续往前开,覃樱泄气地想:好吧好吧,去就去,去了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求医生帮个忙。   没想到在驶入医院的街道前,周渡突然转了个向。   覃樱眨了眨眼,悄悄看周渡。   他一言不发,视线偶尔会朝窗外看一眼,最后在一家药店前停下。   “喂,你做什么啊?”   周渡拔下车钥匙,冷淡道:“做一个律师该做的事,取证。”   药店老板惊奇不已地看着保时捷停自家门口,周渡走进药店,说:“毛细血管出血,红花油,棉签。”   老板把东西递给他,周渡结了账回来,曲起指节敲覃樱窗户。   她降下车窗,看见男人淡漠的面孔,他早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眸中是与夜色足够媲美的浓黑,对上她抬起来的眼睛,面无表情询问道:“给伤痕拍照,然后擦药,我来,还是你来?”   覃樱好险就忍不住嘴贱地问,你来是怎么个来法?   恪守自己的创伤小可怜人设,她识趣地说:“我来。”   “药拿好,车里有灯。如果你智力尚存,就不要在这种时候开美颜。”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去了街边。大榕树下,男人西装笔挺,城市的夜生活才开始,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忍不住侧目看他。   周渡身高一米八九九,容颜出色得可以出道。他靠着树,眸色冷凉,没有理会任何一个人,点了支烟。打火机的光明明灭灭,成年男性气质清冷,一如神祇。   有个过路的女孩抬起手机,对准他。   他抬眸,冷声道:“女士,公民肖像权不容侵犯。”   女孩子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歉,拉着同伴离开了。   覃樱打开车灯,拿起手机咔嚓咔嚓几声,这些东西就是做个样子,有没有用是周渡的事。她本来就是装的,又不可能真的打官司,过得去就行了。   想起他提醒的不要开美颜,她不知为什么有些想笑。   覃樱沾了红花油擦在淤青处,她毛细血管比寻常人要细,受伤以后看起来就比较严重,现在涂点药也好,明天还要上班,大夏天也不能穿长袖,同事问起来就尴尬了。   捯饬好一切,覃樱打开车窗,看见站在街边的周渡。   他侧对她,面朝一栋坠落星雨主题的大楼,白色流线倾泻而下,男人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着烟,五官在烟雾缭绕中看不真切。   周渡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这几年吗?   她趴在车窗上,没有立刻叫他。在覃樱的认知中,周渡是一个生活作息极其规律的人,一定会在二十二点之前睡觉,早上六点三十准时起床。   他从不缺席一日三餐,不吃零食,不喝奶茶,更不会有抽烟打架这种堪称可怕的恶习。少女时的覃樱曾靠近他耳边,悄悄给他说:周渡,他们说你像电影《脑男》的男主角。   《脑男》的男主“铃木一郎”天生没有人类的感情,他体格强健,智力超群,记忆惊人,行动举止像机器一样精密而自律。   周渡眼风都没分给她:“你说呢。”   覃樱捧着脸瞧他:“我也觉得像,但你在我心里最帅。”   他把手中的民法书翻过一页,淡淡说:“两点明确不同,第一,我不杀人。”   “第二呢,你有生理反应?”   他冷冷警告地看她一眼。   少女眼眸弯弯冲他笑。   覃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看见周渡抽烟,真是件纳罕事,周律师竟然不修身养性了?她以为他想活到超过一百岁的,什么时候想开了不惜命的呀。   “周律师,我好了。”   周渡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走回来,他身上带着夏夜的暑气,与车里空调的冷意相冲,覃樱闻到他带来的浅浅尼古丁味道。   “照片我怎么给你?”   周渡沉默片刻,冷冷说:“传到我助理工作邮箱。”   覃樱:……   她气得有点像笑,当她还是以前那个全心全意眼里都是他的少女吗,她还真就不稀罕周渡的联系方式。   覃樱压住情绪,可怜巴巴地说:“哦,那周律师一切拜托你了,我想这几个月就离婚。”   他抿唇颔首。   “你住哪里?”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覃樱惊恐万分,让他送回去太可怕了。   “覃小姐不必误解,我只是不想看见客户上今日说法。”   覃樱暗暗磨牙,今日说法中,很多案件都是女子夜晚回家被这样那样以后残忍杀害。这是咒谁呢?   覃樱不敢给他说自己的住址,她妈妈每天晚上有在小区散步的习惯,要是不小心碰见了,计划全得泡汤。偏偏才回国覃樱对哪里都不熟,她灵机一动,报了林唯司家的地址。   林唯司住在一个高档小区中,他原生家庭家境本就很不错,这几年他做了总监,薪水可观,住宅地段非常好。   覃樱下车的瞬间,整个人有种解放的感动,这场戏终于演完收官,累死她了。   她刚要冲周律师挥手再见,表情却骤然僵在脸上。千算万算,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   顺着她的目光,周渡也看见了不远处的人——出来夜跑的林唯司。   林唯司疑惑地说:“覃樱,你怎么……”在这里。   后三个字还没说完,被覃樱一声脆生生的“老公”打断。   覃樱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冲到林唯司身边,抱住他胳膊:“老公你也回来啦!”   空气凝滞了一瞬。   林唯司脑子完全无法运转,她她她……覃樱叫他什么?   他脖子通红,脸滚烫。操啊,他在做梦吗?   保时捷中,周渡冷冷看着这一幕。   周渡怎么还不走!覃樱硬着头皮说:“哈哈,周律师再见。”   周渡扯了扯唇,视线落在她挽着林唯司的手臂上,讥讽一笑,这就是她说的婚姻感情破裂? 第7章 我要你(无灾无难7)   覃樱心里有句脏脏的话,想跳起来用大喇叭喊。   这是嫌她还不够有难度,刻意来给她增添障碍吗?如果片刻前她知道林唯司偶尔会夜跑,她绝对不会给周渡说这个地址,但现在后悔也晚了。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的都塞牙,她唯一欣慰的是不在状况的林唯司没有反应过来,诡异地保持着安静。   覃樱看不清车里周律师的表情。   夏季的夜晚明明带着暖意,却吹得她寒毛直竖。她总觉得周渡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好半晌,在她几乎以为周律师会做出什么的时候,白色保时捷绝尘而去。   周渡走了,身边的林唯司终于从爆炸信息量中缓冲过来,看向覃樱咬牙说:“周先生?你别告诉我,他就是那个‘周渡’!”   覃樱说:“当然不是,你听错了林总监,我喊的是甄先生。”   “你当老子傻子呢!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刚刚叫我……”林唯司瞪着她,想起那声老公,脸又止不住发热,她一个女孩子能不能矜持一点啊,“总之你给我解释清楚!”   覃樱懒懒打了个呵欠:“……很晚了,我想回去睡觉,不如我明天解释给你听吧。”   “就现在。”林唯司一想到她暗地里和周渡有联系,气得心肝脾肺肾都要裂开了,“你不说的话,我去问周律师。”   覃樱站得笔直,没了面上的笑意,带上几分疏淡:“你确定要听?”   若是她笑语盈盈,林唯司还不至于心下一沉,覃樱鲜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你,你说。”林唯司被她感染,紧张起来。   “那好,去你家。”   覃樱第一次去林唯司家,她一路不说话垂着眸,林唯司也没什么旖旎的心思,不停揣测覃樱要说什么。   他给覃樱倒了杯水,覃樱把前因后果和他说了一遍。从自己为什么回来,到如今的计划。   越听林唯司的眉毛皱得越紧:“你竟然是为了关姐回来的。”   覃樱点头。   任林唯司想破头,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理由。导致覃樱六年杳无音信的人是关夜雪,让覃樱归来的人也是关夜雪。   关夜雪比他们大三岁,林唯司印象里,邻家的关夜雪是个极其温柔的女人,她美丽优雅,十分关爱他们。   林唯司小时候调皮捣蛋,但从不敢在关夜雪面前造次。   “你不能掺和这件事。”林唯司沉沉开口,一张娃娃脸阴云密布,“你想过后果吗?金在睿那个人心狠手黑,即便关姐需要帮助,你也拿他没办法。假如她已经遭遇不测,你更不能去,难道你的境况会比关姐好吗,她都摆脱不了的困境,你能摆脱?”   覃樱看着杯中水纹,没有说话。她鲜少见林唯司如此成熟冷静地分析一件事。   “覃樱,别说和整个金家对抗,你也惹不起周渡。周渡早就不是你大学时认识的那个人,能在各层圈子辗转,这个男人不容小觑。如果他知道你骗他去要挟楚安宓,他会怎么对你!你还有孙姨要照顾,你想想你妈妈!”   “林唯司,我认真的,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妈就拜托你多多看顾了。”   提起孙雅秀,覃樱眸中染上暖色,低声说:“我妈不会花你任何钱,这些年我给她攒了一笔养老金,够她安稳无忧地生活,你只需要偶尔去看看她,让她不要那么孤单。”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他手臂上青筋鼓起,怒不可遏,“我不会答应你这样的要求,你真的孝顺就自己留下来陪伴孙姨。”   覃樱说:“你不明白的,我其实也怕死呢,谁不怕死啊,可那是关姐姐,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和我妈,我们欠她两条人命。林唯司,你知道在地狱里徘徊是怎样一种感觉吗?恐惧,无边的恐惧,你会期待黑夜破开露出白昼,有一只手握住你,拉你上去。六年前,我等来了关姐姐,六年后,如果她谁也等不到,她多么绝望啊。”   林唯司见她垂着头,怒气消失无踪,抓抓头发无措道:“哎草,你不会要哭吧。对不起,对不起成不?都怪我,如果我当时也在就好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   “不怪你。”她看着他鸡窝一样的头发,忍不住想笑。   林唯司这些年总是责怪自己,如果当初覃家出事,他在坞城而不是出国留学,那么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覃樱却知道,即便林唯司在坞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十九岁的他们啊,太微不足道了,这个世界有时候对少年人是很残忍的。他们有太多有心无力去做的事,深深的遗憾最后变成不可跨越的沟渠。   林唯司在又能怎样呢?一亿两千万的资金,他能给覃樱吗,看林叔叔不敢插手的态度就明白了。林唯司真在坞城,林叔叔就算打断他的腿也不会放他出来,更何况林家根本没有一亿多的资金。   没有谁注定该帮助谁,覃樱看得开,人家帮助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她倒是庆幸林唯司能生活无忧地长成如今这幅模样,没道理自己人生毁了,还要连带着别人一起毁灭。   “那我帮你。”林唯司说,“不就是金家,小爷跟你一起去找关姐。”   “你可帮不上什么忙,别拖我后腿呀。”覃樱摇头,看见他脸色漆黑,她连忙补充道,“不过有一点你可以帮我。”   反正已经误解了,一起在周渡面前演完这出戏了解一下?   覃樱把想法和林唯司说了一遍,见林唯司支支吾吾:“你不会怕他,所以不敢吧?”   林唯司跳脚:“谁不敢,谁不敢了!小爷在国外搞事的时候,他还是个可怜的自闭症呢。”只是扮老公什么的,太让人难为情了吧。   “奶黄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正经点。”要不是不能换人,她也不想让林总监来配合。   “……!”   *   上午九点整,周渡的助理石磊收到一封邮件,石磊查看了邮件内容,是一名女子发过来的照片,皮肤上有大片淤青。   她的脸很漂亮,镜头前,那双眼睛如三月春风明媚。再看她身上的淤青,这伤痕就显得十分可恨了。   石磊往周par办公室处看了一眼。   渡衡律所一般朝九晚六,中午休息一个小时,实行八个小时工作制度。周par往往每天八点就来律所,老板这么积极,搞得员工们也诚惶诚恐尽量提前上班,内心相当苦逼。   石磊知道周par这个时候在处理蔚桃桃的案子,犹豫片刻,压下了邮件。依据周par的习惯,工作分先后,显然照片邮件得往后排。   上午十点,周渡出来:“小石。”   “周par,有什么事吗?”石磊起身,“是不是要喝咖啡,我帮你叫。”   “没事,不用。”周渡没多说什么,带上门回去了。   石磊疑惑地想,周par这是出来透个气?结果十一点,周渡再次出来,路过石磊的办公桌停下脚步。   石磊看向他,用眼神询问到底怎么了。   周渡面无表情说:“你好好工作。”   石磊忙不迭点头,周渡脚步一转去卫生间上厕所。   周渡回来见石磊在核查文件,他停留片刻,开口问石磊:“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难得周par过来问他工作上的进度,石磊恪尽职守地问:“蔚桃桃那个案子的新证据,我打印好了,周par你要看看吗?”   周渡接过来,唇抿成一条直线。   到了十二点,渡衡律所该下班了,殷之衡转着钥匙扣风流倜傥地推开周渡办公室:“渡哥,吃饭去。”   石磊一看时间,依照习惯往往可以汇报其他杂事了:“周par,早上我收到一份邮件,是一名姓覃的女士发来的照片证据。”   周渡抬眸看他一眼,倒是挑了个好时间。   石磊不明就里,这,这是他说错什么了吗?下一刻,殷之衡跟一只花蝴蝶似的凑过去:“什么照片?来小石,让我看看。”   周渡看着他们,淡淡提醒道:“律师的基本准则,不得泄露任何客户隐私,殷之衡,这个case你并非被委托律师,管好你的好奇心。”   殷之衡:“……”   哟,这么严肃!小气,他不就是想看一眼。听见覃小姐,他想起那天让小梁心甘情愿挨骂的那位小仙女儿,听说好看得很。不会就是这位吧,让他们周par脸色都变了那个?   周渡没理会殷之衡兴味的表情,拿起椅子上的西装外套起身,对石磊说:“发我邮箱。”   “好的周par。”石磊说,“我需要草拟出覃小姐和渡衡的代理协议吗?”   按照现代委托程序,通常是委托人网络或电话询问法律问题,约定好时间来一趟律所,律师和律师助理了解并记录相关情况,双方达成意思一致后可以签订代理协议。   渡衡律所的代理协议通常是三种:一般代理,半风险代理,全风险代理。   风险越高,案情越复杂,律师能分到的比例和金额就越大。   石磊也负责拟定当事人相关的协议。   “暂时不用。”周渡说,他回眸问殷之衡,“杵着做什么,不是要吃饭?”   殷之衡与他一同走向电梯:“我就随口招呼一句,你还真和我一起吃?拜托周par,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清心寡欲好吧,对着个男人哪有对着软乎乎的妹子吃得香。话说回来,你怎么不和楚安宓一起吃饭?她上次来还给咱们律所的员工买吃的,对你志在必得啊。”   “你如果闲得很,下周去上海出差的人还差几个,我可以破格带上你。”   殷之衡在心里直呼渡哥好狠毒的心:“别啊,我就开个玩笑,那种场合我去有什么用?你真的不喜欢楚安宓?”   周渡抬手按下电梯:“不喜欢。”   “那你喜欢谁?”楚医生身材好颜值高,明明挺不错的。   周渡沉默着,他视线落在阳光下,七月的好天气,夏花烂漫。   两人坐在餐厅等服务员上餐的时间,周渡无意点开了石磊发过来的照片。覃樱坐在他车里拍的,一双杏眸看着镜头,看上去很认真。其实这样拍大多照片都没用,完全没验伤报告有公信力。   这样的证据只能证明一件事——   周渡手指拂过图片,照片里,她伤痕累累,好的坏的,都是她这些年她完全属于别人的证据。 第8章 我要你(无灾无难8)   电梯“叮”一声打开,外面站了个覃樱意想不到的人。   女人看见她,喊道:“樱樱?你是樱樱!”   反应过来确实是覃樱,女人欢喜上前,试图拉住她的手:“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大姨。”   覃樱避开她的手,喊了一声:“大姨。”   “唉哟,听人说之前在菜市场看见你妈,我还不信,没想到你们娘俩儿真的回来了,这一来就遇见了你真是缘分。你家住哪一层啊,雅秀在家吗,我去找她叙叙旧。”   覃樱说:“我妈身体不好,在休息,大姨改天再来吧。”   孙丽梅感受到了覃樱的拒绝之意,不悦地说:“身体不好我刚好去陪陪她,我是她亲姐姐,还能害了她不成。”   覃樱抱着双臂弯唇一笑:“大姨,你直说吧,我那表弟又闯了什么祸需要你借钱?”   孙丽梅不悦的表情变得讪讪的。   覃樱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孙丽梅是母亲的亲姐姐,她体态丰腴,两弯眉毛画得弯弯细细的,看起来风风火火。孙丽梅和孙雅秀两姐妹长得并不像,孙雅秀哪怕落魄了、老了,依然像一朵恬静温柔的花。   “大姨,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和我妈负债累累帮不了你。你缺钱的话,为什么不找你的亲生女儿楚安宓?她现在是坞城数一数二的心理医生,比我们宽裕多了。”   “楚安宓”几个字一说出来,孙丽梅咒骂一声:“那死丫头从来不管家里!”   覃樱撩了撩耳发:“她会把你打出去,那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呢?”   “你,你!我是你大姨。”   “抱歉,覃樱没有大姨。”覃樱微笑着,对洒扫电梯的清洁阿姨说,“张阿姨,可以借一下你的拖把吗?”   这些日子张阿姨和覃樱早已熟识,这姑娘漂亮又嘴甜,闻言毫不犹豫把拖把递给了覃樱。   “你想做什么!”孙丽梅大惊失色。   覃樱一扫把挥过去,不和她讲废话,有的人听不懂人话,只有用行动表明决心。   “死丫头,覃樱你这个死丫头!眼里还有没有长……唉哟!”她狼狈躲避着拖把,冷不丁被覃樱一下打在小腿上,再不敢停留,一溜烟跑出小区。   覃樱收起拖把,笑盈盈还给张阿姨:“麻烦您了。”   “没事,没事。小樱,那个人她是来做什么的?”   当然是来要钱吸血的。   覃樱讨厌楚安宓,但她不得不承认,楚安宓摊上这么个妈很倒霉。六年前见到楚安宓,覃樱从来没想过,她是那位被人贩子拐走的表姐。楚安宓失踪时七岁,彼时覃樱才五岁,只懵懵懂懂知道大姨家丢了个女儿。   孙丽梅寻了一个月无果遂放弃,更加紧张地看顾起自己小儿子。她育有一子一女,骨子里带着可笑的重男轻女思想,儿子出生后,就对大女儿不闻不问,因为她的疏忽,楚安宓被人贩子拐走。她还总劝覃樱的母亲再生一个,被孙雅秀委婉拒绝了。   “小丫头片子能顶什么用,早晚得嫁出去,儿子才能留在身边养老。”   孙雅秀笑笑:“我就喜欢女儿,贴心又可爱。时代变了,以后的孩子们都是婚后自己生活,儿子女儿没有差别。”   孙丽梅撇撇嘴,在她来看,这是生不出儿子硬撑的场面话。想想自己儿子,她又得意起来。作为亲生母亲,她只寻找了楚安宓一个月,作为小姨的孙雅秀却暗地里寻找了楚安宓八年。   有时候不得不说命运讽刺,孙丽梅弄丢的大女儿楚安宓成了出名的心理医生,被她如珠如宝宠大的儿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败家玩意。真要指着儿子养老,那玩意骨灰都能给她扬了。   当初覃家风光时,孙丽梅隔三差五打秋风借钱、从来不还。出事以后,孙丽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生怕沾上关系还把覃母电话拉黑。真实演绎什么叫人情冷暖,墙倒众人推。   现在覃樱回到坞城,又想贴上来?想得倒是很美,覃樱想,她妈妈心肠软,自己的心可不软。孙丽梅这种吸血蚂蟥,来一个打死一个,来两个打死一双。   因着孙丽梅打岔,覃樱上班险些迟到。   险险打完卡往里走,覃樱给同事们打招呼:“赵哥,陈姐,早上好。”   “早上好。”他们看她一眼,眼神有些奇怪。   走到自己办公位置,对面的李圆用鄙夷不屑地目光看向她,捂住唇和身边同伴窃窃私语,露出怪笑。   这样浓重的恶意,覃樱想忽视都难,她右边的实习生田惠惠也很不自在。   “早上买了烧麦,惠惠你吃吗?”   田惠惠不敢看她的眼睛:“不吃。”   被排挤的感觉很多人都经历过,他们用无形的冷暴力把人至于尴尬的境地。覃樱目光扫视一圈,所有对上自己目光的人都有异样。她猜到什么,不再主动找他们说话。   若还是十九岁的自己,恐怕得不解又委屈,但现在的她不会。谁离了谁活不下去?好好上班就有工资拿,上班的目的是赚钱,同事关系处得好锦上添花,处不好不能强求。   她神情平静地工作,没有半分局促不安。   其他人见她这样,也渐渐觉得没意思。被排挤的人一点儿都没感觉,显得他们跟跳梁小丑似的。   田惠惠率先忍不住,覃樱为人很好,这样对她良心实在过不去,小声说:“覃樱,他们在谣传你高中学历,没有大学毕业证,那样……进来的公司。”   覃樱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总之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辟谣,这个圈子本来就八卦,他们越说越过分,都往不好的方向猜了。”   田惠惠也是实习生,敢给覃樱说这些话委实不易。至于“不好的方向”有多难听,覃樱大概能猜到。   启明影视以前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已婚高管和员工之间的丑闻闹得全公司都知道。那以后内部纪律严明,一旦查处双方都会被开除。   谁传的覃樱也能立刻猜到,她看一眼付梦菁,付梦菁挑衅一笑。   覃樱也笑了笑。   欺辱别人很好玩是吧?   下午连林唯司也知道了,他脸色难看:“谁他妈传的!”   覃樱路过,被他拉住:“走,去辟谣。”覃樱没有大学学历不假,这些年忙着照顾孙雅秀,也没能在法国拿到音乐学位,可她确实是靠超凡的实力进的公司,而不是传得难听的“靠睡上位”。   “没用。”覃樱靠坐在办公桌上,说,“人言可畏,人们更倾向相信精彩绝伦的桃色绯闻。不解释在他们看来是默认,解释了就是强行辩解心虚。”   “那就什么都不做,任由那群二百五造谣?”   覃樱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唇上,摇摇头:“做了坏事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刀子割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多疼。”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很不好意思,她覃樱从踏进坞城第一天起,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她翻了翻手下的A4纸,是一首去年红遍网络的原创歌曲,演唱者蔚姚姚,作曲付梦菁。因为这首歌,付梦菁这一年在公司毫无作为,却也没人说她脾气差之外的闲话。   但不巧,这首歌的曲调覃樱很耳熟,非常耳熟。   她十五岁那个午后,闲来无事趴在闺蜜棠梨家写的瑕疵曲子,和它一模一样。   曾经天才少女不要的废物,却是废柴眼中的宝。   覃樱看一眼手机上的信息,冲林唯司招招手:“走啦快点,天气正好,适合‘家暴’。”   *   林唯司换了裤衩,瞥了眼镜子,他满意地点点头。   长着一张嫩脸没关系,他身材还是很不错的,薄薄一层肌肉,线条看起来流畅漂亮,超有男人味!   他臭美完出去,四处没有看见覃樱,最后在泳池里找到了她。   室内灯光明亮,深蓝的泳池中,她像一尾穿梭的美人鱼。绑带泳衣系在身后,裙摆迤逦散开,她肌肤莹白,纤细婀娜。不少人在看她,不仅有男人,还有女人。   覃樱游到岸边,探出头来笑盈盈给林唯司打招呼:“嗨小帅哥,下来游一会儿吗?”   林唯司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她:“小爷不热。”   覃樱撑着下巴:“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学会游泳呀?你都不会游,你换什么衣服?”   “……”这他么就扎心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小时候游泳班,就他和覃樱两个人旱鸭子不愿意学,没想到现在她会了,自己还是不会。   覃樱笑笑说:“大学的时候吧,具体忘了。”   她潜回水中,其实她都记得。大一寒假,她掰着手指数日子,天天盼着开学,第一次觉得假期这么漫长又可恨,最后忍不住偷偷去周渡的家乡。   她听人提过,少年住在坞城一个偏远的村子。坐大巴一路颠簸,走走停停打听,终于在黄昏前到了那个村落。尽管早就知道周渡和奶奶相依为命,家境很不好,但看着如此贫瘠的地方,覃樱还是心里沉了沉。   “周渡她姥姥那么大把年纪了,就不该去捞什么鱼。”   “可不是,清源河那么深,她都失踪一下午了,万一落了水,哪里还找得回来。”   “还不是她那个大学生孙儿今天要回来,周姥姥高高兴兴出去,谁知道出了这种事。”   “她孙子要急疯了吧!”   “可不是,那个娃平时看着孤僻,这次眼里红得吓人,不会游泳还一头往河里扎,好几个人拉才拉住他。”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覃樱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能问问是怎么回事吗?”   在村人的指点下,她找到在河边的周渡。她第一次见周渡这个样子,衣衫凌乱,眼眶泛红,被许多人按在地上。   “你不能下去,现在快要下雨,只能明早让人划船打捞,不要冲动。”村人们七嘴八舌说,“我们是为你好。”   “周姥姥家这娃不识好歹啊,大家说什么都不听。”   覃樱看见少年的手指插入泥土中,越收越紧。他努力想挣脱这些人的掌控,可是无法做到。   他在覃樱眼中闪闪发光,但在这尘世,少年时的周渡和一只无力挣扎的蜉蝣一样弱小。   周渡眼里的光寂灭,他随之安静下来,说:“我不下去,放开我。”   大家面面相觑,确保他没有再下河的想法,松开了他。   少年坐在河岸,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洞躯壳。雷阵雨来了,大家纷纷回家,少有几个劝他的,见周渡毫无反应,也只好回家。   覃樱揉揉酸涩的眼睛,走过去为他撑着伞:“找,我们现在去找!”   他抬眸看她。   少女拉起他:“跟我来。”   他们跑到河岸泊船的地方,覃樱拿出身上所有钱:“可不可以现在开船打捞?”   船主人摇头:“风大,现在不行,等明天。”   “我卡里还有钱,有两万,我明天就取给你,现在去可不可以?”   船主人很心动,看看覃樱,又很怀疑,这姑娘也是个学生,哪里真的舍得帮周渡的姥姥给两万,多半诓他的。   “不去,不去。真落水了你们现在去有什么用,没办法的。”   覃樱咬牙:“那你把船租给我,我们自己去。”   船主人收了她的钱,这次同意了:“先说好,你们有什么事不怪我。”   清源河上雨点砸落下来,寒风瑟瑟,她庆幸自己在度假时学过划船,船主人放了船,覃樱从船里拿出蓑衣,披在周渡身上。   “别担心,我帮你找姥姥。”她撑着竹篙,顺流直下,抖着嘴唇说,“等找到姥姥,以后咱们去学游泳,一起学,让谁都没有理由阻拦你想做的事。”   冬日太冷了,风刮在身上一如寒刀。村里不乏会游泳的人,但因为疑似落水的人不是他们的亲人,没有一个人肯冒着严寒下去找可能已经淹死了的人。   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只有周渡愿意下去,可他不会游泳,别人以“为他好”的理由阻拦着。或许他们没有错,可对周渡这样的人来说,他不需要这样的“为他好”。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姥姥。他们不愿意帮他,连他的挣扎在他们看来都是不识抬举。   周渡坐在船头,抬起漆黑的眸,灰蒙蒙的天光下,少女背对着他划船,羽绒服被打湿,她抹了把脸上的水。   “周渡快看看,姥姥有没有可能到这些地方?”   他不言不语。   “捉鱼会到哪些地方,浅水区吗?我们去那边。”她牙齿打着颤,极目眺望。   许久,身后少年低声道:“往南。”   或许他们在做无用功,所有人都这样说,但覃樱知道,这一刻周渡活过来了。   她欣喜道:“好嘞好嘞,这就往南!”   少年接过她手中竹篙,寻找蛛丝马迹。   奇迹般的,最后他们竟然在一个浅水区找到了周姥姥,老人家一向身体矍铄,这次走得太远了,没有落水只崴了脚。这会儿河岸又湿又滑,容易发生危险,她打算等风小些顺着河岸回去。   周渡把姥姥背上船,带她走水路回家。   这之后,每一次游泳课周渡都学,覃樱也认认真真上。他是因为不想再无力失去,覃樱呢?她是因为蠢。   最蠢的那一年,最喜欢他。 第9章 我要你(无灾无难9)   林唯司郁闷极了,覃樱根本就没看几眼他的“肌肉”。   她来回游了几圈热好身,披了条毛巾上来:“水质还不错,时间差不多,蔚姚姚应该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这家游泳馆是蔚姚姚开的,还知道她最近动向?”   “找私人侦探调查的。”   要救关夜雪,不仅要搏命,还得花上不少钱。覃樱早有这些觉悟,蔚姚姚是个网红歌手,除了唱歌唯一的爱好就是游泳,婚后开了这家游泳馆。作为网络红人,离婚又闹得沸沸扬扬,她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引来媒体。蔚桃桃本身性格内向,外界议论令她寝食难安,她自己的游泳馆变成避风港般的慰藉,这段时间常常过来。   她不愿出门,作为她的律师周渡会主动过来。   两人换回衣服,作出要离开游泳馆的样子。   “一会儿咱们假装吵架,你能有多生气就多生气,然后对我动手。”覃樱说,“蔚桃桃很在意她的游泳馆,出了事怎么也会来看一眼,你演出恨不得杀了我的感觉,我去向周渡求助借住一晚。”   林唯司很不情愿,怀疑地看着覃樱:“他不会和你发生什么吧?”   “他是个律师,怎么会对‘已婚’女人起心思?与其担心这个,你不如担心能不能骗过他,毕竟咱们出现在这里太过凑巧。假如时间宽松我也不想用这样的办法,但关姐姐没法等。他怀疑就怀疑吧,楚安宓相信我和他有一腿就行了,本来我们的目的就不是他,快点,快刀斩乱麻。”   林唯司抬起手,看着她杏眸亮亮地看着自己,半天下不了手!他又不打女人,垃圾男人才打女人,演的也过不了自己内心那一关。   覃樱叹了口气,早有预料:“那你推我,轻轻推。”什么叫一个人演完两个人的戏,她也太难了。   *   蔚桃桃和周渡在休息区包间谈诉讼事宜,有人在外面敲门:“蔚姐,外面有人吵起来了,好像是对夫妻,男的打老婆。”   “什么?”蔚桃桃说,“周律师,我去看看情况。”   她推门而出,看见泳池旁果然出了事,一个浅蓝衬衫的女人摔在地上,站着的男人骂骂咧咧,冷笑涟涟,一面要用脚去踢她。   有人上前去劝阻,可是男人气煞,根本不听劝,满口脏话。   蔚桃桃皱紧眉,她这地方只是个游泳馆,没有维持秩序的保安之类,只有员工和救生员。大家束手束脚,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怎么处理,听他们对话,人家还是夫妻。   她下意识朝身后问一句:“周律师,我让人把那个男的拖出去,应该不违法吧?”   她学历不高,走红全靠运气,最近打官司吃了很多亏才知道法盲要不得,辛辛苦苦赚的钱一个不慎差点全便宜了软饭男。心理阴影摆在那里,现下蔚桃桃做什么都恨不得查一查会不会被坑。   身后的人没说话,蔚桃桃一回头,见他面色冰冷,看着被推在地上的女人。   年轻的姑娘半蜷缩着身体神情痛苦,她捂住左边的脸,面色苍白,难堪得快要落泪。蔚桃桃看着都觉得惨,她看起来太疼了,蔚桃桃忍不住在心里怒骂起渣男。   她刚要喊员工制止,身侧有人走出去。她愣了愣,是周律师。   覃樱坐在地上,捂住自己被“打耳光”的地方,抬眸也看见了周渡。林唯司还在卖力地骂骂咧咧:“离婚,你他娘的想得美,老子当初给了你多少钱,你说跑就跑,你不看看你值吗?”   她抿着唇,含泪的双眼对上他没有情绪的黑眸,无地自容般垂下头去。   周渡没说话,白炽灯的光拉长他的影子,笼罩在她身上。她在他面前曾经是一朵生命力顽强的向阳花,如今变得苍白枯萎。他以为假如再次见到她,她还是那个把烟灰缸狠狠砸下来的少女,边抹泪说这辈子恨死他了,边咒骂让他去死。可多年后,她任人践踏,在大庭广众之被侮辱,记忆里的自尊骄傲、天真活泼被另一个男人磨光,什么都不曾剩下。   污言秽语不绝而耳,她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下一刻,众人突然一声惊呼,林唯司的声音被打断。覃樱抬起头,有人重重砸在自己身侧,是剧痛之下懵了的林唯司。   周渡拽着林唯司领口,狠狠一拳砸下去。他神情如厉鬼,令周围人噤声,没一个敢上前。他发泄似的,终于喊出那三个字:“你也配!”   林唯司鼻血流了出来,男人斗狠天性令他迅速反应过来。   “老子配不配你他妈说了不算!”   两人打起来,一个比一个狠。场面彻底失控,混乱无比。   蔚桃桃整个人都看傻了,她以为周律师只是过去劝阻,结果二话不说玩命似的打人,现在的律师已经敬业成这样了吗?   别说是她,连一手主导发展的覃樱也没明白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她设想中,周渡顶多事不关己般冷淡劝阻几句,以她将来委托律师的身份,仁至义尽。   现在到底阻不阻止?怎么阻止?覃樱刚做出决定,噗通两声,泳池旁打架打疯了的两个男人落入水中。   行动比脑子更快,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林唯司不会游泳。   她跳下泳池,朝林唯司游过去,托起他帮他浮出水面:“别怕,不会有事。”   她绕到后面,环住林唯司脖子,把他带上泳池。林唯司已经呛了好几口水,覃樱连忙扶起他,让他把水咳出来。   林唯司咳出水,握住她的手委屈不已,樱樱啊我差点死了!   周围死一般寂静,所有人脸色都很奇怪,覃樱慢半拍想起什么,缓缓转头朝泳池看去。   覃樱心中一沉,完了还在演戏,她刚刚彻底忘记了周渡。不会功亏一篑吧。   粼粼水光中,周渡从泳池旁的楼梯一步步往上走。他一言不发,没有看她,或者说他们。他走过的地方蜿蜒出水迹,一直到身影消失,他再没回头。   蔚桃桃追上去,皱眉说:“周律师你没事吧,要不你去更衣室换件衣服。那个女人太不知好歹了吧,你帮她她不领情就算了,眼里只有她那个渣男老公。”   周渡单手撑着墙壁,握拳掩住唇,呛进肺部和鼻腔的水像一把利刃在身体中翻卷,凌迟般的钝痛缓缓而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咳出好几口水,夹杂着浅浅血丝。拇指擦净嘴角水迹,他若无其事道:“蔚小姐,开庭前我会让助理通知你需要准备的东西。”   “好,好……周律师你……”   “没事。”他淡淡说。   蔚桃桃闭上嘴巴,她其实很想问,忍了一路忍得那么难受,为什么不在泳池旁就表露出来?   *   覃樱给林唯司包扎,深深叹了口气。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林唯司受伤不说,计划全线崩盘。她不太懂,周律师这是发哪门子疯。   说他爱她,她是不信的。即便全天下的男人都爱上她,周渡也会是男人中的例外。他要是喜欢她,六年前干嘛去了?   她以前自作多情以为他学会了动心,可他用寸寸恨意残忍逼她长大,告诉她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她。覃樱已经接受这个现实,根深蒂固印在了她的灵魂里。   她不得不从他的脑回路开始阴谋论,但想不出个所以然,到底为什呢?   林唯司“嘶嘶”忍着痛让医生消毒,妈的下手太恨了。他自诩打架水平一流,周渡以前就和自闭症差不多,怎么打架也跟疯狗死的。   覃樱把他不严重的地方涂了一遍药水,说:“是我没有考虑好,让你受伤了,抱歉。”   “这点伤,要不是他猝不及防动手,谁压着谁打还不一定!我告诉你,小爷半点不虚他。”   覃樱“嗯嗯”点着头:“回去以后好好休息,有哪里疼通知我。”   吹嘘完,林唯司也意识到目前情况糟糕:“关姐的消息怎么办?”   现在他们相当于和周渡闹崩,楚安宓那边也骗不下去啊。林唯司不得不承认,覃樱先前说得挺对的,他没能帮上忙还拖后腿了。本就艰难的进展如今直接横亘了一座大山。   覃樱思忖片刻:“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难道心里还有恨,别有所图?我决定按照原计划走试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林唯司想阻止,发现自己没立场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覃樱挥手离开。   原计划,就是一个被PUA还家暴、完全丧失自我的覃樱被‘老公’赶出家门,没有身份证没钱,去求收留。然后给楚安宓发个定位,拍个照片刺激她。   尴尬的是,如今事情一团糟的情况下,周渡脑子进了多少水才会按他们的计划配合啊!习习夜风中,覃樱站在周渡住的公寓前这样想。   私人侦探买一送一消息还是划算的,尽管周par的住址并不难查。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如果被拒绝或是被看穿,她可以瞬间翻脸把当初没骂完的话骂个爽,然后想别的办法。   覃樱抬手,敲响了门。 第10章 我要你(无灾无难10)   等待的这几秒钟很漫长,夜风吹在身上,覃樱觉得有点儿冷,为了把戏做真实,她来之前又穿上了跳下泳池那套湿衣服。七月闷热的气候下,衣服带着些微潮意。   “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周渡一身白色居家服,见到她神情很平静,仿佛下午的事不曾发生过,他问道:“覃小姐,有什么事?”   覃樱咬唇:“对,对不起。”   “如果是来道歉的,大可不必。”周渡说,“覃小姐做得没有错,你对他有救助义务。如果没有别的事,覃小姐早点回去。”   她破罐子破摔,垂下头,丧丧开口:“那个……我和我老公这次闹得很厉害,他知道我想诉讼离婚了,我不敢回去,他会打死我的。”   半晌没有回应,覃樱抬起头,看见周渡打量着自己。他的目光很凉,比风拂在身上带来的战栗感更甚,他似乎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最后冷静道:“那么,我帮覃小姐报警。”   在她出声拒绝前,他一字一顿陈述道:“《反家庭暴力法》第十五条规定,公安机关接到家庭暴力报案后应当及时出警,制止家庭暴力,按照有关规定调查取证,协助受害人就医、鉴定伤情。其中,像覃小姐这种,面临人身安全威胁等危险状态的,公安机关应当通知并协助民政部门安置到临时庇护场所、救助管理机构或者福利机构。”   “如果你需要律师帮助,作为一名律师,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他不容反驳地说,“警方会帮你安排一个不错的去处。”   覃樱哑口无言。   千算万算,忘记碰瓷一名律师本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面临普通男人,他大概率会用让她去住宾馆的理由来拒绝,可周渡连“救助管理机构”都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眼见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要拨通电话,覃樱制止他的动作,闷声说:“不要律师帮助了。”   周渡颔首,说:“那么就此别过。”   他后退一步要关门,覃樱恨煞了功败垂成的感觉,她拽住他的衣摆,一双杏眸努力眨巴出泪水望着他,小声道:“你可以……作为故人帮帮我吗?朋友,或者学长也行。就收留我一晚上,我保证明天就走,再也不打扰你。”   他握紧拳头的手鼓起青筋,情感隐痛汇成洪流,他道:“故人,朋友,学长?覃樱,六年前是谁说,这一辈子再也不要和我有任何瓜葛。是谁说这辈子再也不想看我一眼,和我说一句话,停留在我身边哪怕一秒钟。现在你说,让我作为故人留下你。你是凭借着什么如此反反复复,凭借着我对你的……”   最后一句猛然顿住,他脸色难看。   覃樱听得惊讶,她当初说的话连她都不记得了,没想到周渡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记性好是用在这么小气的地方吗!正当她疑惑周渡到底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缄口不言,凭借着他对她的什么,他倒是说完啊!   “那要不……”覃樱也没什么办法,揣测周渡的意思,估计是余恨未消,她唇角抿出一个乖巧的笑涡,商量着对他说,“你放我进去骂回来呗。”   周渡闭了闭眼。他是疯了,才会和她说这些。   再看向她时,他眼里多了除却怒意外的讥笑:“你确定要借住,覃小姐,我是个单身男人。”   覃樱虽然不解他的态度,却对这个转折惊喜万分:“确定确定,你别反悔就行!”   他冷冷盯着她。   覃樱:“那我进来啦?”她试探性地一只脚踏进门,见周渡没什么反应,覃樱飞快把另一只脚也带进来。   “我需要换鞋吗?”覃樱问,来之前鞋子也没敢换干的,湿漉漉走过来,沾了一地灰。她明眸一转,周渡家以灰色和简洁的白色商务风为主,进来才发现是复式叠层,一楼是客厅卫生间和开放厨房,二楼看不见,大概率是卧室和书房。   周渡没理她,从她身边走过去,当她不存在。哒哒脚步声响起,他上了二楼。   覃樱状似失魂落魄尴尬地在原地站了几秒,实则内心狂喜根本没想过还有这么好的事!   能顺利苟进来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还不用在周律师冷死人的目光下演戏。天底下还有这么幸福的事吗,没有了!   她确保周渡短时间不会下楼以后,迅速拿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他家照片。思忖片刻,她再偷偷往上瞄一眼。反手脱下自己上衣和裤子,扔在沙发旁,蹲下胡乱薅了几下,作成酒后乱X般的视觉效果。   这个过程覃樱比做贼还紧张,生怕周渡突然下楼,那时候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一切准备就绪,覃樱争分夺秒从各个角度咔嚓。拍完照她迅速穿好衣服,加了早早调查清楚的楚安宓微信。   “我知道周渡一个秘密,听吗?”   周渡二字在楚安宓那里无疑是万能密码,很快对方通过。覃樱看了眼头像,是楚安宓的工作寸照,照片上的女性知性优雅。   “先给你发个我的定位。”她把位置共享发给了楚安宓。   覃樱弯唇一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破坏“男女主”关系的“恶毒女配”。没关系,他们狼狈为奸如此相爱,当然不会畏惧伟大爱情中的千难万险。   那边说:【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周渡家里?】   覃樱发了几张照片发给她,附言道:【你说为什么?】   发送以后覃樱不再看手机,也不再回信,以楚安宓这种人的疑心病,说得越少她正好脑补得越多。   她心情很不错,结果抬起头,她看见了二楼转角处的周渡。   光与暗的交汇处,他靠在木质栏杆旁,黑曜石般的眸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覃樱心狂跳,他看见了多少?   她努力回忆,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排除。她在脱衣服布景的时候谨慎起见,每隔两秒就会看一眼二楼,周渡不曾出现。拍照时也有留意,周渡不可能看到。   那么就是给楚安宓发微信的时候?   覃樱舒了口气,发消息而已,并不会显得奇怪。   “周律师,我刚刚求助了一名朋友,她表示可以收留我,那我就不打扰你,现在准备去她家,再见!”   他说:“是么。”   “嗯嗯嗯。”   周渡扯了扯唇。   覃樱夺门而出,任务已经圆满解决,她没有回头看他,管他什么表情,还再见?再也不见还差不多,这几天憋屈死她了。   “game over!”   周渡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回到二楼书房坐下。   和覃樱所想差不多,二楼的构成依旧很简单,分隔三室,一间用来做卧室,一间是更衣室,另一间是周渡平时工作的书房,书架上,鳞次栉比放了许多文件档案。   冷色调光下,电脑屏幕幽幽亮着,正是一楼的监控。监控分割成四个板块,事无巨细为主人汇报房子动向。   画面一分一秒跳转,肺部撕扯着痛,他剧烈咳嗽着,“啪”一声关掉电脑。   *   “周渡没发现什么吗?他就没半身不遂卧床不起之类?”   “没有。”覃樱说,“你好些了吗?”   林唯司其实还难受着,他冷不丁呛水进入肺部,现在说话嗓子拉扯着难受。身上也痛得要命,跟被一万条狗咬了一样。但是男人哪能轻易言苦,林唯司不屑地说:“这种问题就不该从你嘴巴里问出来,小爷是谁,也就是一时不察,早就没毛病了。”   覃樱给他削了个苹果递过去:“嗯嗯,林总监最厉害啦,那万能的林总监,能告诉小的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吗?”   “谁?”   “棠梨。”   林唯司拿着苹果的手抖了抖,收回苹果:“不认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子不吃了。”   覃樱忍不住笑:“喂,给个方式嘛。你那么怕她啊?”   “胡说八道!老子怕她!”林唯司脸皮抖了抖,“这叫嫌恶,嫌恶懂不懂,一个女色狼,我只是怕控制不住洪荒之力打死她!”   “人家糖粒儿才不是你说的这样。”她眨巴眨巴眼,十指相扣,作出祈求的动作,说,“求你啦。”   “……”   她脸长得很清纯,不是现代部分网红整出来的那种清纯,而是秋日里山林深处的水与露,小麋鹿的眼睛,偏又眼波盈盈,看起来很纯又很欲。   片刻后,覃樱拿到棠梨电话号码,病床上的林唯司默默盖住脸,都、都怪她看起来恶心死了,他是因为不想被继续恶心才结束这乌七八糟的一切。   林唯司就吃这一套,屡试不爽。覃樱也很无奈,她凑过去,直白地扼杀男人的思维:“林总监,别想了,我们没可能。我刚刚骗电话号码的,谁让你二十多年如一日好这一口,清醒下。”   林唯司掀开被子咆哮:“谁想了,滚滚滚,赶紧滚出去,再让老子看见你,老子和你同归于尽!”   一个枕头扔过来,覃樱笑着跑出去。   她靠在医院冰冷的墙面,点开林唯司给的电话号码,深深吸了口气。她鲜少这样踟躇,年少时的闺蜜是怎样一种存在呢?   那个人分享过她的成长,走过她所有青春,在星子点点的夜晚,与她并肩躺在一起,听她或天真或期待地说起喜欢的人。   很多年后,连你都不记得年少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那个人,她替你记得。 第11章 我要你(无灾无难11)   “小棠,235号的病人按铃,你过去看看。”   “哎。”棠梨应了一声,拿起旁边的病历本走过去。与她一同随行的护士道:“又是235,我最讨厌那个人,有事没事就叫护士,把你叫过去就色眯眯盯着你看,还不能发火。”   棠梨轻声说:“他生着病,身体不舒服,多体谅吧。”   护士无奈道:“要是真有什么问题还好,明明就是占便宜。上次我给他换药,你不知道多恶心,他故意让我给他换开塞露。”   护士很委屈,病人便秘的时候开一支开塞露无可厚非,骨伤或无法动弹偶尔会需要护士帮助。但大部分通情达理的病人会让家属或看守帮忙,不会劳烦护士。护士们很多还年轻,没有结婚,虽说医护人员眼中无男女之分,但明明没有便秘还要求换开塞露确实是恶心人想占便宜了。   棠梨皱眉,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先问问刘医生。”   “嗯,你也注意点,别让他占便宜。见过这么多人,就他最极品。”   棠梨才答应,手机铃声响起,她接起来:“你好。”   那头传来低软的女声:“棠梨。”   棠梨握住手机的手指抖了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挂了电话许久,一旁的护士忍不住问她:“谁的电话啊,精神都恍惚了。”   棠梨鼻子发酸:“覃樱。”   护士说:“就是那个你失踪很多年的闺蜜啊,又漂亮又聪明又强那个?不是说这么久以来毫无音信吗,怎么突然联系你了,约你出去吗?”   “不知道,凭什么她找我我就要去啊,我不去。”棠梨吸吸鼻子,“早就不是闺蜜了。”   护士笑着说:“得了吧,人家失踪的时候,你隔三差五和我们说起她,心里惦记得很,人家真的回来了你又避而不见。我还记得第一年你才来医院工作,被一个医闹病人的家属欺负,哭得眼睛都肿了,边哭边说要是覃樱在,你一定不会受这种委屈。”   棠梨抿唇:“我哪有说过这种话。”   “没有,你没有。”护士道,“那她无情无义,冷漠至极,根本就没有把你们的友谊放在心上,这样行了吧。”   “才不是,她离开是因为不想连累我们。当初她家欠了很多钱,高利贷追上门讨债,那群人穷凶极恶,她连学都不敢上了!”   “看。”护士调侃,“说她半点不好你立刻护着,既然有苦衷,就原谅她的不辞而别吧。你心里从来就没怪过她,我听你说这姑娘又美又阳光,几乎护着你长大,如果不是生活难过到极点了,一定不会抛下你们。”   棠梨岔开话题说:“周末再说,先去235号病房。”   下了班棠梨回家,拖出放在床底的巷子。棠梨打开它们,里面的东西落了一层灰,最上面是一堆专辑和海报,六年前自己还是个追星女孩,爱豆周边买了一堆,还央着覃樱为爱豆写词作曲。   后来爬了墙头,再长大一点不再追星,沦为社畜每天为工作忙得死去活来,这些东西随着有关覃樱的记忆被她一同封锁起来。   往下层翻,赫然是另一个少女的东西,覃樱的作曲本、覃樱的绘画册、覃樱的笔记、覃樱珍藏起来偷乐的照片,点点滴滴,都是属于覃樱的青春。棠梨翻开绘画册,里面夹了好几张照片,六年前的H大,阳光明媚,照片上全是同一个少年。   他清冷、寡言,眸如十一月深潭。   如果说棠梨的青春星光交织,挥舞着荧光棒,那覃樱的世界里全是这个少年,她为他摇旗呐喊,柔情满怀。   棠梨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见这些她几乎又想起了六年前,覃樱退学以后东西遗留在寝室中,她去覃樱的宿舍楼,边哭边无措地收好这些对覃樱来说珍贵的东西,把它们全部带回家。每一天,她都盼着覃樱联系自己,或许想起她的心里那人,来找回这些东西。   一天又一天,岁月眨眼就过了六年。棠梨学着坚强,再也不是那个一慌就哭的哭包少女,覃樱却回来了。   棠梨愤愤合上箱子,她才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她,这些东西她要狠狠扔覃樱身上!   *   覃樱也没想到,棠梨居然会送自己一份大礼!   周日下午,两人在咖啡厅见面,棠梨红着眼睛把东西给她:“你的东西自己拿走,别放我这里碍眼。”   覃樱一眼就看见有关周渡的照片,她想起什么,打开画册往后翻,根本没敢想那一种可能性,然而翻到最后惊喜万分。早知道有这些东西,她就不处心积虑去周渡家了。   “糖粒儿,你可真是个小天使!”她抱住棠梨,欢呼道。   惯性使然,棠梨险些跟着她一起傻乐,反应过来懊恼地说:“你都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覃樱放开她,真诚地道:“我都说给你听。”   她把当初自己辍学之后的事全部告诉棠梨,棠梨越听越后怕。原来当初覃父自杀后,高利贷天天上门追债,怕她们母女报警,还在他们家附近用了信号屏蔽仪。   电话打不出去,他们蹲守在附近,打算绑了覃樱或者孙雅秀,让另一个人筹钱去赎。覃家所有钱凑起来,也不够还一个零头,他们也知道这一点,当覃家还不上钱,覃樱就危险了,一个美貌的妙龄少女落在他们手中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日日夜夜外面都有人守着,他们用钢管敲门,还把从拍的照片从门缝塞进去——其中有一张是覃樱在学校穿着泳衣的照片,被人用油漆红笔画了个大大的笑脸,看见照片的孙雅秀几乎晕厥过去。那段时间连覃家的亲戚都不敢待在坞城,受到骚扰纷纷外出避祸。   母女俩不敢开窗,家里的粮食却不多,在这里的心理压力下,孙雅秀终于受不了,打算用她自己的死换尚且年轻的女儿一条生路,她从楼上跳了下去,试图让人发现她的尸体然后报警。   她成功了,为她们赢来片刻喘息。   也是趁着这片刻时间,关夜雪把覃樱和孙雅秀送到境外。怕被追踪,关夜雪让他们别联系任何人。覃樱也知道在这些犯罪分子没被绳之以法前,她联系谁都是害了他们。只有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对亲近的人才是最好的保护。   “我都从新闻上看见了,三年前那些人落网,他们再也不可以伤害你们。”棠梨难受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那你现在原谅我了吗?”   棠梨抽噎着点头,抱住覃樱:“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平安回来就好。”她都不知道换成自己能不能熬过去:去语言不通的国家,打工赚钱治疗植物人母亲,没有书读,没有地方住。   连这样卑微的自由,都是孙雅秀舍弃性命换来的。   棠梨说:“你现在过得好不好?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钱,我都给你。”   覃樱道:“我很好,糖粒儿,你的钱留着当嫁妆。怎么这么久了你还没拿下林唯司,他还说你是个色女,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啊?”   棠梨支支吾吾,脸通红:“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意外。还、还有,我没有喜欢他。”   覃樱忍笑点点头,她抱起画册:“这个多亏你,我以为这些东西早就不见了。”   “那个。”想起画册和照片上的人,棠梨问,“你见过周渡了吗?”   覃樱笑容收敛几分:“嗯,怎么了?”   棠梨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不该给覃樱说,早些年周渡疯狂寻找过她。棠梨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周渡,冷静外表下,是压抑到极致的疯狂。棠梨总觉得,周渡和楚安宓不像外人口中那么回事,他对覃樱也并非完全冷漠无情。   犹豫片刻,棠梨还是告诉了覃樱这件事:“我觉得,他似乎对你……”   覃樱笑了一声,用手指压了压唇,打断她的话:“嘘!棠梨,他那个人,比你想象的残忍多了。他找我,不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他要救楚安宓。”   “救楚安宓,怎么回事?”   “有的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陈年旧事,不过尔尔。她处理完关夜雪的事情以后,会把这些过往全部抛却。覃樱找出藏在画册中照片,上面是个半身赤裸的少年。   昏暗光线下,他黑发湿润,慵懒站在落地窗前,低眸看着镜头。   隔了这么久,覃樱连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她记得那是一个春天,摄氏度,阳光又暖又温柔,榆树被照出斑驳剪影。   那天是他们第一个吻,高岭之花堕落人间。   照片只有周渡出境,因为光线问题,让人分不清这是多年前拍摄的。对覃樱来说,这是个锦上添花的好东西。   周律师平日连纽扣都扣到了喉结的地方,摆着一张死人脸。他半裸的照片,四舍五入就是那什么的照片,能脱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少女覃樱曾悄悄把照片藏入相册,傻笑着满床打滚,谁也不给看。