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苗家少女脱贫记》 作者:潇湘碧影   文案   苗家女孩龙向梅大专毕业的当年,突逢母亲重病,不得不回到了家乡照顾母亲,并勇敢的承担了巨额的债务。   于是她不得不开始了脱贫致富之路……   腊肉、糍粑、血浆鸭;   大片牛肉、姜辣鸡爪、卤豆腐;   雕花蜜饯冬瓜茶;   茅莓锥栗野葡萄。   大山深处是闭塞的,也是斑斓的。架起一座桥梁,大山与城市,也就只剩下了一线之隔。   不正经版文案:穿上妈妈绣的衣裳,把小哥哥拐回家!   一句话简介:中了我的蛊,就是我的人了!   立意:脱贫攻坚,志在必行!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主角:龙向梅,张意驰 ┃ 配角:杨章荣,龙满妹 ============ 第1章 你就是她的人了!   咻——啪啪啪啪……   咻——啪啪啪啪啪!咻——啪啪啪啪啪!   夜空里,数朵烟花绽放。瑰丽华彩的光芒照亮了山林中的村落,同时也惊扰了张意驰的沉眠。他猛的睁开眼,在忽明忽暗的烟火光芒中,看见诡异且陌生的场景——古朴的架子床,木制的脸盆架、造型复古的樟木箱,以及盖在他身上的、手工的丝绸棉被……种种早该淘汰进博物馆的物品,奇异的展现在了他眼前,惊的他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这是……什么地方?”张意驰喃喃自语。   深冬的寒意始终萦绕,露在被子外头的胳膊被冻的难受。张意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被子,他开始努力思考,试图在一片空白的记忆里,找到些许蛛丝马迹。然而,脑子里的画面停留在那台摇晃的叫人昏昏欲睡的中巴车上,戛然而止!   仿佛他是从陈旧的中巴车,一路睡进了古色古香的世界里。   窗外的烟火持续绽放,硝烟引发的巨响震动着耳膜。张意驰定了定神,仔细分辨着自己到底处在真实还是梦境。   习惯性的探手伸向枕边,想摸手机。却只有一片柔软的触感。烟火渐消,有人声浮现。声音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透过轻纱的窗帘,看见窗外的人影幢幢。但耳朵里听见的,却是全然陌生的语言。   语调很好听,带着轻快的意味,还有时不时飘扬的歌,一定程度的缓解了他心中的紧张与恐惧。他接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后,鼓起勇气,摸索的下了床,走到窗边,悄无声息的推开了紧闭的窗。   寒风立刻呼啸而来,瞬间卷走了张意驰身上的热气,直把他冻的打了个哆嗦。而更让他惊骇的是,窗外恰好站着个人!似察觉到了窗户的动静,长发及腰的她开始缓缓转身。   张意驰头皮一炸!无数志怪小说与恐怖电影同时灌入了脑海,恐惧层层叠加,刺激的他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可就在那个人彻底转过来的刹那,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又涌上了心头,迅速平复着他心中的恐惧。   这是一个长相明丽的女孩子,五官说不上精致,脸型也不是流行的瓜子脸,而是稍微有点圆。一眼看过去,并不让人惊艳,但很特别。就像深秋时节,崖壁上的野菊花,比不上牡丹的国色天香,却有着绚烂且怒放的生命力。   她的头发乌黑油亮,打着利落的辫子,垂在腰间。装扮更是别致。略显夸张的银色耳环,做工精致的项圈压在深红色的、像是古装的袄儿上,袖口数道深色的镶边,让衣服显得华丽又不失庄重。   很好看,但无论如何也与现代两个字毫无关联。   张意驰吞了吞口水,“穿越”两个字沉重的砸进了他的脑海。   咻——啪啪啪啪啪!   又是几朵烟花炸开,在夜空中叠出了十几朵绣球,以及一个硕大的红双喜。   满脑子穿越宝典的张意驰显然被镇住,第一个念头竟是古代工艺能否能如此的精湛!可就在扭头间,一个明晃晃的白炽灯撞入了他的眼帘。   古今交错,引的张意驰一阵恍惚。   “你穿着单衣看热闹,不冷吗?”长辫子的女孩主动开口。   被她提醒的张意驰用冻的抖如筛糠的动作回答了她。精神高度紧张下,他竟没发现自己在寒风中站了好半天,这会儿正冷的牙齿上下打颤,说不出话。   “我去!”人群里突然有人一声大吼,“你是被撞傻了嘛!寒冬腊月里站窗边吹冷风!”说着,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窗前,不等张意驰反应,只听房门“砰”的撞开,紧接着一床被子当空袭来。随即,他连人带被子,被重新扔回了床上!   “身上都被冻透了!”青年有些气急败坏,扭头冲窗外喊,“龙向梅,搞碗姜汤来!快点!”   窗外那个长辫子女孩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夜色里。   青年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又飞快把电热毯的开关打到了最大档。而后不知从哪摸出了个手电筒,照向了张意驰的瞳孔。   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灵敏。青年先略微松了口气,又赶忙检查张意驰的四肢。他的动作轻盈且标准,一看就是医学院的科班出身。张意驰没来由的放松了几许,开口问道:“你是医生?”他的嗓子有些沙哑,说话声音也有气无力,像个久病不愈的人。   “还不算,没毕业,没行医执照。”青年见张意驰还能说话,心中大石落定,立刻露出了温和的笑,自我介绍道,“我叫杨章荣,华南医大的本科生。看你的样子,也是大学生吧?你的手机和身份证我都没找到,还记得家里人的电话吗?我借手机给你报个平安。”   张意驰愣了愣,熟悉的电话号码溜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先低下头,再轻轻的摇了摇。他的睫毛又密又长,微微垂下时,便把眸光中的一切情绪都遮在了阴影里,避开了准医生杨章荣的视线。   杨章荣叹了口气,老气横秋的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出门在外要记得紧急联络人的号码,不然出事了都找不到人!”   张意驰没说话,只听着杨章荣不住嘴的絮叨,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章荣看他的样子,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立刻放缓了语速,柔声试探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掉下河的事?”   掉下河?张意驰抬起头,一脸的茫然。   杨章荣微微皱起了眉,他知道有些人在遇到刺激或意外时,会下意识的忘掉一些记忆片段,在医学上十分常见。但张意驰的反应让杨章荣有些不安。正常人到了陌生的地方,遇到陌生的人,会下意识的询问相关信息,可眼前的小帅哥似乎完全不在状态。   因此,杨章荣一时竟不敢确定他是意外落水,还是故意跳河自杀。自杀的原因有很多,概率最大的就是抑郁症,而抑郁症,是顽疾。这绝对超过了杨章荣的治疗范围,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些许焦虑。   张意驰好像看穿了什么,主动说道:“我不记得落水,我只记得……我上了一辆中巴车。中巴车很旧……”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揉着太阳穴。不知是刚才冻到,还是因为小医生说的落水,他现在头痛的要命,整个人越发昏沉。   愿意交流就好!杨章荣暗暗吁了口气,又为张意驰补充着记忆:“你乘坐的那辆中巴车在省道边抛锚,司机师傅说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让你们等下一趟车。下一趟大概要两个小时以后才能开过来,于是他带着你们去了家米粉店,一边烤火取暖吃米粉,一边等着车来接应,你有印象吗?”   “啊!?”张意驰立刻记了起来,“米粉店靠着河!河面很广,像湖泊一样。看起来很深,还有鱼。”   杨章荣十分无奈的道:“肯定啊,那是水库的上游,水深几十米!你掉下去的瞬间就没影了!司机和米粉店老板当场吓傻!而且昨天零下2度,如果没有准备,下水就得抽筋。基本没人敢去捞你,你差点没命啦!你要是不会游泳,以后离水边远一点,晓得不?”   大概说的急,杨章荣的最后三个字冒出来的是乡音,与前面大段的普通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张意驰不由莞尔,学着他的音调道:“晓得!晓得!”接着他笑道,“是你救了我吗?谢谢啊!”   咦?没有要寻死觅活的样子啊!刚才那么呆,难道真的只是冻傻了?杨章荣立刻高兴起来,伤风感冒他摆的平啊!不过下水捞人的另有其人,于是他连忙摆手:“英雄救美的不是我,是龙向梅。就刚才站窗外的那个。”   记忆的碎片迅速闪过脑海,张意驰没完全想起来,但他好像确实在水中看见过一根辫子,以及后衣领被人拽住的模糊印象。然而,等他想要再回忆更多的细节时,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当即袭来!身体似乎还残留着那寒入骨髓的记忆,他再次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窗外不知何时响起了歌,在鼎沸的人声中,歌声清脆悠扬,却偏偏带着哭腔。蜷成一团的张意驰又开始怀疑起了现实,从醒来到现在的一切经历,迷幻且凌乱,宛如一场真实的梦境。尤其是那个叫龙向梅的姑娘,和眼前所谓的医学生,都是一身的古装。他总不至于是被哪个影视剧组的人员捡到的吧?   “嗳!嗳!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杨章荣赶紧拍着张意驰的后背,轻声安抚。准医生自有专业素养,再不提落水,只反复强调“没事了”三个字,试图把张意驰从应激中拉回神。   张意驰却陷在疑惑中难以自拔,他竭力想从梦中醒来,于是自以为找到梦境破绽的他突然问:“你为什么穿古装?”   杨章荣:“……”   “你们在拍戏?”   杨章荣:“……”   “我穿越了?”   杨章荣的面皮抽了抽,忍不住道:“你不知道,我国有五十六个民族吗?”   轰的一下,张意驰的脸瞬间红透了脖子根,他终于记起来了,那个中巴车的司机师傅说过,这一带是古苗疆,还有很多传统的村落和苗寨,欢迎他们外地人来旅游。   杨章荣隔着被子,拍了拍张意驰的肩:“没关系,你刚来,不懂这些大家不会怪你的。以后慢慢学就好了!”   张意驰愣了愣,没明白杨章荣的意思。   正想问两句,杨章荣却笑的露出了一口白牙:“按你们汉人的传统,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而按我们苗家的规矩,龙向梅救了你,你就是她的人了!” 第2章 郎霸公    “放屁!”屋内响起了一……   “放屁!”屋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斥责,梳着长辫子的龙向梅一手抱着堆衣服,一手端着个碗,走到了床前。   见到了她,张意驰后背一僵,混乱的思绪让他本能的往后躲。龙向梅先放下碗,挥手在杨章荣的后脑勺上来了一下,骂道:“亏你以后要当医生,吓唬病人好玩吗?”   杨章荣赶紧从床边躲开两步,讪笑道:“开个玩笑嘛!”   “你给我等着!”龙向梅暂时顾不上收拾杨章荣,抄起羽绒服,走到床头,直接伸手抓向了张意驰。   不要!没弄清楚状况的张意驰在心里大喊,差点尖叫!并且毫不犹豫的剧烈挣扎起来。但他万万没想到,长辫子姑娘看着小小的个子,力气却出奇的大。对着他的手腕一扣一拉,他上半身就被硬生生的拽出了被窝!   “姑娘,你别……”张意驰慌乱的喊。   然而话音未落,他感到了自己的手腕被塞进了个袖子。紧接着,一件雪白的羽绒服套在了他身上。羽绒服被烘烤过,带着宜人的温度。柔软密实的触感,像一朵温柔的云,把他裹在了其中。张意驰怔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龙向梅没察觉他的异样,径直道道:“你的衣服看起来是高档货,我们村没干洗店,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我用水洗的,可能没那么保暖了。你凑活一下。”   她的动作麻利且熟练,好像照顾人这种事,已然做过了千百遍。张意驰强行按下乱蹦的心跳,小心翼翼的问:“您……是护士么?”   “我倒是想学。”龙向梅笑,她的笑容很爽朗,又带着些许纯净,一下子让她的五官灵动起来。   “但报考那会儿,都说计算机吃香,我稀里糊涂的选了计算机。结果学校太破,大学三年学了个寂寞。”龙向梅爽脆的说着,又帮张意驰整了整衣服,“好了,你从昨天下午昏睡到现在,口渴了吧?我们村条件不好,你先喝点姜汤解渴暖身,等天亮了我带你去派出所。办了临时身份证,你就可以坐车回去了。”   张意驰接过龙向梅递过来的碗,姜汤的热量隔着瓷碗,传递到了他的掌心。不冷不热,刚刚好。他双手捧着碗,又一次陷入了恍惚之中。   “快喝吧,喝完带你去看热闹,省的你穿着单衣到处晃!”龙向梅带着笑意的话语,与窗外的歌声重叠,有种朦胧的不真实感。明明很喧嚣,偏偏觉得安静。像是儿时的午后,躺在自家庭园的竹床上小憩时,道路上偶尔传来的货车驶过的动静。很吵,又有着奇异的安宁。   一颗泪水,不知不觉的落下,滴落在了姜汤里。   龙向梅愣了愣。   “对不起。”张意驰捂住了眼睛,声音却哽咽着,“看到姜汤,我……想起外公了。”   龙向梅默默端走了他手里的碗。   “我外公病故了,我跟着导师做科研,没有人告诉我。”有时候对着陌生人更容易打开心扉,反正只是萍水相逢,短暂的交汇后,是各奔东西,谁也不认识谁。   “我想再去看他一眼……”   龙向梅和杨章荣面面相觑。好半晌,杨章荣挠了挠头:“我们这儿得中午才有车。要不,我们去找苏党想想办吧。”   苏党是村里党委委员苏妙云的简称,刚调到本地,正是龙向梅家脱贫的对口负责人。在人才流失极为严重的乡村,她这个重点本科毕业的党委委员说话相当有分量。因此杨章荣率先想到了向她求助。   “谢谢,不必。”张意驰的失态只有极为短暂的两分钟,他在心里默数到了100,迅速的冷静。   “他已经下葬,我只想去旧房子走一走。早点晚点没区别的。”他抬起头,冲龙向梅挤出了个笑,“听说是你救了我,谢谢。”   “不客气,昨天刚好路过。”龙向梅递了张纸巾给张意驰,岔开话题道,“你饿不饿?隔壁在嫁女,他们打了油茶,我给你端几碗过来?”   “不用不用。”张意驰赶紧用纸巾擦干净脸,十分不好意思的道,“我自己去就行了。那个,多少钱一碗?我记一下,回头还给你们。”   “来者是客,一碗油茶我们请的起。”杨章荣笑道,“算我刚才吓唬你的赔礼道歉。”   “要给钱的。还有,你们救我的谢礼。”张意驰说的极认真,他墨黑的眼眸郑重的看着龙向梅,“谢谢。”   龙向梅没当回事的笑了笑:“那你起来,我带你去吃油茶。你也是赶的巧了,正好可以见见我们苗族嫁女的风俗。你们外地人,好像都挺感兴趣的。”说毕,龙向梅把之前抱过来的其它衣物放到了床边,拉着杨章荣就往外走,“你别急,我们在堂屋等你!”   张意驰的头依旧疼痛,不过他穿衣服的速度倒是飞快。三下五除二的穿戴整齐,很快找到了只身站在堂屋的龙向梅。   “荣哥被他叔叔喊去帮忙了。”龙向梅一边笑着解释,一边带着人往外走。天还没亮,村里照明的灯泡瓦数都不高,到黑黢黢的,很难看清环境。张意驰勉强分辨着本地民居,基本都是两层的木结构小楼,屋顶用瓦片的那种。   七拐八绕的,张意驰意外的看到了座水泥建筑。说是水泥建筑也不大准确,因为它是个水泥与木头的嵌合体,就像木结构的房子被硬生生的挖了一块,补上了水泥的感觉。水泥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刷着澄亮油漆的木结构镶嵌在周围,竟有着古朴的美感,半点都不显得难看。   走到水泥房子跟前。立刻有个小姑娘打起了招呼:“咦?架架!裹是哪裹?①”   一个坐在小凳子上扯鸭毛的妇女调侃道:“郎霸公!②”   “别闹!”龙向梅没说方言,依旧用的普通话,“昨天荣哥背回来的那个,睡了一夜没吃东西,现在饿了。刚我听说舅母要打油茶的,打好了没有?给他搞一碗。”   “我忙不过来,你自己给他搞吧。”里面有个妇女的声音传了过来,用的居然也是普通话,只是带着浓浓的口音,张意驰要努力分辨才能听得懂。   “你干脆带他去你屋里搞,这里太乱了。”刚才调侃的妇女插话道,“你屋里还有茶叶和粑粑不?没有问你舅母拿!”   龙向梅苦笑:“我屋里哪还有这些。”   妇女听了,立刻从小凳子上站起,转身进了厨房。很快她拎着个直径足有半米的塑料袋,二话不说塞到了龙向梅手里:“拿回去吃!”   龙向梅抱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低声道了声谢。   “谢什么啊!舅母没什么给你的,天冷,你先招呼客人。”妇女说着又冲张意驰笑道,“细伢子,你长的好好看,留下来吃了送亲酒再走啊,我蒸了米粉肉,等下用签子签了,给你带路上吃。”   刚才打招呼的小姑娘笑嘻嘻的道:“他不是郎霸公吗?走什么走?”   龙向梅脸黑了:“喂!2020年了,这玩笑不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啊!”   “但是拐漂亮小哥哥是我们的传统啊!”小姑娘咯咯直笑,“弘扬传统文化,发扬民族精神!”她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利落复述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中国文化与中国精神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标识,改革开放40年来……”   龙向梅火速拉起张意驰的胳膊,落荒而逃!   妇女们震惊了,纷纷大喊:“梅梅!你还怕丑的啊?”   “她怕个屁!”小姑娘毫不客气的揭短,“她怕的是村干部念经。”   哄堂大笑!   跑动中的龙向梅冲天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恨声道:“会背书的学霸了不起啊!学渣吃你们家大米了!?”   张意驰噗的笑出了声。   龙向梅瞪了他一眼:“别告诉我你也学霸啊!”   张意驰干咳的两声:“也不是很学霸。”   龙向梅的双眼眯起:“哪个学校的?”   张意驰含糊的道:“额……算……双一流?”   龙向梅:“……”   龙向梅:“我觉得我还是下点蛊,把你留下打包送给乡政府吧。”   张意驰沉吟了片刻,道:“下蛊不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   “滚你的,”龙向梅没好气的道,“还想不想吃早饭了?”   “想!”张意驰答的斩钉截铁,算起来他有十几个小时水米未进,确实又渴又饿。   “那你等着,我给你做油茶。”龙向梅爽快的道。   张意驰正想习惯性的打开手机搜索油茶是什么,摸上口袋才想起手机不见了。于是他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和钱包?”   “没有,可能掉水里了。”龙向梅道,“要是看到了,就把你送县医院了。我捞你上来的时候,你身上什么身份证明都没有。县医院刚出了医疗事故,正在闹呢,没身份证他们打死不敢收你。刚好荣哥学医的,现场给你做了急救,顺便把你带回村了。”   张意驰愣了愣:“我没身份证,不是可以找医务处么?”   “医务处在被围攻的不是?”龙向梅无奈一笑,“小地方,凑活吧。你以后到了偏远地区,要注意安全。”   张意驰无言以对。   “到了!”龙向梅说着停在了个院子外,指着前方两层楼的木房子道,“这是我家,欢迎来我家做客!”   张意驰刚要说话,忽然,院子旁边的山路上传来了个大叔的声音:“哦豁!梅梅,你带郎霸公回来了啊?好好看!要得!要得!”   张意驰:“……”   龙向梅:“……”这谣言过不去了是吧! 第3章 喝四碗的才叫油茶    大叔要干农活……   大叔要干农活,随口调侃一句,挑着担子就走了。张意驰却站在了院子口,不肯踏入。   龙向梅好笑:“他们随便说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张意驰摇了摇头:“你是女孩子,传出这样的名声,对你不利。”   龙向梅噎了下,在寒风里想了半天,很认真的道:“按我们村的颜控属性,他们大概只会遗憾我没把你骗的留下。”   张意驰竟然无言以对。   龙向梅大笑,推着张意驰道:“走了走了,有什么要紧。看你的气质,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还得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那种。传绯闻是我占便宜好不好。真传出点什么,我刚好拿你做挡箭牌,不结婚了。”   张意驰被龙向梅推进了院子。无奈的他本想看看龙向梅的家长什么样,可没开灯的房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龙向梅走熟了的人,并不需要灯光。她摸黑走到了建筑物的左侧,啪的拉亮了一盏小小的灯。   橘黄色的暖光穿破了黑暗,照亮了一方天地。这自古以来都象征着家的颜色,总是很容易勾起人心底最温暖的回忆。   张意驰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脚步稍顿了顿,才沉默的跟着走进了门。龙向梅进的是厨房,她家的厨房传统的十分经典。土法的灶台,木制的碗柜。唯一带点现代色彩的,是脚下水泥浇筑的地板。   龙向梅蹲在地上,用火柴引燃了干枯的杉木叶,送入了火塘。调整好柴禾的位置,很快火塘里燃起了摇曳的光。她笑着朝张意驰招招手:“火边上暖和,你到这里坐。”   张意驰依言走到了火塘边,见龙向梅熟练的洗了锅,等锅烧干之后,挖了一小勺猪油,然后依次放入盐、姜与茶叶开始煸炒。张意驰很显然的愣了下:“油茶,是炒的?”   “煮的呀。”龙向梅一边答话,一边快速翻炒。等锅里起烟的刹那,一勺清水注入锅中,香味顿时弥散开来。大火之下,水沸的极快,龙向梅抓起一大把茶叶,放进了个竹制的器皿里。器皿带着茶叶入水,并不停的用木槌舂击。   越来越浓郁的茶香从锅中腾起,张意驰从没见过如此豪迈的茶叶用法,也没闻见过如此特别的茶香。与印象里的清香截然不同,随着油与姜一起炒过的茶叶,辛辣且热烈。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那些语调粗犷的民歌,没有太多的技巧,只有火热的冲击力。宛如不知名的野花,一夜之间开遍了山崖。   龙向梅弯腰调整了火势,锅里的沸腾立刻安分,香味也渐渐变得醇厚绵长。她拿出了两个小碗,仔细用开水烫过,又依次从带回来的大塑料袋里,找出了黄豆干、米花碎与圆滚滚的炸糯米丸子放到了碗中。随即,茶叶汤起锅,滤网滤过的茶汤冲入小碗,托起了先前沉在碗底的材料。   接着葱花洒下,蒸腾的热气激起了葱花的香味,与姜、茶、油的味道交融在了一起。饥肠辘辘的张意驰的嘴里几乎瞬间分泌出了海量的唾液,胃里每个细胞都在闹腾着想吃两个字。   油茶放在了张意驰面前,茶汤没有想象中的清亮,但浮在汤面上的白色米花与翠绿的葱花,点亮了色泽。拿起茶匙舀了一勺茶汤送进嘴里,率先尝到的是生姜的辛辣。在此深冬的夜里,生姜无疑是最好的抚慰。   紧接着,方才闻见的茶香浸润了口腔,略苦,且带着微微的涩。但配着香脆的米花,别有一番风味。   茶碗很小,只有张意驰半个巴掌大。饿狠了的他极力想保持着细嚼慢咽的饭桌礼仪,还是在一分钟内解决了稍微有些烫的油茶。吞下最后一颗炸丸子,他既满足,又不满足的舔了舔唇,犹豫着要不要问龙向梅再来一碗。纠结了半天,礼貌终是占了上风,强行挤出个笑脸,对龙向梅道:“很好吃,谢谢。”   “呀?你吃的惯啊?太好了!”龙向梅很高兴的又抓了把配料放在张意驰的碗里,接着浇下了第二碗茶汤,“我们的油茶,要连喝四碗的哦!”   饿的半死的张意驰心中大喜,赶忙抱起碗,吸溜吸溜的吃起了油茶。龙向梅也端着自己的碗,慢慢的喝着。   喝道第三碗时,张意驰敏锐的发现,油茶的味道居然变了!开始的苦涩消失的无影无踪,吃在嘴里,只剩愈加浓郁的茶香,和若隐若无的甘甜。   “一碗苦,二碗枷,三碗四碗才好呷。”龙向梅笑着用本地方言念出了俗语,“你还要不要吃第四碗?”   张意驰飞快的点头,何止再来一碗,他甚至想再来一轮。第四碗茶汤倒入,这一次的回甘更甚,香、咸、辛、辣、甜交织盘桓在舌尖,久久不绝。   四碗热茶下肚,张意驰觉得自己的头痛都缓解了不少,心情也变的明朗了起来。   “还要喝吗?你们男孩子,四碗未必能饱。我们村里人都是直来直往的,你千万别跟我们讲客气。”   张意驰看着龙向梅笑:“传说少数民族热情好客,果然名不虚传。”   “那都是旅游宣传骗人的。对外人,客套话大大的有,请吃饭免了。除非你给钱。”龙向梅笑嘻嘻的道,“不过你不一样,你长的好看,有优待。”   张意驰的脸瞬间通红。   龙向梅哈哈大笑:“你别害羞呀,等下出去吃送亲酒,大家都会夸你的,你要淡定点。”   “你……也很好看。”张意驰有些窘迫的夸了回去。   “嗯呐,我是大圆村的一枝花,”龙向梅大大方方的道,“每年赶歌场,围着我唱歌的男人多去了。”   张意驰好奇的问:“苗歌吗?”   龙向梅望天:“弹吉他唱张信哲。”   “噗!”张意驰笑出了声。过了好一会儿,他颇有感触的道,“你们给我的感觉,如同时空的夹缝,古今交缠在一起。让我觉得很梦幻,仿佛自己亲身演绎了一场苗寨版的《千与千寻》。”   龙向梅抽了抽嘴角:“你中文系的吗?”   张意驰轻笑:“不是,我见识短,让你见笑。”   “没什么,”龙向梅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这种见识没必要有。村子里各种落后不方便。很多人说好看,但最多住三天就跳着脚的要跑。我倒希望它不再有什么美景,全换成钢筋混凝土的房子。再通个高铁,那才叫美滋滋!”   “可以开发旅游。”张意驰道,“我觉得你们很有特色。”说着,他指着龙向梅的项圈道,“很好看。”   龙向梅拎起自己项圈上的莲花银牌晃了晃,莲花下方缀着的六个小莲子发出了叮叮当当的脆响,吸引着张意驰的目光。   “义乌出品,淘宝价,38块一个。你喜欢吗?我给你个链接,你自己买。”   张意驰:“……”   “贫困村嗳!”龙向梅咯咯笑,“这么大块的银子随便挂,村干部的脱贫指标就不愁了啊!”   “我们还能不能好好聊一聊传统民俗了?”张意驰哀怨的道,“能给我保留点幻想吗?”   “那有什么的,走,我带你去看真民俗。我们嫁女最有特色了,保证原汁原味,且新颖别致,看完之后能写出六千字观后感的那种!”龙向梅伸手拿过张意驰面前的碗,和自己的一起,直接丢进了残余着热水的锅里,三两下的洗干净了。   张意驰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他还没吃饱,他还想吃!奈何龙向梅行动实在雷厉风行,把碗撂在沥水架上,拉着张意驰往外跑。   天光微亮,清晨的寒意肆掠,不远处办喜事的人家却热闹非凡。做饭的妇女们不再局限于厨房,而是在院子里摆出了家伙。油桶改的土灶上,是直径足有一米的大锅。锅勺飞舞,青椒炒肉的香味飘荡数里。另一边更为壮观,同样油桶改造的土灶,层层叠叠的蒸笼摆了好几组,交缠的蒸汽,把周围的温度都抬高了几分。   一个小女孩从身边跑过,随口对龙向梅喊了声“架架”,却忽的脚步一停,硬生生来了个急刹车。站稳之后,好奇的目光顿时盯住了张意驰。   张意驰不由摸了摸脸,难道他刚才吃东西粘上葱花了?   小女孩脆生生的道:“果果,伊嘿嘿阔!”说完,又飞一般的跑走了。   张意驰看向龙向梅:“求翻译。”   “哥哥,你好好看。”龙向梅简单粗暴的来了个直译,“我们的语言里没有帅这个字。夸你只用一个词。当然,年轻人会把帅啊、小鲜肉啊之类的词汇,强行用苗语的音调读出来。等下遇到了,你莫慌!”   “不,我很慌!”张意驰尴尬的道,“我也没那么帅吧。”   “哈哈,你是客人,我们总不能说你丑吧!”   “咳,”张意驰强行转移话题,“那个,你的小名叫‘佳佳’?”   “那是姐姐。我小名叫梅梅。”龙向梅笑着解释,“我们都是互相称兄弟姐妹的。比如说那个蹩脚的准医生杨章荣吧,我管叫他荣哥。等会儿比你小的,都会叫你哥哥。比你大的会叫你的名字。对了,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张意驰。”   龙向梅大笑:“那我们就猜一猜,等下他们叫你意意,还是驰驰吧。”   张意驰:“……” 第4章 认个干哥哥当苦力吧    举办婚礼的……   举办婚礼的人家院子不大,乌央乌央的挤满了人。做饭的、主管婚礼调度的、闲磕牙聊天的,闹哄哄的挤作了一团,逼的所有人都得扯着嗓子说话。苗语音调极高,穿透力极强,几十个人的嗓门凑在一起,硬生生的吵出了春运火车站的味道。   与此同时,吉时接近,鞭炮炸起。乡村没有不得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但凡赶上婚姻大事,鞭炮就跟不要钱似的放。接连不断的万响鞭炮,炸出的硝烟直冲云霄。张意驰哪见过如此阵仗,震惊了个目瞪口呆,外加被呛的泣涕横流。   龙向梅一张一张的给他递着纸巾,他一边擦着脸,一边考虑着回头得给多少封口费——这辈子的狼狈都落在龙向梅眼里了,简直英名尽毁!   龙向梅看人颇准,她一搭眼就看出张意驰出身不凡。事实确如龙向梅所料,张意驰的家教堪称严苛,在主流称赞个性化的今天,还保留着一堆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算轻的,就说刚才,他十几个小时水米未进,龙向梅如果只给他小小一碗油茶,他也很难轻易主动开口要第二碗,只因为身上没带钱。   因此,当时间长了,规矩浸入了骨髓,就化作了传说中的优雅。一举一动克制而谦和,等适应了硝烟后,一身雪白的他站在庭院里,与周围大大咧咧的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成为了这场欢庆中最不和谐的音符。   好在本地居民一个个神经堪比钢筋,完全不知道察言观色为何物。张意驰只需要维持最基本的礼貌,大家都自觉当他腼腆。   近年来,农村空心化相当严重。明明是属于青年人的婚礼,举目望去,却多半的中老年。偶尔有几个年轻人,还都是带着孩子的妇女。剩下的只有被称作留守儿童的未成年。   婚礼这么大的场面,很多事都不得不让年轻人去做。因此龙向梅再没空招待张意驰,被喊的满场飞奔。张意驰被丢在陌生的环境里,四周都是听不懂的语言,又没有手机,十分的无聊。但令人惊奇的是,不知为什么,四周交谈的人不知不觉的换了语言。仅仅几分钟的功夫,就从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苗语,换成了全国通用的普通话。   龙向梅一阵风似的卷了回来,拍了个粽叶包裹的糍粑到张意驰手里:“咸红豆沙馅的糍粑,刚做好的,趁热吃。”   大庭广众之下,站在露天的院子里剥糍粑吃……呃……   张意驰不动声色的捏着糍粑,笑着转移话题:“你们的普通话出乎意料的熟练。”   龙向梅低头剥着裹糍粑的粽叶,不以为意的道:“小朋友们从幼儿园起,就要求说普通话。为了他们能学好,家长们被迫跟着讲。语言嘛,讲多就熟练了。”   “你们自己家说话,也用普通话么?”张意驰好奇的问。   龙向梅笑了:“怎么可能?这不是你在?所以大家换成了普通话。”   张意驰愣了愣:“我?”   “嗯呐,有外人嘛!”龙向梅一口咬在雪白的糯米上,手中的糍粑立刻缺了一角,露出了里面红豆馅。柔软细腻的糯米皮,与红豆馅融合,再由微微的咸味催化,糯米的劲道与豆沙的绵密完美的绽放。吃的人欲罢不能!   看着龙向梅吃的香,本来就没吃饱的张意驰相当克制的咽了咽口水,僵硬的转回了刚才的话题:“你们有外人的时候,都说普通话?”   “对呀,不然你们听不懂,那多没意思。”三两下吃完糍粑的龙向梅把粽叶团了团,精准的扔进了垃圾桶。而后上下拍了拍手道,“其实以前也不这样,但是农村里穷嘛!好多女孩子嫁去了城里,她们的孩子未必会说苗话。一来二去的,为了亲戚间好沟通,我们多半迁就他们。后来养成了习惯,有外人的时候,要么说本地汉语方言,要么说普通话。”   说着龙向梅眨眨眼:“城市化进程,是我们的基本国策嘛!”   张意驰手里把玩着裹得严严实实的糍粑,笑道:“你们跟我想象中的苗寨很不一样。”   噼里啪啦!砰!   又是一轮鞭炮,打断了二人的交谈。但这一次放炮的时间并不长,鞭炮过后,大家安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音调悲戚的唢呐,一股萧瑟之意迎面袭来。   “婚礼开始了。”龙向梅低声道。   不多时,唢呐声停,司仪高喊。   【十七姑娘绣蚊帐,十八就要做新娘,做新娘,离亲娘,去跟丈夫理家常,明日离娘去夫家,亲朋相送喜洋洋。贺喜新娘,鸳鸯成双,黄道吉日,大吉大昌!】   说毕,新娘子端了一杯茶敬给了唢呐师傅,师傅接茶后。龙向梅率先开口唱起了歌。   【灯火熊熊蜡烛明,今日高亲到寒门,亲友陪伴过一夜,怠慢贵客请谅情。】   龙向梅的声线清亮婉转,像一汪泉水淌过人的心田。张意驰几乎是第一时间想起了百灵鸟。一样的清脆,一样的空灵。   可是,她的歌声明明那么美妙,却在落音的瞬间,屋子内外哭声大作。张意驰吓了一跳,刚想说什么,龙向梅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传统习俗,哭嫁。”   张意驰愕然,结婚的大喜日子,你们是用哭来表达的嘛!?   龙向梅好像看穿了张意驰的疑问,略带怅然的低声唱起了另一首歌。   【在屋做女贵如金,嫁到婆家改性情,一来要顺公婆意,二来要顺丈夫心。】   【在屋做女贵如金,嫁到他家他家人,兄弟姊妹要和气,和睦相好一条心……】   汉语唱的歌词,简单直白到任何人都听得懂。也正是这份简单直白,让结婚的喜庆带上了些许悲凉。或许对男方家庭而言,结婚代表着添丁进口,代表着青壮劳力的增加;但对女方而言,他们千娇百宠的女儿,从此要去别人家做牛做马,谁又能不悲伤呢?   【爹娘养我十八春,朝朝暮暮随娘身,清早随娘打猪草,夜晚随娘鏠衣裙……昨日听说要出门,心也碎来魂也惊,为何将女嫁出去 我娘未必铁了心。】   这是新娘子含泪唱的歌,带着对亲人浓浓的不舍与眷念。   【我的女呀,我的娇呀,十分脾气改九分,改了脾气做好人,对待公婆要孝敬,要和丈夫一条心,我的娇娇呀。】新娘子的母亲抱着女儿,泪如雨下。   新娘子哽咽对唱【我的爹呀我的娘呀,我生在花树上,落也落在苦树下,您养大娇娇吃了力,吃了亏,去孝顺别人的爹娘是空的呀娘呀。】   歌声交错,亲族们轮番表达着女儿远嫁的悲痛。男方迎亲的担宝躲在角落里,不发一言。   “所有人都知道,女儿在家贵如金,女儿出嫁贱如草。”龙向梅低声呢喃,“那为什么,还要出嫁呢?”婚礼上哭的如此伤心,却没有一个亲族长辈不催婚、不逼婚。那这一场声嘶力竭的痛哭,也只是虚伪而已。   天光大亮。偏院静谧的村庄一寸寸染上了日光。炊烟袅袅,残雪装点着青灰屋瓦。木构造的屋舍沿着山势层叠,水汽蒸腾,远山如黛。   鞭炮再响,哭声渐歇。新娘的哥哥背起了她,女性长辈们追在新娘子的后头,不住的往她身上挂着别着百元大钞的红布条。   龙向梅收敛了情绪,笑着对张意驰解说:“以前是坠银饰的,现在大家图省事,直接用钱。”   张意驰深深看了龙向梅一眼,配合的问:“是嫁妆?”   “算亲戚的礼金。”龙向梅想了想,做了个比喻,“有点像广东那边,新娘腕上的金镯子。”   张意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接连噼啪几声响,背着新娘的哥哥差点跳起,冲着人群破口大骂:“哪个炮打死的!往我脚下扔鞭炮!”   本来有些伤感的气氛,被这恶作剧的鞭炮炸了个无影无踪。新娘子的眼泪戛然而止,伏在哥哥背上笑了起来。现代毕竟是自由恋爱,也没有古代那么多严苛的规矩。新娘子在传统氛围下会跟着哭泣,但心里终究是甜蜜多过伤感的。   噼里啪啦!又是一串鞭炮炸在了哥哥的脚下。哥哥气的半死,背着妹妹的身体摇摇欲坠。   杨章荣幸灾乐祸的大喊:“杨章伟,你妹要落了!你行不行啊?”   “落你妹!”哥哥杨章伟气急败坏的道,“她胖的跟个猪一样,好重!”   新娘子当即使出无影爪,在哥哥肩膀上一顿拍:“130斤而已,还没有扇排骨重,要你何用!?”   哄堂大笑。   “你别拍了,真的要掉了!”杨章伟差点哭了,“妹唉!你真的重啊!”   龙向梅鄙视的道:“130斤都背不动,废物!”   杨章伟恼羞成怒:“你行你上!你背个130斤的给我看看!?”   杨章荣的妹妹杨翠冲着他羞羞脸:“梅姐是女的,你跟女的比!不要脸!”   龙向梅呵呵,上前两步走到了杨章荣身边,稍微蹲了蹲,抬手就扛起杨章荣,而后挑衅的看向杨章伟:“这货最少145斤!”   张意驰倒吸一口凉气,女侠好身手!   杨章荣与龙向梅青梅竹马,默契十足。趴在龙向梅肩头半点不慌,甚至手臂挽花,跳起了新疆舞!   这也太贱了!   杨章伟看着足有好几里地的山路,泪目望天。他站着不动都要倒了,那么远的路真的背不动啊啊啊啊啊!   伏在背上的新娘子看哥哥半天迈不动步伐,等的不耐烦,毫不客气的在哥哥肩头锤了两下,扭头冲杨章荣喊:“荣哥,你来背我!”   杨章荣的舞姿一顿,灰溜溜的从龙向梅身上滑了下来,毫无节操的躲到了张意驰的身后,以实际行动表示了拒绝。   而杨章伟实在体力不支,不得不把妹妹放回了地上。长辈们看的无语凝噎,杨翠唉声叹气的道:“我们这一代的男丁没救了!”   新娘子气的对着亲哥一顿挠,直把亲哥挠的抱头鼠窜。兄妹两个在院子里你追我赶,鸡飞狗跳。张意驰捂脸,这地方跟他电视里看的完全不一样,真的!   “别闹了,别闹了!”长辈们出来打圆场,“再闹要耽误时辰了。”   新娘子跺脚:“我哥不背我,我怎么出门子!”   杨章伟抱头喊:“她那么重,背出村子必须接力赛!我一个人哪背的出去!”   杨章荣无情反驳道:“上哪给你接力赛!今天村子里的男丁就我们两个!”   “你是她堂哥,你我轮流来!”   杨章荣当然不肯,杨章伟体力太废,恐怕没有三分钟就得歇菜,于是他道:“明年都建党100周年了,破规矩改了吧,我用摩托车把玲玲带出去得了!”   “我才不要!”新娘子怒了,“我两个哥在家,怎么能自己去村口?背我出门都不肯,以后我被欺负了,你们更不给我出头了!”   出村口的路的确有些远,现在村里的男丁又全在外面。总不能让四五十岁的大叔背出去吧,那多不好看?   杨章荣眼珠子一转,跳出来道:“来,玲玲,你认个干哥哥,我们三个一起背你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今天在场的第三个男丁,张意驰。   张意驰:“……” 第5章 办好证,你就可以回家了    新娘子……   新娘子的脸当场挂了下来。躲在张意驰身后的杨章荣十分的无奈,不是他连个背妹妹的小事都不肯做,而是背着妹妹出嫁,是他们很重要的习俗。   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古早的时代,苗家的女孩并不外嫁。与世界上绝大多数原始民族一样,他们选择的是族内通婚,甚至兄妹结合。但与绝大多数民族一样,苗家近亲结婚造成的恶果很快显现,基因退化、遗传病横行。那时候的人们并不懂得多少科学道理,但是他们会观察、会为了族群延续而不停的想办法。   于是他们发现了,必须停止近亲结婚。   但是,谁来担起与外人通婚的责任?男丁绵延香火,女人成为了“质子”。没有女人愿意出嫁,愿意去陌生的地方生活。所以哥哥们背起妹妹,“哄骗”她出去玩耍。然后在亲族的协助下,把她们送上花轿。   当然这只是个传说,真实性不可考。由哥哥背出门,更多象征着娘家的爱护与重视,也是对夫家的威慑——我们很爱妹妹,如果你敢对不起她,我们一定揍的你满地找牙。   这是父权结构下,女方家庭对出嫁女儿最后的保障。而按照宗法,当然亲疏有别。杨章伟是亲哥,杨章荣是堂哥。亲哥不背让堂哥背,难免落下闲话。时间长了,杨章伟肯定有意见。他提出让张意驰凑数,看似荒谬,其实是委婉的拒绝。   但看在新娘子眼里就全然不是这回事了。她的眼里明显染上了失望。新时代的女性独立而坚强,她们并不太需要娘家的帮衬,且事实上娘家能帮衬的也着实有限。她更看重的是态度,是兄弟们愿意担当的勇气。但很显然,她的亲哥哥在一点小挫折前退缩了,她的堂哥也躲在了所谓的人情之后。   新娘子冷笑一声,踏脚径直往外走。   “玲妹子你别冲动!”有个婶婶急忙忙的走了出来劝,“你这样出去,让男方看轻了你!”   