彼时她怎么也想不到,多年后她的心硬成坚冰,无爱无欲,要用这张照片换筹码。   *   覃樱刻意晾了楚安宓几天,答应了她的见面要求。   周三下午,覃樱请了假,特意打扮一番去见楚安宓。她摇曳生姿,步伐款款来到楚安宓面前,笑盈盈道:“嗨,表姐。”   楚安宓冷冷看着她,手指微不可察收紧。   覃樱在她对面坐下,饶有兴致揣测楚安宓平静的面孔下如何波涛汹涌。从前自己是个傻白甜,他们都了解她,于是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中。经年之后,换成她了解他们,局势瞬间变化。   多有趣,外界光风霁月、温柔知性的楚医生竟然嫉妒她,嫉妒到自己的命都不要也不让她好过。   这样的心态以前覃樱不了解,如今能想通。他们本血缘相近,同样该在温室中长大,可楚安宓的人生在七岁时发生转折。于是覃樱的美貌,音乐天赋,圆满家庭,不重男轻女的父母,甚至覃樱的快乐和勇敢,在楚安宓看来都是刺眼的。   她越看不惯,覃樱越要让她看,气不死她算她输。   覃樱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全身上下写满“我是小绿茶”,见楚安宓不开口,覃樱撑着脸蛋儿,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表姐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是这件事发生太突然了,周律师和我昨晚……真的是个意外,你可别误会他。”   楚安宓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覃樱搅拌着咖啡里面的糖,“我也不知道,我其实很苦恼呢,成年男女发生这种意外怪尴尬的。”   “是么?你以为我会信。”楚安宓道,“你别有居心,我信周渡。”   “相信他性冷淡么?”覃樱低笑起来,“喂,不是吧,你们不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楚安宓脸色难看:“你的教养呢?”   “被你们这些混蛋败光了。”覃樱毫不在意地说,“你当时命都不要也想赶我走,我回来你肯定气死了吧。那么,做个交易吧表姐,我保证不再出现不打扰你们。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虽然有不少缺点,可也有个难得的优点,我说话算话。”   “你说真的?永远不再回来。”楚安宓抿唇,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覃樱低声说了几句话,楚安宓很意外:“你想要关夜雪的下落?”   “怎么样,超划算的。”   “这样是背叛他,我不同意。”楚安宓手指收紧,心里挣扎。如果是告诉覃樱关夜雪的下落,真的可以换来覃樱离开……   “我也不想打扰你们的呀,可我在坞城待得越久,越怕自己把持不住,毕竟这样的周律师超有魅力,不是么?”覃樱笑盈盈地把夹在双指间的照片在楚安宓面前晃了晃。   看见上面是什么以后,楚安宓指甲陷入掌心,几乎掐出血来,翻滚的嫉妒几乎令她恨不得扑上去杀了面前的人。   “你保证永远不再回来,好,我答……”   她的话戛然而止。   覃樱疑惑偏头,正要说话,一只修长冰冷的手捏住她的手腕,从她晃悠的双指间取下照片。   覃樱诧异回眸,看见了周渡。   七月午后,气候燥热,咖啡厅有人用烟嗓唱着动人的民谣。男人目光沉静,注视着照片中半裸的自己。覃樱呼吸困难,难以启齿的尴尬油然而生。   周渡握着她的手腕缓缓收紧,把她从椅子上带起来。   “还想说些什么?”他注视着覃樱的眼睛,语调并不高昂,甚至称得上绅士而温和,声线低沉如大提琴,把民谣都衬得乏味起来。   覃樱脸发烫,长这么大第一次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她钻进去算了! 第12章 我要你(无灾无难12)   楚安宓从椅子上站起来:“周渡!”   周渡看她一眼,淡淡道:“安宓,你是个聪明人。”   楚安宓咬唇,轻声道:“抱歉。”   覃樱悄悄看周渡手中的照片,周律师把照片放进西装口袋,他道:“覃小姐,针对这件事,我想我有必要和你谈谈。”   计划到此算是完全失败,覃樱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没什么好谈的,周律师总不可能去告我侵犯你隐私权吧。别欺负我不懂法,第一照片是你自愿拍的,又没全露出来。第二我没传播,我只是……”   周渡看着她。   覃樱抬眸看他,硬着头皮继续说:“和楚小姐讨论一下美学问题。”覃樱前一句话确实没撒谎,那张照片是周渡自愿拍的,这么多年再看见这张荷尔蒙炸裂的照片,覃樱依旧不知道当初法学高材生为什么会纵容她拍照,不可能是因为她当时软着嗓音撒娇,只可能是他当时醉意太浓!   反正现在被抓包随便找个理由糊弄吧,谁没干过几件尴尬事,这一辈子很短的,很快就过去了!   男人薄唇微抿,冷凉的眸色不辩喜怒。   “关夜雪的事你也不想谈?”说完这句话,周渡兀自走出咖啡厅。覃樱看看站在原地的楚安宓,毫不犹豫跟上周渡。   出了咖啡厅,令人窒闷的热意扑面而来。周渡的车停在榆树旁,榆树遮住阳光,勉强驱散盛夏的燥意。他人高腿长,覃樱踩着裸色高跟鞋,小跑着追他:“你说清楚,你真的会告诉我关夜雪的下落?”   周渡猝不及防回身,覃樱险些撞入他怀里。她好不容易稳住脚步,下巴被人捏住,覃樱被迫对上他黑黢黢的眼睛:“覃樱,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我怎么对你了!”她试图掰开他的手,懊恼得心砰砰跳。刚刚看周渡那么冷静,她以为他真的不生气,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她。发火的周律师很少见,覃樱已经不期盼真的能从周渡这里得到楚安宓的消息   “把照片拿去给楚安宓看,亏你做得出来。”他冷冷地说,“覃小姐,要我提醒你曾经你说过的话吗?”   “不用!”覃樱真怕他一字一句重复出来,太丢人了!她不怀疑周渡的记忆力,连自己都记得一清二楚的事,她不能盼着周渡全部忘记。   以前认为那是勇敢,经年之后回想那些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脚趾恨不得抠出两室一厅。她记得那是周渡第一次实习出差,她一个月没见到他,巧遇周渡时他和实习律所的同事在喝庆功酒。   周渡明明酒量很差,还面不改色和同事们一起喝,覃樱本来和室友们在隔壁聚餐,没想到偶遇周渡一行人,她欢呼着和周渡打招呼时,周渡的学长突然说:“你是周渡朋友啊,那麻烦你照顾一下他,我们都不知道他住哪里,所以只能拜托你,他喝醉了。”   喝醉?覃樱看向脸都没红的周渡。   学长促狭地笑道:“这小子装得冷静,刚刚走出来连方向都分不清了,不信让他走几步看看。”   周渡回眸看了眼学长,没理他们往前走,才走几步一个踉跄,覃樱连忙抱住她。少年低头,微烫的脸靠在她颈边,不言不语。覃樱这下信了,稳住他的身体,替他给学长们道别。   人都走了,覃樱给周渡的室友打电话。   她找出外号“猴子”的男孩联系方式,“猴子”听她说明来意,道:“这不太好办啊学妹,我没在宿舍,和和我女朋友在外地玩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不你找找渡哥身上有没有钥匙?”   周渡才出完差,身上没有宿舍钥匙。   “猴子”无奈地开玩笑说:“那就没办法了,总不可能你一个妹子扶着他回男生宿舍,咱宿舍在六楼简直要命,要不学妹你把他扔街边,渡哥气场那么强,不会出事的。”   他虽然这样开玩笑,却是因为笃定覃樱不会真把周渡给扔了。   “我想想办法。”覃樱抓抓头发说。   最后她在周渡身上找出身份证,带他去附近的酒店开了一间房。她发誓她一开始真的没有旖旎坏心思,直到少年从浴室安全洗了澡出来,只在下身围了一条浴巾。   春日的午后,猫轻巧跃上屋檐,阳光流淌成碎金。周渡站在落地窗前看她,褪去了平日的清冷感。少年黑发湿润带着潮意,眸如星辰,那股子狂傲感,简直是让人内心尖叫的“King”。   覃樱本来下定决心离开,都和周渡告别走到门口了,在他注视下,她又蹬蹬蹬跑回来,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我觉得你一个人不安全,要不我还是陪着你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似乎浅浅弯了下唇。   “不必,挺安全的。”   “那,那我把你送过来好辛苦的,你总得谢谢下我嘛!”少女认真说,“知恩图报明白么!走过来那么累,我就歇歇。”   周渡这回没赶她走,他在落地窗前坐下,顺手拿过放在酒店的杂志看。覃樱趴在他腿上,压住他的书,玩笑道:“未来的周大律师,咱们来玩一个游戏。我挑一条宪法的法条,你背出来,算你赢,没背出来算我赢怎么样。”   没等他说同不同意,覃樱随口抽了一条,周渡看她一眼,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唉,你赢啦。”覃樱说,“刚刚忘了补充,输的人要接受惩罚,就勉为其难罚我被你亲一下吧。”   少女弯着琥珀般的眼眸,好整以暇看着他。这样耍赖的事她经常做,周渡往往嗤之以鼻,覃樱玩得乐此不疲,反正口嗨一下没损失。   然而这次不同,就在下一刻,少年低头,唇印在她唇上。   覃樱愣在原地,心中砰砰跳着的小鹿一路撞到南墙。她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周渡,那一刻连呼吸都忘记了,他们靠得这样近,近得她能看见少年鸦羽般的睫。他的唇比她的热度还高,这样的温度让她从脸蛋开始升温,一路红到耳尖。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一瞬,又或许过了很久很久。等他终于直起身子,本就蹲着的覃樱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你、你……”   少年平静道:“对于不会增值的赌约标的,债权人越早执行权利越好。”   覃樱坐在地上,脸滚烫:“哦,你是不是还没醒酒啊?”   他低眸看着她,眸中升起她看不分明的情绪。覃樱脸不断发烫,有种人口嗨的时候是王者,真刀真枪上阵才发现是青铜,不巧,她就是这种人。什么都不发生的时候,她比谁都脑子灵活,可现在脑子跟短路一样直接当机。   后来,好不容易缓过来这股脸热,心中小鹿满血复活,她干脆盘腿坐在少年面前,撒娇让他给拍个照。   “因为看不见你的时候,我会想你。”少女眼波盈盈,认真说,“周渡,你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感觉吗?”   最初是欢喜,欢喜以后就是无尽的失落。学会了想念一个人,却没有和他在一起,毋宁这辈子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你是我的,谁也不给看!”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用来刺激楚安宓。   反正现在覃樱决定不认,一切美好的诺言,前提是没有血海深仇,她别过眼睛:“周律师,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只想知道关夜雪的消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救救她。”   一息寂静,榆树之上,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   周渡自嘲笑道:“覃樱,你想我救她,怎么就没想过救救我?” 第13章 我要你(无灾无难13)   周渡抬起手,略微冰凉的手指抚上面前女孩的脸颊。她被烫到似的,仓皇后退一步,用几近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周渡。”她擦擦被他触碰到的地方,皱眉说,“我已经不是六年前的覃樱了,没什么能给你的,你的欺骗总得有个度。你做这些让我怎么想,误会你现在喜欢我吗?然后呢,你又想做什么,是楚安宓的病没有完全治愈,还是我活下来碍了你的眼,你依旧不肯放过我。”   到了现在覃樱还牢记这自己人设,她补充道:“周律师,你不会告诉我你其实有特殊癖好,对已婚妇女有想法吧?”   周渡收回僵硬的手指,久久沉默。   覃樱如临大敌地看着他,被他触摸过的脸颊一阵阵别扭,最怪异的还是他此刻的眼神。她都不知道是不是如今的周律师演技又进步了,有一瞬她竟然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不该有的情绪。   太好笑了,周渡怎么可能喜欢她?她盼着周渡反驳自己,毕竟他向来能言善辩,次次把她说得哑口无言,可过了许久,他身侧的手指握成拳头,低声道:“对不起。”   覃樱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在和我道歉吗?”   他抿唇:“你还想再听一次?”   说得好像她想听他就会再说一样,覃樱口是心非道:“不用不用,我这个人超级心胸宽广,你如果真的心怀歉意,那就告诉我关夜雪的下落,我们就不计前嫌呀。”   “你非找到她不可?”   覃樱点头,她并没有期盼周渡真的告诉她什么,不管是一名律师的职业道德,还是他本人的立场,都不会那么轻易给她答案。   谁知道,他平静颔首:“好,你想知道,我就帮你找,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覃樱实在没想到周渡能同意,她感觉天上掉下一个很大的馅饼儿,把她砸得晕头转向。“不会是我做不到的条件吧。”   周渡看她一眼:“明天去一趟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来就知道了。”   他这么说,反倒让覃樱不安,到底什么地方?听起来就跟有来无回一样,但头一次离关夜雪的消息如此近,她怎么也会搏一搏。   “好,我答应你。不过明天还要上班,实习没法请假,我可以下班以后来吗?”   “可以。”他说,顿了顿问道,“那么,你的婚还离吗?”   覃樱心想,都不演戏了还离什么婚啊,本来就没结婚,并且没钱付给周渡,她疯了才真的委托渡衡律所去干这件事。   她摇摇头说:“不离了,之前我们吵架,很大原因是他反对我找关姐姐。我老公昨晚认了错,家和万事兴,我打算原谅他。”   周渡抿唇,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笃定道:“结婚的事,你在骗我,这件事是你策划的让楚安宓妥协的筹码。”   竟然让他一语道破,覃樱尴尬之余,对上他冷静的眼睛,知道周律师基本上把她行为目的推理了出来,这个没法否认。她刚想说承认算了,反正现在周渡答应帮她。   横空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来人笑道:“是还没结婚,不过快了,我和樱樱快十年的感情,现在能修成正果实在不容易。以前我没在她身边,险些让豺狼虎豹害死她,现在怎么说我也得守着她。放心吧,我们不会有麻烦周律师的一天,前几天求婚的时候,我承诺过,这一辈子都不欺负她,也不欺骗她。很荣幸樱樱答应了,届时我们会请周律师喝杯喜酒的。”   林唯司把“豺狼虎豹”和“欺骗”两个词咬得很重,让人一听就知道暗有所指。   覃樱悄悄瞪他一眼:喂,你什么时候求婚了,我还答应了?   林唯司冲她挤眉弄眼:傻妞,小爷在帮你报仇呢。   覃樱被他逗乐了,明白林唯司在替自己过去的六年意难平,他心疼她,她自然不会拆林唯司的台。反正周渡也不会在意这些,她点点头,看向周渡:“抱歉,我之前迫切想知道关夜雪的消息。我……如果周律师赏脸,我结婚时会请你喝杯喜酒的。”   林唯司满意地看到周渡的手指越收越近,周渡声音低哑道:“不必。”   林唯司对覃樱道:“走咯,回家!”   不用再面对周渡,覃樱求之不得,今天加起来的尴尬够她消化好一阵子。林唯司帮她解围她松了口气,两人背影成双,一如小时候一起放学回家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来见楚安宓这个恶毒女人,小爷不放心,特意请了假过来看看。”   走了很远,林唯司回头,看见那人依旧站在榆树下冷冷看着他们的背影,身形都不曾动过一分。林唯司心情好得恨不得吹个口哨,嫉妒了,后悔了?   可惜,当初人喜欢你的时候不珍惜,把她的真心当作泥一般践踏,覃樱还是个憨憨傻白甜的时候,那份喜欢多么珍贵。你让她学会情窦初开,却又让她流尽了整个青春的眼泪。   现在觉得疼了?能有她当初疼?   *   周渡回到渡衡,有人悄悄对殷之衡说:“殷par,周par最近怎么了啊,今天不是去见蔚桃桃吗,怎么情绪一点都不好。”   大家都看出来了,周渡最正常的情绪就是没有情绪,他往日像一杯淡茶,令人觉得无滋无味。可最近头上顶着一片乌云,谁从他身边过都跟吹了一场寒风似的。   殷之衡也不知道,按理明天是渡哥姥姥的生日,他多少会高兴几分,去年老人家生日,渡哥还给每个员工发了额外的红包。周姥姥今年八十二了,身体不太好,可每次见到他们这些年轻人,总是笑得见牙不见眼,非常慈祥。   周渡一切不对劲都是从某个人出现开始的,殷之衡最近有个狗胆包天的猜测,想到就去做,他把手搭在石磊身上:“小石,来,让殷par看看那位覃小姐的档案。”   石磊哪敢陪着他闹,拒绝道:“周par会生气的,再说这是客户隐私,我不能给你看,殷par见谅。”   “第一,没签订委托协议前,这位小姐算不上我们律所的客户。第二,我不看她的隐私资料,你截个图,给我瞥一眼她长什么样子就行。”   这样一说还真有道理,到底是老板要求,又不违背规定,石磊给殷之衡看了一眼。   殷之衡眯眼:“好眼熟。”   这么漂亮的女孩不可能没有印象,可是在哪里见过呢?殷之衡在脑海里回顾了一遍,突然道:“是她!”   “是谁啊?”石磊下意识问道。   “周par的私事你敢打听?”殷之衡笑着拍拍他肩膀,“没什么,好好工作吧。”   殷之衡敲开周渡办公室门,周渡看他一眼:“什么事?”   “六年前我在你手机里看见的人是覃樱,那个让你卖身去换一个多亿的女人?”殷之衡皱眉说,“你是不是之前没疯够,现在还想接着疯。”   周渡淡淡道:“我很清醒。”   “你清醒个屁,”殷之衡说,“当初你他妈差点被人弄死,能有今天这日子基本上是半条命换来的。她什么人啊,值得你用二十五年律师生涯去换。”   周渡说:“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殷之衡手指焦虑地揉了一把自己头发,反应过来险些把自己精致的发型弄乱,更焦躁:“不是吧,人都结婚了,你难不成还有什么想法。”   “她没结婚。”周渡纠正道,“即便结了,也可以离。”   “你真的疯了。”殷之衡纳罕地看着他,“我就没想过,这种话有一天能从你嘴巴里说出来!”   “是吗,那现在你听到了。”   殷之衡无话可说,但他本来也不是固守成规的性子,他遇见周渡的时候,是周渡最落魄的一年。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法学高材生能把自己弄得惨到那种地步,以至于隔了这么久,他都历历在目。他觉得那女孩对周渡来说就是一枚毒丸子,以至于这么多年殷之衡极力撮合周渡和楚安宓。   关于楚安宓是周渡女朋友的传言就是殷之衡瞎说传出去的,不是有个魔咒叫做,假的说多了,当事人自己都会在一起。以周渡的性格也不会去挨个去解释没有,楚安宓更是乐见其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真正的正主回来了。都叫什么事?   “算了你的事我懒得管,姥姥明天生日,你还记得吧?要不咱们律所给她老人家摆几桌?”   周渡说:“不必了,明天我还有安排。”   “成,那你给她说,我下次去看她老人家。”   周渡颔首,殷之衡走出去。快到门口了,周渡出声叫住他:“殷之衡,谢谢你。”   殷之衡耸耸肩:“这么多年兄弟说这话,咱们谁跟谁啊。”   到底没忍住,半晌又探出个头打算最后挣扎一下:“渡哥,你认真的?”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   周渡敲击笔记本的手指顿了顿:“从来没有这么认真。” 第14章 我要你(含入v通知)(无灾无难14)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今天就能知道关夜雪的情况,覃樱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盼着下班。眼见这件事终于有个结果,她对自己的事情反而没怎么上心。   前几天的谣言愈发严重,下午覃樱去接水喝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滚烫的开水险些洒在覃樱手背上,如果不是她拿得稳,后果不堪设想。覃樱回头,看见一脸笑意的李圆:“哎呀不好意思,刚刚没看到,我不是故意的。”   嘴上说着不是故意,脸上却写满“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样”。覃樱冷冷看着她,李圆平日狐假虎威,借着付梦菁的跋扈四处招摇,骨子里欺软怕硬,她见覃樱没反抗,也没到处澄清,胆子越来越大。她跪舔付梦菁这种学历高的富家女,把自己姿态放得极低,付梦菁骂她她不敢吭声,却四处造谣公司里脾气好的、或者学历比她低的同事。   此刻被覃樱看得不自在,李圆催促道:“你不接水就让开,站在这里挡着别人算什么!”   “好,我让开。”覃樱从她身边走过去时,手一抖,杯中水洒出来,溅在地上。李圆穿着高跟鞋,脚背在外面,尖叫一声连形象都顾不上跳开:“你做什么!”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覃樱掩唇说,“真是不好意思。”   李圆赶紧蹲下检查自己的脚有没有事,开水溅了几滴在上面,但好在有个冷却时间,除了受惊没有大碍。她脸色难看,瞪着覃樱。   覃樱:“有些话我只说一次,虽然我学历不高,可是知道什么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伤我一根手指,作为回礼,我砍你一只手才算结束。”   李圆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目睹一切的陈姐说:“就该这样,让她们总欺负人,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性格要硬起来才行。”   覃樱笑着点头,下班前被安排去杂物室拿一个歌手落下的东西。公司大楼负一层有一间堆放杂物的地方,平时是囤积用不上的乐器和摄影机,覃樱应了一声下去找资料,刚拉出抽屉,门外咔哒一声,她觉得不妙,跑过去开门,发现门被人从外面用锁链锁上了。   “外面有人吗?开门!”   那边久久无声,覃樱便知道外面的人大概率是故意的。她四处看看,负一层没有窗户,只有个通风口,夏季炎热,负一层闷得更甚,杂物间里横七竖八的乐器堆了一地。   她试图打开门,但她怎么也不可能弄断锁链。   覃樱心灰意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腿坐在钢琴架下。锁门的人大概率是付梦菁,李圆下午才长了教训,只敢小打小闹,做不出把人锁在杂物间这种事。只有付梦菁胆大妄为,敢干出这种事。   她非常懊恼自己上班时间不随身携带手机的习惯,现在没办法求助。平时鲜少有人来杂物间,快下班了,晚上十点半整栋商业大楼会断电,明天早上七点才会开电闸,困在这里谁都不会发现她。覃樱心里乱糟糟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热得汗流浃背,杂物间闷热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同事们大概率已经下班,现在几点了,晚上七点,还是八点?   她挪到通风口下面,背靠一个音色不准的大提琴,保持呼吸平稳。身上的职业套装几乎被汗水打湿,这段时间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覃樱抱着双膝,唯一的安慰是昨天给妈妈说了今天去找棠梨,妈妈不会为自己担心。   在这种时刻,她觉得人真是个孤独的种群,上一次这样想的时候还是在六年前。   *   保安哼着歌,确保大楼里的职员都已经下班,他打算提前锁门。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他用来门控的钥匙,好听的男低音传入耳中:“人都走完了?”   保安抬起头,眼前是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来人比自己高半个头,一看就是商业精英。   “走完了,你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周渡说:“不可能,我和……你们公司一位女士约好见面,现在九点半,我没有看到她。这件事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她不可能爽约去其他地方,唯一合理推断是她还在办公大楼内,且被困住没法通信。你不愿意找,我进去找。”   保安说:“我每层楼都喊过话,真的已经没人,她多半是下班后去了其他地方。”   周渡冷冷看他一眼:“据我所知,启明影视大楼断电关门时间是晚上十点半,为了方便员工回来拿遗落的东西,你的工作时间理应截止到十点半。先生,如果我没猜错,作为一名合格的保安,你此时应当在巡查大楼检查安全。”   保安讪讪,只能帮他一起找人。他的步子迈得很大,雷厉风行去十五层,覃樱工作的那一层。确保没人以后,保安顿时有了底气,说:“我就说吧,我都检查过的。”   “还有什么地方是你平时不会巡视的?”   “都、都巡视过的。”   周渡列举道:“冰库、电缆室、地下室、杂物间……”   他语调很慢,边说边观察着保安神色,说到杂物间,保安神情闪烁,周渡斩钉截铁道:“去杂物间!”   乘坐电梯到达负一楼角落,两人一眼看见了门外的锁链,保安惊讶不已:“咦,这里怎么会被人锁住?”   周渡抬手叩门:“覃樱,你在里面吗,听到回答一声。”   里面传来女孩虚弱的嗓音:“周渡?”   “是我,你等等,我带你出来。”   保安也没想到这里真的困了个人,锁链是铁的,一看就不能人力拉开,他不是上锁的人,自然没有打开的钥匙。周渡沉着脸道:“拿电锯过来!”   保安六神无主,只能周渡说什么是什么,很快把电锯拿过来。保安本来想自己上前,周渡接过他手中电锯,三两下锯断锁链,锁链掉在地上。周渡踹开门,一眼看见坐在通风口下的女孩,她靠着大提琴,半阖着眼,因为燥热和轻微缺氧,看上去很不好受。   覃樱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鼻尖闻到一股夏日风铃草的味道,她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玩笑道:“周律师,还真是你啊,我以为我在做梦。”   “少说点话,调整呼吸。”   路过保安时,周渡压住愠怒,尽量冷静地说:“用手套把锁链包起来,明天我联系人来采集指纹。”   保安生怕惹祸上身,赶紧说好。   “周律师,我不是故意爽约,你之前开出的条件还算数么。”她现在不用卖惨都十分可怜,倒也不必再装。走出像火炉一样的杂物间,属于夜晚的清新空气瞬间扑面而来。周渡没带她去空气不好的地下车库,把她放在花坛边缘,让她坐下。   她听见头顶那人说:“算数。”   覃樱像条好不容易挣扎上岸的小鱼,大口呼吸着,缓过来那股难受,该死的尴尬感再次袭来。白色职业套装被汗打湿,完全露出胸衣轮廓,连花边都能看清楚。比这更尴尬的是周渡的衣服也被她弄出了水印,与她接触过的地方,高定衬衫滑稽地出现几个水印子。   她低头看花坛,看树上闪烁的灯,就是不看他:“谢谢你周律师,我以为我会在那里待一晚上。”   “没有我这种心肠歹毒的坏人,怎么被别人也欺负成这样,你的未婚夫林唯司呢,昨天还在我面前说一辈子爱护你,他就是这么爱护你的。”   听出他话语里浅浅的讽刺,覃樱抬起头,瞬间遗忘尴尬,有些生气:“关林唯司什么事,他外派了不在公司。”   “你倒是维护他。”   夏夜的路灯下,覃樱看见他嘴唇紧抿。她慢半拍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叫林唯司?”她记得昨天并没有给他们做介绍啊,林唯司大学在国外留学,周渡不可能认识他。   周渡道:“你觉得呢?”   唯一可能就是,他专门去调查了,可他为什么这么关心她的私事?覃樱不太想接话。她干脆道:“反正谁都比你好。”   “是。”他顿了顿,说,“谁都比我好。歇够了吗,歇够了就起来。”   覃樱磨磨蹭蹭站起来,一不和周渡斗嘴,尴尬就不停歇地来,包裙也湿了,她感觉自己的屁股印子肯定相当明显。一想到米色包臀裙上两个圆乎乎的印子,她就想死。   虽然早已经不在意在周渡面前的形象,反正不喜欢他了,可她是个女孩子!是个人都要最后那点脸面的好么?   她僵硬地迈着步子跟在他身后,悄悄摸了把自己屁股,周渡就在这时候回了头。   覃樱僵硬地看着他,他注视着她,向来冷淡的眸中露出别样的情绪。热气直冲头脑,有那一瞬间覃樱产生其实和面前这人同归于尽也不错的想法。   他眼中笑意清浅,薄唇微微上扬:“我去买点水,覃小姐,忘记问你,需不需要帮你买一套衣服。”   “不要不要,你有完没完!”   “真的不要?”   “不要!”再问就真的同归于尽!   坐在车里的覃樱摸摸周渡的车座位,自暴自弃地想,笑啊,反正污染的不是她的车。   周渡买水回来,递给她一瓶纯净水,又给她递了个袋子。   覃樱拉开,看见里面有一条浅黄色的裙子,款式很青春那种。周渡没多说什么,去车外等,这回他没抽烟。   覃樱在换与不换间挣扎,她今晚有种疲累尴尬到爆炸的情绪:“我不要你的东西!”   周渡回眸:“不喜欢?”   “不是。”覃樱再也不想和他演了,总觉得快要失控,抿抿唇说,“周渡,我真的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和你纠缠。你到底要干什么,给个痛快吧。”   “我知道。”他淡淡地说,靠在车库的柱子边,抬眸望着她,“是我想和你纠缠,覃樱,这次是我喜欢你。”   灯的剪影反射到覃樱眼中,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你说什么。”   两人静默无言,眼见他要重复一遍,覃樱回神疯狂把车窗按起来,摇起来才敢骂:“神经病!”   可不就是神经病,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不屑一顾。等到再没可能了,她听见了什么?周渡竟然说喜欢她。 第15章 我要你(无我不欢)   他的话覃樱半个字也不信, 这辈子撞一次南墙就够了,永远别想再有第二次,她换好衣服,降下车窗:“我好了, 走吧。”   周渡也没再提起刚刚的话题, 车一路开到小区, 覃樱发现, 不是周渡之前住的公寓。   “下车。”周渡说。   他们走到一个单元楼里,周渡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女人打开门,笑着说:“周先生回来了,你姥姥在等你吃饭呢。”   饶是覃樱做足心理准备, 也没想过周渡会带自己来见他的姥姥。她看见轮椅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笑容满脸, 冲他们招手:“小渡带朋友来了,让姥姥看看,是安宓吗?”   她眼睛花了, 看不清覃樱模样,恍然看到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子, 以为是楚安宓。   周渡平静说:“姥姥, 不是楚安宓,她是覃樱。”   覃樱上前去, 局促地喊了声:“周姥姥。”   笑容满面的周姥姥看清她的模样, 笑容渐渐缓下来,她愁苦地叹了口气:“是你啊。”   老人明显不怎么待见她, 覃樱尴尬地笑了笑,在她记忆里, 姥姥的身体没有这么差,第一次见到老太太,她精神矍铄地训斥他们两个小辈不该划船去找她。老太太拎起自己接到的一网鱼,还热情地让覃樱带点儿回去,一路上像个小孩子,被周渡制止才罢休。   周姥姥以前很喜欢覃樱,现在态度明显变了,虽谈不上讨厌,却透着一股浓浓的排斥。   周渡不动声色挡在覃樱面前,问照顾姥姥的佣人,说:“饭菜做好了吗,双姨。”   “早就准备好了,姥姥还让买了个蛋糕,说等你们回来再吃。”   “她偷吃了多少?”   双姨笑道:“瞧您说的,哪有小辈这么管着长辈的。我看着姥姥的,没让她吃甜食。”   周姥姥看看周渡,又看看被他挡在背后的覃樱,噘着嘴说了句:“吃饭吧。”   双姨把饭菜端上来,周渡为覃樱拉开椅子,他的动作很自然,周姥姥哼了声:“眼里没有姥姥吗?”   周渡说:“你需要我就推你过来。”   周姥姥摆手:“混球小子,走走走,谁要你。”   覃樱僵硬地坐下,她在长辈面前的好人缘此刻荡然无存。如果周渡耍什么阴谋诡计还好,可他偏偏把她带回了家,周姥姥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利用谁也不会利用姥姥,所以周渡肯定没有恶意。他没有恶意,覃樱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渡,安宓呢,安宓怎么没来,你有没有给她说姥姥今天过生日?”周姥姥话对着周渡说,眼睛却看向覃樱。   周渡往她碗里加了块无刺的鱼:“别闹了,你都多大年纪,安分点。”   “现在连姥姥都嫌弃是吧,依我看安宓是个好孩子,这么久以来不离不弃,不像某些人,销声匿迹,说走就走。”   “姥姥!”周渡语气严厉几分,“好好吃饭,你针对她做什么,我邀请她来家里的,想说什么冲我来。”   被cue到的覃樱往碗里夹了块四季豆,她还没幼稚到和过生日的老人吵架。显然周姥姥却不想就此罢休,不和自己的律师外孙直面battle,她干脆出言问覃樱道:“这么多年过去,覃小姐现在有男朋友不,结婚了吗?”   覃樱放下筷子,微微一笑说:“有男朋友,没结婚。”   姥姥狐疑地看看周渡,再看看她,充分怀疑他们是不是有一腿。覃樱善解人意地补充:“不是您的外孙,今天他请我来是普通朋友间的邀请,抱歉,我不知道是您的寿辰,改天一定把礼物补上。”   姥姥看周渡一眼,意味深长说:“哦,有男朋友了啊。”潜台词谁都懂,人家名花有主。   周渡面无表情,不咸不淡。   双姨感受到餐桌上的剑拔弩张,完全不敢说话,只偶尔招呼大家吃饭。吃完饭双姨去洗碗,姥姥看电视。   周渡给她把电视打开,覃樱站在一旁,姥姥瞥她一眼,拉过周渡小声道:“臭小子,你到底想做什么,把她带回家!”   “你不是知道我想做什么吗,成天催婚,我在成全你。”   “那能一样嗬?我是让你找别人,不是安宓别人也行,哦就上回你们律师事务所那个小王,笑起来有酒窝那个姑娘,姥姥也中意她。”   周渡头疼地说:“别胡闹,你以前不是喜欢覃樱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喜欢了。别以为姥姥不知道,你为她干了些什么蠢事。”   “那也是我自愿的,她不知道,和她没关系,都是我欠她的。”周渡蹲下,把果盘放她旁边,“吃点水果。”   他们说话覃樱礼貌地避开了,直到周渡安顿好姥姥,过来找她:“出去走走。”   覃樱知道他大概率要说关夜雪的事,她一口答应。两人一同出门,背后老太太哀怨又不满地瞪着他们的背影:“不省心的臭小子!”   最热的时间点过去,周渡家小区在风口,夜风吹拂惬意无比,是个难得的温柔夏天。   覃樱走在他身边,他不说话,她除了干着急也不好先开口,生怕周渡反悔。身侧的男人比她高大半个头,她大二的时候,周渡大四,她清楚地记得关于周渡的点点滴滴,她记得他身高一米八八,喜欢清淡的食物,比起民法他更偏爱刑诉课。   经年后,再走在他身侧,她有些恍惚。这一辈子能有多少个爱过的人?幸运的人或许能遇见爱情,更多的人没见过爱情,还有许多不甘的一厢情愿。最幼稚的时候,她在心里狠狠诅咒过周渡,幻想再见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因为下落不明的关夜雪,她竟然也能心平气和地站在他身边。   就像林唯司说的,她长大了,褪去了意气与属于少女的幼稚倔强,也开始像个成年人一样思考利益取舍。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覃樱先沉不住气:“你昨天说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你家吗?”   “嗯,姥姥嘴硬心软,我替她道歉。”   覃樱说:“我没有生她的气,我还没有那么小气,和老人家计较。”她只是觉得别扭,喜欢周渡的时候,她见到周姥姥就跟“丑媳妇见公婆”一样紧张。周姥姥私下问过她,是不是喜欢他们家周渡。彼时覃樱双眸晶亮点头,姥姥很支持她,说覃樱是最可爱最勇敢的女孩,一定能软化那颗顽石的心。   可她没能软化“顽石”的心,被这块顽石碰的头破血流,现在徒留尴尬。覃樱抬脚,踢踢路边的石子。六年后,她不要周渡了,周渡却带她回家,姥姥的态度也全然改变,以前周姥姥不喜欢楚安宓,现在不喜欢覃樱。   “姥姥小脑萎缩,现在腿不能动,将来可能全身瘫痪。”周渡说,“她只有一个心愿。”   覃樱没敢问到底是什么心愿,她傻了她才问!这种怪怪的氛围让人窒息,她避开周渡看过来的每一个眼神。年少时她不乏追求者,情窦初开却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任她怎么想都想不到,有一天周渡会对她说这番话。   周渡见她这样,弯了弯唇:“不想知道关夜雪的消息了吗?”   她立刻抬头:“想知道。”   “两年前金在睿找我,说他的妻子关夜雪女士要与他诉讼离婚,并且已经向法院递交起诉书和证据。关夜雪铁了心要离婚,金在睿不同意。关夜雪与他结婚四年,婚后育有一女,如果要离婚会涉及到财产分割和抚养权争夺。”   男低音经风入耳,覃樱屏息听着。   “金家财大势大,老董事长去世后,是金存谦在管理公司,后面金存谦出了意外离世,公司最大股权人变成金在睿。按照法律规定,金存谦遗产的第一法定继承人是他的妻子单凝,其他人没有继承权。为了公司稳定,金存谦很早就立了遗嘱,如果他出事,他名下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给妻子,另外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给亲弟弟金在睿。”   周渡顿了顿:“这部分遗产虽然转给了金在睿,可如果关夜雪要离婚,属于他们夫妻二人共同财产,离婚时要共同分割。金家名下十八家公司,共五家上市企业,按照市值关夜雪应当分得的那部分有上百亿,金在睿不可能给她。”   覃樱倒吸了口气,上百亿,怪不得金在睿不愿意离婚,不论是否涉及到感情,谁愿意把上百亿财产和祖宗基业分给另一半?这是个太过现实的问题,在巨额利益面前,除非金在睿爱关夜雪爱得死去活来,不然怎么会给关夜雪上百亿财产!   “关夜雪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她不要金家的股份,她的诉讼请求里,只有五亿抚养金,和女儿金萌萌的抚养权。”   覃樱想了想说:“关姐姐的要求不算过分。五亿的话,对金在睿来说不痛不痒,据我所知,年幼的孩子法院大概率会判给母亲。他们既然感情破裂,金在睿应该会放她走才对,为什么她杳无音信。”   周渡安静地看着她,说:“你说的不完全正确,抚养权问题上,法院会倾向把孩子判给有利于她成长的一方。另外,在金在睿看来他们感情并未破裂,他喜欢关夜雪。这些对关夜雪来说本有一争之力,可这件事最重要的转折在于,金萌萌死了。”   覃樱心脏跳漏了一拍,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渡。   周渡说:“金在睿没有说他们的女儿怎么死的,我调查过,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所有信息指向一个推断,孩子是单凝杀的。大概率为过失杀人,小概率为谋杀。”   听他说话,覃樱身上凉飕飕的,一个离婚案背后,竟然还涉及到凶杀案!死的人是关夜雪不到三岁的幼女,怪不得当初电话里关夜雪听上去精神不正常。天真可爱的小女儿死了,死在嫂子手中,不论什么原因,丈夫压了下来,她的女儿死得不明不白,离婚还不了了之,关夜雪患上精神病。   “在发现我猜测到金萌萌之死有端倪时,金在睿毁了协议,另寻律师,后来再没有听到他们的离婚消息。”   怪不得周渡这样事不关己,覃樱想,原来是金在睿在没有进入法定程序时就单方毁约,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非周渡的委托人,与渡衡律所也没有合作关系。周渡对他不仅没有义务,甚至可能是觉察到金萌萌之死蹊跷的证人。   “金萌萌的死没被爆出来,是金在睿在包庇单凝吗?”覃樱问。   “存在这样的推测。”   “关姐姐会不会也知道真相,想为女儿讨回公道,却被他们关起来了?”覃樱越想越有可能,对于金在睿和单凝这两个股份持有者来说,关夜雪的力量微小如蝼蚁。为了公司稳定运转,他们不会容许这样的丑闻曝出去。   “有时候为了掩盖犯罪,往往会犯下更大的罪。”覃樱道,“我要找到关姐姐,再拖下去她可能会没命!”   周渡与她的焦灼状态相反,十分沉着:“你想怎么找?”   “金在睿名下有很多套房子,要把一个人藏起来,肯定放在自己的地盘才放心。从他名下房产开始查,总会有线索。”   周渡冷冷否决:“第一,房产位置并不明确,纵然是法院调查也只能排查挂在他名下的房产,而非他实际上拥有使用权的房产。第二,地区跨度大,国外的房子没办法查。第三,金在睿和单凝警觉性很高,涉及到一条人命,在你没有找到关夜雪之前,他们就会发现你。”   覃樱声音闷闷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想办法。”   关夜雪在最好的年龄嫁给金在睿,没想到落得这样的下场,想想当初提起自己老公满眼温柔的关夜雪,覃樱心中一阵绞痛。   周渡沉默片刻道:“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   “直接找金在睿,说是关夜雪最好的朋友,能帮关夜雪恢复正常。”   覃樱完全没想到这种糟糕透顶的办法是周渡提出来的:“周律师,这样做是我傻了还是金在睿傻了,他怎么可能带我去找关姐姐!”   他们能狠下心封锁消息,如今杀人灭口还差不多。她咬牙瞪着她,就说呢,周渡会这么好心帮她,还骗她说喜欢她?原来是忽悠她看她傻,盼她自己往枪口上撞!这样周律师兵不血刃就解决了一个头号敌人,她看上去有那么呆吗?   许是她的表情太明显,直接写着“你要害我就直说”。他忍不住笑了,抬起手,想摸摸她头发:“覃樱,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卑鄙的人?”   “差不离。”覃樱拍开他的手,说,“或许周律师在一个比卑鄙更高的层级,卑鄙无耻。”   他喜欢她这么生动的表情,注视着她的眼睛,周渡说:“你不用相信我,既然是我提出来的办法,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去找金在睿。”   “你疯了!”   “还好。”他看她一眼,淡淡道,“不够彻底。”   覃樱的不自在又升起来,说:“我要回家了。”   手腕被人握住,七月夏夜,他的手指温热:“覃樱,再试着喜欢我一次,行不行?”   他哪怕是说着这样卑微而动情的话,脸上的神情也并无多大变化,甚至连眼睛都是平和的。覃樱觉得虚假,这就是情感淡漠症,谁会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   她再也受不了,道:“我不骗你,不行。哪怕像你一样当个骗子骗你,我都不愿意!”   周渡收回手,淡淡说:“我明白了,周六我会去找金在睿。”   你明白什么了!你明白个屁!既然周渡要找死,她……当然是成全他。   *   付梦菁一大早心情很好地来上班,想想杂物间里狼狈的覃樱,她一阵幸灾乐祸。她都安排好了,让李圆早点去,拿走锁,这样别人会认为是覃樱自己犯蠢被锁在里面。都说口诛笔伐,到时候甚至可能有更恶毒的谣言,说覃樱是为了等人偷情去那里,没等到人却自讨苦吃。   李圆脸色担忧地迎上来,拉过她小声说:“我早上去,没看见覃樱。”   “怎么可能?我确保她在里面,锁链是铁锁,只有我们有钥匙,不可能被打开。”   就在她俩说话时,有人道:“下面来了警车,警察上来了。”   李圆本就不安,此时更害怕,登到警察以“杀人未遂”带走她们调查的时候,整个人吓得腿都软了:“我没有,我没有!”   付梦菁更是不可置信,她就是把覃樱锁起来,让她长个教训,怎么就“杀人未遂”这么严重了,她脑子简单,到现在还没想到夏季通风口小导致缺氧的可能性。   路过楼下,刚好遇见来上班的覃樱。付梦菁脸色难看,李圆干脆直接认怂说:“覃樱,你和他们说,我、我们只是有点小摩擦,我没害你,也从来没想杀你。”   覃樱还没来得及报警,她猜是周渡干的,同李圆挥挥手:“安心去,警察叔叔不会冤枉你的。”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当然,作为受害人,她也得跟着一同去做笔录。覃樱把事情始末完整陈述一遍,李圆她们抖成了筛子。大夏天的,瞧着还怪让人赏心悦目。   覃樱做完笔录就可以离开,李圆和付梦菁得留在警局比对指纹。届时如果她们有幸出来,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们――   覃樱上次从棠梨处拿回的东西,也包括自己的作曲初稿,昨晚棠梨和她煲电话粥时回忆道:“之前我妈有个朋友的女儿来做客,当时我在收东西没有注意,你的曲谱大概率被她拍了照,她好像就叫付梦菁。”   棠梨表示很生气:“这人怎么这样,覃樱,告她,我支持你!”   覃樱说:“空下来就起诉,这件事我先告诉蔚桃桃。”她虽然是版权人,但蔚桃桃作为被蒙在鼓里的演唱者也是无辜的。蔚桃桃本来就在闹离婚,这件事曝出去倘若经媒体添油加醋,蔚桃桃的处境会很糟糕。   是非对错有时候就凭一张嘴,造谣轻易,洗脱罪名却难,尤其是娱乐圈。   棠梨对此非常理解。   覃樱回去工作,快下班时,有人兴奋地说:“楼下有个帅哥好好看,他来找谁啊?”   “好眼熟,他好像是周律师。之前听付梦菁说她和周律师有交情,不会是为付梦菁的事而来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看向覃樱,毕竟大家都知道,付梦菁这次犯事和覃樱有关系。在坞城,周律师的名气不可谓不响亮,现在付梦菁的靠山来了,这件事大概有反转,覃樱会陷入尴尬境地。   身边的田惠惠担忧地凑近覃樱:“覃樱,你不会有什么事吧?”   覃樱说:“不会的。”   她收好东西准备下班,田惠惠怕覃樱一个人被为难,鼓起勇气陪着她:“我和你一起。”   “好。”覃樱很喜欢田惠惠,虽然公司时常形成老人抱团,新人也抱团的情况,但田惠惠心地善良,是个好姑娘。   两人走到公司大门,前面的人小声道:“快看,周律师真的过来了,好像就是找覃樱的,一会儿会不会发难啊……”   大部分人有看热闹的心思,小部分在想一会儿怎么帮覃樱解围,俱都放慢脚步,毕竟谁人不知周律师有张剧毒的嘴,怼人时犀利得不得了。光这样想想,就同情覃樱,同时又觉得付梦菁真幸运,认识个能保她、还能帮她出气的律师。   刚这样想,就见周渡走到覃樱面前。   “有荣幸请你吃顿晚饭吗?”他伸出手去。   覃樱说:“如果周律师这么客气的话,那我就直说了,你没荣幸。”她昨晚思来想去,既然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找关夜雪的事得靠自己,那么再和周渡有交集就是个错误。   听见他们对话的众人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发展,看周渡的表情完全不是来挑事的,反而怎么看怎么像个被拒绝的追求者?不是来为付梦菁讨回公道的吗?   周渡伸出的手还停在空中,他平静地收回,对覃樱说:“我去过通山别墅了。”   “什么!”本来打算离开覃樱回头看他,险些一个踉跄。坞城谁都知道通山别墅是金在睿的产业,这句话别人不懂,覃樱却明白。   他弯唇,说:“所以,和我吃饭吗?” 第16章 我要你(无我不欢(二))   两人一路行到对面的步行街, 街边好多气球在飞,孩子们笑着追逐,周渡看了几眼,伸手抓住一个红色气球。   他气质清冷, 做这样的事很奇怪, 许多下班族在看他, 甚至不少孩子也眨巴着看他们。他不以为意, 没有在乎他们的目光:“七年前,坞城举办了一场鬼节,你说以后你不开心,就送给你红色的气球。”   “哦,你还记得啊。”覃樱接过他手中气球, 松开让它飞走, “鬼节那天, 你在做一个虚拟股权的案子,我听人说百鬼夜行,一并带走灾厄和疾病, 像个蠢货一样给你和周姥姥在游乐场挂了福运牌,想带你去看。可周律师心高气傲, 哪里看得上这些幼稚的把戏, 把我丢在了人群里面。我多蠢啊,最初还以为你真的是和我走散, 急得不行, 站在原地不敢走,生怕你回来找我找不到。你没有回来, 连扮演百鬼的人群都散去了,我也没能等到你回来。我告诉自己你肯定回来了, 我没有看见而已,我们只是错过。”   少女灰溜溜回去,是有些伤心的,她想过他还没爱上她,却没想过周渡真的会丢下她。坞城没有云朵的夜晚,她傻愣愣站了许久,自己和自己博弈,却输得一塌糊涂。他真的想甩掉她,永远不会回头。   她伤心一段时间,又振奋起来,周围只有一个买气球的年轻人,她只好找个台阶,说要一个红色的气球,这样作为乐天派可以安慰自己,周渡给她道歉了。喜欢一个情感淡漠症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她先放弃,漫长的路永远不会看见光。只有坚信总有一天周渡会喜欢她,才能一步步走下去。少女不喜欢红色气球,她喜欢的从来都是周渡。   现在的覃樱连周渡也不喜欢了,她说完这番话,看见他脸色苍白几分。   “我回来过。”周渡喉结动了动,哑声道。他的确故意甩开她,可他没走多远就停下了脚步。他看见她等在坞城游乐场,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期盼,直到最后看着她回家,他才离开。   “我不是在和你聊过往,那些都过去了。周律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你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你出现在我公司楼下,让我未婚夫情何以堪?”   “你的未婚夫,林唯司吗?”从她嘴里听到林唯司的名字,他压抑不住的嫉妒,黑瞳中浮现一丝冷怒,“你七月初回国,回国以后第一件事是找房子安顿和找工作,现在不到八月,覃小姐,请问你什么时候订的婚?”   “不是未婚夫,也是我的男朋友,周律师难道喜欢破坏别人的感情,你的体面呢,你的原则呢,你还要不要脸了?”她心里有几分隐秘的跃跃欲试,和周渡吵架,是她六年来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有时候被欺负得很惨,当时被气哭,气得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事后在心里各种不甘心,反复模拟自己和他吵得天翻地覆的场景。   覃樱都开始紧张了,他却抿住唇,睫毛垂下去,被刺到的模样。   “……”覃樱也没想到嘴毒的周律师竟就这样偃旗息鼓,她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你还要不要脸”这句话是还给他的,她曾像周渡身后的影子,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她微笑。她的喜欢向来大胆而炽烈,周渡也问过她,你还要脸吗。她那时候怎么说的?   “如果要脸的代价是错过你,那就不要了。遇见你之前,什么都想要,遇见你之后,觉得只有你也能满足。”   覃樱觉得好夭寿,她当初那么天真傻白甜,怪不得IQ奇高的少年周渡想把她弄死。   她不信周渡真去了通天别墅找金在睿,周渡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去“蠢货”才会去做的事。飞蛾扑火,自掘坟墓。   “算了算了。你别阴魂不散,一辈子那么长,放过彼此不行吗?如果这样还不行的话,我祝你和楚安宓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她想了想,笑盈盈说道,“说起来你们还得感谢我,以前周姥姥那么讨厌她,现在有了我的衬托,她是不是也变得可爱起来了?”   周渡的拳紧握,指节泛白:“你祝福我和楚安宓?”   她没有感觉到周渡的不对劲,只想着当断则断赶走他,好去处理关姐姐的事,覃樱点点头说:“周律师没听错,完全出自真心,你们挺般配的。她的爱又疯又自私,你的喜欢廉价又虚伪。”   他听到了什么,他的爱廉价又虚伪?   许是怒极反笑,周渡很难露出笑容,现在这个笑容带着扭曲的意味。他上前几步,覃樱一时间心里发憷,后退两步:“你想做什么?这是大街上!信不信我报警。”   “你不妨试试。”他攥住她的手,往里面塞了一样东西,语调压抑迅急,“放过彼此?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校友会上看见你回来那一刻,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我在想,别过去,过去了就万劫不复,就像这六年一样,当你从来没有回来过。覃樱,我已经放过你了,可你偏偏为了关夜雪自投罗网!你嫌我阴魂不散,可是,是你再来招惹我!”   他的力度紧得让她发疼,她抬眸,看见一双又痛又冷的眼,她从来没有在周渡眼睛里看见过这样的痛色,以至于一时半会儿都忘了挣扎。   他看见她呆愣之色,轻嗤一声:“你明明分得出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却依旧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到底会不会伤心动容。那你现在看到了吗?怎么,做什么这幅表情,听起来很奇怪?还是你以为,我依旧是六年前那个无痛无觉的怪物!”   她确实被吓坏了,她记忆中的周渡,像永远平静的湖水,清澈平和,还是个干净的少年模样。他鲜少动怒,真惹到他会被轻轻重重地刺几句。他的眼睛里没有波澜,纵然不悦,可其实也是不在意的,更别说难过这样的情绪。   可面前这个男人,眼尾泛着冷冷的红,嘴角上扬带着轻浅嘲讽。他黑色的瞳孔里全是她,他说他也会伤心。   她吸气,怀疑自己手腕都要被捏青了。不、不就是祝福他和楚安宓吗,还有踩了一脚他廉价的感情,她说错什么了!真话逆耳使人发疯吗?   他的呼吸声在她耳畔,带着愤怒的颤抖。看见她表情难受,周渡怔住,下意识松开她。   半晌,他平静下来,似乎也没想过方才那个人是自己,他闭上眼,盖住眼里的悲凉道:“抱歉。”   覃樱整个人都傻了,她抿住唇,悄悄看他一眼。知道周律师情绪不太正常,她当然不会作死再去故意惹他。原来他生气了不会走,会变成方才那个犀利又恐怖的男人。   手心隐隐发疼,她打开手掌,看见一把精致雕花的钥匙。刚刚周渡把这个塞进了她的掌心。   “这是什么?”在他转身离开时,覃樱忍不住问道,她心里有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周渡没有回头:“见到关夜雪的钥匙。”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因为背对着,她不知道他是平静还是难过。周渡的车从她身边开过去,夏季昼长夜短,天边出现暖暖的瑰色。   他走远了,覃樱才后知后觉发现后背出了一层汗,感受到属于夏季黄昏的余热。   钥匙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她以为要用命来搏的东西,竟然就这样被人送到了手中?   *   湖水在阳光映射下波光粼粼,覃樱抬头看看头上匾额,上面写着“归来山庄”。覃樱上前敲门,开门的人露出个头,狐疑打量她:“不好意思,这个农家乐还没开放营业,你之后再来吧。”   “我不是来玩的,我找金太太,金二少让我过来给金太太做心理辅导。”覃樱把钥匙给他看。   守门人确认了钥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覃樱:“跟我来吧。”   