新娘子满目傲然:“看轻我是他们眼瞎,眼瞎的人我不要了!”   “嗳大喜的日子,你别这么说话。”亲戚们七嘴八舌的打起了圆场,一边打电话给等在村口的新郎官,让他赶快弄个小摩托来村里接;一边鼓励杨章伟加把劲,只背一小段,全了风俗礼仪就好。   吵吵嚷嚷间,新娘子怒喝:“够了!”   苗女爱唱歌,新娘的嗓门奇亮,一声高亢的呵斥,压下了现场全部的嘈杂。   “无非怕人笑话,怕嫁出门后娘家没人撑腰!”新娘子音调清脆冷冽,“从家到村口区区一里路,我哥都背不出去。将来指望他给我撑什么腰?”   杨章伟不服气了:“明明是你太重!哪个妹子有130斤的嘛!”   “你闭嘴!”新娘子气场全开,“你靠不住,滚一边去!”   然后,她抬手一指龙向梅:“梅姐!你来背我!”   全村老少目瞪口呆!从来没有女孩子背女孩子的!!!   龙向梅却二话不说,走到了新娘子跟前。新娘子的确有些胖,但身形异常的灵活。轻松一跃,落到了龙向梅的背上。龙向梅稳稳接住,大喊一声:“走!”   “嗳!你们等一下!”新娘子的母亲急的跳脚,“梅梅你是打伞送嫁的姊妹!你背人去了,伞给谁拿着!?”   非年非节,空心村里的年轻人实在少到磕碜。新娘母亲的疑问,当即弄的大家手忙脚乱。平日里好管闲事的几位大婶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了起来,更有人提议是不是去村委会借几个干部来帮忙。   “找什么村干部!他们最近有个什么检查,忙的要死。我们耽误他们半天,他们得加班到半夜。”龙向梅不耐烦的道,“随便喊个人打伞就得了。”   “那怎么能随便?打伞得没结婚的,还不能出问题。几个小妹子跳脱的很,中途没打稳怎么办?”   杨翠不服气的道:“我哪跳脱了,我可以打!”   新娘子毫不客气的道:“矮子,你够不着!”   年仅13岁还没长个子的杨翠被堂姐暴击!   老人家们见此情状,都忍不住哭了起来。随着城乡差距的日渐拉大,农村人口流失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曾经的村子,人口繁多,常常因为田不够种,不得不出门找寻生机。可现在呢?满目荒凉。那时候无论谁家办点什么事,随便就有二三十个青壮帮手。婚丧嫁娶,样样热闹非凡。   没想到,一场婚礼,连人手都凑不齐。村干部说,要传承文化,振兴乡村。可是他们村子里,年轻人都走了,拿什么传承?拿什么振兴?   明明该是充满了少数民族风情的婚礼,却办的一波三折。站在人群里的张意驰想了想,试探着问:“不能让哥哥打伞吗?”   “哥哥是送亲客,不能打伞的!”旁边有个老人家解释道。   于是张意驰又问:“那我能帮忙打一下伞吗?”   杨章荣面皮抽了抽,低声对张意驰道:“打伞的得是妹子!”   张意驰大窘。民俗习惯什么的,他真是一点研究都没有。   没想到新娘子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   张意驰???   “背我的是妹子,打伞的换成汉子,没毛病!”新娘子想必也是个手机党低头族,满嘴的网络用语。她说话的语速相当快,彰显着她爽脆的性格。自己的婚礼上出了岔子,竟没怎么影响到她的心情。见张意驰主动跳坑,她立刻指挥着杨翠,把一把大红伞递到了张意驰面前。   张意驰:“……”   龙向梅咯咯笑道:“快点快点,把伞撑起来,不能收,不能晃,一直打到村口接亲的车上才行。”   张意驰捏着伞柄,满脸通红。   “唉!你叫驰驰是吧?”新娘子高声道,“驰驰啊,你的救命恩人虽然力气大,但我真的蛮重的。你快点啊,不然她要被我压死了。”   龙向梅呲牙咧嘴的道:“你知道啊!?”   “知道呀!不过你背的真的稳!”新娘子笑嘻嘻的道,“要不我退婚,嫁给你算了!”   “太能吃了,养不起,下一个!”   众人哄笑。   一来一回的说话,耽误的时间有些长了。张意驰见龙向梅额头上已经有了薄汗,赶忙撑起伞,跑到了她身边。   新娘子高兴的向天空挥出拳头:“梅姐!冲!!!”   龙向梅真的就小跑了起来。这份彪悍的体力,顿时引的全体村民欢呼叫好!杨章荣跟在她们后面,不停的喊:“梅姐威武!”   杨翠吐槽:“梅姐比你小,她是你妹!”   “你懂个屁!”杨章荣理直气壮的道,“对大佬,我们都叫姐!”   龙向梅呵呵:“不是叫爸爸吗?”   “爸爸!”新娘子毫无节操的喊,“以后我被男人欺负了,你帮我去打架吗?”   龙向梅轻蔑一笑:“就你男人?我一个能打十个!”   新娘子撕心裂肺的大喊:“爸爸牛逼!”   打着伞的张意驰:“……”他觉得自己从杨章荣家醒来到现在,短短的几个小时,无语凝噎的次数加起来比一辈子还多。这都是些什么鬼!?他已经被时代抛弃了吗?   一里多的路,并没有多长。但连接着每一栋建筑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几个年轻人在笑闹,跟在后头送亲的长辈却又一次唱起了伤感的歌。   【我的女呀我的娇,只怪你爹娘无能制,冇得哪样贵气你呀,冒得哪样风光你呀姣呀。】   【我的女呀我的姣,冇是爹娘多了你,官家女儿要出嫁,杀截嘎猪,报截嘎客,雪大桥门也要横。】   千古风俗变幻,唯有离情是真。新娘泪珠滚落,晕染了衣襟。   【我的爹呀我的娘,只怪娇娇生错八字、生错命,风光您的娇娇是场空,今天去别人屋里去受苦、去受贱,我的爹爹娘呀。】   歌声毕,新娘子伏在龙向梅的背上嚎啕大哭。她对崭新的生活充满了勇气,可内心依然深埋畏惧。丈夫是否能白头偕老,公婆是否能视同己出?一切都是未知,以至于充满了彷徨。   龙向梅放缓了脚步,“延长”了脚下的路。   【三月搓麻共张櫈,四月挑花共线针,东南西北各一方,不知何日才相会】   新娘子愣了愣,低声啜泣着道:“我明天就要回家吃晚饭,我要吃炒蕨粑,要吃血豆腐、吃腊板鸭、吃风干猪小肠……”她报了一大串菜名,然后十分任性的道,“梅姐!你给我做!”   龙向梅笑:“好。”   “我妈做的灌辣子不好吃,你给我灌点啊!”   “今年来不及了,明年给你灌。”   “霉豆腐做好了吗?给我来两块。”   “你再吃就140了!”   “要你管!”   张意驰笑出了声,他听着姐妹两个的对白,感受到了龙向梅在新娘子眼里的无所不能。   青石板路很快走到了尽头。穿过村口做工华丽、雕刻繁复的门楼,越过横跨在小溪流上的石桥,一行人抵达了目的。早接到电话的新郎官赶紧迎上前,接过了新娘。   按照传统,张意驰手里的大红伞要一直打到夫家去。不过现在都用汽车接亲,在车里打伞显然不现实。红伞交给了杨翠抱在怀里,连人带伞塞进了后座。   新郎官不住的给龙向梅道谢,又给了她一个硕大的红包。迎亲的车队很长,主事人按着名单,一一安排亲友上车,担任送亲客,把新娘送去夫家。本地规矩,父母不送亲,只站在村口挥手告别。   鞭炮再响,车队开始驶离。张意驰惊讶的看着龙向梅:“你不用跟去吗?”   龙向梅莞尔一笑:“天亮了,村干部已经上班。走,我带你去村委办临时身份证。办好后,你就可以坐车回家了。” 第6章 在我家住一辈子吗?    鞭炮声跟随……   鞭炮声跟随着车队渐渐远去,凌冽的空气里,只余下的硝烟的味道。平坦的省道上,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就在鞭炮声彻底消失的刹那,整个天地倏地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一声鸡鸣打破了寂静。灰白两色的大鹅引颈长鸣,偶或传来的犬吠夹在其中。不知哪处响起了歌,与带着激烈情绪的哭嫁民歌不同,这听不懂的小调悠然的能催人入眠。   一辆三轮车突突的驶过,白鹭振翅掠过天空。乌云席卷而来,雪珠子噼里啪啦的落下,很急,敲的瓦被叮咚作响,很快为将要融化的残雪,重新补上了妆。   深绿的杉木林在风中摇摆,浅绿的竹叶飞舞,被雪珠敲的沙沙作响。阴沉的天气,削弱了自然的色泽,村落无限接近黑白水墨。而檐廊下晾晒着的衣物上缤纷的色泽,成为了水墨画中不起眼、却也不可或缺的点缀。   时间仿佛在无限的拉长,连雪珠落地溅起的灰尘,也让人觉得缓慢到如同慢写镜头的播放。   这是一个平凡到名不见经传的乡村。年轻人的流失,让它难以避免的走向衰亡。村里陈旧破败的屋舍比比皆是,新盖的房屋却无几间。老人蹒跚的走在青石板的路上,不知心里是否在怀念过去的繁华。   成群的白鹅至少在白米开外,可它们的鸣叫却清晰的如在耳边。这是万籁俱静之下,独有的穿透力。   张意驰曾经总觉得自己在广州的家过于寂静。高档的小区,高额的装修费,能让他把绝大多数噪音阻挡在外。可那股属于都市的喧嚣,浸入了空气里的每一个离子。哪怕隔着三层夹胶玻璃的窗,也能清晰的传达到他的心底。   有那么一瞬间,张意驰以为自己真的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他的过去,回到了他外公的院子。那个偏安一隅的小院,每逢春来,紫藤怒放。花瓣随风而落,举目所见,唯有安宁。   张意驰垂下了眼,棚户区改造计划,他的院子和紫藤,都快要拆了。   “你怎么了?”龙向梅轻声问。   张意驰修长的手指互相纠缠在了一起,良久,他问:“我……能否在你们村,留一段时间?”他突然不想亲眼见证自己的童年如何飞灰湮灭,更不想回到朋友们戏称的豪宅里做“别人家的乖小孩”。从小到大,他沿着父亲规划好的道路,畅通无阻的向前走。可从没有人问过他,到底喜不喜欢这条铺满黄金的康庄大道。   23年的人生,不曾有过叛逆,只有种种无法诉之于口的压抑。而在这遗世独立般的村落,他好像找到了一个叛逆的契机。   他错过了高铁票,却因不想返回家中,而执拗的选择了倒车。他还稍微残存了点幼时生活的技能,顺利的在各种中巴车上倒腾。中巴车无需身份证明买票,而漫长的旅途,早没了无孔不入的摄像头。他的手机遗落在了几十米深的水底,普普通通的手机,也不可能有什么逆天的定位功能。   所以此时此刻,他因为各种因缘巧合,在庞大的监控系统中消失了!   张意驰深深的呼吸,冰寒的空气直灌进了肺里,清冽且清新。这是他距离“自由”最近的一次。他想试一试,没有父辈的庇佑,自己是否真的可以生存。张意驰清晰的知道,这无关钱财,而是……心态。   要知道很多时候,哪怕打开了门,金丝雀也不敢飞出金丝笼。张意驰平心静气的问自己:我敢吗?   然而,龙向梅沉默了许久后,简简单单的答了六个字:“养不起,下一个。”   张意驰:“……”   雪还在下,龙向梅走到了路边的木凉亭里,转身对张意驰无奈的笑:“你知道我们村扶贫策略之一,就是每年给贫困户二百块交通费,送他们出去打工吗?”   张意驰愣了愣,一时没明白龙向梅的意思。   “这里,穷山恶水,一无所有。”龙向梅的手指虚虚的划过伫立在半山腰上的村落,“错落有致的建筑,层层叠叠的梯田,非常美。但是,也代表着我们连块平整些的土地都是奢望。”   龙向梅看着张意驰笑:“没有经济作物,没有特色产业。每年种田种菜的收益,仅够糊口。脱贫致富堪称妄想!”   “我当然欢迎你来旅游,可你留在这里,靠什么生存呢?”   龙向梅的眼睛很亮,也很锐利。她似乎只需要旁人的只言片语,就能看见人的心,看见人心里的逃避。张意驰有些狼狈的扭过了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张意驰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留在村里?”   “我妈病了,还未毕业的我没法把她接去大城市,只能回家照顾。”龙向梅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好不容易,考上大专,挣扎出了泥潭……”   张意驰张了张嘴,一时无言。她在寒冬腊月里救了自己的命,她理应可以索取报酬。但她好像忘记了,她还有个切切实实的改善生活的机会。   “如果我交生活费呢?”张意驰突然对龙向梅生出的强烈的好奇。在他索然无味的生活里,如此强烈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感受到了。   龙向梅顿了顿,问:“你是富二代?”   张意驰笑:“算是吧。”   “住宿费五十块一天,餐费另算。现金支付,拒绝赊欠。”龙向梅毫不犹豫的拉起了生意,“我做饭很好吃,你可以点菜。家务也做的很好,保证你的被褥每三天拆洗一次。衣服随时可以给你洗。办事跑腿的活也不拒绝,给钱就行。还有别的要求吗?”   “你收费……是不是有点低?”张意驰觉得有些好笑。他如果住在村里,就相当于住民宿。按照现在的物价,民宿的住宿费都是每晚两百块起了。五十块简直淳朴到过分。   “还好,我们家不专职做民宿。不过我家买菜的钱你负责,抵扣我给你炒菜的劳务费。”龙向梅快速的算着账,“我们家就我和我妈,吃饭成本不是很高,你不会亏的。如果你想在村里小住的话,肯定找不到比我家更便宜的了!”   张意驰不由哂笑,合着她报这么低的价,是害怕有人抢生意。   “可以。”张意驰随口答应,等他走的时候,再一次性给个大红包或许更好。   得到了意外之财的龙向梅很开心,她扬起灿烂的笑:“那你快去补办身份证,不然你的钱取不出来。不是我小气,是我家实在没办法给你赊账。”   “没必要。”张意驰跟着走到了木凉亭下,伸出手,“借一下手机。”   龙向梅掏出了个破旧的国产神机,小心叮嘱道:“别打太久,话费可能不多了。”   张意驰拨号的手顿了顿,认真的问:“你妈妈生病,花了很多钱?”   “嗯。”   “有外债么?”   “有。”龙向梅垂下眼睑,“当时情况紧急,我们没钱,但医院还是救了我妈。那时候我家不算贫困户,医药费不能报销,欠了……十六万五千零七块八毛。”最后一串数字,重如千钧。   雪珠忽停,耳边蓦得一静。   “你救了我……”   “我不是为了钱救你的。”龙向梅打断了张意驰的话,“其实十几万,我也不是赚不到。那么大的医院,不至于因为我们家的十几万而停摆。我想,两三年后再去还账,他们也不会很生气的。”   “是。”张意驰肯定了她的说法,稍大点的医院,每月的流水超千万,十几万算三瓜俩枣之列。最多当时的科室少个把月的奖金,龙向梅愿意还钱,医护人员们大抵别无所求了。   “但是我妈生病后身体不好,不但没办法工作,还要人照顾。”龙向梅抿了抿嘴,“我被困在了这里,出不去,打不了工,没了收入。”末了,她补充了一句,“县城工资太低了。”   张意驰懂了,龙向梅的困境,不在于欠账,而在于疾病击倒了她的母亲,同时剥夺了她的劳动力。她不在乎救人的感谢费,因为通常而言,感谢费解决不了问题。还不如留点人情,交个朋友,等到了真正绝境的时候,能多个求助的人。   升斗小民的人心算计,粗浅又直白,但并不令人讨厌。   不过,按她对住宿费的报价来看,大概率对感谢费也有很大的误解。张意驰认真的想:我的命应该还是很值钱的。   按开手机,没设密码。张意驰的手指稍停,抬头问:“介意我用一下你的微信吗?”   “随便。”龙向梅一穷二白,微信里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   于是张意驰飞快的在搜索栏里输入了一串号码,申请添加联系人。略等了两分钟,毫无疑问的没有动静。然后他直接拨打了电话号码,才联系到了目标对象。   张意驰说的粤语,龙向梅一个字也没听懂。只看见他挂了电话,又打开了微信视频。就在龙向梅扭曲着脸,计算着她捉襟见肘的流量费用时,听见了叮咚的微信提示音。   手机递到了龙向梅面前:“转账给你了,住宿费生活费直接从里面扣吧。”   龙向梅接过手机,随意扫了一眼,吓的差点把手机砸了!   只见微信的转账页面上,赫然显示了一串的零!十、十万块!?   龙向梅咽了咽口水,不确定的问:“你……打算在我家住一辈子吗?” 第7章 我不介意的    龙向梅从来认为自己……   龙向梅从来认为自己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出身在大山深处,家境贫寒,家庭情况复杂,满村狗血遍撒。二十几年的光阴,总结一句话——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什么场面没见过!?   比如说昨天张意驰意外落水,她正好和杨章荣那厮在米粉店里吃粉。当时米粉店里所有人都被巨大的变故惊呆,连杨章荣这位理应冷静处事的准医生都懵了好几秒。只有她,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绳索缠在腰上,飞身下水救人。   零下2度的气温,水下的冰冷可想而知。龙向梅跳下去的瞬间,脚就抽筋了。但她依然一个猛子扎下,揪住了张意驰的衣领,硬生生的把人拽了上来。完了张意驰昏迷,她没事人一样。在米粉店烤干了头发衣服,跟杨章荣两个轮流背着张意驰回了村。换个场景,好称有大将风范了。   然而作为一个大山深处的穷逼,她是真的没见过谁转账上来就是十万块的!她刚报的住宿费是五十块每天晚上啊!他们村这破地方,一般人最多坚持一个星期就得跑。十万块是什么鬼!?你们城里孩子都是这么花钱的吗?   “就算只交住宿费,也最多住五年吧?一辈子夸张了。”张意驰哭笑不得,“何况我自己还得用钱。说来,你们村哪有卖手机的?我得先买个手机。”   龙向梅回过了神,觉得手机里的巨额现金实在烫手,赶忙的拉着张意驰,一边疾步赶路一边道:“镇上有卖手机的,但最好的只有三千来块的平价手机。大牌子只有县里有。你去哪买手机?”求求您老赶紧买好手机,把钱转回去吧!   “我还要买衣服和生活用品。”张意驰道。   龙向梅刚想说衣服县里有,忽然又顿住。她扭头盯着张意驰的羽绒服,问:“你这件衣服多少钱?”   “不知道。”张意驰道,“保姆买的,没看价钱。”   龙向梅:“……”虽然她不大看电视剧,但这情节怎么就那么眼熟呢?   “随便找个差不多的店买衣服吧,我不太挑的。”张意驰笑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我暂时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手机卡能用你的名义申请吗?”   龙向梅当即陷入了沉思,在把不明生物扫地出门与有钱不赚王八蛋之间纠结了无数个来回,终于忍不住道:“你家干什么的?”   张意驰知道自己的行为听着的确不太像好人,于是耐心解释道:“身份证关联的手机是可以定位的。我一旦用自己的身份买手机卡,我爸24小时之内能杀到你们村。”   “所以你为什么要躲你爸爸?”龙向梅开门见山的问。   这次张意驰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很久,直到去往镇上的路走了近一半的时候,才道:“有些矛盾,我暂时不想见他。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把我的身份证号告诉你,你应该能凭借号码查到无犯罪记录。但我不能去补办,公安系统联网,我这边异地补办,我爸同样能找到我。”   龙向梅对别人家的爱恨情仇没多大的兴趣,只关心自己的钱是否赚的顺利,于是她又追问:“那你的十万块从哪里来的?”   “朋友,借一下就可以了。”张意驰笑笑,何况他也得把自己的位置和情况告诉信的过的人。   龙向梅噎了下,有钱人的世界她不懂。不过,穷人的世界她倒是无比的清楚。   “出门在外,你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吧?”龙向梅道。   张意驰点头。   “那你要住在我们村里,就不能暴露你是个超级富二代的事。”   “不是超级。”   “随手拿出十万块你还想多超级!?”   “……”张意驰,“你家庭收入方便说一下吗?我发现我们两个对金钱的认知有些差异。”他还想临走前再给个小红包呢,但他现在怀疑真那么干的话,龙向梅大概得吓的拒收。   “如果明年,我家庭年收入达到4000,我们家就算脱贫了。”龙向梅十分无奈的道,“含鸡鸭鹅猪羊,不是指4000的现金。”   张意驰愕然!   “当然,我们家情况特殊,之前没这么惨,不然我上不了学。”龙向梅放慢了脚步,从自己家开始,介绍起了村里的大致情况,“我妈没文化,之前在县里超市里当服务员,月收入约2200元。但我妈勤快,白天上班,回来了就做腊肉和猪血丸子卖。一年大概能赚个五六万的样子。所以在她病倒之前,我家在村里算宽裕的。”   “但我妈突然脑出血,发现是先天血管畸形,导致血管破裂。更雪上加霜的是,她的血管瘤不止一个,而是有三个。”龙向梅叙述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治疗方法有两种。第一,开颅手术上金属夹子;第二,介入治疗在血管瘤内打入弹簧圈。第一种花费相对少,但副作用大;第二种花钱多,副作用小。”   “你选了第二种。”张意驰肯定的道。   “嗯。”龙向梅应了一声,“为了凑钱,我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村里的房子暂时卖不掉,只好先住着。所以我现在真的一穷二白,多谢你光顾我家生意。”   张意驰小心翼翼的问:“你……爸爸呢?”   龙向梅面无表情的答:“死了。”   “啊?对不起。”张意驰连忙道歉。   龙向梅想着张意驰要去村里住,自家那点破事早晚他都得知道。再说他又不是自己什么人,知道了也没什么。于是没再含糊,直接道:“那是个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的傻□□,那年赌博欠了高利贷跑路了。我妈帮他还钱还了好几年,前年才还清。本来以为还清了账可以轻松点了,偏偏又病了。”   龙向梅的眼里闪过泪意,但她没让张意驰发现,只是接着道:“当时我爸鬼混的借口是我妈没给他生个儿子。他跑路之后,我就去派出所改跟了我妈姓。我原来姓杨的。”   张意驰安安静静的听着。   “我奶奶那边的亲戚肯定有很大的意见,乡下就是这样,明明是我们受了委屈,但到头来像我们做错了事。”龙向梅道,“我性格强硬,他们更找到了我不讨喜的理由。”   “所以你在村里,防着点我奶奶那边的人。当然他们未必能对你个外人使什么坏,不过说两句难听的话是有可能的。”   张意驰笑道:“没事,听闲话不掉肉。”   “不一样,你是来旅游的,当然要开开心心。”龙向梅认真的道,“买个手机也好,暂时先把我的电话设置在最方便呼叫的位置。他们作妖你立刻打我电话,我保证5分钟内赶到现场,打的他们哭爹喊娘。”   张意驰连连点头:“女侠的身手我见识过了!”   村子里镇上只有不到三里的路程,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但镇上东西买不全,龙向梅决定还是带着张意驰去趟县城,一次到位比较好。因此他们走到了路口,找了个避风处,等待着开往县城的公交车。   车站的对面是个农贸市场,各色吆喝的喇叭响的此起彼伏。苗语、本地汉语方言与普通话三种语言交织,加上鸡鸭鹅猪的各种动静,活脱脱的一副人间烟火的景象。张意驰又想起了当年坐在外公自行车的后座上,去菜市场买菜的往事。   割几条排骨,回来剁成小块,用糖油姜葱蒜炒一道糖醋排骨,他能送下两碗饭。外公的厨艺相当一般,远远比不上后来他在大酒店里吃的那些。可不知为何,他始终都觉得外公做的更好吃。朋友们戏称他的情怀滤镜足有十米,但他觉得,味道的差距,绝不仅仅只是情怀。   “你会不会做糖醋排骨?”张意驰忽然问。   “会呀,很容易的。你想吃的话,等下我们从县里回来,去菜市场买点排骨。”龙向梅说着舔了舔嘴唇,她也好久没吃了,蹭着张意驰的光,今晚能饱口福。一定要仔细做!   张意驰笑了,笑的十分开心,整个眼眸都亮了起来。高糖高盐高油脂的超级垃圾食品,一点都不健康,可是他就是爱吃!   运气很好,半个小时才有一班的公交车很快抵达。两个人上了车,挑了后面联排的位置坐了。刚刚坐下,心思细腻的龙向梅又立刻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打算在我们村住多久?”龙向梅问。   “不知道,再看吧。”张意驰答。   “不能再看的。”龙向梅叹了口气道,“如果你只住三五天倒没什么,我们村风景凑活能看,又下着雪,有个别文艺青年抽风来小住几天,大家都可以理解。但是,一旦你住半个月以上,必然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龙向梅看了张意驰一眼,“一个月以上,你就是我老公了。”   张意驰差点被口水呛了。   “我们去县里来回一趟,大概要花费三到四个小时。你在回村之前想好就行。”龙向梅笑眯眯的提醒,“也不必太焦虑。实在想不出借口,做我们家准上门女婿,我不介意的!” 第8章 好吵,我想回村    看着窘到有些手……   看着窘到有些手忙脚乱的张意驰,龙向梅当即笑出声来。张意驰长相俊秀,性格腼腆,基本是照着龙向梅的喜好长的。龙向梅因家庭的缘故,这辈子压根懒得结婚,所以她是真不介意跟小鲜肉来场恋爱。至于小鲜肉那看起来就金光闪闪的家世,她也没放在心上。这么可爱的男孩子,谈到就是赚到嘛!   传闻苗女多情。身为正统苗女的龙向梅表示这个说法十分的扯淡,石竹县汉苗侗土家杂居,她没看出有什么区别。但她自立门户惯了,性格确实比一般的女孩子强势的多。今天杨春玲出嫁,她替换杨章伟背人,之所以没遭到太大的反对,大概也是日常性格过于凶悍,连青梅竹马的真汉子杨章荣在她面前,都跟个小媳妇似的,村里人直接把她当成男孩子拉倒。   何况龙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她又执拗的随了母姓,按照传统,终究是要招郎上门的。把她当个顶门立户的汉子没毛病!   人与环境相互成就,观念逐渐趋同。村里把龙向梅当男孩,她更懒得把自己当女孩。尤其是她发现身份转化成男孩后,新世界的大门瞬间打开。以往很多的禁忌不再是约束,她才知道,原来很多事,束缚的只有女人。比如说,她这会儿就大大方方的挑起了话题:“驰驰,除了糖醋排骨,你还喜欢吃什么?”   张意驰!!!怎么叫到小名了!?   看到张意驰的反应,龙向梅挑眉,故意道:“你忘了?我们村都是这么叫人的。我们平辈还好,等会儿你见了我妈,他得管你叫驰宝。”   张意驰???你们苗家这么亲切的吗?   龙向梅倒没骗人,想她当年尚且软萌的时候,小名也是带个宝的。奈何越长越凶残,左邻右舍恨不得连名带姓的叫,软萌小名也就烟消云散了。   被龙向梅一打岔,张意驰的思绪一下子卡了壳。说来他吃过的美食着实不少,但要找出十分喜爱的却很难。想了好半天,没想出来,直接放弃了:“我没特别爱吃的,也不忌口,你看着办吧。”   “能吃辣吗?”   张意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现在自己身在湖南,这可不能乱应,赶紧补充道:“一点点。”   龙向梅了然,没再多问。见张意驰依旧有些拘谨的样子,她索性靠在窗边打起了盹。昨天她先是下水救人,晚上回来后,又筹备杨春玲的婚礼,忙了一宿没睡。本来日常照顾病人就累,连轴转过之后,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等下回去还有无数的琐事要忙,她抓紧时间休息是正经。   见龙向梅睡了过去,张意驰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他家里从小管的严,学习成绩又好,加之父母为了他能全面发展,报了无数的才艺培训班。从小到大,他的日程表拉出来,能把自称社畜的成年人吓跪了。然而,辗转在各种培训班的结果就是,他再没了跟同龄人交往的时间。   其实哪怕有,人家也不太想搭理他。大家都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谁也懒得讨好谁。何况他这么个规行矩步的“别人家的小孩”,没混成全校公敌,全靠脸能打,尚有几个颜狗给他留三分情面。时间长了,在人情交往上自然落下了不少功课。等再考上大学,被迫读了个不喜欢的专业,整个人更加沉郁。   反倒是偶然遇见的乡野生活,引发了他难得一见的惊奇。只是怎么跟女孩子相处,依旧是个菜鸡。   城乡之间的公交车对张意驰而言很新鲜。进城之前,都是招手即停,没什么站台的意识。上上下下的乘客也特别有趣。他们居然可以带着鸡鸭鹅上公交车。不算长的路程,张意驰看到了各种动物,还有柚子、梨子、红薯干等货物。   最夸张的是,有人拦下公交车,把一个蛇皮袋扔在了司机旁边,往投币箱里扔了一块钱,然后对司机报了个地名,人就走了。等进了县城,司机突然在一家门店边停下,同样上来个人,提起了那个蛇皮袋,潇洒离去。   公交车竟然还可以当短途物流使!   半个小时之后,公交车进入了县城。独属于城市的喧嚣当即迎面袭来。哪怕只是个区区县城,繁华程度不足大城市的百分之一,依旧让张意驰微微皱起了眉。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早起的头痛并没完全康复,此刻更是被吵的心烦意乱。   “你不舒服?”龙向梅醒了。   “吵。”张意驰答的言简意赅。   龙向梅立刻闭嘴不言,其实她从凌晨时就发现,张意驰的情绪相当的不对劲。虽说他是生人,可一般人哪怕是旅游,也不会刻意的疏离。龙向梅心里生出了些许不安。张意驰的情况,可千万别是什么心理疾病才好。在自己的地盘上,她倒不怕张意驰突然生出攻击性,只担心他想不开。万一弄出人命,她多少要沾些麻烦。   所以昨天他落水,到底是真意外,还是他想不开,自己跳下去之后,又忘了?   偏院地区的县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一线城市更吵闹。大城市人均生活空间狭小,只能最大限度的遵守规则,才能让其间的居民勉强喘息。因此,街道上的噪音,很多时候是客观上规避不了的。比如说汽车引擎的轰鸣和地铁的穿行时的动静。它们混在一起,形成了高频的嗡鸣。不留神时,容易忽视。可耳朵始终在饱受折磨。   小县城则不然,看起来一样密密麻麻的车流,但规模有限。石竹县只有区区几条主干道,稍微走远几步,耳朵立刻能解脱。因此他们对于噪音的忍耐里更强。开车的司机们喇叭按的震天响,各家店铺的音响堪比广场舞大妈之间的PK,一个赛一个的震撼。连带站在门口揽客的业务员都嗓门奇大,声声高亢的叫喊直击耳膜。   等走到了手机店,宣传音响更为夸张,堪称震耳欲聋。张意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里翻江倒海,要不是一向忍耐力强,他恐怕早吐了。   龙向梅见状,赶紧把人拉了出来。好在手机店的不远处,正是县政府大院。去往大院有个长长的斜坡,龙向梅拖着张意驰,走到了政府大院的门口,扶他在边上的石阶上坐下,才轻声问:“很难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张意驰无力的摆了摆手,而后把头埋在膝盖上,蜷成了一团。过了足足五分钟,他终于抬起头,有气无力的道:“不好意思,我有点怕吵。”   龙向梅抖了抖,豌豆公主好像自己有点养不活啊!   “手机和衣服,你能不能帮我买?”   “没问题。”龙向梅答应的爽快,随即话锋一转,“但是,你这样子,我不敢收留了。”   “我没大碍,可能有点着凉。”张意驰的声音很低,没大碍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我回到你们村,应该就好了。”   龙向梅叹了口气,起身绕到张意驰后面,开始翻找他衣领后的标签。张意驰吓了一跳:“我脖子里有什么吗?”   “我看你衣服的大小。”龙向梅飞快记录了张意驰羽绒服的尺寸,又问他的腰围和腿长,“我拉个清单,让杨章荣给你采购,你先跟我回去。我在镇上买点肉。红烧排骨口味太重,我今天给你做个白菜肉丸汤行吗?”   张意驰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也没料到自己对噪音的反应有这么大,人生地不熟的,不敢再逞强。反正衣服看起来挺干净,对付过今天,明天再说也可以。   “手机要什么品牌,什么型号?”龙向梅一边打字列清单,一边问道。   “随便。”   龙向梅噎了噎,清单上落下了华为最新款。涵盖着衣食住行的清单很快列好,快速扫过一遍,点击发送给了杨章荣。   “得亏荣哥为了玲玲出嫁从学校赶了回来,”龙向梅叹气道,“不然我真得请村干部帮忙采购了。”   张意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得,你跑我们村住着的理由也不用找了。”龙向梅坐回了石阶上,笑道,“就说你耳朵有毛病,要在特别安静的地方静养。我家反正有个病人了,多你一个不多,一块儿照顾了吧。”   张意驰扯出一个笑:“其实我一直头挺痛的,应该是昨天着凉了。”   “真不去医院?”   张意驰摇了摇头:“我讨厌医院。”   龙向梅腹诽,你们有钱人家的少爷毛病真多!又等了好一会儿,张意驰的脸色恢复了点血色,龙向梅赶紧带着他打了辆的士,卡着五块钱的限价开到了城乡结合处。然后带着人走到了公交站台,准备等公交车返回。   张意驰再次陷入了迷惑:“为什么不让的士直接开回村?”   “开回去几十公里,司机跑单程,所以要付双倍的价。”龙向梅解释道,“七十多块钱,给你买两斤排骨吃不好吗?”   张意驰笑:“挺好的。我想吃排骨。”   “清炖,没有红烧。”   张意驰又笑了,答应了声:“好。” 第9章 惹不起,告辞    从公交车上下来……   从公交车上下来时,张意驰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公交车站对面的菜市场外,三语吆喝的喇叭依然在尽职尽责嘶吼,但不知是不是整体噪音量下降的缘故,他头痛恶心的症状比在县城时好了许多。   镇上的菜市场没多少人,各家摊贩有一搭没一搭的招待着客人,从头到脚都是一股不求上进的慵懒闲适的气息。在此环境里,张意驰习惯性绷的笔直的后背,不知不觉的松动了些许。他索性放空了大脑,什么都不想的跟着龙向梅满菜市场的溜达。   张意驰多年没逛菜市场,摊贩上尽是些不认得的玩意儿。他没什么好奇心,只看着水果摊前的龙向梅毫不客气的把所有品类的橘子试了个遍,然后抠抠缩缩的称了半斤,一两都不肯多买。   张意驰不动声色的站在边上,猜度着龙向梅的家境到底差到了什么地步。   摊主大妈气的用苗语不住的数落,龙向梅嬉皮笑脸的逗趣儿,末了居然还杀了个价,成功惹到摊主大妈炸毛,苗语汉语普通话三种语言夹杂着痛骂起来,张意驰才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奈何龙向梅脸皮奇厚,硬是在底价上再杀了个来回,成功以一块七毛五的惊天价格,拿下了三个橘子。她身上当然是没有五分钱现金的,这年头除了银行,大概也没谁那儿还有五分钱这样的面值了。于是龙向梅掏出了手机,选择了微信支付。眼看着摊主大妈要吐血了,张意驰好笑的劝道:“你多买两个吧。这种小橘子,一口一个就没了。”   龙向梅问:“你想吃吗?”   张意驰摇了摇头。   “那不买了。”龙向梅拎着橘子,走远两步后,才笑嘻嘻的对张意驰道,“卖水果的是我奶奶那边的亲戚,当初我爸在外面跟女人乱搞的时候,她在一旁说风凉话。怪我妈太凶悍,我爸压力太大才出的轨。你听听这叫人话吗?要不是今天只有她出摊卖水果,我还不稀罕的光顾她的生意呢。”   说话间,龙向梅十指翻飞的剥开了个橘子,用皮包着分了一半出来,递给了张意驰,接着略带得意的道:“万一我把她气死了,那可积了大德了!”   被迫接过橘子的张意驰无言以对,积德是这么用的吗?   龙向梅把另一半橘子丢进了嘴里,眼睛立刻笑成了一弯月牙:“好甜!”   于是张意驰把自己手里的一半橘子递了回去:“你吃吧,我不太习惯在外面吃东西。”   有钱人家少爷的毛病真多!龙向梅腹诽了一句,爽快的接过了橘子。但这次她不再豪迈,而是一瓣一瓣的剥开,小心翼翼的吃着。吃完之后拍拍手,没再碰剩下的两个,而是把装着橘子的塑料袋晃成了风火轮,一路晃到了肉摊前。   张意驰的目光微沉。再此之前,他从没接触过真正的赤贫阶层。学校里天天喊着要吃土的同学,买二十几块钱一杯的奶茶时,眼都不带眨的。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珍而重之吃如此廉价橘子的人。   “排骨你吃多少根?”龙向梅用铁钳子夹着排骨翻动着,看样子是要在几块排骨里挑个最好的。   “两根吧。”被龙向梅打断了思绪的张意驰随口答了个数。   得到答案的龙向梅无比麻利的夹了两条排骨,扔到了称上。张意驰愣了愣:“你不吃?”   “玲玲今天出嫁,她家有剩菜。她家的菜重油重盐的,你不合适吃。”龙向梅解释了一句,又扭头对摊主笑眯眯的道,“叔叔,抛点呗!”   摊主呵呵:“你硬是要占我点便宜是不是?”   龙向梅答的斩钉截铁:“是!”   摊主服气了,给排骨打包的时候随手扔了块两指长宽大小的瘦肉进袋子,一脸嫌弃的对龙向梅挥挥手,示意她快滚。   龙向梅高高兴兴的接过了塑料袋:“谢了!我下次还来你们家买啊!”   隔壁肉摊的摊主知道龙向梅的家境,难得见她出来买肉,还是一次性两根排骨的买。立刻挤眉弄眼的调笑道:“梅妹子,你唱首歌来听,我给你块不要钱的肉!”   张意驰眉头微皱,这……算性骚扰么?   “好呀!”龙向梅咯咯笑道,当即高声大唱起来:“我有一把菜刀呀,剁了你的吊啊剁了你的吊啊——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周边几个摊主顿时大笑,隔壁肉摊的摊主被怼了个满脸赤红。龙向梅却没有半点停嘴的意思,她歌声嘹亮,随随便便能传得老远。菜市场外三语的喇叭都盖不住她的音调。弄的满菜市场都能听见她的菜刀歌。   张意驰:“……”   “好了好了好了!”那肉摊的摊主受不了的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唱了行不行?”   龙向梅挑眉:“你让我别唱就别唱,你妈我不要面子的吗?”   摊主:“……”   见龙向梅又要开嗓,摊主果断上供了一块大概四两重的瘦肉。接过肉的一瞬,龙向梅的嗓音顿时一变,满是剁剁剁的歌声停住,清灵婉转的民族小调从她嗓子里流淌了出来。她一边唱着歌,一边蹦蹦跳跳的往外走,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   刚才想占点嘴上便宜的肉摊摊主也无奈的笑着摇头,龙家妹子哪都好,就是实在泼辣的过头了。   走出了菜市场,龙向梅收了嗓子,快乐的跟张意驰介绍着小镇:“那边是镇政府,门口有个公交车站。你要去县城的话,在我们刚才下车那里等车也可以,在镇政府门口等车也可以。这是两条线,但都去县城。”   张意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龙向梅又指向了另一个地方:“那是卫生所,荣哥过两天回学校,你再有不舒服,得来这里看病。不过他们医术惨不忍睹,你最好别抱什么指望。真特别不舒服就告诉我,我送去你县医院。”   张意驰道:“基层医院,还是只会看感冒吗?”   “能看明白感冒就不错了。”龙向梅撇撇嘴,“一个两个混日子,搞的我们现在有点毛病都只能去市里看。来回一百多块的车费,病人还累。我妈那个情况,更麻烦。复查得去省城,六七个小时的路程,到时候全是麻烦。”   张意驰笑笑:“我可以帮你。”   “再说吧。”龙向梅不过心的敷衍,就带着张意驰准备回村里。走到了路口时,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张意驰,“走回去三里路,你走得动吗?”   “可以。”   “别逞强啊,我们那条路偏的很,你半路走不动了,半天拦不到车的。”   张意驰嗯了一声,心里默默道,逞强算我特长了……   于是两个人踏上了回村的路。张意驰的状态确实不怎么好,龙向梅走路速度又极快,走到半路时,他有些跟不上了。坚持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你慢点儿走。”   龙向梅停下脚步,好笑的看着张意驰:“你性格真别扭,做什么偏要逞强呢?”   “我没有。”张意驰辩解道,“你走路速度太快了。”   龙向梅顿了顿,问:“我背你?”   张意驰连连摆手,他一个大男人要个女孩子背?他还要脸的好吗!   “我背得动的,真的!”龙向梅信誓旦旦的道。   “我体力很好的,今天感冒了不舒服而已。”张意驰无力的给自己辩解了一句,然后接着道,“我认得路,你要是着急先回去,我慢慢走。”   龙向梅当然不肯,不说不能把个病人丢在路边,就算看在那十万块钱的份上,她也不能放着不管啊。   好在两个人僵持没一小会儿,一辆三轮车突突突的开了过来。龙向梅赶紧拦住,花了两块钱,把张意驰带回了村。穿过村里的牌楼时,有个大婶看到跟回来的张意驰惊讶了一下:“细伢子怎么还在?”   龙向梅正好趁机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道:“他耳朵刚动了手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养病。本来要去他老家的,看我们村比他老家更安静,打算在我们村养病。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走。”   