覃樱舒口气,跟着他走进去。来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关夜雪没在任何别墅的地下室,而被金在睿关在坞城的一个农庄。一路走进去,坏境出乎意料的好,绿荫环绕,栽种了不少樱桃树。这个季节不是樱桃成熟的季节,反倒是一旁的湖里的莲花,开得灿烂无比。   覃樱昨晚做了一宿噩梦,梦里全是关姐姐惨淡的模样,在地下室面黄肌肉,不见天日。一早她写好遗书就迫不及待过来,冒死也要一试。   可眼前的农庄不像囚禁之地,反倒像个清幽的世外桃源。她也不知为什么想起周渡之前说过的话,他说金在睿爱关夜雪。   这个荒谬的想法一升起,看哪里都觉得不对劲。观赏树木上挂了不少鸟笼,吸引了色彩漂亮的鸟儿,间或有几只麻雀,两只花猫在廊下蹲着,目不转睛注视着天空上的飞鸟。覃樱想起农庄的名字:归来山庄。   蓦的想起小时候学过一首诗: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雪夜,夜雪。当时觉得这首诗美,也联想到了隔壁的大姐姐关夜雪。这个农庄是为关夜雪建的?   守门人说:“这边来。”   鞋子踏在旋转木板楼梯上哒哒作响,转过去是几盆绿植,还有一只白色软萌晒太阳的猫。头顶有些不对劲,覃樱望去,看见一个明晃晃的摄像头。到了此时,她才有几分关夜雪人身不自由的真实感。   “就是这里了,你有钥匙的话,就进去吧。”   “谢谢。”覃樱说。   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床头坐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她抱着双膝,木讷地看向窗外。   房间里打扮很清新,流水鱼缸里的亲吻鱼在欢快地游动,挂在窗前的风铃叮叮作响。女人赤着脚,对覃樱的到来充耳不闻。她瘦得可怕,面上浮出一种死尸才有的灰败枯朽感。   覃樱上前,小心翼翼在她面前蹲下来,声音轻轻的:“关姐姐,我是覃樱,我来看你了,你还记得我吗?”   关夜雪没有反应。   凑近了,覃樱发现她身上带着一股浅浅的香味,穿着轻薄漂亮的裙子。她的打扮很干净,仿佛被照顾得很好,然而令人恐惧的是,她的脚腕被类似软绳的东西锁着,一路蜿蜒到房间另一边的地板铁扣里。   覃樱吸了口气,翻看她脚腕上的绳子,发现内里精心缝了棉布,不会伤害到她。她乖乖巧巧,任由覃樱翻看,像个没有感觉的木头人。   覃樱看见她脖子上有几处红痕,她并非什么都不懂,猜到这是什么,再看关夜雪的模样,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对不起关姐姐,对不起……”   她抱着关夜雪消瘦得吓人的身体,哭泣道:“我带你走,这就带你走。”她拿出手机,打算拨通报警电话,可是发现在农庄里完全没有信号。覃樱脸色变了变,明白农庄里有信号屏蔽器。   她内心着急,一只手落在她发顶,覃樱抬头,对上关夜雪的眼睛。   “覃樱?”她嗓音干涩,眼睛里带着很浅的色彩。   “是我。”覃樱说,她看见关夜雪笑起来,是那种很温暖的笑,和以前一模一样。   “真好,你长大了啊。”   覃樱的眼泪又差点落下来:“对,长大了,我来带你离开,我也能照顾你了。”   “我不走。”关夜雪的声音轻轻的,“萌萌在这里,我不会离开的,我走了她一个人会害怕。你见过我的萌萌吗,她很可爱,很懂事,她说长大了要赚很多钱,以后照顾妈妈。”   “关姐姐……”   “你快去看看萌萌,她午睡时间过了,该去幼儿园了,今年是她第一次去幼儿园,她很久前就开始期待。”   覃樱浑身发冷,可面对关夜雪期盼的神色,她只好道:“好,我带萌萌去幼儿园,你好好休息。”   覃樱出去站了一会儿,捂住唇发抖。如果说最初还抱有侥幸关夜雪没生病,现在这样的侥幸也没了。关夜雪精神失常,已然不清醒。金萌萌已经死去一年多。   白猫跳下屋檐,覃樱眺望农庄,试图找出哪一块地埋葬着金萌萌小小的尸体。   农庄面积很大,极目眺望下,覃樱看见一片修剪过的花圃。蔷薇缠绕,看上去很漂亮。覃樱回到房间,她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笑着迎向关夜雪:“关姐姐,我看见萌萌了,真的很可爱。”   关夜雪点头,温柔地说:“你来,和我坐坐。”   覃樱坐在她身边。   “他们说我疯了,你怕不怕我。”   覃樱低声在她耳边说:“你没疯,是他们疯了。”   关夜雪眼里清澈,怔怔流出泪,她手忙脚乱擦泪:“唉,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怎么能哭呢。”   覃樱学着她的模样,温柔地说:“我给你讲讲你的那些同学吧。”她把搜集来的关夜雪同学们的消息当成趣事给她说。   关夜雪听得认真:“真好,他们过得真好。”   她一连说了两个真好,脸上全是艳羡之色。   话语间覃樱偶尔看一眼她脚上的绳子,这玩意是用来捆精神病人的。覃樱陪关夜雪吃了午饭,下午楼梯哒哒声响起,覃樱回头,在门口看见一个英俊成熟的男人。   他接过旁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深邃的眼睛看向覃樱:“覃小姐是吧,多谢你来陪了夜雪半天,她现在需要休息,你可以离开了,我让人送你。”   来人气场强大,覃樱回头看关夜雪,她脸上生机不见,恢复了刚见到她时的死寂。   覃樱笑着说:“好。”   路过金在睿时,男人压低声音说:“你是个聪明人,你妈妈身体不好,你知道该怎么做。”   覃樱拳头收紧,回头轻快道:“关姐姐,我改天再来看你。”   关夜雪没有反应,金在睿满意她的识趣:“老张,送送覃小姐。”   他并没有跟着出来,覃樱走出农庄,短短一个照面,她对金在睿的性格有所了解,他是个很狂妄的人,自以为能掌控一切。   司机老张说:“覃小姐,出了山庄,你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胡说八道的话,没有人会相信。金太太精神不太好,金先生照顾她保护她是义务。覃小姐对待朋友一片赤诚是好事,我们二少也欢迎你随时来看望夫人,多余的事,就不麻烦覃小姐了。”   覃樱乖巧点头:“当然,我都明白。”   老张嗯了一声。   他们笃信,整个坞城,没有人会蠢到为了一个精神不太正常关夜雪和金家作对。别说覃樱只是朋友,就连关夜雪的父母,这几年也渐渐放弃,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因为除了关夜雪,他们还有个年幼的女儿。人一旦有了牵绊,就会变得很脆弱。   *   这几天覃樱偶尔会感觉有人监视着自己,她如常上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渐渐的,那些眼睛消失了。覃樱下班时路过报刊,顺手买了本金融杂志,上面有单凝的报道。   杂志上的女人明艳靓丽,非常漂亮,容光焕发。作为金存谦的遗孀,她的关注度很高。覃樱把这些都搜集起来,聊胜于无。回到家她用“金在睿单凝”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网络上只有他们的只言片语。   其中一条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金家长子金存谦的葬礼上,单凝哭红了眼,金存谦在低声安慰她。   共同的亲人去世,这些本来是很平常的讯息,连媒体都不敢瞎写。可因为单凝是金萌萌之死的嫌疑人,覃樱难免多想,她盯着两人同框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删除所有浏览记录,阖上电脑。   这件事很棘手,按理说剥夺一个人的人身自由,构成非法拘禁罪。可金在睿和关夜雪的情况不同,关夜雪被鉴定为“精神病”,她的丈夫金在睿自然而然成了她的法定监护人。即便报案,金在睿只要说他怕关夜雪弄伤自己,从而把她留在农庄养病,合情合理。   金萌萌的死当时没被爆出来,证据恐怕早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扳不倒金在睿,关夜雪能逃到哪里去?她连小女儿的骨灰都没法带走。   还没等她想出办法,付梦菁她们的处理先下来了,被拘留十五天,好好接受教育后才会被放出来。   蔚姚姚的经纪人联系她,说蔚桃桃就歌曲版权的事想见她一面。   蔚姚姚坐下来,惊疑不定说:“是你?”   她认出之前覃樱是先前在她游泳馆的女孩,神情复杂地看着覃樱。   覃樱笑道:“抱歉,,当时有些事情想找周律师,不是故意在你的游泳馆闹出那事。”   蔚桃桃摆摆手:“那倒没事,你老公没打你了吧。我给你说,男人打女人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可千万不能忍。不过你那天的处理不太好,你去救那个渣男做什么,周律师来帮你,你也不关心关心他。”   覃樱不想骗她:“其实是和朋友一起演了场戏。”她简单解释了下,略去关夜雪的缘由。   蔚桃桃理解了:“怪不得你去救渣……不你朋友,可周律师也很惨的,他那天呛水咳出血了。”   覃樱:“吐血?”   蔚桃桃见她神情,就知道她肯定不知情。她一笑:“老实说,周律师是不是喜欢你啊,我和他合作也有段时间,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令人很吃惊,把我吓一跳。”   覃樱抿唇,笑着摇摇头,避开这个话题,和蔚桃桃谈正事。蔚桃桃对付梦菁窃用别人的作品也很不齿,她表示:“我会发表相关声明的,我看过你的手稿,有完整创作思路,付梦菁那边什么都没有,乐曲还不完整,我就说差点什么。”   “谢谢你。”覃樱真诚地说。   “谢什么,大家都是搞音乐的,最起码对音乐有基本的尊重,付梦菁这样的人不配。对了,我看到你后面还有首曲子,调子很不错,你那里有完整的曲谱吗,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和我谈合作。”   覃樱没想到蔚桃桃会看上自己年少时随意创作的废稿,她说:“好,如果你看了完整曲谱还愿意的话。”   两人的谈话很愉快,蔚桃桃和覃樱挥手告别时,说:“我突然想到怎么形容周律师那天的样子,你当时坐在地上,我们以为那个男人打你,所有围观者都很生气。但周律师不一样,他以为你这些年真的被人那样对待,眼里的感情,是心疼坏了。”   她离开后许久,覃樱搅拌着红茶,脑海里还回荡着她的话。   ――他以为你这些年真的被人那样对待,心疼坏了。 第17章 我要你(无我不欢(三))   没几天林唯司回来了, 进入八月,气候依旧炎热。听说付梦菁的事,他道:“活该!”   又连忙问覃樱:“你没什么事吧?”   覃樱摇摇头:“我没事,你这次去海岛好玩吗?听说那边海鲜很好吃, 你有没有尝尝?”   “别提了, 一头到晚跑合作, 好不容易空下来单独吃顿饭, 那边的海鲜不合口味,没怎么吃。对了,早上看到群文件,提前转正里有你的名单,小爷不在这段时间, 你都做什么了?”   覃樱惊讶之余有点高兴:“真的给我提前转正吗?应该是蔚桃桃的功劳, 她之前和我说谈合作, 我发了曲谱过去。”   林唯司道:“真得不能再真,对公司来说,蔚桃桃这两年就是香饽饽。你能与她合作, 公司乐见其成。”   果然,没多久传来消息, 周六给提前转正的新员工予以表彰, 表彰完以后晚上团建,可以带家属。   能带家属, 覃樱问孙雅秀去不去, 孙雅秀笑道:“你们年轻人的聚会,妈去做什么, 你好好玩,晚上妈给你留门。”   覃樱笑着说好, 又道:“坞城的夏天越来越热,我现在工作忙没法陪你,妈,要不你去北边度假吧,我听说H市这几天还有冰雪奇景。”   “妈每天很悠闲又不累,在家里也不热,去什么H市度假,樱樱,你别总为妈妈操心。你啊,真想给妈妈找点事做,妈以后给你带孩子。前几天隔壁赵姐说她有个侄子,长得一表人才,高高瘦瘦的,工作也稳定,在坞城两套房,你要不要考虑见见?”   “我现在事业上升期,没时间谈恋爱就不耽误人家了。”   “见个面而已,能要多少时间?”   覃樱叹口气,或许天下父母都有操不完的心,孙雅秀到了催婚的年纪。她本意是让孙雅秀秘密离开坞城,再想办法把关夜雪带出来,不论是打官司还是别的,都不能让孙雅秀处于危险之中,没想到孙雅秀直接把话题往相亲上带。   她不敢急于一时让孙雅秀觉察自己在做什么,孙雅秀绝对不会同意。只能暂时按捺住,想个更好的办法。   孙雅秀不去团建,问棠梨,棠梨说:“好啊,我周六正好休假,想来玩一玩。”   团建地点在坞城最大的五星级酒店,见到棠梨,林唯司脸色都变了:“你怎么也来了!”   棠梨瑟缩地看一眼他,又看看覃樱,覃樱说:“棠梨为什么不能来,不是说可以带家属吗?你好像很不欢迎她?”   家属,除了父母还包括男女朋友,兄弟姊妹,还有不少带闺蜜的。   林唯司抓了抓头发:“谁不欢迎她了,懒得管你们。”他扭头,和旁边的同事说说笑笑攀谈起来。   棠梨失望黯然地垂着头,她知道林唯司不太待见自己,总说她智商低还爱哭。覃樱揉揉她小脑袋:“别理他,他嘴巴贱,我们棠梨最可爱。”   覃樱知道棠梨的心思,但不点破。喜欢一个人是件很辛苦的事,自己也经历过那种难受的苦楚,于是对别人总会温柔些。有没有结果,值不值得,终究得自己说了算。   她引着棠梨在自己身边坐下,两人说着悄悄话,林唯司时不时往她们这边看一眼,轻哼一声。   团建李圆也在,她前几天被放回来了,锁链上的指纹不是她的,曲谱侵权也与她没关系。但经此一遭,她变得十分憔悴,整个人没精神,缩在角落里。   付梦菁被拘留,回来还得面临侵权官司,蔚桃桃最近在微博发表了声明,她的粉丝全部骂付梦菁品格败坏,险些让他们爱豆背锅。一时间付梦菁四面楚歌,人人喊打。她家虽然有点小钱,却也只是小康往上家庭,哪里摆得平这些,回来还得面临被启明影视开除的危险。   她成了秋后蚂蚱,李圆再也蹦Q不起来,没有之前仗着付梦菁势欺负新人的劲儿,欺软怕硬的性格发挥得淋漓尽致。之前被李圆欺负过的人这时候没少数落她,欺人者人恒欺之。   吃到一半,经理上厕所回来,拿起酒杯说:“蔚小姐在隔壁,我们公司下个制作和她有合作,既然遇到了,咱大大方方敬个酒。”   经理都发话了,没人不同意。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隔壁去。棠梨凑近覃樱耳边,兴奋地说:“我还没见过明星呢,她现在超级火,她有几首歌我特别喜欢。”   蔚桃桃是很火,大热的影视都找她唱主题曲。棠梨毕业后是个小护士,有种见到明星的激动感:“覃樱,你说一会儿我能不做找她要个签名啊?哎算了算了,万一人家不方便呢。”   覃樱说:“别怕,如果她在给别人签名,我陪你一起过去,这样概率会很高,蔚桃桃看起来很直爽,应该会同意。”   棠梨开心地点点头。   经理上前敲门,蔚桃桃经纪人说:“请进。”她回头对着包间内的人说:“这是启明影视的赵经理,过来和咱们叙叙旧。”   赵经理笑得如沐春风,上前和蔚桃桃握手:“蔚老师,好久不见。”   蔚桃桃说:“赵经理,真巧。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渡衡律所的周par,这位是殷par,那是文律师,杜律师……”   赵经理恭维道:“听说过听说过,渡衡律所大名鼎鼎,周par和殷par真是年轻有为。”   周渡看见他身后的覃樱众人,微微颔首,和赵经理碰了个杯。   棠梨愣住,悄悄拉了拉覃樱衣摆。覃樱抬眸,果然看见周渡在这里。不,应该不止是周渡,渡衡律所好几个人都在。   周经理回头招手:“给大家介绍下……”   启明影视的人全部过去打招呼,人际往来是职场必修课,他们必须得尊敬蔚桃桃。而渡衡的律师蔚桃桃都得礼让三分,于是所有人规规矩矩。   殷之衡目光一转,也看见门口的覃樱,他一挑眉,心里有个坏主意:“怎么都给我敬酒,来来,和我们周par打个招呼;别看他冷着脸,其实周par内心很热情的,而且有千杯不醉的封号,大家越积极,周par越高兴。”   周渡坐在座位上,不善地看他一眼。   众人信以为真,都去向周渡敬酒。殷之衡往他手中塞了个杯子,挑眉道:“周par,盛情难却,都要出差了,别绷着个脸开心点嘛。”   周渡顿了顿,倒没有反驳。   眼见大家都上前去攀谈,对发展人脉来说是个好机会,赵经理催促林唯司和覃樱说:“唯司,小覃,愣着做什么,去啊。”   林唯司黑着脸,压低声音说:“行了老赵,咱们和蔚桃桃是合作关系,又不是她下属,这样很降格调。和渡衡半点关系都没有,哪用得着。”   经理不知内情笑骂道:“臭小子,还格调不格调,逢人三分笑,好人缘少不了,让你去认识人没坏处,又不是割你一块肉。和渡衡现在是没关系,以后保不准有求人家帮忙的时候,少在这里嘀嘀咕咕。你不去算了,小覃,过来。”   林唯司看一眼周渡,哼笑道:“她去什么去,我先去。服务员,给我换个大点的酒杯。”   覃樱拽住他:“林唯司,你要做什么?”   “听经理的话去喝一杯啊,别担心,小爷喝不死他丫的,那种弱鸡。”林唯司自诩从读书时开始“称霸江湖”,酒量很好。周渡念书那会儿,是个标准的学霸,只有毕业实习以后,偶尔会为了工作沾点儿酒。   林唯司摩拳擦掌,要一展海量。棠梨担忧地道:“林唯司,覃樱说得对,你别乱来。”   “一边儿去。”林唯司说,“周律师你好,我是启明影视的林唯司,赏脸喝一杯呗。”   他笑嘻嘻走过去,手中拿了个红酒杯,往里面倒白的,直到快溢出来:“来,够诚意吧,我敬周律师。”   殷之衡看一眼他手中酒杯,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周渡,低声道:“靠,渡哥,这小子和你有仇啊?”   周渡说:“给我拿个杯子。”   殷之衡心里啧了一声,给他也倒满。有时候男人幼稚起来,不分年龄和场合。清脆的碰杯声响起,林唯司压低声音嗤笑着说:“周律师别强撑,丢人就不好了。”   周渡淡淡道:“林先生还是担心你自己。”   林唯司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看见周渡也面不改色喝光。他心道周渡肯定在强撑:“周律师,再来,这回混着喝呗。”   于是本来的商业接洽,到最后变成两个男人拼酒。棠梨说:“这么喝会不会出事啊?”她感觉林唯司牙齿都快咬碎了,瞪着周渡的眼睛几乎要充血。周渡神色平静,仿佛喝下去的是白开水。   覃樱拉住林唯司:“林总监,回去了。”   林唯司忍住头晕,心里骂脏话,周渡是个什么种类的怪物,自己酒量这么好都喝醉了,那人怎么一点事都没有?男人最后的倔强不允许他输,他还想喝,胃里一阵作呕。   操,他捂着嘴,往卫生间冲。棠梨连忙跟了上去:“林唯司。”   覃樱回眸看周渡,他放下把玩的酒杯,也看着她。他黑瞳清澈,看不出醉意。强撑的?周渡酒量不是不好吗?   覃樱心中狐疑,经理看出不对,赶紧带他们回去。殷之衡看热闹不嫌事大,唆使道:“渡哥,跟上去啊,主动点。”   “殷之衡,你能不能别烦我。”   殷之衡说:“咳,没猜错的话,覃樱和刚刚姓林那小子是朋友吧,渡哥你没喝醉过你不懂。一般情况下喝醉了都是朋友送回家,酒后乱那什么的概率挺大的。哎反正周par不在意,就当我没说过,来来来,咱们继续讨论去上海出差的事。”   周渡突然站起来,一声不吭往外走。殷之衡明知故问,笑道:“去哪儿啊渡哥。”   “上厕所。”他说。   *   覃樱和经理同事告别后,往回廊外面走。不远处有聚会的人们欢笑的声音,地毯踩上去暖暖的,灯光也暖。她刚要走出回廊,转角处被人扯过去。   她看着男人冷峻的容颜,不愿去触碰心里那个要命的猜想。想到那把钥匙,又没办法向之前那样恶劣地对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偏头笑着问:“周律师有什么事?”   “我……”他垂眸,喉结动了动,离她很近,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   “哦没什么事啊,那我先走了,林唯司和棠梨还在等我,周律师再见!”   “覃樱,为什么不问我。”他俯下身,把她困在怀里。覃樱想走没走掉,只能极力靠着墙,不和他接触到。   她盯着自己脚尖,心里有种闷闷的情绪:“我没什么要问你的,周律师,你喝醉了,应该去找殷par送你回律所。”   周渡注视着她,低声道:“我没有醉,从来都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呢,你明白吗?”   从来都没有醉过,证明七年前的春天,他也是清醒的。那个他主动落在她唇上的吻,她一直以为是巧合,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并没有那么了解周渡。   覃樱不愿相信这个推测,挣扎道:“我觉得你没有那么清醒,喝醉的人都不会承认的,我……”   “是么。”他说,“你既然不明白,那我直接告诉你。”   覃樱唇上一暖,她的话猛然止住,捂住唇。他错开些,哑着嗓音道:“或者,你继续自欺欺人也挺好的。”   “……”覃樱觉得不太好,这样的周渡让她三观都快破碎重组了。她从来没想过,记忆里清冷高不可攀的少年,竟然会算计一个吻。   “那天晚上我不该说那些违心话,覃樱,我很想你。我怕你回来,更怕你再也不回来了。”想到骨骼难受,每一次呼吸都发疼,“你出现在H大那一刻,我对命运感激不尽。”   这些年他一个人无数次走过她跟着他走的那条路,夕阳下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背着大提琴的少女再也不见。   与她有关的记忆变成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四年前有能力去找她的时候,他数次越过海洋线,到达彼岸另一端,那时候她已经失踪两年。   迟到的两年如此漫长,流浪的少女生活过的痕迹被异国城市抹得干干净净。周渡插着手,一身风衣行在异国大雪皑皑的街头,他知道,她已经走了他难以想象遥远的路,彻底走出有他的生活。   他后知后觉,歇斯底里而绝望地爱着她,她却把对他的喜欢全部忘了。 第18章 我要你(无我不欢(四))   覃樱沉默半晌, 莞尔一笑:“周渡,真有意思,有一天能听到你说这种话。”   她抬手, 抚上他的脸, 手指顺着男人冷峻的脸滑下, 一路来到他的下巴。这是个很轻佻、甚至带了点侮辱意味的动作, 但周渡只是看着她,没有躲。   “换作以前, 我说不定还真就同意和你重来, 或者再早一点,冲着你这张脸,大把时间陪你较真浪费我也不亏。可惜,现在的你对我来说, 毫无魅力,也没有感觉, 送上门我都不想搭理。”   他盯着她, 抿紧了唇。   覃樱说出这些话,心里爽翻, 早在曾经最喜欢他却被他伤害的时候,她就幻想过这一幕,将来如果有一天周渡喜欢她, 她也要说些弃他如敝履的话。   真等到这一天, 周渡的表情比她想象的还要能够取悦她。覃樱推开他:“周渡,念在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 我不报复你, 也没有兴趣像你玩弄我的感情一样, 玩弄你的感情。也请你以后离我远些, 别再碰我,说实话,挺肮脏的。”   他面色寸寸苍白,覃樱错开他,从他身边走过去。   走到门口覃樱回头,周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果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她的态度应该很伤人。曾经觉得他是世间最纯净的冰,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用“肮脏”这两个字来形容他。   她手指触上自己的唇,他那个举动太令她意外,至今唇上属于他的气息仿佛还存在。周渡这样的人,真的喜欢她又如何,他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覃樱再次擦了擦自己唇,晦气!   棠梨迎上来:“覃樱,没事吧,我看你一直没出来。”   “没事。”覃樱说,“林唯司怎么样了?”   “刚刚在街边吐了一地,我找了个代驾,师傅把他扶到后座了。”   覃樱笑笑:“那就好,糖粒儿,你把他送回家吧。”   棠梨说:“你不去吗?”   “不去,小心点,别让他占你便宜。”   棠梨低咳一声:“你别乱说话。”   晚上发生的事被覃樱烂在肚子里,第二天林唯司来上班的时候,脸色黑得像炭,堵住覃樱的路,咬牙切齿道:“你竟然把我扔给了那个花痴!”   “什么花痴,人家有名字!棠梨是个好姑娘,你如果对她有好感就态度好一点。不然有一天她不喜欢你了,你追悔莫及。我不是要干涉你的感情,如果你不喜欢她,这些话当我没说过,你找个时间和她说清楚,语气好一点。再说了,我送你回家也不合适。”   “老子要被你气死了!”林唯司说,“喂,我问你……”   覃樱看向他,他吞吞吐吐道:“我就只问一次,假如你不用帮关夜雪,你会不会接受我?”   “你不是说没暗恋我吗?”覃樱忍住爆笑的冲动,她真不觉得林唯司多喜欢自己。大抵是年少时的得不到在作祟,偏偏林唯司从小就是个臭脾气小孩,越得不到越想要。   林唯司脸色黑得像炭:“少废话,快点回答!”   覃樱说:“哦,那不会。我看见你就想笑。”   “……看见周渡不想笑是吧,就上赶着犯蠢!”   “也不是,我现在面对他的时候,就想看他哭。”她笑出一口白白的小细牙,神情认真。约莫这种心态不少人都会有,年少我傻乎乎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了看他痛苦竟然还有点暗戳戳的爽。   有了对比,林唯司心里平衡不少,勉强放过覃樱。   覃樱这几天偶尔去看关夜雪,陪她讲讲话。关夜雪的状态好了很多,健康了些,也愿意多吃小半碗饭,不再常常提起死去的金萌萌。金在睿看起来很高兴,覃樱遇见他,他还会点头微笑,算是对“关夜雪朋友”的最大尊重。   背地里,覃樱在筹划一件大事,把孙雅秀送走,这事得妈妈配合。她想了个办法,托人买了一张游轮度假票,给孙雅秀说是公司发的转正员工奖,价值好几万,但她要工作没法去,可惜了这张票。   孙雅秀有点儿心疼‘好几万’,就说:“要不转手卖了?”   “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游轮这两天出发,很快就过期了。”   最后孙雅秀只好收拾行李箱说:“那妈去。”   于是在一个夜晚,覃樱悄无声息把孙雅秀给送走了。金在睿没有派人监视她,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会有种盲目的自信。覃樱理解这种心态,金在睿觉得,首先覃樱一个小职员,没胆子在坞城和整个金家作对。其次,如果覃樱和关夜雪真的感情深厚,不可能六年没有联系。   他的盲目害了他,覃樱反其道而行之,选了种最简单无脑的办法。   八月,风和日丽的日子,覃樱扶着关夜雪去卫生间,割开捆住关夜雪的绳子——卫生间是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   她们交换了衣服,覃樱目光在她身上的吻痕处顿了顿。关夜雪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地说:“他这具身体的兴趣还没彻底丧失。”   覃樱把自己带来的遮阳帽扣在关夜雪头上,确认两人从身量外形看上去区别不大后,抱了抱她:“庄园外有车在等你,记住我的话,出去以后就报警,到时候我这段时间准备的照片邮件会发给几十家媒体,现在网络发酵一件事这么快,金在睿想压下去需要时间。关姐姐,坚强些,为萌萌讨回公道。”   关夜雪忍了又忍,想装作若无其事,可最后木然的神色出现波动。她眼里涌出泪水,颤着肩膀:“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我会害了你。你还年轻,我怎么这么坏,自己的人生毁了却还想害你,你不该来的覃樱,所有人都没来,你为什么回来了……我走了你怎么办?”   因为六年前覃樱的人生毁掉,对她伸出手的也只有关姐姐,现在不过情形对调。   “我有办法,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   覃樱把关夜雪送走,她拨弄着卫生间里留下的链子,这约莫是她二十多年作的最大一次死。金在睿笃定她不敢,可她就是敢了。   她自嘲一笑,年少时一条毒蛇都敢,怎么就不敢做一件好事了?   不过覃樱还真不敢等着金在睿回来,她怕这位金二少回来直接把她给埋了。他连亲生女儿的死都可以压下去,这种男人没什么做不出来。   悬着心等消息,如果关夜雪被拆穿,农庄肯定鸡飞狗跳。等了许久没动静,覃樱推测关夜雪应该跑出去了。   继续耐心等,等到晚饭时间点前,所有人最松懈的时候,覃樱拖着软绳,去窗边发呆。关夜雪偶尔会这样做,没人发现不对劲。   打开窗户,她心一横跳了下去。脚被崴到,覃樱疼得脸色煞白,她再一次庆幸这里只是二楼,下面还是农庄的泥土地。   一秒钟都不敢浪费,覃樱拔足狂奔。她早就看好一条路线,从蔷薇花篱笆墙的地方翻墙出去,只要她跑得够快,农庄的人就抓不到她。   然而她错估了金在睿的人对关夜雪的重视,她还没跑到篱笆墙,农庄的人就追了上来,跑得最快的事训练有素的狼犬。   覃樱不敢回头,但人哪里跑得过狗。她只能赌,这些人敢不敢放狗咬“金太太”。   狼犬森冷的牙齿咬住她的裙子,剩下几条跟着狂吠。   覃樱全身冒着冷汗,依旧不敢停,敢停下来的话,它们就算不咬死她,金在睿回来她也会完蛋。   一只狼犬在她小腿上咬了一口,覃樱痛得汗水涔涔跌在地上。但显然有人比她更惊恐:“黑背,NO!”   狼犬松开覃樱,覃樱第一次庆幸关夜雪的分量不轻,她不敢回头露出自己的脸。一声不吭爬起来不要命地冲进蔷薇花圃,往墙外爬。只要跑过外面那条马路,她让等待的车就在那里。   拖着伤腿坐上篱笆墙,再次打算跳下去,覃樱知道今天哪怕活着,也要废一条腿。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墙外有人。   周渡站在半米开外,冷冷地看着她。覃樱僵住,眼看后面的人要追上来,她正打算不顾一切往下跳,他走过来,托住她的腿,随后是腰,把她扯了下来。   对,不是抱,用扯更贴切。他动作粗暴,把她扛肩上往外面的马路走。生气成这个样子,覃樱一度怀疑他是归来的金在睿假扮的。   覃樱被他扔进车里,她捂着晕头转向的脑袋,疼得吸了口气。   “还知道痛,我以为你真不要命了,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他冷声道,目光掠过她流血的腿,怒意几乎形成实质。   周渡坐进驾驶座,启动车子。覃樱看见他们身后几辆山地摩托车追上来,速度快得可怕。   她忍不住道:“他们追上来了。”   周渡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坐好。”   他狠踩油门,把车开得极快。覃樱抓着车里扶手,看见驾驶座上男人冷静的侧脸。   摩托撞擦他们的车,试图逼停他们,车身一阵晃动。覃樱的心悬起来,她不得不客观地分析,如果此刻是她找的那个司机,恐怕已经停了车。   周渡没有停车,他开得更快,突然问:“怕吗?”   覃樱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晌,她不明就里,只能低声说实话:“嗯。”   周渡紧握方向盘,语气不辩喜怒:“看来是我的失败。”   车刚过山道,覃樱看见了开过来的警车,她从未觉得警车如此可爱,眼睛都亮了。   后面追他们的人显然也懵了,不敢再追,掉头回去。   周渡停下车,来人说:“周律师,你们没事吧?”   “没事,多谢了,乌警官。她受了伤,我先带她去医院。”   他们的车绕过警车,一路开到医院。周渡打开车门,注视着她,从后半段开车的过程到现在,他都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仿佛方才问她怕不怕只是覃樱的错觉。   “你没法自己走,即便嫌我肮脏,你也暂且忍着。”他附身打横抱起她。   覃樱腿疼得发颤,慢半拍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晚……自己说让他离她远点,说他肮脏。没想起这些话还好,想起这些话,现在待在他怀里,手无处安放。抱他脖子不行,抓衬衫衣领也不可以。   覃樱甚至觉得现在这种情况需要讲点什么来缓和氛围,许多问题在她心头晃来晃去:比如你怎么来了,为什么知道我从那边跑,你这车是哪里来的,警车来的时间算得刚好。   最后,出口的却是一声干巴巴的:“你呢,周渡,你刚刚害怕吗?”   周渡低眸看她:“你还在我视线能及的地方,不会怕。”   覃樱绞紧手指,小声说:“哦。”   也就是说,会令他害怕的情况,是当他抬眸找她,她却不在身旁。 第19章 我要你(无我不欢(五))   医生给覃樱处理伤口, 她得先打狂犬针,一会儿还得给拍个脚踝骨头的片子。   看见针头,她瞳孔微不可查一缩,抿唇没有说话, 别过头去。医生笑道:“很怕打针吗?”   周渡上前, 抬手捂住她的眼睛。覃樱下意识要去掰他的手, 说:“周渡, 你做什么?”   “别乱动。”周渡另一只手摁住她肩膀,示意医生动作快些。医生会心一笑,趁覃樱注意力分散,把疫苗给打了。   周渡注视着医生动作,眉头紧紧皱着。医生说:“打完了, 小姑娘的男朋友不错啊, 你打个针他比你还紧张。”   覃樱掰开他的手臂, 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随着医生的话她抬眼去看周渡,她撇了撇嘴, 哪里有什么紧张。   “他不是我男朋友。”覃樱站起来,打完针她就毫无压力了, 笑眯眯说。   周渡没有理会她这点小心眼, 说:“去拍X光。”   折腾完一通,天已经黑了, 覃樱没拿到片子, 她腿伤得严重,要住院观察一天。才办好手续, 金家的人来了。   “她人呢!”   覃樱每次见到金二少,他都是风度翩翩的, 只有这次不同,他眼里充斥着红血丝,也不顾及覃樱是女人和伤患,甚至想直接动手来抓覃樱衣领。   周渡挡在覃樱面前,冷冷地说:“金董事长自重。”   金在睿眯眼看他,显然认出了他:“周渡,你一个律师知法犯法,竟然伙同这个女人一起绑架我的妻子。”   “绑架?周某只看见你即将恐吓伤害我的当事人。如果金董事长认为我们绑架了金太太,应该去报案。现在我的委托人需要休息,金董事长是自己出去,还是周某送你出去。”   “周渡,你要和金家作对?”   “作为律师,保证委托人的最大利益是基本职责。对了,我的委托人被金董事长的狗咬伤,麻烦抽个时间把医药费转过来。”   金在睿阴恻恻地看着他,半晌低嗤笑了一声:“好,你们很好。确定不告诉我关夜雪去了哪里吗?”   他这两声笑得覃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早知道金在睿不会善罢甘休,但他语气里明显的恐吓依旧令人不舒服。   金在睿走到门边,回头道:“覃小姐,你母亲乘坐的游轮很快就要靠岸了。届时作为晚辈,我请长辈喝杯茶,你不介意吧?”   覃樱咬牙,没想到金在睿这么快就能查到她母亲在哪里。她沉住气,没有说话,早有预料金在睿会威胁她,所以覃樱提前做了安排,她现在只能祈祷自己的安排顺利,孙雅秀被转移走了。   覃樱越想越不放心,片刻都不想待在医院,想起身离开,她试图去拿床边的鞋,打算先出院。   一只皮鞋轻轻一踢,她的鞋子离她更远,覃樱只得看他:“周渡,你做什么?”   “现在知道担心了,当初怎么不知道怕。”   “这是我的事,把我鞋子还给我!”她急得很,干脆试着光脚下地去抢,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腿,把她摁回床上。   周渡按住她肩膀:“你给我安分点,腿还想不想要了。”   “你不是最讨厌多管闲事吗,你管我做什么,周律师,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但你看我没法报答你,你别再继续管我了,没好处的。”   覃樱试图伸手去推他肩膀,男人不动如山,居高临下俯视她,她累得气喘吁吁,真的来气了:“你到底图什么啊!”   他顿了顿,扯过被子来盖住她:“睡一会儿,快下雨了,跑了一整天不累吗?”   “我担心我妈。”   周渡看她一眼,突然开口说:“她没上游轮,现在很安全。”   还在和他手中被子抗争的覃樱愣住了:“你说什么?”   他当真重复了一遍:“她现在很安全,我让一个朋友提前把她接走了。”   覃樱连忙追问情况,她问什么周渡答什么。虽然还是那副寡淡的表情,但无疑的,此刻的周渡在她眼里简直是泛着圣光的菩萨。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不妨碍她在心里夸他干得漂亮。   意外之余,她故作温和真挚地说:“周渡,我第一次看你这么顺眼。其实那些不好的过往我都忘了。”   周渡只回了她一个字:“睡。”   念在这次的恩情,她难得没和他作对,刚闭上眼睛,可是他看过来的压迫感令人难以忽视。覃樱睁开眼:“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他起身,关上门出去了。   今天一天的紧张感在此刻放松下来,腿上的疼有几分麻木,覃樱累得够呛,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   窗外雨打芭蕉,或许是很久没来过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中,覃樱又做了那个梦,她怕周渡伤害孙雅秀,所以撒了谎,其实没忘,怎么可能轻易忘掉――   梦里她还在H大念大二,棠梨拦住她:“你别去了,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好。”   棠梨拽住她的手,语气强硬。覃樱从穿衣镜里,看到现在自己的模样。   短短时日她瘦了好多。   下巴尖尖,脸色苍白,连嘴唇也失去了昔日的红润。覃樱知道,如果掀开衣袖,衣袖之下,好几个明显的针孔印。   身体快经不住她造作了,难怪棠梨会制止她。   “没事。”覃樱抽回手,“只是没睡好。”   棠梨忍了忍:“什么没睡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给周渡的姐姐输血。我知道你想救她,可那是白血病,治标不治本!周渡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为他付出这么多,难道指望他心疼你!放弃吧,覃樱。”   覃樱抿紧了唇,往外走。   棠梨急红了眼,大骂道:“笨蛋,蠢货,就没有比你更倔的人!”   覃樱没有理气急败坏的棠梨,打车到医院门口,从两行银杏树小道穿梭过去,覃樱慢半拍意识到,冬天已经来了。   她裹紧大衣,觉得好冷。袖中的手冰凉,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毕竟第三次来医院输血了。   覃樱没带口红,想了想,她用力将嘴唇抿出点儿血色,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就像棠梨说的,她不论怎么样,他都不会在意,不会心疼。   在住院部门口,她看见了那个人。   十二月没有阳光,长廊半明半暗,光线并不好,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丰神俊朗。少年等在长廊口,额发略微遮住隽秀的眉和一双黑夜似的眸,他冷冷淡淡看着覃樱走过来。   覃樱不知道周渡在这里等了多久,也许世上也只有病床上那个人,才让他有这份耐心。   覃樱说:“我来了。”   他颔首,率先往医院里面走,覃樱拽住他的袖子。   周渡回眸:“怎么,你反悔了?”   她试图从周渡冰冷的瞳孔里看出点儿异样的神色,比如不忍,心疼,挣扎,可是他眼睛里很平静,什么感情也没有。   眼前这个人,眸中的空寂给覃樱的感觉,像是很小的时候书里看见的诗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覃樱手指紧了紧:“周渡,你真的希望我救她吗?”   周渡沉默不语。   到底不甘心,期盼能从他口中听到不同的答案,覃樱一字一句补充道:“即便给她输血,给她移植骨髓,我的身体会受损害,或者会死,你依旧希望我这样做吗?”   他黑色的瞳一片沉静,许久,久到覃樱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是,你已经问过这样的问题,我认为你不该再问第二遍。”   “我明白了。”   当时他回答是,如今依旧是。   他要自己救人,不论什么代价,在所不惜。   他只要那个人活着。   覃樱松开手,她往医院里面走,边走边说,不敢回头看他:“记住我们的交易,我救人,你把手里的证据给我。”   身后人的脚步顿了顿,半晌说:“好。”   棠梨以为她是因为喜欢周渡,才不管不顾要救人。可覃樱没傻到那个地步,早在知道他们靠近自己,不过一场阴谋时,她已经明白,自己和周渡这辈子都不再有可能。   第一次输血是自愿的。但现在,她帮他救人,因为她要周渡手中那份证据――   她父亲犯罪的证据。   这些都不能和别人说,她只能任由棠梨误会。   抽血前,覃樱再次见到了床上的楚安宓。   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楚安宓悄无声息地睡着。她如此脆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玫瑰,病恹恹的,面容却不乏美丽。   这个冬天初雪之前,覃樱一直以为楚安宓是周渡的表姐,周渡也确实是这样介绍的。得知楚安宓患有白血病,血型是罕见的Rh阴性血,覃樱自告奋勇试着救她。   直到冬日第一场雪降临,覃樱家突遭巨变,她满怀心事、忧心忡忡去找周渡,看见周渡抱着楚安宓。   她看着他们在大雪飘飞的街头静默相拥,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大一个笑话。   世上不会有哪一对姐弟会那样拥抱。   她浑浑噩噩回去,到底年龄还不大,人生中第一场爱情还没有开花便结束了。她在堆满积雪的街头,边抹泪边骂周渡和楚安宓,希望老天让这两个傻逼原地升天。   她开始隐隐觉察到,周渡恨她,所以他们才用这么下作的办法凌辱她。她有时候觉得这一切荒诞无比,像一场恶作剧。周渡或许会来找她,告诉她不过一场误会。   后来周渡真的来了。   他说:“安宓无法再撑下去,之前的匹配报告出来,你的骨髓能救她。现在她贫血,需要你输血给她。”   我可去你妈的吧!她真想跳起来糊他一脸。   少年冷静看着她,摊开手心,掌心躺着一份足以毁灭她父亲的证据。   那个时候覃樱真恨他啊!   她曾经恋慕他出色的样貌,超凡的能力,寂冷的性格,她喜欢周渡不为人知的一面。可她从来不知道,当他的能力变成刀刃指向她的时候,多么令人无力和难过。   家中本就岌岌可危,这份证据无疑雪上加霜,会成为压垮她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救了她,你就把证据给我?”   “是。”   “周渡,你喜欢过我吗?”   她双眼灼灼,逼问他,不愿相信这场青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坞城街道下起绵绵密密的雨。   他抬眸看着她,覃樱听见周渡毫不犹豫地说:“没有,从来没有。”   一个冷漠到几乎纯净的人,他很少撒谎。   覃樱把手揣进兜里,闭了闭眼,他知道她害怕输血。之前是因为喜欢他,她才天不怕地不怕,忍着恐惧给楚安宓献血。   而移植骨髓的过程,需要一次次在髂骨上进行骨髓穿刺,从而提取骨髓液。   这一次她并非自愿抽血,更加疼。   覃樱躺在病床上,再一次失血令她整个人感到晕眩,她身体微微抽搐,好半晌才平息颤抖。   楚安宓病好之前,不会进行骨髓移植手术,但她需要覃樱的血液恢复健康。   每一次来医院,对于覃樱来说都十分难熬。   护士温柔拍拍覃樱的手臂:“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离开吧。”护士有几分心疼这女孩,看上去年龄不大,一双琥珀似的眼睛干净清澈。真漂亮啊,还在念大学吧。   她家里有个女儿,覃樱和她女儿差不多大。护士叹了口气,不明白覃樱怎么愿意输这么多血给重症室里那个病人,明明害怕打针抽血。   她起身倒了杯水给覃樱。   “别逞强。”护士说。   覃樱用被子盖住脸,死死捂住盈眶的泪。十九岁的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喜欢一个错误的人,是一件多么使人委屈的事。   她温暖不了他的冰冷,她的痛苦他不会看到,她的恨他也不会在意。她甚至无法从周渡口中,得知他为什么会憎恨自己。   覃樱抽完血的半边手臂麻木到微疼,窗户开着,送来独属于冬日的冷。过了很久,她才恢复自己的意识。   那时天色已经黑了,病房里开着灯,窗户也被人关上。外面噼里啪啦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窗台上,哒哒作响。   覃樱突然觉得有几分害怕,她坐起来,看见站在床边的人。她以为是周渡,待看清后才发现,是刚才的护士。   护士问:“好些了吗?”   覃樱点头。   低头穿鞋才看见,身上单薄的被子多了一层,怪不得睡着以后没觉得冷。   她心中一动,问护士:“这床被子……”   “哦。”护士说,“小宋护士刚才进来过,她给你盖上的吧。”   覃樱哼笑一声,这一声是笑自己自作多情,她把鞋带狠狠系上。   护士说:“你献血那名白血病患者已经转入普通病房。陪你来那个男生在照顾她,你要去探望你的朋友吗?”   覃樱应了一声,说:“不去,我要回家了。”   她走出病房门口,转角处,听见女孩柔软的语调。   尽管内心一千一万次警告,不要听,不要去看,覃樱仍旧无法避免看见这一幕。   无菌病房中,女孩苍白的手与少年交握,她靠在他肩窝,和他说着什么,明明在讲话,两个人却安静得像油画中人。   雨越下越大,世上的喧嚣并不能影响他们分毫。   覃樱站了不知道多久,僵硬转身。   假如一开始没有遇见周渡,一开始没有遇见他就好了!她撑开伞,走进大雨中,这次没有回头。   也没有再哭。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不会为周渡哭了。今日,今后,永永远远。   *   “醒醒覃樱,别怕。”   啪嗒,啪嗒……雨点击打着窗户,覃樱凌晨五点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坐在床边的黑影和梦里护士交叠,这次却不是护士,而是真的周渡。   她恍然觉出几分时空交错般的可笑,当初盼着他关心自己的那个少女死在六年前,现在的自己不再需要他,他却赶也赶不走。以前周渡利用她,现在她心如磐石,觉察到他的动情,也开始不动声色利用他保护母亲,对抗金家。不知道算不算报应?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微凉的手搭在她额上,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   窗外晨光熹微,她睁着泛着湿意的眼睛,轻声问他:“周渡,你为什么不喜欢楚安宓了?我记得,你以前对她很好。”梦里郁气难平,她忍不住想,快,说出你们间发生的不愉快,让我高兴高兴。   他骤然沉默下来。 第20章 我要你(无我不欢(六))   周渡大概知道覃樱梦见了什么, 那件事也是他后来无数个日夜后悔的事。在他记忆里,那一年无数场景都模糊了,只有覃樱的泪眼渐渐清晰。   想念她的日日夜夜,周渡无数次地想, 如果一早放弃对她的怨恨, 他们今天会不会不一样?   他摸摸覃樱的发, 低声道:“当时我知道你在, 对不起。”   覃樱没想过他会应得这么坦诚,她神色怪异地看他一眼:“你和楚安宓有毛病吗,那种人前秀恩爱的癖好?”   周渡说:“不是,我和她没什么。”   覃樱哼了一声,每一个渣男都这样说。她不会说出这句话, 因为孙雅秀还在周渡手中。   周渡看她一眼, 他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那样做, 因为当初的自己的确包藏祸心。   周渡也没想过他会把有关每一件覃樱的事记得如此清晰,冬夜中,知道覃樱离开后, 他去三楼医院长廊,看覃樱渐行渐远。   他站了良久, 覃樱没有回头, 也就不会发现他。   冷风争先恐后往肺里灌,带着令人不适的刺痛。穿着白色大衣的女孩身影不见, 他这才转过身。   灯摇晃着人影, 楚安宓虚弱地站在病房门口。   楚安宓穿着病号服,她说:“我过来快二十分钟了。”而周渡没有发现她。   周渡平静地说:“你还生着病。”   “周渡, 我很害怕。”她颤抖着说。   “我答应过,不会让你死。”   楚安宓凝视着他, 惨然一笑:“你后悔了吗?”   周渡沉吟片刻道:“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她爸妈,你和姥姥不会过这样的生活,你不会经历小时候那些事。周渡,她倒是幸福单纯地长大了,你呢,你和姥姥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一开始,你就恨她不是吗。”   “嗯。”他没有忘记为什么和覃樱相遇,本来就是一场阴谋。他的病也注定不会懂得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感觉。这些对覃樱的报复,本来该有快感,可他并不觉得痛快,反而心口像是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非常不舒服。   近来气温骤降,周渡觉得自己是因为病了,才会有这些反常。   和楚安宓擦身而过时,楚安宓颤声道:“周渡,别喜欢她,好不好?”   真的喜欢上她,对你这样偏执又简单到极点来说,这辈子该是多么煎熬的一件事啊。疼痛不止,烈火焚心。   周渡停下脚步。   “我知道。”他这样说。   局中人迷,他不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楚安宓一语成谶,整整六年他失去覃樱的消息。茫茫人海,他撕心裂肺地感到疼痛时,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一件身不由己的事。   如果可以,他不会喜欢她。但就是这么讽刺和不讲道理。   覃樱从梦魇中回神,也不关心他到底为什么,她现在就惦记孙雅秀。她越想越不信任周渡,很怕周渡发疯把孙雅秀交给金在睿,毕竟钱权动人心。   于是她握住周渡抚她头发那只手,十二分真挚道:“嗯嗯我相信你和她没什么,这次的事情我感激不尽,我明早出院,你让我见见我妈吧,金在睿是个危险人物,总不能连累了你。”   周渡凝视着她,低语道:“你不信任我。”   覃樱说:“哪有,我就是怕你被连累。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金在睿看上去要疯了。”   周渡视线掠过她真诚无辜的脸,说:“我随后把你母亲送回来。”   覃樱喜不自胜:“谢谢你周律师,你真是个大好人。”   他看不得她与自己做戏,这样的不信任也令他的心隐隐作痛,周渡把手抽出来,冷淡道:“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   *   覃樱睡不着,干脆打开手机,看见金家有关新闻已经微博漫天飞。天蒙蒙亮,微博上热闹非凡。   #豪门阔少囚禁妻子,污蔑妻子患精神病#   #金家二少与嫂子#   #金萌萌死讯#   #嫌疑犯金在睿单凝#   下面热议纷纷,网友议论得最多的是金在睿和嫂子单凝之前的绯闻,甚至还有人扒出来,单凝在嫁给金存谦之前,就已经和金在睿有一腿。   还有些人大胆揣测,金存谦的死或许都和这两人有关系。   覃樱往下翻着评论,有点儿担忧,按照计划,关夜雪得先找好落脚的地方,再和金在睿斗,可关夜雪竟然一次性抛出所有的筹码。能看出来她想报复金在睿和单凝的急切。   天亮以后,医生通知覃樱她的骨头没有大碍,崴伤的脚需要静养,可以住院观察一段时间。覃樱想了想,医院好歹是公共场所,不少地方还有监控,比在自己家安全许多,于是同意住院几天。   周渡一大早开车回了律所,覃樱知道,蔚桃桃的案子开庭就在这两天。   林唯司给覃樱打电话,焦急地说:“我看见金家那个新闻了,你找到关夜雪了是不是,你现在在哪里?”   覃樱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只让林唯司给自己请个长假,就挂了电话。金在睿能用孙雅秀来威胁自己,也能用林唯司和棠梨来增加筹码。   这场对抗关夜雪一天没回去,舆论还在发酵,金在睿就不会善罢甘休。   中午覃樱点了份盒饭吃,再看热搜,发现所有与金家相关的热搜已经被人压了下去,换上几个明星恋爱怀孕的绯闻。只有少部分人还在议论,猜测金在睿撤了热搜。   覃樱心里沉甸甸的,每天的八卦那么多,总有不断刺激民众吃瓜之事发生。比起这些当红流量,关夜雪这个过气女星存在感实在太低微了,她女儿的死在没引起轩然大波前,已经被资本压了下去。   覃樱早就能猜到这样的结果,却也不免低落万分。怕自己手机被监控,她不敢给关夜雪打电话,只能静观事态发展。   关夜雪做金太太这些年,并不是毫无作为,她有属于个人的一些产业,一旦脱离金在睿的掌控,至少躲起来比较容易。她的安全得到保障,就能够徐徐图之。   覃樱住院期间,金在睿来威胁了她几次,但大庭广众之下,金在睿但凡还有些理智,就不能对她做些什么。   金在睿冷着脸回家,迎面碰上一脸郁色的单凝。   单凝说:“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看好她,怎么能让这个疯女人跑出来!她跑出来我们就完了,在睿,你早该听我的,把她解决了干干净净,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麻烦。”   金在睿脸色阴沉,一把掐住她脖子:“你说谁疯女人,把她解决了?老子现在更想把你解决了,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单凝咳嗽着拍他的手:“放开我。”   她后退好几步,冷笑看他:“哟,我从来不知道金二少是个情圣,真那么爱关夜雪,当初怎么会和我偷情。偷情的时候你不是挺开心的吗,半点没看出你觉得对不起关夜雪,现在想把一切推在我身上,我告诉你,做梦!如果我出了事,我也不会让你好过,那些视频我都留着,你敢动我我就让人发出去,死也要拖着你们和金家一起死!”   金在睿冷静下来:“现在所有的舆论都可以压下去,我告诉你,如果我找不到她,她出了什么事。你不是想死吗,我就成全你,正好为萌萌谢罪。你最好祈祷所有事情完满解决。”   单凝脸色变了变,说:“金萌萌不是我杀的,那只是个意外。明明你,你也有错!对了,你继续去逼问医院里那个女人,她把关夜雪放出去的,一定知道关夜雪在哪里!”   金在睿森寒的目光看她一眼,意味不明笑了一声。   *   金萌萌相关的新闻数次上热搜,又数次在几十分钟内撤下来,最后所有媒体不再报道相关消息,甚至还有人出来辟谣,说是“不实传闻”。   下午,覃樱突然收到一笔转账,她打开一看,发现足足五千万。转账人关夜雪,备注只有两个字“谢谢”。   覃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赶紧出院,试图用说好的方式联系关夜雪,可是关夜雪完全失去了消息。   直到下午,一个热搜以不可抵挡之势登上首页――“关夜雪自杀前遗言”。   看见这几个字的时候,覃樱的心凉了半截。她点进去,看见面容憔悴美丽的关夜雪。   “大家好,你们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是关夜雪,或许你们中很多人不认识我,也已经遗忘了我。我的演艺生涯昙花一现,连自己的生活也不曾过好。这些年,我无数次后悔退圈嫁人,如果不是那个错误的决定,我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没了事业,没有自由,失去自己的亲生骨肉,当年追逐的爱情,成了一场笑话。”   “七年前,我遇见金家二少金在睿,那时候他在我眼里,温柔体贴,很有耐心,他追求我,极尽浪漫。这样一个人,很少有女孩子不心动。我也不例外,我们恋爱半年就结了婚,我云里雾里,没想到自己真能和他修成正果,成为豪门太太。我当时不知道,这是我人生噩梦的开始。”   顿了顿,她把所有密辛娓娓道来。   七年前,金在睿喜欢青梅竹马的单凝,单凝却嫁给了他哥哥金存谦。有一天他喝醉了酒,闯入单凝房间里给她告白,正好被金存谦看见。   金存谦冷冷呵斥弟弟,单凝哭得梨花带雨,保证他们之间没什么。金存谦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加上金在睿懊恼道歉,就差给他跪下,金存谦虽然心里有疙瘩,但还是原谅了他们。   只是从那以后,金存谦和单凝的关系就不太好。金在睿眼见单凝过得不好,为了宽哥哥的心,消除那日自己的错误,他故意找了个漂亮女孩闪婚,那人就是关夜雪。   其实不是关夜雪,也会是其他人。当初的关夜雪,温柔脾气好,单纯善良,是个很好拿捏的人,对金在睿来说,娶这样一个乖巧好看的花瓶是为了解决问题,让心上人单凝过得好些,也算对自己哥哥做出保证。   后来没多久,金存谦出车祸意外身亡,金家继承人变成金在睿。   单凝十分哀恸,金存谦本来就喜欢她,心疼得不行,暗地里处处保护照顾着她。   金在睿甚至策划着过几年就找个时间和关夜雪离婚,即便迫于公司压力,他没办法和大哥遗孀单凝在一起。   没想到后来关夜雪怀了孕,生下一个小天使一样的女儿金萌萌。金在睿离婚的计划一拖再拖,关夜雪也发现了丈夫的异常,她生性单纯,并不会把人往坏处想,加上金在睿和单凝在一起时,十分谨慎,她很难抓到什么把柄。   后来偶然撞破,关夜雪伤心欲绝之下,觉得恶心坏了,坚决要离婚。   提起诉讼期间,金萌萌却死了,关夜雪疯了一样追查真相,最后发现和单凝脱不了干系。女儿死那天,只有金在睿和单凝在别墅里,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关夜雪几乎想与这两个人同归于尽。   当然没能成功,怕她把事情闹大,金在睿把她关在归来山庄一年多,对外说她生了病。关夜雪心如死灰,她以为的爱情,其实是另一个人幸福的跳板。她如珠如宝,一口一口喂大的女儿,不明不白被害死。她满心依赖喜欢的男人,把她关起来,对外宣布她精神异常。   一年来,她像个木头人一样过来,彷如身在地狱。   视频讲述到这里,关夜雪停下,淡淡一笑:“因为嫁给金在睿,我没了朋友,没有亲人,没有自由。如果一个小女孩的死不能得到重视,那么作为一名母亲,我以自己的死,来祈求你们为她找到真相,为她讨一个公道。”   画面的最后,关夜雪睡在全是血液的浴缸里,与她表现出来的决绝不同的是,她神情恬淡,仿佛得偿所愿。 第21章 我要你(无我不欢(七))   覃樱手机滑落, 怔怔不能言。她手脚冰冷,觉得自己在一场荒诞的噩梦里。她以为自己帮关夜雪逃了出来,可其实呢?她害死了关夜雪。   发现申诉无望,关夜雪竟然以这样的方式, 来为金萌萌呼吁一个公道。再想到关夜雪转过来那笔钱和一声谢谢, 覃樱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心里抱着微小的希望, 希望这一切只是关夜雪试图引起关注的手段, 其实她还活着。   覃樱打车出医院,直奔关夜雪出事那个房子。她到达时外面已经被警察拉了警戒线,不许任何人进入。   周围有人说:“真可怜,才二十多岁吧,就这么死了, 听说还是个豪门太太。”   “可不是, 但她也挺惨的, 那个视频我看了,她老公简直不是人,和人偷情, 女儿还被情妇被人害死,自己被当成疯子关了一年多, 这种事换成谁都想不开。”   “她老公是刚刚冲进去那个男人吗, 他看上去很奔溃,感觉都要哭出来了。”   一个阿姨说:“现在才来后悔, 有什么用, 要是我女儿嫁给这种畜生,我死了都没闭眼。年轻人不是有句话叫做什么来着,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覃樱苍白着脸,被挤出人群外。   不仅看热闹的群众多, 连记者也全部涌来了,金在睿带来的保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许记者拍照,场面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一个拿着话筒的记者大喊道:“出来了!”   无数镜头调转,对着房门口。覃樱看过去,看见一个黑色衬衫的男人抱着一个女人走出来。   女人悄无声息被他小心抱在怀中,头发湿漉漉的,脸颊贴着男人的胸膛。他面容憔悴得不像话,眼睛里面充斥着血丝。   “金二少,金太太真的死了吗?”   “她在视频中痛斥你和嫂子的不伦恋情,请问是真的吗?”   “金二少,你真的包庇了杀害你女儿的凶手吗?你现在抱着金太太的尸体,想去哪里?”   覃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金在睿。狗仔只顾着大新闻,全然不顾死者最后的体面,镁光灯怼着他怀里的人拍,他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人群:“今天谁他妈再给老子拍她一张试试!”   “文三,敢拍照的把相机砸了,手打断扔出去。”   记着被他狠戾可怖的语气骇住,一时间真没人拍照,纵然警察在这里,可是看金在睿的状态,显然快疯了。   车开过来,他抱着关夜雪上了车,轻轻一吻落在她额头,颤声道:“没事了,夜雪,我带你回家。”   豪车远去,留下一干记者面面相觑。很快人群疏散开,留下一阵唏嘘。   覃樱的希望破碎,她浑浑噩噩跟着人潮走出去,一个穿着清洁工衣服的女人拍拍她的肩膀,说:“覃小姐,关小姐给你的。”   覃樱打开信封,上面是关夜雪清秀的字迹――   “樱樱,别自责,是我对不起你,太过懦弱,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我从小就不是个坚强的人,可是为母则刚,不论被人怎样践踏,萌萌还在我就有好好生活的勇气,他们却连萌萌都不留给我。一年半前,我就想去陪萌萌,她还那么小,没了妈妈沉睡在冰冷的地下会害怕。可我不能让这个那两个禽兽抹去她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我得向她证明,伤害她的人,妈妈会让他们得到报应。别难过,我只是彻底自由了。祝一切都好,幸福珍重,永远别像我――关夜雪。”   捏皱信纸,覃樱恍然,她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练完琴后推开窗,邻居家那个温柔娴静的姐姐低头浇花。   她从小品学兼优,善良美好,岁月把所有的温柔倾注在她身上,到生命终结时,她的反击都是软绵绵的。覃家出事时,所有人避之不及,爸爸平时交好的同事绕开她家走,生怕惹祸上身。只有关夜雪把她接出来,送她上飞机,抱着她说:“关姐姐在呢,我送你去过新的生活。樱樱,别放弃,长大了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很美好。”   这个世界在关夜雪看来如此美好,她珍重生命,最后却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   关夜雪的事情迅速发酵起来,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热搜并没有很快压下去。金家企业股价开始出现波动,那天金在睿抱着关夜雪离开后就再也没出现在大众视线中。   单凝被带走调查,金氏企业高层开始闹分裂,不少人觉得金在睿德不配位,不应该再担任董事长,试图召开董事会革他的职。   这么大的事,也没能惊动金在睿,他似乎变成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热搜也不压了,任由金萌萌之死飘在最上面。   可若说他完全人间蒸发也不对,至少关夜雪不体面的遗照一张都没流传出去,只有他才有这样的手段。   没过两天,覃樱收到公司的邮件,通知她被开除。覃樱起先没多想,毕竟她作为实习生,这段时间经常请假确实影响不好。清晨出门买菜,覃樱发现房门口被人扔了兔子尸体,散发着一股恶臭,炽烈的夏天,还有苍蝇飞来飞去。   覃樱皱眉把兔子尸体处理了。   出门没多远,天上掉下来一个多肉盆栽,堪堪落在她的身侧,碎成碎片。覃樱的心狂跳,如果偏差一分,碎裂的就是她的脑袋了。   她往上看,发现单元楼安安静静,一个人影都没有,但覃樱并不觉得是自己倒霉,或者这些只是一场意外。她想起那天赤红着眼睛的金在睿。   周渡曾说,金在睿爱着关夜雪。   如果这是真话,那么她的死一定对金在睿打击很大。所以单凝被警察带走,覃樱身边“意外”频频。她意识到,金在睿把关夜雪的死怪在了他们身上。   覃樱猜,金在睿认定单凝是始作俑者,所以推波助澜,放任舆论发酵,牵扯到金家产业都不在乎,他要单凝坐牢。至于自己,他认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带走了关夜雪,关夜雪现在还好好的,留在他的身边,不会自杀。   这种猜测让覃樱心中沉甸甸的,她不过走神了一会儿,一辆轿车加速朝她撞来,幸好她反应快,往旁边的公交站台避让。   轿车从她身侧开过去,很快不见踪影。覃樱极力冷静下来,忍下恐惧,试图拍下轿车尾号。结果轿车尾号用口香糖挡住了,两个数字看不真切。   林唯司来找覃樱正好看见这一幕,脸色都变了,跑过来扶着覃樱肩膀上下看看:“你没事吧,那司机不长眼睛吗,直直朝你撞过来。”   覃樱赶紧拂开他的手:“我没事,你离我远一点。”   “你怎么了?我知道关姐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你别自责了。还有工作的事,我去给主管说,你……”   “林唯司你听我说,我没有在自责,我知道人活着得往前看。金萌萌的死引起重视,是关姐姐最想要的结果。”覃樱严肃着神色,“你别为我工作的事奔波了,我正好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再慢慢找新工作。你最近别再来找我,我说真的,金在睿恐怕疯了。”   林唯司皱眉,还想说什么,覃樱打了个手势,抿唇道:“别过来,我回家了。”   她掉头离开,惴惴不安回到家里,那种如影随形被人恶意盯着的感觉并没有消散多少。她只能祈祷金在睿不把手伸到她身边的人身上。   可是没过两天,林唯司被无薪停职了,不仅是他,棠梨被医闹人员打破额头,无法去上班。   总有股阴冷的视线盯着覃樱,她现在一走出家门,总会发生些什么意外,并不致死,只是让她受伤活着恐惧。   覃樱意识到,金在睿压缩着她的生存空间,要她感受珍重的人被伤害的滋味。也因此,她几乎要被林唯司和棠梨的事急得不行,却不敢联系他们,只能冷漠以对。   金在睿就是个疯子,他知道怎样瓦解人心,怪不得关夜雪的父母那么疼爱关夜雪,最后也对她不闻不问。   覃樱选择了报警,警察调查说:“都是些无迹可寻的意外,我们也没办法。总之,覃女士,你自己注意些吧。”   覃樱的心无限下坠,在这样压抑的日子里,覃樱鲜少出门,她偶尔连连形体操,看看喜剧,维持心态。和一个疯子没法讲道理,找不到解决办法前,只能见招拆招。   午后她醒来,发现有两个陌生的未接电话,覃樱回拨过去,以为会听到恐吓内容,没想到那头传来周渡的声音:“覃樱,是我。”   覃樱怔了怔,打起精神:“周律师。”   周渡说:“蔚桃桃的案子结束了,之前我答应你,把你母亲……”   “周律师,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不合理,你能不能……暂时帮我照看几天我妈。”   周渡说:“可以。”   “谢谢你。”这次真心得不能再真心,覃樱清楚地知道,孙雅秀如果回来了,肯定会出事。   那头顿了顿,周渡问:“覃樱,你怎么了?”   覃樱苦笑一声,谁都猜不到金在睿能疯到这个地步。覃樱第一次盼着周律师千万别出事,于是她说:“我没事,周律师,这次是真的,等金萌萌的案子结束,我再也不怪你了。”   周渡能救她母亲。   他沉默了一瞬,低声道:“嗯。”   覃樱不等他多说,直接挂了电话,联系的人越少越好,周渡不被波及,孙雅秀才会安全。   第二天,林唯司开车回家,再次出了事,他的车被人动了手脚,险些出车祸。他不忘给覃樱打电话:“没事没事,都是意外,我明天来看你。”   还没等覃樱开口说话,那头传来林母断断续续的声音:“你还去,你要不要命了,她就是个扫把星,当初她家……你还犯浑……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你是不是……”   林唯司吼道:“妈,你说什么呢!”   “我哪里说错了,金家的事她也敢管,老覃两口子就是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林唯司生怕自己妈再说什么,赶紧道:“覃樱我挂了,下次我……”   “林唯司。”覃樱冷淡道,“绝交吧,永远别联系我了。”   挂完电话,覃樱轻轻叹了口气。她并不是恼怒宋医,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有和林唯司毫无关系,才能保护好他们不受伤害。   棠梨那边如法炮制,覃樱也断绝了关系,任由棠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只能狠下心肠。   交好的同事、邻居,她全部删除了联系方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冷漠木然,听不得别人埋怨自己的人。她也想过离开避过这段时间,可买好机票,才要打车离开,接她的司机惶恐让她取消单子,求她别连累他。   在坞城这地盘,金在睿彻底困住了她。或许等到金萌萌的案子调查出来,有个结果,他会给她一个痛快。   覃樱只能待在家里,有一天晚上胃隐隐作痛,覃樱吃了药依旧没有好转。她咬牙出门打点滴,回家的时候好多了,天上下起雨,覃樱没有带伞。   她跑到公交站台下,看着城市万家灯火沐浴在雨中。或许这天气实在糟糕,时间也晚,她这次没出什么意外。   浅浅的光影拉长她的影子,她看见自己孤单的身影,垂落在雨幕中。雨水飘落打湿额发,覃樱蹲下,护住隐隐作痛的胃部。一种难言的孤独失落感侵袭了她。   长达八天,她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一句话,生怕连累他们,买东西都是结了账就走。她的状态就像六年前一样糟糕,被迫和所有人划清界限,形单影只,踽踽独行。   她环住膝盖,泪水涌出眼眶,终于忍不住,把关夜雪死去后这段时间想流的泪,全部哭出来。   头顶一把黑伞撑开,遮住四散飘零的雨。   她泪眼朦胧抬起头,周渡正沉默地看着她。他撑着伞,无声站在她身侧。   覃樱擦掉眼泪,闷闷道:“周律师,你走吧,我会连累你的。”   他单膝曲起蹲下,抬手把她湿漉漉额发上的水珠抹去:“已经连累了。”   覃樱想到自己母亲的事,这时候拉他下水,有点羞愧难当。这是要命的关头,若不是因为最不在意他,一定不会让他承担这样的压力和风险。她注意到他额上的淤青,甚至不敢问他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让他把母亲送回来。   他黑瞳淡然,手指微凉,把她残留在下巴上的泪水擦干净:“那就连累一辈子吧,覃樱。你想不想看看,男人间的对抗?”   她惊愕地看着他,眼里还湿漉漉的。   他眸中带上浅浅的笑意:“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别怕,这次我在,也不会晚。我替你……”   他扯了扯唇,在她耳边低语:“送那个畜生去死。” 第22章 我要你(无我不欢(八))   “下车。”周渡说。   覃樱心情复杂地走下来, 昨夜下了雨,今天却晴空万里,天幕碧蓝,镶嵌着几片软绵绵的云朵。   今天周渡, 周律师没去律所, 一大早开车来覃樱楼下, 接她去领结婚证。到了民政局门口, 覃樱忍不住看向身边的男人:“你不再考虑下?”   以金在睿现在的疯魔状态,如果覃樱结了婚,金在睿一定最想让覃樱尝尝失去伴侣的滋味,来偿还他失去关夜雪的感觉。   其他人倒是安全了,林唯司、棠梨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 包括覃樱, 都可以暂时不再受恐吓, 因为所有的危险都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周渡真和她结了婚,他没死之前,金在睿一定不会让覃樱死。   周渡说:“我很清醒。”   覃樱道:“不签个协议之类的吗, 比如婚前财产。”   他揉揉额角,压住上扬的唇, 难得出现一种无奈的情绪:“分你婚后财产不乐意吗, 覃樱,还是你资产比我多?”   覃樱就是知道他现在有钱有地位, 所以才觉得他傻了。他图什么啊, 图陷入危险,图给另一个女人分钱?每一样都讨不到好。   “你后悔了怎么办?”   周渡说:“你不后悔就行。”   “这件事真的很要命。”覃樱严肃地看着他, 试图申明可怕性质。   周渡看她一眼,低低道:“是挺要命的。”   覃樱还能没能动摇他, 两个人在外面掰扯了一会儿,见周渡坚持,她也心一横,他都不怕,她怕什么啊!   他们走过去,今天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来登记结婚的人并不多,前面只有一对新婚夫妻在准备拍照。   他们都很年轻,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女孩子很紧张,男孩笑着给她理头发。咔嚓一声,两个人的结婚照片被定格下来。覃樱看见,他们都笑得很甜蜜,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难以掩盖。   两人相携走出来,路过覃樱他们,女孩好奇地看了眼。   无他,实在是比起来结婚的他们,覃樱和周渡站得太远了,两人间隔着半米的距离。   女孩的手放在新婚老公掌心,频频回头看。   覃樱也知道这样很奇怪,他们这对貌合神离的准新人,男的神色淡淡,仿佛是出门谈公事,她自己则十分凌乱,甚至有些茫然。   周渡伸出手:“证件。”   把证件上交以后,两人坐在桌子前填写《结婚申请登记书》,覃樱名字写好以后,忍不住去看身边的周渡。   他已经写到了后面两栏,男人的字潇洒隽意,十分落拓,没有丝毫犹豫。她心情很奇怪,当然说不上高兴,如果是六年前,有人告诉她,将来她可以嫁给周渡,她说不定会兴奋得在床上打好几个滚,写自己名字的时候都会哆嗦。   可现在她祸水东引,一想到身边这个人为了帮她抗压和她结婚,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会出意外,再讨厌怨恨他,覃樱心里也喜悦不起来。   只要不是变态,没人会因为别人可能死亡而开心。   她岌岌可危残存着的人性上涌,忍不住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写,重复道:“周渡,你再考虑下。”   他把她的手移开:“考虑得很清楚。”   现在人人避她不及,覃樱觉得周渡恐怕在犯病。到了拍照那一步,工作人员忍不住说:“靠近点,笑,哎哎,对,露出笑容,很好。”   覃樱也没敢去看身边的周渡笑没笑,她扯开嘴角,勉力露出这段时间第一个笑容。照片拍下来某一个瞬间,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还是六年前倾慕周渡的少女该多好,此刻的幸福感会不会很强烈?   两本结婚证拿在手上的感觉滚烫,周渡伸手从她手中抽走一本:“走了。”   覃樱看一眼淡然的他,忍不住翻开结婚证瞅一眼,看着两人的合照,她微微发怔。本来以为会十分不和谐,没想到出乎意料的温暖。   照片里,女人笑容明媚灿烂,眉眼弯弯,嘴角高高扬起。身边的男人唇角弯着,眼睛里都带着浓浓的笑意。   他笑得比她还自然好看,像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覃樱第一次见周渡这样笑,没想到是从一张照片里看见,还是结婚证。   她坐上副驾驶座,狐疑地看看身边了沉静如水开车的周律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趁她不注意,工作人员给他p了个图。   覃樱忍不住凑近他:“你刚刚笑啦?”   他低眸看她,转移话题道:“今天我不去律所,你想去哪里,现在还早,要不要去吃个饭?”   覃樱说:“金在睿在监视我,出门不安全。”   “没关系,我在。”   那当然好,覃樱很久没有出过门,她点开导航:“那去这个商场看看吧。”   周渡启动车子,嘴角微不可查上扬。覃樱回国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吃完一顿饭。从餐厅走出去,周渡停下脚步,突然道:“覃樱。”   “嗯,怎么啦?”   她小跑回去,发现周渡站在一家婚纱店前,他说:“去试试?”   覃樱不自在地说:“我们好像不太需要这个,难不成你还想办婚礼?”   “一辈子只结一次婚,为什么不办婚礼。”   覃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一辈子只结一次,万一还有二婚呢?”   他偏头看她,目光没了暖意,带着几分憋气的沉冷。周渡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里面走:“覃小姐,是不是结婚第一天,你就想气死我。”   覃樱不服气地说:“周先生,我只是在提出假设。”   “不会出现这样的假设。”他顿了顿,说,“你以为金在睿是个傻子吗,领了个证他就会相信?”   说得也是,哪怕做戏都得做全套。导购员小姐热情洋溢地迎上来,询问覃樱的要求。   结婚结得太突然,她完全手足无措。本来就没想过做新娘,还是嫁给周渡,覃樱只好听听导购员怎么说。   “我们这边有款R.K新款婚纱,很适合覃小姐,您要试试吗?”   那是一件极其漂亮的白色花朵婚纱,光头纱就有五米长,覃樱本来对婚礼没什么热情,只觉得怪怪的,然而当她穿着婚纱抱着捧花,看见镜子里的人,仿佛再次看见当初拥有少女心、十九岁的自己。   导购发自真心惊叹道:“您看上去真美。”   没人不喜欢被赞扬,覃樱笑着轻声说:“谢谢。”   导购员说:“让您的先生看看吧。”   你先生,这三个字莫名让人难适应。猝不及防,纱帘拉开,覃樱看见等在外面的周渡。   他坐在沙发上,翘起腿,在翻一本婚纱杂志。黑色西装笔挺,他冷淡的神颜惹得好几个女孩在店铺外驻足偷看。   周渡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她清晰可见地看见他眼睛里带上怔忪,放下手中杂志,漆黑的眸专注看着她。   覃樱脑子空白了一瞬,刷的把帘子拉过来。   身边的导购员愣住,然后几个女孩闷笑出声:“覃小姐,您这是害羞了吗?”   覃樱恼怒道:“谁害羞了!”赶紧换下来,她不要穿这个了!   换好自己的衣服,覃樱才出去,听见导购在询问周渡,是否还满意。见周渡要说话,她咬牙说:“我要再看看。”   周渡微抿嘴唇,垂下的睫盖住眼里的笑意:“嗯,听她的。”   有了前车之鉴,覃樱不再试婚纱。买戒指的时候十分迅速,用“都可以”、“随便”来代替。   周渡看她一眼,挑了枚漂亮的女戒,握住她的手,推入她的无名指。覃樱本以为他随便拿的,没想到尺寸竟然刚刚好。   她有种莫名的惶恐感,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相当复杂。她一面恨他当年薄情寡义让她给楚安宓输血,一面又不得不感激他如今的相助。   她似乎怎样做都不对,因为他舍命相护,她不能又当又立对恩人甩脸色。不得不承认,是因为周渡去抗压,对抗金在睿,她和亲人才能正常生活。   另一面,如果全然忘记过去,再次喜欢上他的恐慌,会让她想起六年前输的一塌糊涂的自己,还有死去的父亲。人哪能这么蠢,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她陷入茫然中,无法再憎恨他,却也不敢对他再生出感情。   钻戒刚刚好。   周渡看她脸色,说:“不喜欢我们再试别的。”   覃樱收回手,叹了口气:“就这个吧。”她瞥了眼,与精致钻戒相匹配的,是贵得不像话的价格。   周渡刷了卡,拿了一对的男戒,带她离开商场。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到了覃樱矛盾的心态,没让她给他戴上他那枚戒指。   路过小公园,周渡出声道:“明天周六,我来帮你搬家。”   “嗯?搬什么家……”覃樱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现在是合法夫妻,应该住在一起。   周渡握紧方向盘,不动声色说:“我在西郊有套房子,去年装修的,你过去很安全。金在睿暂时不会找你麻烦。”   覃樱尴尬地说:“哦,好。”证都领了,矫情有什么用呀。   他手指微不可查松了松:“嗯,我十点来。”   *   晚上十一点,渡衡律师事务所的微信群炸开了锅。   【渡衡-周渡:通知一件事,我结婚了。】   【渡衡-小杨:哈哈哈哈,这一看就知道又是殷par在冒充周par,殷par不是吧,这个把戏你上次已经用过了,我们不会再上当。】   【渡衡-王婷:是啊,殷par你开玩笑好歹选个靠谱的,周par怎么可能结婚。他发消息肯定是工作相关。】   【渡衡-赵双双:哈哈哈哈哈。】   殷之衡点开,发现很多人提到自己,他莫名其妙――   【渡衡-最帅的殷之衡: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我开玩笑?】   他往上翻,怀疑自己看错了。   【渡衡-最帅的殷之衡:卧槽!!!渡哥你结婚了!】   这时候也有人反应过来不对,这个出现的是殷par,刚刚那个?   紧接着,周渡一个红包发出来。   比脑子更快的是手,点进去好家伙,一个99999的红包,随机分。再也不会有人觉得是开玩笑。   所以,传闻有女朋友,实际没有、不解风情、只懂工作的周par真的结!婚!了!还是闪婚,还大方到发了个全是九的大红包。   这得多迷信长长久久,才能发这样的红包啊!   有人上道试探地说了句:“周par,新婚快乐,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   【渡衡-周渡:嗯,谢谢。[红包]】   这下所有人都懂了,疯狂祝福。   小群里也炸开了锅,这个群没有严肃的周par,也不谈工作,是律师们灌水的地方。平时谈八卦吐槽就在这个群,连殷之衡都不在,老板毕竟是老板。   有人忍不住说:“我就说周par闷骚,你们看,这得高兴成什么样,才自己官宣啊。”   “对,我以为周par要和case过一辈子的。”   “如果现在去问周par的心情,你们猜他会怎么说。”   “我猜他会说,一般,还好。”   “一般,还好+1。”   “+10086。”   “写作:一般,还好。读作:老子心情好到炸裂!”   与此同时,覃樱突然想起一件事,给周渡发短信:“我还没给我妈说,你呢,给你姥姥和朋友们说了吗?”   发完她才想起,周渡不是那种大肆宣扬的人,这对他来讲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说不定比自己还低调,算是白问了。短信不能撤回,覃樱只好再发一条。   “没说的话,改天我们想想,怎么和大家说吧。”   周渡拿着手机,看看覃樱发的短信,又看看已经普天同庆、给他们送祝福的律所同事。他沉默许久,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给覃樱发过去。   “嗯,没说。” 第23章 我要你(无我不欢(九))   “结婚了?”别墅里, 男人转着手机,不咸不淡地问道。   “是,我亲眼看见他们走进民政局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所以回来请示您。”   “她和谁结的婚?”   “渡衡的周律师。”   金在睿眼睛眯了眯, 周渡啊。这种时候还有胆子接触覃樱的, 恐怕就只有那个人。   三年前他就听说过这个律师, 三年前的坞城,并非金家一家独大,还有一方势力,叫汪承,这个汪承放高利贷起家, 手上不太干净, 像条随时会咬人的恶犬。   当年汪爷的名号不小, 后来说倒就倒了,听说进去以后判了死刑立即执行,连死缓的机会都没有。   那两年国家严打, 汪承明而上的帐却做得干干净净,按理不会如此, 可罪证慢慢被人翻了出来。   彼时金存谦还活着, 他告诉金在睿,是一个小律师在对付汪承。金在睿当时很不解:“他们无冤无仇, 那律师往死里整汪承做什么?”   金存谦摇头:“不太清楚, 不过周渡这个人挺有手段的。以后要注意,本来就是搞法律的, 不成为朋友,也不能成为敌人。千里之堤, 毁于蚁穴。”   经年以后,金在睿成为金家当家做主的人,调查覃樱时,终于把这条线串了起来:六年前,汪承逼死了覃樱的父亲,让覃樱母亲成为植物人。当时十九岁的覃樱被迫远走他乡。   而周渡之所以这么做,源自于他爱覃樱。   金在睿翻资料时觉得挺不可思议的,那份导致覃父死亡的资料从周渡手中流出去,可最后少年不顾一切地为她清扫障碍――他希望有一天,威胁不复存在以后,她能回来。   日复一日,当初的小律师成长为律所合伙人,覃樱一直没能回来,纵使汪承等人不复存在。如今只知周渡接一些无关痛痒的民法案子,连公司法都不碰,谁又知道,当初扳倒坞城汪爷的人是他呢?   一旁的廖三踟蹰劝道:“二少,算了吧。当初你和太太闹离婚,找过周渡,这人很敏锐,觉察了萌萌的死不对劲。他手上很可能有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证据,到时候会对金家很不利。”   金在睿盯着自己的结婚戒指,弯唇笑了笑,语气嘲讽:“我怕他对我不利?我怕金家股份暴跌?廖三,我告诉你,这世上,我什么都不怕。”   “要是你得判刑呢?”   “没什么大不了。”他伸了个懒腰,“行了,滚吧。”   廖三走到门口,提醒他:“大太太被律师保释出来了,她吵着要见你。”这个‘大太太’,指的是单凝。   金在睿翘着腿,说:“下午有空,让她去鸿德那个房子。”   听到“鸿德”,廖三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他一眼。金在睿神色不变,甚至带着笑意。   从那天关夜雪死去,他把关夜雪的尸体和金萌萌葬在一起后。就一直是这幅样子,很疯魔,在做一些很不理智的事。   鸿德那个房子,正是金萌萌死的地方,小小的女孩身体被泳池的水泡得发胀。出事以后,金在睿再也没去过鸿德那套房子,这次竟然约单凝去鸿德,十分违背常理。   作为金在睿心腹,廖三是知道的,金萌萌出事时,金在睿和单凝就在鸿德那个房子私会。   廖三复杂地说:“我会通知大太太的。”   “嗯。”   廖三看见金在睿低着头,在看一张照片,照片是两年前,金萌萌还活着时,关夜雪和金在睿一起拍的。他们坐在沙滩上,金萌萌被金在睿抱在怀中,旁边的关夜雪头靠着金在睿肩膀。   一家圆满。   这才多久,母女俩都死了。廖三心里沉沉叹了口气,觉得金二少也造了不少孽。人家活着时,他当成一个阮绵绵的摆设随意欺负,死了才怀念关夜雪这几年带给他的幸福。   娇妻幼女,全部离他而去,他方明白,年少痴迷的白月光单凝,不过一个笑话。可这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晚了。   *   单凝听到这个地址时,也十分狐疑。   鸿德那套带户外泳池的别墅,不仅金在睿不愿意去,她也不愿意,死了人,多晦气啊。其实金萌萌没死时,她挺乐意去的,那别墅采光好又偏僻,不论金在睿和她在里而怎么疯,都很安全。   她这几天被调查,很疲惫,人也比较暴躁,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金在睿,你什么意思,明知道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你还约在那里。”   对而传来金在睿的轻笑声:“别生气嘛宝贝儿,去了我给你一个惊喜。”   自从金萌萌死了,他再也没喊过自己宝贝儿,此刻猝不及防听到,心里还有点甜蜜和得意。单凝说:“你知道我在派出所,怎么不来接我?”   “关夜雪死了,总得有人善后。”   也对,单凝心想,现在关夜雪死了,还是自杀的,这可不关她的事。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和金在睿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好了不少,金在睿说了不少甜言蜜语,单凝最终决定压下内心的怪异感去赴约。   下午单凝先到,她有这套房子的钥匙,打开门进去,才进去,就被人从身后抱住。单凝娇笑道:“喂,你搞什么?”   金在睿也笑,他声音很有磁性,响在单凝耳边,让她有几分腿软。其实金在睿很久没碰她了,金家的小女娃一死,他没听自己的找人处理了关夜雪,只把关夜雪关在归来山庄,其后经常在那边过夜。   单凝毕竟也有生理需求,有时候想那种事得不行,主动勾他,他厌烦地推开她,让她别烦他,因此单凝很不待见关夜雪。   现在被约见在这里,单凝只当关夜雪一死,金在睿想通了,不再执着那个恨他的女人。   金在睿轻笑说:“给你惊喜啊。”   因为背对着,单凝没看见金在睿脸上毫无笑意,全是冷漠和讽刺。单凝被抱起来,一开始没觉得不对,直到金在睿往泳池走,她脸色才变了变:“你做什么?”   她转头,看见本该被抽干废弃的泳池,已经被注满水。   金在睿不可能想和她在这里而闹,金萌萌就死在这里!单凝说:“金在睿,我不要去那里,放开我,放我下来。”   金在睿弯唇,说:“很快放你下来,宝贝儿。”   他语气上挑,抬手把单凝扔进泳池,单凝有准备,没有呛水,连忙往岸边游。   岸上的金在睿穿着笔挺的西装裤,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碰到泳池壁,才要指责金在睿,一只黑色的皮鞋踩住她精心保养的手指,狠狠了。   “啊!”单凝尖叫出声,“金在睿你做什么……”   “做什么?”他笑吟吟蹲下来,“你问我要做什么,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我说过,她死了,你也别想活。”   单凝瑟瑟发抖:“我,我如果出了事,你和我的视频会流出去,金家就完了!”   “呵,金家早该完了。死了两个最好的人,两个畜生却活着。不就是做爱的视频,你愿意发就发,老子在乎这个?以前她说,老子寡言鲜耻,不论的事都搞得出来,就该被千万人的唾沫淹死。我现在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可惜太乖了,骂人都没什么攻击力。”   提到关夜雪,他怔忪片刻,低眸笑了笑。   单凝说:“她的死和我没关系,是覃樱……对!是覃樱把她放走的,她才会自杀。”   金在睿嗤笑一声:“那位覃小姐我会慢慢处理,但你这个罪魁祸首,似乎还不知道认错。她为什么心碎,你不懂吗?来,我教你。”   他抬起脚,踩住单凝浮在水而上的头,把她踩进水而。   单凝疯狂挣扎求饶,金在睿玩弄似的,慢悠悠出声道:“萌萌你还记得吧,她给我生的女儿,她在世上最后的指望,就是这样死的。”   泪水和泳池的水混杂,单凝呛进去了很多水。   “你……咳咳……放过我……咳……求你……”   “求我?以为老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嫌她烦,把她关在阳台上,捆住了她的手,堵住她的嘴巴。她在阳台饿了一天,想找吃的,最后失足掉入泳池,连喊爸爸救命都做不到。绝望吗,你现在懂我女儿的感受了么?”   单凝涕泪齐下,被这样反反复复折磨,生不如死。当她耗尽最后的力气,要沉入泳池时,金在睿伸手拽住她的头发,像拖一条死狗般把她拖了上来。   单凝趴在地上拼命咳嗽,金在睿坐在一旁晒太阳的椅子上,微笑地欣赏她的恐惧和痛苦。   “你猜,我为什么都知道,却从来不提这件事?”   单凝惊恐地往远离他的地方爬,身后是男人低低的、似哭似笑的声音:“只有忘掉萌萌的死因,我才能自欺欺人,这件事和我毫无干系。才能粉饰太平,回到夜雪身边,她有一天能原谅我。”   金萌萌死那天,因为和单凝厮混,金在睿一直待在鸿德的别墅。萌萌说要找爸爸,给爸爸生日惊喜。金在睿不许关夜雪到鸿德的别墅去,关夜雪很听话,从来不违背他的命令,只好让廖三送萌萌过去。她给金在睿发短信,通知萌萌过去了,让他照顾着点。   彼时金在睿回了趟公司,手机落在家里,单凝随手回了个“知道”,随即看向胆怯看着她的金萌萌。   第二天就是金在睿生日,她当然不想让他去陪那对母女,既然喜欢自己,那就喜欢到底。   为了不让金萌萌碍事,和心里隐隐嫉妒关夜雪的想法,她直接把小女孩关在阳台。单凝当时想着,只是关起来,不会出事。   可她没想到,当他们共进烛光晚餐、缠绵的时候。又冷又饿的金萌萌,摸黑找出路想回家,她实在太小了,别墅雕花围栏只是个装饰,根本护不住她小小的身体,从二楼跌落下去,掉进泳池。   因为嘴巴被堵住,她一声都没发出来,生来乖巧宁静,死得也安安静静,只有关夜雪一人碎了心肠,几欲啼血。   一早想起来金萌萌的单凝,连忙去二楼找,结果看到一具浮起来的孩童尸体。金萌萌嘴上的胶布已经被泡掉,手上的绳子也挣脱开,应该是死亡太过痛苦挣扎导致的。单凝全身冰冷,哆哆嗦嗦把绳子打捞起来,不敢通知金在睿。   金在睿清晨起床,看见这一幕后,跳入泳池,把女儿抱起来。   单凝第一次看见他那样的表情,空白又茫然,给金萌萌做心肺复苏,整个人一直颤抖。   认识金在睿十二年,从还是个少女的时候,他就痞坏痞坏的,张扬霸道、落拓不羁地追求她。她从来没见他这个样子,恐慌和心碎在他脸上交织,汇聚成泪水,落在金萌萌苍白的脸上。   单凝躲在露天阳台的窗帘后,第一次隐隐意识到,曾经恋慕自己的少年,在这一天消失了。   金萌萌的死,他们都是凶手。   一个残忍而不自知,另一个,因为习惯了对她们母女漠不关心,从此再无后路。单凝本该记起金萌萌,却没有记起。金在睿本该知道女儿的存在,却并不知道。   单凝高高在上惯了,觉得金在睿一定会粉饰太平,抹去这件事。后来他确实冷静下来,粉饰太平。   只不过她没想到,他并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义无反顾想回到那个女人身边,乞求原谅。   多好笑,金萌萌死了,他才看清爱的到底是谁。   多畅快,关夜雪直到死的那天,都没能原谅他,也不再爱他,视他为畜生。   宁死也不接受他的爱,不和他在一起啊。 第24章 我要你(无我不欢(十))   就在单凝快要爬出泳池, 进入屋子的时候,她看见堵在门口,站在阴影中看着自己的廖三。   单凝连忙后退,瑟瑟发抖:“你们想做什么?”   金在睿沐浴在阳光下, 他似哭似笑的表情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满脸笑意, 他打了个响指:“廖三, 来。”   廖三走过来,手中拿着两个碑位。现代已经不流行这一套,人死去要么葬入棺材,要么火化后葬入墓园。廖三手中却是两个槐木制的牌位,这种牌位是很不吉利的, 风水上来说, 槐属阴, 最容易招鬼。   单凝哆嗦着,看清两个牌位正是关夜雪和金萌萌。   她心知金在睿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当初喜欢自己的时候, 不管自己是不是他嫂子,兴致来了乱搞, 对待关夜雪冷漠无比, 就是个人渣。这几年他爱关夜雪,不想放手, 干脆把人囚禁起来。   单凝调查过, 金在睿这个神经病,给关夜雪喂饭穿衣都是亲自动手。关夜雪起初恨他打他, 打了他左脸,他还能笑嘻嘻递过去右脸。许是盼着关夜雪患上斯德哥尔摩, 可惜他失败了。   关夜雪性子软软的,无比乖巧,可真当踩了她的底线,她死了也不会让他如愿。   金在睿这个人,他爱你时,会把你捧成世上最尊贵的人,愿意为你做一切。不爱你一心想对付你,恐惧就会像跗骨之蛆般经久不散。   单凝心中不忿又恐惧,只得哀求地看向金在睿:“在睿,你这是做什么,我知道错了,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是有错,可她们都不是我杀的。你沉浸过去只会痛苦,不如我们好好开始。你还记得吗,你十八岁时,说过会一辈子爱护我,保护我。”   金在睿嗤笑一声,抚着眉骨:“原来我还说过这样的话啊。”   单凝盼他能心软,连忙点头,没法不示弱:“我之前说威胁你都是气话,这么多年感情,我哪能害你。我其实只是嫉妒,嫉妒你对关夜雪越来越不一样,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爱你。”   “爱我。”他低笑,“爱我所以嫁给我哥,因为他才是金家继承人?爱我所以背着我乱搞,在酒吧和一个十八线小明星睡了一夜。嘘,别说是什么酒后乱性,这种烂借口,老子也用过,比你更清楚。”   “当然,大太太和谁睡都没关系,我,你,我们本来就脏。你看你乱搞我都知道,我说什么没有?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说爱我,少来恶心人,你这样算爱我,关夜雪曾经的付出算什么。老子是个禽兽不假,可老子不是傻子。所以,乖,来好好给她们认个错。”   他话音一落,廖三把牌位放在单凝面前。   金在睿翘着腿,笑道:“来,一人先磕十个响头吧,为你当三儿造的孽。”   单凝从来没被他这么折辱过,哪怕金萌萌没了,这个男人哀痛一段时间就那么过去。没想到关夜雪一死,他疯成这样。   单凝小姐脾气上来:“我是三儿,你呢,你这个出轨的渣男。”   金在睿说:“嗯,骂得真动听,磕吧。要老子教你?”   单凝其实有点害怕,她忍着屈辱,对金萌萌的牌位磕头。   金在睿叹气:“不够有诚意啊。”   下一刻,单凝感觉自己头发被人抓住,男人压住她脑袋,狠狠往地上一砸。单凝惨叫一声,听见他温柔的语调:“来,跟着我说,萌萌,大伯母对不起你,大伯母心肠歹毒害了你。”   单凝额头上血流如注。   “乖,说啊。”   单凝哭着说:“萌、萌……大伯母对不起你,大伯母心肠歹毒害了你。”   “很好。”金在睿笑着,拽住她转了个向,“现在看着夜雪。说,你会如她所愿,给她女儿一个公道。”   单凝满脸是血,又被金在睿压下去,狠狠磕了一个头。她头晕眼花,狼狈不堪,鲜血掺杂着泪水和血水,还有晕花的妆容,再无半点昔日高高在上金家大夫人的模样。她终于明白当初自己冷眼看着关夜雪失去女儿,痛苦无助时的感受。   她哭着把金在睿教她的话说了。   金在睿笑了一声,松开手,任由单凝瘫在地上,像滩烂泥:“啧。”   廖三连忙递上帕子,金在睿接过来,没有立刻擦手,他蹲下,靠近单凝,低声说:“宝贝儿,别害怕,我怎么舍得弄死你呢,你早这样乖乖认错,哪里会受这么多苦。夜雪还在一旁看着,我得让她如愿,送你进监狱才行。”   单凝哭得撕心裂肺,当初金在睿为了自己,冷暴力待关夜雪时自己有多快意和得意,现在就有多后悔。   金在睿就是个活脱脱的人渣!   黑色皮鞋从她身边走过去,擦了手的帕子飘落,单凝听他漫不经心地说:“走,去会会那位周律师,我倒要看看,我要动的人,他有什么本事保得住。”   *   覃樱不知道这场较量已经彻底拉开序幕,她兜里揣着结婚的小红本,拖着行李箱准备搬家。   八月的夏天,上午的阳光都带着灼人的气息。   周渡伸出手:“给我。”   覃樱把行李箱递给他,他轻轻松松放进后备箱里,转头问覃樱:“还有什么吗?”   覃樱摇摇头。   “好,走吧。”   两人坐上车,周渡俯身给她系安全带。覃樱不习惯这种超越绅士风度的行为,说:“我,我自己来。”   周渡松开手,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勉强。她坐在他身边,这种不真实感一直存在,怎么就脑子发热,和周渡结婚了呢?   车子开过林荫小道,覃樱疑惑地说:“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周渡言简意赅:“我家。”   “你家好像不是这个方向。”   周渡说:“我在南郊有套房子,那里安保设施好,比较安全。”   覃樱不再问了,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风水轮流转,七年前的自己还是个白富美,周渡只是穷小子。现在人家身价过亿,房子到处都是,她快被金在睿逼得再次去流浪了。   仔细说来她也不穷,关姐姐死前给她打了五千万,可这笔钱她不能花。单凝不好搞,金萌萌的死还没个定论,到底是媒体先前说的贪玩落水,还是他杀?   覃樱总得给小女孩一个公道,这也是关夜雪的心愿。   南郊的房子是一套带花园的小别墅,安保里里外外相当到位。覃樱有点佩服周渡,短短几年,从默默无闻的大学生,奋斗成天子骄子,委实厉害。   也怪不得她当初玩不过这样的人。   推开门,覃樱本来以为以周渡的审美,他家里一定是黑白灰商业风,没想到房子装修得意外温馨,甚至家里还养了鱼和绿植。   热带鱼在墙体鱼缸中游来游去,看上去生机勃勃。   周渡把她的行李箱拿进来,说:“我每天早上……九点上班,从这里开车去律所要二十五分钟,所以八点半会出门。晚上五点半下班,六点能到家。”   覃樱领悟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周渡也要住这里。她心里的天平又开始打架,但知道人在屋檐下,这是人家的房子,证都领了,人家爱住哪里住哪里,她总不可能把周渡赶出去。   于是她若无其事笑笑:“好的,我明白了。”   她从周渡手中拿过自己的箱子:“放心,我不会打扰到你工作,房子里看上去房间很多,我自己挑个偏僻的,保证安安静静,毫无存在感。”   周渡看着她。   覃樱有点儿心虚地盯着自己的鞋子,虽然领了证,可是让她现在去和周渡躺一张床上,那得多没心没肺才做得到啊!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周渡的沉默让覃樱忍不住思考,万一他直接说夫妻应该住一个屋她怎么办。   周渡说:“你高兴就好。”   覃樱松了口气,生怕他反悔,跑上楼挑了个离主卧最远的次卧,探出头来:“周律……周渡,我可以睡这里吗?”   他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脸:“你是女主人,随意。”   她弯了弯眼睛,把行李放进去了,也不要他帮忙。周渡木着脸,发现自己无所事事。这几年他几乎全年无休,好不容易请了一天假,闲了半晌,发现覃樱没动静,他拿出电脑开始工作。   手机叮咚一声响,周渡一看,是殷之衡。   【渡哥,怎么样,过上新婚生活了呗。】   【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   【哟,不怎么高兴啊,欲求不满?】   周渡顿了顿,这么明显?转瞬想到自己在想什么,他脸色黑了黑,更烦殷之衡。   【你沉槟那个案子还去不去商议了,最迟限制是下周。】   殷之衡就是嘴贱,忍不住去撩周渡。心里幸灾乐祸,他猜到周渡结婚对象是谁,得偿所愿肯定高兴,可他们矛盾没解开,每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看得见摸不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以周渡的闷骚,和他完全不会追女孩子的枯燥,覃樱能主动讨好他才怪。殷之衡就等着,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   覃樱动手把次卧整理了一遍,房间很干净整洁,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打扫,她只需要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放进去铺好。   想到白天周渡要上班,晚上两人不住一个屋,不用日夜面对面相处,她心中怪异感减轻不少。其实夫妻不可能长期不住一个屋,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重新有了安全的住所,不用时刻被金在睿的人盯着,对于覃樱来说是件好事。只是先前她的工作丢了,现在想找工作应该也很艰难,这些年她习惯忙忙碌碌,既然没法找工作,过两天去买些乐曲回来尝试作曲。   她好些年没拉大提琴,如今想起来有些怀念。挑周渡不在家的时候练,也不会打扰到他工作。   晚饭是周渡做的,炒的中式家常菜,两个偏辣的菜,一个特别清淡的素菜。他做饭的时候覃樱在整理东西,看一眼对面餐桌坐的人,覃樱很难想象,周律师这种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竟然会做饭。   她口味偏辣,无辣不欢,尝了下两个很辣的菜,意外地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   周渡只夹清淡的菜吃,另外两个看上去一片红的菜,他没怎么动筷子。覃樱知道他吃不得辣,这两个菜是专门给自己做的,她如今少得可怜的良心发作,决定以后她来做饭。   周渡给她提供住所,为她对抗金在睿,她每天混吃等死,看起来太过分了。   吃完饭,她主动请缨去洗碗,周渡推开她,没说什么,拿着围裙进了厨房。   覃樱没见过这种高岭之花洗碗,蠢蠢欲动,最后忍不住去围观。   周渡回眸:“有事?”   覃樱说:“没事,没事。”她连忙离开厨房,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么生活气息浓郁的日子,只好回到自己房间。   十点整,周渡从书房回卧室。他的作息完全是老年养生作息,彼时覃樱还在网络冲浪,兴致勃勃刷视频。   周渡十点半就会睡觉,覃樱在另一个房间,玩到了凌晨一点半,期间还喝了半杯冰可乐。   第一天“同居”的日子不尴不尬地过去,无事发生。   第二天覃樱习惯性地堕落睡到十一点才惊醒,发现周律师早就不见了,按理说,这个点他已经工作了两个多小时。   她看见餐桌有做好的三明治,已经凉了。覃樱第一次反省自己不规律的生活作息。   覃樱没有结过婚,不知道别的夫妻是怎么过日子的,但她知道绝不是她和周渡这样,不同房,不同床,连作息规律都不统一。   他睡觉养生她在high,他开始工作,她还在睡。   为了让自己生活规律些,当天下午,她出去买了琴。大提琴和钢琴,她以前主修这两样,还有平时用的吉他。   覃樱出门下了很大决心,她担心金在睿还不停手,可是出乎意料,这一路很安全,什么都没发生。   覃樱微微发怔,她安全了,证明这个办法起了效果,短时间内她可以正常工作。可是周渡不安全。   半晌,覃樱给周渡发消息:“你还好吗?金在睿没有做什么吧?”   那边过了一会儿回道:“嗯,我没事。”   殷之衡咋咋乎乎跑进周渡办公室,不爽道:“沉槟那边怎么回事啊,说不签就不签了。”   沉槟是个很大的商业case,殷之衡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功夫,眼看就要谈成了。   周渡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说:“谈不下来就算了,损失我来承担。”   殷之衡诧异地看着他:“和你有关?”   周渡点头,平静地说:“跟这个案子的律师应得分红我月末给他们,你的分红从我年末分红里拿。之后还可能出现这样的事,下半年应得却没有得的一切,我一力承担。放心,不会影响到渡衡的运作。”   殷之衡非常震惊,这得多少钱?周渡一个人扛了,别人是没影响,他自己今年算是白干了,殷之衡想想都替周渡肉痛。   他追问,周渡却没多说,金在睿的事不好解决。   金在睿是个禽兽,可要在法制社会处理一个没犯罪的人,难于登天。不过也并非没有下手的地方,金家那么大的企业,税大概率会有问题,可以尝试从这方面入手。   金在睿认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钱,权,都很重要。他断周渡生意,也是试探周渡的实力。   他想得没错,可对周渡来说,以前是很重要,现在这些不怎么重要。   周渡抿了抿唇,淡声说:“殷之衡,问你个问题,你有没有办婚礼的经验?”   殷之衡:“……”他哪来的经验? 第25章 我要你(无我不欢(十一))   “我又没结过婚, 我哪来的经验。”殷之衡说,不过周渡这种认真办婚礼的态度令他侧目。他还以为以周par的风格,低调地领个证就算了。   周渡说:“算了,你出去。”   殷之衡:“我虽然没有办婚礼的经验, 但我有别的方面的经验, 比如追女孩子, 还有那个, 你懂吧?”   说到那个时,他语气上挑,一副荡漾的表情,周渡当然知道他指的什么,于是他淡淡道:“你可以滚了。”   “渡哥, 真不需要?”   “不需要。”   “你不想?”   回应他的是一份砸过来的文件夹, 殷之衡跑得飞快, 笑得不可自抑。到了门边,他回头:“渡哥,兄弟随时等着你。”   “滚!”   沉槟的案子吹了, 相关律师战战兢兢,等着周par骂人, 没想到周渡并没有说什么, 只让大家好好工作,重心放在别的case上。   周渡晚上下班回家前, 敏锐地发现自己车子不对劲, 他检查一番,刹车被人动了手脚。   他靠在车子旁, 拨通电话:“乌警官,我的车被人动了手脚, 你有空让人来采集一下指纹。”   乌警官说:“在车上动手脚,分明就是要你死,你得罪谁了周par,这么毒?”   “金在睿。”   乌警官笑着打哈哈:“是他啊。”这就有点尴尬,金在睿么,惹不起惹不起。金家本就强悍,这个金在睿,活脱脱的金家太子爷,年少时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现在做了金家的掌权人,本来以为金家产业在他手上得完蛋,没想到人家玩得转,这几年金家股价涨了百分之二十。   一个又毒又厉害的男人,背景还强大,委实不好惹。   周渡说:“不用对上他,派个能帮忙采集指纹的来就行。”   这个没问题,乌警官同意了。没一会儿乌警官几个警官过来,帮着周渡把指纹采集完毕。   周渡一看手表,七点多了。覃樱发来消息:“周渡,你没事吧?”   他眉目柔和几分:“没事,律所忙,很快就回来。”   车子不能开,他准备拦辆车回家,乌警官侧目看他,这么淡定?就像差点被害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周渡说:“这里麻烦你们,我先走了。”   周渡回家,房子亮着灯,覃樱从厨房里出来:“周渡你回来了,洗洗手吃饭。”   他侧目,看见餐桌上好几道菜。清淡的居多,他微怔,没想到有一天真能再次感觉到家的温馨。   覃樱说:“我下午买了琴,占用了一楼角落的房间,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两人吃了饭,周渡主动把碗洗了。他是个寡言的人,却难得很想和覃樱说些什么,她挥挥手,跑进了琴房。   周渡看着紧闭的房门,皱紧眉头,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电视。他平时不看电视,这次生生看到了十点。电视里在说什么他完全不清楚,注意力都在琴房。   里面时而响起音乐声,九点以后,她安静下来,可是也不见她出来。   周渡一看手表,十点十五分了。他压了压额角,终于起身,回了房间。   他走了,覃樱这才走出来,施施然回房间。她不想和他相处,不爱就是不爱了,昨晚她已经想通,偶尔照顾自己顺带照顾他,就是良心作痛下,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们间隔着一条人命,卑微流浪的六年,她不是当初的恋爱脑,哪能真和他谈恋爱?   她心心念念爱他时,他冷漠至极,等待一个人的滋味,她再也不想经历了。   挣扎一整夜,当年的事历历在目。她又想到了关夜雪,如果不是因为爱金在睿,关夜雪不会是这样的下场。她摸摸小腹,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有了孩子,周渡翻脸,让她重蹈覆辙,她会不会走上关夜雪的路。   越想越可怕,爱就是原罪,这是周渡教她的。   当初她喜欢他,所以活该去输血,活该家破人亡。   现在他喜欢她,所以活该帮她承担金在睿带来的压力,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覃樱叹了口气,周渡不该和她结婚。   *   周渡刹车出现问题的第二天,在高尔夫球场打球的金在睿,收到了来自周渡的“礼物”。   彼时球场还有几个美女,笑盈盈靠过来。   “二少,谁寄的呀,不会又是哪个相好吧。”都知道几年前金在睿就是董事长了,可大家都习惯了喊他厮混时的二少。   现在关夜雪死了,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能嫁给金在睿。豪门阔太太啊,金家多有钱,人尽皆知。   反正金二少叛逆,不在乎家世,不在乎门第。只要合他心意就行。   而且圈内都知道一个秘密,金二少那方面欲望比普通男人强,这并非他可以控制,所以大家才觉得有机会。他多情又无情,以前他不怎么待见那个安静乖巧的妻子,都以为很快就会离,没想到直到死了,关夜雪还顶着金太太的名头。   因为他的不疼惜,关夜雪也没少被开黄色玩笑,说她那个瘦弱的小身板,哪里承受得住金二少。没想到近几年金在睿收了心,再也不出来玩了。   众人只以为他又迷上了新花样,谁也没想过和关夜雪有关。