大婶上下看了看张意驰,很是替他可惜的道:“年纪轻轻就要动手术了?以后耳朵还能听得见吗?”   “手术做完了,听得见,就是不能吵。”龙向梅又补充道,“他给我们家五十块钱一天的住宿费,跟着我家吃饭,饭钱另外算。要过年了,婶婶你跟村里几个鬼崽子①说一下,谁敢往他身边丢鞭炮,我把他们吊起来打!”   龙向梅那脾气,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说了打必须是真打,谁家父母求情都没用。即使眼下拦住了,背地里叫她抓住了翻倍的暴打。再加上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基本都外出务工,最近的也在县里赚钱,村里有点什么事,难免求到她头上来,更不敢随便招惹她了。   大婶见她发了话,忙不迭的答应两句,掉头就走。她得回去叮嘱两个孙子,千万别触龙向梅的霉头。现在龙向梅家穷的叮当响,好不容易来了个冤大头给她宰,万一把冤大头弄跑了,她还不得扛着菜刀在村里杀人?   惹不起、惹不起,告辞!   ①鬼崽子。方言,语境同“熊孩子”、“小王八蛋”等。 第10章 三全其美    早上出门的时候是送……   早上出门的时候是送嫁,算不上匆忙,但在鞭炮齐鸣中很难留意村子的细节。现在天光大亮,时间不赶,张意驰自然打量起了将要暂住的地方。   一条小溪绕村而过,石板铺就的小路笔直的通向雕梁画栋的牌楼。穿过牌楼,能见整个村庄错落有致,每栋房屋跟前都有巷道相连,看的张意驰心里默默浮起了“阡陌交通”四个字。   建筑群后是座青翠的高山,因此村庄也是沿山而建。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苗家吊脚楼,但三合院式的房屋、窗户与栏杆上精巧的雕刻也别具特色。   沿着石板路缓缓走向村庄深处,时不时能遇到悠然自得的鸡群,灰白色的大鹅圈在围栏里,同样是水禽的鸭子,在干涸的水稻田里随意晃荡。   不知名的鸟雀从头顶飞过,时不时有卷着尾巴的黄狗飞快的跑远。   及至带路的龙向梅停下脚步,张意驰才恍然惊觉,一路走来看到了很多动物,却除了在村口遇到的那个婶婶外,再没见到一个人。   空心化么?   “我家到了。”龙向梅回头对张意驰笑。   于是张意驰抬起头,望向了他凌晨时想看、但没看成的房屋,不由愣了。房屋明显是新修的,两层楼的三合院式建筑,整体呈现着亮眼的金黄。左侧厨房是水泥搭建,灰瓦的屋檐上方,更是架设了个有机玻璃的顶棚。在不影响采光的前提下,为雨天的活动扩充了范围。   张意驰确实有点缺乏生活常识,但站在这栋混搭风的建筑前,他清晰的感受到了普通民众的抗风险能力到底有多脆弱。有机玻璃的顶棚与大面积的整块玻璃窗,对于农村人而言造价不菲。也就是说龙向梅家必然是“阔”过的。然而只是一场疾病,就把她逼到了买三个橘子都要杀半天价的境地。   “你发什么呆呀?”龙向梅笑呵呵的道,“不是又害羞了吧?”   张意驰回过神来,看着龙向梅的笑靥如花,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从刚照面到现在,她一直高高兴兴的。哪怕遇到了言语冒犯,也浑不当回事,且当场反击并敲诈了对方一块肉。   他心里蓦得闪过了一丝阴霾,因龙向梅的感染而不自觉挂在脸上的微笑顿时收敛。   这……就是你所说过的,我从不曾具备的韧性吗?   继续跟随着龙向梅,踏入了她家的堂屋。老式建筑即使经过了改良,采光也远不如拥有着大片落地窗的高楼大厦,因此屋内略显昏暗。堂屋是乡下屋舍的经典布局,正对门的有个神龛,神龛下摆了个八仙桌。左右两侧的地上堆放着一些竹筐竹篓的杂物,以及一堆红薯和两个南瓜。   进门左右两侧各有一扇门,左侧的房门开着,里面坐了个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女人,正是龙向梅的母亲龙满妹。她的身形十分瘦削,两鬓已然斑白。眼睛很大,眼型和龙向梅的很像,但没有半分神采。且脸色苍白、气息虚弱,一看就是大病之后的模样。   龙向梅先喊了声妈,又三言两语的交代了张意驰的来历,以及准备在她们家暂住养病的打算。   “啊?”龙满妹震惊的张大了嘴,当场懵了。她知道龙向梅从小叛逆,性格比男孩子还要强势倔强。但是,男女毕竟有别。如果龙向梅是个男孩,她带个“哥们”回来住一点问题都没有。可女孩子不一样!   龙满妹虽然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但多亏了她在县城超市里打过工,多少有些眼力。先不提张意驰本人的气质,只说他身上穿的衣服,就能看出家里条件肯定不错。代表着他不可能娶个一无所有的农村女人。而村里人不多嘴却杂。她们母女两个带一个男孩子住,不出两个月,就得传龙向梅“名花有主”。还怎么找对象!?   知母莫若女,龙向梅性格之所以泼辣到几近变性的地步,正因为她妈妈的贤惠与懦弱。就比如说她的渣爹吧,失踪这么多年,她妈居然没想过离婚!最要命的是她勤劳半生,明明可以在县城买房,却终究选择了回村盖房,只为等一个狗男人的浪子回头。   龙满妹的一个表情,龙向梅就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讲什么了。当即脸色一沉,用苗语快速道:“现在我们家没收入,贫困补贴只够点菜钱。他就是只在我们家住一个月,也够我缓口气了。”   “可是……”龙满妹喏喏的道,“你的名声怎么办啊?”   龙向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妈,我很累。”   龙满妹的眼圈顿时红了。   “别哭!”龙向梅有些不耐烦,“哭没用!现在他在生病,肯定要吃点营养好的,我们跟着他吃饭吃菜,一个月至少能省六百。我好好照顾他一个月,他是个大方的人,走的时候可能不止给我一千五。一来一回,二三千入账,够我们好好过个年,撑到开春了。”   龙满妹终是哭了起来:“是我没用。”   “我有用!”龙向梅抿了抿嘴,然后扬起笑脸,转身看向张意驰,“我妈身体不好,病人有些情绪化,你别介意啊。”   张意驰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已经知道村里的人普通话都很好,不是很方便当着龙满妹交谈,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笑了笑,没有多话。   龙向梅抬脚走出了左边的房间,把手里的菜扔到了堂屋的八仙桌上。又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出门。折回来的时候,一手提着个烧火的铁钳,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装满了木炭的小竹篓,再次走到了龙满妹的房间。紧接着她掀开了火箱的被子,阴着脸开始往即将熄灭的炭盆里加炭。   龙满妹讪讪。   龙向梅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妈,药比炭贵。”   听不懂的语言没阻碍张意驰对情况的理解,因此,就在龙向梅再次笑容满面的招呼他时,他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心酸。   “你脸色不好看,是不是早上起太早,现在累了呀?”龙向梅十分周到的问,“要不我给你铺个床,你先睡一觉?”   张意驰回过了神:“我住哪儿?”   龙向梅横穿过堂屋,推开了右侧的门,道:“你住这间吧。”   “不行!”龙满妹忙喊道,“你怎么能让细伢子的住你的房间!”   “有什么要紧?”龙向梅换成了普通话,“反正我又不住,空着也是空着。再说,现在是冬天,我们家的楼梯在外面,他要住到二楼去,万一半夜上个厕所,那不得冻死了?”   “那也不能要个细伢子的住!”龙满妹是真急了,“妹子的闺房,亲戚都不随便住的!”   张意驰赶紧道:“我晚上不怎么上厕所的。”   龙向梅却直接道:“你住我房间更舒服方便,每晚加三十块住宿费怎么样?”   “呃,好。”张意驰对三五十的钱没什么概念,随口应了。   龙满妹的劝说戛然而止。每晚多三十,一个月有近千的收入,这对现在赤贫的龙家无疑是巨款。龙向梅每天从天光忙到天黑,却连肉不怎么舍得吃,龙满妹当然心疼。多一千块钱,至少能割两刀肉回来,过个肥年。阻挠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能黯然的垂下了眼。   龙向梅叹了口气,放缓语气安慰道:“传闲话有什么要紧?现在不比以前,结婚要讲个名声,非要娶黄花大闺女。县里的女人都快跑光了,出去十个打工的,回来不到三个。别说我有闲话,就算我离婚带了个崽,提亲的也能踏破门槛。”   “那些又不好。”龙满妹低落的道,“条件好的,哪个不挑?”   龙向梅翻了个白眼,两代人的婚姻观差异巨大到完全没法沟通的地步。她懒得再废话,拽出张意驰胳膊处的衣袖,把人拖进了房间。   踏进房间,第一眼看到的是满墙的奖状,蔚为壮观。然后是简单的书桌、衣柜与床。房间内干净令人意外,大大的玻璃窗纤尘未染,通透的让人心旷神怡。而在张意驰打量着房间时,龙向梅已经从柜子里抱出干净的棉被,利落的开始铺床。   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张意驰想起了自己在学校宿舍里被叠衣叠被虐的醉仙欲死的往事,第一次对自己的动手能力与智商产生了怀疑。她也太利索了吧!?别的家务没有对比还没伤害,铺床这样人人会做的事,效率上显著的差距无疑对张意驰造成了一万点的暴击。   “好了。”龙向梅打开了电热毯后跳下了床,又蹬蹬蹬的跑到外面搬了个椅子放在了床头,充作床头柜。紧接着,她翻出了个保温杯,往厨房里走了一趟,打了满满一杯温水,摆在了“床头柜”上。并且找出了双崭新的拖鞋,放在了床边。   这股细致入微的劲头,张意驰觉得住宿费必须得加钱!   但他没想到的是,龙向梅的服务显然不止于此,她蹲在地上摆弄了下拖鞋,略带不满的道:“我妈从超市里带回来的压仓库的货,质量不好。你对付着穿两天,等下我让我妈给你勾一双新的。再勾两双棉鞋,平时在村里穿着方便。”   张意驰连忙道:“直接买好了。”   龙向梅眨眨眼:“那你可以跟我妈买。村里的日用品质量真不行,远不如手工做的好。这样你也舒服,她不仅赚了钱还有成就感,三全其美!你说对不对?”   张意驰眼睛一弯,露出了个好看的笑。随即他认真的点了点头,斩钉截铁的道:“对!” 第11章 红萝卜排骨汤    冬日的午后阳光温……   冬日的午后阳光温暖,残雪消融,屋檐时不时有水珠滴落。滴答,滴答……水声极轻,村庄极静。静到适应了嘈杂的双耳阵阵耳鸣。侧躺在床上的张意驰揉了揉耳朵,强烈的困意袭来。在半梦半醒间,他听见了门口摩托车的动静以及杨章荣的声音。但他没听清楚内容,声音好像很近又很远。朦朦胧胧的,他又回到了那个有着酸葡萄架的小院。   山风拂过,竹林沙沙的响。太阳西斜,家家户户亮起了昏黄的灯。村里人的生活,拮据到外人难以想象。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为了省电费,用着20瓦或40瓦的白炽灯。白炽灯有个特点,使用时间越长,光线越昏暗。睡醒的张意驰瞪着比蜡烛也亮不了多少的灯光,好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这么怕费电,为什么不用更省电的节能灯?当然,这个问题他没打算问出口,因为他知道自己没常识。   翻身起床,脑袋一阵晕眩。好在并不严重,年轻的身体抗的住。他的手撑在床沿缓了缓,恢复了点状态,抬脚出门。堂屋没亮灯,整栋屋子只有厨房那边透出了微光。   张意驰反手把刚打开的灯熄灭,顺着灯光往厨房走。乡下屋子的布局在张意驰看来相当的不合理。堂屋没有直接去厨房的通道,只能先出大门,再进厨房。这样冬天会很冷。不过看了眼单薄的没有隔热层的木墙壁,深深明白了为什么村里人都穿的那么厚。真.屋内屋外一个样!   笃笃笃的切菜声从厨房传来,张意驰站到了厨房门口,看见了案板上飞快成丝的萝卜。龙向梅的刀法相当利索,带着韵律,有种电影镜头下的美感。火塘里透出温暖的光,摇曳飘忽,给人一种刻在基因深处的原始的安定感。   刺啦一声,姜蒜与干辣椒下进了油锅,没有抽油烟机的传统厨房立刻油烟弥漫,同样弥漫开来的,还有刺激嗅觉的香辣,和独属于家常的味道。排骨下锅,铁铲与铁锅撞的清脆作响。高温炸出了蛋白质的香味,一勺清水下去,大火催化,锅内迅速滚出了一抹白色。龙向梅蹲下,撤火,再站起把一旁准备好的胡萝卜块扔进了锅里炖煮。而后回身到案板边,继续切起了萝卜丝。   厨房的热浪夹杂的刺鼻的油烟,顺着空气扑到了门边。张意驰觉得既陌生又熟悉。他家上百万的厨房配置加两层屏蔽门,让他很多年都没闻见过如此浓烈的刺激性气味。他有点想躲,但不知为何,还是站在了门口,一动不动。   “你在门口做什么?厨房里呛的很,你去我妈屋里,上火桶里烤火去。”龙向梅发现了张意驰,随口指了个方向。   张意驰没走,反倒直接走进了厨房。正对着火塘的墙边有个半高的条凳,他从善如流的坐在条凳上,看着火塘里跳跃的火光,发起了呆。钻木取火,结束了人类的蒙昧史。很少有人对火没有好感,尤其是被约束在火塘里,造成不了任何威胁的时候。   龙向梅又回头看了张意驰一眼,没有说话。张意驰的心思很重,因此他不主动开口,龙向梅便不刻意找话题,放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   厨房里的灯昏的张意驰再一次的困意上涌。暖黄色的灯光,没来由的催眠。在加上龙向梅为了做菜不停走动的身影,张意驰觉得自己失眠好几年的老毛病即将不药而愈。   锅盖掀开,白色的水汽腾了出来。排骨红萝卜汤出锅,试好了咸淡的龙向梅先装了一小碗,递到了张意驰跟前:“刚睡醒一般没胃口,喝点汤开开胃。”   张意驰接过了汤碗,低声说了句谢谢。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依旧带着病中的虚弱。融雪的时候,气温很低。即使在厨房里,手里的汤也很快降到了宜人的温度。他捧着碗轻轻的喝了一口排骨汤,微咸里含着胡萝卜的清甜,还掺杂着些许姜蒜与干辣椒的辛香。放了干辣椒的汤并没有想象中的辣,龙向梅用的应该是重香而轻辣的品种,确实十分的开胃。   清水洗锅,混上了油脂的洗锅水,被龙向梅仔细的舀进了潲水桶。农家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浪费,哪怕只是脏污的洗锅水,也有它的用途。   大火之下,锅很快烧干。一勺猪油滑进铁锅,紧接着姜蒜的香味再起。雪白的萝卜丝倒进锅内,迅速翻炒。断生之后加水,开盖炖煮。龙向梅从篮子里抽出了两根蒜叶,快速切段放在了案板上备用。趁着炖汤的功夫,借着灶台的温度,抄起抹布飞快的擦拭着灶台。   白萝卜丝渐渐煮到半透明,龙向梅把抹布扔到个盆里,蹲下来断火。没有烧尽的柴禾抽出,塞到火塘下的草木灰里,直接灭火。而后她拿了把铁铲,将火塘炭化的木头块铲了出来,转移到了角落里的大坛子里。坛子上有个缺了角的大盘子,盘子扣上,坛内缺氧,炭化的木块半个小时后,会形成质量很差的木炭,当地人称为“火籽”,是曾经本地冬季取暖的最好的材料,专供老弱病残使用。因为贫穷的他们,从来就买不起正儿八经的炭。   萝卜丝盛在了海碗里。龙向梅一手端着排骨汤,一手端着萝卜丝,走去了堂屋。很快,她又折回来,一手拿起碗筷,一手拎着电饭煲,冲张意驰笑了笑:“来吃饭。”   张意驰起身跟着龙向梅进了堂屋,没忘在出门前按灭了厨房的灯。与此同时,堂屋的灯亮起。20瓦的灯泡,昏暗到张意驰想给龙家充值个十年电费。   龙满妹从黑黢黢的房间里出来,坐在了八仙桌的上首。龙向梅分别给龙满妹和张意驰盛了汤,碗底堆满了排骨。总共两根排骨,张意驰占了大半,龙满妹小半,留给龙向梅的只剩胡萝卜。   张意驰心底蓦得生出一丝酸涩。买菜的时候,龙向梅问他想吃多少排骨,他说两根。于是龙向梅买了两根,占了他半根的“便宜”给了妈妈,自己什么都没有。张意驰家境富裕,从小到大难免被人占便宜,但还是第一次,被人占便宜占到了忍不住难过的地步。   “尝尝我们家的萝卜丝,打了霜的,超甜。”龙向梅见张意驰半天没动筷子,赶忙推销起了自己家的萝卜。灯光过于昏暗,她看不清一桌之隔的张意驰的表情。   “嗯呐,这种萝卜,外面吃不到的,只有我们自己种的出来。”龙满妹提起自家的萝卜,语气里充满了得意,“田里种的,最好吃了。”   张意驰笑了笑,夹起一筷子萝卜送进了嘴里。出乎意料的清甜!萝卜不软不硬,一点点姜丝提味,恰到好处。通常而言,萝卜这类蔬菜,都得高汤来配。但龙向梅的做法简单无比,不过是爆香的姜蒜与一勺清水,却做出了能够萦绕在喉间的清甜。   从没吃过这么简单粗暴的萝卜!张意驰立刻又夹了满满一筷子,放到了饭碗里。正要吃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龙向梅母女面前都只有一个碗,而他则是汤碗与饭碗分开。这是广东人的习惯。他深深看了眼龙向梅,猜度她到底照顾过多少人,才有如此心细如发的本能。   龙满妹大病初愈,胃口不是很好。吃了几块排骨和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龙向梅开始催促:“堂屋里冷,你快去火桶里坐着,等下我给你打水泡脚。”   龙满妹慢吞吞的站起:“我自己去。”   “你别闹,明早我要去地里。”龙向梅不容置疑的道,“你别摔了给我添乱。”   龙满妹垂下眼:“病了一场,就是个废物了。”   “没有谁刚做完手术后能活蹦乱跳的。”龙向梅淡淡的道,“半年后你复查完了,你再喂些鸡,帮我减轻点负担。”   “好。”   “对了,”龙向梅又道,“你原先勾的鞋子,不要在村里卖,他们压价太狠。等星期天县里赶场,我带去县里卖。”   “好。”龙满妹的声音精神了些许。她起身扶着桌子,慢慢挪到墙边,又扶着墙,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依旧没开灯。   张意驰目送着龙满妹进了屋后,端着汤碗,挪了个位置,坐到了龙向梅旁边。在龙向梅疑惑的眼神里,火速的从她手里抽走筷子,从自己的汤碗里把排骨全拨到了她的饭碗里。   龙向梅愣了愣。   “你的劳务费收太少了。”张意驰斟酌着语气,“餐饮业的成本一般得控制在售价的一半。你做菜很好吃,我觉得你的厨艺,不能只收点胡萝卜汤。”   龙向梅瞬间听懂了张意驰的言外之意,不知为何,眼睛里忽然就有了酸意。她一向强势,却不代表不会受伤,不期盼有人体贴关怀。从小到大,她都不算过的好。理所当然的重男轻女的环境里,哪怕是相依为命的母亲,也没有掩饰过只生了独生女的遗憾。甚至于说,她对那个人渣丈夫的宽容退让,饱含着生不出儿子的愧疚。   从来都是她把好东西让给别人,这是第一次,有人把最好的让给她。哪怕只是几块微不足道的排骨。   朦胧的灯光下,龙向梅一点点收回涌上来的泪意。张意驰的话说的尤其的客气,他用商业价值来解释自己的行为,大概是不想表现出丝毫的施舍与怜悯,以免伤她的自尊。   可是……   龙向梅夹起块已经凉透的排骨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仔细品尝着属于排骨的独特风味。   你我萍水相逢,谢你愿意怜悯。 第12章 蒸鸡蛋    凌晨六点,枕边的手机微……   凌晨六点,枕边的手机微微震动。张意驰睁开眼,摸到了昨天委托杨章荣新买的手机。熟练的摁掉闹钟,想翻身而起的瞬间,又想起了正在“度假”的自己根本不需要早起。   窗外漆黑一片,山区的天亮的比他认知中的更晚。手机屏幕是此刻唯一的光。公鸡们正在打鸣,远远近近、此起彼伏。   又看了眼时间,忍不住低笑。他昨天睡了一下午不算,晚上九点多就被龙向梅赶回了房。山里的夜很寂静,几百米外的电视机的声响穿透过来,比什么催眠曲都好用。他几乎是沾枕即眠,而后一觉睡到了六点整。如果不是设定了闹钟,他或许能睡到日上三竿。   “原来我还会睡懒觉的啊……”张意驰低声呢喃。   忽然,屋后传来了奇怪的声响。唰——唰——唰……   很轻,很有节奏。夹杂在咕咕咕的母鸡叫声里,立刻引起了张意驰的好奇。本就没有赖床习惯的他翻身而起,开灯,穿衣、叠被,然后寻着声音走出堂屋,从房子左侧的楼梯下,绕到了屋后。   屋后亮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连接灯的线很长,垂到了离地只有一米的地方。灯光照亮的方寸间,盘着头发的龙向梅坐在小板凳上,正一下一下的切着什么。张意驰走近两步,看清了她左手抓成捆的白菜叶子,和她右手拿着的至少20公分的菜刀,一刀下去,细碎的白菜叶落在了案板里。很快就攒成了堆。然后她把菜刀平放,用手一拨,菜刀就成了容器,盛着白菜碎扔进了旁边不锈钢的铁盆里。   “怎么起这么早?”龙向梅余光看到了张意驰,笑着问道。   “我习惯6点起。”张意驰笑问,“你在做什么?”   “鸡吃的饭。”龙向梅解释道,“切点菜,放点糠,再舀一勺饭搅拌均匀,是常见的鸡饲料了。”   张意驰蹲在案板前,问:“没有成品的饲料卖吗?”   “有,贵。负担不起。”龙向梅笑,“不过我用土法养鸡,转化率低,鸡长的慢,味道会更好点。过两天我杀一只给你炖汤喝。”   “扶贫不给饲料的么?”张意驰问。   龙向梅好笑:“战胜贫困的是勤劳,不是饲料。我宁可他们给我真金白银的补助,我多做点,多省点。积累了资本,才能从贫困交加的恶性循环里走出来。不然……”她抬手指了指院子,“鸡都不敢养多的,拿什么脱贫?”龙向梅的话语平静坦然,丝毫没有贫困户特有的窘迫,也没有贫困磋磨出的尖锐。她的前方似乎有一盏耀眼的明灯,让她坚信只要努力,所有的磨难便会烟消云散。   张意驰心下微动,今天的龙向梅穿的不再是昨天那套好看的民族服装,而是套迷彩的棉衣。棉衣用防风衣的材质制作,轻薄保暖,易于行动。镇里村里很多人都穿。从审美上来说,着实谈不上好看。但穿在龙向梅身上,有种别样的韵味。他有些慌乱的避开视线,讪笑:“我不懂这个。”   “懂这个做什么?”龙向梅岔开话题,“你冷不冷?我给你升个火?”   张意驰摇头:“我等天亮点儿就去跑步。”   龙向梅随口问:“你有健身的习惯?”   “嗯。我的专业对体能要求高,体能不行干不了。”   “什么专业?”   张意驰顿了顿:“我不喜欢我的专业,我不想说,也不想骗你。”   “随便编一个,回头应付村里人。”龙向梅不以为意,她三两下切完白菜,从身边的麻布袋子里抓了两把米糠,端着不锈钢盆进了厨房。很快她从厨房出来,不锈钢盆里多了团没脱壳的大米,她用勺子搅拌着,十来只鸡已经围了上来,在她脚边焦急的咕咕叫着。   龙向梅喂了鸡,腾出空来问张意驰,“我们一般十点多才吃早饭,你起这么早肯定会饿,我给你蒸个鸡蛋,回头一起吃饭。”   “早饭这么晚?”   “嗯,村里一天只吃两顿。”龙向梅解释道,“早起喂鸡喂猪放鸭子,没空做饭。伺候好了家禽家畜,才顾得上人。”   张意驰:“……”我觉得你在内涵我……   然而龙向梅并没有,她接着科普:“因为吃饱了才好去地里。地不一定在家门口,懒得来回跑。一口气干活到下午四点多,光线变差的时候再回来做完饭。趁着最后的天光,在院子里或堂屋里把饭吃了,省的晚上点灯吃饭。”   张意驰噎了噎:“所以我感觉自己穿到古代没毛病!”   “那可比古代舒服多了。”龙向梅一边说一边走进了柴屋,拿了根扁担和一副担子出来,“但我们家的猪提前卖了,犯不着煮猪食,我提前去地里弄点菜去市场卖。你要换个爬山的健身方式吗?”   张意驰无所谓的点点头,又问:“我能帮你做什么?”   “帮什么呀?你又不会,也没必要学。带着你的手机,去拔两根萝卜玩,拍个照,攒着发朋友圈是正经。”龙向梅把担子扔在后院,再次去了趟厨房,这次出来带了杯热水,塞到张意驰手里,“先喝点水再去洗漱,我给你弄点吃的,很快就好。”   张意驰又一次被内涵到了。但农家的土灶他是真不会用,火都点不着,只好无奈的蹲下,戳了戳一点不怕人的老母鸡,低笑道:“咱俩一个待遇,但你能下蛋,我能干什么?”   龙向梅的利索劲儿可不是说笑的,张意驰还没跟老母鸡说完话,火塘里已经点起了大火。架锅,烧水,她快速的拿出两只碗,分别打入了两只鸡蛋,筷子飞舞,清脆的哒哒声中,鸡蛋打成了蛋液。从碗柜里拿出牛奶粉,用温水化开,注入一只碗里,再次打匀。另一只碗里则是放了清水、盐和胡椒。   水开,两只碗加盖放进锅里,顺便在蒸笼上扔了四个咸红豆糍粑,掏出手机定时十分钟。她才走到了厨房外,在龙满妹的窗外喊:“妈,我蒸好蛋了,你起来了吗?”   “起了。”龙满妹压低声音道,“你细点声,别吵醒了驰宝。”   “你驰宝早起了。”龙向梅笑答了一句,转进了浴室。张意驰正在洗漱,就见龙向梅一阵风的刮了进来,抱起洗衣篮里的衣服,一股脑扔到了个大木盆里,拎去了屋外。   张意驰吐了嘴里的泡沫,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昨晚放在洗衣篮的衣服不翼而飞!等他跟出去的时候,龙向梅面前已经放了三个盆,大盆是外面的衣服,两个小盆分别是两团内衣。而她正哼着歌儿,往盆里撒洗衣服。   “你们家客房服务太周到了吧!?”等着某个小盆子里眼熟的衣物,张意驰差点崩溃。   龙向梅一脸茫然:“啊?怎么了?”   “衣服我自己洗……”张意驰肝疼。   “天暖了再说,水太凉,你不习惯。”龙向梅直接拒绝,然后丢下衣服,开始扫地。看来是打算泡一会儿再洗。   “我没那么娇气。”张意驰觉得龙向梅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话音刚落,龙向梅刚好扫到他身边,视线停留在他葱白的手指上。张意驰的手很好看,纤细修长,毫无瑕疵。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张意驰细白的指尖。张意驰立刻感受到了龙向梅那带着薄茧的粗糙,指尖顿时一麻。   “我家没有洗衣机,你自己洗衣服会生冻疮的。再说你感冒没好,着凉了更麻烦。”龙向梅放下了张意驰的手,“别逞强,我宁可多做点,也不想照顾病人。”   张意驰心累,这是逞强的事吗?你要洗我外套我保证屁都不放一个!但显然从小干遍农活做尽家务的龙向梅完全没察觉张意驰在纠结什么。乡下分工如此,男人主要干地里的重体力活,女人则承包所有家务,自然包括了洗全家所有的衣服。   龙向梅洗过很多人的衣服,爷爷奶奶的,爸爸妈妈的。早年大家用不起洗衣机,邻居有时候忙不过来了还请她去帮忙洗,用食物作为交换。杨章荣的衣服她都洗过八百回,脑子里压根就没有内衣必须自己洗或者亲密的人才能洗的概念。唯独张意驰越想越别扭,没一会儿耳朵都红了。   嘀嘀嘀,龙向梅设定好的手机定时响了。每天早上的她忙的像个陀螺,每件事都争分夺秒,颇有三甲医院急诊科的风范。定时响起时,她刚好清理完切白菜弄出的碎屑。紧接着三两步冲进了厨房断火。随着锅盖掀开,蒸蛋的香味立刻飘散开来。她拿起托盘,装好蒸蛋与糍粑,拐进了堂屋。   “吃饭啦——”龙向梅的声音清脆里带着清甜,拖着长音时,像百灵鸟的歌。   回过神来的张意驰拍了拍发红的脸,跟着进到堂屋。刚坐下,一碗蒸鸡蛋和两个糍粑就放在了他面前。他才猛的想起,自己羽绒服的兜里还有个一样的糍粑!赶紧掏出来,打开叶子仔细检查有没有发霉的迹象。   龙向梅惊讶:“你哪来的?”   张意驰不好意思道:“昨天你给的,我忘了吃。”   “你昨天没胃口吧?今天好点了吗?”龙向梅说着收走他的糍粑,冰冷的糍粑不能吃,得回头热了才行。   “嗯。”张意驰舀了勺鸡蛋放在嘴里,不方便说话,便低低的应了声。   蒸鸡蛋是最平常不过的一道菜,清淡宜人,适合刚醒的时候吃。但龙向梅的做法与他以前吃的不同,她在鸡蛋里放了一点猪油,蒸过之后便有了猪油的独特香味,与蒸鸡蛋混合在一起,更为浓郁。   调料也只有盐,没用酱油来干扰农家土鸡蛋原本的滋味。表面一层细碎的胡椒粉,恰到好处的辛香点燃了味蕾,原本理应平淡的蒸鸡蛋顿时有了丰富的层次。   张意驰的胃口顿时大开,不慌不忙的吃下碗里的最后一口鸡蛋后,由衷的感叹,这姑娘的厨艺是真的太强了! 第13章 拔萝卜    吃完简单的早饭,天已大……   吃完简单的早饭,天已大亮。龙向梅穿着带绒的雨靴,挑着担子,带着只帅气的尾巴往村外走。龙向梅家的田距离她家大概有两里多路,不多时,张意驰就见到了层层叠叠的梯田。   令人失望的是,朝阳和煦下的梯田并没有风景照片里的壮观与美。稻田需要大量的水,为了灌溉方便,梯田并没有很高。大圆地处丘陵,两个丘陵之间的凹陷地带,本地人称之为“冲”。冲里有木材、有竹子、有经济林,有梯田,有菜地,还有无数的野果与野菜。在连绵不断的丘陵中,冲是当地百姓赖以生存的宝藏。   冬至刚过,现正是采冬蜜的季节。两个人去田里的路上,迎面碰到了正准备去采冬蜜的村民杨昌富。他和龙向梅穿着同款的迷彩棉衣,但袖口衣摆外翻着,上面满是污渍与泥点,半敞着的外套里,漏出了一截脱了线的毛衣,邋邋遢遢的样子。他的手脸都很粗糙,是个典型农民的模样。此刻正叼着根烟,上下打量着张意驰。   眼神并不是很友善,龙向梅却更不客气,冷冷的道:“你拦在路上做么子?”   杨昌富笑了一声:“你救了他,他把了你钱莫?”   “把了,一千。”龙向梅张口就来。一千块,不多不少。既不引人觊觎,又不会让张意驰被人说闲话骂小气。   杨昌富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精光:“你不把你奶奶要点?”   龙向梅笑了,杨昌富正是她的亲伯父。早先他家仗着生了两个儿子,下死眼看不起她家,可以说龙向梅的渣爹杨昌贵之所以能渣的那么理直气壮,很有伯父家的一份功劳。当年她执意改随母姓,为此不惜大闹村委,两边关系恶劣到了谷底,数年少有来往不说,龙满妹血管瘤破裂时,他们没少在后面说风凉话,骂她们母女报应。这会儿觉得龙向梅身上可能有油水,又来拦路了。   龙向梅的泼辣凶悍远近驰名,杨昌富不是很敢跟她硬碰硬。于是抢占着道德制高点道:“那是你奶奶,你从来不给钱,不合适吧?”   龙向梅面无表情的回道:“灰打不得墙,女养不得娘!”   杨昌富脸色阴沉了下来,这是他曾经嘲笑过龙向梅的话。意思是普通的灰没办法涂墙,女儿没办法赡养老娘。本来是句俗语,千百年来人人说个个念,但偏偏龙向梅记恨在了心里。前些年龙满妹还赚钱的时候,龙向梅的奶奶但凡手头紧了,就去找儿媳妇要点钱。她觉得龙满妹没离婚,赡养公婆天经地义。   可龙向梅不这么想。她眼里渣爹一家都不是好鸟,坚决反对龙满妹给奶奶要钱。龙满妹生性传统懦弱,婆婆来问她拿钱,她很少拒绝。有一次,龙向梅奶奶又来拿钱,那会儿条件不好,奶奶嫌少,抱怨了两句,龙向梅当场把钱抢回,跟奶奶在院子里对骂两个半小时,村干部来了都没摁住,硬生生的把奶奶骂跑。   从此以后,只要奶奶敢登门要钱,龙向梅必然冲去大伯家砸东西。杨昌富的电视机被她砸过,洗衣机被她砸过,连锅碗瓢盆都没有能逃出她毒手的。杨昌富好几次想揍她,她却跑的飞快,一溜烟的跑去村委会,张牙舞爪的喊:“我未成年,你打我犯法!”   村子不大,村委跟派出所在一个院子里。民警还能真让杨昌富把龙向梅打了?何况这位祖宗真心是个绝色。当年的基层干部们素质堪忧,难免有一个两个觉得伯父打调皮的侄女是家务事,犯不着管,所以龙向梅也有吃亏的时候。哪知龙向梅比鬼还精,她被打一顿,就赖在村委吃一个月的食堂。她是小孩子,一开饭她自己拿碗筷跟着打饭。食堂阿姨胆敢说她占便宜,她就能边吃边喊“尸位素餐”,一口气喊俩小时不带停的。   阿姨当然听不懂“尸位素餐”什么意思,但干部们懂啊!想想神出鬼没的检查组,在听着她穿透力极强的女高音,干部们简直想死的心都有。   在农村里生活,很多时候拼的就是豁的出去不要脸,龙向梅无疑是个中翘楚。再加上她抓重点相当快狠准。村里婆媳矛盾,孙女跟奶奶吵架的不是没有。但跑去砸大伯家绝对是走位最风骚的一个。砸完了还敢赖在村委混饭吃,更是让人听着只觉得脑阔疼。   这么个混世魔王般的存在,把脸沉下来的时候,杨昌富只得狠狠吸了口烟,方了句狠话:“以后你嫁人了,别想哥哥们给你出头?”   “就凭他们俩每月两千的工资?给我出头?”龙向梅毫不留情的嘲讽。   这是工资的事吗!?杨昌富差点没被龙向梅气死!   “哎——杨昌富家养的两根穷扁担嗳——说来给妹出头咧——”   “娘卖批!别唱了!”杨昌富当即头大如斗,没等龙向梅的大嗓门唱出下一句,挑着担子落荒而逃。   “嗤!跟老娘斗,你再让……”龙向梅顿了顿,连忙放下担子,回头捂住张意驰的耳朵,深吸一口气,一大串听不懂的方言倾泻而下,响彻田野。   张意驰:“……”姐姐,你在骂脏话,是吧?是吧?   早起正蹲在屋檐下刷牙的杨章荣揉了揉耳朵,哪位不怕死的又惹着龙霸王了!?这骂声传了二里地了!刘三姐在世也得甘拜下风啊!   龙向梅一向当时仇当时毕,遇到杨昌富这个背时鬼的坏心情随着骂声发泄完毕,她又是个爱唱爱笑的苗家少女了。重新挑起担子,清脆的唱起了苗家的排歌。   【江边栽柳柳又青,顺风飘到海中心。哪人捡得柳叶起,就提柳叶起歌声。江边栽柳柳叶黄,顺风飘到海中堂。哪人捡得柳叶起,就提柳叶起歌堂……】   歌声悠扬,空谷回荡。不同于历代歌唱家们改良后的民族唱法,可在音乐厅里细细品鉴。龙向梅的歌带着浓郁的野趣,传承千年,在日复一日的辛勤劳动与为了生计苦苦挣扎中,慰藉着百姓们的心田。粗犷嘹亮的歌声,适合山林,适合田野。   声传数里,竹叶伴奏,白鸟齐鸣!   喔喔喔——公鸡引颈长鸣,太阳越过了山头,照亮了山谷。龙向梅歌声戛然而止,她回身一笑:“我们到了!”   春夏两季的水田,到了秋天收了谷子,变成了菜田。冲里比村里更冷,菜叶上还剩些许残雪。夜里结的霜未散,边上的小水洼也结了一层薄冰。湿润的空气,带着刻骨的寒意。张意驰的手缩进了袖子里,但龙向梅已经套好塑胶的手套,弯腰拔起了萝卜。   拔萝卜很讲究技巧,以腰为轴,带动手臂的肌肉,手腕再用力一转,白白胖胖的萝卜立刻破土而出。拎着萝卜的叶子,利落的扔在一边,立刻又开始拔下一个。   张意驰试图学着龙向梅的动作去拔,奈何技巧不够,只能用蛮力艰难的拽出了两个。一回头,龙向梅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远。阳光下,她的身形灵巧,额间已见薄汗,而她最开始放萝卜的地方,已经堆起了小山。   张意驰笑了笑,起身走到了萝卜堆前,问:“你的萝卜要放进担子里吗?”   “嗯,要,两边均匀放,不然担子不好挑。”龙向梅头也不抬的回答。   于是张意驰开始往担子里放萝卜。他像所有没做过农活的人一样,小心翼翼的算着萝卜的个数,一边一个,摆的整整齐齐。哪知刚放好,龙向梅又抱了一堆萝卜过来,简单粗暴的往担子里一堆,看着两边体积差不多,便蹲下挑起了担子,往下一个目标走去。   “萝卜摆整齐了才好卖吧?”张意驰跟在龙向梅身后问。   “没洗呢,全是泥。”龙向梅挑着担子,走的一颠一颠的,脚下速度却飞快。张意驰不习惯走满是泥泞的山路,空着手的他差点没跟上。好不容易等龙向梅停下,然后他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香菜田!   当即掏出手机,咔擦咔擦的连拍数张。   龙向梅愣了愣:“香菜有什么好拍的?刚才自己拔萝卜都不拍。”   “给宿舍几位哥们看。”   “他们喜欢香菜?”   “不,我喜欢看他们原地去世。”   龙向梅噗嗤笑出了声:“你吃不吃香菜?”   张意驰点头:“我不挑食。”   “行,我多揪两把,等下给你腌香菜根吃。”   张意驰咽了咽口水:“那是什么?”   “说不清,做出来你就知道了。”龙向梅再次弯腰拔起了香菜。   张意驰微微皱眉:“你总弯着腰,会不会腰肌劳损?”   “会,我妈腰间盘突出几十年没好。农民的职业病挺多的,所以大家都想出去打工,不想种地。”龙向梅无奈的笑,“坐办公室的肩颈劳损那都不算事。”   张意驰张了张嘴,却又一次的无话可说。干农活就得劳损,他说不出来别干了的傻话。良久,他轻声道:“我会按摩,晚点帮你按一下。”   “哦,那倒不必。”龙向梅手中的一团香菜飞进了担子后,十分讲科学的道,“劳损本质上就是某个动作持续时间太长,导致肌肉负担过重,活动开了就好了。”   “你一直弯着腰,没法儿松解吧?”张意驰没有察觉到,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心疼。   又是一大团香菜飞到了另一边担子里,龙向梅站起了身,不以为意的道:“没事,我等会儿打套拳就好了。”   张意驰!!? 第14章 萝卜可以生吃的!    “老娘横行乡……   “老娘横行乡野,靠的从来不是嘴炮。”龙向梅挑着担子,在狭窄的土路上,跟张意驰侃着她昔年的光辉战绩。张意驰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地里,神情恍惚。拳法都出现了,他真的没穿吗?现在打个电话给亲爹让他捞自己回去还来得及吗?   干农活不需要动脑,龙向梅挺高兴有个人能陪着说话的。当然,她从来擅于找乐子。没有张意驰的时候,她都在手机里放着音频,或是听讲座,或是听小说。尽可能不要把自己搞的苦大仇深,而是要积极的学会苦中作乐,否则她个祸害可能遗不了千年,那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又走了一里多路,他们来到了条小溪前。大圆村前有溪流环过,早年是他们村的水源。后来村里接了自来水,来溪边打水的人就少了,只剩下他们这些洗菜的。   溪流边,龙向梅挑了块平整的石头拍了两下,就在张意驰以为她要坐下洗菜时,她居然从兜里拽出了块裹着塑料袋的旧毛巾。张意驰看的一愣一愣的,心想小姐姐居然有精致的时候?   但没想到,小姐姐把旧毛巾往石头上一铺,对张意驰道:“你坐,我洗菜去。”然后仗着穿着防水的塑胶靴,直接踩进了冰冷的水里。   张意驰:“……”你姐姐还是你姐姐!毫不意外的猛!   龙向梅力气巨大,一担萝卜和香菜被她直接拽进水里泡着。然后脱掉了碍事的手套,双手就这么浸在接近0度的水里,洗起了香菜叶片中夹着的泥沙,还不忘跟张意驰科普常识:“大家去菜市场买菜,都是图省事的。我们又是小地方,谁家的菜种的好,洗的干净,大家就都爱买他家的。这样卖出速度快,能节省很多看摊子的时间。不过我们守摊子也不闲着,要么打毛衣,要么做鞋子。农村人的压力其实也挺大的。对比之下,996显得蛮轻松了。”   张意驰没坐在石头上,他蹲在水边,用手指试着溪水的温度。溪水很清澈,除了被龙向梅暴力搅出泥沙的那一块,其余地方剔透的仿佛能洗涤心灵。可惜,刚被洗干净的心,在听到龙向梅的话之后,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在仔细的考虑,如何才能让龙向梅真正的走出困境。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什么才是渔?   一块细白的萝卜递到了眼前,阳光之下,削了皮的萝卜有半透明的晶莹感。萝卜底端保留着萝卜皮,刚好能用手拿着。   “打了霜的萝卜很甜的,一点不辣,你试试。”龙向梅说着,自己拿着另一块咬了一大口。脆甜的萝卜被她咬的咔擦咔擦的作响,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张意驰是个讲究人,他印象里自己真没在桌子茶几以外的地方吃过东西。不过四周没人,他现在又没人管着,于是也学着龙向梅的样子,试探着咬掉了一块萝卜。   出于意料的甜!不是水果那种清甜,而是一股独属于蔬菜的甘甜。含水丰富的萝卜,在不想喝水的冬季里,有些许解渴的功效,吃起来更觉爽口。   龙向梅只给他削了一小块,见他三两下吃完,笑问:“还要不要?”   张意驰点了点头。   龙向梅又抄起小刀,仔细给他削了块不大不小的,嘴里还念叨着:“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   张意驰但笑不语,接过萝卜咔的吃进了嘴里。   哪知他正吃的高兴,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叹气。惊的他差点被萝卜卡着!   “梅架啊——”又是一声叹气,“你怎么又跟人吵起来了?我在村委办公室都听到了你的骂声!”   张意驰回头,看到身后的土墙上,站着个穿着墨绿色羽绒服的女人。她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瘦削,五官秀气,稍微打扮打扮,也算的上个小家碧玉。但此时的她正一脸无奈的看着龙向梅,好似拿她一点都没办法的模样。   削萝卜的龙向梅沉吟了片刻,斩钉截铁答道:“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噗!”张意驰的萝卜呛出了喉咙,不是,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女人的脸黑了黑,深吸一口气,才道:“是的,□□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但是你能别十五分钟脏话不重样吗?”   龙向梅讨好的把手里的萝卜递了过去:“苏党,吃萝卜。”   女人正是乡党委委员苏妙云,也是与龙向梅家对口扶贫的干部。