关夜雪在他们眼中无足轻重,没看到她都死了,金二少照样该玩玩,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关夜雪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金在睿说:“拿过来。”   廖三把“礼物”给他,他拆开,含着笑意的眸子瞬间冷下去。高尔夫球场有个蓝裙子女人伸手要碰:“这是什么呀金二少?”   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脸疼得发木,她瑟瑟看向金在睿。   金在睿擦着手,笑吟吟说:“乖女孩,我的东西别乱碰,否则我会生气的。”   都知道他不是什么绅士,是条毒蛇,可他如今让人胆寒,怎会这样喜怒无常?   金在睿拿起盒子里的东西,是一本天蓝色封面的记事本。他转身就走了,也没管留下的一众人是什么表情。   午后阳光下,金在睿翻开记事本,入眼是隽秀的字迹。   “他对哥哥很尊敬。”   “他不喜欢泰国菜,忌芹菜,土豆。”   ……   “不喜欢小孩子的哭声,萌萌哭得久了,他会皱眉头。”   “他的生日是十月十八。”   “喜欢赛车,开游艇,攀岩。”   ……   金在睿越往后翻,脸色越难看,他猛地合上记事本,有种想把本子撕毁的冲动,可到了最后,他手背青筋鼓起,合上本子收在柜子里。   他往地板上一倒,枕着自己手臂,刺目的阳光照进来。他盖住眼睛,低笑出声。   “关夜雪……”   这辈子没有后悔过任何事,哪怕和嫂子搞到一起,对不起死去的大哥,他都没觉得有什么。可唯一后悔的,就是遇见关夜雪。不该见到她,不该动色心,也不该娶她,更不该让她孕育他的孩子。   金在睿记得,遇见关夜雪时在一个冬天。他本来去片场探班一个二线女星,那女星靠着他的关系在剧里演女主。可是一去,却被另一个女孩吸引了。   她约莫二十岁出头,演的民国戏,编两条柔顺的辫子,刘海下是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黑布鞋,露出白皙的脚背,臃肿的冬衣遮住婀娜的身姿,毛线围巾遮盖住她的半张脸,显得那一双眼更加干净动人。   演的贫家女,却像林间安静的小鹿一样。   导演在给她讲戏,她认真听着,不时点头。话不多,存在感却很强。因为她最漂亮。   哪怕远处穿着最精致旗袍的女主,也被她一双宁和的眼衬得黯然失色。   她很聪慧,一点就通。本来该走的金在睿,看完了她这场戏才走,她没注意到有人在打量她,心无旁骛。   金在睿点了支烟,问身边的女人:“她叫什么。”   女星压着不满:“关夜雪。”   “名字挺清冷的。”主要还是漂亮。   漂亮到他这种荤素不忌的人都觉得,如果年少时没有遇见单凝,他会一眼喜欢上关夜雪。   可惜那时候他一心恋慕单凝。金在睿十六岁就认识单凝,单凝本来是单家的私生女,因为妈扶正,跟着进了单家的门。   金在睿喜欢就追了,结果没追到。他喜欢单凝时,单凝在和另一个少年谈恋爱,那少年长得干净俊朗,是有名的学神。   金在睿不学无术,名声很差,单凝不知道他是金家二少,鄙夷直言喜欢谁都不喜欢他,她和男朋友的感情特别好。   金在睿挑眉,直接把她男朋友揍了一顿,第二天勾着男孩的肩,笑着说:“来,学神,和你女朋友打个招呼。”   男孩脸涨得通红,对单凝说:“单同学,早恋不好,我们还是分手吧。”   单凝气得不行,金在睿就在一旁嗤嗤地笑:“情比金坚,情比金坚啊。”   他追了好几年,单凝始终没有松口。后来知道金在睿身份,单凝颇为意动,单老爷子对孙女耳提面命:“未来的金董是谁你也清楚,金在睿那小子不能继承公司,还不是省油的灯,成天瞎疯,和一群纨绔去山道玩命赛车,你要是想和金存谦有可能,就别和这个小疯子搞在一起。”   单凝当然想和金存谦有可能,金家大太子,温和有礼,为人正直端方,哪是金在睿能比的。   越对比,她越瞧不上金在睿。后几年,她也清楚自己不是私生女了,而是漂亮的单家大小姐,于是越发看不起金在睿。也懂了洁身自好,为了更大的利益不早恋。   金在睿十九岁时,有一晚她在会所遇到他,少年光着上半身,在慢悠悠提裤子。   他身下的女人娇笑着,媚眼如丝。   单凝怒然道:“你、你竟然和她在这里……”   金在睿翘着腿,衣裳都没穿,任由结实的肌理露在外面,他点了支烟,笑道:“好看么,你不给我睡,不许我睡别人?没这个道理啊单凝,或者你过来,我让她滚。”   “你就厮混吧,真恶心。”   他懒洋洋道:“行了,关门,老子还没弄完。”   那时候单凝也听说过他一些事,比如在家不受重视,小时候被变态保姆苛待。但金在睿笑嘻嘻的模样,怎么样也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个受害者。   他说着喜欢她,却毫不顾忌在她面前和别人做,这让单凝很受不了,又有点失望。说白了,金在睿对人好时,真的好得能上天。以至于总觉得他背叛了自己。   但好在他对她始终是不一样的,有求必应,要什么给什么。他照样玩,可是她有事,他会放下所有,来替她扫清障碍。   单凝把持不住差点和金在睿滚在一起前,单家终于搞定了和金家的联姻,是商业联姻。金大少金存谦不喜欢她,但他也不喜欢任何人,对大少来说,和谁结婚都无所谓。   单凝端着惯了,对外也是个好女孩,她如愿嫁给了金存谦。   婚礼那天晚上,金在睿靠着门口,用嘴灌了她一杯红酒,捏着她下巴,居高临下道:“最后的机会,跟着老子跑。”   单凝一边咳嗽一边说:“我疯了才跟你,你哪点比得上你哥。”   金在睿沉下脸,冷笑一声走了。   单凝也明白,有时候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尤其对于金在睿这种人,偏执疯狂,他搞到手反而不珍惜。   她心里隐隐得意,两兄弟都是她的,一个她得到了人,一个得到了心。   要说金在睿喜欢单凝吗,喜欢是真的喜欢,只不过他这辈子喜欢的东西很多,单凝只是最难得到的一样。尤其是瞧不起他,还嫁给了他哥。   他哥的东西,自然没法碰。永远得不到,自然而然就成了白月光。久了也真越来越在意,他借酒装疯,想最后试试单凝的态度。   嫁过人没关系,离了跟他就是,反正他不管别人怎么想。   单凝迷离在他醉人含笑的黑眸中,正要任由他亲吻时,金存谦打开了房门。他说:“在睿,松开她,出来。”   金在睿挑了挑眉,理好衣领,出去给他哥认错。他性格就是这么个滚刀肉,油盐不进,百毒不侵。   “她是你嫂子,离她远点。”   “这是什么,命令,还是求我?”   金存谦说:“在睿,我知道你怨爸妈小时候不管你,精力全放在我身上,你才发生那些事。因为我天生体弱,得到了最多的偏爱,哥对不起你,所以是哥求你。”   在金存谦看来,单凝无足轻重,可是弟弟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金在睿脸上笑容消失,许久拿起一旁的外套:“行。”   那以后他没再撩单凝,可单凝的日子不太好过,她最后直接在他面前哭了,说他哥哥和她离了心,她堪比守活寡。   发生这种事确实很尴尬,哪怕金存谦脾气再好,也不喜欢戴绿帽。   金在睿从认识单凝开始,就没见她这个模样。他皱着眉,难得有点心疼:“成了,我会想个办法,让他心里没芥蒂。”   他年少唯一的真心,给了单凝,希望她过得好。   他的办法,就是找个人结婚,让金存谦放心。本来找的是二线女星,结果阴差阳错看上关夜雪。   那时候的金在睿想,结婚么,不知道要娶回来看多少年,那当然越漂亮越好,省得对着个丑八怪食难下咽。他本来就是个极度自私扭曲的人,自然不会考虑关夜雪今后幸不幸福。   本来以为追求会顺利,没想到也不怎么顺利。   每次压抑着虚伪的表象,深情款款给她表白,她瞳色轻和,眼睛里干干净净,语调是南方女孩的吴侬软语:“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喜欢你这样的。”   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偏头,轻声道:“反正不是你这么凶的。”   他面皮抖了抖,心内翻腾蹈海的暴戾与怒气,扯出笑容:“可我真的很!温!柔!啊!”   关夜雪弯起眼睛,也不反驳,只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像夏日的凌霄花,安静烂漫,比风还温柔。   他心内郁气莫名散去,怔怔看着她。   很多年后,哪怕她憔悴了,枯萎了,变得苍白又沉默,可她身上那种比水还温柔干净的气质,永远没有散去。   他,单凝,他们丑陋又污浊,只有她,哪怕从身体到心,被他这个人渣污染了一次又一次,她依旧干净清澈,不曾改变。   他们之间不该有开始,他脏成这个样子,就不该沾上这样的人。水怎么洗得干净他这滩泥?   她死前,逃离他前一天,抱着膝盖,低低说了一句话。金在睿蹲在她身边,耐心侧耳去听,她呢喃道:“是你骗我,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你这样的。”   他忍了又忍,走之前,捏住她下巴:“老子就这个样,不喜欢,那就改掉你的喜好!”   他用着最自私冷漠的语气,最后却轻轻的、小心翼翼在她脸蛋上亲了亲。 第26章 金&夜雪(一)(长着犄角的恶魔)   关夜雪一开始的确不喜欢金在睿那样的。她家境好,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爸爸宽宏温和,妈妈爽朗大方,家里还有个活泼可爱的妹妹。   一家人和和美美, 不愁吃穿, 很小的时候, 她家就能住在联排别墅里。她自小乖巧懂事, 爸妈疼爱她,妹妹崇敬她。她自己也争气,从小成绩就好,性格温柔善良,这辈子经历过最坎坷的事可能就是高考。   她这样的人, 似乎一眼能看到底般干净, 唯一需要她打拼的就是自己的演艺事业。她的美也没有棱角, 干净清冽,笑起来三分腼腆,七分温柔。   然而她对于金在睿来说, 就是一只无处下嘴的刺猬。一个过于幸福单纯的人,她无欲无求, 什么都不缺。   她有长相帅气的追求者, 那人和她一样大,懂浪漫, 会哄人。她不缺钱, 没法用金钱来打动她。说给资源吧,人家事业心不重, 演个配角也能开心得心满意足,比主角还要卖力。   金在睿微笑:“敬酒不吃吃罚酒。”   但凡他有点良心, 兴许就放弃了。可他没什么良心可言,适不适合不重要,强扭的瓜不甜,但它止渴。喜欢算个屁,本来只想要个身子,结了婚当个花瓶作摆设,好处少不了她的,她既然敢打他的脸,他就非要她爱上他不可。   没法利益诱惑,于是他用了最阴损的法子,去骗她的感情。出乎他的意料,人生太顺风顺水的姑娘,格外单纯好骗。   他不再送花送珠宝,关夜雪以为他放弃了,忍不住松了口气。金在睿得知以后甩了手上的牌,笑道:“天真又可怜啊,廖三,想不想看场好戏。”   没多久,剧组进山拍戏。金在睿招手,对导演说:“过来。”   他笑吟吟在导演耳边低语几句,导演脸色都变了:“万一出人命怎么办?”   “怎么办?”他懒散道,“我只知道,你不照办会出人命。”   金在睿视线在导演身上逡巡一圈,导演觉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缠绕,半晌僵硬着脸答应了金在睿的要求。   廖三在一旁听得真切,皱了皱眉。金在睿不爱关夜雪,于是不心疼她,送花送礼物行不通,就用最作践关夜雪的办法欺骗她。   果然,这次拍戏,关夜雪被困在山里谷地。剧组全部撤离,没人管她这个小配角。   夜晚下起了雨,她害怕山道滑坡被活埋在山谷里,咬牙往上爬。   金在睿嚼着泡泡糖,含笑用望远镜看着,廖三给他撑着伞。他们看见,那个性格柔软的少女,爬上来又滑下去,没有哭,也没放弃,一遍遍往上爬,手被崖壁的荆棘割破,最后重重摔在泥坑中。   她变得狼狈,看上去脏兮兮的,金在睿怪异地笑了一声。   廖三别过头,不去看关夜雪的害怕难受的模样。金二少不是不会疼人,他记得大学时单凝跑步摔了,金二少抱着她走了一公里带她去看病。   单凝只是摔破了皮,金在睿就全程绷着脸。如今关夜雪疼成这样,他还能笑着欣赏,廖三这个局外人都看得不忍心。比起痛,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山谷的绝望,才是   “怎么,心疼了?你好她这一口?”   廖三苦笑:“二少,你别开玩笑了,我都快四十了,人家小姑娘才多大。”就是觉得太过造孽。   金在睿不置可否,嘴里的泡泡糖破掉,他支着下巴道:“不心疼就好,这个程度还不够,扔点可爱的小家伙下去陪她吧,廖三,你去。”   “扔什么。”   金在睿用脚踢开袋子,踢到他面前。   廖三一看,是一条拔了牙的蛇。金在睿多疑又狠心,廖三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没打算劝,过去把蛇扔进山谷了。   这种蛇能在泥地里游泳,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几乎能下破胆。   金在睿继续用望远镜看,那边关夜雪确实脸色苍白,吓得哆嗦,她勉力折了条树枝,从泥淖里爬起来试图把它挑开。   他弯着唇,等她屈服。最后,孤独和绝望感终于浸没了关夜雪,她蹲在山壁旁,痛哭出声。   金在睿看够了,伸了个懒腰,下到山谷,把她带了出来。   她伏在他背上,小声抽泣,紧紧抱住他脖子。快要走出山谷时,她轻声说:“谢谢你。”   金在睿脚步顿了顿,眼睛全是讥讽。嘴里却温和说着:“没事了,我在,别害怕。”   她最后晕了过去,她一旦没了意识,金在睿把她扔给廖三,用帕子擦了擦手:“一身泥,你抱着。”   廖三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关夜雪,把她放车里。少女蜷缩着,一张脸被雨水洗干净,睫毛打湿了,看上去实在可怜。   开车回到坞城,金在睿把她带回自己的别墅,他踹开门,把她放床上,湿衣服扒下来,被他扔进垃圾桶。   黑色的床单,关夜雪白皙的身体。他点了支烟,眼里全是冷漠和轻慢。半晌低低笑了声,拿起手机拍照。   拍完,他凑近她,躺在她身边,掰过她的脸,笑嘻嘻道:“surprise,恭喜你遇到一个禽兽。”   她无知无觉,苍白的小脸在暖光下带着几分浅浅的红晕,唇粉嘟嘟的,煞是好看。他的唇停留在她唇上,半晌没有落下去,眼里冷凉移开了。   他做/爱归做/爱,可因为小时候被保姆猥亵,从来不吻女人,除了单凝。   她这幅模样可口,险些让他动摇。   光看着她这个模样,那股肮脏的瘾又犯了,他起身,想到自己的计划,勉力忍住,把被子往她身上一盖,打电话道:“Lucia,过来。”   没一会儿,妖娆的女人过来,他衣裳都没脱,只拉了裤子拉链,压上去。   Lucia痛得皱眉,强笑道:“二少怎么了,今天这么不怜香惜玉。”   然后她的脸被盖住,男人半阖着眼,低声说:“闭嘴。”   他发泄完了,Lucia瘫软在地,她扯掉脸上的衣服,金在睿坐在沙发上,扔给她一张卡。   Lucia全身酸软,暗骂他禽兽,蹭上来,累得不想动,想留下来过夜。   金在睿看着她,微笑:“行了,乖女孩,别惹我不高兴。”   Lucia只能爬起来离开,她走了,金在睿再次进入卧室,盯着她毫无所觉的乖巧睡脸,他上床抱着她,把头埋在她颈窝,半晌低笑出声。   他恶意地说:“你知道的话,会不会吐出来。没关系,小可怜,现在不会让你知道的。”   那时候他也没想过,一天天,一年年,每当他想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肮脏和阴谋,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怎么也说不出来。甚至开始若有若无掩盖着一切,不让她发现。   从这场计划开始,他在关夜雪面前永远是真心实意的。他给她摘清晨第一束花,带她去浪花冲刷的海边晒太阳,在星子漫天的夜空下,拎着她的鞋子,背她回家。   他看上去洁身自好,圈内圈外的没一个人敢在关也雪面前说他半点不好。   久而久之,她开始慢慢动心。会在下雨天,趴在他的腿上,念动人的台词给他听,会用毛巾轻轻给他擦湿漉漉的头发。   她的感情细水长流,和她的人一样温柔青涩。全然不知道身边的男人是长着犄角的恶魔。   她太乖了,那些照片完全没用上。最后再某个合适的契机,他求婚成功,和关夜雪领了证。   单凝知道以后,脸色难看:“你真的和她结婚了?”   “不是为了帮你吗?”金在睿看她脸色,饶有兴致笑道,“所以你现在是在吃醋?因为什么,她比你漂亮?”   单凝脸都绿了,她极力压制住内心的不满和惶恐,装作毫不在意走开了。   没有盛大的婚礼,什么都没有。金在睿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关夜雪这些,现在人到手了,玩腻了就扔,只不过蜜月照样度,他忍了那么久,对她的身体倒是食髓知味。   她特别好哄,金在睿说什么她都信,他说才进公司,要帮哥哥,特别忙,以后婚礼补给她。关夜雪点点头,让他别太累。   对不知情的关夜雪来说,一切都很好,除了她实在不喜欢金在睿动不动就拉着她做,她受不了求他时,他也从来不停。有时候她看着他嘴角淡漠的笑,隐隐觉得这个人并不爱自己。   他顾着自己的欲望,从不管她是否难受。   金在睿等着她什么时候发现,歇斯底里来闹。这场战役从最初帮单凝改变状况,变成看一张白纸什么时候染黑。   可她实在太傻了,她做着一个好妻子该做的一切。为他熨平衣服,整理好第二天的穿着,她认真专研食谱,养他小时候被虐待后出了毛病的胃。   她很少花他给的钱,用的都是先前她自己赚的。家里渐渐变得温馨起来,多了绿植,她精心照顾着它们,有时候金在睿回家,都会忍不住一愣,暖色调的家庭,不管多晚回家,都会为他亮起的灯。   有一次,关夜雪仰起小脸,期待地问他:“我能养一只猫吗?”   他挑眉,故意说:“我猫毛过敏。”   她连忙摇摇头,坚决道:“那不养了。”当天晚上,他看见她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他对猫毛过敏。   他冷冷看着,没说什么。后来,他谈生意带关夜雪出去吃饭,他上个厕所的工夫,她和人起了冲突。   这生意对金家来说很重要,在他心里十个关夜雪也比不上的程度。金在睿皱眉过来,不悦地说:“怎么回事。”   她抿着唇不说话,金在睿淡淡说:“滚回去。”   她看他一眼,忍住泪回去了。   那生意后来没谈成,廖三把她送回去,回来的时候给金在睿说:“二少,不是太太的错,我找人问过,是刘总摸她的腿,她知道这是大生意,忍着坐开了。后来他们笑你,说你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比不上你哥,还说了点难听话。她过去泼了刘总一脸酒。”   金在睿沉默片刻,说:“知道了,让他们感受下,什么叫不学无术的败家子。”   隔了两天,刘总的手被人砍了,歹徒逃之夭夭。   金在睿对关夜雪冷淡下来,或许新鲜感过了,或许因为别的,更加令他不愿接触的东西,他开始冷落她。   这种冷暴力下,他出去该怎么疯怎么疯,连家都很少回。   金存谦生日,大家都为金董事长道贺,金在睿赛车摔了,在医院发起高烧。他烧糊涂了,打电话给单凝,单凝心里嫌弃而厌恶地挂掉,嫌他不着调:“在睿,我和你哥好不容易缓和,你别找我了。”   全世界都在围着他哥哥团团转,庆贺金董事长谈成大生意。他躺在医院,伤口突突疼。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半夜,他眼皮颤了颤,一只温柔的手拂过他的脸:“在睿,我在这里,你想要什么?”   他睁开眼,看见担忧的关夜雪,她悉心关注着他的体温,给他降温,守着他输液整夜不敢睡。   他感觉被柔软的水包围着,竟有种久违的安全感。   天明时,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脸颊上,关夜雪出去让人来给他换药了。   他睁开眼,第一次若有若无感受到被爱着的滋味。   没多久,金存谦出车祸死了,金家掌权人变成他。说伤心多少有点儿,但最后被钱、权,春风得意包围。   回家路上,他被人敲了闷棍,眼看来人拿着刀,想朝他砍过来,最后被人撞开。   关夜雪抿着唇,手中东西铺天盖地朝那个人砸。其实没多大用,她自己也知道,抱着一个可笑的玻璃罐挡在他面前。   “让开,不然老子先砍了你。”   金在睿眯眼,看着前面她僵硬的背影,她发着抖,却寸步没让。   她爱他,这个新鲜的认知令他感到好笑。后来廖三来了,他们都安然无恙。但金在睿知道,如果廖三没能及时过来,关夜雪会死在他前面。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柔软,温和,又倔强。   他更加排斥她,索性不再回去,任由她当个花瓶。这种冷暴力下,她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是懵懵懂懂的,还以为他是以前那个拯救她爱护她的英雄。   如此好糊弄又听话,金在睿一度遗忘了她。可又因为她过度美丽,从头美到头发丝,他兴致来了,忍不住时,还是会碰她。   应该是觉察到他有性瘾,关夜雪难受也不再求。她那双眼睛里盛满水光,漂亮得像揉碎了星星。他干脆捂住她的眼,说:“以后这种时候,把眼睛闭上。”   像刷子似的睫毛在他掌心颤了颤,她乖巧闭上眼睛。   怎么可以这么听话。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几度想去吻她的唇,最后戛然而止,拿起衣服出去穿。   他难得觉得烦躁又窒闷。   单凝开始勾搭他,他有时候会想,要不放过关夜雪吧。现在目的彻底达到,也不用顾忌大哥。一两年了,她这样软绵绵的性格,还真的蠢乎乎爱上了她,这么久都没觉察他是怎样的人,已经没意思了。   可另一个声音在说,不,他的东西,不要也不给别人。尤其是关夜雪,他不想给别人。连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在单凝面前都能肆无忌惮展露自己的坏,在她面前就不行。   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关夜雪发现不了他的真实面孔,因为他有意无意避开了让她接触那些。   一拖再拖,不想接近她,又迷恋她碰她,直到她怀孕,生下一个天使般的女儿。   她把软乎乎的小家伙放进他怀里时,笑意盈满了眼睛,期待地说:“在睿,你给我们的女儿娶个名字吧。”   他皱眉抱着,只觉得棘手烫手,小家伙粉嫩嫩一团。他从来没准备好,成为一个父亲,他本来打算这辈子不要任何子嗣。和别人女人做他要么戴套,要么逼着她们吃药。   可和关夜雪……他揉了揉额角,色迷心窍,他在她身上也最舒服,从来不搞这些,一两年没出事,也懒得让她吃药。金在睿想到单凝,也没心情取名字,把女儿还给她:“行了,你抱着吧,我身上有烟味,名字你取就可以了。”   她怔住,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半晌垂下头,轻声说:“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像被人揪紧,觉得窒闷,走了出去。在外面抽了好几支烟,一地烟灰,他才恢复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种感觉陌生,他狠狠压了压心口,吸了口气。行了吧,别来真的,收不了场。 第27章 金&夜雪(二)(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关)   不管他愿不愿意, 金萌萌还是一天天长大了,他很少去看她,冷漠无情十足十。或许小时候没有受过关怀,他对亲情方面非常淡薄。   后来有一次他回家, 发现她长开了, 像个漂亮的粉团子, 咿咿呀呀, 露出两颗小奶牙,关夜雪在和她说话。宝宝争着水汪汪的眼睛,小胖手冲着他挥舞,啊啊啊地笑,都能自己坐稳了。   关夜雪看见怔愣的金在睿, 犹疑地问他:“要不要抱抱萌萌?”   他冷冷摇头, 也是这时候, 他才知道女儿叫什么。一个非常幼稚奶气的名字,符合关夜雪的取名风格。因为多了这么个小孩,他回来目的便显得十分龌龊, 他待了一会儿,最后坐不住走了。   她有了孩子, 重心放在了宝宝身上, 他每次回去都能看见宝宝大一些。   孩子长得很想她,一个女孩, 像她越来越漂亮, 头发看起来细细软软的,什么都喜欢往嘴里喂。   有一次关夜雪冲奶粉去了, 只有保姆在,保姆看见他, 想出生喊太太。   金在睿手指往唇上一抵,保姆识趣地禁了声。   他走过去,坐在孩子身边。他这个父亲对她老说非常陌生,她还不到一岁,也不认生,他的手指伸过去,被她捉住,像是看到什么好吃的东西,啊呜一口咬上来。   小宝宝下面的乳牙已经长出来了,看见什么都想尝尝。   保姆在一旁看得战战兢兢,他手上被糊了一堆奶娃的口水,缩回来,半晌把她抱进怀里,或许不太舒服,她扭来扭去,身上都是奶香。   金在睿把她放回去,一言不发走了。   关夜雪过来,只看见他开着车离开的背影。保姆有些莫名其妙,把事情给太太说了一遍,关夜雪笑笑:“随他去吧。”   结婚两年多,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金在睿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爱她。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了孩子,孩子就是全世界。以前关夜雪会为金在睿的态度患得患失,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引得他如此冷淡。如今有了金萌萌,她只希望宝宝平安健康长大,全部心神放在女儿身上,金在睿爱不爱她也没那么重要了。   有一次关夜雪带着女儿过去金家老宅,听见那边佣人说起金在睿小时候。这些事对外是密辛,却不小心被老园艺师说漏了嘴。   关夜雪这才知道原来他小时候过得不好,金家两个孩子,金存谦从小身体虚弱,父母带着辗转去各个国家看病。金在睿没人带,扔给保姆,他小时候长得很漂亮软糯,保姆不仅虐待他,还猥亵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后来金在睿有自闭倾向。   长大以后开朗了,谁也不会想到他遭遇过那样的事情。   关注他的人并不多,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金存谦身上,金存谦温和有礼,从小就是学霸,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人人夸赞这位大少。一对比,桀骜不驯的二少低入尘埃,毫无建树。   关夜雪抱着女儿,心里低低叹息。她爱着他,心里隐隐作痛,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怜,而是深深的疼惜。   金萌萌一天天长大,眉宇间能看出金在睿的影子。   金在睿本以为金萌萌不会亲近他,就像小时候他不亲近他的父亲一样,谁知道她很喜欢他。摇摇晃晃会走路以后,也能奶声奶气喊爸爸。   他单手把她抱起来,嘴角忍不住扬了扬。这种踏实的愉悦感少有,下一次再来看她,他买了很多孩子用的东西。   其实他并不知道,那些都是大孩子用的,至少也得两三岁,金萌萌才一岁,用不着这些。关夜雪没有责备他,把它们好好收起来,留着金萌萌长大以后用。   作为一个母亲,她把小女儿未来规划的清清楚楚,每天吃什么样的辅食,一两岁穿哪些小衣服,四岁上什么样的幼儿园……   谁也不会想到,这么可爱的小天使,没能活到四岁。她死的时候,才三岁多一点,堪堪能蹦蹦跳跳走路,口齿清晰地表达自己想要的东西。   金萌萌没有对金在睿存在怨气,关夜雪从来不给她灌输这些,于是小小的她心里,天下爸爸都是这样的,很少见到,每次见到,会给她买很多东西。   后来关夜雪撞破关夜雪和单凝之间的奸情,她呆了许久,在金在睿莫测的神情下,她低声道:“离婚吧。”   金在睿慢条斯理系好领带,说:“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   金在睿回头,看一眼单凝:“你先出去。”   单凝咬唇,不满地看着他,不是应该关夜雪出去吗?   关夜雪觉得窒息,房间都是令她作呕的味道,她转头出去,没一会儿,金在睿跟出来了。   她抱着胳膊,站在秋风之中,看着远处飘黄的落叶,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把她掰过来:“说话,真要离?”   她点点头,眼里除了难过,清澈得一如当初的模样:“你喜欢的人是她,对不对?”   他沉默不言。   她轻声说:“我早该觉察的,金在睿,你放我离开吧。”   他皱起眉,不吭声。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本来以为她会大吵大闹,质问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但她比他想象的冷静许多,没有绝望心碎,反而带着浅浅的释然。   一个人的爱是会慢慢消磨的,她对他的期待在积年累月中耗尽,难熬的婚姻结束后,她反而觉得解脱。   金在睿心里堵得慌,转了转手表,笑道:“我不同意。”   他不同意,她没法离。许是没想到他如此轻飘飘的恶劣,她愣了愣,半晌抿紧嘴唇:“那我们法庭见。”   呵,有意思,竟然还敢和他打官司。   关夜雪真就敢,她找了很好的律师团队,认真咨询离婚事宜。那段时间金在睿心情很糟糕,或许是被人放弃这个认知令他很不爽,尤其是被关夜雪放弃。   他们打官司的时候没有泄露出去,他接手金家以后,本就容易动荡,虎视眈眈的人很多,关夜雪也知道这点,她对他失望了,却不想他陷入危机。   事情拖着,金在睿发狠地想,好啊,打官司啊,她打得赢吗?以前就性格温软,现在想走,做什么春秋大梦,只有他不要别人,哪有关夜雪不要他的份。   关夜雪不想要他的钱,她知道分走金家财产不现实,她只想要金萌萌,还有一部分赡养费。   官司还在进行,金在睿的生日快来了。   生日前一天,金萌萌手舞足蹈说要去给爸爸过生日。   关夜雪不怨,这个小天使也不知道什么是怨恨,关夜雪摸摸她小脑袋,没有阻止她关爱父亲的权利。   大人之间有大人的事,孩童很单纯,萌萌也很爱金在睿。总之离婚以后萌萌更难看见爸爸了,关夜雪没有阻拦她。让廖三带她过去――以前也是这样的。   可谁也没想到,金萌萌去给金在睿过生日,最后死在冰冷的泳池中。   关夜雪快疯了,她抱着女儿小小的尸体,第一次对着金在睿拳打脚踢。   “我把萌萌交给你,你说会好好照顾她,结果你做了什么!你把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他握住她的手腕,脸皮轻轻抖了抖,低声说:“这是个意外,她……贪玩,跑出房间,掉入泳池。”   关夜雪眼泪大颗大颗掉,她在金萌萌随身小包里拿出一个会跳舞的音乐盒,那是小女娃带给父亲的礼物。   她着迷地喜欢这个小盒子,希望“辛苦赚钱”的父亲也如她一般高兴。   关夜雪泣不成声:“她来给你过生日啊,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她才三岁,三岁……她那么喜欢你……”   金在睿僵硬地站在原地,半晌,他蹲下,想去擦她的眼泪:“夜雪……”   “滚,你滚开!”   关夜雪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她哭喊着说:“是我错了,我不该教她亲近你,不该教她对你好。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她抱起女儿的尸体,跌跌撞撞跑出去。金在睿闭了闭眼,对身后微微怆然的廖三说:“把人带回来,别让她出事。”   他全身湿漉漉的,坐在正午的阳光下,衣服都快晒干了,却半点也不觉得暖。他后知后觉想起金萌萌出生以后的点点滴滴。   那么小一团,生下来粉粉的,后来白白嫩嫩,牙牙学语,摇晃着像小企鹅一样走路,奶声喊他爸爸……   她才三岁。   他哆嗦着伸手去摸裤袋里的烟,没发现全部打湿了,打火机一遍遍响,始终打不燃。   金在睿揪住自己心口衣服,怒吼一声,全部抛入池子里,冷着脸站起来。   “人呢,找到了吗?”   廖三说:“晕过去了。”   他闭了闭眼,身形晃了晃,路过门口,单凝脸色难看地说:“现在怎么处理啊,关夜雪不会罢休的,到时候金家……”   金在睿冷冷看着她。   单凝没觉察他神情不对:“在睿,反正你和她不可能了,要不你把她……”   金在睿掐住她脖子,扯出一个笑:“把她怎么样,你说出来啊。”   单凝脸色涨红:“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不能杀我……”   他死死掐住她,眼睛几乎充血,冷冷道:“是么。”   单凝快窒息之前,艰难道:“我有她luo照……”   金在睿松开手,单凝疯狂咳嗽,笑得不可自抑:“你要杀我,可以啊,杀了我们大家一起玩完。我告诉你,我不仅有我们做爱的视频,还有关夜雪的luo照,这都多亏你,你手机里竟然有这种东西,你说她要是知道了,是先杀了你,还是受不了先自杀。我死了也是清清白白死,她可要被千万人议论呢……”   金在睿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最后说:“萌萌死了,我情绪过激,你先走吧,这件事我会善后。”   单凝冷冷看着他,不知道他真的心疼自己,还是顾及金家,或者关夜雪?   后来的事情勉强令她满意,关夜雪怀疑金萌萌的死因,金在睿把关夜雪关起来了。   “关在哪里?”单凝狐疑地问。   金在睿似笑非笑道:“你确实要知道。”   单凝不问了,她并不敢惹急了金在睿,如今有个平衡就好。不过从那小女孩死后,他再也不碰她了。   廖三问:“二少,去哪里?”   金在睿吸了口气:“归来山庄。”   廖三没多说,归来山庄是近来改的名字,那个地方原本是金在睿名下一个休闲的地方,后来被改了。   不仅种植了漂亮的鲜花,还养了各个品种的猫。   金在睿走进去时,猫就在猫爬架上跳来跳去,软软地叫了声瞄。他脚步顿住,突然想到几年前,她可怜巴巴问他可不可以养一只小猫。   那时候他故意说他过敏,她再没提过。没想到如今,他会在院子里为她养一群猫。   但这些东西再不能讨她欢心,也不能令她展露笑颜,他送来的猫,她一只没碰。   他走进阳光充足的小屋,露出笑容,语调温和地问:“我陪你出去走走好吗?”   她回头,露出一张白净的脸,眼睛里充盈着泪水,仇恨地看着他。他又觉得心脏隐隐作痛,几乎落荒而逃。压抑住这种情绪,他沉吟片刻,笑着说:“樱桃成熟了,出去看看吧。”   她不语,也不和他说话。从把她带来这里,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金在睿过去俯身把她抱起来,带她走出门外。到了樱桃园,她挣脱他的怀抱,指了指最高一簇的樱桃。   他颇为惊喜地看着她,连忙说:“我给你摘。”   关夜雪捡起地上的落枝,靠近他。金在睿摘樱桃的手顿了顿,回过头,她冷着脸,手中的树枝狠狠插入他的右眼。   他握住她的手腕,男人的手如铁钳,让她无法前进半分。   他像是没看见快要刺入他眼眶的树枝,笑容温和打开她的手掌,把刚摘的樱桃递给她:“帮你摘下来了,尝尝看。”   树枝强行从她手中掉落下去,他笑意不改:“还要什么?”   关夜雪觉得恐惧,她后退一步。难以想象,自己曾经爱着的人真实面孔是这个模样。   萌萌死了,他怎么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瞧瞧他这段时间说的都是什么话,他说,他们以后还可以有孩子。   还可以有孩子?她怎么会怀他的孩子,他现在碰她,她都快吐了。   后来有一回,金在睿亲吻她唇时,她真的吐了出来。脸色苍白,身体一阵痉挛。   他沉默看着,没说什么,拍着她瘦弱的脊背,亲自打扫好房间,穿衣服走了出去。   他单膝曲起,坐在她门口,捂着脸笑出声。   多好笑,当初千万次机会,他不珍惜,现在他吻她,她竟然恶心得想吐。如果不是因为告诉她,萌萌就葬在这个庄园,她好好养身体,他就带她去看萌萌,她恐怕早就想办法和他同归于尽了。   金在睿觉得疼,那种疼从心口处蔓延,到了最后全身上下无一不疼,他抽搐着身体,在明媚的阳光下哈哈大笑。   笑完,他整理好衣服起身,还没输,不是吗?他冷静地想,把照片销毁,想办法弄死单凝,等夜雪怀孕,他再带她出去。   他们还年轻,还会有孩子。再有孩子,她就能原谅他了。没关系,能重来。她以前能喜欢上他,今后不是没可能。   只有她好好活着,就有无限希望。   他向来的薄情毒辣在这种时候起了作用,他冷静地把金萌萌可爱的小脸从记忆中抹去,不愿去触碰那个小天使死前的每一件事。   如今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关夜雪再恨他,也没法带着他一起死。   他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和他说话了,没想到有一个清晨,她安安静静看着他,语调沙哑道:“能帮我带点东西吗。”   他坐起来,隐隐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你说,想要什么?”这种她终于愿意和他说话的惊喜感,竟让他生出几分干涩的无措。   她扯了扯嘴角,盯着他眼睛:“避孕药。”   他眼里的笑冷下去,摸了摸她头发,在她耳边一亲,置若罔闻,笑吟吟道:“夜雪,院子里杏树开花了,等结果我给你带一篮上来。”   她趴在窗前,等他快出门的时候,她平静地说:“金在睿,我希望你去死。”   他回头,没有生气,饶有兴味笑着哄她说:“不错的愿望,等我活够再满足你。”   金在睿靠在门边,琢磨片刻,抵不住她和他多说两句话的诱惑,冲她伸出手:“现在,想去看看萌萌吗,你可以给她烧点纸钱,这些东西我可没有给她准备,你这个母亲不管她,她就没人管了。想就过来,来我怀里。”   她脸色苍白,走到他身边,把手放进他掌心。猝不及防狠狠咬上他的下巴,仿佛要咬下一块肉来。   金在睿掐住她下颚,迫她松开,他漫不经心擦了擦下巴渗人的血,笑着叹息:“别闹了,瞧,你现在出门前还得刷个牙。”   他笑着抱起她:“走,去看你女儿吧。”   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她没法离婚,也许会慢慢好起来呢。要是还有下辈子,一开始他就好好对她。哪怕有那种肮脏的瘾,他再难受也会管住自己。   可他没想到,她用那种决绝的办法结束这一切,连个念想都没给他剩下。   他看着她冰冷的尸体,心里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肉。   他木然走过去,把她抱进怀里,低低不解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不可能再回答他,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关夜雪,也不会有人再对他温柔似水地笑了。 第28章 渴盼(他想这样。)   金在睿无法直而曾经关夜雪对他浓烈而纯真的爱意, 他率性惯了,“关夜雪”三个字是锁住他唯一的枷锁。   周渡把关夜雪的记事本发给他,金在睿冷冷地想,一个小小的记事本而已, 无法刺激到他, 却实打实触到了他的逆鳞。   他眯了眯眼, 给周渡打了个电话:“她的东西, 你还有什么?”   他无法忍受它们在另一个男人手中,是不是用来对付自己的,他不在乎。可她的东西,这些人也配染指?   电话那头,周渡的声音淡淡道:“金董说笑了, 关小姐是你的妻子, 你都不清楚她有哪些遗物, 我一个小律师,怎么可能知道?”   所有人都称呼关夜雪为金太太,只有周渡称呼关夜雪为关小姐, 浓浓的讽刺感扑而而来。   金在睿狠狠地笑:“你可不是什么小律师,周大律师敢和整个金家作对, 胆识过人。但周大律师要清楚,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也不是请求你把她的东西交给我。”   周渡不语, 金在睿神经质地笑道:“你是不怕, 可覃樱就没有你这种好本事了,你说如果覃小姐意外身亡, 是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啊,想想我都要替周律师感到心碎了。”   周渡语调无波无澜说:“你可以试试。”   说罢, 周渡直接挂了电话。金在睿这种人没有下限,和他说什么都没用。哪怕把关夜雪的所有东西给了他,不再插手金萌萌的后续官司,金在睿依旧不会放过他们。   覃樱没有上心过婚礼的事,如果不是偶然发现周渡在写婚礼邀请函,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一回事。   两人住在一起,除了平时吃饭有交集,见而的时间一只手数得过来。   男人的字行云流水,覃樱看清邀请函上的字,忍不住发怔。   他写: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原来他都记得,很早之前,在她少女心爆棚时,看见民国誓词,惊为天人,幻想有朝一日,未来老公在邀请函上手写这一大段话。   彼时她故意在周渡耳边说,还坏心眼往他耳朵上吹气:“周渡,以后你给我写嘛。”   少年淡淡说:“天还没黑。”   她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天还没黑,你怎么就做起梦来了?   周围听见他们对话的人一阵爆笑。   女人的小心眼可以跨越时间,强烈的报复快感在此刻令覃樱精神抖擞,覃樱故意拿起邀请函,连要和他保持疏离都忘了,装作困惑地问:“周先生,我没看错吧,你这是写的什么呢?”   周渡看她一眼,见她虽然作出困惑的样子,但眼中隐有顽劣笑意。他沉默半晌,低声道:“你不是知道吗?”   覃樱探头朝外而看一眼,轻笑道:“咦,天还没黑,我怎么就做起梦来了。”   她眨着眼,回眸看周渡,他下意识想避开她的视线,想到什么,最后对上她的眼睛。   默认的意思不要太明显,以前不喜欢她,现在又这样……   覃樱受不了他认真的目光,玩笑也开不下去,她败下阵来,只好转移话题:“金萌萌的案子要开庭了,单凝被定罪的概率大吗?”   周渡看她一眼,有问必答,说:“如果有充分的证据,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   “金在睿能被判刑吗?”   周渡说:“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不可以。金萌萌的死亡他应该并不知情,法律上和他没有关系。”   覃樱很失望:“就是只能受道德上的谴责啊,那单凝会判多久。”   “三年以上七年以下。”   “两条命,竟然最多换来七年的牢狱之灾。”覃樱喃喃道,还不一定能定罪,因为目前检察院掌握到的证据少之又少。   偏偏这几年的牢狱之灾,还是关夜雪自杀换来的,也不知道关夜雪在天有灵,会怎样悲愤。另一个罪魁祸首金在睿,什么事都没有。   看出她的沮丧,周渡道:“单凝一定会判刑,她想活着出来,很难。”   金在睿行事极端,以前宠单凝,天上的星星都恨不得摘给她,现在恨单凝,不会让她在牢里好过,至于能不能坐完牢活着出来,那是后话。守护一个人很难,可是摧毁一个人再简单不过。   “至于金在睿,”周渡顿了顿,“别担心。”   覃樱点头,除了关夜雪的事,她再没什么和周渡说的,准备转身离开。   她的手被人握住。   “你就……没别的话和我说?”   覃樱回头,对上周渡一双略有隐忍的眼。   周渡其实是个死板无趣的人,以前她喜欢他时,都是她相当设法逗他说话,如今她没了这种兴致,讽刺她的周渡也不见了,她一旦停止话题,没了讨好他的心思,自然不会想着让他开心,多和他说几句话。   他黑瞳灼灼,映出她的影子,两人交握的手,他的体温灼热。覃樱哪能看不懂他的渴切,他盼着她能像以前那样,说些亲密的话,哪怕是调戏他,毕竟现在是合法婚姻。   可哪能啊!她掰开他的手,偏头一笑道:“有,我做饭去了,你想吃什么?”   他抿唇,定定看着她。   “哦,没有想吃的,我就随便做啦。”   她走了几步,周渡险些要跟上她,告诉她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他和她说话都难。这么多年习惯的冷然哪是一时半刻能改的,他心里翻滚的情绪像岩浆,烫得他难受,可是反映在行为上,他什么都没做,沉默地坐在原地。   覃樱拍拍胸口,吁了口气。她望着远处黄昏,当初就不该招惹的,没有招惹周渡,也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   *   吃完饭两人各回各的房间,周渡枕着自己手臂,心里压抑的难受令他猛地坐起来。   他并不想要这种有名无实的婚姻,天知道覃樱答应和他结婚那一刻他有多高兴。而今她冷冷淡淡疏离的模样,和自己当初对她的态度同样伤人。   许是报应,他终于尝到这种苦涩的滋味,一路苦到心脏隐隐发闷。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殷之衡的话,顿了顿,找到殷之衡的号码,发消息过去。   哼着歌准备洗澡的殷之衡看见他的消息,怀疑自己看错了。   【周渡:怎么和妻子好好相处,让她开心?】   【殷之衡:渡哥,你被人魂穿了吗?】   【周渡:不知道就算了。】   【殷之衡:别啊别啊,你给我说说大致情况,我给你出个主意。】   周渡皱眉,这些年他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装作喝醉亲吻她。当下他别无他法,望着覃樱紧闭的房门,把大致情况和殷之衡说了一遍。   殷之衡憋住爆笑,天啊,结婚了婚,把人弄过来和他一起住。不仅没睡在一起,连话都不怎么说得上,这他妈的……也太惨了。简直人间实惨。   于是他给周渡出了个主意。   “渡哥,她不让你进房间,你自己想个办法进去啊,不和你说话,你主动和她说。你这样,把衣裳脱了,就围一条浴巾,说你这边浴室没沐浴露洗发水了,去她房间洗。”   周渡眉头紧皱:“逻辑不通。”   显然是个馊主意,覃樱不怀疑才怪。   “……”殷之衡,“谁管逻辑通不通,你就说你去不去,反正去了能说上话。”   片刻后,覃樱听见敲门声,她不疑有他,结果拉开门看见半身赤着的周渡。   他黑色发丝上滴着水,声音沙哑道:“我洗了一半,房间没有洗发水,能借你浴室用用吗?”   他说话时,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像沙漠快渴死的人看见了水。   覃樱眼睛在他腹肌上一扫而过,几乎瞬间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她眼睛一眨,指向剩下一个浴室,道:“那个浴室能用,里而什么都齐全,你可以去那里。”   他握拳垂下头,长长鸦黑的睫毛也跟着垂下去。   换作别人这副模样会显得怪可怜的,然而他而上没有可怜的姿态,高岭之花当惯了,哪怕是这么尴尬被人拒之门外的时刻,他神色也并无波澜。   覃樱虽然出声拒绝,然而他却并没有走。于是从他黑发上滑落的水珠,在她房门口凝聚成一小汪水洼。   虽然是夏天,可他只围了条浴巾,不言不语。肌肤上沾着水珠,覃樱和他对峙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秀色可餐,曾经她那么迷恋他,并非没有道理,他的脸俊美如神o,身材也好得惊人,光这么看着,如果不是六年前恨透了他,她真想摸摸男人的腹肌。   兴许是她的目光太明显从他腹肌上掠过,他喉结微微动了动。   平时这个动作不会怎样,此刻却显得尤为明显。   覃樱头疼得扶额,这都算什么啊?她实在受不了这个氛围,比耐心,确实没人比得过周渡。他也不存在脸皮这种东西,他的各种情感比正常人薄弱多了。   “用完你就走?”   他抬眸,缓缓点头。   “好吧,你洗。”覃樱侧开身体,让他进去。听见里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覃樱吸了口气,望着天花板,心道,折腾完了赶紧走。   水声结束,还没见他出来,覃樱忍不住出声道:“怎么了?”   “浴巾只有一条,我用来擦水了。”   她轻轻磨牙:“你等着,我给你拿……”   他淡淡说:“嗯。”   本来在覃樱给他递浴巾之前,周渡用湿漉漉的浴巾先围着,可想到之前她的刻意疏离,他沉默片刻,扯去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这样。 第29章 维护(男人真是种可怕的动物)   覃樱翻找了一条新的出来, 过去敲门,她本以为周渡会伸一只手拿,没想到他直接把门打开,于是来了个坦诚相对。   覃樱视线下移, 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她在那个地方停留了两秒, 然后迅速摆正视线, 把浴巾递给他。   “围着!”   他看她一眼,慢吞吞伸手来接。覃樱心里很抓狂,这么慢动作是要闹哪样!   他也没关门,说:“你想看可以看。”   覃樱忍不住说:“谁想看了!”你当暴露狂不觉得羞耻的吗?虽然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地方……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不堪入目。   “你在害羞?”周渡黑发还滴着水, 抬眼看她。   开什么玩笑, 他都不觉得羞耻, 她害羞做什么!覃樱并不想承认,活了二十多年,她只在年少时喜欢过这么一个人。   六年异国漂泊, 不少人追她。可因为面前这个人,她早已经恨透了爱情这回事。偏偏在她心死以后, 这人又来撩拨她。   她有些生气, 这种感情和情绪被人拿捏的滋味很不好。他哪怕裸着,在她面前气势十足, 依旧是她记忆里的男神姿态。他真觉得她的感情这么轻易而廉价, 还是认为她非他不可?   不管是出于较真,还是想着输人不输阵, 她干脆倚在门边,大大方方打量他:“哪能呀, 这些年我看过的多了去了,周律师只能算中等吧。”   他冷冷重复了一遍:“多了去了?”   她弯唇一笑。   周渡围好浴巾,覃樱以为他得生气,谁知他没有。他走出浴室,在她床上坐下,擦头发。   覃樱笑容僵住:“你想做什么,你房间在隔壁。”   “我们是合法夫妻,我有睡在这里的权利。”   覃樱说:“你不是说只借用浴室吗?”   “我反悔了,就在你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想我有必要向自己的妻子证明清楚。”   覃樱不明所以:“你想证明什么?”   他黑眸氤氲,唇色带着洗完澡的嫣红,低头在自己腿间看了眼,又冷冷回望她。   覃樱如果这还不懂,那就是白活:“……”   半晌,见他不像开玩笑,她顿时觉得刚刚和他较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覃樱很想说你不是性冷淡吗?又怕这三个字刺激到他,让他更坚定要证明的决心。   大抵天下男人都不喜欢听这类话,可让覃樱出言解释这么多年她一直单身她做不到。   周渡和楚安宓不清不楚,本来以前喜欢他就是一件足够令覃樱后悔万分的事。于是她说:“好,你在这里睡,我去隔壁睡。”   他倒在她的枕头上,说:“嗯,那你去吧。”   覃樱一噎。   他拉上她的被子盖住,八月天气炎热,室内开着空调,她经常睡的地方被周渡霸占着,他若有若无嗅了下,她的被窝,全是她的馨香。   更糟心的是覃樱注意到了他这个微妙动作,僵持了一会儿,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想想有人躺她被窝里不知道干点什么,她今晚估计得气得睡不着。   她上前,去拽周渡的胳膊:“周律师,做人不能言而无信,不然下次我再也不敢相信你的话了。”   周渡一动不动,没擦干的黑发打湿了她的枕头,他反握住她的手,道:“你不是从来都不相信我的话吗。”   他说喜欢她,她一笑置之,眼里全是轻蔑和嘲弄。   覃樱无言以对:“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不语,眼看枕头被他头发上没干的水打湿,他望着她,再次重复她方才的话:“你看过的多了去了?”   覃樱咬牙:“我乱说的,乱说的行了吧!”   他轻轻翘了翘嘴角:“嗯。”   “现在可以起来了吗?”   他薄唇动了动,抿唇看着她,这么多年,第一次和她这么亲近,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湿漉漉的黑色短发上:“你帮我擦头发。”   覃樱摸了一手水,非常无语:“你没长手吗,我都没让你帮我擦。”   “你想要我帮你吗?我以后……”   “不想!”覃樱说,“帮你擦完头发你就走?”   他点头,覃樱只好拿出干毛巾,气哼哼回来,她以后晚上睡觉一定得锁门,锁得严严实实的,周渡死隔壁了她都不开。   周渡从善如流坐起来,覃樱不想对上他的眼睛,他沉静的眼中含着期待的光,令她别扭万分。   她怀着报复的心思,把他的头当成一颗篮球,用毛巾胡乱揉。他忍住了,没吭声。   覃樱看着自己不小心拔下来的短发,心情舒畅不少。见周渡不出声训斥她,像个木头人,她又趁乱拔了几根。   憋气感散去,她开始幻想周渡被他拔秃的样子,想着想着,激荡的快意令她忍不住想笑。   敷衍地给他擦完,覃樱把毛巾往他怀里一扔:“行了吧。”   他起身,没有多说什么,离开了她的房间。覃樱恨恨地看着被他睡过的枕头,扔下床踩了几脚。   她才不会再次喜欢他!少得可怜的良心在他今晚的厚脸皮下完全蒸发,等利用完他,她就把他甩了,和他离婚。   *   秋高气爽,渡衡律所周末打算团建聚餐。   虽然才九月,没到吃螃蟹的季节,但不少人提议去未名湖泛舟吃螃蟹。周par在工作上几近严苛,平时做什么却从不反对。   想到上个月他新婚,团建可以带家属,就有人提议,让他把妻子一同带来。   周渡问覃樱要不要去,说实话,覃樱很心动。自从和金在睿对上,她一外出就容易发生事故,本来在国内朋友就少,现在更是一个都没有,连个能说话的人都少。   当然,周渡不算。她不乐意和他说话。   她本来就不是沉闷的人,以前天真烂漫,爱笑爱玩,在异国为了养活自己和母亲,还去法国的街头弹奏卖唱过。   这段时间迫于金在睿的压力,她实在憋得慌。她心里特别想去,但金在睿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她怕因为她,这次团建大家出事。   周渡说:“金萌萌的事要开庭了,金在睿这段时间不会做什么。”   好吧,他都这么说了,在感情上覃樱对他不信任,可在他的专业上,覃樱从不怀疑。想必周渡也不会拿他一手创建的律所来开玩笑。   知道她会去,渡衡律所的律师们很兴奋。见过覃樱的人很少,大家都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俘获了周par的心。   还有,周par那么刻板严肃的男人,平时都和妻子怎么相处的啊?不会也一板一眼教训她吧?   在小律师们的设想里,覃樱应该是个很温柔小意、甚至没脾气的人,这样的人才能和周par和谐相处,就像楚安宓楚医生一样。   可当天他们大跌眼镜,眼睁睁看着周par停了车,下车给她开车门。周par低眸和她说着什么,然后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她挡住他的手,笑容盈盈,眼中却带着浅浅的挑衅。   周par没训人,握住她那只手,带着她过来介绍人。这次她没反抗,老老实实跟着过来了。   她年轻貌美,肌肤赛雪,明眸非常灵动,十分美丽。单论相貌,比楚医生还好看不少。覃樱落落大方,无需周渡操心,很快就和律所的众人认识了,还有人喊她嫂子。   她顿了顿,笑着应了。周渡听见,回眸看向她,覃樱装作没看见他的目光。   殷之衡苦着脸姗姗来迟,才走过来,冲着周渡挤眉弄眼。   覃樱一眼看见,他身后还跟了个人。赫然是楚安宓,楚安宓今天身着一身白色女士西装,修长的腿露在外面,她友好地点头,给众人打招呼:“我过来办事,恰好遇到殷par,大家不会介意我打扰你们吧。”   大家看看覃樱,又看向周渡。   楚安宓扯了扯唇,苦涩地说:“阿渡,听说你结婚了,还没和你说,新婚快乐。”   周渡颔首:“谢谢。”   她过来,不少律师很欢迎,让她坐过去。比起和大家刚见面的覃樱,她显然要和众人熟悉很多。对比起来,覃樱比较像周渡圈子的外人,她更像周渡的妻子。   楚安宓打了一圈招呼,最后才对上覃樱的目光。   覃樱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楚安宓出现后,氛围变得诡异起来,说她不是故意的吧,偏她一来,覃樱的处境颇为尴尬。   不是人人都知道六年前的往事,楚安宓深情温柔人设立得太稳了,兴许覃樱和周渡领证,律所不少人都在为楚安宓可惜。   覃樱以前受不得激,看不得她和周渡关系斐然,然而现在她无所谓,周渡爱喜欢谁喜欢谁。等他没了利用价值,他离了婚和楚安宓在一起也没关系。   楚安宓眸色深不可测,对着她微微一笑,忽略她的存在,转眸温声问周渡:“阿渡,上回刘总那个案子,你这边对接得还顺利吧。”   覃樱习惯了,准备冷眼看他们俩表演。   周渡起身,走到覃樱身边,冲她伸出手,对着她讲话时声音低了几个度:“出去划船吗?”   问完这一句,他才看向楚安宓,淡淡道:“感谢楚小姐牵线搭桥,今天团建不聊工作,楚小姐实在有兴致,应该找殷par。”   就这一句话,他和谁亲昵高下立现。覃樱诧异看他一眼,他没看楚安宓,就看着她,问:“想不想去?”   当然去,虽然外面大太阳不想划船,可是能让楚安宓难受她就非去不可。于是覃樱把手放进周渡掌心,甜甜笑道:“好呀。”   周渡带她划船去了,覃樱回眸,看见楚安宓冷冷的眸。她挑了挑眉,觉得男人真是种可怕的动物,金在睿是,周渡亦然。   曾经金在睿喜欢单凝,为了单凝和关夜雪结婚,对关夜雪百般不好,冷暴力相加。现在不喜欢单凝了,把单凝往死里整。   她回眸,看着前面男人颀长的背影。周渡不也一样吗?曾经喜欢楚安宓的时候,为了楚安宓一再打破原则,不折手段。现在和楚安宓之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就这样冷淡对待楚安宓。   她一阵唏嘘,所以男人的爱真廉价,哪怕周渡说爱她,她也不稀罕。   覃樱懒懒散散踢着石子玩,看周渡租小舟去了,她靠在凉棚下打量这个容貌出色的男人,庆幸着自己不是关夜雪,心肠足够冷硬。   因为他们俩单独出来,其他人没有跟上。坐上小舟,覃樱双手搭在额前挡太阳,刻意绿茶发言:“唉,楚表姐好像不太开心,周渡,要不你安慰安慰她吧,你们这么多年感情,可不要因为我破坏了。”   周渡回眸,对上她一双带笑的眼。他走了两步,为她挡住太阳,道:“当年的事不会再发生,我保证。”   覃樱面无表情看着他。   他放下桨,打量她一眼,陈述道:“你觉得我是金在睿那样的人,把对他的怒气转移到我身上了。”   覃樱震惊,厉害了啊周par,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第30章 意外(夜雪,你回来了?)   他们离开了, 留下的楚安宓就显得很多余。   她神情落寞,倒了杯冰啤酒喝。殷之衡走过去,有些不忍地说:“谈谈?”   楚安宓和他去角落:“殷par想说什么?”   “楚小姐,我很感谢你帮我完成那个case, 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 今天我得罪渡哥都把你带了过来, 算是仁至义尽。你也看见了, 渡哥现在已经结了婚,你年轻漂亮,大可找个优秀又爱你的人。他再好,也是别人的丈夫不是?”   殷之衡是真觉得楚安宓这样没必要,本以为她知道了周渡结婚, 亲眼看见了, 能死心, 谁知道楚安宓看上去不像放弃的样子。殷之衡是出于好心,他平时不着调,可认识多年的情谊, 于情于理他也要规劝两句。   楚安宓嘴角的微笑淡下去,她抬眸看着殷之衡, 轻声说:“我九岁就认识他了。”   “那有什么用, 你九岁他就喜欢你了吗?”见她垂眸,殷之衡摸摸鼻子, 只能语气软和些劝道, “你看,你也知道这种事没有什么先来后到。”   “可是殷par, 你才认识她多久,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吗, 她和周渡结婚,分明是害周渡!”   殷之衡顿时挺无语的,那也是人家夫妻俩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楚安宓抬起头:“但愿渡衡倒闭的那一天,殷par依旧维护她,依旧如此从容。”   殷之衡面上的无奈消失了,皱眉看着她,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和自己一直以为的“温柔似水”的楚医生不是同一个人:“你什么意思?”   “渡衡最近黄了很多个case,都是拜覃樱所赐。她得罪了金在睿,却要渡衡来承担这个后果。殷par,你舍得一手创立的律所最后倒闭吗?”   殷之衡审视着她话语里的可信度,最后确信楚安宓说的实话。他似笑非笑道:“那也没办法,我总不能劝渡哥离婚,再者他一个人承担了渡衡的损失,对其他人来说没什么影响。如果渡衡就这么倒了,你也未免太轻视我们。我说楚医生,以前帮你,是我认为你的深情很难得,加上你又是个漂亮妞。但你得知道,再好看的女人,没完没了的纠缠,也会令人厌烦。今天这种事,是最后一次,以后你还想见周渡,自己去找他吧。”   这种不依不饶的女人,简直是个灾难。   楚安宓见他态度强硬,为什么,她冷冷地想,殷之衡都不站在她这一边了!覃樱到底给这些男人下了什么迷魂药。一个这样,两个也是这样。她以为自己和殷之衡已经成为了朋友,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当一回事。   知道殷之衡已经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支持她,也不可能替她去膈应覃樱,她苦笑道:“抱歉,我受到的打击太大,才会说刚刚那样的话。我何尝不知道不可能,殷par,你是为我好,我……”   说到后面,她微微哽咽:“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我很难过,更怕他会出事。”   她态度软下来,恢复成以前的模样,殷之衡又觉得她可怜。   “是我说话不中听,楚医生,你也见谅。”他无奈地说。   楚安宓点头微笑:“我没怪你。”   殷之衡松了口气,他转身离开,和同事们一起玩骰子去了。并没有看到楚安宓盯着他的背影冰冷又愤恨。   楚安宓径自在角落坐下来,阴影打在她脸上,显得她姣好的面容十分阴翳。   她从小就只有周渡,覃樱凭什么抢走他,她给周渡灌输了那么多思想,他最后还是什么都不顾地和覃樱结了婚?   楚安宓看向窗外,周渡和覃樱坐在小舟上,他身处阳光下,低头和覃樱在说些什么,虽然面色算不上愉快,可是眼底的晴空是前所未有的明朗。   这个人生机勃勃,又是这样,一旦和覃樱在一起,他就不是那个在阴影中独自舔伤口的淡漠症患者了。   她指甲陷入肉中,看向覃樱的眼睛是疯狂的嫉恨。十多年来她做了这么多,绝不会轻易放弃。周渡明明和自己是一样的人,她身处阴影,怎么会放周渡和她一起?   *   天色还没黑,周渡接到了姥姥的电话。   电话中,老人病重,让他回去看看。他当即只顾得上和众人打个招呼,就要开车回去。   他看向覃樱:“你……”   覃樱离得近,听见了电话的内容,说:“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于情于理,她都得去看看。年少时老人对她还不错,如今有了龃龉,她也能理解。   周渡点头,两人一起回去,没想到才推开门,轮椅上坐着面色冷然的老太太。   她手中拿着拐杖,冷冷看一眼覃樱,对周渡说:“你还真和她结了婚,混账东西,跪下!”   周渡抿了抿唇,跪在姥姥面前,他回头看覃樱:“你先去车里等我。”   覃樱不知道这是什么阵仗,她以为他们结婚的事,周姥姥一早就知道,谁知看架势周姥姥并不知情。她脚步顿了顿,看一眼跪下的周渡,正要推门出去,老太太说:“走什么走,留下。”   周渡皱眉,对覃樱说:“出去。”   周姥姥的拐杖狠狠抽在周渡身上,棍子打在肉上的声音沉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维护她。你这个小混账,是不是忘了你妈是怎么死的,还有你那个未出生的妹妹!”   拐杖打在周渡脊背,他闷哼一声,单手撑着地面:“姥姥,别说了。”   覃樱听见周姥姥的话,忍不住道:“您的话……什么意思?”   姥姥的拐杖指向她:“你都出国了,还回来干什么,我打死你这个小狐狸精。”   她话音没落已经动手,覃樱躲避不及,下意识用手臂挡住,拐杖看着又粗又沉,这样一下打下来,可能会骨裂。她闭上眼,意料中的疼痛没有落下来,棍棒闷闷的声音却很清晰。   她被人护在怀里,覃樱睁开眼,对上周渡一双痛苦的眼眸。   他嘴角溢出血来,能看出周姥姥那一下打得到底有多重。他护住她的手无力松开她,慢慢软倒下去。那一下不仅打中了他的脊背,还打到了后脑。   “作孽啊!”姥姥无力瘫在轮椅上,老泪纵横。“覃樱,你做什么还要来害他,你妈妈害死他母亲和妹妹还不够,你是不是还想害死这个造孽的东西。”   覃樱如遭雷击,什么意思……为什么说孙雅秀害死了周渡母亲和他没出生的妹妹?然而更令她心慌的是躺在地上的周渡,她紧抿着唇,拨打了急救电话。   轮椅上的周姥姥兴许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捂住心脏,眼看就要回不过气。   覃樱浑身发冷,她不敢碰周渡,怕随意搬动会害死他。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姥姥,你的药,药呢?”   周姥姥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模糊不清地发音:“嗬――”   覃樱干脆在她身上翻找,从口袋里找到周姥姥的药,她赶紧给姥姥喂了下去。看到老人急剧起伏的胸口,她连忙给她顺气。   “别怕,没事,慢慢呼吸,我打了急救电话,周渡不会有事的。”   周姥姥流着泪,泪眼朦胧中,她悲怆不已。   坐在救护车上,覃樱看着昏迷的周渡,第一次意识到,迟到六年的真相就要揭开序幕。   当年周渡对她莫名的恨和报复,楚安宓意味深长的眼睛,还有周姥姥明明很喜欢她,最后却恨不得赶走她,讨厌她。   不是他和楚安宓狼狈为奸,为救楚安宓接近她欺骗她吗?为什么周姥姥口中另有隐情?   车里闷得覃樱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突然害怕知道真相。   *   与此同时,坞城一个会所里,楚安宓递上名片给廖三:“我找金二少。”   不喊金董,喊二少,一听就知道是私事。廖三打量她一眼,像在轻飘飘评估一件物品,道:“小姐,二少身边今天有人。”   楚安宓脸色难看,知道这人误会自己是来毛遂自荐陪睡的,她冷冷说:“我来谈正事,金少不是要对付覃樱吗,我可以帮他。”   廖三收起审视的目光,淡淡说:“那你去隔壁等等吧,二少还没办完事,到时候我叫你。”   楚安宓只能去隔壁坐下,这破地方不隔音,她听见隔壁包间里传来女人浪荡的尖叫声,楚安宓冷嗤:果真是个禽兽。   金在睿是什么人,她很早就了解,甚至为此花大功夫调查过。心理学上分析,这个男人掌控欲很强,极其自我,还有几乎难以自控的性瘾。他心肠歹毒又狠辣,比起周渡这种后天被人引导起来的冷冰冰性格,金在睿骨子里就带着反社会人格。   天生的堕落败类。   好不容易,隔壁声音小了,楚安宓正襟危坐,看向门口,她不得不承认有几分紧张,她虽然鄙夷金在睿,却也害怕他。   和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一不小心,可能连渣都不剩。这种喜怒无常的神经病,谁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走出来一个开叉包裙的女人,她双颊潮红,娇嗔着说什么,嘟嘴踮脚。   楚安宓站起来,果然看见了金在睿。金在睿上衣解开三颗扣子,落拓露出小片胸膛,他笑着拽住女人头发,狠狠一扯,原本索一个离别吻的女人尖叫一声,这一声可比方才凄厉真切多了。   “宝贝,现在不觉得遗憾了吧。”   他这辈子只吻过两个人,一个单凝,一个关夜雪。前者是他年少执念,后者……   他心动不能自控,第一次觉得那种事美妙缱绻,可关夜雪捂住唇吐了。她恶心他,嫌他肮脏不堪。   头涨涨的痛,又想起关夜雪了,心脏刺痛的感觉让他微微抽搐。他眸中带着冰冷的光,审视这个片刻前在他身下浪/叫的女人。   女人也没想到,不过撒娇索吻,会被这样对待。她以为在床上孟浪的金在睿不在意这个,她白着脸,朝后退:“对、对不起……”   金在睿叹息一声:“真可怜呐,弄疼你了吧。”   “没,没有。”   金在睿笑盈盈道:“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女人颤着腿离开了。楚安宓目睹这一切,心里漫上一片凉意,几乎后悔来这里。不该如此冲动,明明还有别的办法,她为什么非要招惹这种男人。   唯一令他胆怯,让他心甘情愿装作温和乖顺的人已经死了。他如今疯又野,放任沉沦在更深的泥淖里。   丝毫不怜爱女人,冷漠残酷,像条冰冷的毒蛇。   那毒蛇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真是贵客啊,楚医生。”   楚安宓瞳孔一缩,金在睿竟然认识自己?   金在睿翘着腿,在她面前坐下,他打了个响指,适应生过来为他点了支烟。   他没了需要纾/解的欲望,褪去方才那副模样,变得正经而冰冷:“你有五分钟的时间,陈述你的价值。”   *   金在睿走出会所时,夜已经深了。   廖三开车,他闭目养神。手指点在真皮座椅上,在想明天开庭的金萌萌的案子。   廖三一个猛刹车,金在睿睁开眼睛:“怎么回事。”   “二少,好像撞到人了。”   金在睿漫不经心说:“你下去看看死了没,是意外按照意外处理,碰瓷的直接碾过去。”   廖三应了一声,发现倒在车前神情痛苦的是个年龄不大的少女,她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模样。杏瞳乌发,腿被擦伤,在流血。   女孩抬头,廖三身躯一震,这分明是关夜雪!   再一看,发现女孩只和关夜雪七分像,没有关夜雪五官精致,也没有温柔如水的气质,看上去十分懵懂可爱。   不知何时,金少也下了车,他靠在车旁,逆着光,视线出神落在地上的少女身上。   他走过去,蹲下,看着那双眼睛,喉结滚了滚,着迷又小心翼翼的:“你……你回来了?” 第31章 醒来(覃樱同意和你离婚。)   凑近那少女, 金在睿看着她的脸,眼睛眯了眯,歉然道:“来,我先送你去医院。”   地上的少女, 也就是关晴露, 皱着一张小脸, 点点头。金在睿俯身抱她时, 她又厌恶又紧张,生怕被他一下子认出来。   他身上清浅的男士香水传入鼻端,关晴露悄悄打量他,第一次看清这个姐夫什么样。他气质散漫,眼底确实浓重的黑, 与夜色融合在一起。   出乎意料……竟然没法违心说他不好看。   关晴露第一次见他时, 她才十一岁, 远远看见这位姐夫懒懒散散站在车旁,姐姐过去和他说话,他似笑非笑, 说了句什么,姐姐露出失望的神色。   许是他觉察到了偷窥的目光, 朝墙后看过来, 关晴露吓得一激灵,还没来得及缩回去, 金在睿盯着她露了个笑, 有点儿邪恶。   那时候在关晴露心中,这个男人是个不近人情的大魔王。七年过去了, 如今金在睿在她心里,和坏事做尽的恶鬼无异。   世界上对她最好的姐姐死了, 那么可爱的萌萌也死了,当初和姐姐结婚的时候,金在睿承诺过好好照顾姐姐。可姐姐毁在他的手上,天知道她看见姐姐死前那个视频愤怒心痛到颤抖。   她恨不得手刃金在睿和单凝这两个禽兽,是周律师劝她不要冲动,徐徐图之。可关晴露性格火爆冲动,与关夜雪完全是两种类型,她等不了了。   今晚来之前打过周律师电话,没想到那边没接通。十八岁的少女,正是最热血上头的年龄,一天又一天,关晴露实在等不了。她要自己去金在睿身边找证据,这个男人满手血腥,坏事做尽,她以前偷听到姐姐和律师的对话,猜测金在睿手上沾了人命。   姐姐来不及做的事情,她来做!最糟糕的结果,大不了就是和他同归于巨!   周渡不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昏迷期间,胆大包天的关晴露竟然去了金在睿身边。   去医院的路上,金在睿偶尔看她一眼,他点了支烟,呛得关晴露想咳嗽。她忍住了,低下头掩盖嫌恶的神色。   金在睿笑着看她一眼,灭了烟,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打火机,眸中晦暗不明。   关晴露知道金在睿有性瘾,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女人。她也知道他既然是因为姐姐的容貌才娶了姐姐,那他一定会喜欢自己的脸,可她没想到顺利得不可思议。   金在睿不仅送她去看了伤,等她从病床上出来,他还等着她。   男人看着雾霾厚重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坞城的灯光被他踩在脚下,廖三凑近他,在他耳边低语。   金在睿听到脚步声,制止廖三说话。他回过头问关晴露:“回家还是跟我?”   关晴露瞒着父母和周渡跨出这一步,当然选后者。   金在睿说:“行,要什么尽管说。”   她以为他被自己美色所迷,在心里唾弃他的肮脏,关晴露抱着必死的决心,把计划翻来覆去想了个遍,当天晚上就住进了金在睿的大宅,她尽量让神色自然,悄悄摸了摸缝在胸衣里的耗子药,为自己打气。   第二天就是金萌萌的案子开庭,关晴露一直关注着,本来以为金在睿会把单凝捞出来,没想到直到单凝被判了刑,金在睿什么都没做。   五年零六个月。   关晴露咬牙切齿,两条人命,竟然就只换了五年多的牢狱之灾,金在睿这个禽兽还什么事都没有。   其后两天,金在睿早出晚归,没回过这个房子。关晴露暗暗把房子翻了个遍,当然,她什么证据都没找到。看着床头柜子里的安全套,她神情恶心地拿出来踩了好几脚。   第三天,金在睿回来了,快要入秋,他手中拿着个外套,对着关晴露挑了挑眉:“你还在?怎么,真要跟我?”   关晴露点头。   金在睿道:“你多大,成年了吗?”他的视线扫过她擦伤的腿,“这幅模样,能做些什么?”   关晴露见他至今没认出自己,她心里冷笑,倒要看看这个人渣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她当然不会跟这个人发生关系,想想就要呕吐了。   但为了留下来害他,她忍住愤怒说:“我成年了,等我腿好了,我可以……”   他走过来。   因为身高差,他给坐着的关晴露造成了很大压迫力,她忍不住站起来,没想到还是刚只到他肩膀,金在睿把外套扔在她旁边的沙发声,她莫名有点儿害怕。   他懒懒低眸,伸手解皮带,对她说:“要么躺好,要么离开。”   金属声就响在耳边,关晴露一想到单凝才判了不到六年的刑,她狠狠地想,她和周律师不可能找到证据慢慢扳倒金在睿的,与其这样,不如毒死他,大不了一命偿一命……   她害死她姐姐,他就要他死!可是要他死,一定得取得他信任留下来。   关晴露手发颤,最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她看着天花板,听到他拉链拉下去的声音,她脸色发白,努力想要控制自己反常的反应。   他双臂撑在沙发上,居高临下看着她。这么近,她看见一双漆黑散漫的眸,他视线掠过她的整张脸,手向她裙子滑去。   关晴露整个人开始颤抖,她虽然带着一腔仇恨,可年龄到底不大。   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在她裙摆停下,金在睿直起身,拉起裤子拉链,他笑看她发白的脸色:“就这点胆色,还想为她报仇?”   关晴露僵住,惊恐地看着他。   金在睿抚过眉骨,低笑道:“行了,小女孩,我懒得和你玩这种幼稚的游戏。趁我生气之前,跟着廖三回家吧。”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金在睿应该只见过一次她,在她十二岁时。他以前不爱关夜雪,自然对关夜雪的事情不上心,对关夜雪的家人更是满不在乎。大十八变,关晴露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大不一样,关晴露以为他把自己当替身,没想到他早就看穿一切,只是现在才拆穿。   “以后离那个姓周的律师远一点,他自身难保,你指望他什么。想我早死,不如多去庙里上香,身上的药也扔了吧,别不留神弄死了自己,关晴露。”   “你这个人渣,是你害死了我姐姐和萌萌!”   他眯了眯眼,冷笑道:“是啊,所以呢?”   关晴露见他什么都知道,却毫不在意的模样,她难受而恐惧,咬牙道:“你把我也杀了好了,不然我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你的。”   金在睿嗤笑一声。   “不巧,金某人这辈子,只可能死在一个人手上。可惜她不争气。”说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冷冷打量她,“关晴露,我这个人渣的耐心有限。我哥死了我都不伤心,我会管你是她妹妹吗?”   金在睿掐住她下巴,大笑道:“周律师要是知道有你这么个猪队友,恐怕会气得英年早逝。我本来不急着对付他,拜你所赐,他得和这个时间提早说再见了。至于你……”   关晴露知道自己闯了祸,眼眶里滚出泪水,十分害怕,倔强地咬着唇,无声哽咽。   一只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关晴露抬眸,出乎意料,男人神色温柔。   他点点自己心口,低声笑着说:“她之前也总是这么哭,别用这双眼睛哭,我这里发疼。行了,回家吧。”   关晴露怔然,那一瞬,金在睿眼睛里是真的柔和,黑眸里像铺满了细碎而无奈的光。他打了个响指:“廖三,进来,把她弄回去。”   *   周渡醒来,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他后脑缝了针,醒过来看东西有片刻模糊,消毒水味道浓郁。他握紧的掌心松开,看见空空如也的手掌,他抿唇坐起来。   小护士正要来给他换药,见他醒了,忙道:“哎哎哎,你要拔针,你身体还没好,要好好休息。”   胃部空荡荡,他猜想自己昏迷了很久。   “谁送我来的医院?”   他声音喑哑,小护士连忙给他倒了杯温水:“我不知道,你问你的护工吧。”   很快,护工过来了。是一位憨厚老实的中年男性,他说:“我也不知道咧,是一个老太太让我来照顾你的,年轻女人?我没有看到,这几天都是我在医院,我从来没见她来过。”   护工说完,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神色黯淡下去。   护工平白觉得他可怜,虽说看上去有钱有势吧。可伤得这么重,昏迷了这么久,之前还有醒不过来的风险,但一个来照顾他的亲人都没有。普通病房的病人家属哪个不是嘘寒问暖,熬着汤成天来照顾。   面前有钱的精英男士,家里只有个姥姥,姥姥还不良于行,身体也出了问题。前几天他躺在病床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今天几号?”   护工把他的手机递给他。   周渡一看,金萌萌的官司已经打完了,结果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再一翻未接电话,本来想看那个人的,然而没有关于覃樱的只言片语,反而看见关晴露的几个未接电话。   最近是昨天发来的一条愧疚慌张的短信,告诉他她把事情搞砸了。   周渡按住额角,淡淡回了一句:“没事。”   他本来就没打算用这个女孩做些什么,只是先前怕关晴露擅自行动,暂时稳住她。关夜雪已经出了事,如果关晴露接连砸在金在睿手中,覃樱一定会更伤心。   他从前不太理解人们的别离和难过,到现在都不太能理解。说句丧尽天良的话,关晴露即便死了,他心里大抵也是没有什么波澜的。   可渐渐的,他知道覃樱不喜欢冷漠的自己。从年少开始,她就期盼着一个能回应她感情的男人。   于是他怕她冷了、饿了、疼痛、受伤。   他按住隐隐作痛的头部,保持充分冷静,关晴露肯定会激化金在睿做些什么,他现在留在医院是浪费时间。   对护工同情的目光,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可怜。覃樱没来,他没觉得不对劲。因为他二十七年都是这样孤零零过来的,他忍住不适,想到姥姥和覃樱之间的矛盾,让护工给他办理出院手续。   “钱照拿,去办。”   知道姥姥在他昏迷后生了病,周渡先回去探望姥姥。姥姥躺在病床上,容色枯槁,像是几天之内憔悴了许多。   他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慰她:“我没事。”   老人眼泪从眼角滑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姥姥求你,小渡,好好过日子吧。姥姥把什么都和她说了,覃樱同意和你离婚。”   周渡像是听不懂她话里最后两个字,哑声呢喃道:“离婚……” 第32章 要命(很浪。)   周渡回家, 正好遇见覃樱准备搬走。看见他推门进来,覃樱抿了抿唇,说:“离婚协议在茶几上,我已经签了字, 没有问题的话你签吧。”   他面容苍白憔悴, 定定看着她, 眸色浓黑, 没有去拿离婚协议书。   “知道一切后,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   覃樱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目光:“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只是不爱了,不想这么拖着。金在睿一直没有行动, 金萌萌的事情告一段落, 我想过自己的生活。”   她握紧行李箱, 说:“你也看见了,我根本不爱你,也不关心你, 你伤得那么重,我心里没半点儿感觉, 也没去探望你。周渡, 我不是个合格的妻子。”   “我不在乎。”他冷冷地说,“你爱不爱我, 都没有关系。”   和他结婚以来, 他第一次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和她讲话,就像七月她刚回来时那样。   “可是我在乎, 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我们试过了, 不合适。”   覃樱拉着行李箱,想从门口出去。周渡在门口一动不动,她不得不抬头,皱眉说:“你让开。”   “我们试过了什么?好好过日子,还是夫妻性生活?这两个月,你从来没有好好和我说话,也没有认真看过我。覃樱,这样对我不公平。”   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别走,覃樱,我不想和你离婚,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他嗓音低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这样轻声哀求过一个人。覃樱听得鼻子发酸,隐隐有落泪的冲动。想到周姥姥的话,更觉得愧对于他。他不爱她是对的,周姥姥说得对,自己就是个祸害,迟早会害死他。   她挣开他的怀抱,冷声道:“我想得很清楚,我喜欢的人是林唯司。周律师,我们好聚好散吧。”   周渡本就苍白的神色愈发惨白,见他还杵在门口,覃樱狠下心,推开他,往门外走。   他脊背僵硬,覃樱知道,以周渡的自尊和骄傲,说出方才那番话已是不易,他绝不会毫无风度地阻拦她。   可是就在下一刻,她被人拽住,跌入一个怀抱,唇被人狠狠吻住。他用的力道很重,几乎令她发疼,一个没有温柔,只剩下残暴和侵略意味的吻。   覃樱试图伸手推开他,他按住她后脑,迫她张开嘴。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天生存在悬殊,她不仅没有推开毫无风度的周律师,还被他抵在冰冷的墙面。   才入秋,空气还带着夏日的炎热,男人身上却冷得像冰块。覃樱从来没遇见这种事,在她少得可怜的情感经历中,所有的爱情给了少年的周渡,以至于回忆起与他的亲吻,全是那个三月,温柔的吻,浅尝辄止,令人心动。   如今这个吻,压迫感十足,他甚至没有闭眼,睁着一双暗如星夜的眸,发了狠似的疯狂吻她。   她觉得口腔发麻,口水几乎打湿了夏衫。出于惊慌,覃樱咬了他一口,血腥味蔓延整个口腔。就这样,他也没放手,仿佛觉察不到疼,从容把两人带着血气的口水吞了下去。   男人的唇顺着她的嘴角,逡巡到她脖子周围,有渐渐往下的趋势。   他的手从衣摆钻了进去,这一切就发生在门口,外面甚至有人路过。褪下二十七年的高冷与淡漠,这一刻他疯狂得不像话。   覃樱又是震惊,又觉得惊奇。她仿佛不认识面前这个几乎疯魔的男人,他发丝略微凌乱,面色苍白如鬼,唇色却因为辗转带着妖异的粉。他眼尾发红,又冷又决绝,交织成另一种要命的美感。   她看呆了一秒,这幅模样的周渡,赫然是她认识他以来的颜值巅峰。不禁欲,很浪。   直到被碰得一颤,覃樱磕磕巴巴道:“住……住手……”   他抬起头,目光迷离又冷酷。这么久以来,强装出来的温和外衣被撕破,他冷冷道:“我不同意离婚。”   覃樱当然看出来了,可怕的是她竟然心跳该死的快。人的劣根莫过于此,如果不是周渡还在场,她恨不得回味一番刚才那种该死的刺激激。   然而做事总得有始有终,金萌萌的案子一结束,金在睿就会着手对付她。她从前怨恨周渡,他是死是活她不在意,可是从周姥姥口中听到那些真相,她没有怨恨他的立场,害他她会良心不安。   到底是年少时那么炽烈爱过的人,她擦了擦唇角,说:“疯够了进去签字,我不想和你走到诉讼离婚那一步。”   “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的主意?”   “是。”   “那好。”说完这一步,他走进客厅,在进门时脚步踉跄一下,覃樱忍住伸手扶住他的冲动,站立在门口。   周渡没有如她所想去看茶几上那份协议书,而是跌跌撞撞走进厨房。没一会儿,他出来了,手中端了一杯水。   他脸色惨白,人却十分冷静,坐到茶几前,看也没看那纸协议书,撕得粉碎,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覃樱忍不住道:“你……”   周渡抿了口杯子里的水,说:“覃樱,从和我结婚那一刻开始,就不会有离婚两个字,只有丧偶。我如你所愿,现在,关上门离开。”   他背对着覃樱,覃樱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她跑进来,看见他手中的安眠药瓶子,夺过来,发现里面只剩一半的份量,周渡喉结滚了滚,吞咽了药片下去,她几乎要急疯了,试图去掰他的嘴。   “你做什么,吐出来,快吐出来!”   他冷冷看着她。   “我不离婚,不离行了吧。”   周渡抚上她冷汗直冒的脸,唇微微弯起,有一瞬,像个天真而充满期待的孩子:“你还会心疼我吗?”   覃樱点头,简直要命,她恨不得摇晃他:“你吃进去了多少,多少啊!”   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题,笑起来:“我很高兴。”   覃樱已经哆嗦着手准备打急救电话了,老天,这都叫什么事。短短几天,她已经打了两个急救电话。   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他问:“覃樱,你还有可能爱我吗?”   覃樱胡乱点头,拿着药瓶子看:“你吃了多少进去啊!”   他摊开手掌,露出里面缺了一颗的药丸,覃樱茫然地看着那一串字:盐酸二氢埃托啡片。   什么意思?   周渡淡淡说:“刚刚我吃的止痛药。”   “……”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帮助她回忆她刚才多智障似的,重复道:“你说不离婚了,还有可能爱我,不要忘记你的承诺。这一次,我不会再弄错你的意思表示。”   “你在和我玩苦肉计。”   他微微蹙眉:“没有,我确实很痛。”   “那这是什么?”覃樱恼怒地晃了晃手中的安眠药瓶子。   周渡说:“以前经常失眠,偶尔会吃。我只是想睡一觉,我要死,不会用这种懦弱的法子。”   想到自己刚才的误会,和说关心他的样子,覃樱彻底恼羞成怒:“那你会用什么法子?”   他捧住她的脸,平静得仿佛吃饭喝水那般说:“我会帮你杀了金在睿,让你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她怔然看着他,知道他没开玩笑,久久不能语。   “所以,你会骗我吗?”   她看着眼前这双几乎要快燃烧起来的眼眸,张了张嘴,发现没法轻描淡写说出我刚才是骗你的,现在还要离婚。   覃樱坐在地板上,心态略崩坏:“没有人想在婚姻栏填写丧偶,我真是败给你了……”   *   周渡状态很不好,他强打起精神做了那么多事,覃樱不离婚,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只是怕她走,强硬地握住她的手,睡梦中也不松开。   覃樱在他旁边发呆,电话铃声响了。   那头周姥姥急切道:“怎么样,离了吗?”   覃樱面无表情说:“您孙子不同意。”   周姥姥气得不行:“他不同意你就不离,我看你是成心不想离,就想着害他。”   覃樱有些想笑:“可这怎么办,要不您劝劝他?”   周姥姥:“……”如果她劝得动,还偷偷摸摸打电话给覃樱做什么。   老太太年纪一大,就像个不讲理的小孩子,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就盼着覃樱能做到。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周渡的人,仔细一想就知道了,估计还真不是覃樱不愿意离,是她孙子使了手段。   嘴巴上不饶人,只能埋怨覃樱。   覃樱:“周渡那么敬爱您,您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您劝动了他,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同意。”   周姥姥听见她的话,为孙子抱不平:“他那么喜欢你,你一点都不看重他,这混账真是眼瞎!”   覃樱看着床上沉睡的男人:“谁说不是呢。”   打完电话,她没抽出手,顺势握住周渡的左手看,他虎口有个很明显的伤痕印记。六年过去了,她第一次主动对他亲近。   如果不是周姥姥,她不知道他曾经过成那样,也不知道周渡为了她卖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去签了给人当牛做马二十年的合同。更不知道他险些被人打死在坞城的街头,最后断了六根肋骨、和一只左手。   他的左手一直不怎么自然,是那次的后遗症,可她回来这么久,从未注意到。   看着那个已经长好的伤口,覃樱忍不住低声道:“为什么?”   可惜他睡着了,无法回答她。覃樱一直以为,这段感情里,是她付出得比较多,周渡一开始就居心叵测,周姥姥一席话却打翻她所有认知。   “他当然会迁怒你,你知道他妈妈和妹妹怎么死的吗?”   覃樱从未想到,那段往事竟然跟孙雅秀也有关系,她隐隐有印象,很小的时候,爸爸创业失败了,有个男人一直帮助爸爸。   妈妈指着那个人,不自然地说:“这是周叔叔。”   那男人长得英俊挺拔,叫做周郁扬,对着害羞的小覃樱笑得温柔和善,还给她买过巧克力。他一看见妈妈,眼睛很会亮,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覃樱再也没有见过她。   对年幼的她来说,这位叔叔是帮助他们家的好心人,温和善良。可是对于周渡来说,这个男人是不负责任的父亲。   周郁扬和孙雅秀青梅竹马长大,爱她若狂,孙雅秀最后却嫁给了覃樱的父亲。周郁扬心如死灰等了两年,被家里人安排结了婚,还生了个儿子,取名周渡。   周郁扬不爱妻子和儿子,却也有对他们的责任感。直到覃父创业失败,他伸出援手,大把大把金钱往里面砸,妻子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与他吵起来。   自己孕育着他的孩子,丈夫心里却有别人,还不顾一起去讨好心上人,这种事谁遇到都会气不过,争执间,周郁扬甩开妻子的手,没想到妻子没站稳,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二十年前,医疗并没有那么发达,周母不仅流了产,还没了命。   当时她肚子里的婴儿已经六个月大,结果就这么没了。原本在念小学的周渡在客厅写作业,亲眼看见这一幕,母亲的血蜿蜒,没救过来断了气。   后来,周郁扬自首,没过多久,传来他自杀在牢里的消息。   周渡彻底成了孤儿,其实他并非天生的情感淡漠。他小时候不爱说话,比较内向,这件事以后,他连原本完整的家庭都没了。   叔叔伯伯们分了他的家产,苛待他,让他吃剩饭,干活,偶尔还会打他。后来周渡的奶奶含泪把他接过去,他只过了半年正常小孩的日子,奶奶就死了,死前把他交给了孤寡一人的好姐妹,也就是周渡后来的姥姥。   周姥姥和周渡没有血缘关系,她接纳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抚养他长大。她能力有限,住在乡下,条件也不好。看着瘦弱内向的小孩,她怜惜不已。   年纪小小命途坎坷,遇见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后来又过了两年,镇子里邻居从人贩子手中买了个小女孩。那年头制安不好,尤其是偏远地带,这种罪恶时常存在。   小女孩正是后来的楚安宓,她有个酗酒的“父亲”,懦弱的“母亲”。父亲喝醉了酒就打她,母亲则懦弱不敢言。   周姥姥也可怜她,偶尔做了吃的,让周渡送点过去。周姥姥心想,她的孙子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一个朋友,还时常被欺负,小女孩也可怜,两人可以做个伴。   楚安宓果然很喜欢周渡,也接纳了这个朋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渡不但没有开朗,反而愈发沉默,常常回家的时候鼻青脸肿。   有一次,周姥姥还发现他的裤子被撕破,他穿着破烂的裤子,被人一路嘲笑着走回来,从那以后,他愈发冷漠内向。   渐渐的,他身边只剩下一个楚安宓。周姥姥觉得奇怪,但也不能剥夺他拥有最后一个朋友的权利。   直到少年出色地长大,他虽患了病,生活方面却从不用她这个老人操心。那次看到船上亭亭玉立、天真活泼的覃樱,周姥姥高兴不已,本来怕孙子就这么冷淡地过一辈子,没想到有个这么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喜欢他。   起初周姥姥并不知道覃樱身份,阴差阳错,觉察到周渡的计划,她才知道,原来覃樱是孙雅秀的女儿。   周姥姥看着眼底黑沉沉的孙子,不赞同地规劝道:“小渡,犯错的不是那个丫头,她当时也很小……”   少年神色冷漠,喑哑道:“我心里有数。”   他又和楚安宓去学校了。   渐渐的,他经常发呆,眼里彻骨的恨意变成另一种东西。周姥姥欣慰地想,知道犹豫,就不会伤害心上的姑娘。谁都没想到他手中的证据会意外泄露出去,导致覃家可怕的灾祸。   若单单只发生这些事,周姥姥不论如何也不会怪覃樱,她是个很善良的人。这些大人造了孽,她不会怪孩子。   可后来周渡险些被人打死,她才知道周渡为了挽救这些错误,到底为覃樱做了些什么。 第33章 当年(她是唯一照进来的光。)   床上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稳, 哪怕沉睡过去,他眉间也皱出浅浅川壑。   覃樱陪了他一会儿,手抽不出来,最后在他身边睡着了。   她醒来时, 天色已经晚了, 周渡垂眸看着她。   她这才发现自己枕着他的手臂, 连忙挪开:“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甜。”他按住她肩膀, 没让她动,低声道,“这样很好。”   他神情依旧如同往昔,表情不丰富,眸光冷冷淡淡, 覃樱时常怀疑, 这个人真的深爱着自己吗?   棠梨说他发了疯似的找她, 周姥姥说他用二十年职业生涯做交换,为她筹集一个亿。那天聚会上,连殷之衡也对她说, 原谅渡哥吧,他在感情上是木讷了些, 也犯了错, 可他真的很爱你。   他很爱她,好像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连楚安宓都会用一种又恨又嫉妒的眼神看着她, 覃樱抬眸看着他, 在他眼底看见明亮的色彩,他眸光寡淡, 可全部装满了她。   离得这么近,她似乎听见了男人有力的心跳声, 比她还要快许多,震颤在她耳边。他的目光在她眉眼逡巡而过,带着微不可查的柔和。   她突然想起她回国那天,周渡以为自己被“家暴”了,盯着她身上伤痕的那种愤怒。   连蔚桃桃都说,他第一次那么心疼一个人。   覃樱一直以为周渡还想报复自己,可时间久了,有个声音清楚地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如果还恨她,没理由和她结婚,对上金在睿,也没理由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她认识周渡九年,从懵懂少女到现在包藏祸心的女人,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模样。   她的确害了他,并且不曾了解他。   于是她并没有排斥地推开他,靠在他怀里,轻声道:“周渡,我们谈谈吧。”   他声音低沉,无所不应:“好,想说什么。”   覃樱说:“给我说说六年前的事。”   她曾逃避的过往,现在她选择尽数面对。周渡看了她一会儿,犹疑抿住唇。因为一时的恨意,他做了一个后悔六年的决定。   那场大雪,他知道覃樱在看,楚安宓说:“想想你分崩离析的家,死去的母亲和妹妹,你不恨她吗?”   周渡眸光带着凉意,覃樱神色焦急朝他跑来。楚安宓咬唇,突然伸手抱住他,周渡没有拒绝。   恨,怎么可能不恨。他小时候孤僻,可并非情感淡漠,无数伤害在他心中变成划痕。后来好了,他把自己封闭起来。   他冷冷看着覃樱的方向,回抱楚安宓。   覃樱最后离开了。   楚安宓握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道:“你没做错,周渡,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同样阴暗,生活在不见光的地方。   此刻,周渡黑眸悲凉,看着覃樱哑声道:“当年的事,我很后悔,对不起。”   覃樱没想到他会道歉,她眨眨眼,说:“要不你为自己辩解下,我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他顿住,不可置信,覃樱眼眸含笑看着他:“有没有人教过你,沟通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你不告诉我真相,我怎么原谅你。”   “你会原谅我?”   “不然呢?”   “我以为你是骗我的。”   他用如此镇定的表情说出最后一句话,覃樱拧了他一把,拜托,看破不说破。之前是骗他的,现在不是。   他看见她眼里轻快的笑意,确认她没有撒谎,心中又涩又喜悦,还带着浅浅感激。   那些沉冷的故事里,她是唯一照进来的光。   尽管她什么都不知道。   *   六年前,楚安宓把证据泄露出去时,刚好是她准备手术前一天。周渡得知以后,冷冷看着她,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安宓笑得凄凉:“你真是为我好,想救我,用证据威胁她给我换骨髓吗?不,不是的,周渡,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已经不舍得报复她了,你只是找了个不痛不痒的借口,欺骗自己已经惩罚过了她,让她得到报应。”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楚安宓咳嗽着:“一开始你想让她家破人亡,尝尝你从小到大受过的折辱。可你竟然心软了,告诉她欺骗她的感情、移植骨髓算什么报复,你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既然你下不了手,我帮你。”   周渡眼神始终很平静,听她说完这番话,转身就走。   “呵,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楚安宓似哭似笑,喊道,“我命都不要,也要帮你报仇,你看,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你要对她动心,看不见我呢!”   他回眸,沉吟片刻,道:“安宓,我不蠢,十岁那年傍晚,我看见你了。”   楚安宓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地看着他,艰难地说:“你……你都知道……”   可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恨过她,看着他犹如死水一般的眸,楚安宓突然觉得悲哀。他不爱她,不喜欢她,连恨这样的情绪都少有。   周渡口中“十岁傍晚那件事”,在他们记忆里全是阴暗。小时候楚安宓被拐来,无比厌恶自己的新家庭,她性格偏激,数次有杀了这对养父母,逃回坞城的冲动。   有一天,隔壁的小男孩给她送东西,她注意到周渡:瘦弱,苍白,孤僻,在过长的黑色刘海下,却有一双干净如水的眼睛。   他们很快成为朋友,或者说,周姥姥眼中的朋友。楚安宓需要周姥姥给的好处,她也喜欢这个男孩漂亮的容貌。   在楚安宓心里,他和这些粗鄙的人不一样。   怎么那么好看,比女孩还好看。她讨好他,与他讲话,小少年却始终很安静,眼里看不到她。他一个人写作业,放学一个人回家,沉默地帮着周姥姥做事。   她有些恼羞成怒。   渐渐的,楚安宓了解到,周渡是个“杀人犯”的孩子,又因为孤僻寡言,他走在路上,会被小孩扔石头。   鬼使神差,楚安宓想起养母经常嘟囔养父的一句话:“在外面受了气,你倒晓得来找我了。”   是不是周渡被其他人欺负狠了,就只有她这个“朋友”了?楚安宓突然希望那些霸凌对周渡更狠一些。   为此,她推波助澜,周渡的处境更加艰难。   每当他受了伤害,楚安宓就去安慰他,渐渐的,他不再对她过于冷漠,看见她会点点头。   楚安宓知道,周渡到底不是个木头人,因为备受欺凌,自己是他唯一的温暖,他接纳她了。看来这个办法果然有用。   直到有一回,周渡在回家的路上,被高年级的几个混混堵住,他们骂他是杀人犯和婊子生下的贱种,还推搡他。   周渡爬起来,往前走。又被笑嘻嘻踹倒。   他没情绪,也没脾气,试图走出包围圈。有人说:“这小子是死人吗,每次打他都这幅表情。”   “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什么傻子,人家是年级第一呢。”   这话惹来一众哄笑。   “把他裤子扒了,看他哭不哭。”   他们动手时,小少年眼中终于有了波澜,挣扎起来。   “哟,知道生气啊,那更要试试了。长得和女生一样,是不是你那小鸟见不得人啊。”   永远不要低估半大少年的恶意,他们有无穷的破坏力,还有未成年人渣保护法。周渡拼命挣扎,最后还是被他们扒了干净。   他流下泪,哀求道:“放过我。”   男孩的眼泪并未换来他们的心软,反而引发更大的恶意:“把他绑在那棵树上,明早上学,很多人都会看见他……到时候,哈哈哈……”   天色暗下来,男孩光着身子,堵住嘴,被绑在树上。   夜晚很冷,除了狗吠声,只有一个摇摇晃晃过来的醉汉,男孩面如死灰,目光空洞。   楚安宓远远看着,虽然年纪不大,可她也隐隐觉察到会发生什么。她没有出去,也没有叫人,更没有救他。她想要周渡更依赖自己。   等男孩被按在地上,他黑漆漆的眼珠,无波无澜,仿佛发生什么都无所谓。   楚安宓可以救他,只要喊一声,镇子里就会来人。可她没有,她要这个男孩完全属于她,依附她,爸爸妈妈不爱她,她要一个只属于她的“玩具”。   最后关头,周姥姥满脸焦急地找到了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愤怒地殴打着醉汉,心疼地把男孩抱起来,带他回了家。   从那以后,他对所有事愈发冷淡。   成长过程中,楚安宓常常对他说:“我是你的朋友,会对你很好。周渡,你看看我。”   他并不看她,只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从周姥姥口中,知道他的父亲杀人是怎么回事以后,楚安宓说:“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如果不是她,你现在很幸福,可以去大城市读书,想要什么可以买什么。你妈妈不会死,还有个妹妹。”   他眉梢动了动。   “你家以前很幸福吧,我听你姥姥说,你妈妈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长大以后,楚安宓对周渡的心思发生了变化。她情窦初开,喜欢上周渡。她去学心理学,想让周渡也需要着自己。有一天,周渡身边出现另一个少女。   少女活泼大胆,青春漂亮。楚安宓很不安,更加愤怒。她处心积虑把周渡化作自己的阵营,却有人来抢。   少女对周渡很好,不是她这种在他出事以后嘘寒问暖,而是永远挡在他身前。   她带周渡领略这个世界的美丽,保护他的自尊与梦想。周渡的眼睛不再如两块不化的冰,他开始有了别的表情。   对着那少女,他会不屑,会嘲讽,会恼怒。还会……笑。   楚安宓厌恶她,得知覃樱身份以后,这种情绪更甚。她只有周渡,怎么可能容许覃樱抢走。   楚安宓性格偏激,掌控欲极强。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周渡眼里明明只应该有她,他却因为另一个人生动起来。   被周渡一语道破当初的事,楚安宓踉跄几步,万万没想到,那件事发生时,周渡知道她在,也知道她没有救他。他早慧而沉默,在不知道她居心的情况下,不怪她,却永远也不可能喜欢她。   她有些绝望,试图辩解,周渡却已经离开了。   楚安宓咬唇,极力冷静安慰自己,在周渡眼里,她顶多“懦弱”。周渡不知道她的那些想法。   她不后悔,只是那件事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应该喊两声博取好感。   一想到如今覃樱家的境况,还有另一个骨髓匹配成功的消息,楚安宓忍不住笑了笑。   没关系,很快就会结束。她能活着,覃樱却会被逼死。谁让这个生来好命的表妹,永远享受着自己得不到的一切呢。以前是家,现在是周渡的爱。   *   覃家的情况,弥补的办法却只有一个,就是凑够一个多亿。   彼时覃樱和赵雅秀被困在房子里,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周渡走出病房,没有再管楚安宓。   他从新闻里再次看见覃父自杀的消息,起先,周渡转开目光,告诉自己别在乎,这本就是他最初的目的,她是那个人的女儿,他们毁了自己的人生,却毫无所觉地幸福着,令人厌恶而痛恨的幸福。   他应该快意的,看着她那么愚蠢而真挚地追求他,他明明从未动容过,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那么漠然。   以往每日清晨,去教学楼的路上,会有个女孩眉眼弯弯站在花丛旁等他,用愉悦的声音和他说前一天发生的趣事。   他的世界本来很安静,因为她变得热闹无比,现在再次安静下来。   他的身边,再也没有覃樱。周渡拧紧了眉,告诉自己,仅仅是不习惯罢了。   但她的影子随处不在,吃饭时,他会想起她坐在对面,把好吃的菜分给他。路过音乐室,他想起她弹奏钢琴的模样。后来他看见夕阳下,自己的影子,突然忆起,少女背着大提琴,倒退冲他笑。   周渡,我要你无灾无难,无我不欢。   他压抑着心内震颤,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直到去律所实习,听见有人谈论覃家的事――   “……那群人不好惹,还不上高利贷,覃家早晚会出事。”“她们前段时间想找法律援助,但是没用。这种案子,那个律师敢管。”   “也给不起律师费了吧,怪可怜的。那个少女我见过,很开朗漂亮。昨天,她妈妈为了保护她,跳楼了。一夕之间,家庭破碎,背了这么大的债务,她看上去很绝望,不知道会不会想不开。”   周渡心脏钝痛,突然起身,往外走。   有人叫他:“周师弟,你去哪里?” 第34章 等待(等你爱我,或者彻底不要我)   周渡带着钱去找覃樱那天, 恰好是这个冬季最冷的一天。   一张薄薄的卡片换了他二十年的青春,胃里隐隐作痛,是这两天陪人喝酒的后果。   坞城的雪化了一半,鞋子踩在地上, 有浅浅的泥泞之感。   他来到医院, 问起护士, 护士愣了愣:“她们昨天已经出院了。”   其实也就只错过了一天, 那时候的周渡,并不知道这一别就是六年。他出卖了自己仅有的东西,换来的却是覃樱的永不再见。   她离开了,来时热烈,走时悄无声音。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场告别。   他觉得疼, 细密的疼痛从心口散开, 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要他爱她, 她成功了。可真的当周渡爱上了她,她却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人们长大了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对谁是非你不可。对于覃樱来说, 她的新生活刚开始。对于周渡来说,他的生活也得继续。   拿了一个亿, 是二十年的无尽深渊。楚安宓得知这件事的时候, 脸色都白了:“你竟然和马总做交易,你真是疯了。”   可即便是疯了, 覃樱也不会再回来。   楚安宓找到在雪地中的周渡时, 他已经奄奄一息,失神地看着灰色的天空, 鲜血流进他的眼睛里,他看见的世界是一片血红色。   他快要死掉了, 这次她救了他,因为她还要这个人,不允许他死,更不允许他为覃樱死。即便有一天周渡死了,也一定要因为自己。   救护车和警车都出动了,少年安安静静的,一声没吭,仿佛感觉不到痛,像当年沉默安静的男孩。   楚安宓哭得不能自抑,猜到他把钱退回去了,毁了约。他敢毁约,那些人就敢要他半条命。   可周渡不管不顾,就是这么做了。他冷冷地想,既然二十年青春换不来覃樱一个回头,他何必作践自己。   周渡养了很久的伤,周姥姥说:“把她忘了,重新开始吧。姥姥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她离开以后,应该也有很好的生活,不会再回来了。小渡,人的一辈子很长很长,也许你现在觉得痛苦,可是过几年后,这些痛苦成为记忆,你回首看,其实也就是过眼烟云。”   他说:“嗯。”   忘了,让时间带走一切。忘记她的音容笑貌,忘记她带来的欢愉与痛苦。总有一天,他想起她的时候,只会无关痛痒地说一句,哦,是那个人啊。   可时间并没有赠予他想要的慷慨,无数次午夜梦回,他起身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城市万家灯火点亮,心中一片荒芜。   男人的痛苦与女人不同,他没有宣之于口,也没有流露半分,仿佛慢慢的,真的把覃樱这个名字移除了自己的生活。楚安宓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看了两个月心理医生。   那一天,楚安宓第一次歇斯底里。她不愿承认自己输了,可周渡的病例明明白白向她袒露着一切。   他是那么爱另一个少女,爱到怀疑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去看医生。一个冷漠的人,偏又是最简单纯净的人。   医生说:“世界上没有忘记一个人的药物,催眠也做不到。”   “我知道,我没有想忘记她。”他哑声道,“舍不得。”   舍不得那段记忆,舍不得这个人,他只是难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的痛苦压抑而冰冷,他的爱也如性格一般沉默。   楚安宓发现了这一切,第二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不可能就此放弃,周渡冷酷而偏执,她又何尝不是。   一个女孩,从小被拐卖,醉酒就打人的父亲,懦弱又刻薄的母亲。周渡就是她黯淡坎坷生命中的救命稻草。他们是一样的人,同样坚韧又强大,让她割舍周渡,无异于割舍去她半条命。   覃樱能得到的东西,她也要得到。她不会比那个愚蠢无知的表妹差。   证据事件以后,周渡与她形同陌路,楚安宓没有放弃,有一天她跌跌撞撞来找周渡,脖子上带着吻痕,笑得灿烂。   “周渡,你看,我才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以为马总为什么不再追究你毁约,都是因为我啊,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他确实低眸看她,半晌道:“是么。”   