她没接萝卜,从土桥上跳了下来,在龙向梅的脑袋上拍了一记:“我刚进村就听到你们小学班主任的投诉,那么一长串脏话,干什么呢你?不知道你们村留守儿童多,学坏了都没人往回掰啊?”   龙向梅咕哝道:“说脏话又不代表学坏,这叫敌进我进,火力压制!”   “闭嘴吧你!”苏妙云没好气的道,“20岁的大妹子了,还上了大学,文明点行吗?”   张意驰怔了怔,龙向梅才20?这么小?   苏妙云数落了两句,又看向张意驰:“你是?龙家的亲戚还是他男朋友?”   龙向梅答:“租我家民宿的客户爸爸,正跟我体验农家乐。我本着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原则,农家乐部分没收钱!”   苏妙云脸上明显闪过失望,随即笑道:“我还以为终于有人能降服你个混世魔王了。”   “看你说的,我要有了男朋友,我们村以杨章荣为代表的青年俊彦不得把这条溪哭涨了水啊?”龙向梅说的相当的大言不惭。   “我特别欣赏你的不要脸。”苏妙云好笑,赶紧打断了龙向梅的胡侃,问道,“满姨好点没?过年前要不要去复查?你家还有没有什么困难?过年的腊肉准备好了吗?”   “我妈好多了。过年太冷去复查不方便,县里放射科那水平,呵呵。等我再攒点带她去长沙查。”龙向梅竹桶倒豆子般的道,“困难没什么,刚好有个客户爸爸需要个安静的地方养病,今年不用麻烦村里了。腊肉不要,我妈病着,高盐的东西她不能吃。”   “你们腊肉算特色,你们客户爸爸不用吃吗?”苏妙云问。   张意驰连忙道:“我也不太吃熏肉类的,我……爸是医生,从小不准我吃这些。”   “咦?你们家也是搞医的?”苏妙云眼睛唰的亮了,“那能不能给我们村的杨章荣指个路,或者搞个内推什么的?放心,我不是要走后门,就村里的孩子即使读了书,见识也不够,你家学渊源,能不能指导他两句?不然马上就要毕业工作了,他家又供不起研究生,医学本科生不好找工作,可愁死我了!”   张意驰哂笑:“村干部连大学生在外就业都得管?”   苏妙云苦笑:“那可不,是辖区的不都得管。”   张意驰对苏妙云印象颇好,于是爽快道:“之前我不小心落水,杨章荣也帮了我的。回头加个微信,我看着他的成绩帮他问问。”顿了顿,又认真的道,“医学不比其它行业,不提什么救死扶伤的,每次出事故,都涉及人命与健康。我得看他成绩和水平,才能做推荐。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苏妙云赶紧握住了张意驰的手,用力的上下摇晃,“能多跟他说两句学业上的事已经非常感谢了,打铁还得自身硬,我们不主张走后门。”   龙向梅笑嘻嘻的道:“那他家的腊肉是得拿出来两块炒冬笋吃。”   “你也少吃点,吃多了容易高血压。”苏妙云叮嘱。   “知道。”龙向梅道,“我妈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被医生护士灌了满脑袋养生经,要不是她在家我走不开,我都能去当月嫂伺候月子婆了。”   苏妙云笑了笑,没跟她逗嘴皮子。而是伸手替她理了理额角的碎发,轻声道:“明年夏天的时候,去把毕业证拿了。试试考公务员,再不济考个编制。一生不愁。”   “再看吧。”龙向梅并没有应下。在乡下人看来,公务员待遇是不错。可基层公务员,哪个不是天天扎根在村里,尽照顾别人家的老弱病残去了。如果龙满妹健康,她倒无所谓。再怎么说,比做农民强百倍。可惜她没办法抛下亲妈去吃国家粮。   大多数时候,升斗小民是如此的无奈。宛如困兽般,永远走不出囚笼。明明看起来,离跃升只有临门一脚。可那临门一脚放在现实,却又是十万八千里的距离。贫困到了一定的地步,连多养只鸡都是奢望。脱贫致富,鲤鱼跃龙门?谈何容易!   苏妙云每周都要进村好几次,查访贫苦户、听取村民意见、问问村民有没有困难、教他们遇到困难时如何上报。此外还有镇政府内诸如党纪建设等工作,可谓是忙的不可开交。跟龙向梅说了几句,想着还得亲自去看看龙满妹的康复情况,扔下了一句:“有事打我电话。”抬腿就走。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张意驰感叹:“基层好忙啊。”   “嗯呐,他们也挺不容易的。去年我们村水渠不好,他们驻村干部为了修水渠,硬生生在村里住了半年,连周末都不给回家。”龙向梅继续蹲着边洗菜边八卦,“村里可不好住。我妈爱干净,你住我家还算凑活。但村里嘛,大家一天天累的要死,除了我妈那有洁癖的,谁愿意天天收拾啊。几个年轻点的干部住的直骂娘,那也没办法。水渠修不好,他们就得呆着。现在修好了,他们可算解脱了。”   张意驰蹲在了龙向梅旁边,问:“你好像很不喜欢村里。”   龙向梅洗菜的手顿了顿,良久,她低声道:“没有人喜欢的。”   “那……如果你能方便照顾妈妈,你愿意出去打工吗?”   龙向梅望向张意驰:“你家缺保姆?”   张意驰干笑,这么敏锐的吗?   “提醒一下,少爷,你离家出走中。”龙向梅笑着把洗干净的香菜收拾好,“等你什么时候不想跟家里死磕了,再打我电话。”   张意驰:“……” 第15章 做个蝴蝶结送给你    农村的日子,……   农村的日子,多半无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很难有什么显著的变化。在这里生活的人,甚至都是麻木的。龙向梅在村里过了20年,并没感受过什么乡情与乡愁。   男孩是树,女孩是萍。树扎根在乡土,萍随波逐流,不知飘去何方。万事万物相对,因此龙向梅对家乡与家族,有毫不掩饰的漠然。   万事万物相对,每一个孩子落地,都是一张白纸。所有人把她当外人,那她永远都只可能是外人。   溪水洗干净了蔬菜,龙向梅再次挑起了担子,张意驰自觉的跟在了后面。他刚在乡下住了没两天,一切都是陌生的、新奇的。换做以往,他可能比龙向梅更漠然。网络时代,不可能真的对乡村一无所知。他以前不知道,只因不想知道。现在想知道,则因他在思考,在想方设法的试图抓住渔网的一角,然后把整张渔网拖到小姑娘面前。   20岁,真的太小了!传说中的00后,在张意驰眼里都是小屁孩。而眼前的小屁孩,挑着沉重担子,沿着漫长的路往外走。菜市场在镇上,村里没有定点的班车,能否遇到交通工具全靠运气。如果运气不好,龙向梅得挑着担子走足足两公里,才能挑到菜市场。   为什么不买交通工具?哪怕是辆三轮车都好。张意驰想着浴室外,那个原该放着洗衣机的空地,没有问出口。龙向梅家,有很多电器使用过的痕迹。电视机、洗衣机、冰箱、电瓶车、小三轮车……现在统统找不见。猪圈空空,鸭舍衰败。除了电灯手机电饭煲电热毯,整个龙家,再无丝毫现代的痕迹。   张意驰曾听过很多次倾家荡产去治病的故事,故事的结局里,大半都是人财两失。龙满妹能康复出院,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可真当他站在了龙家的屋檐下,才真正认识到什么是家徒四壁,什么叫难以翻身。   龙向梅的运气很一般,出了村口,没遇到三轮车。来往呼啸的汽车,不可能为了个挑担的女孩停留。她脸上闪过了一丝郁闷,又很快挑起担子,继续向前走。   张意驰不会挑担,他局促的跟在身边,半点帮不上忙。   终于走到昨天来过的菜市场,当担子放下的瞬间,张意驰紧绷的后背跟着骤然一松,疲倦的好似挑担的人是他一样。龙向梅显然也很累,一担萝卜有百来斤的重量,负重跋涉两公里,是个人都累。他们没有交摊位费,不能去档口摆,只能在寒冬腊月里,摆在外面的空地上。   空地没有能休息的地方,龙向梅靠在一颗树上,缓慢的调整着呼吸。等她渐渐喘匀了气,张意驰忽然从身侧递过来了一瓶水,以及他难掩委屈的话:“本来想买热奶茶,没有;退而求其次,想买瓶冰糖雪梨水,一看牌子叫康帅傅……只能买水。”   龙向梅垂头笑了起来,笑的双肩直抖。乡镇杂货店,买奶茶?你想什么啊!?那天她要买个八宝粥,一看牌子,好么,大元宝!听都没听过!最绝的是盒子上一层积灰,盒子也是一副重复利用绝对不是原装的模样。把她气的坐了两块钱公交车,跑到县里的超市自己买了杂粮,硬生生用家里的那个破小电饭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梅梅,出来卖菜?”一个大婶路过,亲切的打了声招呼。   龙向梅连忙拉起了生意:“六满买菜啊?挑几个萝卜呗,我今早刚拔的田里萝卜,新鲜的很咧,清甜!”   大家都是熟人,又都知道龙向梅家的情况,被她喊住了,六满不好意思不买,蹲下挑了两个萝卜走人,龙向梅算开张了。   “你们的人名里好多叫满的。”张意驰目送六满离去,有些好奇的问,“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不是名字叫满,满是一种称呼。有两种意思,叔叔和比爸爸小的姑姑,我们都叫满满;再有是对最小的人的称呼。我妈是外家最小的孩子,所以叫老满。她其实没大名,龙满妹翻译成普通话,叫龙家老幺儿。其实你喊我龙满妹也可以的,我底下没有弟妹了。”   “那,要是男孩子呢?”   “龙老满。”龙向梅答的言简意赅。   菜市场里人来人往,肯驻足买菜的却不多。镇上里村里太近,很多人自家就村镇两头跑,亲戚里更是大把村里人。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习俗,他们更习惯找自己的亲戚买。只有少数的图方便的镇上人,才肯来菜市场买蔬菜。   龙向梅也不着急,她让张意驰帮忙看着摊子,走去了不远处一个杂货铺里,跟店家说了几句,没多久,她弄了两个塑料凳子和一包东西回来。凳子分给张意驰一个,她打开塑料袋做成的包裹,里面是热熔胶、各种丝带、针、线、珠子和不织布等物。   紧接着,她打开了淘宝页面,从上往下快速扫了一眼,挑了个相当喜庆的小绒球球的款式,再仔细看了两眼,开始动手做手工。   “这是?”张意驰问。   “那是我表舅母的店,我存了些东西在那。卖菜的时候,趁等人的功夫,做些手工装饰品,去县里卖。要做的精致些,不然干不过他们机器批量生产的。这玩意,拼的不是手工,是审美啊!”龙向梅说话间,已经开始动手。   “有点像配汉服的头饰。”张意驰点评。   “就是配汉服的。这两年汉服流行,小孩子也开始穿。要过年了,我搞点汉元素的发夹。10块20块一个的,年底了大家不计较小钱,乐意买。”   “要我帮你吗?”张意驰道。   “你帮我看着摊子,有些人手欠,爱来占便宜。”龙向梅快速的吩咐道,“如果你觉得冷,也可以先回去家里烤火。这里风口上,等下吹的你头疼。”   张意驰闻言,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而后伸出手:“分一半材料给我,我会做手工。”   龙向梅!???   张意驰笑:“我们这种富家少爷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你觉得我没玩过手工的概率有多大?”   龙向梅的表情裂了:“不是!你们要学也是学什么超轻黏土或者陶艺设计什么的吧?哪户人家会送男孩子学这玩意!?”   “我是学的超轻黏土啊,可是手工不是一窍通百窍通的吗?”张意驰笑道,“放心吧,我手很巧很稳的,不会弄坏你东西。”   龙向梅恍恍惚惚的分了一半材料给张意驰,她倒不怕弄坏东西,这玩意阿里巴巴走批量,便宜的很。就算张意驰糟蹋了,那他还押着十万块在自己微信里,无所谓的。只是龙向梅完全没想到,男孩子会做手工小发卡的吗?她悄悄看了张意驰一眼,可千万别给她整出什么直男审美!   然而龙向梅定定看着张意驰操作了三分钟,拿着镊子干活的他稳如老狗,丝带好像是他亲自养大的一样,乖的不得了。短短五分钟,一个白绒球上压着五瓣梅的小发卡成功出炉!他还挑了个金色金属装饰贴在梅花花蕊的正中,金属上压上个塑料珍珠,廉价的发卡瞬间高大上了起来!   想起杨章荣帮忙做的发卡,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土包子半成品,龙向梅开始怀疑起了人生。我们俩到底谁是女的!?   “果果,发卡嘿嘿阔,好多钱?”一个被亲妈拉着的小女孩停住了脚步,站在张意驰面前,定住了腿。   “30块一对。”张意驰报出了刚才看到的淘宝上的价格。   “太贵了!”乡镇里的妇女,哪里舍得花30块买个发夹。想都没想的拽着女儿走。   “但是很好看!”小女孩不肯走,她切换成了普通话,同时一只脚勾住了龙向梅旁边的树,“比你在其它地方买的好看!”   小女孩的叫嚷引来了其他人的目光。菜市场在三岔路口,是乡镇难得的热闹地方。被突然围观的张意驰看了眼自己的手工作品,接着不慌不忙的在梅花下粘珠子和流苏。然后淡淡的道:“现在,35了。”   小女孩哇的哭出了声。   “要不,你买这个?”龙向梅干巴巴的递出自己手里的发卡,“我这个便宜,10块!”   小女孩也不是真哭,她含着泪,在两对发卡中犹疑着目光。这时,她妈妈说:“10块太贵了,8块吧。”   “我!不!要!”小女孩炸毛,指着张意驰手里的发卡道,“我要那个!10块的好丑!”   龙向梅抬头望天,人类这种生物,真是从幼崽期就开始颜控的哈。   母女两个僵持不下,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哪知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精致的女人好奇的挤到了人群里,看着张意驰摆在一边的发卡问:“多少钱?”   张意驰报了价格。   女人道:“你现做?”   低着头赶工的张意驰嗯了一声。   “那给我来四对吧,这个风格,不要完全一样的,你搞快点行吗?”女人道。   龙向梅被口水呛住,开门红来的猝不及防!   “可以,请稍等。”张意驰依旧低着头,但手里的速度骤然加快。他的手指灵活修长,认真起来的时候,十指翻飞几乎带出了残影。当场把围观群众震了个目瞪口呆。   小哥哥,你手速如此凶残,玩电竞的吗?   8分钟后,四对发夹完工,张意驰随手在龙向梅那边扯了个装萝卜的塑料袋,把发夹装好递给了衣着精致的女人:“一共140块,谢谢。”   女人:“……”默默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女人:“细伢子,你手工不错,能加个微信吗?我崽很喜欢这些东西。”   张意驰指了指龙向梅:“找她。”   龙向梅递出自己的二维码,依旧恍惚。10分钟的功夫,140入账,她怎么就觉得那么不真实呢?   交易完成,围观群众在小女孩嘹亮的哭声中散开。龙向梅含泪重新卖起了萝卜,人比人得死啊!   好在龙向梅作为地头蛇,在镇上熟人着实不少。镇政府里扶贫办的一个干部路过,看到了她在卖菜,直接打电话往办公室吆喝了一声,没几分钟镇政府食堂阿姨开了辆电瓶车冲了过来,把萝卜一波带走。只有香菜不经放,阿姨买的不多,剩了一半。   称重、打包、算钱、送货。龙向梅忙了一圈回来,张意驰还在低头做着手工。他现在做的是个新款式,比刚才做的大很多。红底白花的布料捆成蝴蝶结,仔细的顺好褶皱。又用金色线盘出了个花样,用热熔胶压在了蝴蝶结上。而后一颗白色毛茸茸的小球,盖在了蝴蝶结正中央。   囿于材料,他能做的款式不多。拿着蝴蝶结在手里看了看,又在底部缀了两个流苏。为了让批发来的流苏显的精致些,他把原先的拆开,重新捆扎修剪。并在流苏的顶部,徒手打了个极小的吉祥中国结。   张意驰看到龙向梅送菜回来,手上速度更快。三下五除二,一对高配版的蝴蝶结发卡成型。   龙向梅道吸一口凉气,想问小哥哥你的发卡打算卖多少钱?太贵的话她可能得挂淘宝上砰运气。他们村里的人真心买不起!   哪知张意驰捏起蝴蝶结,递到了龙向梅面前:“送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做几对送你。”   龙向梅???   张意驰看着一脸懵的龙向梅,轻笑:“答谢救命之恩。收吗?” 第16章 更适合你    龙向梅心下微颤,接过……   龙向梅心下微颤,接过了发卡收进口袋里,轻轻勾了勾嘴角:“小哥哥,你是在撩我吗?”   张意驰神色一僵,心不由的沉了沉。他是挺喜欢龙向梅的,哪怕只是短短几天的相处,他仿佛看到了火光。并非那种能震撼灵魂的冲天大火,而是万千人家里的小小火塘。不够炽热、却足够温暖;不够耀眼,却足够安宁。   但这份喜欢,也仅止于喜欢,或者说有点好感,与真正的心动相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如果龙向梅是他的同学,或者是同个圈子里的女孩,他这一步踏出也就踏出了。哪怕只是好感,试试无妨。合则聚,不合则分。现在的年轻人,很少在乎这些。   可惜,龙向梅只是个山区的小女孩。即使她没有被生活困在浅滩,也算不得猛虎。贫困的出身、名不见经传的大专学历……在一个习惯以标签识人的快节奏社会里,这两点足以掩盖她的一切美好。   因此,他虽略有贪恋火光,却不愿把原本就燃烧的艰难的龙向梅卷进自家的纠结。   作为一个富二代,张意驰从来不游戏人间。他做什么事都是认认真真的,哪怕他无数次明确表达过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也没看他挂过哪怕一门课。一路读至研究生毕业,品学兼优四个字始终伴随着他。但也因此导致他总是陷在焦虑里。无数次睁眼到天明的失眠,动辄没有胃口的厌食倾向,即使没有半点医学常识,也该知道自己已经在抑郁的道路上徘徊。   人皆有求生欲,因此他利用落水的意外,成就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叛逆。心里难免有那么一丝爽感,当他那位控制欲强到令人窒息的父亲,在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的存在时,会有什么表情?   乡镇的菜市场,除了赶集日之外,在早晨买菜的高峰期过去后,多半冷清的堪称荒凉。三种语言的吆喝喇叭,在寂静无声里,喊出了“鸟鸣山更幽”的境界。   见张意驰的情绪低落了下去,龙向梅不再搭话,默默的做着手工。她的时间不值钱,所以她愿意用时间来换取微薄的收入,竭力改善着自家的生活。不是很擅长手工的她,做的发卡可谓平平。但她已然埋头努力做着。在香菜卖的只剩下一个底的时候,终于收了手。然后,她抓住了张意驰的手。   触手冰凉,娇生惯养的张意驰完全适应不了在寒风凛冽中谋求生计。   “很冷?”龙向梅问。   “嗯,有点。”张意驰深吸了口气,他差点依着本能把手握了回去,因为龙向梅的手,出乎意料的暖。   “收工了,我们回去吧。”龙向梅道。   张意驰看了看担子:“不卖完?”   “不卖了,剩下的给你做腌香菜根吃。”龙向梅收拾好放在腿上的手工原材料,又把做好的成品拿个塑料袋装了,准备放去表舅母的杂货店寄卖。反正以她的手工水平,只能糊弄糊弄贪便宜的乡镇居民,不必去县城的精品店自取其辱了。   张意驰拦住了她:“不算特别冷,卖完再回去。”   龙向梅伸手戳了下张意驰的脸:“你脸都冻红了,跟自己较什么劲呢?”   张意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做第一对发卡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帮助龙向梅脱贫致富。可等人流散去,他做完一堆却无人问津时,忽然想到了自己。如果没有父母的庇佑与支持,他能做什么?如果真的鼓起勇气,甩掉了不喜欢的专业,他又靠什么谋生?   他确实有许许多多龙向梅不具备的技能,哪怕扎个蝴蝶结,都能把龙向梅比成了个渣。但是,龙向梅养的活自己,甚至养的活一个生病的母亲。他呢?他或许能赚的多点儿,可他的确吃不起苦啊。   所以,他想试试,承受力的底线在哪;试试自己的离家出走,能不能在有一天,变成理直气壮。   但是被龙向梅一个戳破,顿时觉得自己幼稚到爆炸。就算改行,他也不至于跑来摆路边摊卖手工!所以他到底在忙活啥!?与其闷头做手工,扛把香菜对着那么多快餐店挨家挨户的叫卖不更好?   张意驰揉了揉太阳穴,可能长期失眠确实容易诱发智障。   “没卖完的发卡,你准备怎么办?”张意驰赶紧挑起话题,准备抢救一下自己的脑子。   “寄卖。”龙向梅在装着发卡的塑料袋上打了个结,就要往表舅母的杂货铺走。   “你等会儿,我这还有好多对。”张意驰忙拦住她,“你拿个袋子另外装,我做的比较耗材料,你可以卖贵点。”   龙向梅看着他旁边那堆造型各异的发卡,面无表情的一个一个踹进了自己兜里。   张意驰???   “我的,不卖!”说毕,龙向梅大步流星的走去了杂货店,寄存原材料,寄卖货物。   张意驰:“……”不是,他主要做的都是儿童发卡!你全揣兜里合适吗?   很快,张意驰知道多合适了。回来收拾好东西的龙向梅挑起了仅剩两斤香菜的担子,走向了与回家路完全相反的方向。然后她在镇政府门口停了下来,又大咧咧的坐在一家米粉店门口,征用了别人摆在外面揽客的折叠桌。垫上个塑料袋,把兜里的发卡全掏了出来,重新分拣。   张意驰的手很巧,可做发卡他不专业,有些想法落在成品上,远没有想象中的好看,加上材料有限,很多时候不得不凑活。于是,他做的发卡虽然基本都比龙向梅的好看,但全摆在一块儿时,总有高下之分。   总计13对发卡,龙向梅仔细挑拣着。最后,她选了6对最好看的,再次收回了兜里。剩下7对,放进了塑料袋后,她冲着张意驰笑:“不介意我拿你的手工去做人情吧?”   张意驰笑:“你不知道做人情的基本原则里,第一条是不能送别人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吗?”   “我也是女孩子,我也想要最好看的发卡。”龙向梅永远是大大方方的,她不避讳自己的小心思,也不压抑自己打算臭美的娇憨。是个很爽直的姑娘。   “他们今天买了你的萝卜,平时帮你应该也挺多的。都送给他们吧。”张意驰原本就温和的语调,不知不觉间,更柔和了几分,“回家上网下个单,补些材料,再给你做更好看的。”   扶贫办和苏妙云确实帮了龙向梅很多,很多很多。今天的萝卜,往日的白菜。只要看到她在卖菜,无论什么,都想方设法的尽可能多买。乡镇不比大城市,经费有限,从干部到百姓,谁都是抠抠缩缩的。但他们还是愿意来买。龙向梅知道,很多时候食堂根本不需要她的菜。只是食堂阿姨来拖走,再由苏妙云他们自己掏钱买,或者帮忙带个货卖给其他人。   龙向梅很感激他们,最绝望的时候,同族的亲人们在落井下石,毫无血缘的苏妙云却放着自家孩子不管,为她家跑上跑下。是,她是她的政绩,她是她的扶贫指标,但她不能不讲良心。   然而一无所有的龙向梅除了偶尔能送给他们几把菜,什么都回报不了。他们甚至连鸡蛋都不肯收,因为鸡蛋有营养,可以卖钱,可以留给自己吃。所以龙向梅今天想借花献佛。发卡的材料很廉价,稍微值钱的在手工,而“手工艺人”张意驰,应该没把几十块钱放在眼里。这是她最近能拿出的最好的礼物。   不甚值钱,聊表心意。   但低头看着手里精致的小发卡,一向大方的龙向梅小气了。很少有人知道,她喜欢小绒球。很幼稚的审美,不该是她这个年纪还会喜欢的东西。可她理应戴小绒球的年纪时,从来没有人给她买过。龙满妹拖着个五毒俱全的丈夫,家中拮据可想而知。从小到大,她没买过任何装饰品。连之前那套淘宝出品的“苗银”项圈和耳环,都是杨章荣的妈妈给的。   那是好几年前,杨章荣的妈妈笑嘻嘻的说聘礼。却在杨章荣考上重本之后,绝口不再提。   所以她买材料的时候,买了好多好多个小绒球。很多次她想给自己做几个,却始终没抵抗住10块钱的诱惑。是的,仅仅10块钱,她便将喜好拱手相让。   而今天,她得到了一堆有小绒球的发卡。之前张意驰卖的那几个,已经有140块了。所以,她想留下几个。她想过年的时候,戴小绒球的发卡。哪怕她已经过了年纪。   “这个更适合你。”张意驰找出了张图片,摆在了龙向梅眼前。   图片不知道从哪个汉服网站上扒下来的,跟她参考的一股子山寨味的不同。没有她喜欢的小绒球,但有塑料片攒出来的小花。以及,蜻蜓、蝴蝶与流苏。金属为底,可爱而不显幼稚。稍微替换一下材料,还能跟她的项圈配成一套,确实更适合她。   龙向梅忽然笑了起来,小哥哥,你这么可爱,我可忍不住要撩你了! 第17章 五彩大公鸡    最终,龙向梅送出了……   最终,龙向梅送出了所有的发卡,包括张意驰最先送给她的那个。因为少爷既然打算下单买材料,立刻对之前的手工作业看不顺眼了。于是说服了龙向梅,两个人就在镇政府门口的大马路上现场下单。   手工的原材料单买很贵,如果按张意驰的想法去做,买材料的钱够他直接下单买个成品了。成品倒没什么,但买个礼物花不到两百,张意驰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只好关掉淘宝,找到专门做批发的APP,买了一大堆原材料,等待发货。   回家的路上,张意驰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交流着手工心得。审美需要积累,同样的天赋,学过美术的肯定比普通人强。龙向梅的基础教育都学的七零八落,美术自然一塌糊涂。张意驰一对一配色辅导了三里多路,龙向梅却有听没有懂。终于熬到家里,还想继续教学挽救失美少女的张意驰倏地打了个磕绊。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放好担子的龙向梅,把魔爪伸向了泡着他内衣的那个盆!   “不要!!!”张意驰差点跳起,“我我我自己洗!”说着,他抱住了那个盆,直接拖开了足有三四米。   龙向梅的脑门上,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看着一脸坦荡加懵逼的龙向梅,张意驰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像怎么解释都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龙向梅想了好久,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刨出了一段往事。那时她还在上初中,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情意初萌。但贫乏的乡间,很难有什么来承载少年少女们的情谊。于是洗衣服成为了女孩子们表达好感的方式——他们只洗自己喜欢的人的衣服。   看着此刻脸颊微红的张意驰,龙向梅笑出了声。转身走去了厨房,拎了个保温瓶出来,往张意驰的盆里倒了半瓶热水:“你不习惯凉水,容易生冻疮,兑点热水洗吧。”   张意驰大大的松了口气,赶紧蹲在地上洗起了自己的衣服。   龙向梅好笑:“你们家的保姆不给你洗衣服的吗?”   张意驰背对着龙向梅,糟心的道:“那是洗衣机洗,她扔进去拎出来就好。”   龙向梅故意调侃:“还有晾晒。”   张意驰答:“洗衣机带烘干功能,不用晒。”   龙向梅:“……”对不起,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内衣和袜子很容易清洗,张意驰没几分钟处理完毕,在龙向梅的指路下,晒去了二楼的朝南的屋檐下。今天出了点太阳,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晒完衣服的张意驰趴着栏杆,从上往下的看着后院里洗衣服的龙向梅。   衣服有很多,堆在大大的木盆里。龙向梅用搓衣板熟练的搓着。洗完一件,用力拧干,放在了旁边的盆里。十来只鸡在她身边悠闲的走来走去,其中唯一的那只公鸡,毛色特别的耀眼。张意驰从书本上见到过“五彩大公鸡”的描述,但也知道本土鸡种饲料转化率低,在市场上逐步淘汰。以至于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真实的本土公鸡。   公鸡的羽毛颜色层叠,光滑且有着绸缎般的质感。蓬松张扬的大尾巴,从深绿渐变到墨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一刻,张意驰理解了久居城市的小清新们,为什么总是嚷嚷着要保护原生态的风貌。原生态的一草一木,鸡鸭鱼鹅,都有着难以言喻的悠然与美。只是原生态下的居民,过的并不如意罢了。   冬日暖阳晒的人昏昏欲睡,从来自律的张意驰,居然看着只公鸡,放空思维,什么也没想的发了一个小时的呆。回过神的时候,都有种浪费时间的罪恶感。   龙向梅的衣服已经洗完,她拎起了装衣服的桶,往二楼走来。张意驰赶紧蹬蹬跑下楼,准备给她搭把手。忽然,前院传来了一声呼喊:“梅梅,你在家吗?”   “在,洗衣服。”龙向梅应了声,脚步却没停,顺便拒绝了张意驰的好意,拎着衣服上了楼。   刚到楼上,杨章荣的身影出现在了后院里:“梅梅,我要返校了,我妈给我弄了好多行李,你送我一下呗。”   龙向梅一边抖开衣服往晾衣杆上挂,一边问:“你爸妈呢?”   “做血粑,走不开。”   龙向梅的手顿了顿,好一会儿才道:“我开三轮车送你?”   “你要挑着担子送我也行。”杨章荣笑嘻嘻的道,“反正你力气大。”   “滚!”   “那我滚了,我下午五点的班车,三点来喊你。”杨章荣说完就跑。   龙向梅想打死他。   张意驰一边帮着龙向梅晾衣服,一边问:“他返校为什么要你送?”   “他妈妈疼他,每次返校都带很多东西,我们村口你看到了,拦车压根是玄学。他自己倒是能开个三轮车。但他开出去了,得有个人帮他开回来。倒也不是不能找别人,但那不是容易欠人情么。”   “那也不能使唤你啊。”张意驰的语气有些不满,“你够忙的了。”   龙向梅看了眼张意驰,笑道:“不是。”   “嗯?什么不是?”   龙向梅抬手整理了下晾衣杆,把衣服尽可能的隔开后,才道:“找我帮忙,才有借口送我东西。”   张意驰愣了愣。   “救急不救穷。”龙向梅拎起空桶,往楼下走。张意驰自觉跟上。   “我家有个渣爹拖后腿,弄的一直入不敷出。”龙向梅笑了笑,“荣哥疼我嘛,总偷家里的东西给我吃。我们乡下的孩子野,吃饭没几个安安生生坐在饭桌前的。只要天气不太差,全都端着碗满世界的跑。荣哥每次吃饭故意跑出来,偷偷往我碗里扒饭来着。”   张意驰的表情僵了僵。   “但小时候还好,他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等长大了,怕有闲话,每次他给我东西,他父母开始有意见。于是荣哥换了个思路。”龙向梅走进了厨房,开始淘米,“他父母娇惯了些,这么大个人了,从来没下过地。让他去地里拔个萝卜,他能跟你一个水平。学习成绩又好,家里更舍得不的他受苦。年年岁岁出门上学的,提不动行李,每次都喊我帮忙。”   “然后他再给你吃的。”张意驰接话。   “嗯呐。”龙向梅脸上的微笑,不知何时,淡了许多。她与杨章荣青梅竹马,从穿开裆裤起,本村的居民、外村的亲戚,每次看到她们一起玩,都笑呵呵的逗他们说:“什么时候请我吃酒啊?”   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意思,后来懂了,再有人开玩笑,她就要跳脚找人打架。再后来,他们长到十五六岁,两个人的成绩在这小地方也都算可以,杨家就真的动了心。   毕竟这年头娶个媳妇是真的不容易,人口流失严重,女性净流出率堪称惨不忍睹。县城里有房有车的独生子家庭,都剩了一大片。杨章荣这样的农村崽,不到惊才绝艳,恐怕下辈子都别想成家。   偏偏高考时,他真的惊才绝艳了。本乡本土的第一个重本生,震惊四座。龙向梅也不差,在乡下,大专同样难得。只是比起金光闪耀的重本,着实不够看。   于是对着龙满妹一口一个亲家的杨章荣妈妈,悄悄的改了口。龙家的笑料又多了一桩,两家隐隐的决裂。直到龙满妹急救,杨章荣家当机立断的买下了龙家的做猪血丸子的机器,缓解了她些许的经济压力,两家才又慢慢的开始来往。但杨章荣家,始终防备着龙向梅。   其实在龙向梅看来,杨家真是想多了。所谓青梅竹马,那可是开裆裤时混过来的交情,跟亲兄妹有什么区别?跟青梅竹马搞在一起,宛如□□。所以当年杨家在他们读高中时,暗地里来提亲,是龙向梅提出拒绝的。弄的后来杨家毁约,龙满妹还埋怨过龙向梅。毕竟乡里乡亲的,真定了亲,想悔婚挺麻烦的。   龙向梅对此唯有呵呵。谢他们家不婚之恩好吗!儿子考上本科,就能翻脸不认人;万一再考个研究生,那岂不是要上天?她龙向梅什么人?怎可能去受这鸟气。不过杨章荣对她一直挺不错,她便跟杨章荣保持着友谊。   张意驰敏锐的察觉到了龙向梅的情绪波动,心里有不悦一闪而过。于是他打破了沉寂,问道:“都给你什么吃的?”   “有什么给什么,我不挑。”龙向梅回过了神,笑着解释道,“我不至于没吃的,真没有了,不是还可以找政府么?不过是荣哥的好意,不方便拒绝。”   张意驰忍不住试探:“感觉他不止好意。”   “嗯?”   张意驰却不肯再说,因为他不好交浅言深。   龙向梅没放在心上,在她眼里,张意驰一直有点怪怪的,背负着沉重的心思,一脑门子的纠结。于是她索性岔开话题:“他妈妈是个能干人,熏的腊肉最好吃。虽然你说不爱吃腊味,但既然来我们这里一趟,总得尝两口特产。我给他跑趟腿,让他拿半块腊肉来,我给你炒冬笋吃?”   张意驰一怔,随即笑弯了眼,爽快的答应了声“好”。 第18章 旧情    龙向梅去送人,张意驰被留……   龙向梅去送人,张意驰被留在了家里。没别的原因,天气太冷,三轮车没有遮挡,一路开出去能把人冻个通透。张意驰的感冒还带点尾巴,且乡里医疗条件一言难尽,唯一的准大夫马上得出门,龙向梅是真不放心张意驰乱跑,直接把人摁在了家,自己扛着杨章荣的行李箱就出发了。   张意驰站在玻璃制的檐廊下,目送着龙向梅跟杨章荣有说有笑的情景,心里的不悦又增添了几分。他其实是个很冷淡的人,从小到大没什么特别过硬的朋友。但他从不觉得寂寞,因为繁重的学业压得他已经无暇感受寂寞的滋味。但此时此刻,他第一次生出了股吃醋的情绪。不是情侣之间的那种,而是自己的朋友被人抢走的不甘愿,像个小孩子。   随即,张意驰哂笑。小孩子么……我都25岁了。   三轮车突突突的在马路上奔驰。得益于村村硬路通的政策,国道笔直平整,即使是没有减震功能的三轮车也能开出风驰电掣的效果。区区三里路,真是转瞬即至。   车停,杨章荣跳下车斗,并呲牙咧嘴的把行李箱拖下来,忍不住抱怨道:“真重!都说了我同学没兴趣吃黑乎乎的腊肉血粑,就是不听。”   也怪不得杨章荣抱怨,他家里给塞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一个大箱子装不满,还配了个死沉的编织袋。箱子可以用拖的,编织袋只能扛。搞的杨章荣不得不放弃相对舒适的汽车转高铁的路线,选择了直达广州的大巴。   大巴车,那是人坐的吗!?   龙向梅锁好车,拎起编织袋轻松的抗在了肩上。镇上的熟人看见,当即调笑:“梅梅又送荣宝去上学啊!”   杨章荣脸黑了,他最讨厌荣宝的称呼。一般而言,他们到了年纪,带宝的称呼就自动消失,比如说现在基本没人叫龙向梅为梅宝。但有种情况例外,那就是所有人都觉得你还是个宝宝,所有人都觉得你娇气的时候,会沿用幼年称谓。   杨章荣养的娇那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父母娇惯不算,小时候上山下水,他都不用自己动手,跟在龙向梅后面喊666就行。所以作为一个乡下孩子,他既不会爬树,也不会游泳,更别指望他能下地插秧。好在他读书成绩好,都知道他以后肯定考大学去大城市里扎根落户,因此对他的取笑还是善意居多。   可有的时候,偏偏善意最伤人。   镇上全是熟人,两人走去公交站的路上调侃不断。一如年幼时,所有人都在等他们的喜酒,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当年口头的婚约,早已不复存在。   龙向梅半点没放在心上,甚至故意亮出二维码让人家凑份子,怼的调侃的街坊鸡飞狗跳。及至上了公交车,她还大咧咧的笑:“又生气?你别理他们啊。你以后肯定在广州定居,一年回不来两次,当他们是个屁放了就成。”   杨章荣看着龙向梅,好半天没说话。   “你怎么了?”龙向梅问。   杨章荣沉默了很久,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啊?”龙向梅莫名其妙,“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杨章荣:“……”   深呼吸了好几次,杨章荣苦笑:“他们老传闲话,会影响你的。”   龙向梅笑:“那不挺好?我又不打算结婚。”   杨章荣欲言又止,好几次后,终是没再说什么。他和龙向梅太熟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年无话不谈,理想、抱负、对未来的向往。也曾彼此鼓励,考上大学,一起在外乡拼搏。却从没想过,金榜题名日,分道扬镳时。   最可笑的是,家里绞尽脑汁的防备,看在龙向梅眼里全是笑谈。因为龙向梅真的只把他当兄弟。又或者,只能把他当兄弟。她父母支离破碎的婚姻,青梅竹马家庭毫不留情的毁约与背叛,足以摧毁她对婚姻的全部信心。   杨章荣觉得自己家有错,但他无能为力。在农村,很难有人真的反抗父母。即使能,龙向梅也根本没兴趣帮他一起扛。龙向梅不是她母亲那样传统的温顺的女人,她热烈似火,一往无前,从没兴趣在小人身上纠结半秒钟。   杨家如没做绝,她可能还会因为传统的惯性有所动摇,毕竟结婚未必得有爱情,找个熟人结婚总好过找生人。但既然杨家做绝,她真懒得掺和“兄弟家务”了。有空多养两只鸡下蛋吃不好吗?   今天工作日,公交车上空空荡荡。没有了村民叽里呱啦的交谈,只剩引擎在耳边轰鸣。盘山路一弯又一弯,万千丘陵夹缝中,公交车宛如一叶孤舟,蜿蜒向前。   路行一半,杨章荣终于开口:“我听苏党说,那个张意驰家里,也是搞医的?”   “没问。”龙向梅看着窗外飞掠的风景,随口答道。   “你怎么不问?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萍水相逢,来者是客,他家做什么的跟我没关系。”龙向梅收回目光,好笑的道,“未必去你家买个腊肉血粑的,你都要查个祖宗八代?”   杨章荣噎了噎。   “苏党是想的挺好,希望他教你点什么。但苏党不知道,他跟家里关系很差,他基本没可能为了你去找家里。你又不是他什么人。”龙向梅解释道,“不过,他的确答应了苏党。如果他主动要你的微信,我肯定帮你卖卖惨。”   杨章荣:“……”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了,你到底打不打算读研?”龙向梅问。   杨章荣郁闷:“我家供的起吗?”   龙向梅爱莫能助:“你家卖腊肉的时机晚了,不然一年赚六七万是没问题的。现在那收入,是有点困难。你奶奶病着,医院是真.无底洞。”   杨章荣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吐出了口浊气。如果不是爷爷奶奶接连重病,他们与伯父叔叔三家几乎倾家荡产的经历,他当年未必会报医科大。等踏入了校园,才知道自己的选择多么的无知。   医科五年,硕本连读八年,读博至少再加两年。别的专业本科毕业找工作没毛病,然而医科,但凡好点的医院,招聘哪个不是研究生起步?他学校的招牌,回县里倒没问题。可县医院既无前途也无钱途,他起早贪黑的学习就为了个累死累活的工作,他是有病吗?   杨章荣憋屈的抿住了嘴。事实上读研真用不了多少钱,他只差一点点。而这一点点,曾经是有机会的。只要当年他家不把路走绝,他父母照应龙满妹,龙向梅愿不愿意打工拽他一把?他想,抛开昔年的婚约不论,只说青梅竹马的情谊,龙向梅都是愿意的,她就那性格,豪爽讲义气。   但她也同样杀伐决断,是村里的大恶人,而不是老好人。   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龙向梅一向知情识趣,别人愿意聊天时,她能嘻嘻哈哈的陪人唠一整天不待歇的;别人不想交谈时,她也能沉默的陪着,不问东问西瞎打听。所以张意驰那别扭小孩才喜欢跟她相处,因为舒服。   但杨章荣却不习惯如此:“梅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龙向梅翻了个白眼,想都没想的插了一刀:“找个富家千金,万事大吉!”   一刀毙命,杨章荣血溅三尺,不愧是村霸!   “你能不能把我跟我妈分开?”杨章荣捂着胸口道,“她没见识你有啊,你对兄弟这么狠的吗?”   龙向梅温柔的揉了揉杨章荣的脑袋:“乖,你梅姐也是个体面人,要面子的。”   “那跟我没关系啊!”杨章荣冤的飞起,“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我女朋友都找不到,还想找富家千金?但凡桌上有一颗花生米,都做不了这样的□□梦好吗!你别把乡村中老年妇女的无知想法扣我头上,我!不!认!”   龙向梅似笑非笑:“你腊肉带的挺多的,分我一块?”   杨章荣瞬间闭嘴。不是他小气,而是……他那伟大的母亲,用伟大的刀工在伟大的腊肉上做了记号,他要分给了龙向梅,回头被她发现了,整个村都特么别想过年!   公交车终于摇摇晃晃的开进了县城,喧嚣渐起。两个人下车、转车,抵达了县汽车南站。检票处的临时工是个熟人,看到杨章荣拉着行李箱,而龙向梅一如既往的扛着编织袋,噗嗤笑了一声:“荣宝最有福气了。”   杨章荣扶着杆子的手紧了紧,勉强挤出了个笑,朝熟人点了点头。