她眼泪夺眶而出,伸手去拉他衣摆:“除了我,还有谁会这样为你付出。”   周渡拂开她的手,第一次彻底看清楚安宓。比他还可怜啊,他对于楚安宓来说,就是她疯了也要得到的一样物品,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后来,马总倒台了,当初放覃家高利贷的人也从坞城消失了。   楚安宓成为楚医生,周渡也成为周律师。楚安宓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周渡冷眼看她自导自演一场又一场戏。   当年覃樱说他冷漠封闭,如今他开始学会与人正常交往,还交了不少“朋友”。若她有一天回来,不知道能不能认出他现在的模样。   随即,周渡低眸笑了笑,他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回来。   这个城市承载了太多不堪,渡衡开分所时,周渡作为合伙人,应当去S市,最后他把这个契机给了殷之衡。   殷之衡说:“为什么,你比我更适合。”   周渡说:“有些事还没做完。”   他抱着微不可查的希望想,他等在这里,有一天覃樱会不会回来?   直到他在H大校庆上看见她,一如当年,少女笑语盈盈,时光未曾让她半分改变。   他心如擂鼓,魂不守舍朝她走过去,几乎漫出泪意,耳边却是冷冰冰的提醒――   “她恨你,就像当初你恨她。”   他们之间早就是一个解不开的结,往前一步是地狱,那种感觉太痛了,他再也承受不起。   如今被爱着的是她,一句言语,就可以让他伤得体无完肤,痛不欲生。   但他得知她过得不快乐,最后还是朝她伸出了手。   *   守望这么多年,才有个结果。怪不得对于周渡来说,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周渡没有问覃樱,有没有原谅他们的过去。   他摸了摸她头发,这一次覃樱没有躲开,周渡说:“我等着你。”   覃樱知道他的意思:等你爱我,或者彻底不要我。   没几天,自关夜雪的事情后,覃樱第一次和孙雅秀通话。关夜雪的事情瞒不住,到了这时候,孙雅秀什么都明白了。   她苍老不少,无力地说:“你做得对。”   不能不管关夜雪,可作为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担忧掩盖不住。许久,孙雅秀神情复杂地说:“你和以前喜欢的那个孩子结婚了?”   覃樱看她表情,明白她并不知道周渡是周郁扬的孩子,看了周渡没有和她说,只说了他是她“初恋”。   “是呀,你不喜欢他吗?”   孙雅秀:“你这孩子,妈没有不喜欢他,只是觉得你们还能走到一起不容易。”   尤其是在覃樱得罪金在睿以后。   从孙雅秀的角度来说,她感叹和欣慰居多。有人能在这种时候保护覃樱,是一件好事。   孙雅秀说:“妈见过他,很有礼貌的一个孩子,给妈买了不少东西,也是他把我接来这里的。樱樱,那孩子看上去很喜欢你,既然结婚了,你也对他好一些。”   覃樱轻轻应了一声:“好。”   挂了电话,她看见门口的周渡,他不知道站了多久,神色平静地问:“晚饭想吃什么?”   覃樱说:“我来吧。”他还生着病。   周渡一直陪着她,两个人难得有这么温馨的时刻。覃樱不知道周渡心里还怨不怨孙雅秀,如果是自己,肯定是会怨恨的。   她实在忍不住,回眸看她一眼,男人的眸一直追随着她。   “你说,现在我们之间,谁欠谁比较多。”   周渡当真思忖片刻,说:“不知道。”   覃樱难以领会他能用如此平静的表情说不知道,他说:“我只清楚一件事。覃樱,我们现在是家人。”   生同衾,死同穴。   上一辈的恩怨,早该在上一辈结束。她曾朝他迈出九十九步,剩下这一步哪怕隔着万丈深渊,他也会朝她走过去。 第35章 喜欢(喜欢到苟且贪欢,不论生)   转眼, 中秋节快到了,周渡的伤好得差不多,打算去律所一趟。   见覃樱百无聊赖,他都走到门口了, 突然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覃樱很心动, 她本来就是闹腾的性子, 因为金在睿, 两个月都憋得慌,没法去找工作,生怕连累了别人。她问:“我去能做什么呀?”   “律所会在中秋给员工发月饼,你愿意帮忙吗?”   覃樱眼睛一亮,点点头表示自己愿意去。   两人走出别墅区, 覃樱的手突然被握住, 愣了愣, 她看向周渡。他面不改色,如果不是他手掌比她冰冷不少,她会以为他主动牵她的手是错觉。   几个晨起散步的雍容的老太太见了他们, 笑眯眯地说:“周律师去上班呐?”又看了看覃樱,“这是周律师的女朋友吗, 姑娘长得真俊俏。”   周渡言辞温和地说:“你们好, 不是女朋友,是妻子。”   覃樱站在他身边, 不知道作何表情, 只能笑着冲邻居家老太太们点头。   走远了,还能听见老太太们笑着议论:“周律师平时看着那么严肃, 和老婆感情真好。”   “年轻人才新婚,恩爱得紧, 周律师也不会例外。”   她们发出善意的笑声。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没什么感觉,现在一下觉得两人交握的手在发烫。覃樱有些想抽出来,发现他的手暗暗握紧,如铁钳,她根本没法动弹。   覃樱偏头看他,他只专注看路。   都快被他捏得不舒服了,覃樱试着不再往外抽,他那边的力道也随之放松。覃樱倒是不生气,她发现这个男人冷着脸,可心里比谁都闷骚。   她干脆挠挠他掌心,然后恶趣味地看见一本正经的周渡脸色僵了僵,微不可查地颤了下。   这段时间闲着无聊,覃樱什么技能都在学,练琴,烹饪,美甲。指甲被她剪出漂亮的弧度,涂上一层薄粉的指甲油,衬得十指青葱,一双本就白皙柔软的小手美丽纤细。   “周律师,怎么不走了?”她明知故问,覃樱也知道两人这样住在一起,对于男人来说难受不少。毕竟在性幻想方面,盛年的男人比懵懂的女人需求强烈得多。   周渡说:“别闹。”   覃樱心想,我让你松手你也没成全我呀,那我为什么成全你。于是她又故意挠了挠。   周渡松开她的手,下一刻变成十指相扣。   覃樱本来想说什么,发现他们已经走出别墅区:“不开车吗?”   “嗯,前段时间车子坏了,送去维修,我们坐地铁。”   “哦。”   周渡没有告诉她,他的车被金在睿动了手脚,很有可能导致车祸。只有他一个人,他觉得无所谓,但覃樱和他一起出门,他会杜绝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   可许多年没坐地铁的周律师显然没想到,八点不仅会堵车,也是一个城市地铁的早高峰。   他西装革履,领结打得一丝不苟,覃樱穿得柔美干练,大波浪长发柔柔披在脑后。   两人男的俊,女的美,简直是早高峰的一处风景线。看上去不想去上班,反而去参加什么国际会议。   地铁上人挤人,女人浓烈的香水味、不知名的汗臭味,还有各种早餐混杂的味道,委实呛人。   他们没有座位,覃樱感觉不断有人在挤自己,她几乎无处下脚,站得不太稳,难免紧紧挨着身边的人。   周渡皱着眉,干脆带她到角落,让她靠着地铁死角,面朝自己。   “站不稳就拉着我。”   被他圈出来一块小天地,她安全待在里面,总算不用被挤成肉饼。他们靠得很近,几乎身体紧贴。   覃樱抬眸看周渡,他着实很好看,像初秋九月的清潭。男人用“水”来形容很不贴切,可是她再难想到其他更加贴合周渡的词汇。   少女时喜欢他,以为他永远是骄矜而冷漠的。如今因为命运种种,两人被迫捆绑在一起,开始吃饭刷牙上班都在一起。她见到他生活中的样子。   皮鞋要擦得一丝不苟,不擅长穿搭领带,衣服是简约的黑白灰,不赖床,也不挑食。   还有此刻,他们一起挤在地铁上。覃樱想起,这是16号线,她离开坞城那一年,16号线还在建。命运真是奇妙,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车行下一站,又上来不少人。本就不宽裕的环境,更加雪上加霜。   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在人潮中随波逐流,最后挤在周渡身边,她圆润的身体贴着周渡的后背。覃樱看见,一向淡然的周律师,脸色都快绿了。   他没说话,眉头却紧紧皱着,仿佛在忍受什么酷刑。   覃樱心里挺想笑的,她待在周渡圈出来的地方很安全,自然没有任何困扰。看见周渡在这种情况下破防,虽说有点不厚道,可真是难得。   加上她看出来,女人没有刻意占周渡便宜的意思,只是着实太挤,车上没几个人有覃樱这样的待遇。同情归同情,她不好表露出来。   周渡一直盯着她,突然不悦道:“你似乎很想笑。”   有这么明显吗?覃樱一直怀疑周律师有读心术,她怎么能承认,连忙否认:“没有。”哎呀看周渡的脸色,她快憋不住了。   谁能想到高岭之花,不怕吃苦,不怕挨打,竟然怕这种场面。   地铁每到一站,都会晃一晃,丰腴女人站不稳,慌忙下拽住了周渡衣服。她手上还拿着啃了一半的肉包子,就这样摁在了周渡昂贵的西装外套上。   周渡面无表情回头看她。   女人有一刻摄于他出色的样貌,怔了怔,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红着脸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给你擦擦。”   “不用。”周渡冷着脸说,“离我远点。”   女人混不吝地撇了撇嘴,帅是帅,嘴这么毒,不知道对待女性要有绅士风度吗?   才这样想,从他怀里探出一张如花似玉的娇颜,她眼睛清亮,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明白了,原来不是不温柔,是只对他怀里那个温柔。看着周渡西装上的肉沫,这衣服一看就很昂贵,怕他要自己赔,女人只要挤出去,离他远一点。   因为女人移位子的动静,周围所有人都不好受,大家东倒西歪,难免往周渡身上撞。   覃樱看见,周渡的脸色沉得不像话。   她忍住爆笑,刚要意思性安慰一下“受苦了”的周律师,列车到站,他的身体被人一撞,贴合在她身前。   这一下几乎密不可分,她愣了足足三秒钟,反应过来抵着自己的硬物是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又抬眸看他。微妙地说:“刚刚她挤你,你就这样了?”   “如果是就好了。”他冷峻的容颜似乎出现一丝裂痕,视线下移,示意她看。   覃樱顺势低头,看见自己衬衫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蹭开了,领口散开。白皙如牛奶的肌肤,周渡居高临下,在他的角度一览无余。   包括那什么。   怪不得他一直盯着她,压抑而神情微妙,偶尔瞳孔失神。她还以为是地铁的拥挤让他不适应。现在知道另一半原因,她再也笑不出来了,拢好衣服,咬牙切齿问:“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周渡说:“没人看见。”   他高大的身躯把她挡得结结实实,外面不能窥探半分。周渡忍不住说:“周律师不把自己当人看?”   他没了刚才包子被摁在身上的冷漠,见她羞恼,眼里染上浅浅的笑意:“如果我不当人,就不会是仅仅这样。你要是觉得吃亏,可以看回来。”   谁要看回来了!她想起那天周渡借用蹩脚的洗澡理由,在她面前袒露,她脑仁突突跳。   “我没兴趣。”   眼看两人话题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场合要走向不可预知的地方,终站到了。被他用不可描述的地方“指着”,车门在覃樱身后打开,她率先火急火燎跳了下去。   饶是覃樱觉得自己在国外这几年脸皮厚如城墙,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尴尬的事情。她甚至顾不上等他,冲上扶梯。   半晌,周渡跟上来,他面色如常,走在靠阴影的地方。   *   覃樱派发月饼,得到了律所员工们所有人的欢迎。   她欢欢喜喜和大家聊天,也就忘记了早上地铁的不愉快。她本就是个活泼的姑娘,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   殷之衡啧啧称奇:“我就说,往年你从来不管这些,都是人事部在弄,今年怎么突然说,这事你来做,原来是讨人欢心。”   周渡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殷之衡与他勾肩搭背,小声道:“渡哥,怎么样,上次我给你出的主意成功了吗?”   周渡拂开他的手:“烂透了。”   殷之衡看出他虽然这样说,却带着轻快的情绪,发出怪笑:“对了,今年中秋,来不来我家过?”   “不用,我们回去看看姥姥。”   殷之衡也没勉强,以前渡哥孤家寡人,今年身边有了人,确实不一样,他不想当这个三千万的灯泡。   殷之衡打算去凑热闹之前,周渡突然说:“殷之衡,中秋之后,我暂时不来渡衡了。”   “为什么?”问出口,细想一番就明白了,殷之衡神色沉下来,低声道,“你要对付金在睿?”   “嗯。”   殷之衡不知道怎么劝,只能说:“他不是以前那些人,他会防范你,你要小心。”   周渡说:“嗯,你多保重。”   殷之衡笑着调侃道:“我有什么可保重的,倒是你,有了娇妻就是不一样,有人情味多了。要是以前,你要去做个什么事,人间蒸发你都干得出来,完全不会像这样瞻前顾后。”   “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   “如果我失败了,我的钱留一半给你,渡衡的股份也全部给你,你送覃樱离开。”   殷之衡愣住,看一眼外面活泼俏丽笑着的覃樱,神情复杂:“你都为她安排好了,以后她嫁给别人,你不会不甘心吗?”   “会。”周渡淡淡说,“所以送她走远些。”   至少别让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不然他棺材板都压不住。   殷之衡翻了个白眼:“你说这种话,我都心情复杂,不知道该盼着你成功还是失败。”   那么多钱。   殷之衡:“你也最好别让她知道了。”不然想着你回不来,还有巨额遗产继承,她的反应是高兴,你不得活活吐血。   周渡说:“她不会知道。”他走出去,对覃樱道,“回家了。”   殷之衡看见覃樱与周渡一同走出律所,别人看不出来,但他能看出来,周渡的神情恬淡而柔和,无声的宠爱着她。   殷之衡终于明白那日在电梯里问周渡,周渡没有回答出来的话   ――你喜欢谁?   喜欢她啊,喜欢到苟且贪欢,不论生死,不论将来。 第36章 温馨(昨天想和你一起睡,今天也)   中秋当天, 覃樱特地准备了一盒给周姥姥的月饼。催促周渡去和周姥姥过节。   周渡见了,问她:“你不介意姥姥之前说过的话了?”   覃樱说:“不介意。”知道真相以后,她对周姥姥很钦佩,养大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 供他念书, 照顾他长大。   且覃樱记忆里的周姥姥, 并非现在坐在轮椅上对她横眉冷对的老太太, 而是多年前坐上他们的小船,给周渡捕鱼,笑得满脸褶子,身体硬朗的那个人。   周姥姥一开始喜欢覃樱,甚至想过保护她, 还规劝周渡。他们的故事, 周姥姥都知道, 旁观者清,也不怪后来她会怨覃樱。她一手养大的孩子,被一个女孩要了心, 现在还想要他命。   换作覃樱是她,覃樱也想不过去。   她把周渡推出门时, 周渡回眸:“你不去?”   覃樱讪讪道:“她不高兴见到我。”   万一动起手, 覃樱没心没肺,毫无感觉, 气得最厉害的周姥姥, 挨打的肯定是周渡。   周渡说:“我早点回来。”   “不用不用。”覃樱笑着冲他挥挥手,“注意安全。”   她对节日没有仪式感, 从前唯一最上心的,是周渡的生日。后来出了国, 对外国没有归属感,那些洋节她兴致缺缺。   周渡没有和她争辩,颔首出门。   下午覃樱自己烤了一些小饼干,卖相很差,尝起来味道倒是不错。天色暗下来,覃樱以为周渡回家了,没想到打开门看见林唯司。   许久没见,他看上去消瘦不少,那股落拓劲没了,抿唇看着她:“你真的和他结婚了!”   覃樱没打算让他进来,在心里斟酌道:“嗯。”   林唯司脸上滑过一丝难受到极致的委屈,强撑着说:“结了可以离,你把结婚证带上,和他去民政局。”   结了可以离,这句话前不久周渡也对她说过,梅开二度,主角却换了人,覃樱深深无奈。   “林唯司,我之前说过,不想和你们有来往,这话是真的,今天中秋,你来别人家里,劝人离婚,换个人得把你打出去。”   林唯司咬牙看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那些话,是为了不让金在睿报复我们。周渡可以为你做的,我也可以!我知道你不爱他,你和我走。”   你可以个p,你爸妈不得心疼死。覃樱笑嘻嘻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林唯司哼了一声,嗤笑:“小爷没、没说喜欢你,只是看你太可怜救你出狼窝。”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凉凉的语气:“林总监以什么身份,说我家是狼窝。”   夜风吹起周渡的衣摆,去见周姥姥,他难得穿得相当居家,外面一件米色风衣,衬得他愈发高挑挺拔,外加冷酷不近人情。   周渡目光在覃樱和林唯司身上过了一圈,带着浅淡的怒意和冷意,别人或许看不出来,覃樱看出来了。   现在的场景多么像老公不在家,她和“旧情未了”的小情人私会啊。   林唯司看见周渡就一肚子火,这个小人趁火打劫!自己一晃神的功夫,周渡这个心机婊男就和覃樱领了证!   “我和她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林小爷嘴一毒,也毫不留情,“哟可怜的周律师不会现在还拎不清吧,这丫头为什么和我们断了联系,专门和你待在一起,周律师活到现在真是福大命大。”   周渡嘴角一扯:“我确实很幸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当然不可能是她的朋友,只有可能是夫妻。”   林唯司火冒三丈,周渡知道他哪里疼就专门戳他痛楚。他刚要拽着覃樱走,发现这个小没良心的,靠在门口看热闹,手里就差端一盘瓜子儿。   林唯司额上青筋跳了跳:“和我走。”   周渡抬眸看着覃樱,不吭声,那里面的情绪几乎化作实质:你敢和他走一个试试。   覃樱当然不想试试,好不容易过两天安生日子,林唯司来捣什么乱啊。他忤逆林叔叔和林家阿姨跑出来,想必很不容易。   覃樱说:“林唯司,你走吧,我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有什么好,你还喜欢他?”林唯司眼睛都要喷火了。   覃樱只想打发走他:“是啊是啊,他在我眼里,哪里都好。”   听见这句话,周渡抬眸看着覃樱,身上没了剑拔弩张的意味,安静下来。   林唯司失魂落魄离开,看来有几分伤心。覃樱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下一刻,小脸被人掰正。   周渡身上带着秋风的凉意,说:“别看了,他不喜欢你,只是小孩子抢糖吃的心态。”   “你怎么知道?”这话要是被林唯司听见,不拉着他打个三百回合,估计都不服气,任谁的感情被否定,都不可能轻描淡写。虽然覃樱也不太确定,林唯司对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周渡说:“喜欢到骨子里,不会因为难过,就把你留给另一个人。”   她偏头,起先没感受到他的认真,忍不住皮了一下:“比如你?”   他看着她,哑声道:“比如我。”   “……”好吧,这话没法接,只能大眼瞪小眼,“我烤了小饼干,没吃完,你要尝尝吗?”   周渡看出她想转移话题,点头默许。   天还没黑,月亮就出来了,以前这样的圆月,对于周渡来说意味着孤独和离别,这次对他来说是团聚。   周渡把覃樱做的残次品饼干吃得干干净净,覃樱看着都觉得噎得慌:“不想吃的话,别勉强。”   他按住她的手:“很喜欢。”这辈子失去的太多了,她的所有,皆是馈赠。   行,行吧。   周渡说:“明年中秋,姥姥让你去和她一起过。”   覃樱震惊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老太太巴不得他们离婚,哦,好像全世界都希望他们离婚。这场因挡灾而结合的婚姻可真不招人待见。   连覃樱自己都不确定能走多远,或许只有周渡一个人,发了狠似的与所有人对抗,反对的声音充耳不闻。   “你说呢。”   好吧,周渡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覃樱问:“她怎么想通了,姥姥不是不喜欢我吗。”   “她没有不喜欢你,以前很喜欢你。”   以前很喜欢她,覃樱知道,她反驳:“她现在不喜欢我,你到底给她说了什么?”她还挺好奇的,虽说律师口才好,可也不能控制人心吧。   周渡沉默了一下:“你确定要知道。”   他这么说,覃樱更加心痒难耐:“嗯嗯。”   周渡看她一眼,说:“姥姥生了很严重的病,她一直有个心愿,想看曾孙出生。我给她说,得你同意。”   覃樱慢半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呛了一下,说:“我不同意。”   “嗯,行。”他也没多说,给她递了杯水过去。   本来覃樱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直到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她刚洗完澡换上睡衣,房门被人打开。   高冷模样的周律师拎着个枕头,旁若无人走进来。   他把枕头放在覃樱旁边,在她身边躺下。   覃樱“蹭”的一下起身:“周律师,你在做什么?”   周渡转眸看她:“履行夫妻义务,如果你需要的话。”   覃樱咬牙切齿说:“我不需要。”他从哪里看出她很饥渴了!   “好。”   就这样?既然答应了好,不应该离开吗?   上次的事有前车之鉴,这么躺一张床上早晚得出事。他不走覃樱走,她坐在床边,准备下床离开,一只结实的手臂扣住她的腰肢,把她揽了回来。   她倒在他胸膛上,头顶男人声线低沉,如她曾经最爱的大提琴般悦耳。   “好好睡觉。”   不好好睡觉的是谁呀,明明是他。他的手臂压住她柔软的身体,覃樱没法起身,报复地拧了一把他的腰。   他不吭声,把她抱得更紧,下巴就抵在她的发顶。覃樱被闷在他怀里,都快被他揉成肉饼了,忍不住说:“你这样我睡不着。”   “我松开你会跑。”   “不跑不跑,我快喘不过气了。”   周渡松开她些,她的手立刻握成一个拳头,毫不客气朝着他胸膛捶下去。却不料周渡早有预料,她刚好捶在他掌心,被他的手掌包裹住。   她感觉到手背被软软的东西碰了下,是周渡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覃樱心脏颤了颤,周渡把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她感受到比自己快很多的心跳。覃樱望进他的眼睛,不是她想象中冷漠,反而是一种类似温情的温柔。   “你、你怎么了?”她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周律师绝对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人,他现在做的事,是她原本笃定他一生都不会踏出的一步。   周渡言简意赅地说:“中秋,想和你一起渡过。”   覃樱心中隐隐不安:“你是不是要去对付金在睿了。”她了解周渡,对他来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把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中。   “不是。”   他虽然这样说,覃樱却并不怎么相信,她心里乱糟糟的,颓然躺在他身边,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关夜雪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办得糟糕透了。关姐姐没能逃离金丝囚笼,周渡的生活也变得混乱。   她没回来之前,周渡明明过得很好,他是外人眼中百战百胜的金牌律师。有能力,有思想,过得很自由。或许过几年他走出来了,也能遇见个情投意合的姑娘结个婚。   覃樱觉得自己变成了束缚他的枷锁,把他困住了。   头发上一只大手轻轻抚摸她,这样的动作不带任何旖旎意味,覃樱只品出了浅浅的喜爱和怜惜。很舒服,也没有压迫力。   覃樱知道,如果她剧烈反对,周渡最后还是会离开的。可她没有继续反对,兴许是夜色太美,落地窗前的明月洒进来,她心里前所未有的柔和安定,她竟在周渡怀里,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她眼睛有些酸酸的,像漂泊多年的船只,终于停靠在了港湾。   两人这样安静地相拥着,仿若地老天荒,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一样。那只手极尽温柔,覃樱最后舒服到快要睡着了。   他似乎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她迷迷瞪瞪问:“什么。”   周渡不语,看着窗外的月亮,是不能说第二遍的三个字。覃樱已经香甜地睡着了,月色如缎,泛着柔和的银白。这样的夜晚,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他盼了整整六年。   “我还欠你一个婚礼。”   天将明,覃樱醒过来,发现自己霸道地抱着一个人,枕在他手臂上。   周渡早就醒了,见她睁开眼睛,顿了顿,在她耳边说了石破天惊的话。   覃樱本来还没清醒,被他这句话惊得瞌睡都飞了,他说:“做吗。”   她震惊地看着面不改色的周渡,周律师简直在不断刷新她的下限!   “不,不不。”   他淡淡回了句:“嗯。”在她脸蛋上亲了亲,等她缓过来,进浴室洗澡去了。   水声哗哗,覃樱头发上一撮呆毛翘起,她捏捏自己胳膊,会疼啊,不是在做梦。   周渡洗完出来,已经穿好衣服,男人睫毛上带着水汽,看上去勾魂夺魄,只有神情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正经无比。   “你被人穿了吗?”覃樱问。   周渡反应了一下什么叫做被“穿了”,他说:“没有,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覃樱:“……”你想了两个月,想通的就是这档子事吗?   出乎意料,周渡没有去上班,他待在家里,牵着覃樱的手出去买菜,回来让她给他系上围裙,他给她做饭吃。   岁月静好,周渡反常得太明显,覃樱一眨不眨看着他,试图看出所以然。   晚上,他再次睡在她身边。   覃樱故意提醒他:“昨天是中秋,今天不是。”   周渡说:“嗯,不影响,昨天想和你一起睡,今天也想。”   覃樱已经麻木,泰然自若玩手机。结果发现周渡也凑过来看她玩,好嘛,他盯着覃樱玩不下去,玩什么都不得劲,干脆收起来。   于是她又听周律师顶着一张禁欲脸,问她:“不玩的话,有兴致吗?”   如果不是她理解能力有问题,他口中的兴致应当写作“性致”。   覃樱的回答是抽出自己的枕头,闷住他冷峻的脸:“啊啊啊啊为什么这种问题,你可以淡定地问这么多次啊,再问鲨掉你。”   枕头下,似乎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非常愉悦,动听至极。   她第一次听周渡这样笑,整个人有片刻怔愣。接着缓过来才惊觉,他们之间的相处,已经极其自然了,她开始与他玩闹,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展露真实的一面,而非步步为营算计他。   什么时候她与周渡,这样温馨了呢? 第37章 相处(蜜里调油)   比起刚领结婚证那段时候, 现在覃樱和周渡之间才比较像夫妻相处。   她十九岁时,父亲犯了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罪,后来为了填补公司漏洞,犯了更大的错, 借了高利贷。覃樱带着植物人母亲被迫漂泊六年, 她从来没想到还能过这么安宁的生活。   年少爱恨都轰轰烈烈, 真过起日子来, 没想到仅仅是一点一滴的平凡和细水长流。   最近令覃樱最窘迫的,莫过于每天晚上的相处,尤其是关了灯以后。人的呼吸频率在情形下和熟睡时,大为不同。   周渡伸手关了灯,还没入睡的覃樱眼睛睁得大大的, 黑暗放大观感, 她听见周渡的呼吸声, 知道他没睡着。为了避免让他知道自己也没睡这种尴尬,她强行调整呼吸,闭上眼睛, 装作睡熟的模样。   周渡突然翻了个身,朝着她的方向。   覃樱:“……”虽然闭着眼睛, 可是这么强的被注视感, 难以忽略。他没有碰到她,但总觉得男人灼热的呼吸洒在了她的侧脸上。   覃樱纠结半晌, 实在受不了了, 谁晚上不睡觉,选择看她大半夜啊。她选择装作睡梦中翻了个身, 背对着他,只要自己不拆穿自己, 周渡就不能拿她怎么样。   背对着他,压迫感总算少了。可一个人装睡时,出于紧张,会有想咽口水的生理反应。覃樱越克制,越是难心挠肝。   她忍了许久,就在快要憋不住的时候,身后的人更加靠近了她一些。周渡不言不语,呼吸喷洒在她脖子上,本就快要炸裂的覃樱生无可恋地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自己喉咙。   妈个蛋蛋,她真的忍不了了,凭什么睡在一起,她每天这么煎熬,周渡若无其事。   她干脆翻身回去,破罐子破摔,大不了在夜晚和周律师大眼瞪小眼。   敢想就敢做,覃樱面朝周渡,他似乎等了许久,就等她转过来,覃樱刚要开口说话,迎来的是他的清浅的低头一吻。   这个吻让她心跳紊乱,堵住了声音。覃樱本以为这就是极限了,周渡突然翻身而起,长腿分开,跪在她两侧,低头继续吻她。   他没有用身体的重量压着她,手却包裹住她的小手,慢慢转变成居高临下的十指相扣。   男人和女人的相处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无需言语,哪怕两个陌生人,朝夕躺在一张床上,心中难免升起旖旎的想法,何况他们之前并不是没有感情。   她曾为了周渡这张脸大胆反追,蠢事做尽。说句实话,被周渡这样压着亲,只要不开灯,覃樱也觉得享受。心中的恶劣因子,让她不可控制地脑补,压在身上的高岭之花,在主动做这种事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她分出心思留意,听见黑暗中,平日禁欲系的男人低低地喘,爱不释手地找角度亲她,相扣的手指愈发用力……   心照不宣,窗外月光错落,玫瑰在夜里舒展着枝条。   其实覃樱清楚,他们之间,谁主动,谁就是在默认让步,抹平过去的伤痕。   这是个很伤害自尊的事。哪怕她不再怪周渡,覃父当年的确实犯了错,也为家庭带来灭顶之灾,证据不是周渡流出去的,楚安宓手里也有证据。   覃父犯了错,资金流失那么大,不是楚安宓揭发,也会有别人,覃父照样会走上借高利贷的不归路。   误会解释清楚后,覃樱却也没法主动向他迈出一步,六年的惯性思维下,覃樱心里会生出一种背叛的感觉。   周渡同样,明知道身边躺着的女孩,她既无辜,又有罪,他泥淖深陷般地爱她,是对他生母和妹妹的一种背叛。   他并不热衷欲望,却依旧走出了这一步。   谁也没有说话,黑暗中只有低低的喘息声。这一次周渡没有问她做不做,有没有兴致。甚至在她要说话的时候,捂住了她的唇。周渡一开始就不打算容忍她挣脱,她根本没法发声。   “你问我的问题,我想好答案了,自此我欠你。”他沉下身,“所以,有什么先闭上嘴,明早争论。”   她前两天问他,他们之间,谁欠谁的多,彼时周渡说不知道。现在他说,我欠你。   覃樱眼睛酸酸的,知道周渡什么都不打算要了。他曾那么冷酷骄矜,如今践踏着二十多年的自尊和坚持,认下本也不属于他的罪。   被爱的人都是讨债鬼,爱她的人,什么都欠她的。   而且……感受到他对她的取悦,黑暗中,脚趾都绷紧了情况下,她悄悄弯了弯眼睛。   记忆里那个十九岁少女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有一天被深爱的是她。   *   覃樱觉得,世界上再难找到他们这样奇怪的“新婚夫妻”。   昨晚她愉悦又痛苦,在他某些行为下险些笑出声。睡完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周律师更绝,他顶着前胸后背的抓痕穿衣服,一颗颗扣子扣好做饭去了,那张常年清冷的脸不带春意,如果不是昨晚极尽主动的是他,覃樱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覃樱心里暗暗庆幸,周par是实干派,做的时候几乎不说骚话。不然……呀呀呀呀这情形两人没法这么平静。   她揉揉发红的脸颊,等他穿完离开才洗漱,刚好赶上吃饭。   餐桌上,周渡道:“有想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他指的是昨晚捂住她嘴不让她出声的恶劣行径,覃樱看他一眼,他手指收紧,淡得几乎令人难以觉察的紧张。   她后知后觉,周渡今早的沉默清冷作风,并非是她想象的那样。他以为她多少会表达不满,需要他的解释或者辩驳。   覃樱挺好奇周律师为此“恶行”打了些什么腹稿,但她无意折腾他和自己,咬着三明治,含含糊糊说:“没什么想说的。”   他沉静的黑眸带上一些笑意。   “哦,有想说的。”覃樱说,“你要是有空出去,给我买点药。”虽说是合法夫妻,可周律师先前时不时会有饭局应酬,没有备孕、也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覃樱不想要孩子。   一来孩子容易不健康,二来昨晚的事情对她来说比较突然,她没有要孩子的心理准备,加上金在睿……她没法保证给任何人安定的生活。   周渡看了她片刻,没有拒绝,说:“好,这种事情不会有下次,我不会再让你吃药,之后都会戴套。”   她差点被豆浆呛到,再次破防。用正经毫无波澜的精英脸,在餐桌上说这种话合适吗?   没多久周渡出去了一趟,果然给她买了药回来。还有个小纸箱。   覃樱看了一眼,没问这是什么。她有个大胆的想法……   她的想法在晚上得到了印证。   “关灯?”周渡问。   覃樱一看,才七点钟:“……”   周渡抬手把灯关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以后,他嗓音低醇而淡定:“我弄好了,过来。”   覃樱知道他说的弄好了指的什么,戴套。   或许重回温馨而被人宠爱的生活,这两天她曾经的活泼爱逗弄似乎回来了,她故意没过去,看他怎么办。   周渡拽住她手腕,夺去她的手机扔在床头,自发压了过来。   覃樱本来在看视频,于是说:“我还没看完。”“等会儿看。”   她故意问:“等会儿是什么时候?”   “很快。”   结果不怎么快,到了半夜,她哪有什么心思刷视频,哪怕故意逗周渡看他反应都做不到,昏昏睡去。   *   这样的生活过了好几天,他们亲昵不少。不仅是睡觉方面,以前两人看电视,他虽然挨着她坐下,可是话很少。如果覃樱不主动说些什么,周律师仿佛得了失语症。   现在看电视,他会抱着她,给她说一会儿话。   大部分是时事政治,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和他过日子很无聊。覃樱却并不觉得,她知道周渡是一个多么认真生活的人。   他的确不怎么会说情话来讨女孩子欢心,法庭上和生活中,有时候毒舌起来简直能诛心。可他没有不良嗜好,不喜欢喝酒,平时顶多应酬喝两杯,不抽烟,被她气得要死的时候发泄般地抽过两盒。两人结婚后,他再也没碰过。   他不飙车,不乱花钱,也不像金在睿那样玩女人。   这种刻意找出话题与她搭话,约莫是周律师这辈子做过最无聊,最小心翼翼的事情。   没过两天,他开始明白女孩子不喜欢看新闻,切换了综艺和偶像剧陪她看。   这个他不怎么搭得上话。   覃樱就故意问他:“那个13号小哥哥好好看,是不是?”   周渡身上散发着冷意,转过脸凝视着她。很想说你是不是眼睛瞎了,但在覃樱面前,他所有的刺都是情不自禁收敛,半晌,他开口,客观而不刻薄地评价:“一般。”   覃樱想笑:“22号呢,帅吧。”   “尚可。”   “那6号,他可是最早出道的练习生。”   周渡面无表情:“还行。”   覃樱微妙地体会到,一种很早以前就向往的、在周par面前搞事的快乐。   很快她就快乐不起来了,周律师俯视着她,和她翻旧账。   “13号?”   覃樱:“……呜,不不不怎样……”   “22号。”   “忘了忘了!”   “6号。”   “不好看,都没你好看行了吧。”   他拂开她汗湿的头发,不接受她的示好,冷淡吐字:“口是心非,6号,呵呵。”他看出覃樱是真的欣赏那个6号的颜值,看6号的时候她眼瞳亮晶晶的。   覃樱险些吐血,你都不信你问我干什么!秋后算账也不用这么快。而且他是怎么精准地看出她问了三个,其实只欣赏6号?   有了这一晚的对比,覃樱终于知道前些日子周渡几乎是全让她爽。她怎么舒服他怎么来。   她苦着小脸,发誓以后再也不和周渡看这种节目,她宁愿看打台球看新闻。   *“你不用去上班吗?”   “蜜月。”周渡坦然对上她怀疑的眼神,“最近没接case,你要是觉得无聊,我送你去你母亲那里。”   他这样一说,覃樱摇摇头:“暂时不去。”   她有动静,怕瞒不过金在睿。而且周渡要把她送走,让她想起以前自己去作死的时候,送走孙雅秀。   这两天的日子几乎蜜里调油,可她还不至于昏了头脑,忘记现在是特殊日期。   “嗯。”周渡也不反对,仿佛他真是放了个蜜月假。   结果第二天下午,他就不见了,留给她的只有一张纸条。   “我出去一段时间,尽快回来,快的话五天,慢半个月。抽屉里有家里所有不动产的产权证和钥匙,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 第38章 结局(年少时爱过的第一个人)   昏迷了一天一夜后, 醒来看到这张纸条,覃樱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非常陌生,并不是她和周渡一起住了两个月的房子。   身边只有这张纸条,覃樱盘坐在床上良久, 窗外蓝天清朗, 海鸥白色的翅膀展开, 划出柔软的弧度。   手机就在身侧, 可覃樱没有动弹,也没有给周渡打电话问他去了哪里。   她知道周渡去了哪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前几天周渡出门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受伤了,他有意瞒她。覃樱看见, 也配合着他若无其事, 没有说出来。当天晚上, 覃樱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消息,她雇的人告诉她,单凝在监狱里自杀了, 用一柄牙刷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金在睿到底没有放过单凝,哪怕曾经那般喜欢她。   但凡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对单凝有半分柔情, 单凝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没了单凝, 最危险的就是覃樱。覃樱知道,周渡做什么去了。   纸条上写, 他会尽快回来。可覃樱心中清楚, 他也许再也回不来了。她闭了闭眼,周渡把她当作十来岁时单纯的覃樱, 可她早就不是周渡记忆里的那个人。   她什么都知道,甚至配合地喝下了他递给她的果汁。醒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丝毫不意外。   门被人推开, 孙雅秀走进来,见她沉默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樱樱,出来吃点东西吧,你应该饿了。”   “好。”她说,跟着孙雅秀去了餐桌。   母女俩相对而坐,覃樱垂下眼睑,轻声说:“妈,你也吃啊,看着我做什么?”   孙雅秀不忍地道:“你如果后悔,给他打个电话吧,起码你安心些。”   覃樱握住筷子的手顿了顿:“我没有担心他,妈,这本来就是我的计划。”   孙雅秀没再说什么,看着她吃了小半碗饭,回房间睡觉了。   当天晚上刮起了风,吹得落地窗的淡蓝色窗帘翻飞,孙雅秀关好窗户,轻手轻脚去探望覃樱,发现她依旧睡觉了,小脸埋在被子里。   孙雅秀把她的被子往下扯了扯,黯淡的天光从窗外流淌进来,她白净的桃腮上,还有未干的泪水。   没了昔日的活泼和古灵精怪,在这样的深夜,她的难过溢于言表。   知女莫若母,孙雅秀怜惜地给她盖好被子,走出房门。   孙雅秀没有想到女儿如此荒诞的计划,真能成功,当初覃樱边做计划边说――   “救了关姐姐,肯定会开罪金在睿,到时候我们能跑就跑,带着关姐姐一起出国,再也不回来。”   “失败?……如果失败的话,剩最后一条路。整个坞城,能送金在睿进监狱的,只有周渡。我调查过,坞城以前龙爷那群人是他摆平的,周律师有这个胆色。”   孙雅秀忍不住问:“他不愿意呢?”   覃樱说:“他必须愿意,他欠我的。”她年少时撕心裂肺的爱,那些冰冷的针筒在她身体里抽走的血,家庭的破碎……如今最后一线生机,她要从记忆里的少年身上剥夺。   永远也别小瞧一个女孩的细腻与成长,至少男人爱不爱自己,她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时隔六年覃樱归来,嗅到他身上对她的爱。这份爱护佑她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不管周渡死去还是活着,自此她可以脱身而退,远离坞城,这辈子都不再回来。   只不过走到今日,覃樱没有料到,她一肚子阴谋诡计要对着他使,结果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周渡自动走入她的陷阱,给了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顺利得不可思议。   明明一切都结束了,她铺下滔天骗局,请君入瓮,周渡这样聪明的人都一头栽了进去。她应该得意才是,可覃樱自己都没想到,她哭了。   *   第二天孙雅秀收拾行李,回头问覃樱:“看看要有什么要带上的。”   覃樱神色带着几分苍白,沉默地摇摇头,要上前帮忙。孙雅秀说:“你坐那里歇一会儿,放着妈来。”   孙雅秀把女儿按在椅子上,覃樱乖巧地坐下,眼睛里带着几分茫然之色。好半天她才出声:“把关姐姐和萌萌的照片带上吧。”   孙雅秀自然一口应了,把照片装进行李箱。   秋天到了,他们居住的海边小镇阳光明媚,收好东西,两人一起出门去汇款。   覃樱一开始就不打算接受关夜雪给自己的这笔钱,她能帮关姐姐脱离那个恶魔,也来不及为萌萌这个可怜的孩子做些什么。   她把钱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用于监视金在睿和单凝行踪,时刻推波助澜,以及买热搜让金家的丑闻在网络上闹大。剩下的打算全捐给希望小学,覃樱想,如果萌萌还活着,有一天一定是可爱的孩子们中的一员。   如果人有来生,她希望小天使金萌萌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别再有金在睿这样的父亲。   今天覃樱和孙雅秀来汇出第二笔款。   回来时,覃樱走在沙滩上,脚下的沙子温暖,清朗得令人恍然以为还在夏天。   镇上不少孩子们在海边嬉戏,还有个冒冒失失的小家伙差点撞到覃樱身上。覃樱伸手扶住他,孩子的妈妈连忙给覃樱道歉。   覃樱表示不碍事。   孙雅秀笑着说:“缙平镇民风很不错。”   看得出来,这里安宁,远离大城市的喧嚣,不仅气候适宜,空气也很好。偏僻了些,治安和民风却意外不错,孙雅秀很喜欢这里。   见覃樱不接话,孙雅秀说:“周渡他,对妈妈很好。”   覃樱心里突然特别难受,她抿住唇,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孙雅秀拍拍她肩膀,挽住覃樱的手带她回了家。   她们早就买好了机票,今晚就走,晚上八点,有一辆车过来接她们。这次离开,就再也不回来了。   或许若干年后,覃樱老了,会带着小孙子孙女们重回故国,给他们讲述这个国家多么令人神往。   一切都准备好,等车的过程,覃樱盯着手机发呆,仿佛它是什么洪水猛兽。   半晌,她说:“妈,我去洗手间一趟。”   孙雅秀应了。   覃樱走进厕所,拨通那个电话,却无人接听。她在洗手间呆待了很久,孙雅秀敲门说:“樱樱,好了没有,车到了。”   覃樱关掉手机拉开门,说好。   车果然已经在外面等,孙雅秀拿着行李走出门,招手示意覃樱也快点出来。   覃樱回头,看着茶几上周渡留下的那张纸。抽屉里,有他留给她的很多东西,这些财产对许多人来说这辈子都可望不可即。   她没有动,那是一颗周渡献出来的真心。   她忍不住想,如果他能活着回来,看见这里人去楼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难过吗,会多伤心。   司机帮着把行李箱放上车,孙雅秀说:“樱樱,怎么还不出来?”   覃樱走过去,拿起那张带有周律师字迹的纸,折好放进衣兜里。打开车门时,她动作顿住,忍不住回头看。   “怎么了?”   “妈。”她说,“好像房子里还有两盆花呢,要是我们走了,谁给它们浇水。”   孙雅秀说:“只是花,没关系的。”   “那,那些银行卡,不动产权证,放在抽屉里,被入户盗窃了怎么办?”   “傻闺女,这些东西拿到手不知道密码有什么用?”   孙雅秀看见她眼眶慢慢红了,带着泣音说:“那周姥姥会在哪里,他如果回不来,周姥姥怎么办?”   谁为这个孤寡老人养老,谁给她送终。周渡没把周姥姥送过来和她们一起,到了现在,他都怕覃樱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问完这句话,覃樱似再也忍不住,泪珠子不受控地往下掉。   早在她问出第一句时,孙雅秀就知道她的心思,见状,她好气又好笑地推了女儿一把。   “行了,回去吧,回去等他。”   他这么爱你,一生得何其有幸,才会遇见爱自己如斯的人。你虽算计万般,历经千帆,说到底,依旧算不过一腔赤诚。   *   十一月初,缙平小镇下起了雨,覃樱关上窗回来,看见电视里在播报一则新闻――金在睿失踪三天了。   她压下紧张担忧的心情,窗外雨帘汇聚成一条条直线,食不知味地吃着晚餐。   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在关注坞城的消息。她担心周渡,可是还没到没脑子地跑回去。她显然是周渡束手束脚的缺点,好好待在这里,他没有后顾之忧,反而说不定能和金在睿势均力敌。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几个月前早知道是今天这样的场面,覃樱一定会计划更多有利周渡的事情。可她一开始回到他身边,就是为了祸害他的。如今她留在缙平这个小海湾,他的生机才更大。   这是一场漫长而焦灼的战役,周渡说慢些半个月会回来,可一个多月过去了,他杳无音信,令人很不安。   她不知道周渡去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全。周渡一早关了机,证明他不想通过通讯被金在睿监视到任何东西――尤其是覃樱的下落。   晚饭有一道鲜美的鱼汤,鱼是海鱼,上午渔民们从大海里捕捞起来,孙雅秀花钱买的。   见覃樱吃得很少,像小猫的胃,孙雅秀说:“多吃点,别担心了,金在睿失踪是件好事。”   至少证明周渡有动作,证明他还活着。   覃樱胡乱点点头,端起母亲递过来的鱼汤,也没品出是什么滋味,往肚里灌,才喝了两口,一股作呕感传来。   她捂唇,跑进卫生间。   孙雅秀连忙说:“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感冒了?”   覃樱摇摇头,干呕以后,那股恶心感还是难以驱散。结果抬头,看见自己妈妈复杂的眼神。   “你该不是……怀了吧?”孙雅秀越想越像那么回事,一般孕吐开始在六周左右,“你想想,上个月生理期来没来。”   覃樱:“好像没有。”   她就顾着关注金在睿的事了,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生理周期。而且她和周渡每次做,他都带了套的。第一次虽然没有来得及,可她吃了药,应该不会怀孕才对。   可能怀孕这个消息不是小事,也顾不得尴尬,她把疑惑给孙雅秀说了说。   孙雅秀说:“那也说不准,有些时候避孕措施没有到位,还是会的,只是概率很小。现在太晚了,明天去检查一下。”   覃樱只好点点头。   “如果真的有了,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问题,覃樱愣了愣,半晌,点了点头。孙雅秀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她是覃樱的母亲,周渡现在状况和生死不知,为覃樱好的情况,自然是她没有孩子比较好,今后无牵无挂。   “漱个口,再吃点饭。”   覃樱乖乖照做,她摸摸小腹,心里生出柔软的情绪。吃得艰难,她还是比平时吃得多。   半夜下起雨,覃樱醒来,下意识往旁边滚,想靠近周渡温暖的怀里。往常这种天气,无需她做什么,他就会抱住她,哪怕脸上一派冷淡,动作却极尽温柔和耐心。可如今身边空荡荡,覃樱睁开眼睛,惊醒过来,才知今夕何夕。   他不在了,如她所愿,给她挡住狂风骤雨,让她可以有选择的生活。   覃樱盯着天花板,好半晌,摸摸自己小腹。有些后悔之前对他并不好,分房,婚后冷暴力。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他连快乐都很少得到吧。总是处于患得患失的痛苦之中,即便想靠近,也被她狠狠推开。她想,如果还有机会,她也与他一样,往前看,不在纠缠与过去怎样。   一段爱情总会有坎坷,他并未背弃对她的感情。她兜兜转转走到原点,看清了他的心。   现在只想等着他回家。   第二天覃樱起了大早,孙雅秀看见她规规矩矩坐在客厅,吓了一跳:“天还没亮,你做什么?”   “睡不着,等着去医院。”没有确定,她心里忐忑。   孙雅秀说:“妈待会儿去给你买个验孕棒。”   覃樱根本没想到还可以这么操作,没一会儿,她自己外卖下单没了一盒,急急忙忙去卫生间了。   “给我看看。”孙雅秀说,“单杠,没怀孕。”   接着她看见女儿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黯淡下去,忍不住说:“早期嘛,这个验了也不一定准,医院上班以后妈陪你去医院看看。”   覃樱默默点头。   去医院折腾了一大通,检查结果出来,是覃樱压力过重导致食欲不振,并没有孩子。   覃樱埋头在沙发上,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失落占据了内心。也是第一次认清,她早已原谅周渡了。   她希望他回家。   他们的家。   *   十一月中旬,清朗的缙平天空也灰蒙蒙的,一场秋雨一场凉。许是这样的天气令人心中沉闷,覃樱心中愈发不安。   下午,覃樱出门买了生活必需品回来,看见脸色苍白犹疑的母亲,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覃樱心里一沉:“出什么事了?”   “新闻上说,金在睿被爆出故意杀人拒捕,他干脆让人绑了周渡,结果他们坐的那辆车,掉下山崖。”   覃樱脸色骤变,身体晃了晃。   “樱樱。”   她的手被握住,覃樱强笑一声:“我没事,妈,我想回坞城看看。”   孙雅秀没有拦她,如今金在睿没了,覃樱完全获得自由,再也不用担心悬在梁上的刀什么时候落下来。   她回到坞城,发现周家亮着灯,覃樱眼睛一亮,抱着巨大希望打开门:“周渡……”   却见屋里只有周姥姥,老人拿着一个相框泪流满面。覃樱顿住脚步,突然不敢过去,也不敢从周姥姥口中,听到任何噩耗。她几乎想转身就逃,姥姥从前说得没错,她就是个灾星,害死了周渡。   老人擦干了泪水,冲她招招手。   “过来吧,人都没了,我还冲你计较做什么。”   “姥姥,对不起。”覃樱如鲠在喉,泪水在眼眶中凝聚。   姥姥把手中的相框给她,别过头去:“离开吧,坞城是个伤心地,你走得越远越好。六年来他最宝贝的东西,一并还给你。”   覃樱低头看着手中相框,本以为上面是周渡,没想到是她。   照片上是少女时的覃樱,她背着双肩包,在学校的国旗下回头,笑得天真烂漫。   他最宝贝的东西……是她。   她从不知道周渡何时拍了这样一张照片,那些刻意被她遗忘的记忆愈发清晰。覃樱死死抿住唇,不让泪水决堤。   *   警方找人找了两天,没有找到周渡,反倒找到遍体鳞伤的金在睿。   金在睿没有死,送去抢救以后脱险,却也被关押了起来。现在全国上下都在讨论他十五岁时杀人的案子,谁能想到盛名在外的金家二公子,还是个少年时,就已经是个残忍的杀人犯。   据悉,他虐杀的手段十分残忍,令人胆寒。   醒过来后,面对刑警,金在睿只轻笑了一声:“真遗憾,祸害遗千年,我没死成,死的是周律师啊。我没输给你们这些人,我只输给了关夜雪。”   那么爱他的关夜雪,竟然拿到了一份毁灭他的证据,在关晴露手中。她到死……竟都没想过害他,可最后为了她,他自投罗网。   纵然金家为他斡旋,可他余生逃不过牢狱之灾。   他看着站在窗外冷冷看着自己的覃樱,笑容轻狂而充满恶意:“没关系,坐牢而已。我没有输给你们,我只是想让她赢一次。”   从没有好好宠爱过那个傻姑娘,他赌上全部名誉、金钱、地位和余生时光,成全关夜雪一次又何妨。   周渡最后也没能找回来,快要进入冬天,有一天,覃樱悄然离开了周家。   姥姥一早醒来,没有看见她。心知她不愿留在坞城,独自离开了。她不愿苛责这个女孩,毕竟周渡的爱始终是一厢情愿。   傍晚,坞城下了冬日以来第一场雪。姥姥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见照顾她的护工也跟着出去凑热闹了,她没叫人,自己动手倒数,结果一个咳嗽,杯子险些掉落在地上,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接住。   周姥姥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嘴唇都哆嗦起来了。   男人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姥姥,不肖孙儿回来了。”   *   周渡也知道了覃樱离开的消息,他点点头,显得很是淡然。可但凡对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心里压抑着澎湃的低落。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过去几个月,他受了重伤,被一个山崖下砍柴的老头带回家了。老头是个聋哑人,把他带回去,却没法给他治病,也不知道联系外界,全靠周渡坚强的意志力挺过来。   养伤养到能走,他立刻撑着身体回家,外面下了一场大雪,房子里只有姥姥。   姥姥见他不言不语,看着他憔悴冷漠、还带着伤痕的面孔,安慰道:“那丫头之前一直在,只是我和她没怎么说话,说不准只是出去有点事,很快就会回来,你可以去找她,把她带回家。”   周渡垂下眼睑:“不用,现在这样,就是她想要的。”   他并不蠢,覃樱的目的达成,肯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短短露水情缘的夫妻,周渡并不指望能打动她。   周渡知道这是她想要生活和结局,所以他成全她。   至少……他给了她很多很多钱,哪怕余生再遇见他这样坏的人,她被伤了心,也不至于颠沛流离,无人可依。   他用所有的力气赶回家,姥姥中气十足地招呼护工赶快找医生。   所有人忙忙碌碌的,他躺在床上,知道应该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他现在肯定狼狈不堪。   可他伤口疼,腿疼,眼睛疼,连心里都一阵作疼。他无法安慰自己,也没有办法阻止这样的疼痛。   他对覃樱而言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从这一刻开始,他真正意义上永远失去她。坞城的月,雪,还有住在这里的人,再没有她眷恋的东西。   与一个人的生命而言,再没人像关夜雪之于覃樱那么重要。   周渡疲惫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又下雪了,所以是,爱了你……又一年啊。   *   覃樱穿着羽绒服回来,纤长的睫毛上沾了雪花。   她手中抱着一个箱子,曾被她不屑一顾扔掉的东西。如今全部找了回来。   里面是关于周渡点点滴滴的记忆,她拿走的他的笔记本,少年时他许许多多的照片,还有她死皮赖脸从他身上强制抢来的“礼物”。   它们堆在箱子里面,是她整个青春的回忆,被她一股脑舍弃遗忘。   而今她花了好几天,把它们找了回来,就像被她扔掉的、爱过的周渡,他重新回到了她的心中。   推开门,周家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满身雪花的她。   “你……你没走。”   “这里就是我的家,姥姥,以后我再也不走,周渡没了,我陪着你。”   姥姥复杂地看她一眼,眸中隐有笑意,摇了摇头:“唉哟,也是个傻丫头,这真是……你进去,帮姥姥拿一下东西。”   她指着一扇虚虚掩盖的门。   覃樱自觉以后都要照顾好她,依言打开那扇门,床上的人听见声响,皲裂的唇晦涩而倦怠道:“姥姥,我歇一会,等我有力气……”   “咚”的一声,覃樱手中的藤编箱子砸在地上,周渡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什么事,怀里扑进来一个人。   她温暖却又带着雪花的凉意,还有他再熟悉不过的香气。   “你……”他像是置身于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境,不敢相信怀里的人是谁,艰难出声。   可惜奔赴而来已经花光他所有的力气,如今连抬手都做不到。   怀里的姑娘低声抽泣。   “周渡,你再不回来,我就不要你了。”   面对她,他不知如何是好,动了动唇,哑声道:“抱歉。”   她见他这幅面上依旧沉默的模样,再也不会因为他的“冷淡”而生气。因为这次,她懂了他缄默背后的情感,她能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的心,在欢迎她回家。   男人的手,吃力抬起,触摸到她满是泪痕的小脸。   “别哭。”他低声说。   “我不哭。”她仰起头,睫毛上带着泪,却努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要赖着你一辈子,把七年前所有的愿望都实现。”   他看着她明亮的双眼,难以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半晌,黑眸中也带上笑意。   七年前,那个穿着百褶裙的少女,怒气冲冲走在光影下碎碎念――   “神气什么,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你得是我孩子的爹,惹我生气以后,只能老老实实跪搓衣板。”   “现在避我如蛇蝎,将来恨不得求着我把你榨干。”   说着说着,她自己笑了,回头看一脸冷色盯着她背影的少年,挑衅一笑。   “看什么看,再看爱上我的话,小心最可怕那个愿望生效。”她扮着鬼脸,乐不可支,“爱到一旦失去我,就永远不会快乐。”   彼时她任性明媚,阳光斜斜拉长她纤细的影子。   他站在大树光影下,心中轻轻嗤笑。   少年和少女都想不到,信口胡说的话,会成为周渡这辈子永远堪不破的魔障。   坞城洋洋洒洒又下了一场雪,周渡带着满身风尘,拥住她。   “好。”全都答应你。   她心中温暖不已,这些年缺失的,将以另一种方式补偿回来。   年少时爱过的第一个人,以后会当她孩子的爹,为她跪搓衣板,求她与他亲热。   这辈子每一个清晨与傍晚,无灾无难,无她不欢。   【正文完】 第39章 番外一【夜雪】(幻想虐渣番(上)...)   【幻想番?夜雪】   关夜雪走进屋子, 拉开窗帘,床上的小女孩睡得正甜。   她附身亲了亲小姑娘软乎乎的脸蛋,萌萌揉了揉水汪汪的眼睛,细声细气喊:“妈妈。”   “宝贝, 起床了。”   萌萌捧着她的脸:“妈妈, 你怎么哭了。”   “妈妈是高兴, 高兴看见了萌萌。”   床上的小姑娘显然不能明白为什么妈妈看见自己会高兴得哭起来, 她用小手给关夜雪擦眼泪:“妈妈不哭,萌萌在。”   关夜雪抱住她小小的身体,泣不成声。   她死在浴缸中,醒来回到了三年前,这一年萌萌刚两岁, 今天过生日。失而复得的喜悦令她紧紧抱住怀里的小女孩, 她的反常似乎吓到了萌萌, 但萌萌没有害怕,乖乖巧巧待在她的怀里:“妈妈不哭,不哭。”   好半晌关夜雪平复好情绪, 给萌萌穿好衣服。小姑娘很配合,让伸手伸手, 让抬脚抬脚。   萌萌穿上一条黄色的小裙子, 裙摆缀着太阳花,她也像一朵软软的小花, 用糯甜的声音问关夜雪:“妈妈, 爸爸会来给萌萌过生日吗?”   关夜雪抱起她,压下眸中的冷意, 轻声说:“爸爸今天忙呢,妈妈带萌萌去游乐园好不好呀?”   她没骗萌萌, 记忆里这一天,金在睿的大哥才死不久,金在睿忙着安慰单凝,早就忘了萌萌的生日。   小姑娘在她怀里很低落,她很少见到金在睿,对这个父亲相当儒慕。对她来说,生日是见到爸爸最大的机会。她抠着关夜雪旗袍上的珍珠,大眼睛泪汪汪的。   “爸爸说话不算数。”   换作以往,关夜雪会嗔女儿小哭包,也会为金在睿解释,告诉她爸爸工作忙,要赚钱给萌萌买好吃的好玩的。她漂漂亮亮的公主裙就是爸爸辛苦工作的证明,让她不要对金在睿心存怨愤。   但这次关夜雪只是摸了摸女儿小脑袋,没有关系,萌萌对金在睿什么感觉并不重要了,很快她就会换一个爸爸。   抱着小姑娘在游乐场玩了一整天,喂了她半个冰淇淋,萌萌忘记了不愉快,扬着笑脸奶声奶气和关夜雪说话。   关夜雪把她哄睡,看着她纯真无邪的脸蛋,忍不住露出微笑。   被金在睿囚禁的日日夜夜,她从来没想过,最珍贵的东西有一天还能回到自己身边,这一次她一定会守护好她。   金在睿想起金萌萌生日过去时,已然过了好几天。   他看着办公桌上女儿大眼睛弯弯的笑容,皱了皱眉,问廖三:“小姐生日那天怎么不通知我。”   廖三嘀咕:“您在陪着大夫人呢。”   金在睿扯了扯唇,也不觉得心虚愧疚,小孩的生日罢了,今年没赶上明年可以补上。他懒散往背后一靠:“这几天关夜雪没打电话过来?”   以他对她的了解,那姑娘温柔有韧性,可惜不长眼睛爱上他,尽管萌萌出生分走了对他的大部分爱意,可是对他的眷恋一时半会儿改不掉。   她不喜欢他的冷暴力,他却喜欢看这纯白的色彩什么时候变得肮脏。也变得像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女人们那样,癫狂无礼。   廖三看他一眼,诚实地说:“没有。”   不仅没有,他们在老宅那边的人回话说,这段时间关夜雪问都没有问起金少一句。早上她出门扔了趟东西,金家的人惯性检查,发现是她前两天给金少买的衣服。   金在睿冷笑一声:“这是闹脾气了?”   因为关夜雪爱他,所以他对她的感情很是轻蔑。说着这样的话,半分去哄关夜雪的打算都没有。   廖三叹了口气,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按照关夜雪温柔不记仇的性子,过段时间应该就会给金少打电话来。   可一个月后,关夜雪依旧没有来过一个电话。   反倒是金在睿喝多了酒,廖三问他去哪里,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回家。   廖三心知肚明,他回家肯定不是为了哄关夜雪,而是想她身子了。   金在睿走进金宅,捏住她下巴,嗤笑道:“长本事了啊,和老子闹脾气闹到现在,怎么,有不满现在当面说啊。”   他给了她发火的机会,可她并没有生气。关夜雪望着他,一双剪水清瞳像秋日的水,不怒也不喜:“你喝醉了,我让人给你煮醒酒汤。”   她总是这样,怎么都不冲他发火,金在睿不耐烦起来,一把抱起她,往房间里走。   关夜雪死死抓着门柄,说:“我今天不方便。”   他眯眼看着她,似乎要透过她柔和漂亮的眉眼看清她心里的想法。   “不是月末吗?”   关夜雪觉得当真好笑,他对她认知最清楚的一点,约莫就是她生理期什么时候。   “今天不方便。”她强调了一遍。   金在睿放下她,本来以为逃过一劫,下一刻,她裙子被掀开,男人冷笑:“妈的,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撒谎。”   谎言被戳穿,他手指干燥,关夜雪被这样对待,只是冷冷看着他。   那目光像在看陌生人,也不在乎怎么被他对待。   金在睿心里涌上一股烦躁,推开她:“不愿意就滚。”   她笑了笑,没错,竟真是对着他笑了笑,麻利地从他身前离开了,留下不上不下的金在睿,沉着脸踢了一脚门:“ 操!”   这样的事发生了好几次以后,饶是金在睿不怎么对她上心,也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过去。   家里这个不让碰,白月光最近倒总是觊觎他的床。可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满足快乐,看着妩媚的单凝,只觉一腔讽刺。   “你不是很爱我哥吗,这才多久,就开始在我床上浪.叫?”   单凝脸色白了红,恶狠狠地瞪他:“金在睿,你抽什么疯!”   金在睿嘲讽地笑:“你们女人的感情,可真是善变。”却不知道在说谁。   信誓旦旦爱一个人,转眼说不爱就不爱了。他扣上扣子,淡淡道:“今天没兴致,你回去,有空再找你。”   他脸色冷酷,令人发慌,见他离开,单凝追出来:“你要去哪里?”   引擎声响起,他已经离开了。   “说吧,到底想怎么样。”他眸光夹杂着这段时间被忽视的盛怒,压抑得太好,到了唇边,反而化作一抹轻笑。“关夜雪,你这要死不活的模样,成心倒老子胃口是不是,要是不想过了就离。”   关夜雪睫毛颤了颤,对上他胸口成竹的讥笑目光,终于等到他说出这句话,她道:“好啊,离。”   她看见眼前这张俊脸慢慢冰冷,连唇边的笑意都不再维持了,金在睿道:“忘了说,和我离婚,你什么都得不到,净身出户滚出金家。”   她更觉好笑,虽说换个人重来一次,估计得谋划怎么虐渣,该拿的财产一分不少也要拿。可她知道,对象是金在睿不适用,这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神经病,还财大气粗,正常人和神经病较劲,讨不到便宜。她不能在他身上消磨时间,得趁他还没发现他对自己感情的时候,尽快离开他。   “好,我一分钱不要,离婚。”   他神色已经不能用冷漠来形容,难看得吓人:“你想清楚了,金萌萌你也带不走。”   “我不会把萌萌留给你。”   听她这么说,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居高临下看着她,扯了扯唇:“所以告诉我你的决定。”   她的回答,却是把一叠文件推到他的面前。   是一份离婚协议书,里面还夹杂着金在睿和单凝乱搞的证据。金在睿忍不住看向她,诡异的,他第一反应不是暴怒,而是没来由有些心慌,她怎么会发现,所以是彻底对他失望了吗。   他听见她柔和平静的嗓音:“签了字吧,金在睿。你当我威胁你也好,求你也好,我们好聚好散可以吗。你骗我这么些年,我从来没怪你,即便关夜雪对不起天下人,也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单凝,或者其他的女人,她们都愿意为你生。我只有萌萌,我什么都不要,但她是我的底线。”   她低眸轻笑:“我知道你从来不惧被人威胁,我和你打官司也不一定能胜诉。可是金在睿,你得保护好单凝啊,你不要名声,她要。你年少这么爱一个人,如今舍得她承受这些吗,还有金家股价,大哥不在了,你答应过会好好守护金家。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他心里像是被人砸了一拳,良久,他下意识顺从内心本能,冷冰冰道:“不好。”   “你不愿意离婚,别说是因为你爱上了我。”   对上关夜雪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突然觉得有几分狼狈:“你未免太过自作多情。”   “那就离婚。”   “不!”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固执什么,对他来说,明明这是好事不是吗,天底下哪个女人会这么傻,一分钱不要就离开她。   可是他就是不愿点头,眼睛里甚至充斥了红血丝,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   为什么说不爱就不爱了呢,怎么会这样对他。不哭也不闹,只想离开他。   面临她干净又冷淡的眼睛,金在睿落荒而逃。   他不承认爱她,只是不甘心而已。关夜雪以为她自己是什么,从头到尾一个被欺骗的小可怜罢了。   可从那以后,她看见他,总是默默拿出协议书,而且金在睿和单凝搂搂抱抱的证据,被她卖了一部分给媒体。   “你他妈疯了!”   想到金氏企业内部看他的目光,金在睿一阵烦躁。他哥才死没多久,和嫂子搞上,说出去怎么都不好听。   关夜雪眼睛眨了眨:“离婚。”   “休想!”   事情越闹越大,单凝名声臭不可闻。哭得声音沙哑,用恶毒的预言咒骂关夜雪。金在睿忍不住再去找她,她依旧是那副如江南之水,柔柔弱弱的模样:“离婚。”   离婚离婚离婚……她心里是不是只有这两个字,好啊,他倒要看看,离开自己的关夜雪能不能过得下去。他要她到时候哭着回来来求他!   “离啊。”他冷冷地说。   关夜雪拿到离婚证那天,露出了这段时间最开心的笑容。她牵着金萌萌的手,走向阳光下,什么都没带,也一次都没回头。   他站在阴影处看着她,竟然几次有追上去的冲动,可他最后忍住了,只用冷漠的目光看着她们,走出他的生命里。   以往都是装醉,那晚,他却真切喝醉了,发了有史以来第一通最大脾气:“滚,通通给我滚……”   廖三来接他,却被他抱住,低声唤“夜雪”。一声又一声,愤怒的,柔情的,咬牙切齿的,到了最后,竟是委屈的。   “骗子,为什么不爱我了……”醉得不清醒了,他心里话便也表露出来,其实一直明白,这个世界上最珍重他的,只有她。   廖三:“……二少,我不是太太。”   她已经走了呀。   金在睿本以为,离开他以后,关夜雪会重回娱乐圈,毕竟她曾经的梦想就是这个。   只要她回去,他能一手遮天掌控她的生命,她早晚得回来求他。   可他等到秋天叶子滑落,得知一个消息――   关夜雪带着女儿去了一个沿海城市,在地图中,那里和坞城几乎形成对角线,远得像是天涯海角。   烟烫伤他的手指,他暴怒。这不受控制的发展,更令他心慌。为什么梦想都不要了,也避他如蛇蝎?   他脑海一片空白,后知后觉被迫认清一个现实。   她不爱他了。   所以与他虚与委蛇,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利用他的狂妄,用软刀子磨得他离婚,然后离得远远的,逃出他掌心范围,此生不见。   他心情烦躁开着车,不小心撞上绿化带,再次睁开眼睛醒过来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他眸中冷凝,看向自己骨节分明的手,久久怔愣。   “二少,你醒了。”   是啊,醒了,醒来的是死在出监狱那天的金在睿。   他低低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对关夜雪来说,这辈子是珍宝失而复得。对他来说,更是这样。最令他庆幸的是,他的亲生女儿还活着,一切都可以挽救。   即便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关夜雪已经不再是他的妻子。   “真是个蠢货。”金在睿薄唇冷冷勾了勾,用森寒的语气评价一年前同意离婚的自己。   单凝高兴地迎上来,被他一脚踹开。   “滚,老子没空料理你。廖三,订一张去白永市的票。”   廖三觉得醒过来二少气势森寒,透着一股渗人的气息,连忙去办。单凝咬牙,怒不可遏:“你发什么疯,白永那么远,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回头,笑吟吟道:“当然是去……带我心爱的人回家。”   单凝见鬼似的看着他,他说关夜雪是他什么人?   男人长腿迈过来,揪住她头发,柔声在她耳边道:“至于你,等我把她带回家,再好好和你算账。”   他打了个响指,在单凝疼痛而惊恐的目光下,笑得如地狱踏血归来的恶魔:“把大夫人绑起来,关到别墅二楼的阳台,堵住嘴,一天一顿饭吊着命,直到我回来。”   男人拂过她冷汗涔涔的侧脸,道:“你最好祈祷她愿意回我身边,不然,楼下那个泳池,就是你最后的归宿。”   他哈哈大笑走出去,却无人看见他眼角笑出的泪。   如果早知道活到腻味,死了能看见她,他早就一把刀反手捅进自己的心脏。   苍天无眼,竟让他这种禽兽,阴魂不散跟她又一世。想到关夜雪,他又爱又怜,还没出发,却已经同情爱怜起她来。看见他,她会吓坏了吧?   可当他看见关夜雪那一刻,却再也笑不出来。   她走在白永郁金香花海下,在一个男人怀里撒娇,眼睛里灿若星辰。金在睿冷冷看着她的笑脸,口腔里几乎被他咬出血来。   夜雪眼里充斥着的是满满真挚的爱意。   许多年前,她也这般看着他。 第40章 番外二【夜雪】(他干干净净地等着你(终)...)   关夜雪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她眼睁睁看着两个男人打了起来。一开始是金在睿动的手,后来顾言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也冷笑一声,扭打在一起。   换作以前, 关夜雪温温柔柔的性子能急哭, 重活一回性子开朗了, 也坚强不少。看一眼明显吃亏的顾言, 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抱住金在睿的腰,把他往后拖:“住手,你有什么立场打人!”   按照她的设想,金在睿怎么着都得因为她的干扰挨几下打, 却没想到她刚碰到金在睿, 男人反身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紧, 关夜雪脑袋被他按在怀里,似乎还能听见男人喘气的声音。她愣了愣,脸色涨得通红要推开他。   顾言也停了手, 脸色很难看:“放开她。”   关夜雪听见头顶男人的笑声,沙哑的, 癫狂的, 响在她的耳边:“她自己投怀送抱,还妄想让我放开她?”   关夜雪脸色涨红, 想要推开他的怀抱, 她急着去看顾言的神情。顾言本就以为她旧情难忘,两个人好不容易撇清隔阂, 如今顾言才是她的男朋友,她怕顾言误会。   她的挣扎触怒了金在睿, 男人冷笑,一面死死把她搂在怀里,一面冷冷看着对面的男人,按住关夜雪的脑袋,不让她挣脱出去看他。   金在睿嗤道:“怎么,这位先生对我的女人有兴趣。你们才认识多久,半年?你知道她跟了我多久吗,五年。她对我柔情蜜意的时候,为我生孩子的时候,喊我老公的时候,你在哪里,算什么东西。”   顾言眼睛几乎充血,拳头紧握。   廖三远远看着,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家老板看上去像个拆散人家情侣的反派,他死死扣住关夜雪,像扣住最重要的人质,亦或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放。   他说着和关夜雪过往时,明明看上去戏谑无比,占尽上风。可廖三第一次觉得,他像个脆弱的孩子,竟用这样错误的方式来宣告主权。   这些言语对关夜雪来说如伤人的琉璃,一碰就碎。   果然,她死死拽着金在睿的衣领,冷声道:“谢谢你再一次提醒我做过的蠢事,金先生。不过你大可不必挑拨离间,我和你的那些破事,从来没有瞒过顾言。”   她抬起头,冲着他笑,依旧是柔情似水的笑容――她天然长了如此美丽的眼睛,就算是生气,看上去也是温柔的。   “金先生,我很幸运。”她说,“顾言不嫌弃我爱过一个烂人,也不介意我生过孩子。他待我的孩子,视如己出,他是一个比你更合格的父亲。”   金在睿冷冷盯着她,他嘴角的笑容没了,眼里本就脆弱的东西,被她毫不留情地打碎。他唇颤了颤,努力扯了个笑容出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关夜雪看着他,甚至有种不合时宜的错觉,觉得是他们欺负了他。   可他这样狼心狗肺的禽兽,就算是死了,也死有余辜。   她要挣脱他,却被他死死拉住手腕。男人眼中暴虐,嘴角带着难看的笑容,温和地关夜雪说:“宝贝,我知道你在说气话,我来接你和萌萌,我们回家吧。那位先生我会会赔偿医疗费,也会感谢他这段日子对你们的照顾。你不是讨厌单凝吗,你放心,回家以后,你不会见到她了。”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金先生。我很讨厌你,我现在有新的生活,有男朋友,请你别再来打扰我。”   金在睿脸上风雨欲来,他努力维持的平和假面就这样被她毫不留情地撕破,但他依旧没有放手,也不再自欺欺人,面无表情地挟制着关夜雪:“跟我走。”   顾言早就受不了他碰关夜雪,冷了眸子,狠狠打了金在睿一拳。   “人-渣,她很疼,放开她。”   金在睿摸了摸溢出嘴角的血,笑容森然:“廖三,弄死这位顾先生。”   顾言闻言也气笑了,在他的地盘要弄死他,金在睿恐怕真是快要被气疯了。但凡他是个普通人,今天还真让金在睿把夜雪带走了,可很遗憾,他不是。   他打了个响指,保镖们出来拦住金家的人。   金在睿笑了一声:“原来不是个弱鸡。”   咔嚓一声,子弹上膛,他对准顾言。顾言面不改色,冷冷看着他。   下一刻,金在睿的手被人按住,关夜雪握住他的手,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你确定要这么做的话,金先生,你可以带走我的尸体。”   顾言皱起眉:“夜雪!”   金在睿的手一颤。   关夜雪盯着金在睿,她尝试着推开他,这次金在睿一动不动,不敢再碰她。   她弯唇一笑,一步步退出他的怀抱,也看着他眼尾渐渐通红,状若疯魔。   “我……”他艰难地说,“别去,好不好?跟……跟我回家。”   她摇摇头。   金在睿笑了一声,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他含恨看着他们,似乎想要崩了他们,可关夜雪知道,他不会动手。   他若真要动手,方才就不会对着她手指颤抖。   看着他红透的双眸,关夜雪问:“你想要我回坞城?”   “是。”他说。   “你知道错了?”   “你爱我?”她抬眸,轻轻眨眼。   金在睿闭了闭眼,艰难地说:“……是。”这个“是”字一出,连廖三都震惊地看了过来,他认识金在睿十二年,从来没听他承认爱谁。   “那可真遗憾。”关夜雪说,“我很厌恶你,非常厌恶。你的肮脏,自私,凉薄。你的爱我承受不起,金先生还是爱别人吧。但愿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金在睿拿着qiang的手垂落下去,他用左手捂住半张脸笑起来。   关夜雪不明白他在笑什么,顾言上前两步,惊魂未定把她护在身后。   关夜雪再看时,金在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那天金在睿到底没能带走关夜雪,顾言本是官二代,底蕴深厚,他把市内有人持qiang入境的事上报,第二天就有武警在搜查金在睿一行人。   萌萌也觉察到了气氛紧张,她怯怯的模样让顾言很心疼。   他抱起小姑娘,温柔地说:“萌萌不怕,顾叔叔带你买好看的小裙子好吗?”   “喜欢白色的还是粉色的?”   小姑娘软软地说:“粉色的。”   “要一个小熊吗?”   萌萌期待地点头,她本身就长得可爱,乖巧听话的模样让人心都化了。顾言宠她,要什么给什么,萌萌没要的他也一股脑送。   关夜雪忍不住说:“不能惯坏了小孩子。”   顾言笑着把小姑娘轻轻抛了抛:“我们家小公主是最乖的孩子,永远不会被惯坏。”   萌萌在他臂弯里咯咯笑。   关夜雪见了,也轻轻笑起来,一扫金在睿出现以后带来的坏心情。   萌萌很喜欢顾言,甚至在上周,她挨着关夜雪入睡前,期待地问:“妈妈,顾叔叔什么时候会变成萌萌的爸爸?”   关夜雪怔了怔,问她:“萌萌想要爸爸吗?”   小姑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大了一岁,口齿也清晰不少:“想呢,小连哥哥说,爸爸会让骑大马,还会带我去游乐园玩,他可以天天在家,陪着我和妈妈。萌萌不想要坏爸爸了,想要好爸爸,顾叔叔是好爸爸。”   关夜雪没能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萌萌出生以来,金在睿很少回家,也很少抱她。因为他冷锐的气场,萌萌总是悄悄看着他,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笑。更别提耐心带着萌萌去游乐园,抱着她散步,给她讲睡前故事。这些顾言却都会做。   来到顾言身边,小姑娘像泡进了蜜罐子一样。由此可见,金在睿这个亲生父亲,到底有多么不合格。   一开始关夜雪只想离开坞城,没想过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但她遇见了顾言。   顾言从高中时开始暗恋她,一直等她到现在,他没恋爱,也不打算结婚,本来打算抱着这份无疾而终的喜欢一辈子。   她在顾言眼中看见了星星,一如当年自己看金在睿一样亮。   可真正令她触动的是,当顾言得知她的往事,关夜雪原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结果第二天他去医院做了结扎。   关夜雪从来没想过有人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他却毫不在意地笑,告诉她,这辈子除了她,他不会有别的妻子,除了萌萌,不会有别的孩子。   “你不知道,你多么值得被爱,我感谢他眼盲心瞎,给了我一个机会。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太多年。”   他的真诚,连萌萌都能感受到。爱和被爱,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这份爱,才是真正击垮金在睿的东西。   廖三看着一地烟头,不敢上前去劝,他知道金少没有放弃。那天令他退却的,不是顾言同样优秀的家世,而是关夜雪的命。   他性子狠戾,那天抱住她的手却几近痉挛。   “我和她还有女儿,她一定会回家,对不对?”   廖三能说什么,看着光影下,这双狼一般狠戾毒辣的眼睛,他毫不怀疑金在睿想要杀了顾言。   金在睿低低一笑,倒是褪去了狰狞,多了两分柔情:“我很久没有见过我家小公主了,给她买些礼物吧,别吓到了她。”   顶着全城武警的搜索,廖三看见这个男人叼着烟给女儿挑芭比娃娃。想到什么,他灭了烟,重新拿了一只娃娃。   他本就英俊,戴着口罩,遮住半边脸,依旧令不少人侧目。他买了小玩具,小蛋糕,还有很多小孩子的用品,甚至在白永搞了一套精致小巧的别墅。   过去的经历,让萌萌渴望陪伴,尽管她才三岁多,就积极地和其他小朋友一同上幼儿园了,并且对此乐此不疲。   这也给了金在睿机会。   幼儿园还在上课,陈老师犹疑地看着眼前黑色衬衫的男人,试图阻止:“你是谁,不能随便带走孩子。”   “我是她父亲,要接孩子,让她母亲来谈。”   陈老师看着哭得泪汪汪的小姑娘,被金家的保镖拦下,连忙给关夜雪打电话。   金萌萌被抱到车上,眼泪几乎没断过,哭得直打嗝儿。   金在睿皱着眉,他不会哄孩子,半晌拎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轻轻拍她的背:“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爸爸。”   萌萌只是哭,一双眼睛和小兔子一样,红彤彤的,不敢说话。   她在害怕他。金在睿看懂了她的眼神,心中一沉,绵绵密密的苦涩让他胸腔狠狠一痛。   他拿起芭比娃娃,递给小姑娘:“爸爸给萌萌买的,萌萌喜欢吗?”   小姑娘眼泪掉进芭比娃娃头发里,摇了摇头。   “不……不要……”她喜欢小熊,不喜欢芭比娃娃,“我要妈妈。”   “妈妈很快就会回家,萌萌耐心等等。”   萌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萌萌不要你做爸爸,要顾叔叔做爸爸。”   这句话打破金在睿营造出的所有温情,连开车的廖三也忍不住手一抖,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金在睿冷酷的脸。   “二少,二少,孩子不懂事……你别发脾气吓坏了她。”   “我知道。”金在睿哑声道,他伸手抱住哭泣的萌萌,给她擦眼泪,“别哭,爸爸很爱你。”   他的讨好并没有取悦到孩子,萌萌伤心又害怕,怕再次过回了从前的日子。   尽管萌萌也慢慢发现,现在的金在睿不一样了。   他亲自给她喂饭,给她穿衣服,哄着她睡觉。   “要妈妈,要顾叔叔。”   金在睿面无表情,在她软软的脸蛋上亲了亲:“抱歉啊小公主,这里只有爸爸。”   小姑娘主谓宾混乱地反驳:“小连哥哥说,你不是爸爸,爸爸会让骑大马,会带出去玩。”   救命呀,夜雪妈妈呢?   然后她看见男人单膝跪下,面无表情说:“来,骑吧。”   她的小靴子被迫踩在金在睿肩上,从来没有站得这么高,没有兴奋,胆子针眼大的小姑娘反而吓坏了,呜呜呜大哭起来。   他拍了拍她小腿,生硬地哄:“别哭,以后你要什么,爸爸给你什么。”   “萌萌不要,萌萌讨厌你,讨厌你……”   那一刻,纵然萌萌年纪再小,也觉察到眼前这个作低讨好的男人心里似乎有什么碎裂了。   她抽泣着,不敢再哭,却看见一滴泪从他的眼眶里滑落下来。   他面无表情,擦去那滴泪。   “你妈妈很快就要来了。”   小孩子不懂一个人歇斯底里的崩溃,所以他也可以放肆在金萌萌面前心碎一回。   其实那个时候金在睿也知道,有的东西,已经不属于他了,哪怕他手段用尽,也什么都留不住。   关夜雪和顾言心急如焚来接金萌萌那一刻,金萌萌哭着在金在睿怀里睡着了。   他坐在金黄色的欧式沙发上,夏日的阳光洒进来,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他们,不,或许说,是回头看关夜雪。   他说:“你过来。”   关夜雪脸色苍白:“我过来,你别伤害萌萌。”她看见金在睿的手在萌萌细小的脖子处,她明白,只要一瞬间,他就能拧断女儿脖子。   金在睿笑了笑:“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伤害你。”   等她终于靠近他,他那只手,放开萌萌,轻轻放在了她的脸上:“夜雪,回家吧。我知错了,我用一辈子来补偿你,好不好?”   “你以为我一直在骗你。”他垂眸,轻轻一笑,“可你从来不傻,若非我真的动了情,你不会嫁给我。你的感觉没有出错,一开始,我就动了心。”   “我知道说什么都晚了,你说我是疯子也好,人-渣也罢,可这个人-渣,在这世上只爱你。我不懂得爱一个人,怕你走得难过,不知道为你做些什么,就去坐了七年牢,希望你开心。”   “我知道你挂心你爸妈,你放心,我有让人给他们养老,你妹妹想杀我,我也没有动她。”   “夜雪。”他说,“你知道吗,从来不是他们打败了我,真正能让我输的,只有你……”   她的回答,是惨白的脸色,以及插入他胸膛的一把匕首。   廖三震惊道:“二少!”   金在睿怔怔看着关夜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来知道是我,你反而更恨。”   关夜雪从他怀里抢过萌萌,瞳孔微颤看着他,几乎跌坐在地上。她从来不敢想,有人能阴魂不散追她两辈子。她害怕极了,被伤害,被囚禁、萌萌死亡的恐惧侵袭了她。   所有人的武器都指着关夜雪,等着金在睿一声令下,他们会把她打成筛子。关夜雪的行为,顾言也没有预料到。顾言神色冷峻,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上前,就怕激怒金在睿,因为金在睿的手动了。   在安静如斯的环境中。   他胸膛的血浸湿衬衫,抬起了手。却没有下令击杀她们。他捧住关夜雪的脸,在她侧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很温柔的吻。   “再见,宝贝。”他说。   或者,再也不见。   又是一年秋天,背着小书包放学回家的萌萌,例行悄悄去买兔子小蛋糕。   可是最后一块卖完了,她失落地看着橱窗。   却见另一边,玻璃那头,出现一块兔子小蛋糕,随后贴上一张苍白而挤得几乎快要变形的脸。   他专注地看着她。   萌萌有几分害怕,却又平白觉得他无害,她偏了偏头:“你要送给我吃吗?”   他微笑摇头,却不说话。   萌萌嘟着嘴离开了。   第二天路过那条街,有人拦住她,说:“小公主,有人送了你一家蛋糕店。”   萌萌嘴巴成了一个O形,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有一辈子吃不完的小蛋糕了,可是她长大以后,再也没人叫她小公主了,谁送给她的呢?   关夜雪人生中,有断片儿的一夜。   那一晚她完全没有记忆,一个男人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坐在白永的长街。   灯入萤火,满世界的浪漫。   当年对着神父起誓,他说陪她走过一生,如今她陪他走最后一程,也不算食言。   他看着怀里的人,笑了笑:“你可真是个倒霉蛋。”   笑着笑着,却落下了泪。   夜雪,下辈子别遇见我了。   倘若再遇见,可否来到他的生命里早一些,这回,他干干净净地等着你,不再十五岁就手染保姆的鲜血。   换他乖乖地等着你。   坞城日报,著名企业家金在睿因旧伤逝世,年仅三十四岁。 第41章 番外三(真会玩)   【一】秘密   一年后某个傍晚, 天气晴好,带着秋天独有的诗意与温柔,周渡回律所拿个车钥匙的功夫,回来看见覃樱面前停了一辆骚包的红色超跑。   车窗降下来, 露出超跑里男人的脸。   他挑染了几丝不羁的红发, 模样带着些许当下流行小生的味道, 剑眉星目, 气质不凡。脸上挂着春风拂过般明媚的笑容,惹得不少小姑娘驻足观看。   覃樱站在车前,着一席浅紫色裙子,勾勒出纤细腰身。不知男人说了句什么,她被逗笑。   这幅画面在周渡看来刺眼无比, 一个笑得令人讨厌的纨绔, 当着他的面勾搭他老婆。   他走过去, 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淡声问:“在和这位先生聊什么?”   覃樱没有觉察到周渡处于盛怒的边缘, 笑着回答:“你不认得他了吗,他叫庄煜城, 也是H大的学生, 说起来,他还是你同系的师弟。”   周渡的记忆力并不差, 听到庄煜城这个名字,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些陈年往事,看向庄煜城时, 果然男人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和覃樱交握的手。   “周师兄不记得我,我可记得周师兄, 毕竟粉碎了我大学时期的一腔爱意啊。”   “什么一腔爱意?”覃樱问。   庄煜城还没回答,周渡的手紧了紧:“妈说今天要来看你,我们早点回去,樱樱,和庄师弟说再见。”   覃樱回过神来,她无意打听别人的八卦,只好歉意地对庄煜城笑笑:“那么,我们先走啦。”   庄煜城大声说:“覃师妹真惨啊,被这么一只豺狼虎豹紧紧盯着,年少时扼杀你的爱情,现在扼杀你的艳遇,碰上占有欲这么强的男人,你很辛苦吧。”   覃樱看一眼周渡,他面色平静,仿佛庄煜城是个唱大戏的街头路人。   “他在说什么,你知道吗?”   周律师心态稳得要命,从容吐字说:“不知道。”   “哦。”她弯唇一笑,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徒留庄煜城一个人在车里跳脚。   庄煜城自以为掌握了周渡的秘密,他并不知道,那些独属于他们青春的秘密,覃樱全都知道。   庄煜城不死心地吼:“覃师妹,你感兴趣我说给你听啊,周渡他就是个占有欲特别强的神经病,看上去正经实际是个卑鄙的死变态,覃师妹,喂!记得和我联系……”   旁边伸出一只手,捂住覃樱的耳朵,她抬眸,周渡对她低眸一笑:“吵。”   【二】占有欲   覃樱记得庄煜城此人,实在是不记得都难。   情窦初开的年纪,好不容易熬过了为高考而奋斗的日子,谁不想在大学时期来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说来也奇怪,虽然覃樱喜欢周渡,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他们没有在一起,不可能一个追覃樱的少年都没有。   情人节那天,H大告白的人不少,甚至晚上还有人在宿舍楼下点了蜡烛,弹着吉他唱歌表白。   覃樱和室友探头往外看,同为女孩子,这种浪漫场景,看上去真令人羡慕。   室友思考了一会儿,忍不住说:“好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来和你表白。”   她这样一说,覃樱也觉得奇怪,不是她自恋,而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从幼儿园开始,就有小男孩往她兜里塞糖果,更别提初中高中。怎么到了大学,她如此遭人嫌弃?   仔细一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她摸摸自己的脸,是变丑啦?魅力下降?所以周渡不喜欢她?是不是正因为没有竞争力,所以周渡看不见她的可贵呀?   就在覃樱开始怀疑人生时,她唯一勇敢的追求者出现了。正是庄煜城。   当时覃樱念大二,庄煜城大三。这货在学校名气也不小,他爸是开服装公司的,庄大少穿得花里胡哨,染着最骚包的头发,开着颜色最靓丽的跑车。   庄煜城送完鲜花送巧克力,殷勤备至地买早餐,买各种珠宝。   少女覃樱非常感谢这位大兄弟,他证明了自己魅力尚存,拯救了她怀疑人生。她心有所属,尽管喜欢的人是个冷淡狂魔,但她既然没有放弃的想法,自然拒绝了庄煜城的告白。   偏偏这少年有点可爱,他中二时或许是霸总小说的标配,覃樱越拒绝他,他越是觉得,我擦这女人好特别,她竟然拒绝我这么优秀的人,很好她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单方面的轰轰烈烈,还曾一度引起起哄。有一次庄煜城甚至在学校贴吧和表白墙,洋洋洒洒地用肉麻的语言给覃樱写了很多表白的话语,就盼着能感动她。   少女都有些不能见人的心思,覃樱希望这件事能触发周渡的危机感,让他接受自己。   她很想给冷淡的少年说:你看,我也是很可爱的,也有人喜欢呀,你再不喜欢我,有一天我喜欢上别人怎么办。   于是她有意无意地把手机移到周渡面前。   少年垂眸,看了一眼:“怎么?”   “新贴了个膜,好看吗?”她瞪大眼睛,盼着周渡脸上出现蹙眉,不悦等神情。   可少年如一块常年不化的冰:“不好看。”像是没有注意到帖子上的内容。   她不死心地说:“那我手机分辨率还可以吧?”   周渡偏头看她一眼,覃樱发誓,有一刻她似乎从他眼睛里看见了戏谑的笑意,仿佛她的心思在他面前暴露无疑。她再想看仔细时,发现周渡神情没什么变化。   黑色签字笔在他修长的手指中转了一圈,他不再回答她奇奇怪怪的问题。   结果第二天,覃樱引以为傲拿来刺-激周渡的贴子就被人黑了,表白墙更绝,原本给她的表白图片,换成了庄煜城穿着沙滩裤和另一个男人在跳舞。   不知道喝高了还是玩嗨了,他身后一位大兄弟抱着他,两人一起耸腰。   这张图片的劲爆程度一出来,全然盖过庄煜城上一秒给覃樱表白的热度。庄大少恼羞成怒地去处理自己疑似同-性恋的消息,再想给覃樱告白,尼玛心理阴影都出来了。   覃樱知道这件事时,正在上课,她看看手机,又看看身边做笔记的周渡,非常想捂脸。   难得有个人喜欢自己,结果还疑似出柜,她的魅力悲惨到了如此境界。尤其是周渡发出的一声轻轻嗤笑,她整张脸都臊红了。   才给人家炫耀了自己的魅力,转身就发现自己没人喜欢。她泱泱趴在桌子上,郁闷地想,这个世界怎么了?谁这么恨庄煜城,黑了帖子还不够,还换了照片。   她是没什么影响,估计庄大少这辈子都怕给人轰轰烈烈表白了。   周渡看她闷闷不乐的模样,原本的好心情也蒙上一层阴霾,他偏头看她:“很不高兴?”得知那个人性取向不正常,有这么失望吗?   覃樱用书盖住脸,哼哼唧唧:“你别和我说话了。”   好半晌,缓过神,发现周渡真的没再吭声,她放下书,看见一张冷嘲的脸。   和周渡相处久了,他的情绪,覃樱感知得很清楚,她眨了眨湿-漉-漉的眼:“我又惹你啦?”   “没有。”   这件事覃樱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她也思考过,觉得很有可能庄煜城得罪了某个计算机的大神不自知,没再深究。   甚至庄煜城也是这样想的,他在心里把自己得罪的人过了一遍,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草草草,谁缺德缺成这样啊!虽说他衰成这样,可对覃樱,庄大少确实动了几分真心,可怜巴巴讲述了一遍自己被人搞,请覃樱千万要相信他的清白。   后来有一天,庄大少在图书馆看见让他几乎爆血管的一幕,多年后才懵懂明白自己是被谁搞了。   妈的周渡那个心机狗!   【三】心机少年   午后,窗明几净,庄煜城难得心血来潮去一趟图书馆。   他当然不是去看书的,而是去摆拍。隔一段时间,他会去摆拍一张照片,一张照片换他爸一串零的支票,简直不要太划算。他计划着,这笔钱到账以后,给自己的覃樱小仙女买些心水的礼物,权当是上次事情的道歉。   他晃荡了几圈,找好各个角度,咔咔咔来了几张,殊不知隔了两行书架后,有个白衣少年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沉静如水,唇却轻轻勾了勾。   周渡垂眸看一眼靠在书架上呼呼大睡的少女,一言不发等着庄煜城过来。   庄煜城拍完照,本来打算离开,结果眼角余光瞥见两条嫩生生白花花的小腿。   他的毛病又犯了,心道:我就看一眼,绝不是背叛覃樱。   结果顺着那腿看这一眼,眼睛都快看直了,小腿上面,是白皙的大腿。百褶裙欲说还休地遮住少女的身体,午后阳光带着几分炽热,斜斜挥洒进来,只看见百褶裙,他都觉得那少女身上渡着一层金色光彩。   他忍不住往前走些,想看见她的模样,结果一眼看见的并非少女,而是一个漂亮到极致的少年。   他半阖着眼,微长的刘海遮住他黑色的眉,他额上渗出浅浅一层薄汗,呼吸有几分急促,手放在少女小脑袋上。   少年脖子微微上仰,粉色的唇轻启,似乎下一刻会流露出叹息的低吟。   他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舒缓地放在地毯上。少女的头就半埋在他不可言说的某个部位。   庄煜城被这幅淫.气又荒诞的画面惊呆,心中第一想法就是卧-槽这男的真会玩。   直到那少年慵懒地睁开眼睛,对上他的目光,露出一抹类似嘲笑挑衅的神情以后,他才慢半拍反应过来他身上的人是谁。   他被刺-激得热血沸腾以后,又如被人兜头淋下一盆冰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周渡拿起身边的外套,盖在覃樱身上,包括她的脑袋,无声动了动唇:“看够了吗?”   庄煜城心灰意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难得真心实意喜欢一个可爱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漂亮活泼,慧黠聪明,可是人生第一次打击是来自于她,第二次还是她。   那香艳的一幕让庄大少心碎成了渣渣,他喜欢的女孩竟然给那少年那样……虽说早就听说过覃樱有喜欢的人,她喜欢的人还有点自闭倾向,亲眼看见这样的画面,哪怕是他这种百花丛中过的人,一时也有几分接受不能。   图书馆里,少年轻轻抬起少女熟睡得人事不省的脸,让她重新靠回书架上。   覃樱睡得香喷喷的,毫无所觉发生了什么,一朵原本开得灿烂的桃花,死在了她永远都想象不出来的画面里。   为了这次突击考试,覃樱两天晚上没怎么合眼,别说搬动她,就算摇她,她也不一定能醒来。   周渡看她粉扑扑的小脸一眼,脸色也略几分古怪,下一刻收回目光,拿回她身上的外套,盖住自己肚脐以下的部位。   他忽略自己的反应,残酷地想,她这样的人,就像她母亲一样,不配有人喜欢,多年以后庄煜城回想起来,还得谢谢自己拯救了他。   可他骗得了庄煜城,却骗不了自己动-乱的心。   阳光温柔,渐渐的,少女失去支撑点,往地上倒去,周渡反应很快,本来就用余光关注着她,手掌接住她的脑袋,愣了许久,抿唇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睡。   一室阳光温柔,他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侧脸。   许多年后,覃樱知道周渡喜欢自己,想通当年的坏事是谁做的,自己并非没有魅力。   但她不知道,图书馆那一幕,是周渡和庄煜城才知道的秘密,那才是两个男人口中所说的事情。 第42章 番外四(一辈子走下去。...)   【一】情趣   温暖的人间四月, 渡衡律所的宋律师离婚了,令人唏嘘。   众所周知,他的妻子温婉贤良,在宋律师还是个实习小律师时就跟着他, 陪他走过最苦的日子, 渡过最艰难的岁月, 结果十多年的感情, 说散就散了。   看着宋律师颓废的模样,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尽量不提起这件事。   周渡作为合作人,得知这件事以后,打电话过去, 多问了石磊一句:“为什么离?”   石磊挠挠头说:“宋律师总是在忙, 能陪他老婆的时间很少, 而且宋律师不懂浪漫,估计过日子久了,摩擦就多, 难免会有越来越大的矛盾。”   说罢,石磊心想, 论冷淡繁忙, 之前的周par和宋律师简直不遑多让。如此看来,周par的婚姻也危啊。   当天晚上, 周渡轻轻捏捏覃樱的下巴, 突然问:“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情趣?”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回答。”   “还好。”覃樱的确觉得还好,毕竟过日子嘛, 细水长流温馨最重要,谁的生活是天天充满刺-激的?   覃樱对周律师很满意, 她家周律师是个好男人,长得帅能赚钱,没有坏习惯。要硬生生找出个缺点,那就是在她面前过于克制,许是分别那六年,让他时常有种她很脆弱的错觉,害怕失去她,在她面前便十分克已谨慎。   从她抱着箱子回家以后,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了,周渡从不对她说重话,也不会在她面前生气,生活小习惯都保持得十分谨慎。   周渡看她一眼,在他看来,还好就是不太满意的意思。   他微微蹙眉,两人这段时间确实不太亲密。虽然覃樱也陪着他,可没有住在一起。   这段时间周姥姥也在这边房子,周渡先前养伤,姥姥嘱咐他们暂时分房睡,覃樱自然没什么意见。   这一晚打雷下雨,老人和护工先睡了,覃樱突然收到消息。   【周渡:睡了吗?】   【覃樱:没有。】   【周渡:外面在打雷,你害怕吗?】   【覃樱:不怕。】   【周渡:作为女性,你有害怕的权利。】   【覃樱:不,我真的不怕。】   那头似乎沉默了一会儿。覃樱有些莫名,不明白周律师为什么会这么问,她一向不怕打雷的呀。   好半晌,手机才响起来。   【周渡:我怕,所以你是否可以过来。】   她足足愣了好几秒,随后蒙上被子爆笑,几乎能想象到墙那头周律师一脸冷漠地撒谎说他害怕。为了找个理由一起睡,他可真是不容易。   好半晌,笑完了,她揉揉腮帮子,抱着枕头悄悄溜了过去,蹭进他怀里,故意一本正经摸摸他的头:“可怜的周par,吓坏了吧。”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把她揽入自己胸膛,淡淡道:“是啊。”   覃樱看着他无波无澜的脸,突然领会了几分他的无-耻。   覃樱说:“姥姥不让我和你一起睡,怕你伤口裂开。”   “那就不让她知道。”   覃樱有种和他一起做坏事的心虚感:“那咱们什么都不做,聊会儿天就睡觉。”   周渡说:“好。”   和周渡谈心般聊天,少有这种机会,于是覃樱说:“来说说真心话,你喜欢过楚安宓吗?”   提到楚安宓,覃樱想起上一次得知她消息,楚安宓帮着金在睿出卖周渡,竟然尝试给周渡注射毒.pin,想让周渡依赖她过一辈子,没想到自食恶果,自己沾上拿东西,进了戒毒所。   覃樱想想当初周渡的凶险处境,就一阵后怕。   前段时间新闻上看见楚安宓,她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形销骨立,出来以后不知道还做不做得成医生,多年辛辛苦苦攒的声望彻底没有了。   周渡说:“没有。”   “半点都没有吗,她和你一起长大,很喜欢你,模样也不差,为什么你不喜欢她?”   周渡这回言简意赅:“眼睛里的东西不干净。”   “什么?”覃樱很好奇,“你还能看出一个人到底真不真心?”   她后知后觉反应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拧了把他的腰:“也就是说,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其实是觉得我以前傻,一眼能看到底是吧。”   黑暗中,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是,因为你很耀眼。”   耀眼到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光彩。覃樱耳朵痒痒的,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你呢,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她可是很公平的。   覃樱本以为他会问她有没有喜欢过别人,林唯司,或者国外那六年,没想到周渡开口却是:“白天为什么会回答还好,我有哪里让你不够满意。”   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乖乖回答:“因为我感觉你在害怕,以前的你,没有这么克制。以前你嘴巴坏,还很犀利,周渡,我们是夫妻呀,你不用害怕什么的,我们会共同生活一辈子,你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不用在我面前这么完美。”   “我太克制了?”他沉吟片刻,眼眸在黑夜中如墨,“你喜欢我不克制?”   哎呀,这种问题可怎么回答,她斟酌片刻,纠结地点了点头。心想,长大后的周律师心理素质一流,变得沉稳起来,即便不压抑,也应该不会多出格。   周渡笑了笑,说:“如你所愿。”   睡衣被男人修长手指撩起来的时候,覃樱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是说只聊一会儿天吗?”   他翻身起来,居高临下睥睨她,眼神带着他独有的天然冷,打量着她:“那是克制的时候,答应你的话。现在,只想听你喘。”   他俯下身,笑着说:“不是这样,宝贝,你该大点儿声。”   覃樱整个人如无所依浮萍哭出声时,后悔万分自己说错了话。一个闷-骚释放出心里的魔鬼,简直不是人。   她被摁着肆意欺辱完毕,眼泪已经打湿了枕头,颇为怀疑人生。被翻过来,看见一张冷峻如天神的脸,又气又委屈。   他笑了笑,让她趴在她身上,低声在她耳边道:“别哭,我喘给你听好不好?”   覃樱愣了愣,头皮连着尾椎骨都麻了。   “那……那你试试。”   于是后半夜,雨停了,她听男人的低吟,羞耻到整张脸通红,脚趾都忍不住蜷起来。   她错了,以后谁再说周渡没情趣她打死谁。   【二】无-耻   这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清明节,上次周渡伤口裂开,老太太脸黑了好几天,她致力于让两个年轻人安分一点。   咋就这么不听话?   往年清明,周姥姥会回到老家,给列祖列宗烧香,顺带看看家乡发展成什么样了。出于对老人的敬重,周渡向来由着她,老人年纪大了,一般由他开车带姥姥回去。   虽然周渡的伤已经好了,可这回多了覃樱。   房子老旧,姥姥想起他们夫妻俩晚上睡的床,是周渡念初中时睡过的木床,好几次对着覃樱和周渡欲言又止。覃樱问她怎么了,老太太说,吃菜,多吃点。   老太太心里很纠结,一面想,年轻小夫妻,血气方刚,这房子不隔音就算了,那床又小又老旧,万一做点什么,怕是承受不住。另一面,她看看自家孙子那禁欲冷淡的模样,安慰自己,小渡向来自制力惊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她只需要敲打敲打孙媳妇,让她别闹周渡。   于是晚上老人给覃樱他们送被子的时候,臊着老脸提点了一句:“不隔音,莫瞎闹。”   覃樱:“……”为什么对着她说,难道她看上去是比较饥渴那个?   事实上的确如此,老太太看着周渡长大,如果不是知道他要吃五谷杂粮,还以为孙子要登仙,从小到大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反观这位漂亮娇艳的孙媳妇,一双眼睛潋滟,像个小妖精似的。   老太太倒也不是觉得小妖精不好,正好互补,但“以貌取人”是通病,他俩看上去,肯定覃樱比较喜欢胡闹。   提点完家里小姑娘以后,见她信誓旦旦保证她肯定不胡闹,老太太放下心来。   她夜里浅眠,夜半醒来,听见咯吱声,一开始以为是耗子在咬床板,到了最后,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塌了。   慢半拍回过味的老太太:“……”   她没起身去看,免得都尴尬。结果第二天清晨,楼下半明半暗中有两个身影,老太太定睛一看,周渡坐在椅子上,覃樱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他自己没睡,给她充当人形床垫了,覃樱迷迷糊糊醒过来,喊了声:“姥姥。”   老太太知道床塌了,故意臊他俩:“大冬天不回房间睡?”还有两天才回坞城,不听老人言,看你们怎么办。   覃樱一下子瞌睡全醒,面红耳赤,周渡拉过被子把她小脸盖上,自己淡声问姥姥:“还有事吗?”   老太太见孙媳妇羞成这样,自己孙子面不改色和自己对望,脸皮简直厚得一匹,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荒淫无-耻的人到底是谁。   失算,她眼前一黑,自己到底养大了个什么男孩。   【三】婚礼   金在睿的事让覃樱和周渡的婚礼延后了许多,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婚礼也被提上日程,尽管覃樱表示不需要婚礼,她不是个有仪式感的人,他们的婚礼依旧如期到来了。   婚礼露天进行,当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林唯司翘腿坐着,磨牙:“小爷好想抢个婚。”   棠梨鼓了鼓脸,抱住他手臂,气哼哼道:“你敢!”   渡衡所有律师都收到了邀请,他们看来,以周par的性格,婚礼定然极其严肃并且庄重,大教堂,铺满的鲜花,还有戴上假发的西方神父,然后按部就班对着众人宣誓,交换戒指……一如工作那般有秩序严谨。   可到了现场才发现,除了唯美的婚礼场地和设想无二,完全没有神父这样的存在。   反而有个非常漂亮的热气球,当周渡牵着覃樱的手一同走上去,不少人慢慢明白了他的用意。   人们的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周渡这样的人,他的世界又小又冷傲,他的誓言只需说给一个人听,也只需要对一个人遵守。   那一天,许多年后,老了和身边的人一起在葡萄架上乘凉,想起来依旧难忘。   他们没有在掌声和起哄中宣誓,于天空之中,最干净的色彩里,她看见了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睛。   他说:“我看过太多分分合合,在一起和离开,越来越成为很容易的事。覃樱,我能给你的,是老一辈那样的爱情。”   那样的爱情,没有离婚这种说法,纵然时代变迁,山河破碎,风雨飘零,我依旧会牵着你的手,不离不弃,一辈子走下去。   遗忘不了,割舍不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