二人进站,开往广州的大巴开着底下行李箱的大门。四扇大门高高低低的支棱着,乘客们正大包小包的往里塞东西。龙向梅挑了个好位置,把编织袋塞了进去,又随手拎过行李箱,一把推到了编织袋旁边。并熟练的从兜里摸了根绳子,麻利的把两件行礼捆在了一起,以免被中途下车的人顺手牵了羊。   “好了。”龙向梅拍了拍手,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开车还有大半个小时,要不要喝水上厕所?”   杨章荣摇了摇头。   大巴车边上的空气相当不好,龙向梅带着杨章荣走到了远离大巴的另一头。多半乘客在候车室里避风,停车场只有不怕冷的两个年轻人,享受着今天明媚的阳光。   “你今天一直心事重重的,学校有事?挂科了?”龙向梅问。青梅竹马毕竟不同,她还是会多问一句的。   杨章荣迅速找了个借口:“我在想怎么拆包里的腊肉。”   “噗!”龙向梅笑出了声,“开玩笑的!你家腊肉确实好吃,我晚点去你家买。”   “你哪来的钱?”杨章荣问。   龙向梅笑呵呵的道:“驰宝有啊,又不是我吃,他吃他掏钱没毛病!”   “我也喜欢吃你炒的腊肉。”杨章荣的声音很低,带着说不清的惆怅。   龙向梅笑了一声:“等你找了女朋友,带回来,我教她炒啊!很容易的。”   “你!”杨章荣气结。   龙向梅拍了拍杨章荣的肩:“少想有的没的,好好念书。我回去了。”   “车还没开!”杨章荣炸毛,“你以前都是等车开了你再走的!”   “祖宗,我家有两个没吃中饭的,我得早点回去做晚饭。”龙向梅离开之际,又顿了顿,道,“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纠结没有用。谁又知道当时的抉择,就不是好事呢?”   “不是!”杨章荣的声音扬高了几度。   龙向梅轻笑:“我觉得是。”   “梅梅!”   龙向梅转身就走。我确是青山,但我此处,不种杨柳,只栽松柏! 第19章 红薯干    杨章荣攥紧了拳,一口闷……   杨章荣攥紧了拳,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无法摆脱家族,更无法责怪龙向梅的无情。他像只困兽,所谓的慈爱铸就了栅栏,把他圈死在里面,无法动弹。   以至于有些话他不能明说,不敢明说。最可悲的是,即使他鼓起了勇气,谁又肯听?他父母愿意听么?龙向梅又愿意听么?   龙向梅才懒得听。村里的婆媳关系千百年如一日的尖锐,区别在于有些人家暴露在表面,有些人家隐藏在背面。两代女人在方寸之间抵死纠缠,互相损耗。到头来,没一个落了好下场。闲的慌不是!?   在宗法习俗的环环相扣之下,无论是泼辣还是温顺,结果都没什么不同。龙满妹温顺,被婆婆骑脸,被丈夫殴打乃至抛弃;杨章荣的妈妈袁美珍泼辣,跟婆婆妯娌战斗了一辈子,至今没有停火,到头来被挚爱的亲生儿子怨到了骨子里。   还不能怪杨章荣不识好歹。袁美珍疼他是真的,坑他也是真的。龙向梅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好笑,就如杨章荣自己说的那样,但凡桌上有一粒花生米,他都做不出□□的大美梦。偏偏,袁美珍觉得自己儿子天下无双,唯有富家千金堪配。想屁吃!   回到镇上,龙向梅先打了个电话给龙满妹,提醒她记得给张意驰蒸两个糍粑垫垫肚子。送了杨章荣一趟,自然耽误了给张意驰做饭。她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人家是掏了钱来住宿吃饭的,围着他转才是应有之意。   于是回村之前,龙向梅去了趟菜市场,买了几条黄骨鱼扔在了三轮车上,开回了家。三轮车是杨章荣家的,车子甫一进院子,他妈妈袁美珍就跑出来接车。眼神快速的在车上扫过,目光落在了黑色的塑料袋上。   龙向梅把钥匙丢给了袁美珍,抓起黑色塑料袋,笑道:“满娘家里有姜么?我买了几条鱼给客人打汤,懒得去山上挖姜了。”   黄骨鱼相当配合的在塑料袋里甩起了尾巴。袁美珍连忙笑道:“有、有,有的是。你等我一下。”说毕,她走回厨房,抓了块姜,又拎了两个血粑出来,“一块姜够不够?”   “够,驰宝他广东来的,不太吃辣。”龙向梅二话不说的接过了姜,这些香料和小菜,家家户户都有种,村民们互相借或者给,都是常有的事,因此龙向梅借着一块姜,直接洗清了塑料袋里的嫌疑,让袁美珍松了口气。   袁美珍倒也不是小气到一块腊肉都舍不得的地步,怎么说龙向梅也替她们家跑了腿。现如今村里年轻人少,求龙向梅办事的时候不要太多,一点好处不给,小村霸能愿意跑腿?她担心的是杨章荣私下里给,不停的加深彼此的情谊。龙向梅是好,但她觉得,城里的姑娘更好。   人心不足蛇吞象乃常情,龙向梅懒得跟她计较。拿了姜就要走。   “嗳,等一下。”袁美珍叫住了她,“拿两个血粑去吃呀!”   龙向梅笑,血粑好像6块钱一个?合着她做了趟苦力,值12块钱?本来不想收,她去送杨章荣那个大宝贝,看的是哥们情谊。但袁美珍非要给,她想张意驰可能没吃过,便接了准备给张意驰尝个鲜。   搞定了杨章荣的事,她一边走一边想着晚饭到底该怎么做,哪知进家门的瞬间,迎头撞上了阳光下做鞋子的两个人。两、两个!?   “驰宝嗳!你一天天低着脑袋,脖子不疼?”龙向梅无语了,小哥哥,你是来我们村旅游的,不是来我们家打工卖苦力的,大冷天的跟着人做鞋不嫌累的吗?   张意驰被龙向梅喊的一个手抖,钩针脱线了。抬头无奈的道:“我随便玩玩啊!”他有什么办法?这年头几乎所有的社交APP都有定位功能,他不想被亲爹逮回去,那微信微博扣扣号全部得停用。刚开始龙满妹还推荐他看短视频打发时间,结果一打开,里面全是吱哇乱叫的东西,脑子当时嗡了一下,耳朵差点炸了。手忙脚乱的退出APP,揉着耳朵思考了半天,他这怕吵的毛病到底是心因性的,还是落水之后的并发症?   所以,最后,无聊透顶的他只能跟着龙满妹做起了鞋。   “驰宝的手好巧的。”龙满妹没口子的夸赞,顺便补了龙向梅一刀,“比你的巧多了!”   龙向梅:“……”老娘上山扛木头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牛逼炸天?女汉子不会手工活没毛病好吧!   龙向梅看了眼接近残影的钩针,忍不住问:“宝宝,你是不是传说中玩电竞的?”   张意驰哭笑不得:“我要敢玩那个,早被爸妈打死了,犯不着你大冬天的下水捞我。”等下,为什么龙向梅喊宝宝他答应的那么爽快的!?龙向梅对他的称呼还能不能好了!?他大名不好听吗?   “行吧,不管你搞什么的,同一个姿势摆久了容易肌肉劳损。你要闲的没事干,来帮我看下火,我做晚饭了。”龙向梅说着进了厨房,没再管外头。   张意驰看了看龙满妹,龙满妹笑着说:“你进去吧,太阳要落山了,外头冷,厨房里暖和。”   张意驰点了点头,把钩针和鞋子放下,跟着进了厨房。   龙向梅正在洗锅,见了他便问:“中饭吃了吗?”   “吃了糍粑。”张意驰又朝外看了眼在做鞋的龙满妹,忍不住问,“阿姨一直坐着不动,没事吗?”   “劝不动,懒得废话。”龙向梅洗好了锅,又去淘米。她动作麻利非常,三两下煮好了饭,开始收拾案板上的鱼。   厨房里光线昏暗的不像话,张意驰揉着太阳穴道:“那什么,你家能换灯么?我不太习惯太昏暗的地方。”   “啊?那不好意思啊!”龙向梅抱歉的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亮点的。那我去村里杂货铺买两个灯,你等我一下。”   张意驰拦住了龙向梅,好笑道:“你等会儿,我不是真宝宝,你做饭,我去买。顺便在村里走走。”   “那你小心点,遇到狗了别乱跑,你跑它们一准追你。有事打我电话,碰到不长眼的报我大名!”   张意驰:“……”叮嘱这么长的吗?他有点恍惚自己满5岁了没。   记着龙向梅的话,张意驰溜达出了门。他来村里几天,基本都是跟着龙向梅跑,还没来得及逛一逛这充满了苗族风情的村落。错落有致的山村,着实处处藏着美。他拿着手机不停的拍,屋檐、瓦当、石板路;麻鸭、灰鹅、大黄狗,还有一只狸花猫,翻着肚皮惬意的晒着太阳。   有院子的人家多半种了菜,有些还晒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张意驰蹲在一户人家的簸箕前,好奇的打量着摊在里面的、雪白的雕花块状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他蹲的太久,屋里的主人生出了警惕,走出来问:“你哪个?做么子?”   张意驰听不懂苗语,站起来讪笑着解释:“我是龙向梅家的客人,路过你们家,看着雕花漂亮,多看了两眼,打搅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哦哦,你是梅梅家的客人啊。”屋主眼睛一亮,指着簸箕道,“这是我们的万花茶,柚子皮做的,喝着润肺,你要买吗?”   张意驰赶紧摇头,他又不傻,龙向梅不在,他一定被宰。再说,既然是食物,他更信任龙向梅做的,那位的厨艺真心点赞。   没做成生意的屋主相当遗憾,不过也没拦着张意驰随意看,只是难免问东问西,把张意驰弄了个落荒而逃。大圆村的村名虽带了个大字,其实面积很小。加之张意驰毕竟是出来买灯泡的,没有走遍全村。找到了小卖铺,买了十个60瓦的灯泡,就往回走。   中途路过了杨春玲家,杨春玲今天回门,见了张意驰,十分自来熟的往他手里塞了一兜红薯干。张意驰本想拒绝,没想到杨春玲竟还多抓了一把放袋子里,并理直气壮的道:“我做的红薯干,只给最好看的人吃!”   张意驰:“……”你是龙向梅的亲姐妹,没跑了!   回到家里,闻到了熟悉的满是油烟的辛辣味。滚热的油锅里,姜蒜与指天椒落下,指天椒的辣与香立刻散了满屋,刺鼻且引人呛咳。但,张意驰又一次的站在了厨房门口,没有躲开。   他家的保姆,在大功率的油烟机辅助下,偶尔炒点不清淡的菜,都会遵循主人家的指示,带上N95的口罩,以确保有害烟雾不伤及肺脏。可张意驰偏偏喜欢这个味道。   油烟缠绕着他,消解了萦绕在他周身的孤寂。站在了龙向梅家简陋的厨房里,更能对比出自家奢华装饰下掩盖着的冷漠与疏离。   因为,他闻见的,是人间烟火。   “回来了?”龙向梅笑着招呼。   “嗯。回来了。”张意驰认真答应着,不知道是在随口应和龙向梅,还是在应答多年前葡萄架下叼着烟光着膀子炒菜的身影。   伸手拿出块红薯干,递到了龙向梅嘴边。龙向梅一口咬住,含混的问:“买的?”   “杨春玲给的。”   龙向梅仰头,两口咬断了红薯干,吃的两个腮帮子鼓了起来,还不忘吹嘘:“他家水平一般,你喜欢吃,我改天挑几个好红薯给你做。”   张意驰看着龙向梅宛如仓鼠的模样,总算在她身上找到了点独属于女孩子的天真模样。笑着又递了块红薯干到她嘴边:“好,等你改天做给我吃。” 第20章 蒜叶血粑    黄骨鱼进锅的声响,清……   黄骨鱼进锅的声响,清脆悦耳。一勺清水下去,姜蒜混合着辣椒的辛辣瞬间柔和。一把切碎的紫苏下锅,香味变的有了层次。汤汁在锅中滚动,渐渐显出白色。调整火势,开盖炖煮。鱼香慢慢的飘荡在厨房里,暖和又清甜。   小小的瓷碗递到了张意驰面前:“说好的香菜根,做好了,你尝尝。”   腌香菜根,是农家的一道小菜。调料很简单,无非是油盐酱醋、姜蒜辣椒。靠的是香菜根本身的香味和嚼劲,在调料的激发下,显的更有滋味。香菜叶子也切成段,同样的调料,是另外的风味。脆、辣、鲜、香!不用吃,光闻上一闻,张意驰的唾液就开始分泌,他肚子饿了。   夹了根香菜根放进嘴里,没有想象中的辣。应该是龙向梅迁就了他的口味,没使出湖南人的大招。调料里略放了点白糖,把新鲜香菜根的鲜味体现的淋漓尽致。一口又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我以前不怎么吃香菜。”张意驰放下了碗,补充道,“也不喜欢吃萝卜。”   “啊?”龙向梅惊讶,“昨晚你萝卜吃的挺好的啊。”   张意驰笑:“你炒的好吃。”   正切着血粑的龙向梅笑道:“田里的萝卜好吃。以前我在学校里也不吃萝卜,炖出来一股怪味。说来我们的萝卜都不算好的,隔壁县的萝卜才叫一绝,要是能买到,给你尝尝你就知道了。”   张意驰吃过的好东西多了,对这类传说并不感兴趣。他站在龙向梅身后,侧头看着她手里黑乎乎的丸子,被切成了片状。黑丸子里是红色的,上面有一个个的半透明的圈,不知道是什么。   “这叫血粑。”龙向梅见他好奇,解释道,“普通话叫猪血丸子。做法是水豆腐吊干水,只剩豆腐渣。再混入新鲜的猪血与肉。注意,得用肥肉。”龙向梅指着血粑切面上半透明的圈道,“喏,这里就是。因为豆腐吃油,放瘦肉不好吃。”   “是你们的民族特产吗?”张意驰问。   “算是吧。类似东北的血肠?简而言之是过去物资匮乏,没什么吃的。拿豆腐做手脚,混点肥肉和猪血,借一份肉香。再用柴火熏干,便于保存。为了不变质,一般都要放很多盐。好吃是好吃,健康也是真不健康。我煮了一水,去了点盐分,等下拿点蒜叶炒了,给你尝个新鲜。”   “说的我更饿了。”张意驰道。   “吃两根红薯干垫一下,很快就好。”龙向梅又笑问,“小菜还吃萝卜行么?明天给你做菜薹。”   “行。”张意驰被龙向梅馋的很了,真的拿出了根红薯干咬着。天知道他以前极少吃零食,红薯干是什么鬼?不过红薯干比记忆里干果店的卖的好吃,没有放糖,只有红薯原本的甜味。红薯软糯的有些粘牙,又有着若有若无的嚼劲,很矛盾的口感,但味道很好。只是没有腌的香菜根好吃。   很快,几道菜做好,张意驰帮着龙向梅端去了堂屋。趁着张意驰摆碗筷的功夫,龙向梅断电闸,踩在条凳上,换上了新买的灯泡。开闸通电,一室光明!   桌上的黄骨鱼汤,立时显现出了漂亮的色泽。黄骨鱼炖过之后,会有一层橙黄色的油脂浮在表面,放在白瓷碗里,看的人食指大动。翠绿的凉拌香菜段,添上了一份清新。清炒萝卜丝与蒜叶炒血粑,又有了农家特色风味。   龙满妹的筷子伸向了血粑,却被另一双筷子挡在了空中:“高盐,你血压降不下去,不能吃。”   龙满妹哀怨的道:“我最喜欢吃血粑,今年一口没尝过。”   龙向梅直接把碗端走,放在了张意驰跟前,不容置疑的道:“遵医嘱!”   龙满妹:“……”   张意驰笑赞:“好家属!”   “不然呢?她那可是血管破裂。万一来个半身不遂,我真的拖不起。”龙向梅给龙满妹夹了满满一筷子萝卜,“先蔬菜,再喝汤,最后肉类伴着米饭吃。”   龙满妹从来搞不过女儿,悻悻的放弃了血粑,只是忍不住一眼眼的看着。她渴望的眼神,成功引起了张意驰的好奇。顾不上其它的菜,他直接夹了块陌生的血粑,送进了嘴里。   难以形容的味道。烟熏过的香味最为浓郁,其次是豆腐绵软的口感,还有时不时吃到的肥肉粒,完美的融合在了豆腐里,一点不显油腻,反而有种惊喜。想再多品砸几下,稀少的肥肉粒却不见了踪影,蜻蜓点水般,徒留肥美在舌尖。   好吃!只是有点咸!张意驰扒了一大口饭,彻底开了胃。外面天色开始昏暗,但只是身处崇山峻岭间的错觉。看看时间,才五点多不到六点。张意驰放心大胆的大快朵颐,反正离睡觉还早,多吃点大不了等下绕村溜达,不怕消不了食。   龙向梅已经将血粑过了遍水,可张意驰口味清淡,区区三块血粑,让他送了满满一碗饭。再想吃时,龙向梅拦住了他:“尝尝鱼。那个太咸了。”   张意驰乖乖的打了碗黄骨鱼汤。黄骨鱼汤惯常的香浓鲜美,是大江南北都极受欢迎的一道菜。但本地做法又有不同,黄骨鱼汤出了名的厚重,喝多了难免觉得腻。但放了指天椒与紫苏后,蛋白质的香浓与辛辣混合在了一起。香浓依旧,辛辣却破开了油腻,一碗下肚,暖意从胃底舒展,直至全身。冬季的严寒一扫而空,唯留下了独属于家常的味道。   要不是还在离家出走,张意驰真的想把龙向梅拐去他家做饭了。不过……他的眼皮垂了垂,她真去了,未必有机会发挥。这样重口味的菜,根本不允许上他家的饭桌。   张意驰突然问:“梅梅,你吃过肯德基吗?”   “没,死贵。”龙向梅答,“不过我吃过山寨版,听人说差不多,尝过一次没兴趣了,那鸡翅膀没我做的好吃。”   张意驰刚升起的念头,又压了下去。他没吃过垃圾食品,蛮想跟龙向梅一起去县里开个荤的。但既然龙向梅觉得不好吃,那算了。   “你想吃的话,”龙向梅又忽然道,“我们县没有,你得去市里吃。”   张意驰险些叫汤呛着:“肯德基都没有!?”   “偏远山区了解一下?”龙向梅咯咯笑道,“好像新开了家德克士,你凑活着对付吧。”   张意驰无语,实不相瞒,他吃的不是炸鸡,是叛逆。   龙满妹吃的不多,惯例第一个吃完,被龙向梅打发回了房。堂屋里又只剩了张意驰和龙向梅两人。吸取昨天的经验,张意驰并没坐在龙向梅对面,而是坐在了她旁边。在八仙桌的讲究里,是个下位,不该给客人做。但两个年轻人显然没在意,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边聊边吃。   “我观察了下你们村。”张意驰道。   “嗯?”   “是有些特色与特产的。”张意驰组织着语言道,“比如说这个血粑,外面很少见,你们可以推广。搞个直播什么的,应该可以带货的。”   “直播?”不等张意驰继续往下说,龙向梅掏出了手机,点开了个APP,递给了张意驰。   张意驰不明所以,拿着手机看起了视频。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视频里的场景,分明正是大圆村,有腊肉、有血粑、还有今天他看见的很漂亮的万花茶。但是,点击和关注……未免太惨烈了吧!?   龙向梅心累的道:“早想过了,一开始村里兴头的很。以为别人直播带货能火,我们也能火。在村干部的带领下,全村老小齐上阵。然后……全中国成千上万的村子都特么同一套,我们一下子被挤没影了。我们也知道这是个好路子,可走不通啊。推广运营又要钱,且不能保证一定有效,谁敢把钱丢水里?隔壁杨章荣研究生都读不起,运营钱?不存在的。”   张意驰愣了愣:“杨章荣不是不想读研,是读不起?”   “嗯呐,学医的,能读研谁还不想读?不读怎么好找工作?”龙向梅随口说了句,又转回了刚才的话题,“对了,你对直播有研究吗?”   张意驰回过了神,重新看起了直播。5分钟后,他对龙向梅摇了摇头:“直播不是你们这样弄的。”   龙向梅眼睛一亮:“怎么说!?”   “首先,你们村的漂亮姑娘得出镜,不止要出镜,还得打扮的既特色又美丽。”张意驰顿了顿,“没有消费女色的意思,只是直播竞争激烈,没有噱头,没有抓眼球的东西,很难出头。”   龙向梅道:“我们村哪来的漂亮姑娘!?”   张意驰:“……”梅姐,你是不是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误解!?不过龙向梅活的巨糙,可能是生活压力压的她没心情打扮,脸冻皺了都没管。确实很难在镜头前表现出她的优势。   沉思片刻,张意驰心念一动。他虽然也不是特别懂直播,可最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龙向梅把直播做起来,不正解决了她的生计问题吗?或者不是直播也行,李子柒……张意驰看了眼糙汉子画风的龙向梅,咳,算了,对标华农兄弟也可以的。   于是他放下了手机,笑出了一室明媚:“梅梅,你信我吗?” 第21章 只想让你轻松点    直播也好,短视……   直播也好, 短视频长视频也罢,都远远不如外人看到的那么轻而易举。谁都知道这里能博万千关注、能一夜爆火。但很少有人知道,杀出重围的永远是极少数, 而扑在沙滩上的超过了九成,其中包括当初被逼到绝境、尝试过带货的龙向梅。   大圆村山川灵秀风景宜人,行在山间小道上, 总有心旷神怡之感。可惜,祖国幅员辽阔, 美景数不胜数。因此光拍自然风光肯定无法出头。村委倒也认真向别人学习过,比如说在线买鸡, 顾客看中哪知抓哪只,然而如此没有门槛的技巧, 又有谁学不会呢?   久而久之,无论是龙向梅的账号, 还是村委的账号,便这么无声无息的沉寂在瀚如烟海的网络中, 再难寻踪影。   张意驰也不懂视频,他个人不太喜欢碎片化的东西。好在家学渊源,对于营销多少有点想法。只是, 但凡营销,都有风险。龙向梅家已经捉襟见肘, 他不能让龙向梅去承担风险。因此,动手前的第一件事,是明确投资关系。即由张意驰承担开支, 但账号得归他所有。   网络时代,账号同样是资产,能明码标价的那种。张意驰还没办身份证, 两个人摸了两章A4纸,正儿八经签起了约。两个人的亲笔签名,倒也具备一定的法律效应,只是将来真撕起来,跟废纸差别不大。不过张意驰对账号并没兴趣,搞了个签约,纯粹是为了让龙向梅愿意接受他的投资。   张意驰没法动用自己的钱,找朋友周转的十万块在做正经事上,可谓杯水车薪。好在前期投资用不了多少,毕竟龙向梅的目的,仅在于带个货,然后抽出货的水头。大圆村统共没多少东西好卖,而网络时代最好的一点在于,发财难,糊口就容易多了。   签好“合约”,张意驰率先打开了李子柒的视频,慢慢帮龙向梅分析起来。   “你看她的脸。”张意驰指着视频里的特写镜头道,“她在干农活,但她有化妆,很精致。我知道你们干农活的不可能化妆,但你不是在卖苦力种地,而是在卖视频,或者说一种美。”   龙向梅无奈的看着张意驰:“我不会化妆。”   “我会,我教你。”   龙向梅:!!!?   张意驰笑:“不算很会,但网上很多视频,我看着学一下,再在你脸上做做实验就行。”   “看视频……学得会?”龙向梅不太相信的道,“我在学校的时候,同宿舍的也是看着视频学,学出来完全两码事!”   张意驰笑问:“梅姐,你高考多少分?”   龙向梅干咳了两声,心虚的道:“四、四百多分吧。”   张意驰点点头:“嗯,我没记错的话,我高考分是694吧。”   龙向梅倒吸一口凉气,接、接近700分!?这特么是人!?   “你、你清、清华的吗?”龙向梅的声音都在抖,她大概猜到张意驰八成是个学霸,但是!杨章荣那样的学霸款,和能考694的,压根不是一个物种好吗!?   “我当年……清华录取线是679。”张意驰垂下了眼,“我过线了,但没什么用。我爸不让我去。”   “为什么呀?”龙向梅想尖叫,还有不让去清华的家长,你怎么不上天呢!?   “清华没有他想让我学的专业。”张意驰顿了顿,稍微调节了下情绪,“不过,我本来也不是很想去清华。”   龙向梅羡慕眼泪都要下来了,学霸都这么挑剔的吗?   “其实你也挺不错的,乡镇中学的教育条件不行,能考上大专的都是勇士。”张意驰的语调柔和,“当年,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是我太笨了。”龙向梅苦笑,同样的教学条件,杨章荣的成绩比她好很多。   “怎么说呢,乡镇中学能考上大专的,换到我们家,至少得是个二本。你很好,不要妄自菲薄。”张意驰笑,“我问你高考成绩,不是想打击你,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学习能力。何况我还学过画画,有基础。我们又没打算化个天仙美人,能抗住镜头就好。”说着,张意驰有些无奈的道,“你是晒的有点黑,得扑点粉。”   龙向梅望天:“直播这么烦的吗?”   “我觉得,比你种地好点?”   龙向梅闭嘴了,她是农民,比谁都知道种地的苦。劳累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这行看天吃饭。一年到头,今天担心旱了,明天担心涝了,后天地里长虫了,大后天一阵大风吹来,刚抽穗的玉米全倒了。此外,鸡瘟、鸭瘟、猪瘟轮番上阵,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其中艰辛苦难,一言难尽。   “你再看这张截图。”张意驰拐回了话题,“他们家的灯,不是随便摆的。还有这张,间接光打的很漂亮。”   龙向梅虚心求教:“什么是间接光?”   张意驰拿起一叠纸,挡住了头顶的灯泡,举起手机拍了一张。橘黄的光从纸张的边缘透出,呈现出与直接拍摄灯泡时完全不同的味道。   “目前流行的家居设计里,大量的使用了间接光,因为显得高档。”张意驰退出视频,用搜索软件找到了几张豪宅的内景给龙向梅看,然后道,“其实你们村有个地方的间接光很漂亮,杨春玲家厨房上的平台上种了点花,垂下了屋檐,屋檐下那盏灯亮起的时候,被花枝遮挡,又透过缝隙钻了出来,加上被灯照的通透的叶子,有种静谧的美。我们要找那种感觉。”   龙向梅点了点头,有概念了。   “再有,是构图。你看李子柒啊,她的镜头都显得很宁静,因为她构图上都在传达这种宁静。因此整个视频,体现的是悠然恬静,一副归田园居的质感。事实上农村并不是这样,但不妨碍大家爱看。”   龙向梅干笑:“我可能拍不出来。”   “那当然,她都是顶级的团队。不仅仅灯光构图,还有每个视频的主题,至少从上一年就开始策划了。我们不能学她,一来学她的肯定很多,我们未必干的过别人;二来学不到精髓,也没什么用的。我只是拿她当范例,跟你说一些视频制作的基本常识。等到我们自己拍视频的时候,必须有自己的特色。”   “少数民族的风情算特色吗?”龙向梅弱弱问。   “不算。”张意驰有些遗憾的道,“我刚搜了一下,少数民族唱歌跳舞的不少。贵州那边有个侗族的,一群姑娘唱歌带货。你一个人可能拼不过她们一个团体。”张意驰肝疼的道,“你们村人员流失太严重了。”   龙向梅想了想,道:“我觉得,我带一群小孩子唱歌跳舞,是不是能有点特色?”   “可以试试。”张意驰道,“你能请乡里以及学校配合。萌娃什么的,是能吸引眼球的。但可能不够,必须是很特色的。你们村有什么……别的地方没有的习俗吗?”   龙向梅开始绞尽脑汁,半晌后,她扶额:“实不相瞒,其实我们县是各族杂居。”   “嗯?”   龙向梅泪目望天:“通常而言,一旦被汉族摸过,我们就会全盘汉化。我们县杂居几百年了吧,特别特色的……除了唱歌还有什么?我连跳舞都不会。且苗歌遗失挺严重的,加上语言的变迁,整个都快断代了。原先我们的男孩子得会吹木叶追妹子,现在……我估计会弹钢琴的都比会吹木叶的多。小一辈的从幼儿园开始说普通话,别说唱歌,有些孩子苗语都不会讲了。”   张意驰噎了噎:“其它的我都懂,苗语不是你们母语?”   龙向梅一脸绝望:“我觉得普通话才是,你不觉得我们每个人的普通话都很溜吗?虽然不是很标准。”   张意驰无言以对。   “咳,说正经的。”龙向梅也打开了视频APP,翻到了另一个对标的播主道,“你看这个养竹鼠的,我真的可以向他学习。不过,现在竹鼠不能养了,所以我养猪怎么样?”   “啊?”   龙向梅摸着下巴道:“得把猪圈弄干净点,毕竟拍给外人看的。最好是本土的小黑猪或者小花猪,比大白猪可爱。你看李子柒,不也是从一个季节拍到下一个季节吗?我们来个猪猪成长日记什么的。到了杀猪的时候,在粉丝里抽奖。正宗土猪肉做的腊肉、香肠、血粑之类的,应该挺受欢迎?我还能示范怎么炒。对了,你说灯光很重要,厨房里的灯我们得合计一下。只挂一盏灯,再亮我估计都不行。”   张意驰眼睛一亮:“我觉得可以!反正开春了,你也会养猪的是吧?一只可能不够,多养几只才有气势的。”   “暂定6只吧。”龙向梅叹了口气,“养猪有点累,不过,先这样吧。”   张意驰对养猪没概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岔开了话题:“小猪宝宝贵吗?我听说现在跟猪相关的都不便宜。”   “我家贫困户,开春了村里至少给我两只。剩下4只……银行应该可以无息贷款给我买。”龙向梅笑笑,“别太担心,猪养大了很值钱的,视频什么的能赚就赚,赚不了我靠猪吃饭。这年头,只要肯下苦功夫,什么事办不成?再不济有村里呢,他们不会看着我饿死的。”   张意驰沉默许久后,轻声道:“我知道苦功夫能脱贫,但我……想让你轻松点。”   太累的话,他会难过的。 第22章 小娇花    龙向梅笑出了声,她伸手……   龙向梅笑出了声, 她伸手捧住张意驰的脸,在他震惊的表情中,把人揉了个够本, 并且十分流氓的调笑道:“驰宝,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张意驰:!???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龙向梅收回了手,笑呵呵的道, “我才20岁,青春无敌, 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对我而言,累点不算什么, 重点是别随便冒出个什么人来给我添堵。”   龙向梅摆弄着手机道:“以前,我家不是没有机会的。我妈一个人打两份工, 但凡我爸死的早点,按当时的收入, 至少能在县城买两套房。是,区区县城的房子不值钱, 但我至少能去县里读书,能有更多的机会。退一万步讲,我还是个破大专, 我妈还是会生病,我也能把自家的房子租出去, 用县里大房子的租金抵扣大城市里单间的租金,把我妈带走,我一边打工一边养她。大城市医疗条件好, 看病什么的都方便。”   她说着嗤笑一声,接着道,“再退一万步讲, 我刚就业的微薄收入无法带着我妈走,只要家里有个人能照应她,在她晕倒的时候及时送医院,不去故意气她,我也能安安心心打工,根本沦落不到贫困户的境地。”   “我不怕苦,不怕累。野鸡大学坑爹专业都没关系,我就是在大城市里的城中村摆个腌香菜根的路边摊……”龙向梅抬起眼,眸光里是充满了自信的神采,光彩耀人,“一年30万,我赚的到,你信不信?”   “信。”张意驰点了点头,或许未必能有30万,但20至30万的区间,的确是小商贩们的年收入。餐饮行业从来暴利,用餐饮创业失败率高大95%,但不包含路边摊。路边摊拼的是水平与努力,只要水平在线,只要愿意起早贪黑,30万的年收入并非妄言。只是代价可能是累到胃出血,累到疾病缠身。   “几年时间,我就能在县里找块地,盖房子,当包租婆。”龙向梅把玩着手机。手机在她的指尖翻来覆去,不甚流畅,却也没把手机摔在桌上。   “这是一条既定的成功路线。”灯光下,龙向梅的睫毛微颤,“简单、粗暴、有效,要付出的只有努力而已。”   “但,我却连努力的资本都没有。”龙向梅的神情低落了下来,她从小就是四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姑娘。上山下田,春天的烟笋、夏天的酸菜、秋天的灌辣椒、冬天的霉豆腐。她做的每一道小吃,都饱受赞誉。她熟悉山林,每年都能打到最多的蕨菜;她擅长家务,里里外外收拾的井井有条。她眼前曾经有很多条路,只可惜没跑过命运,在她不曾离开校园时,她的妈妈倒在了家里。   她也恨过龙满妹。如果不是龙满妹的懦弱与对丈夫不切实际的希望,她们母女不可能走到如此绝境。最让她难受的是,龙满妹竟不觉得眼下是绝境。是,国家在大力脱贫攻坚,因病返贫的家庭,本来也是最容易翻起来的,因为她们勤劳肯干,只需一个契机,就能重回正轨。   但她龙向梅对生活的希望,又岂是龙满妹可以想象的?镇中的教学就是惨不忍睹,她之所以高考成绩不行,很重要的原因是即使高中去了县里,她薄弱的基础,也会把她的努力消磨殆尽。她跟杨章荣终是不同的,都在村小学镇中学,可杨章荣不用做家务,他可以用题海来弥补短板,而她不能。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乡村与家庭的错综复杂,织成了一张网,把她牢牢的困在了泥潭里,无法挣扎。她不想放弃,但有时候,确实很累。   “你……为什么想离家出走?”龙向梅忽然问。   张意驰沉默了很久,才道:“你有没有过……拼尽全力做到最好,也得不到一个眼神的经历?”   龙向梅的心猛的揪了一下,不仅为张意驰,还有……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连肯德基都没吃过。”张意驰的眼圈瞬间红了,多年的委屈死死的压在心里,没有任何一个倾诉的渠道。哪怕上网披个马甲都不行,因为他没有时间。   “所有人都说,我爸妈对我,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泪水涌上了眼眶,视线一片模糊,“我6岁以前跟着外公住。6岁时上小学,回到了父母身边。入学当天,我妈把工作辞了,专心照顾我。”   龙向梅瞪大了眼。   “我妈,是很厉害的医生。当年儿外科的一把刀。”张意驰的声线里带上了哽咽,“但是医生都很忙,我爸说,‘你不能不管儿子,我养的起你们母子’。于是我妈,真的辞职了。那会儿我家条件不如后来,但也有保姆。我妈不需要做家务,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围着我转。检查我的作业,安排我的培训班。给我搭配衣服,矫正我的种种坏习惯。”   “每天中午,她去学校里送饭。我生病发烧,她彻夜不眠。”   张意驰扯出了个难看的笑:“是不是很爱我?”   龙向梅没说话。爱吗?应该。但设身处地的想,爱之外更多的情绪,应该是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不会甘愿为别人牺牲一切,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即使懦弱如龙满妹,她都是恨的,只是没有勇气去挣脱,只能用传统麻醉着自己,以求一份心里上的慰藉。   “我爸……挺有钱的。但他不像别的大老板一样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一概不碰,自律的不得了。每次出去应酬,能做到滴酒不沾。刚开始,受过很多磨难。毕竟酒桌文化盛行,他不喝真的很不给人面子。但他坚决不妥协,一直硬顶。就这么顶到了今天,谁也别想灌他一口酒。厉害吧?”   龙向梅点了点头。   “他工作很忙,但是在忙都不会忘记父亲的责任。”张意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下班再晚,回来第一件事,查我的全部作业。如果哪天回来的早,他就代替妈妈,看着我写作业,看着我练习才艺。他甚至会下厨做饭,”张意驰轻笑一声,“他做饭很清淡,很好吃。我喜欢吃清蒸鲈鱼,他老给我做。”   泪水从指间滑下,“可我,快窒息了。”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好像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喜欢。”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不喜欢自己的专业。爸爸反问我想干什么,我答不上来。”   张意驰终是哭出了声。他的家庭好到堪称模范,他无数的抱怨,说出来都是矫情。爸爸对他还不够好吗?妈妈对他还不够好吗?很好,很好,难以形容的好。   永远最新款的手机,永远最高配的电脑……他父母不是奢侈的人,可一家三口出门逛时,他的视线在昂贵的手表处停留超过三秒,那块手表即会成为他的生日礼物或别的什么礼物。   手表很好,只是对他而言,没有惊喜,只有恐惧。随时随地被人监控着的恐惧。   “梅梅,你知道吗?我25岁了,可我是在住进了你家里后,才第一次锁上了自己的房门。”张意驰竭力的调节着呼吸,想镇定自己的情绪。然而,陌生的地方,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让他压抑多年的东西,骤然有了突破口,便如堤坝垮塌出了一条缝,积蓄的洪水顿时磅礴。   “我成年很久了,我想有自己的空间,哪怕一点点都好。”张意驰趴在了桌子上,“真的不想过那种,在半夜里,妈妈还会来帮忙盖被子的生活。”   张意驰像一株被养的极娇弱的花,罩在玻璃罩子里,控温、控湿、控日照时长;杜绝噪音与空气污染。用最好的肥料、最强的园丁。十年如一日的精心喂养。   而龙向梅则完全相反,她什么也没有,亲爹是个畜生,亲妈是个糯米团子。三岁开始,饿了自己翻橱柜找食物;五岁已经开始学劈柴做饭;七岁洗自己的衣服;十岁包揽全部的家务。没人有空搭理她,她却得照顾酒后发疯的父亲。悬崖峭壁上,资源匮乏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她只能扎根再扎根,艰难且疯狂的汲取所有的力量维持生机。   很难说两种环境谁更难过点,但龙向梅觉得,自己至少在道德与心态上是占优的。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当着所有人,指着亲爹的鼻子痛骂垃圾,指着亲妈的鼻子训斥软弱。哪怕村民们再不喜欢她的张扬,但至少没有人不承认,是她父母对不起她,她的一切选择,情有可原。   可张意驰不行。他家的那张网,春风细雨般,看不见摸不着。即使到了陌生的地方,对着不知他真正身份的新朋友龙向梅,他也吐不出对父母的半分埋怨。所有的所有,都是他自己不够好,对不起父母的付出。   龙向梅活的很累,张意驰也同样……活的太累了。   “在我们村里好好透透气吧。”龙向梅的声音很柔和,“村里没人会管你,你的十万块,足以让你当大爷了。把闹钟关了,明天睡到几点我都不喊你。”   “呜……”张意驰攥紧了拳,压着自己的嗓子,不愿太失态。   龙向梅起身,凭借着她的一身蛮力,把张意驰拎进了屋里放在了床沿上。关窗、关门,做到了最大限度的隔音,然后走到他身边,轻轻道:“哭吧,这里只有我,别人听不见。”   “哇——”张意驰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龙满妹听到了动静,但她的手机同时震动,龙向梅给她发了条微信:“没事,你呆在屋里,别出来。”   今夜有风,风从山顶吹向村子,呼啸声传四野。张意驰的哭声掩盖在风声里,不怕除龙家以外的任何人察觉。直到他哭至累极,迷迷糊糊中,有温热的毛巾擦过他的脸。然后他清晰的听见了门锁“咔哒”轻响,他再次有了个独属于自己的、无人打搅的空间。   紧绷的心弦松动,他缓缓陷入了梦乡。 第23章 梅姐你准备好了吗?    张意驰醒来……   张意驰醒来的时候, 阳光正好。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上午10点多了,顿时愣了许久。他失眠的毛病, 真的好像不药而愈了。或者说,在这偏院僻静的乡村里,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也没人对他抱有任何期冀与指望。连他拜托朋友转给龙向梅的钱,都被瞒得死死的。村里人只当他是电视里那种矫情的大学生, 弄不好还在背地里说他闲话,说他是个废物。   好像……的确挺废的。张意驰笑了笑, 翻身下床。很久没睡的如此香甜,他年轻的身体充满了力量。龙向梅不在家, 去市场卖菜了。龙满妹坐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勾着鞋。龙向梅已经跟她打过招呼, 如果见到张意驰起来,不必过于热情。这么大个人了, 冷了饿了都会自己说的。   龙满妹满肚子好奇,但早起被女儿恐吓了半个小时后,老老实实闭嘴了。现在家里着实困难, 要是没有脱贫攻坚的任务,放十几年前, 很可能已经揭不开锅。因此他对着每天能给80块住宿费,还愿意掏钱买菜的客人,保持了最高的敬意, 硬生生的憋着没多话,只笑着问了声好。   昨天晚上的动静不小,没被追问的张意驰轻轻的松了口气。他拿出手机给龙向梅发了个微信, 自己出了门。   小地方和一线城市最大的区别在于,习惯使用现金的依然占了多半,当然,跟留守在村里的几乎都是老人有关。因此,张意驰新申请的微信号不必关联银行卡,他问龙向梅换了点现金揣在兜里,即可横行无阻。   沿着马路走到了镇上,不意外的在昨天的那块地上,看到了一边卖菜一边做着手工的龙向梅。张意驰本想过去说两句话,又刚好有人来买菜,于是他没打扰,直接找到公交车站,投了两块钱现金,坐去了县城。   不知道是昨天把埋藏在心里的愤懑发泄了一通,还是感冒好转,这次宣传用的大喇叭虽然让张意驰感到了烦躁,但已经没有太难受的感觉。根据他路上在网上搜集的资料,很快找到了商业街。如愿买到了拍摄要用的基础物品,实在没有的,拉了个清单发给了龙向梅,让她在网上下单。   张意驰没搞过视频,什么都是摸索着来。返程的路上,又抓紧时间在车上翻阅着“干货”贴,希望前期能少走点弯路。毕竟他不清楚自己能留在本地多久,在离开之前,得尽量积累粉丝。不然龙向梅永远陷在困境里,几年之后,未必能爬的出来了。   他买的东西不少,大包小包的,提起来相当不方便,只能先找到摆摊的龙向梅。菜薹是冬季里比较受欢迎的蔬菜,龙向梅已经卖完,正坐在塑料凳子上一边做发卡,一边等他。一抬头看到了张意驰,立刻扬起了个笑脸。   有人等着的感觉很好,张意驰心中一暖,本能的回了个笑,又突然记起了昨天晚上的事,笑容立刻变得尴尬。可不等他说话,龙向梅已经迎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各种塑料袋,扔到了担子里。再次寄存了发卡与原材料,挑着担子就往回走,半句都没多问。   还是张意驰觉得不好意思,找了个话题道:“今天卖菜卖了多少钱?”   “525块7毛。”龙向梅显然心情很不错。   张意驰惊讶:“卖菜这么高收入?”   “菜薹贵,今天红菜薹8块5一斤,白菜薹也得6块5。八十来斤,可不是五六百块?”龙向梅笑笑,“但我一个人种菜种不了多少,再卖两天就没了。剩下的只有萝卜和白菜,都不值钱。香菜也没了,得等过年再赚一波。”   张意驰皱眉:“昨天我看到了好大一片香菜。”   “那是别人家的。”龙向梅好笑,“把我劈成两半也种不了那么多啊。不过种菜卖确实是个不错的路子。我们村原来有户人家,两口子带个老婆婆,三个人齐心协力种了好多菜,每天都有卖的,再加上养猪养鸡鸭,一个月一万多的收入。后来在县里买了房子,一家人都搬出去了。”   张意驰震惊:“卖菜居然是高薪行业!?”   “拉倒吧,那是风调雨顺。来个灾年虫害就坐田埂上哭吧。再说这样的榜样,可遇不可求。我家原先收入不也挺高?盖不住家里有拖后腿的啊。”龙向梅糟心的道,“事实证明,农村里,平均每户人家至少能摊上一个。所以说农民穷不是没道理的,有时候不是懒,而是不齐心。”   说着龙向梅分享了个八卦:“你看杨章荣家,他父母起早贪黑的,挺拼的是吧?知道为什么穷么?”   张意驰摇头。   “之前他爸脑子进水,跟人学投资。结果赶上了非法集资,负责人卷款跑了,他家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了解放前。他妈喝了农药,好在是普通农药,去医院洗胃救了回来,又花了一笔,还得了胃病,现在年年吃药。”   “这一集我怎么好像看过?”张意驰道。   “重播起码800次了。”龙向梅嗤笑,“我爸干过,我大伯干过,亲戚里比比皆是。不止非法集资,还有中奖诈骗、囤积保健品轮番上阵。谁家没被坑过,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是,骗子是可恶,但他们目光短浅又贪得无厌也是重要的原因。连我妈都好几次险遭保健品毒手。就上个月,卖保健品的又来了。我一个火大,堵在村口把人打了个鼻青脸肿,才消停了些。现在我们村,全靠我守门,不然这帮老人家,非得给骗的当裤子。这事真没法说!”   “村里没有反诈骗宣传么?”张意驰问。   “宣传啊,盖不住总有人不信邪。当然这两年宣传力度加大,好很多了。可早年的亏空不容易补。”龙向梅叹了口气,“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劳而获。”   “我觉得……”张意驰斟酌着道,“你们可能是太累了。我今早出来,正好看到有户人家在喂猪。很原始的,提着个大木桶去喂食。厨房跟猪圈离得那么远,我看她来来回回提了四趟。包括你,一天到晚忙的像个陀螺。   人总是在慢慢变老,身体机能难以避免的一点点下降,干活必然越来越吃力,又没有别的解决办法。长期的焦虑,难免有不理智的行为。”   道理龙向梅都懂,或许是她正值壮年,因此心性不同,并没什么感触。不过说起不理智的行为,她忍不住试探道:“恕我直言,那天你落水……”   张意驰眼神暗了暗:“说实话,我不知道。现在没有想跳河的心,但当时的情况,我想不起来了。”   龙向梅当机立断的收住话头:“抱歉,算我多话。”   “没事,更狼狈的样子你都看见了。”   龙向梅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昨晚不算你最狼狈的样子。”   张意驰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龙向梅紧接着道:“那天把你捞上来,荣哥进行的急救。米粉店的老板急疯了,手都在抖。我有看护病人的经验,荣哥拿我当护士使来着。”   腾的一下,张意驰的脸瞬间红透:“别说了!”   龙向梅大笑:“驰宝,昨天你说你25岁了!怎么像个15岁的啊!”   这回,张意驰的耳朵尖也开始发热了。他捂脸:“女侠,求放过。”   龙向梅闷笑。   张意驰不敢再想,赶紧转移话题:“回家之后,得把家里的灯重新装一下。有些线路要改,你们村有电工吗?”   “有。”龙向梅答的斩钉截铁,“我。”   张意驰:!??梅姐你全能的!?   “你给我画张简易的图纸,我看着改。”龙向梅道。   张意驰不放心的道:“真的假的?电很危险的,这方便不用省,安全第一。”   龙向梅鄙视:“我房间里的书桌左边抽屉里,有本电工证,初级的,你回去自己翻。”   还真有!?张意驰咽了咽口水:“梅姐,你真没生错性别吗?”   龙向梅眯着眼睛,目光危险的看着张意驰:“你什么意思?”   张意驰十分有勇气的道:“你的手工……”   “宝宝,”龙向梅露出了个迷之微笑,“你今晚还想吃饭吗?”   “我错了!”张意驰认怂认的相当爽快。   “哼哼。”龙向梅挑着担子,大步向前,“告诉你知道,你梅姐可不是吃素的。别说初级水电,我连洗衣机电饭煲都会修。你以为光会打架骂街就能成村霸吗?那必须不能啊!只有他们长长远远的有求于我,才会战战兢兢的臣服于我的霸权之下!就像你,得罪了我,晚饭都没得吃!”   张意驰无言以对。   两个人一路闲扯到家。放下手中的杂事,开始改造房屋。囿于成本,其实改的并不多。主要是加强屋子的光照,以及修剪房屋附近的长的乱七八糟毫无美感的树枝。龙向梅在村里一阵吆喝,喊来了十几个帮忙的。虽然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干活却出乎意料的麻利。还没到天黑,龙向梅家的小院已装饰完毕。   院子里装了地灯,沿着围栏,勾勒出了庭院的轮廓。古朴的灯笼挂在了屋檐下,庭院里摆上了竹制的桌椅。大玻璃窗后,轻纱的窗帘显出了质感。堂屋更是假装了木板,在顶部上了LED的灯带。原本粗犷的白炽灯加了两盏,再拿竹编的篓子充作灯罩。角落里粗制的陶罐,错落的插上了松枝。再用小小的地灯一打,顷刻间变得高档!   夜幕低垂,所有的灯依次点亮,站在院子里的龙向梅看着无限接近传说中的民宿的自己家,目瞪口呆。   张意驰也对自己的设计相当满意,看来小时候学的美术没完全抛荒。他得龙向梅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视频明天可以动手拍了,梅姐,你准备好了吗?” 第24章 有兴趣谈个恋爱吗?    清晨,艳阳……   清晨, 艳阳高照。喂完鸡的龙向梅照例给龙满妹和张意驰蒸了蛋和糍粑。为了迁就张意驰的作息,龙家的彻底改成了三餐制。只是乡下的物资匮乏,早餐很难做出花样, 有蒸鸡蛋已经算精致,普通人家可能一年到头都是清水面放勺辣椒完事。   蒸鸡蛋出锅,刚好七点半。说是在散漫的乡下, 龙向梅做事却好像齿轮般的卡的准。恰好张意驰也是个在时间上有强迫症的,刚洗漱完的他揉着眼睛进了堂屋。听从龙向梅的建议, 他的起床时间后调了一个多小时,但不知是不是前些年一直饱受失眠困扰, 身体极度缺觉的缘故。这两天明明晚十点就睡了,早上居然愣是用尽毅力才爬起来。要不是记挂着拍视频, 他可能得一觉睡到十点钟去。   困是真的困,但舒服是真的舒服。那种睡饱了的餍足感, 难以言喻!   “爬不起来多睡会儿啊,又不用你打卡上班!”龙向梅看着坐在凳子上, 依然精神不济的张意驰,忍不住笑道。   “不行,我要去拍素材。”张意驰强忍着哈欠, 成功憋出了两眼泪花。   龙满妹也笑:“她没那么早上山,你拍什么呢?村里只有几栋旧房子, 你随便什么时候拍都一个样。”   “不一样,故事线要取景,还有穿插的空镜头。”张意驰认真解释。说起了接下来的工作, 他终于开始清醒了。   龙向梅一边摆着碗筷,一边笑道:“我觉得你真心少看李子柒,她卖都是精致的小吃, 契合她的气质。我们打算卖的是农产品土特产,对标客户不一样,所以还是得往土上靠。”   “知道,照抄她的肯定不行。”一口蒸蛋下肚,张意驰清醒了些许,笑呵呵的道,“不过足够多的素材,才方便剪正片。再说了,你还得化妆,不也得时间?我又不是熟练工,昨晚看了一晚的视频,没上手心里没底呢。”   龙向梅糟心的道:“能不化吗?”   “不能!”张意驰答的斩钉截铁,“说过了,镜头下跟人眼看着不一样,你不化妆拍不出你的长相。你如果丑也就算了,明明好看,为什么不当优势抢占版面?”   “行吧,马屁我收了。”龙向梅三两口吃掉了糍粑,跳下凳子准备去忙别的。   张意驰无奈的道:“你吃东西慢点,这样很容易得胃病的。”   “知道了。”龙向梅答应了一声,人却已经跑远。   龙满妹叹了口气:“像个细伢子样,你们两个的性别要是调一下就好了。”   张意驰心里默默道,你家梅姐天生反骨,调一下我爸妈怕是得疯。   吃过早饭,龙向梅快速的把屋里屋外收拾了一通,只留下了一些擦灰的轻便工作给龙满妹。龙满妹在手术后的康复期,但康复期也不能只躺着。何况她总低着头做鞋,必须逼着她活动开来,不然肩颈问题更重。龙向梅管亲妈早管出了心得,并没多少唠叨,而是顺着她的本性,不动声色的安排。   等她忙完回来,张意驰已经打开了昨天去县里买的化妆包,正在最后过一遍视频。他学习的时候,神情尤其的专注。拿着小刷子的手,不自觉的跟着播主的动作转动着。化妆初级的入门视频,在他脑海里与早年学习过的绘画知识点融会贯通。视频放完,他已经把整个流程铭记于心。   转头看到了龙向梅,他笑笑:“愣着做什么?快过来,”   龙向梅敬畏的看着桌上的化妆盒:“我房间里第一次出现这种东西。”   “你是大姑娘,早晚得学着自己化妆。”张意驰站起来,修长的手指碰触到了龙向梅的脸,BB霜通过他的指尖均匀柔和的涂抹。他的力道相当的轻柔,且因是第一次上手,动作慢且仔细。   急性子的龙向梅坐不到五分钟,便有些焦躁了。张意驰笑了笑,停下描摹的手,飞快的打开手机,调出了一段音频。无机质的女音从扩音器里流泻而出,讲述的却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龙向梅轻笑出声:“小哥哥,你很懂啊!”放的居然是晋江文学城的耽美小说,你可以的!   张意驰认真化着妆,随口解释道:“被班上的女同学摁头安利,我也很绝望。”   “所以你熟读耽美三百篇,会写了吗?”   “没有,我偶尔听无CP频道。这本我刚随手在金榜上戳的,没看过。”张意驰郁闷道,“你是不知道我那专业有多变态,从早到晚脚底生风,忙吐了的那种。本科时寒暑假实习,读到研究生……研究生连个寒暑假都没有!只有吃饭的时候,弄点背景音换换脑子,完全没过心的。然后有一次我吃饭听小说,同宿舍的哥们问:‘你到底多喜欢这本!?已经听三遍了你不腻吗?’”   “没听进去?”龙向梅问。   “何止,好死不死的点错了频道,剧情流的耽美,感情线很弱,我压根没发现。”张意驰说起被同学坑的乌龙事,简直悲从中来,“结果那家伙当成个大新闻全系八卦,弄的我真是……对了,你做的香菜根能快递吗?能的话我发一份给他,熏死他个不吃香菜的王八蛋!”   龙向梅笑个半死:“你们宿舍如此塑料兄弟的吗?”   “不,我们是生死仇敌!”张意驰想起乌龙事件的后续,一阵脑壳疼。是时候找个女朋友以证清白了。   手机音频尽职尽责的播放,两个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太阳渐渐高升,照得竹林通透,树影斑驳。鸡鸭鹅叫又一次交织,独属于乡间的喧闹,让人感受到的是心灵上的静谧。   白天的风很温柔,冬季的暖阳同样温柔。晒的微微发烫的黑色屋瓦上,几只田园猫躺在上头,惬意的晃着尾巴。大好日头下,爷爷奶奶们拿出了簸箕,晒着专给在外务工的儿孙们做的红薯干与菜干。   时间好像被施了缓慢的魔法,一切悠然的仿佛不似人间。   张意驰慢慢上到了眼妆。当眼线笔碰触到眼皮的瞬间,龙向梅本能的想要后退。后颈却被张意驰托住,力道不大不小,既不让她挣脱,也不让她难受。   “放松,相信我,不会弄到你眼睛的。”张意驰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柔和,但又带上了明显的沉稳与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线笔在眼睑上如流水般轻柔掠过,挨的极近的两人呼吸交融。不咸不淡的交谈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晋江的爱情故事在耳边流淌。   龙向梅放松了下来,眼睛听从指使的向下看着,纹丝不动。好似她已经是化过无数次妆的老手。而张意驰则如他自己所言,手稳的根本不像昨天才打开视频学的化妆。   夹睫毛,微调整个面部。半蹲着的张意驰夹着小毛刷,托着龙向梅的脸,福至心灵般的鹦鹉学舌:“伊嘿嘿阔。”   龙向梅噗嗤一笑,随即她扭头看向了镜中的自己。除了小学登台跳舞,化的那带着两坨红胭脂的之外,这是她第一次化妆。妆容掩盖了她黑且粗糙的皮肤,眼线把她大而灵动的眼睛勾勒的黑白分明。唇红齿白,一眼看去,并不比城里的小姑娘们差多少。   “我原来,这么好看。”龙向梅低声呢喃。没有女孩子不爱美,只是挣扎求存的她没有余力去爱。什么衣服配什么裤子,什么鞋子配什么包包,前提是她得有心仪的衣服,而不是只能捡别人的旧衣服。伯娘的、满娘的、堂姐的、表妹的,没有一件衣服,是自己买的。还谈什么搭配,谈什么美?   本来以为早已麻木,把自己当成假小子,就不会在乎。但在木梳轻柔的梳过长发时,她的眼泪不自觉的掉了下来。   张意驰拿着梳子的手一顿,小心翼翼的问:“我扯到你头发了吗?”   “没有。”龙向梅深呼吸了几口,“对不起,妆好像花了。”   张意驰像摸小猫一样,在她脑袋上顺了两把,轻声道:“没关系,第一次化妆不好看,等下反正要重新来过的。”   窗外白鹭无声飞过,枯黄的树枝上停满了不知名的大鸟。岩鹰低空盘旋,麻鸭嘎嘎的踏过石板巷道。明明是看过千百次的场景,明明是重复过无数次冬季的早晨。龙向梅却无端端的触景伤情,酸涩化成了针,一下一下的此着她的心肺,让她连呼吸都带上了酸楚。一不留神,泪水又漫上了眼眶。   麻花辫编到了尾,用彩色的丝线在末尾处打了个精致的结。同样是根粗壮的辫子,但不再像往常一般僵硬死板。鬓角与发辫刻意的蓬松,人为的做出了看起来随意的效果。   一张湿纸巾递到了已经镇定的龙向梅面前:“你可以多哭一会儿的。”   “只有两三滴眼泪,让我很没面子的。”   “毕竟那天晚上我哭成了只狗。”   “做朋友的,是不是得公平点儿?比如说互相掌握对方的黑历史?”   龙向梅笑出了声。   “行吧,看来你是不打算给我面子了。”沾上卸妆水的湿纸巾捂上了龙向梅的脸。擦去了她的残妆,也擦去了她难以让人察觉的泪痕。   “驰宝,你在学校时,有没有很多女孩子追你?”龙向梅忽然开口。   “没有,大家都太忙了,没空谈恋爱。”张意驰答。   “那现在不忙,有兴趣谈个恋爱吗?” 第25章 挖笋    张意驰差点被口水呛着,好……   张意驰差点被口水呛着, 好半天后,才磕磕巴巴的道:“梅、梅姐,这玩笑不好开。”   “我没开玩笑。”龙向梅笑盈盈的。5分钟, 足以让她调整好情绪,重整旗鼓,变回了那个打不死的小强。   慌乱的躲避着龙向梅的目光, 张意驰的脸一点点的变红,直红到了耳朵尖。拒绝的话在舌尖绕了几个来回, 却始终说不出口。他对龙向梅无疑是有好感的,只是这份好感, 远不能支撑爱情。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更不知道你要往哪里去。”龙向梅靠坐着木椅, 两只长腿架上条凳,悠然里透了三分流氓气, “更不知道你的家世、学校、专业,以及愿意在我们村呆的时间。”   “从头到尾, 我只知道你这个人。而你,连个身份证都没有。”   “所以你还敢谈恋爱!?”张意驰崩溃的道,“你不怕我是个渣男?”   “噗!”龙向梅笑的双肩直抖, “所谓渣男,是指承诺了一生一世之后, 又毫不留情的出轨、乃至抛弃女朋友。可如果只是露水姻缘呢?”   张意驰一呆。   “不需要承诺,不必有负担,你有空, 我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谈一场恋爱。”龙向梅咯咯笑道,“小哥哥,敢吗?”   张意驰艰难了咽了咽口水:“你们……苗家这么开放的吗?”   “不算吧, 不过早年我们的确是走婚的。”龙向梅充满诱惑的道,“看得出来你挺讨厌按部就班的,都离家出走了,再干点别的不是更有意思?”   “没有!”张意驰快速的回了神,“不一样,我离家出走是我自己的事,但牵扯到你,就得负责。我现在身无分文,根本负不起责,也无法真正的坐上谈判桌,与我父母分庭抗礼。”说着,他垂下了眼,“我只是个找机会逃避的懦夫,会……辜负你。”   龙向梅轻笑:“你找了一堆借口,但没提喜不喜欢我。是给我留面子呢,还是……其实也有点点动心?”   “梅姐……”张意驰无奈了。   “你如果不喜欢我,那肯定不能强求,我刚才的话你可以当屁放了。”龙向梅慢条斯理的道,“但如果你对我有好感,为什么不试试?”   “这种事万一不成,女孩子会很吃亏的!”张意驰几乎是苦口婆心,“我不信你们村是世外桃源!妹妹,你还小,你不知道世道多险恶。舆论对女孩子不公平,懂吗?”   “不想懂。”龙向梅看向张意驰,“我只问你,对我有好感吗?”   张意驰不说话了。   “你为什么想那么多呢?”龙向梅慢悠悠的道,“我还没谈过恋爱呢!想试试也是人之常情吧。至于将来什么的,我也没办法给你承诺啊。”   张意驰愣了愣。   龙向梅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家徒四壁。虽然女孩子吧,可以上嫁。但结婚终究看门第。但凡夫家条件好点儿,所有人再不会看我个人条件,而是会一直以一副施恩的态度看着我,对我念一辈子‘糠箩里跳到米箩里’,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张意驰摇头。   “意思是,女人,你行大运了,嫁给了我们家太子,做了太子妃,从此要三跪九叩予取予求,不然你就是不识好歹忘恩负义!”龙向梅说着笑了起来,“你瞅着我像脑子有病的吗?去过那种生活。”   “至、至于么?”   “至于。”龙向梅站起身,走到了张意驰面前。她个子不算很高,比张意驰矮了大半个头,只能微微抬起脑袋道,“我差点跟荣哥订婚了,可他家嫌我。嫌我学历配不上、家资配不上,还有个拖后腿的病老娘。你觉得,放眼四里八乡,谁真看得起我呢?”   “但是,换个角度。等我真的熬过了最难的关卡,赚到了钱。无论我是否谈过恋爱,甚至是否结过婚,提亲的人都会趋之若鹜。”龙向梅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如果运气足够好,在荣哥找到对象前成功的王八翻身,你信不信他们家分分钟能给我上演覆水可收的戏码?”   “我做什么要在别人的游戏规则里玩?我觉得你很好,是我喜欢的类型。那我就追你,想跟你谈恋爱。至于将来,我不考虑。”   “更何况,”龙向梅眸光一转,“虽然你没透露过具体的家底,但必然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万一你被我迷的失了神志,非要跟家里死磕,娶了我呢?我岂不是赚了?”   “小哥哥,我是光脚的,你才是穿鞋的。为了公平起见,我把决定权交给你。”龙向梅眼眸含笑,“你喊开始,你喊结束,如何?”   张意驰低声抱怨:“明明你在控场。”   “那当然,你梅姐永远是你梅姐!”龙向梅从容不迫,“我不知世道多险恶?嗯?”   张意驰捂脸:“是在下输了。你坐好,化妆,拍视频。”   龙向梅二话不说,坐回了椅子上。张意驰没拒绝,便是个良好的开始。她也没骗人,父母的过往、自己的经历,都让她清晰的看透了婚姻的本质。总有很多故事在哄骗着女孩子们,哄骗她们可以找个靠的住的男人,托付一生一世。   然而故事终究只是故事,哪有什么觅得良人享福半生?唯有生儿育女做牛做马。很多时候,只能自我洗脑,骗自己爱那个男人,骗自己夫妻情深,以抵御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不然能怎么样呢?就如龙满妹,她不相信丈夫浪子回头,然后呢?娘家真的允许她离婚?她又真的有勇气与世界为敌?   龙向梅自己从不惧人言,她有知识有学历,逼急了她包袱一裹,随便找个工厂都能落脚。但仅仅刚脱盲的龙满妹鼓不起这样的勇气,广袤的农村里,被几千年的传统打断了脊梁的女孩子们同样也鼓不起勇气。所以只能一边沉沦,一边麻痹自己。把自己混成了“传统”的一份子,找到了新的欺压对象后,便再觉不出疼。   不愿多苛责她们,但也绝不活成她们。是龙向梅的坚持。   知书达理,性情温柔,做事又认真的张意驰招人喜欢,那她大大方方的喜欢。他愿意,她们便谈一场酣畅淋漓的恋爱;他不愿意,她便依旧拿他当投宿的客人,让他宾至如归,等回到了他自己的世界,都不忘跟亲戚朋友推荐此地的美食美景。   人生苦短,畅快是一世,憋屈也是一世。二选一,答案在龙向梅心里,不言而喻。   眼线笔再一次稳稳的掠过上眼睑,龙向梅抬眼,看向了神情专注的张意驰。手机忘了关,故事里两位男主的对手戏,缠绵且充满了张力。没有半个字脖子以下的内容,却无端让人感到了心猿意马。   但张意驰没听见。他集中力超群,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所有的喧嚣皆归于寂静。脑、眼、手、心,四项合一,仿佛入了定般的,专注且专业。   最后一笔唇彩画完,张意驰端详着龙向梅的脸,正想说什么。手机里的男主角开始了表白:“我爱你,至死不渝……”   “答应我……好不好?”   张意驰:“……”情节发展到哪儿了!?还没入V扣费呢你们就至死不渝了不觉得进度太快了吗!?   朗读戛然而止,下一章V了,想听得交钱。   张意驰的脸扭曲了一下,他为什么要跑去晋江开小说当背景音!?X点不香吗?X文不好吗!?即使在晋江,他为什么不多操作一步,先选无CP频道!?好不容易混过去了,坑他呢不是!?   龙向梅笑的半死,网站这么配合的吗?爱了爱了!   “梅梅……”张意驰肝疼了。   “咳,你莫慌。”龙向梅十分没诚意的安抚道,“你梅姐虽然是个流氓,但是绝干不出强抢民男的事。主动权在你,还记得吗?”   张意驰腹诽,屁的主动权,你敢说你不会抓紧一切机会撩我!?   龙向梅深谙张弛有度的道理,尽管她没谈过恋爱,但还颇懂人心。怕把人吓跑了,于是没再接续刚才的话题。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化妆品,抽出了昨天晚上连夜写的粗糙至极的计划,一边翻看一边问张意驰:“今天拍挖冬笋是吧?”   “嗯,我觉得挖冬笋比较有特色。尤其是你们家那个半新不旧的背篓,挺古朴的。你背着背篓唱着歌去挖笋,我跟拍。等明天定的电脑到了,我导入电脑剪辑,差不多能上传试试水。”谈起了工作,张意驰大大的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忘强调,“我们都没经验,传上去未必有点击。万一没什么效果,我们再改策略,你别着急。”   “嗯,不急,没人看我也要去挖笋的。现在冬笋20块钱一斤,挖半篓子,给你炒点儿,剩下的拎市场上卖去。”龙向梅说着往外走,到杂物间把背篓翻出来背在了背上。又站在门口喊龙满妹,“妈,你去荣哥家买块腊肉,要小快点的,驰宝他吃不惯太咸的,给他尝个味。”   刚带上装备的张意驰僵了僵,龙向梅没撩他之前,这样的对话他听着没什么,撩完他之后……驰宝的称呼,真的太亲昵了!   龙向梅浑然不觉,背着背篓扛起锄头,她欢快的出门了。   【小背篓——晃悠悠——笑声中妈妈把我背下了吊脚楼——】悠扬的歌声飘荡,穿着苗服短裙的龙向梅一派天真。张意驰想起她刚在在房间里时的御姐姿态,脑子眼儿都在疼。   搞直播带货,村里已经做了好几轮,虽没什么效果,但村民看到拿着手机拍摄的张意驰,没有半点意外。为了不干扰拍摄,自觉地让开了路,无比的配合。很快他们走出了村子,走到了竹林里。   然而在茂密的竹林里,张意驰5.3的视力,却没看见哪怕一颗笋,心里不由一沉。他知道收获从没有电视上拍摄的那么容易,也知道今天龙向梅的真正目的是挖笋出去卖钱换取生活所需,而不仅仅是拍个视频。如果今天挖不到笋,龙满妹的药钱还够么?   就在张意驰担忧间,在周围绕了好一会儿的龙向梅忽然举起锄头,猛的向下一挥。锄头入土,毫不客气的带出了个圆圆胖胖的竹笋!   张意驰:“!!!” 第26章 情歌撩人 “冬笋和春笋不一……   “冬笋和春笋不一样, 它是留在地里,而不萌出的。”龙向梅一边挖笋,一边时不时看向镜头, 解说着一些城里人可能不懂的常识,“并且,冬笋是长不成竹子的。”   张意驰惊讶了一下, 但没有出声,稳稳的拿着手机, 给了个近景。   “因为它反正长不成竹子,所以我们一般能挖的都挖了。”龙向梅笑着指了指地面, “但因为它藏在地底下,所以挖的时候要讲技巧。首先, 要定位,类似这样的裂痕, 下面就很可能藏着冬笋。”   龙向梅说着一锄头下去,却挖了个空。她笑了笑, 不怎么在乎的道:“不是所有的裂痕都有笋,很多时候在碰运气。”   龙向梅在竹林里灵巧的穿梭着,时不时的挖一锄头。挖到竹笋的概率约60%。但竹笋从冬至左右开始挖, 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两周,龙向梅家的竹林不算很宽广, 因此产出的竹笋并不多。至于村里的经济林那边,挖的人更多,容易起冲突, 吵吵嚷嚷的不利于拍摄,因此他们没去。   “冬笋与春笋内部结构不同。冬笋口感更紧、更甜,而且没有涩味, 我觉得比春笋好吃。”龙向梅又挖上来了一个笋,丢在一边,继续往下找,“不过春笋里有那种拇指粗的细长的笋,切丁炒肉很好吃的。”龙向梅对着镜头灿然一笑,“等春天了我做给你吃!”   张意驰的心砰砰漏跳了两拍,随即瞪了眼龙向梅,他就知道!!!奈何他的瞪眼毫无威慑,龙向梅咯咯笑了几声,欢脱的满世界找笋,并故意用普通话唱起了情歌。   【相思草呀叶排排,连姣不远千里来,哪想我郎今时到,山伯得会祝英台。相思草呀叶飘飘,哪想今时得会姣,哪想今日得会你,也得云开见日头……】   张意驰:“……”我怀疑你在调戏我,但我没有证据。   龙向梅仿佛听见了张意驰的心声,她从容不迫的换了首歌。   【毛冬草来毛冬花,只想跟郎做一家,只想跟郎做一起,郎做买卖妹当家。】   张意驰单手捂脸,有证据了!   【郎要恋来就早恋,免得水流下丘田,水流下丘难得转,竹破两边难复原。】   【莫说盐贵不吃盐,莫说路远莫来恋,有心不怕千里路,无心不怕在眼前。】   张意驰忍不住了:“梅梅,咱能唱点正经的吗?”   龙向梅一脸无辜:“考虑到你在拍摄,我唱的很正经了呀。”   “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龙向梅:“那你把摄像头关了,我给你唱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部分!唔,不关也行,反正你上传过不了审。”   张意驰心好累:“你还是唱能过审的吧……”   “好咧——”龙向梅从善如流的接着唱起了歌。   张意驰:“……”   挖完冬笋,日头高悬。龙向梅沿着来时的路,弯着腰边走边双手捡竹笋。每捡一颗往背篓里扔一颗。动作轻灵随意,冬笋们接二连三一个不漏的全扔进了背篓里,宛如杂技般的精彩!张意驰连忙跟着她拍了个长镜头,这是个绝佳的素材。   冬笋收拾完毕,两个人开始往山下走。就在张意驰准备关摄像的时候,龙向梅忽然一声长啸:“喔——嚯——”   啸声尖锐,穿透力极强,飘飘荡荡去了远方。不等张意驰回神,很快另一个山头同样响起了喔嚯之声,声音低沉沙哑,是个男人。紧接着喔嚯声此起彼伏,犹如百鸟鸣唱。   张意驰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好半天,等长啸声止,才忍不住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打招呼,我要下山了。”龙向梅笑道,“早上给你一打岔,上山忘记喊了。”   张意驰噎了下,姐姐,你摸着良心再说一次,是我打的岔吗?   不过龙向梅还是耐心解释:“你看我们的山上,那么多树啊草啊的,根本看不见彼此。而且我们往往去的地方不在一个山头。因此每逢上下山都会打声招呼,彼此照应。听音辨位,他们大概知道我在自己家的竹林,如果他们也挖完了笋,差不多会跟着下山。”   “彼此照应我懂。”张意驰虚心求教,“为什么要跟你一起下山?”   “买我的笋啊。”龙向梅笑道,“我自家林子一点点宽,产不了多少笋。自己去县里卖得挑半天担子,再转公交车,既不划算又浪费时间。不如便宜点卖给他们,他们有自己的三轮车或者小货车,送去县里卖更好卖。”   “那你们在山下碰不上怎么办?”张意驰问。   “碰不上来我家找呗。”龙向梅顿了顿,“额,我去,我发个微信不就得了,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力气喊!是我傻了!”   张意驰扶额,又来了,每次让他看到点民俗风情,这货就能用现代化给破了!最绝的是,龙向梅真的放下背篓,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用微信发给了卖竹笋的,并追加了条信息:“只有不到80斤,我留5斤炒菜。先去搞点菜薹,等下你来我家拿。”   很快龙向梅的微信叮咚一声响,那边发来了条语音:“好咧,等下来拿。你家有客,只留5斤够嘛?”   龙向梅语音回:“一顿够了,再吃再挖,新鲜的好吃。”   那边又回:“他给你家多少钱的伙食费,你顶那么大麻烦?带着泥巴的放两天没事,他们外面的人,吃不出来。”   龙向梅收起了手机,没再废话。重新背起背篓往山下走。张意驰问:“很麻烦吗?”   “想吃了再来挖肯定比挖了放家里麻烦。”龙向梅倒不隐瞒,“但是味道真的差挺多的。你在外面又不是吃不到冬笋,我们村能给你的只有个新鲜。你顿顿伙食费有记账,坑你做什么?”   听到如此在商言商的回答,张意驰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几分失落。   “何况,我坑谁也不能坑你呀。”龙向梅随即补了一句。   张意驰心下略松,微笑:“那你坑过别人吗?”   龙向梅十分认真的道:“我没坑过长的好看的。”   张意驰:“……”你再撩!再撩小哥哥要绷不住了!   说话间走到村口,没碰见卖竹笋的,龙向梅径直回家。放下竹笋,捡出等下炒菜的用的之后,把笋子腾进了个破旧的蛇皮袋里,放称上称重拍照,然后一整袋扔在了院门口,等人来拿。自己又重新背上背篓,跑附近的菜地里打菜薹去了。   这回张意驰没跟着,他正蹲在地上,好奇的看着龙满妹剥笋衣。说实话,他对笋的印象,那都在汤碗里。生的只在图片里见过。一个个的冬笋特别的粗壮,哪知龙满妹用力划上一刀,两手往外层层掰开,里面只剩下了小小的一团。   龙满妹一边剥笋,一边絮絮叨叨:“笋子最不经放,半天就没那么鲜甜了。梅梅很看重你的,笋要最新鲜的,菜要最新鲜的。”说着她朝屋檐下努努嘴,“喏,那有昨天打的菜薹,我说等下炒了吃,她嫌不好,非要现摘现炒。以前哪有那么讲究。”   张意驰垂着眼,没说话。他知道龙满妹并不是在替龙向梅表白,因为龙满妹始终希望龙向梅好好嫁出去,而自己绝非良配——门第确实相差太多,按照传统观念,他们真的不可能在一起。所以至今龙满妹都对他住在龙向梅的房间里颇有微词。因此,龙满妹大概在习惯性的邀功,单纯的想谋取更大的好处,或者想落个人情。   但停在张意驰耳朵里,却有些不是滋味。龙向梅对他,照顾的尤其的仔细。与妈妈的无微不至不同,龙向梅会尽量给他最好的,再一笔笔的记下帐来,钱货两清,谁也不欠谁,谁也不会成为谁心里的负担。可是,刻意准备的最新鲜的竹笋与菜薹,真的是多出几块钱能衡量的么?   谁又愿意为了多出的几块钱,在自己本就沉重的生活里,增添那么多的麻烦与劳累呢?张意驰想,至少自己是不愿意的。   龙向梅打菜薹归来,为了省自来水,她先绕去小溪边粗粗洗过泥沙。溪水浸过的红菜薹挂着水珠,光看模样,嘴里已本能的泛起了新鲜蔬菜的清香。   “腊肉洗了吗?”龙向梅一边放背篓一边问。   “洗了,”龙满妹道,“我脑壳发懵,没敢动刀,洗干净放在案板上,你去切吧。笋我剥好了,菜薹剥不剥皮?”   “剥,不剥柴的很。只要尖尖,根根上老的掐掉,别省那点菜,反正能喂鸡。”龙向梅两手抓着菜薹放到了龙满妹跟前,顺便卷走了她剥的竹笋。   张意驰问:“要我帮忙剥菜薹吗?”   “冻手,”龙向梅想也没想的拒绝道,“你来拍我炒菜是正经。”   张意驰犹豫了一下,还是重新拿起手机,跟着进了厨房。厨房与客厅一样,增加了灯与灯罩。只是重油重烟的地方,罩的不是细竹篓子,而是破旧的斗笠。经过水洗与修剪,边缘支棱着的竹片杂乱粗犷,颇具有农家特色。区区一盏破斗笠罩上普普通通的白炽灯,再配上错落的悬挂方式,一下子变的高档。   三盏灯齐开,厨房再无半点昏暗。橘色的光照在案板的腊肉上,加上旁边随意扔的几个翠绿的蒜叶结子,已经是副画。张意驰拿起手机,对着案板先拍了几张,准备等下跟着炒出来的菜,一起发个微博。   龙向梅开始动手切菜,一块极薄的腊肉切下,递到了张意驰的嘴边:“熟的,尝尝。”   张意驰就着她的手叼过了腊肉,没嚼两下,脸皱成了一团:“咸!”   龙向梅轻笑:“那我切好煮一下,去些盐分你再尝尝。你要觉得合适,我妈大概也能吃两块了。”   张意驰不由的看向了龙向梅切着菜的身影,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对话,他却不知为何品出了“家常”二字。这是龙向梅带给他的最深刻的印象,小姑娘身上,总带着令人眷恋的独属于家的气息。不浓烈,却很容易记在心里。   但是,所谓的家,又到底是什么呢? 第27章 冬笋炒腊肉    刺啦——熟悉的煸炒……   刺啦——熟悉的煸炒音效响起, 在旁拍摄视频的张意驰默默道:只听声音已经感觉饿了。姜片、蒜末、干辣椒依次下锅。煸炒出香味后,切片的冬笋被倒入了大铁锅,飞快的翻炒。   “竹笋含有微量的氰化氢, 需要足够的高温才能让氰化氢挥发。”龙向梅一边爆炒着冬笋,一边解说着,“当然, 我炒之前,已经焯过一次水了。这样更安全些。”   淡黄色的竹笋在裹上了油脂后, 呈现出了莹润的光泽。刚挖回来的笋,有着浓郁的香味, 是菜市场里经过货运储存之后的“陈品”完全无法比拟的。一重清香后,腊肉紧随着进入了锅中翻炒。腊肉同样有着特殊的烟熏过后的味道。杨章荣家的腊肉更是熏的仔细, 他们在炭火之上盖上了甘蔗渣,甘蔗的香甜顺着炭火的热气, 浸润到了腊肉里。若隐若现的甜与烟熏味完美的融合,香味飘散去了老远, 以至于来收笋的人都忍不住跑到厨房里来问:“炒腊肉呢?留我吃饭吗?”   龙向梅淡淡的一个滚字,把人打发的干净利落。   张意驰:“……”龙向梅在村里,真心霸王一样的存在。想到此处, 他的耳尖又不自觉的红了红。因为龙向梅对他,确实是称得上纵容的。哪怕龙向梅穷的连件正经衣服都买不起, 但她硬能随时随地彰显出强悍的气场。如果他们的身份真的可以对调,不知梅姐将有怎样的风采。   张意驰闪神间,龙向梅依然不疾不徐的在炒菜。翻炒之后是闷煮, 只需要小半勺水,腊肉的咸味便会煮出来,附着在冬笋上。腊肉不会太咸, 竹笋却有了腊肉的咸香。这是农家一道极为经典的冬季菜肴,大城市里遍布的湘菜馆里同样也有这道菜,但几乎不可能完美复制这一刻的原汁原味。   汁水收干,断火,趁着余热,青绿的蒜叶扔进了锅里。龙向梅没再继续翻炒,而是熟练的掂锅。沉重的大铁锅在她手里好像没什么重量般,将锅里的菜掂出了个漂亮的弧度,镜头捕捉下,竟有美食广告的意思了。张意驰暗中记下,决定这个镜头在剪辑的时候重点照顾。   冬笋炒腊肉出锅装盘,龙满妹刚好送进来了择好的红菜薹。红菜薹猪油清炒,简单粗暴。囿于颜色的性质,红菜薹在镜头下,远不如白菜薹好看,但熟悉这道菜的人,已经能想象出它的美味了。   一荤一素两个菜,是农家日常的标配。哪怕家里人口多,也很少像城市里那样,搞什么几菜一汤。无非是人少菜量少,人多菜量多罢了。张意驰补了两个菜上桌的镜头,便收起了手机,期待的坐到了条凳上,等着开饭。   张意驰的饮食习惯很好,即使他特别期待冬笋的味道,也先夹了一筷子红菜薹。但当他轻轻咬断一根菜薹的时候,眼里立刻流露出了惊喜!卖相一般的菜薹清甜到难以形容,脆嫩的口感让他第一次认识到了菜薹的魅力。他以前吃的都是些什么啊!   龙向梅说了菜薹只留尖尖,龙满妹想着账本上挂着的一盘红菜薹的价格,老实巴交的她真的奢侈了一回。不够嫩的部位全部切了喂了鸡,这会儿吃着都有些心疼。可看着张意驰一口接着一口,又忍不住期盼起他再点红菜薹,因为这么奢侈的做法真的好吃!   只有几分钟的功夫,红菜薹已被瓜分殆尽。龙向梅见龙满妹和张意驰都爱吃,她的筷子早转向了冬笋。红菜薹嘛,地里多的是,虽然卖价贵点,她们家不常做,但也不觉得多稀罕就是了。   解决了红菜薹,张意驰终于想起了今天的重头戏——冬笋炒腊肉。他对腊肉兴趣不大,越是耐存储的东西,他越容易得到。品质高低,大抵取决于要付多少钱。虽说他妈妈在饮食上管的极严,不过他这么大个人了,偷吃过一两块腊肉实在不足为奇。大概是被家里养刁了舌头,他觉得腊肉并不如传说中的好吃。   因此,他夹的是冬笋。顿时,鲜的他差点咬掉了舌头!冬笋原来是这个味道!不输于菜薹的脆嫩,有别于菜薹的清甜!恰到好处的咸与辣,还能隐隐尝出腊肉带来的甘蔗的香。这是什么神仙菜品!米其林再见!   “我以为,冬笋是那种干干的带着点韧劲的口感,但今天的,吃着比春笋更嫩了!”张意驰在连吃了好几块后,终于有空发出感叹。   “春笋是更嫩点,但它的质地比较松软,不如冬笋紧实。炒的不如冬笋好吃,到了春天,我炖了给你吃。清炖和油焖都不错。”龙向梅会做的菜不多,但对于乡野美食,她的水平并不比厨子们差多少。仗着现摘现炒,很多时候发挥的可能比大厨还好。毕竟很多食材,只要足够新鲜,就会足够美味,且这份美味,是水平与调料无法拉平的、属于食物最原始的味道。   龙满妹也吃的很开心。腊肉被龙向梅切片炖煮过,减少了咸味的同时,也损失了不少香味。无论是特有的烟熏味,还是猪肉原本的风味,都打了个大大的折扣。但唯有如此,她才能放心的吃上几块喜爱的腊味。她从生病至今,有足足一年没尝过腊味。偏偏冬季的乡村里,每天都有腊肉飘向,实在馋的她抓心挠肺。今天总算圆满了。她孩子气的对张意驰丢了个感激的眼神。毕竟如果不是给张意驰尝鲜,她下辈子都别指望龙向梅给她炒腊肉,焯过水的都别想。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装腊肉的碗里连蒜叶子都被扫了个一干二净,张意驰也破天荒的吃了两大碗饭。帮着龙向梅收了碗筷后,绕着屋子消食。。   绕了两圈后,张意驰的眼神飘向了龙向梅称重的大称,愣是没勇气踩上去看看数据,自己大概真的胖了好几斤了!   然而,成功的冬笋炒肉不代表成功的视频。在等待电脑送达的几天时间里,张意驰与龙向梅又陆陆续续拍摄了不少素材。再由张意驰一边看着网上的剪辑教程,一边剪出了个五分钟的短篇。还是龙向梅原先拍过视频的账号,视频上传后,两厢对比,无论是镜头、剪辑、打光都远胜于之前自己拍摄的原始版。   但在竞争堪称惨烈的今天,区区一个乡村野趣的视频想出头谈何容易?观众的确喜欢看丰收的喜悦,因为那能带给种菜民族的人们极大的爽感。因此,为了这份爽感,各种造假应运而生。赶海是重灾区,沙子里随便刨刨什么玩意都有你敢信?同样是挖冬笋,别人一锄头一个,100%挖出率,直接把龙向梅60%的数据轰成了渣渣。   看着凝固的两位数的观看数,张意驰差点自闭。他自幼顺风顺水,还是第一次遭遇如此沉重的打击。   龙向梅倒是没什么,他们村已经折腾过好几轮,早麻木了。太阳西斜,家家户户点起了灯。没有拍摄的日子,龙向梅家又变得昏暗。她早做了两手准备,增添灯泡的时候,在电路上分了两组。有拍摄的时候全部的灯打开,便于出效果;没有拍摄的时候,一切照旧。只是顾及张意驰的习惯,不再使用20瓦的灯泡,比最初的时候稍微亮堂了点。   五光十色的大城市里长大的张意驰当然依旧不适应,但他也不能强求龙家无休止的耗电。他的渔网没织好,没有任性的资格。   门外传来一声呼喊,略学了几句苗语的张意驰答应了一声,跑出了门外。门外停着辆三轮车,车上坐着个风尘仆仆的中老年男人,正是村民周季喜。他见了张意驰愣了愣:“怎么是你?梅梅呢?”   “去杨章荣家帮忙打豆腐了。”张意驰答道,“年底下他们家的豆腐好卖,忙不过来,请梅梅去帮工,满姨也去了。”   周季喜听到张意驰的回答,脸色沉了沉。随即他上下打量着张意驰,半晌过后,他问:“你到底是不是龙家的郎霸公?”   张意驰连忙摇头,略心虚的道:“我、我是来养病的。”   周季喜转身从三轮车的车斗里拿了个快递包裹,扔在了张意驰怀里。正想重新发动车子,他又停了下来,问:“杨家喊梅梅去做事,给钱了吗?”   张意驰点了点头。   周季喜又问:“给多少?”   张意驰遵循着大城市里不随意透露别人薪资的习惯,说了句不知道。   周季喜的脸色又沉了些许,隐隐带上了几分火气:“你晚点跟梅梅说,明天我家要烘腊鸭子,让她去我家帮忙。去什么杨家,他家只知道占梅梅的便宜,我呸!”   张意驰眉头一皱:“占什么便宜?”   “你不知道?”周季喜说着冷笑一声,“袁美珍想他儿子讨个城里有嫁妆的小姐,又不舍得梅梅个劳动力。一边不给名分,一边哄着梅梅干活。娘卖批的不要脸!儿子学医的了不起啊?都是这样的人去当医生,怪不得医院那么黑!”说毕,他也懒得跟张意驰个外人废话,一踩油门,开着三轮车突突突的走了。   独留张意驰在寒风中呆立,周季喜的话在他脑子里盘桓,让他的念头怎么都难以通达。   梅梅真的被欺负了么? 第28章 失眠了个寂寞 张意驰没有冲……   张意驰没有冲动的直接去找龙向梅, 毕竟远没有十万火急。他抱着快递回到了房间,才发现刚收的快递,是他自己下的单, 是前些日子说给龙向梅做头饰的材料。   张意驰揉了揉太阳穴,一方面是最近的事发生的太密集,他元旦落的水, 还没到过年,每天精彩的好像过了好久好久;另一方面是见识到了乡下的交通到底有多不便利, 网购电脑速度倒还可以,买点手工原材料, 居然路上跑了半个来月。愣是让他等出了恍如隔世的错觉。   不过乡村的幽静悠闲,与超一线城市的争分夺秒, 也确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台灯下的张意驰拆开了快递,不紧不慢的把手工配件分类归纳在一个一个的小格子里, 整整齐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直至手机屏幕上的时钟跳到了10点整, 他才听到了院子里有了脚步声。拉开房门,橘黄色的暖光从屋内照亮了堂屋的一角,让他看到了龙向梅母女两个疲倦的神情。   张意驰满肚子的问话憋在了喉咙里, 到嘴边只剩下了一句:“有要帮忙的吗?”   龙向梅摇了摇头,尽管疲倦, 对他说话的语调依然柔和:“时候不早了,你先睡吧,我们也睡了。”   龙满妹房间的灯亮起, 她不舍得用电,依旧点着昏黄的旧灯泡。母女两个快速且无声的洗漱,只花了15分钟, 那边的灯灭了。   张意驰跟着熄了灯,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来到大圆村的他一直好吃好睡,今晚还是头一次失眠。周季喜透露的信息其实不多,龙向梅忙到晚上10点多才能休息也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新鲜事,他自己连轴转的时候,每晚12点能上床都是奢望。他不想用心疼与关怀自欺欺人,从傍晚到深夜,他所纠结的只有一件事——龙向梅与杨章荣到底什么关系!?   龙向梅那天表白后,除了平日里没事唱歌调戏他两句,再没别的动作。而他自己,因为随时可能离开,陷入了踟蹰。他天性谨慎仔细,以至于在感情上也无法洒脱。他总害怕自己答应的爽快,到了离开的时候,却伤了龙向梅。   是的,龙向梅很强悍很泼辣,但她终究只是个20来岁、无依无靠的小姑娘。真的受了伤,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装作大大咧咧毫不在乎。   平日里的张牙舞爪,很可能是为了掩盖脆弱的心。   可是,他同样也无法忍受杨家把龙向梅当备胎的做法。在村里呆了一些日子,多少对此真实世界有所了解。他不得不承认,嫁给青梅竹马的杨章荣,确实是龙向梅极好的出路。哪怕杨章荣最后真的只能在县城里做个大夫,至少这辈子能保证衣食无忧,比龙向梅现在的朝不保夕好太多了。   然而,杨家看不起龙向梅。   张意驰心中大怒:你们凭什么看不起龙向梅!?   累极而眠的龙向梅一夜无梦,完全不知道堂屋对面的张意驰在床上烙了一夜的饼,直到快天亮才睡着。凌晨6点的闹钟准时响起,20岁的龙向梅还没有脱离睡不够的年纪。却只能深吸一口气,艰难的爬起来,去伺候她们家那几只宝贵的鸡。   冬天日照时间太短,鸡不下蛋。养殖场能用灯光补日照,骗的母鸡一直生产,龙向梅却做不到。捉襟见肘到了一定的程度,是多骗个鸡蛋都难以实现的。打开橱柜,装鸡蛋的篮子空空如也。杨春玲出嫁那天薅来的糍粑也吃的干干净净。妈的,这两天忙的忘记补食材了!待会儿小少爷起床她能给弄点啥!?   好在农家很少真正的弹尽粮绝。龙向梅想起了二楼仓库里储存的红薯,赶紧挑了几个。她家种的是黄心的红薯,比不上红心的甜,淀粉含量却更高,更适合做主食。   天光微亮,龙向梅洗好了红薯削了皮,准备切块的时候,想了想,又用小刀把难看的黑点一个个的挑掉。而后切块,烧火、放猪油、煸姜蒜。红薯块下锅,加水,等滚开后调小火。趁着炖煮的功夫,龙向梅走到了院子边的小菜地,揪了一把小香葱,以及去邻居家的塑料大棚里,割了把空心菜,掂了掂重量,按市价给邻居发了个红包。   空心菜又叫通菜,跟精贵的菜薹不同,这货发起来比野草还疯,因此一直卖不上价。但因其不耐霜冻,到了冬天,只能种在大棚里,比其它季节贵一倍不止。好在依旧贱如野草,不用怎么打理,跟韭菜一样疯起来自己都怕。适合隔壁那样只剩两个老人家的家庭种了当蔬菜吃。   但空心菜并不怎么好吃。龙向梅只能弄回来焯水,切段,再用香油、盐、酱油、香料粉与些许白糖调成的酱汁腌制。为了快速入味,她把装空心菜的盆搁在了灶台上。一大早煮饭烧水,灶台总是热的。   红薯炖好,龙满妹却起不来床。龙向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站在窗外不住的数落:“要你别去你偏去!人生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就算有了机器,你当打豆腐好玩么?多大的人了,一点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你要是再生病,我好不容易攒点过年的钱,又全给你买药了。你赚的那几个苦力钱,不够药钱的一半!你是打算气死我,好回杨家去跟你那傻逼婆婆母女情深吗!?”   龙满妹自知理亏,缩在被子里不敢吱声。奈何龙向梅骂起人来,那是能俩钟头不带歇的,对亲妈也不例外。要不是怕吵醒了张意驰,这会儿全村又该观赏她天资卓绝的叉腰骂街的传统节目了。   然而不幸的是,没睡好的张意驰醒的比平时都早。   冬季的清晨总是湿冷刺骨,龙向梅的嘴里吐着白气,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怒意。近两天忙着去帮工,脸上又忘了及时补护肤霜,冻出了细碎的裂痕。倚在门框上的张意驰折回了屋内,挤了满手的护肤霜揉开,走到廊下糊住了龙向梅的脸。   冻裂的伤口甫一接触护肤霜,便激出了一阵刺痛。龙向梅的数落戛然而止,半明半暗的天光下,她看到了张意驰发红的双眼,皱眉问:“你怎么了?”   张意驰没答话,把护肤霜均匀的擦在了她脸上,轻声嘱咐:“照顾好自己,别总只记得赚钱。”   龙向梅心情不好,指了指窗子,没好气的道:“家里有个不省心的,不记着赚钱早饿死了。”   张意驰拨了拨龙向梅有些散乱的头发,然后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低低道:“没事,有我呢。”   龙向梅一下子呆住,小哥哥昨晚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张意驰没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他只是想清楚了一个事实。龙向梅的人生困在谷底,她窘迫到连双“草鞋”都没有。他父母确实不可能同意他跟个农村姑娘在一起,可杨章荣的父母不也挑三拣四吗?既然嫁给谁都要被嫌,那还不如嫌个大的。   再怎么说,他个人能力,也比杨章荣强太多了。   虽然与龙向梅相处的时间真的很短,短到提及婚嫁,显得无比的仓促可笑。但辗转一夜的张意驰很清楚,他对龙向梅的心疼是真的,吃杨章荣的醋也是真的。有时候动心只需要一瞬间。几寸光阴,足以沉沦。   龙向梅抬手戳了戳张意驰的胸:“宝~你是做噩梦了吗?”   张意驰轻笑:“你一边追我,一边管叫我宝宝,合适吗?”   “合适,我什么款的avi都吃的下。”   张意驰:“……”这货大学里到底学了些啥啊!?气氛一秒就从晋江文学拐向了海棠文学,现在脖子以下都不让发表的你知道吗!   龙向梅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占了两把张意驰的便宜,她的心情已经多云转晴。双手毫不客气的搂住张意驰的脖子,笑问:“你到底怎么了?”   张意驰实在没好意思诉说他无病呻吟般的纠结,赶紧转移话题:“昨天有个叫周秀喜的叔叔说杨家占你便宜,让你今天别去杨家,去他家帮忙。”   龙向梅笑:“杨家能占我什么便宜?做一天工结一天钱。”   张意驰犹豫了下,还是道:“周叔叔说,他们用杨章荣吊着你,让你心甘情愿的卖苦力。不是原话,大概的意思。”   龙向梅挑眉:“你瞅着荣哥那长相,是吊的住我的样子吗?”   张意驰:“……”好特么无言以对。   “所以你大清早的这么主动,是被我与杨家的传闻气的?”龙向梅问。   “是。”张意驰爽快承认。   “嗯,那我等下去给周家满满发朵大红花!”   头一次谈恋爱的张意驰耳朵红了红,干咳两声道:“你要去周家帮忙吗?”   “不去了,他家没什么事。”龙向梅解释道,“他是个厚道人,看不惯袁满娘嫌贫爱富。宁可自己亏点,也不想让袁满娘占我便宜。但其实他多心了,乡下谁家过日子都不容易,我没事让他亏本给我算工钱做什么?要薅羊毛也得逮着看不顺眼的人家薅啊,逮着好人薅那叫是什么事?”   张意驰噎了噎:“你是去杨家薅羊毛的!?”   “废话,年底出货量高峰,哪哪都缺人,短工最缺,村里还没其他的劳动力,我不坐地起价对得起霸王龙三个字吗?你以为村霸说笑的?”   听到真相的张意驰当场原地自闭,所以昨晚他到底在失眠什么?失眠了个寂寞吗? 第29章 我喜欢,我要了   热气腾腾的红薯……   热气腾腾的红薯汤端上了桌, 简简单单的红薯,加上一个颜色不怎么好看的腌空心菜,就是今天的早餐。龙向梅有些抱歉的道:“红薯没什么营养, 晚点我去买点鸡蛋。”   “没事,我挺喜欢红薯的。”张意驰真情实感的道。烤红薯与糖炒栗子,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吃的零食。因为他父母觉得, 但凡零食,基本没有健康的。道理是这个道理, 无论是甜口的还是咸口的,不是糖超标就是油盐超标。可人活在世上, 什么不健康的癖好都不能有,还有什么意思?   原本以为上了大学能够解脱, 谁能想到他即使成年了,考上了一流的大学, 他妈妈还给他玩了一手陪读。一直从大一陪读到研三。有时候他都被逼的希望亲爹出个轨,让妈妈赶紧回去保卫婚姻, 没办法集中精神管他的衣食住行。奈何亲爹洁身自好到难以形容,并有空持续关注他的学习,直到研究生毕业, 直到他离家出走。   其实,他昨天晚上的失眠, 不仅因为龙向梅。还因为自己的选择,必定触怒父母。而一旦想起与父母的种种,他真的再难睡着。他与父母之间的感情无疑是深厚的, 任谁被兢兢业业的照顾了二十多年,哪怕没有血缘关系,都能清晰的知道什么叫做血浓于水。   因此, 他突然的失踪,父母将是什么感受?他不敢细想。很多次,他都忍不住想拨通那两个熟悉之际的号码,却又在拨出的瞬间停住。生平第一次尝到的自由的滋味,他自私的想多保留些许时日。   红薯汤的热气氤氲着视线,张意驰的右手拿着筷子,左手却在手机壳上来回的摩挲。新春将至,万家团圆日,他……要回去么?   但是,回去了,他还能出来,还能见到龙向梅么?他不知道。   一个瓷勺放进了碗里,张意驰回过了神,听到了龙向梅的声音:“你是不是不习惯用筷子吃红薯?”   本地做法的红薯汤,会将红薯炖到半化开状态,不方便夹取。本地人喝红薯汤的时候,筷子是用来拨的。硕大一个碗单手举着,另一只手拨着红薯块,唏哩呼噜的一顿吃,相当的不雅观。这样的动作,张意驰怕是打死都做不来。于是龙向梅给了他一个勺子。   张意驰捏着勺子,细细感受到了龙向梅与他妈妈在照顾人方面的天壤之别。同样很细致,龙向梅却总留有余地。她不会让自己陷入不自觉的偏执,家里没有鸡蛋了,那就吃红薯。顶天了把红薯做的好吃点儿,但不额外加钱的话,她是没兴趣家家户户敲门买鸡蛋的。   又譬如平时做饭,会优先考虑他的口味,但也仅限于此。日常龙家两个菜,他来了不会多几个。菜薹给做嫩点,是她体贴的极限。   张意驰被周密的伺候了二十几年,自理能力当然一塌糊涂。换个不仔细的人来,他可能会因为不贴心而烦躁。而像他妈妈那样过于贴心?他又更烦躁。龙向梅的恰到好处,无疑能让他感到无比的舒适与熨帖。   笼中养大的金丝雀,不可能没有依赖心。如果没有龙向梅的精心投喂,他大概率在外透气三五天,就会乖乖的拨出电话,等着父母来接。偏偏遇到了龙向梅,擅于照顾他人,却从不掩盖自己的风采。   她是一团火,吸引着黑暗里的飞蛾,扑的义无反顾。   所以张意驰留了一天又一天,留的他在过去与现状中来回纠结至彻夜难眠。   想着自己的心事,木然的舀了勺红薯汤。红薯的淀粉煮进了汤里,呈现出了半糊糊的状态。勺子里除了糊,还有块小小的红薯。红薯送进了嘴里,满脑子纷乱的思绪瞬间归位。红薯是这味道!?   龙向梅家种的红薯,跟张意驰以往吃过的完全不同。甜味很轻,与微微的咸味交相呼应。红薯块很粉糯,舌尖轻轻一抿,立刻化在了嘴里。有点豆沙的口感,却又更软更绵。照例是姜蒜的辛辣打破了腻,出锅才撒的香葱碎被热气激的恰到好处。   很朴实的红薯汤,没特殊的调料,也没有特殊的做法。但带给人的是暖和与甜。   这样的红薯汤张意驰能吃一辈子都不觉得腻!   “好喝!”张意驰心里那打成一团乱麻的结都差点叫红薯汤化开了。不至于烦恼尽消,但也确实缓解了他的焦虑。   “你怎么逮什么都觉得好吃。”龙向梅好笑,“你家以前到底都给你吃了些啥?”   “粤菜、粤菜和粤菜。”张意驰捧着碗,吸溜了一口汤。盐出百味,沉淀在底部的红薯碎咸的更均匀,由盐带出来的甜味也更清晰。   龙向梅噗嗤笑道:“看来你喜欢湘菜、湘菜和湘菜。”   张意驰喝尽红薯汤才笑道:“你家的菜,跟湘菜馆的不一样。我没吃过这样的红薯。我吃过的红薯汤都是糖水。”   “红心的红薯淀粉不够多,一般做糖水,或者烤着吃。”龙向梅笑着解释,“我们家这种,烤着味道一般,只能煮汤。”   张意驰问:“是特殊的品种吗?”   “算是吧,这种比较饱肚子,但适用范围窄,不是很好卖,所以种的人少了。你是第一次吃到觉得新鲜,天天吃能吃到你崩溃。我那王八蛋的渣爹从小吃红薯饭,后来条件好些了,一口红薯都不肯吃的。而且这个破品种吧,含糖量太少,做出来的红薯干又硬又淡,我们小时候再没零食吃,都不爱吃黄红薯。全挑红心的红薯干吃。不过黄红薯喂猪挺长膘的,你要是喜欢,我去别人家搞几斤来,都不用给钱。”   张意驰哭笑不得,他的口味如此接地气的吗?居然跟猪一个喜好。   见他吃完,龙向梅收了碗,去厨房里洗。张意驰跟着进了厨房,忍不住问道:“你去杨家干活,多少钱一天?”   “300。”龙向梅一边洗着碗,一边欢快的道,“其实我们村请人干活,最多给200。但我看着袁满娘供货供不上,急的满嘴泡了,一口价来了个300,你没看到她当时的表情,哈哈哈哈,快被我气死了。我就喜欢看他们两口子气的吐血,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满姨的药钱够吗?”张意驰问。   “够啊!嗳你别把骂人的话当真。贫困户的医药费是全额报销的,不然以贫困户的条件,让他自己掏钱看病,不是等于放任他去死么?”龙向梅甩了甩碗上的水珠,随手搁在了沥水架上,脸色微微沉了沉,“但出了县里,想去市里或省里看,就超出了报销范围,得自己掏钱。所以我想尽量多攒点,复查的时候能去省里尽量去省里,一劳永逸。免得在县里看不出来,拖来拖去的,拖个半身不遂。”   龙向梅也是没什么人可以谈心了,张意驰站在身边,她难免多说两句:“不瞒你说,我们农村人挺现实的。像我妈这种情况,我是真的不怕她两腿一蹬直接去了。我最怕的是残疾,那可真……拖死我了。”   “是不是很冷血?”龙向梅问。   “没有。我……父母都是医生,你说的情况我懂。”张意驰十分理解的道,“久病床前无孝子,非人心冷漠,实在,太绝望。”   “是。所以我担心的不是药钱,是我妈把自己作个半死。”龙向梅说着垂下了眼,“有时候,真的挺累的。”   张意驰抬手揉了揉龙向梅的头,心里的天平在留下与回去之间疯狂的摇摆。事情是如此的尴尬,他只要动用自己的零花钱,就会立刻暴露位置,继而被带回家,很可能再也见不到龙向梅;可如果不动用,龙向梅就得一直……为一天能卖300块的苦力而得意。谁会真的为了点苦力钱而得意,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龙向梅越嬉皮笑脸,张意驰越心疼。他无法想象怎样的经历,才能锻造出龙向梅的钢筋铁骨。同龄的女孩子在比对着哪家奶茶好喝的时候,她在比对着那款发卡好卖,却从不因此自卑自怜。但其实无论她笑的多甜,她粗糙的手都明明白白的告诉着所有人,她过的有多辛苦。   “梅梅,如果我回去了,你会想我吗?”张意驰问。   “想啊。”龙向梅脱掉围裙,走到浴室,抱起了一堆衣服准备洗,嘴里依旧是跑火车般的道,“你这样好看的小哥哥不常有,我肯定记一辈子。等老了在村口摆龙门阵,跟小崽子们唾沫横飞的吹,曾经姑奶奶泡过一个巨靓的崽!”   张意驰笑出了声:“梅梅,你的名字,是不是取自于傲雪寒霜?”   “不是。”龙向梅道,“取自‘昂首怒放花万朵,香飘云天外’。”   张意驰愣了愣:“自己取的?”   “我妈取的。”龙向梅笑,“她懦弱了一辈子,但她生下我的时候,希望我跟她不一样。她没文化,在别人家看电视,看到了歌剧《江姐》,觉得歌好听,所以取名为红梅。又觉得不好,改成了向梅。我们苗家人唱了几千年的歌,对歌词总有几分别致的理解。我喜欢我的名字,‘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   龙向梅含笑抬眸,念出了另一首词:“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 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 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   “华坪女中的誓词,我喜欢,我要了!”   “也送给你,驰宝,你要吗?” 第30章 红梅流苏    张意驰心猛的跳动了两……   张意驰心猛的跳动了两下, 指尖不自觉的轻颤。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逃避与懦弱,在阳光下被照的无所遁形。比起龙向梅的坦荡直爽, 他甚至连自己来历都不敢诉之于口,生怕说出来,就会失去难能可贵的自由。然而这份自由, 终究只是空中楼阁,它总会消逝, 而他终究也会回到囚笼。   他喜欢龙向梅,何尝不是在倾慕她无论多少沟壑, 始终向阳而生?一无所有,却恣意蓬勃。   被坚执锐, 或有其人,疾风劲草, 岁寒方验。   龙向梅点到为止,拿起搓衣板唰唰的洗起了衣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 有钱并非万能。或者说,有钱很多时候反而是种桎梏。就如她自己,一样身处无处不在的宗法规训中, 但因光着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更差了, 因此才得以行事张狂无所畏惧。   所以,她不愿多苛责张意驰的退缩,毕竟如果袁美珍没把事做绝, 她还有退路,也未必不会忍气吞声,也就未必知道彻底掀桌到底是怎样爽快的滋味。彪悍需要契机, 即使天生反骨,也得靠一次次的正反馈去积累。年少时就能写出“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的猛人,全世界也数不出几个,他们凡人不必强行比较。   今天的天有点阴,空气湿哒哒的,像要下雨的模样。龙向梅晾好衣服后,又走到了龙满妹的房门前叮嘱:“今天冷,起来记得生火。”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补充了一句,“驰宝不惯,你不烤火他要烤,你别把他冻感冒了。”   龙满妹:“……”   张意驰:“……”所以他们俩是在家相互牵制吗?   搞定了家里的两个,龙向梅套上了防水的围裙,踩上了塑胶带绒的靴子,准备接着去杨章荣家薅羊毛。张意驰却忽然拽住了龙向梅的胳膊:“除了好好呆着别着凉外,我还能做什么吗?”   龙向梅噗的笑出了声。   张意驰试探着问:“我闲着也是闲着,去你们打豆腐的现场,拍摄些视频?”   “那没什么好拍的,都是机器运转,我们主要是搬上搬下,以及接打送货电话。”龙向梅无奈道,“我也研究过爆火视频的规律。要么是纯天然纯手工,让大家看个新鲜;要么是大工业,展现机械与力量的美。杨章荣家的小作坊……”龙向梅头痛的道,“光线昏暗,杂物乱堆,我怕你拍上视频第二天,就被观众们向工商和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之类的部门举报了。”   张意驰无言以对。好半天后,忍不住问:“所以他们家的食品安全吗?”   “安全肯定是安全的啊,乡里乡亲的,万一有人吃坏了肚子,不得被直接打上门?可跟洁净车间没法儿比不是?毕竟只是农村小作坊。所以网友一旦较真,你懂?”   张意驰点了点头,懂了:“那我去拍点其它素材。”   龙向梅想了想,道:“我们村自古偏远,说是古村落,但真没什么好说的。要不你去一趟古县城那边,或者古苗王都城?那都是我们县里重点扶持的旅游项目,地图有导航。我建议你先去古县城,因为能公交车倒班车抵达目的,不用租车自己开。”   “自己开没事,我会开车。”张意驰道,“你们县有租车行吧?”   “有,贵,没必要。你先拍古县城试试水吧。”龙向梅笑道,“当然你自己想去玩,顺便拍素材,那自便。我上工去了。”   张意驰答应了一声,目送龙向梅出门,然后返回房间收拾了个背包,与龙满妹打了声招呼,跟着出了门。他决定去古县城走一走,至于苗王都城,既然得借车,那他更愿意喊上龙向梅一起。反正龙向梅最多年前忙一点,他又不着急。   二人兵分两路,各忙各的,一天很快过去。张意驰收获颇丰,古县城出乎意料的有趣。本地商业化一直没成功,因此古县城有着很多古迹没有的幽静,又比大圆村多了几分繁华与烟火。令他意外的是,居然还有个红色景点,原来本地竟是红军长征路中的一段,颇有纪念意义。   此外,他在古县城还看到了很多手工艺品。上次在村里见到的那种白色的雕花柚子皮,古县城的更多更齐全,甚至有整个柚子掏空雕成的。只可惜店家用塑料袋子一裹,随意的摆在陈旧的木制玻璃柜里,看着十分寒酸。虽然如此,张意驰还是花了30块买了一个,结果回来的路上磕碰了几下,直接碎了。   那什么,他就想讨好一下刚交的女朋友,这么不顺利的吗?   好在他买的另一个东西经得起□□,成功的带了回来。交通不便,转乘花费了不少功夫,因此张意驰进村的时候,天已经黑透。鸡鸭鹅归笼,白日里仅剩的热闹沉寂,若没几声狗叫,真好拍鬼片了。   村里曾经试图发展过旅游,事实上节庆的时候,也确实有些游客前来观赏古村风光。不过寒冷的冬天,大部分人不愿意出门,所以冬天成了村里的“淡季”。以至于道路两侧照明的地灯坏了好多盏,都没人修理。   张意驰不惯走夜路,只好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摸索着向前走。及至走到了家门口,昏黄的灯光与熟悉的饭菜香味同时迎面扑来。张意驰的脸上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意,抬脚踏入了这被水泥砖圈出来的方寸天地。   “驰宝回来了呀。”龙满妹率先看到了他。   张意驰笑答:“回来了。”   “梅梅在炒菜,你洗个手准备吃饭吧。”龙满妹看着张意驰鼓囊囊的背包,笑问,“今天好耍不?”   “还不错。”张意驰放下背包,拿出了个塑料袋,递到了龙满妹手中,“我买了些点心,店家说叫‘发糕’,您尝尝?”   “老街的发糕?”龙满妹眼睛一亮,“他们家的最好吃了!”   张意驰哂笑,原来是本地驰名商标。于是他从塑料袋里拿了一个出来,径直去了厨房。龙向梅正在煎豆腐,老豆腐双面煎至金黄,起锅,再与青椒一起炒,是乡间最常见的家常菜。尤其对于条件不好的人家,一年里起码有半年在吃这玩意。龙向梅已经熟练的不用过脑子,全凭肌肉记忆都能炒出盘好菜来。   做饭方面,张意驰是半点帮不上忙的。他走到龙向梅旁边,掰了块发糕送到她嘴边。龙向梅想也没想的侧头去咬,却在咬住的瞬间差点叫呛着。   “你掰个发糕都得戴个塑料手套,这么讲究的吗?”   张意驰理所当然:“我手脏。”   龙向梅抽了抽嘴角,少爷的世界她真不懂,她接着炒菜是正经。   “味道有点像我们那边的马拉糕。但更有嚼劲,口感介于马拉糕与伦教糕之间。以及,香味更浓郁。我觉得是个可以推广的好产品。”张意驰一边掰着发糕往龙向梅嘴里送,一边说着自己的见解。   “别想了,只有他们家做的好吃,也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家的,跟批量生产的差不多。而批量产发糕的商机已经被别的地方抢占了。你现在如果去外面的湘菜馆子吃饭,八成能吃到类似的东西。无非是名字形状不一样。”说着龙向梅长长的叹了口气,“脱贫攻坚是这几年最大的任务,各地区都绞尽了脑汁。商机被扒的干干净净。我们的雕花蜜饯都被隔壁县搞成了工厂生产,淘宝一搜全成了他们的特产,找谁说理去!”   张意驰:“……”这年头蒸个发糕都蒸成红海了吗?   “怎么样?今天玩的开心吗?”龙向梅盛出了煎豆腐,随口问道。   张意驰糟心的看了龙向梅一眼,进家门之前他挺开心的,但进家门之后就不开心了。他知道脱贫很难,那么多基层干部风雨兼程,头发熬白了都未必能让村民们过上好日子。但没有真正接触到农村之前,从没想过能如此的艰难。每一种创意,每一条道路,都有无数人在尝试。小部分人成功了,大部分人失败了。还有更多的人,刚冒头就已经被拍死在沙滩上,连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   饭菜上桌,今天的煎豆腐依旧很好吃。比起大名鼎鼎的客家煎豆腐来,老豆腐煎出来的内部不够柔嫩,但多孔的结构更有嚼劲且更容易吸收汤汁,有着截然不同的风味。加上本地的水质清甜,做出的豆腐格外的香醇。张意驰毫不意外的又干掉了一大碗饭。   夜幕低垂,忙完一天的村民们终于得以休闲。龙满妹去了邻居家看电视,权作消遣。龙向梅今天收工早,不必再出门,疲倦的趴在饭桌上,连手机都没力气刷。   张意驰也有过很多次累到不想说话的经历,于是他没强行找话题,而是翻出了之前买的材料,在堂屋里做起了手工。   龙向梅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凝神静气的在干活,一如既往的专注认真。她忍不住轻笑,张意驰平时看着怂里吧唧的,但每逢工作时,总是一脸严肃的抿着嘴,长眉入鬓、眸光犀利,很有几分高手的气场。再看他修长灵巧的双手,好吧,的确是个高手。   随手用支架架起手机,对准了小心翼翼组装着配件的那双漂亮的手。龙向梅与手机支架肩并肩的一起观看着小哥哥的手工作业,颇觉赏心悦目。   张意驰早在心中构好了图,现成零配件的组装难度也不大。半个多小时之后,一对仿宝石的梅花流苏发夹成了形。   深深浅浅的红色攒出的梅花透着喜庆,即使风格更接近于汉服头饰,也很适合过年时候佩戴。   发夹被推到了龙向梅面前:“说好的送给你的,”张意驰顿了顿,强调道,“昂首怒放的雪中红梅。”   “好看!”龙向梅真心实意的夸赞,“小哥哥你的巧手,够格出嫁了!”   张意驰显然还没习惯如此调侃,耳朵不争气的又红了红,连忙转移话题:“你要试试吗?”   龙向梅含笑应了声:“好。” 第31章 凭我不想    春节越来越近,外地务……   春节越来越近, 外地务工人员陆续返乡,大圆村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繁华景象。心急的孩子们等不及放起了炮仗,养了猪的人家陆陆续续杀起了年猪。杀猪一般选在清晨, 凄厉的猪叫响彻云霄。毫无隔音效果可言的木构造房屋,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噪音污染。   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春节的活动就多了起来。村民们聚在一起商量着年夜饭与本村的文艺汇演。这时候张意驰才知道, 后山的山顶,有一块石头垒出来的圆形空地, 前方有舞台,中间是铁丝架起来的篝火台, 正对着舞台的是一块块长条形的大石头组成的“座椅”。空地附近甚至有秋千等娱乐设施。而这块空地,正是大年三十合拢团圆宴的所在。   时隔一个多月, 终于又能感受到苗家风情,张意驰当然是兴奋的。他来到苗乡, 除了第一天见识到的苗族婚礼,平时很难体会到什么少数民族的特征。好容易有点苗歌听, 龙向梅还老给他唱流行音乐,他对本地的现代化程度是服气的。   然而,越发浓郁的年味里, 依然有件烦心事挂在了张意驰的心头——他之前拍的视频在平台上始终没突破两位数的点击,精心剪辑的古县城游记, 更是无人问津。没有关注,就没有商机。开播半个月,一个试图来询价的都无。   苗族风格的新年的确是个爆点, 也是极少可以抓的机会。可没有足够的观众基数,即使再有特色,也很难在五光十色的新年特辑中杀出重围。全国无数的村落, 谁又没有自己的风俗呢?脑阔痛!   “梅梅——”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是杨章荣。张意驰皱了皱眉,就听见他的大嗓门又喊了起来,“伟哥喊打糍粑,你一起不?”   “打你妹的糍粑,机器打的不够你们吃,非要人来打,你们家有病是吗?”龙向梅泼辣的声音穿透窗户,直接拍在杨章荣脸上,“还有现在才6点半,天都没亮,你赶早投胎!?”   杨章荣在窗户底下崩溃的喊:“我也没办法啊,我家今早杀猪,5点半就醒了。”   “杀猪都没拦着你打糍粑,看来没救了,埋了吧,下一个!”被喊醒的龙向梅起床气巨大,说起话来简直火星四溅。   “我又不会剁肉,又不会洗肠子,杀猪关我什么事?”杨章荣开始挠门,“起了起了,去大伟家打糍粑,分你一半。”   门吱呀一声打开,迎上来的却不是龙向梅,而是沉着脸的张意驰:“昨晚她11点才睡,你不能让她多睡会儿?”   杨章荣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我们村!?”   “度假。”张意驰答的言简意赅,他现在对杨章荣全家的印象都相当差,语气自然不好。   杨章荣个粗神经却没察觉到张意驰的敌意,只当自己6点半来喊门的确丧心病狂,不好意思的干咳两声,笑道:“那一起来看打糍粑吗?民族特色哦!”   “我民你个大头鬼!”龙向梅被叫起了床,上来一个高抬腿,直袭杨章荣的面门。杨章荣吓的连滚带爬的避开,惨道:“梅姐饶命!”   “几块钱一斤的糍粑老娘不稀罕的省!你给我滚!”龙向梅散着辫子,相当流氓的一脚踩在门槛上,眯着眼威胁道,“再闹我摁死你,清理杨家门风!”   杨章荣弱弱的道:“梅姐,我们俩出十八服了吧?”   砰的一声,龙向梅把大门关上了。揉着太阳穴道:“医科大学都是些什么鬼,放个寒假把人都兴奋成傻逼了!”   刚想说话的张意驰:“……”按医学生的学习强度,放假发癫的事,确实……不好怪罪……   “昨天你去周家帮忙搞了一天的板鸭,还要睡会儿吗?”张意驰道,“我会喂鸡了,我替你喂。”   龙向梅摆摆手:“门口蹲了个熊孩子,别想消停。正好他家今天杀猪,有新鲜的猪肝,我去买一块回来中午熘肝尖吃。”   “并不想吃他们家的猪肝。”张意驰道。   龙向梅顿了好几秒,试探着问:“你……在吃醋吗?”   张意驰反问:“不明显?”   “行,那我换个人家买猪肝。”龙向梅无所谓的道。过年杀猪的人多了,犯不着为屁点大的事起矛盾。   龙向梅如此爽快,张意驰反而不好意思了:“我……不喜欢他们家。”   “我也不喜欢,不过不喜欢的人家杀价能更狠。”龙向梅笑嘻嘻的道,“乡里乡亲的,关系好的,下不去手。”   张意驰噎了下,蓦得想起了他第一次跟龙向梅逛菜市场的情景,遇到看不顺眼的,三个橘子都要杀价杀到别人怀疑人生,跑去杨章荣家找茬确实是她干的出来的事。   “梅梅——”杨章荣继续挠门,“我妈说你在搞视频推广,打糍粑多好的素材啊!真的没兴趣吗?”   龙向梅重新打开门,心累的道:“是哪个想不开的傻宝想打糍粑?”   杨章荣干笑:“手打的糍粑真的比机打的好吃。”   龙向梅呵呵,推开杨章荣,绕去卫生间洗漱。杨章荣还不死心,站在厨房门口与龙向梅遥遥相望,嘴里不停不歇的叨叨:“我看了你的推广视频,还喊同学一起看了。但是那些挖竹笋啊、风景啊、唱歌啊一点不吸引人,你打个糍粑可能还有点救,真的!”   张意驰:“……”我躺这么远都中枪的吗?   砰的一声,卫生间的门关上,隔绝了杨章荣的吵嚷,拒绝之意不能太明显。可杨章荣真的好想吃手打糍粑,于是他决定拉个盟友:“驰驰啊,你吃过手打糍粑吗?”   “没吃过,不想吃。”张意驰拒绝的干脆利落。   “嗳话不是这么说,”杨章荣搓着手笑道,“糍粑呢,吃的就是柔韧的口感。尤其是手工没办法把糯米全部打碎,会留下一些稍大的颗粒。正是那些颗粒,才让糍粑吃起来有滋有味。机打的跟外面的年糕似的,细腻是细腻了,但没嚼劲啊!你知道那种嚼劲吗?我跟你讲,超好吃的!”   张意驰无语半晌,道:“我又不会,你找我说有用?”   杨章荣哽住。不由高看了眼张意驰,能把他个话唠都聊死的人,着实牛逼!   大清早的又是杀猪,又有杨章荣上蹿下跳,龙满妹也睡不成了。她小心翼翼的起床后,站到了门口,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戳着杨章荣的脑门:“你可真是个话贩子,一年到头专门讲话都够吃饭的了!昨天晚上进的家门吧?你能安安静静的陪你爸妈说说话吗?半天都憋不住你!?”   杨章荣委屈的道:“我想啊,可他们杀猪,没空理我。”再说,他也很想念龙向梅。   龙向梅压根懒得理他,洗漱过后用电饭锅煮了谷子,又去后院切菜准备喂鸡。张意驰也绕过杨章荣自去洗漱。杨章荣无法,只能摸去后院,找了个凳子坐着看龙向梅切菜。   安静了没两分钟,话贩子杨章荣又忍不住了:“梅,听说你讹了我妈一笔啊?”   龙向梅挑眉:“讹?你情我愿公平交易,算哪门子讹?”   “嗐,我就那么一说。”杨章荣恢复了正形,无奈笑道,“她真的好气,昨晚数落了我一晚上,怪我没早点回家帮忙,让别人占了便宜。”他在“别人”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语气里尽是怅然。龙向梅有太多的优点,可他父母,为什么偏偏看不见呢?   “嗤,”龙向梅毫不留情的开嘲讽,“你?你能帮什么忙?帮忙吃饭?”   洗漱出来的张意驰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   杨章荣脸黑了:“话不是这么说的啊!我大清早来喊门是不对,可我也是想你搞点新鲜花样嘛!”   “我前天拍了杀猪,观看人数涨了。”张意驰道,“总计135个。”   杨章荣呛了下,好惨!   “因此,要么是我们思路不对,要么是积累不够。”张意驰淡淡的道,“所以,没必要诓梅梅去做她不愿意的事,尤其是只为了你的口腹之欲。”   杨章荣脸色微变,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打糍粑确实没什么意思。”龙向梅道,“好吃是好吃,但我没空。等下还要去地里一趟。”说毕,她收起菜刀,把切碎的菜拢到盆里,拌米糠和谷子。十几只鸡跟着她跑进跑出,那只五彩的公鸡更是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一副馋的要死的模样。   弯腰放好鸡食盆,又重新换过自动喂水器里的水,清晨固定的流程却还没走完。喂鸡其实是个脏活儿,但凡喂鸡的人家,哪哪都是鸡粪。龙满妹爱干净,所以他家的鸡都圈在后院,不让满地乱跑。即使如此,后院也得天天打扫,不然那没法看。而同时,鸡粪又是很好的有机肥。得仔细扫做一堆,让其发酵,以便于来年用在菜地里。   杨章荣常常看着龙向梅这样干活,偶尔搭把手。可今天不知为何,他察觉到了明显的疏离。   正在扫地的龙向梅忽然停下动作,看向了同样依着柱子,看着她的张意驰:“驰宝,你能回避一下么?我有话跟荣哥说。”   张意驰点了点头,转身而去。杨章荣的心却没来由的漏跳了一拍,他本能的换成了苗语,问:“你……想说什么?”   龙向梅沉默了很久,终是道:“荣哥,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当断则断吧。”   杨章荣腾的火起:“凭什么!?”   龙向梅眸光平静的扫过杨章荣,清清淡淡的道:“凭我不想。” 第32章 露水姻缘   这是龙向梅第二次正式的……   这是龙向梅第二次正式的拒绝。杨章荣眼都红了。   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对龙向梅的占有欲,甚至都称不上非分之想。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理应在一起, 除了……自己的父母。   “我们可以离开的。”杨章荣竭力调节着呼吸,强行压着持续发颤的声线,“那么远, 他们根本管不到我们。”   “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跟你吵。”杨章荣极认真的道,“你直接拉黑他们的号码, 要吵,来跟我吵。”   “我根本配不上什么大城市的独生女。就算配的上, 我也不想!”   杨章荣呼吸急促:“都什么年代了,婚姻理应自由!”   “是, 2020年了,婚姻自由。”与杨章荣的激动不同, 龙向梅语调无比的平淡,“那你问过我这个自由人的意见吗?”   杨章荣呼吸一窒!   龙向梅不疾不徐的道:“我不记得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有没有动过心。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 现在、此刻,我对你只有兄弟情。”   “你确定?”杨章荣的脸色开始发白。   “确定。”龙向梅的语气淡淡的,“何况, 感情多么脆弱的东西,即使当年有, 又经得起多少磋磨?你父母对我的羞辱历历在目,我凭什么要为你忍气吞声?”龙向梅一脸嘲讽,“觉得我是我妈那样贤良淑德的款?嗯?”   “不、不是……”杨章荣慌乱的回答。   “如果我真的喜欢你, 倒也不介意跟你父母大战八百回合。”龙向梅索性把话说个透亮,“我梅姐此生还没怕过谁。你父母那样儿的?”龙向梅嗤笑,“我要是愿意, 十岁时就能收拾的他们有苦说不出了。我前几天在你家帮工,你妈气什么?真的是气我要价高?”   “呵呵,”龙向梅鄙夷的道,“她气的是明明掏了那么多钱,还不停被人戳脊梁骨。所有人都说,她不要脸,拿你吊着我卖苦力。所有人都觉得我可怜,为了你忍辱负重。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哪配不上你了?实在要攀高枝,吊着我又算什么回事?怎么着?学民国大少,家里养一个伺候公婆的,外头再娶个如花似玉的!?”   杨章荣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不太敢想,父母是不是真的打着这样的主意。至少在他结婚前,父母未必不想把龙向梅当成备胎。娶妻的形式越来越险峻,他父母的名声又不好。现在结婚,已经不是彩礼的事了。   “知道舆论怎么变成这样的么?”龙向梅扬起个笑脸,一字一句的道,“我、故、意、的!”   杨章荣愕然。   “年前忙成那样,谁的火气都不小。满娘急起来骂人一点不奇怪。”龙向梅说着轻笑,“我只要在她骂的时候装作想回嘴又强忍住,想哭又绝不掉下眼泪来,就可以了。哦,对了,没人看见的时候,她敢骂我一句,我敢把你家桌子掀了。你现在回去看看,你家煮饭的老鼎罐瘪了个角,不好意思,我砸的。”   杨章荣:“……”   “跟我斗?”龙向梅呵呵,“苏党来之前,没人敢接手的主儿。去年苏党临危受命,书记战战兢兢的把她送来,生怕她被我打了。可巧,这么一只霸王龙,偏偏为你忍了多少磨难?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啧,你自己说说,你爸妈还是人吗?”   “哥啊,学着点吧。你将来医院的科室里,龙争虎斗不比村里少。”龙向梅拍了拍杨章荣的肩,语重心长的道,“我妈住院的时候,我看的够够的。你要继续这么傻白甜,别说娶什么孔雀女,能吃饱饭就不错了。世道艰险,你该长大了!”   杨章荣无话可说,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肿了。   “本来今天你们家杀猪,想去你家买点猪肝再带波节奏的,可惜另一个傻白甜想歪了,死活不愿意。”龙向梅有点遗憾,今天杀猪的有两家,她再来个“肥水不流外人田”,想想都带感。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心眼,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带着睚眦必报的基因,为了小哥哥错失添堵的机会,有点糟心了啊!   杨章荣却敏锐的抓到了关键词:“什么另一个傻白甜?”他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缓缓升起,半晌,喉咙发干的道,“张……意驰?”   “对,我们在谈恋爱。”龙向梅答的爽快。   杨章荣脑子嗡了一下:“为什么?”随即,他又快速的问,“你知道他干什么的吗?知道他父母的态度吗?他一看就是有钱人,你……”   龙向梅眼皮都不抬的道:“恋爱又不是结婚,那些关我屁事。”   杨章荣无数的质问瞬间卡在了嗓子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没什么奇怪的吧,小哥哥长相好性格好,我又风华正茂,谈场恋爱理所当然。”龙向梅把扫帚扔回了杂物间,靠在刚才张意驰靠的柱子上,懒懒的道,“我坑你爸妈也坑够了,没意思了。之前没人知道,是因为你们都没回来,村里没什么人。他本来就天天跟着我跑上跑下,加上那股山寨迷彩都掩盖不住的少爷气质,大家先入为主,进入了思维误区。当然,主要是你们的榆木脑袋,一说起恋爱,必然是奔着结婚去的。理解不了我们00后的先进思维,我不怪你们。”   杨章荣被龙向梅堵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苦笑着道:“所以,你是在正式向全村宣布,你受不了我家的无耻,把我甩了吗?”   “你也可以试图找点场子,”龙向梅无所谓的道,“比如说自己刚交了个女朋友,是你们系主任的女儿。嗯,这样是我被甩了。”   “梅梅!”杨章荣怒意上涌,“你觉得好玩吗!?你一个妹子……”   “你闭嘴!”龙向梅冷冷道,“收起你满脑子的封建思想。真封建就给我封建到底!想抛弃青梅竹马的时候说现代,想两头占的时候谈传统。你照照镜子,你配吗?”   杨章荣攥紧了拳。   龙向梅双手抱胸:“反抗父母有那么难?我单枪匹马大闹派出所改跟我妈姓的时候不难?你不是我什么人,所以我对你从没提过要求。你又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来数落我?来左右我的人生?”   “我与张意驰,露水姻缘。”龙向梅表情冷漠,“现在我可以立刻提分手。但,你敢同时冲出去,对你爸妈一哭二闹三上吊,非我不娶吗?”   “你不敢,那你说个几把!”   杨章荣被骂的生生低下了头。   “滚吧,今天我不太忙,你别妨碍我谈恋爱。”龙向梅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直接把杨章荣丢出了门外。然后从杂物间里刨出扁担,准备趁着年前人多,出门卖个菜。   刚到门口,撞见了面色尴尬的张意驰。   龙向梅挑眉:“怎么了?”   “那个……刚才……不是故意偷听,你家的隔音实在有点……”张意驰回避的地方是他的房间,与后院只有一墙之隔。薄薄的杉木板,什么都挡不住。   龙向梅顿了下:“我们刚才仿佛讲的是苗语,你听得懂?”   “这个么……我都来个把月了。你们苗语又不是什么外国语言,语法差不多,只是读音有区别。我暂时不会说,听是能听懂七八成的。”张意驰十分不好意思,“真不是故意偷听的。就……遇到新的语言,本能练了下听力。”   龙向梅硬生生的打了个寒战,学霸恐怖如斯!她只能考上大专,看来赖不上教学条件,这特么是智商硬伤之外,学习意识也不行啊!看看别人考700分的学霸!听璧角都没忘练听力,这种随时随地进入状态的马列主义学习精神,她是服气的!   解释完毕后,张意驰挡在龙向梅面前一动不动。   龙向梅好笑:“没关系。听到了就听到了,让你回避不是因为对话有什么见不得人,主要是我打算彻底断了荣哥的念想,你要是在场,他会很没面子。”   “不是。”张意驰顿了顿,道,“不是露水姻缘。”   张意驰深吸一口气:“我从来不做游戏红尘的事。”   “我是认真的。”   龙向梅看向了张意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嗯,知道。”   “那你想好了,怎么跟自己父母解释,你看上了个穷乡僻壤里、野鸡大专里的农村姑娘吗?”   “我觉得……”   “不要你觉得,得你父母觉得。”龙向梅放下担子,一脸无奈的看着张意驰,“来,少爷,跟我讲讲你家一年大概能赚多少钱?”   “我不知道。”张意驰笑笑,“没管过。”   龙向梅噎了下,这年头太子这么混的?皇上你不急吗?   “赚多赚少的,反正跟你们家不门当户对,说出来没有意义。”张意驰道。   龙向梅点头表示认可,以她们家一穷二白的条件,跟杨章荣都没法门当户对了。驰宝家这种一看就是高知家庭的选手,说年收入确实废话。   “我的父母……”张意驰垂下了眼睑,用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眸光里复杂的情绪,“比杨章荣的父母难应付的多。跟我在一起,你必然会受很多委屈,甚至……羞辱……”   “但我想,作为独生子,我是有谈判筹码的。”   张意驰抬眸,微笑:“梅姐,你……愿意帮我吗?” 第33章 占便宜    龙向梅揉着太阳穴,无比……   龙向梅揉着太阳穴, 无比糟心的道:“小哥哥,你是知道我吃软不吃硬对吗?”   张意驰真的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龙向梅无fuck所说!   张意驰轻笑:“我可以杠我爸妈,但确实打不过。”   龙向梅深呼吸, 再深呼吸……她算一不留神把自己埋沟里吗?她就不该去撩个事事较真的人!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我陪你去卖菜吧。”张意驰让开了道路,站在了龙向梅身边。但他没有试图去帮忙挑担子什么的。他常年健身,体力其实不差。但他认为自己没必要去学习农民的技巧, 且认为等自己想好了怎么跟父母摊牌后,龙向梅也应该放下这些。最好能重返校园, 考个专升本,甚至研究生。因此不必矫情, 只跟在身边陪着就好。   龙向梅看着乖乖跟着自己的小尾巴,心态差点崩了。她生平最怕麻烦, 之所以性格那么凶,就是因为越凶麻烦越少。看着冲突不断, 实则交火一次能停战至少半年。就比如杨章荣的父母吧,赶在杨章荣回来之前作了他们一回狠的, 整个寒假他们都得在自己面前装鹌鹑,多爽快?   然而现在,她招惹到了个大麻烦。   龙向梅一眼一眼的瞥着张意驰, 眼神里全是哀怨。你说你一个富二代,不能风流浪荡点儿吗?还有, 皇上,你把太子养成了傻白甜,不怕江山无继吗?对了, 驰宝家干什么的来着?龙向梅头痛,算了算了,干什么的都跟她没关系, 无力打听……   张意驰一路忍着笑,相处了个把月,他当然知道龙向梅的性格洒脱爽利。你若跟她玩虚情假意,她能跟你吊儿郎当到底。可要是认认真真跟她谈,她也会自觉拿出态度来。龙向梅的防备心很重,但她从来不对真诚关闭心扉。张意驰对此,特别特别的欣赏。   临近春节,菜价疯涨,菜贩子们也活跃了起来。龙向梅挑着芹菜萝卜菜与香菜刚走到村口,就遇到了开着三轮车的大堂嫂贺兰兰。她的车斗里放着满满的新鲜菜蔬,扫了眼龙向梅的担子,精明的她立刻扬起笑脸:“梅梅要去卖菜?那么远累的很,菜斗给我呗。”   斗?都?对苗语不大精通的张意驰皱起了眉,大堂嫂仗着亲戚来打劫?劫龙向梅,她不怕挨揍么?   龙向梅放下担子,问:“怎么算?”   “能怎么算?进价算呗。”贺兰兰笑眯眯的,“我斗到县里卖,赚几个辛苦钱。”   “行。15斤芹菜,算你20一斤,300块。香菜25,不过只有10斤了。萝卜菜倒是不少,也不值钱。3块5一斤,40斤共140块。总计690块,看你是我嫂子的份上,图个吉利,一口价680,怎么样?”龙向梅语速飞快,放鞭炮一样把帐算的清清楚楚,只等贺兰兰回复。   贺兰兰:“……”你有点批发价的自觉行吗?   张意驰终于懂了,原来“斗”这个发音,是批发的意思。   “怎么?不愿意?”龙向梅重新挑起担子,“那我自己去卖。”   “镇上的农贸市场能卖几个钱?”贺兰兰没好气的道,“我又不占你便宜,让点辛苦费怎么了?哪那么小气!”   龙向梅似笑非笑的道:“嫂嫂太拼了吧?刚从厂里回来,还惦记着这点辛苦费呢?”   贺兰兰木着脸道:“奶奶生病吃药不是钱?”   “哦,她还没死呢?辛苦你了。”   贺兰兰噎了个半死,懒得再跟龙向梅斗嘴,直接问:“630,斗不斗?不斗拉倒!”   “给奶奶买药不是?”龙向梅笑嘻嘻的道,“斗给你了。”   贺兰兰牙疼,说着你好像挺孝顺!不过她虽然嫁过来没几年,但这位勇猛的小姑子凶名在外,她只想年底多赚几块钱,果断的放弃了口舌之争。姑嫂两个飞快的把菜过称算钱。随着微信叮咚一声响,贺兰兰踩着三轮车扬长而去,龙向梅在后头十分热情的挥手:“嫂嫂生意兴隆啊!替奶奶谢谢你了啊!”   贺兰兰仰头看天,老天爷,你快下凡收了那个炮打死的吧!简直太特么气人了啊!   目送着贺兰兰远去的背影,张意驰感觉不大真实的道:“我听着你喊她嫂嫂,以为你不会卖给她的。”   龙向梅挑起了空担子,往回折返,随口解释道:“她儿子刚两岁,正是用钱的年纪。瞎了眼嫁我们家来,是我们家对不起她。让她占几十块钱的便宜养崽吧。”   张意驰大感意外。   龙向梅笑了笑:“我堂哥不上进。跟你一个年纪,好像长不大似的。也不是不去打工,就是贪吃贪玩,没责任心。农村女人本来就不容易,赶上个这样的丈夫,孩子也生了,婚都不好离。不跟她计较了。”   张意驰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龙满妹去年上半年几乎住在了医院,次后是漫长的回家休养,以至于龙向梅一直腾不出多少空来种菜,自然没种多少。看着一天的收入多,其实卖了一批,下一批又好等好长一段时间。他没想到,龙向梅自己都这么困难了,还有心思去同情别人。   龙向梅的想法很简单,贺兰兰走上了绝路,这辈子望到尽头,每一步都在徒劳的挣扎,她却没有。她相信自己有无限的前景,目前只是遇到了点小波折而已。只要自己不犯蠢,她的未来注定比贺兰兰强很多很多。那她在遭遇贺兰兰的时候,掐架归掐架,行事倒不必太刻薄。   不幸生在农村的女人,无论她是否意识到了自己的悲哀,也应该怜悯。怜悯他人,怜悯自己。   空荡荡的担子摇摇晃晃,轻快的歌声在耳边回响。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龙向梅很爱唱歌,不一定是苗族的传统民歌,革命老歌、红色歌曲、流行音乐乃至死亡金属,她没事都能嚎两嗓子。她的声音清亮,气息绵长。唱起来半个村都能听见。即使外来务工人员返乡,整个村熙熙攘攘,也不妨碍她的歌声盖过别人的喧闹。   张意驰的心情不自觉的变好,呆在龙向梅身边就是这样,无论有什么事,她总是开开心心的。   直到路过杨章荣家。   袁美珍正拉着龙满妹说什么,龙满妹不大情愿的样子,但她那性格必然是不会撕破脸的。龙向梅止住了歌声,晃到了两个中年妇女中间,开门见山的问:“做么子?”   袁美珍神色一僵,干笑着道:“呃……荣荣他不吃肠子,我问问你家买不买。”   龙向梅目光扫了眼旁边不锈钢盆里的猪肠子,心下了然。杀完猪后,最烦的是清理肠子,又脏又麻烦。杨章荣从来不吃那玩意,袁美珍夫妻又因为之前连续操劳,加上今天清晨起来杀猪,实在累得狠了,于是想把麻烦事儿甩脱手。宁可亏点钱,自己也不愿意动了。   偏偏最近家家户户的杀猪,别人家的肠子都是处理的干干净净的,想要肠子的哪肯自找麻烦?这年头的农村里,说条件不好是真的不好,平时干什么都抠抠缩缩的。可到了年根底下,累了一年,也攒了一年的钱,这会儿正是最大方的时候。自然而然的看不上这盆没处理的猪肠子。袁美珍正愁呢,刚好撞到了出来散步的龙满妹,想着她家不好过,所以开始了游说。   年底村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周围的人在指指点点。袁美珍也知道丢面子,但她那年喝农药落下的老胃病实在折磨人。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让她无暇顾及邻居们的鄙夷了。站在旁边的杨章荣铁青着脸,但一想到父母拼了老命,为的是想给他攒读研的钱,又一句话都不敢顶。两下里一直僵持到了龙向梅归来。   四周为之一静。   龙向梅先抬眼看了看袁美珍苍白的脸色,然后扭头问张意驰:“驰宝,你吃内脏的吗?”   张意驰没回答,而是反问:“你吃吗?”   龙向梅道:“那倒是挺爱吃的,就是不爱洗,麻烦的要死。你要喜欢我就占个便宜了。”   张意驰问:“一盆多少钱?”   袁美珍见他询价,赶忙赶急的道:“一只猪的猪肠起码有20多斤,现在肠子贵的很咧,市场上最便宜25一斤。我洗出来就是500多块,现在只收你们家300,是不是很划算?”   龙向梅开口:“150。”   张意驰:“噗!”   袁美珍被当场噎了个跟头:“不是,妹子,你不讲理了啊!20多斤肠子你给150,你当是几年钱?现在猪什么价格你心里没数?”   “有啊。”龙向梅理直气壮,“但是清仓甩货三折不是应该的么?我家还住着客呢,差你百多块的肉钱?驰宝一天给好几十住宿钱的好不好!”   村民们也纷纷上来劝,现在年轻人都娇气的很,让他们洗肠子那是不可能的。龙满妹又病着做不了活,龙向梅肯买就不错了。而且现在也过了熏腊肠灌香肠的时间了,除了龙向梅家有病人没准备,其他人家的腊肠都已经上桌,这会儿是真没人想买肠子。   袁美珍被气的肺疼,最终,她终究是妥协了,以150块的极低价格,交出了自家的肠子。还被龙向梅杀价买了块猪肝,害她连肝都一块儿疼了。   占了便宜的龙向梅把空担子交给龙满妹,自己抱着盆子欢快的往小溪边冲。刚掏出剪刀准备洗肠子,就被张意驰按住了手:“很脏,我来吧。”   龙向梅:“!”   张意驰笑:“什么表情?我会!”   龙向梅面无表情:“你凭什么会?”少爷你家常菜都不会炒,跟老娘说自己会高难度的洗肠子!?   张意驰眨了眨眼:“你猜?” 第34章 直播转机    猜你个头!龙向梅瞪了……   猜你个头!龙向梅瞪了张意驰一眼:“一边去, 你知道神马是猪肠子嘛你就会收拾!?”   张意驰握住龙向梅的手没动,过了好一会儿,他笑:“给我5分钟, 尝试一下?”末了,他补充道,“虽然你老管我叫驰宝, 但我真的不是宝宝。何况……宝宝好奇要玩个猪肠子,你为什么不让?”   龙向梅竟无言以对。   剪刀被拿走, 但张意驰在手里摆弄了两下,又放到了一边, 然后想了想,从口袋里摸了双塑料手套出来——他上回买发糕时, 店家赠送的塑料手套没用完,他还揣在兜里。但让人无语的是, 现在的商家都什么恶趣味,明明是塑料手套, 包装上偏偏跟安全.套一模一样,害的生理卫生基础常识都及格的两个人硬生生的尴尬了,想打工商电话举报了!   张意驰先笑起来, 刚才他拆手套的片刻,敏锐发现了霸王龙不太擅长的领域。别看平时装的跟大尾巴狼一样, 其实还是会害羞的。张意驰虽然也没有跟女孩子交往的经验,但看见霸王龙明显僵了一下,他反倒迅速淡定了下来。心里还有点隐秘的快意, 总算找回了点场子了!   奈何霸王龙终究是霸王龙,龙向梅的失态不到半分钟,已经调节过来, 并十分嚣张的伸手捏住了张意驰的耳垂,不轻不重的摩挲了两下,满意的看见了他的耳朵迅速从白变粉,直至鲜红。呵呵,小样儿,姐的小说是白看的吗?   张意驰忍无可忍的打开了龙向梅的爪子:“认输!”   龙向梅得意的笑。   张意驰深呼吸两口,压下正在翻腾的心猿意马,凝神戴好手套,双手伸向了不锈钢的盆。也是这一刻,他的气场倏地为之一变!   龙向梅震惊的睁大了眼,看着张意驰在以极快的速度分离着猪肠。猪肠之所以难处理,正因为繁琐。刚取出来的猪肠并不是菜市场看见的清清爽爽的一根。而是由各种组织结构粘连在一起。因此,第一步就是把那些结构拆散,把肠子捋顺。   但是,肠子是很脆弱的东西。用力大了容易扯烂,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先不说恶心不恶心,首先会干扰视线,没办法继续处理;但力气小了,又扯不开。这也就算了,其中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看不懂的地方,尤其的坚韧,这时候就需要用剪刀或者小刀挑开。总之麻烦的很。   可是!难缠的猪肠子在张意驰手里,好像完全变了个模样,听话的不得了。只见他的手速飞快,令人讨厌的组织跟纸糊的一样,在他的指尖迅速的土崩瓦解。   这不科学!!!   太特么有效率了!龙向梅几乎是瞬间发现了商机。她要有此技术,光去屠宰场剥肠子都能脱贫致富了好吧!然而张意驰的速度实在太快,龙向梅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飞快的录起了视频。擅于学习的孩子都知道,想要学某样技术,等着别人来喂是不现实的,拍个视频先吃透了,再请老师来指点才最有效率。   此时此刻,龙向梅的两只眼睛已经完全被金钱蒙蔽,然后她没发现,自己点错了APP。   人生在世,总是有那么几次脑子突然短路的经历。点错了APP不要紧,要紧的是点错后还傻乎乎的跟着操作。龙向梅满心都在学技术上,APP的下一步提示点的相当的不用心。然后关注了她账号的天南海北的无聊网友们,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看到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直播。   【???播主不搞小清新,开始直播杀猪流程了?】   【hhhh,苗家姐姐你是终于发现了本APP还带直播功能吗?】   【直播洗肠子,我是服气的!很好,这很农家!】   不知道是不是正奔波在回家路途上的乘客们太无聊,还是别的什么玄学原因。这条直播的观看人数莫名其妙的多了起来。一开始弹幕的内容还在讨论今年的猪肉价格,对猪的各部位都表示了友好,并有几个湖南老乡倾情安利了烟熏猪小肠的美味。也难为他们看着原材料还能讨论吃的。   但是随着人数越来越多,弹幕终于开始了传统艺能——歪楼。   【这双手好看!是小哥哥吗?是小哥哥吗?是小哥哥吗?】   【手好看+1,光这双手,我能舔一年!】   【小哥哥也是苗族的吗?】   【天啊!手好美!而且超灵巧的!我可以!】   赞美了一波手之后,话题突然又一拐。   【是我的错觉吗?这个手法……我怎么看着像钝性分离!?】   【前面说像钝性分离的别走!我也觉得像!】   【钝性分离是什么?新技术?】   【hhhhh,所以是医学生小哥哥回乡过年,帮家里杀猪吗?】   蹲在溪流边干活的两个人,完全不知道直播间的人数悄悄突破了他们之前都不敢想的四位数。弹幕也越来越多,在张意驰分离好猪肠,开始清理的时候。弹幕又是一片笑声。   【哈哈哈破案了破案了,这手法,妥妥我大外科狗的操作。】   【6666,外科狗开发出了新用途。】   【麻麻下次家里杀猪,我可以派上用场了,你们信我!!!】   借着溪流的水冲力,张意驰的速度快的惊人。即使是龙向梅出手,也要收拾个把小时的猪肠,在他手里20分钟搞定。最让人感到神奇的是,小哥哥洗个猪肠子,都洗出了一种带着韵律的美感。很难形容,但就是看得舒服。   “好了!”张意驰把污浊冲洗干净,“回去用自来水再冲冲就好。”   【啊啊啊啊!小哥哥的声音也好好听,好软好糯!想揉!】   【我跟你们港,播主小姐姐唱歌也好好听的!小姐姐唱一首呗!】   终于看到手机的播主小姐姐陷入了呆滞,站在潺潺的溪流边,开始怀疑起了人生。老娘绞尽脑汁各种唱歌,观看数死活不上百。一不小心直播了个洗猪肠,在线人数飙到了4000,这是什么道理!?直播行业你讲不讲科学了?讲不讲逻辑了!??   处理好猪肠的张意驰离开了镜头拍摄范围,看到龙向梅扭曲的表情,好奇的走了过来:“你怎么了?”   然后,他看到了满屏幕的弹幕掠过……   这特么的!咱的视频还有弹幕这种玩意存在的吗!?   龙向梅漠然的关掉了直播,静静的望着天空,试图修复一下被打击到吐血的心灵。想他们村,从书记到党委,从扶贫办到村官,连带全村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人马牛羊鸡鸭猪鹅一齐上阵,弄出来的视频全是要死不活。村里人若是不去点,三位数的观看人数都没有。万万没想到,这个风雨飘摇的账号,火在了张意驰的一双手上,还有天理吗!?   尼玛张意驰是要回家的啊!我们村脱个贫那么艰难的吗!?   张意驰也懵逼了。早先的视频推广那是村委带着村民干的,他没参与过不知道细节。但后来,可是他亲自操刀的。来来回回费了多少心思!?他连分镜头都试着画过了!结果呢?结果呢?龙向梅随手一拍,点击×100!一路学霸到今天的张意驰差点就哭了,难道他就是那高分低能的代表吗!?   风中凌乱的两个年轻人,带着一盆洗干净的猪肠,浑浑噩噩的回了家。再打开手机,令人窒息的是,点击数还在涨。   龙向梅率先回过神,她飞快浏览了一遍账号后台,看弹幕到底在说什么。发现呼声最高的居然是张意驰的手。好吧,她承认张意驰的手真的很好看!但是姐姐我的歌难道不好听吗!?   好在龙向梅是个成熟的财迷了,她艰难定了定神,找到了前几天录制的张意驰做发夹的视频,默默点了个发送。   刚被秀了一波的网友们可能还没走远。龙向梅视频刚发上去,已有人摸了过来。弹幕唰唰的飞过……   【咦?这是直播还是录播?小姐姐今天好高产啊!】   【啊啊啊啊!是这双手!就是这双手!好看!舔屏!】   【在做发簪吗?看着像发簪嗳!】   【是小哥哥送给小姐姐的吗?感觉磕到了!】   【小哥哥,手这么好看,露个脸呗!】   张意驰咽了咽口水,他的手如此吸睛的吗?最让他无语的是,随着视频的播放,居然真的有人开始问,他做的发夹卖不卖。弹幕里还叫起了价。张意驰捂脸,他想搞的是农产品带货啊!卖发夹是什么鬼!?   “有……问前面苗家特产的吗?”张意驰弱弱的问。   “没有。”龙向梅生无可恋的答,“一个都没!全在问你的发夹。我后悔把发夹送人了,不然我今天非得80块钱一对往外卖不可!在线人数好几千啊!好几千啊!”龙向梅情绪开始激动,“十几对发夹不是分分钟的事!?”   张意驰:“……”不是,你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   错失商机的龙向梅扣上手机,回房间自闭去了。张意驰还在堂屋的八仙桌前,不死心的研究弹幕,试图找到网友们真正感兴趣的关键点。忽然,眼前出现了一道阴影。同样拿着手机的杨章荣不客气的坐到了他的对面。   张意驰看着他,无声的询问:什么事?   杨章荣盯着张意驰看了半晌,才吐出了一句:“原来,你也是学医的,可真是巧了。”   张意驰蓦得垂下眼,勉强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是么?” 第35章 你家干什么的   杨章荣腾的火起:“……   杨章荣腾的火起:“你什么都藏藏掖掖的, 有意思吗?”   杨章荣的质问,蓦得触动了张意驰心底的阴霾。非因杨章荣,而是……他闭了闭眼, 略略调节了下情绪,起身走到了龙满妹的房门前:“梅梅,我出去一趟, 猪肠处理的后半部分等我回来。”说毕,他抬脚出门, 理都没理杨章荣。   杨章荣气结:“你特么的!”   “你妈妈不舒服,你不回去照顾她?”龙向梅走出了房间, 倚在房门口问。   “我看她睡下才出来的。”杨章荣攥了攥拳,心里满满的不甘。   “回去吧。”龙向梅淡淡的道, “虽然我挺烦你爸妈,但他们为你付出了很多。难得回家, 多陪他们说说话。”   “你……”杨章荣瞪着龙向梅,久久无言。   张意驰独自上了后山。大圆村靠山依水, 是个很好的风水局。为了发展旅游,村里修了直通后山山顶的石板路。登上山顶,风景宜人。只可惜山里长大的孩子, 对大冬天里寒风呼啸的山顶毫无兴趣。连专供孩子娱乐的秋千架上都没人。整个山顶,可谓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山顶是真的冷,张意驰站不到10分钟,人已冻透。但他自虐般的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挪动到了秋千上。他不会荡秋千,单纯的坐着, 随秋千自由的微微摆动,直至手指冰凉。他终于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微信,点进了个熟悉的头像。   张意驰:“奇仔,能帮我跟父母报个平安么?”原本刻意忽视的东西,在年底的氛围下,在熟悉的领域里,不得不重新浮上了心头。他失踪一个多月了,爸爸妈妈还好么?   张意驰不敢再想下去,好在视频邀请几乎是立刻跳了出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接通视频电话他,勉强扯出个笑:“奇仔,早晨。”   奇仔大名夏天奇,是张意驰为数不多的、能称句朋友的人。尽管多半是夏天奇这个交际狂人在单方面的付出,而他的反应总是显的疏离且笨拙。但这种时候,他能想起的也只有夏天奇。   夏天奇摆弄了下手机,透过镜头看了看张意驰的状态,直接问:“报平安?你现在安全吗?”   张意驰没说话,他调整了摄像头,对着周围的环境拍了一大圈。山顶除了张意驰,鬼都没有一只。山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山底的村落里,隐隐飘来连绵的歌。悠然、宁静、心旷神怡。   “行,我知道了。”夏天奇道,“等我电话。”说毕,不等张意驰回应,利落的挂断了电话。然后,他打开电话簿,找到了张意驰亲爹的大名,直接拨了过去。   夏天奇也是个富二代,负面新闻上十分典型的那种,花天酒地,夜场之王。跟门风清雅的张家先天八字不合,能彼此留电话,还是源自于张意驰的失踪。急疯了的张家父母打尽了所有能打的电话,自然包括夏天奇这个他们下死眼看不上的纨绔。   同样,腐朽的纨绔富二代没事绝对不会主动找虐。在他电话拨过去的瞬间,便被接起。张意驰的父亲张崇景沙哑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奇仔?你……是不是有意驰的消息了?”   “是。”夏天奇没卖关子,言简意赅的道,“他很好,让我帮忙报个平安。”   “他人在哪!?”一个尖利的女声插了进来,想也不用想,是张意驰的母亲米欣。他们夫妻应该是开着公放。   “他不想说,反正人没事。话已带到,拜拜!”夏天奇啪的挂了电话。没过两秒,电话又拨了过来,张崇景压着火,竭力保持着礼仪道:“奇仔,你能稍微体谅一下我们的心情吗?”   夏天奇沉默了很久,而后更无顾忌的道:“在他放学后跟同学多说了几句话,因此晚出校门5分钟,你们夫妻就把他当犯人一样审问,逼他逐字逐句复述对话的时候,不就应该料到今天的结果了吗?”   被独生子失踪一个多月折磨的心力交瘁的米欣当场情绪崩溃,厉声尖叫:“我那是关心……”   嘟的一声,电话再次挂断。夏天奇冷笑,关心?放尼玛的狗屁。那是蓄奴,不是养仔!   电话又一次打了过来,夏天奇在心里默默念了三遍我老豆身体不好,可能会有求于这傻逼,才不情不愿的接通,语气却十分的不好:“我能保证他暂时安全但绝不会发他定位给你有本事你自己查!”   听筒里,传来了张崇景疲倦至极的声音:“没钱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他没动自己的账户,是你给他的生活费?”   夏天奇冷冷的道:“是。”   “多少?”   “10万。”   “账号,我转给你。”   “不必,小钱,不够我请次客的。当请朋友吃饭了。”   叮咚,微信一声响。手机提示,微信到账10万。   “艹!”夏天奇怒了,“他没安安静静的找个地方一死了之真踏马的坚强!”骂完把电话一挂,号码直接拉黑。张崇景的操作气的他头晕了足足5分钟才缓过来。   “十足十的变态!”夏天奇拿着手机咬牙切齿的拨通了张意驰的电话,“你爸妈死性不改,你在那呆个一年半载的先!千万别回来!”   张意驰拿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轻轻应了声:“嗯。”   “你的直播我看见了,别露脸。露脸会被网警扫到。”夏天奇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叮嘱。   “你知道我的直播!?”张意驰震惊,“我今天刚直播!”   夏天奇听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他的傻兄弟哟,真特娘的被那对变态父母养成了个憨憨啊!上个月打款后,能不顺着电话号码查吗?不把人查清楚,真能放着张意驰一个人在外面浪?出事了算谁的!?   夜场之王的夏天奇同学捂着胸口倒在了他的豪华大床上,一大清早被这一家三口轮番气了个肝疼。糟心的挂断了电话,心累的打开了微信,戳开了龙向梅的头像,直接把张崇景的10万块甩了过去。   正在研究直播的龙向梅看到弹出的微信提示,手一抖,山寨老爷机砸在了桌子上,屏幕裂了条缝,心疼的她差点撅过去。含泪飞快打字:“???你是不是转错账了!?”   夏天奇:“梅梅?”   龙向梅:“???我是,您哪位?”   夏天奇:“那没错,张意驰的生活费,好好照顾他。”   龙向梅差点惊的跳起,什么!?张意驰的生活费是按每月10万计算的吗!?想到此处,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一天天的给人吃了些啥啊?是不是养的太糙了……   夏天奇的信息又飞了过来:“问你个事,他失眠好点了吗?”   龙向梅一头雾水:“失眠?什么失眠?”   夏天奇:“他有失眠的毛病,你不知道?”   龙向梅:“我又没睡他旁边我怎么知道?”   夏天奇:“可以考虑睡一下。”   龙向梅:“我倒是想,但他比较害羞,不给我睡。”   夏天奇噗的笑出了声:“我喜欢你这样爽直的妹子!”   说毕,又是一个转账过去,金额四万八千八。   龙向梅崩溃了:“这又是什么钱?给他买衣服的还是买鞋子的?我跟你讲我们村没有奢侈品!你转的钱花不完!”   夏天奇:“给你的见面礼。”   龙向梅:“你是土豪吗?”   夏天奇:“是。”   龙向梅:“见面礼不要,你帮我转一下直播好不好?”   夏天奇:“呵呵,小妹子挺精啊。哥的推广比四万八值钱。脱贫致富靠自己,别想走捷径,懂吗?”   龙向梅的耳朵耷拉了下来:“懂。对不起。”   夏天奇:“再说我莫名其妙发个直播链接,驰仔的手还出镜了,他分分钟被父母抓回去。小妹乖,好好照顾驰仔,有什么困难联系我。”   夏天奇:“不要暴露他的位置。”   夏天奇:“他有明显的抑郁倾向,再严重下去,会死的。”   龙向梅的心中一颤,良久,她回复道:“他落过水,落水原因不明。”   艹!夏天奇在心里暗骂了几句:“他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   龙向梅一字一句的打下了一行字:“我会看好他的,放心。”点击发送,她揣好手机,开始出门找人。村里没有监控,但好在年底人多,有人看见张意驰去了后山。龙向梅心中发紧,沿着石板路一路狂奔上山,在秋千上找到了眺望着远方的张意驰。   呼……人没事就好。   听到动静的张意驰转过了头,问:“有急事?”   “上次给你借了10万块的朋友,又转了10万块过来。”龙向梅想了想,拿出手机,删掉了最后几句对话,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张意驰,“我没点接收,24小时后能自动退回。”   张意驰拿过手机,快速翻了一遍,顺手点了两下接收。   龙向梅:“……”   龙向梅:“提醒一下,有个是所谓的四万八见面礼,你这么点了真的好吗?”   张意驰不在意的道:“没事,他给你就收着。”   “不是!”龙向梅又想崩溃了,“你们给见面礼都以万为单位的吗?”   “差不多吧,一个包钱,还不是特别贵的那种。”张意驰笑笑,“不用在意,他花钱没个数的。”   龙向梅痛苦的蹲在地上,差点原地自闭。她以为张意驰家有钱,是高知家庭的有钱,是夫妻年收入百万广州有五套房的那种。贫穷真的太限制她的想象力了。   “驰宝……”龙向梅有气无力的喊。   “嗯?”   “你给我透个底,你们家到底干什么的?”   “开医院的,”张意驰想了想,用了个更准确的描述,“私立连锁医院。”   龙向梅一脸生无可恋:“连锁了多少家?”   “十几家吧,我只在总部呆过,没细问。”张意驰答。   龙向梅:“……”这次真的自闭了! 第36章 我养你呀    龙向梅蹲在地上半天说……   龙向梅蹲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 张意驰也跟着沉默着。他承认今天被弹幕刺激到了。他爸爸张崇景是很有名的医生,当年手术还没有微创化的时候,他凭借着精湛的外科技术, 打下了赫赫威名。很多人不远万里来求医,手术预约常常要排几个月的队。但国内的医疗性质,注定了无论他多有名, 收入都不可能丰厚。爷爷奶奶与外婆相继病倒,夫妻两个拼了命的加班, 经济上依旧捉襟见肘。   与此同时,改革开放造就了一批一批的有钱人。他们迫切想要更好的医疗条件。尤其是当年米欣的号, 黄牛都很难搞到。儿科从来缺人,儿外科更是少的宛如珍惜动物。于是米欣成功抢救回来个有钱人家的小孩时, 小孩的家长开始游说他们夫妻下海开私营医院。   那时候,下海的人已经有无数死在沙滩上了。上有老下有下的夫妻两个一开始并不敢冒险。但张意驰的祖父母是农村户口, 没有单位,没有医疗保险, 医疗开支压的夫妻两个喘不过气来。因此张崇景率先下海,米欣留在了公立医院作为退路。夫妻两个的创业之路由此开启。   那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国家经济如同坐火箭般飞速发展。张崇景赶上了腾飞的末班车,且有技术有人脉, 短短数年时间,医院迅速扩大。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 做成了拥有两栋楼的正经医院。这时候,张意驰刚好预备上小学。   那年的学区房还没有后来的离谱,张崇景咬牙买下了学区房, 把张意驰送进了名校。同年米欣从公立医院辞职,专心养儿子。随着张意驰的年纪增长,医院规模也跟着膨胀。家境从中产变成小富, 最后成了传说中的土豪。但张意驰觉得这一切,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同样都是富二代,夏天奇的恣意潇洒,他想都不敢想。   因为夏天奇的妈妈,只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高中学历,理所当然的贤良淑德。而张意驰的妈妈,为他放弃了整个人生。从一开始,两个人背负的责任就不同。   背负另一个人的人生?张意驰颓然的靠在了秋千的铁链上,那滋味可真是一言难尽。并非不记挂父母,更非不体谅他们在自己失踪后遭受的打击。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勇气回去。   看了眼明显被吓到了龙向梅,张意驰的心底闪过了一丝阴霾。她会愿意陪我一起,面对囚笼么?   等山风把龙向梅也吹成了根冰棍的时候,她终于觉出了脚麻。一步一挪的爬上了另一根秋千,问出了之前一直压在心里的疑问:“你失踪的事,你父母肯定早报警了。虽说我们村没监控,但警察应该能找到你了。为什么找不到?你……用了什么手段么?”   “因为一个乌龙骗局,误导了我,也理所当然的会误导他们。”张意驰缓缓开口,解释着前因后果,“之前,我跟父母吵了一架,很激烈的那种。”   “当然,跟你理解的激烈不是一回事。而且,我没吵赢。”张意驰顿了顿,“当时我情绪很差,所以想去看看外公家的老房子散散心。”   “偷溜出来的,毕竟我父母不太可能同意我出门。”   张意驰勉强笑了笑:“结果赶上元旦,广州至怀化的高铁票售罄。我抢到了一张到长沙的,想着从长沙倒车。可惜,到了长沙依旧没有。上网查线路,发现可以从邵阳转过去,而邵阳的票倒是挺充足。”   龙向梅忍不住道:“邵阳去怀化,不从我们这边过的……”   “对。”张意驰无奈笑道,“所以说有个乌龙的骗局。我下了高铁打车去汽车站,遇到个黑心的的士司机。可能他不想送那么远吧,骗我说汽车站在维修,汽车都在外面载客。我当时没防备,相信了他。因此被他撇在了个等车点。他一个做坏事的人,肯定避开了监控。但我当时不知道。傻乎乎的在那里等着。”   “最扯蛋的是,我真的等到了一辆车。其实早先去怀化,还真的是过你们这边。后来遂道修通之后,才走的另一条路。因此,保留了一条线路,只是目的地并非怀化市区,而是下辖的县城。”   “我没有独自出门的经验,偏偏地理学的又挺好。”张意驰自嘲的笑,“我能把整个中国地图背下来,扫一眼地名,知道是怀化下辖的县。当时天冷,想着自己既没带多少现金,又不是女孩子,没什么好图谋的。直接上了车。反正理论上,到了下辖的县,再去市区分分钟的事。”   龙向梅服气了:“你倔起来让人震撼!”   “主要是面子上挂不住。他们总觉得我做不到独自出门,我偏想证明给他们看。赌气成分多点吧。”   “然后,落到你手里了。”   龙向梅听完整个过程,都替张意驰的父母牙疼。购买高铁是有记录的,很容易查到。张意驰的人生轨迹简单,一看他买到湖南的票,基本能锁定他的目的地。他离开湖南的时候才6岁,除了去外公家,不可能乱跑。而邵阳到怀化正常走的话,根本不需要往南绕一片偏远山区。换她是张意驰的父母,肯定得捋着正常线路撒网。谁能知道张意驰中途上了个当,居然胆大包天的随便调整了线路!   最绝的是,中巴还中途坏了!紧接着张意驰落水,被龙向梅捞了起来。落水地与后来的居住地,都在鸟不拉屎的大山里头。监控是神马!?不存在的!这要能找到人,才是见鬼了!   “你朋友挺讲义气的。”听完了如此曲折离奇的故事后,龙向梅干巴巴的点评。   “他一直特别讨厌我父母。”   “有矛盾?”   张意驰理了理思绪,决定从头说起:“他是我小学和初中的同班同学,曾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年级的平均分。要不是杀人犯法,估计年级主任已经把他吊起来放血。”提起夏天奇,张意驰的神色灵动了许多,“数学3分,语文5分,英语全选C得15分……我怀疑我们整个天河区的成绩都被他拖累过。家长老师齐齐抓狂。后来他爸爸跟老师提出了个很天才的想法,让他跟我做同桌。”   龙向梅问:“你父母没炸?”   “肯定炸。”张意驰道,“老师又不傻,多少年的□□湖了,能上这个当?但奇仔家境实在不俗,老师也不好太得罪。所以取了个巧,把他放在了我后面。然后我们成了朋友。”   “学渣跟学霸能做朋友吗?”龙向梅弱弱的问。   “我不也跟你做朋友吗?”张意驰笑。   龙向梅当即跳下秋千,在张意驰后面狠狠的推了一把:“你再说一遍试试?”   张意驰的秋千荡起了老高,他笑了起来:“开个玩笑。成绩又不决定一切。我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奇仔可厉害多了。他只是不喜欢读书,人挺聪明的。跟谁都合得来,朋友满天下。”   “不过,”张意驰说着敛了笑,“正因为他开朗,好几次想带着我出去玩,都被我父母阻挠,两边关系变得非常恶劣。他觉得我父母变态,我父母觉得他是个坏小孩。上高中后,我们差点断了联系。好在网络时代,还能当网友相处。后来我上大学,他每次去北京办事,都偷偷去看我。”   “有一次,他给我带了根鸭脖子。但他老人家把我当成了他自己,居然在路边摊买的!我几乎没碰过垃圾食品的好么!那东西又辣的要死。我的肠胃完全经不起鸭脖子的摧残,搞的我上吐下泻。我当时就很绝望,因为医生肯定要追问病史。鸭脖子惨遭曝光。我妈妈……直接找到了奇仔的父母。”   龙向梅:“……”   “奇仔的爸爸是个暴发户,一直挺尊重文化人的,更尊重医生。”张意驰的神情里染上了落寞,“那大概是奇仔第一次挨揍,他爸爸那么宠他,却在他二十多岁的年纪上,把他揍了。”   “很小的事。无论是鸭脖子,还是他挨揍,都是小事。”张意驰的语调渐低,“他没在意,后来依然来看我。但我觉得很难受。”   “我觉得,我读的不是大学,而是监狱。”龙向梅刚才推的那一下的力量耗尽,秋千又停了下来。   “我想毕业了会不会好点?没想到好不容易读完了研究生,又被摁着读博士。”   “我真的……不想读了……”   “我想吃着爆米花看一场电影,想去肯德基尝尝传说中的垃圾食品,想去……”张意驰的手指紧紧攥着秋千的铁链,攥至指尖发白,“不想当医生,不想成为……父母那样的人……”   “那个,你看,荣哥那傻宝也是学医的。”龙向梅试探着道,“你看他丢三落四、各种不靠谱的模样,跟你父母有一毛钱相似吗?”   张意驰噎了下。   “是吧,医生未必都那样。我天天担心荣宝因为太粗心开错药,被患者暴打。而且,你去我们县医院逛一圈,想法肯定就变了。其实医生这个职业吧,马大哈比强迫症多去了。”龙向梅捂着胸口道,“当年我同学,骨结核都能给诊断成肺结核,最后病情延误,硬是送去了市医院,做了八个多小时的手术才救过来。”   张意驰忍不住道:“这都是哪门子庸医!!!没起诉吊销他的行医执照吗?”   龙向梅无奈的摆摆手,十八线小县城,老百姓根本连吊销执照是什么都不懂好吧。   “行吧。”龙向梅伸手在张意驰脑袋上一顿揉,“当不当医生的暂时不提,我有个新想法,你赶紧下来帮我搞直播是正经!”   “梅梅。”张意驰低声喊道。   “嗯?”   “你有没有想过……跟我回家……”   “打住!”龙向梅听出了张意驰的未尽之意,“你家那叫豪门,光脚的也扛不住。你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我发家致富,我养你比较现实!”   张意驰愣了半晌,忽的笑道:“好。我等你养。恰好我也有个想法,走,我们拍视频去!” 第37章 这个招郎怎么样?    龙向梅说养张……   龙向梅说养张意驰, 真心是个玩笑,没有政府的帮助,她现在连龙满妹都够呛能养活, 遑论千娇百宠的少爷了。只不过张意驰的心结极重,不是她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她更不是高端的心理医生,想来想去, 只有先混着这一条路。   风很大,两个人快步走回家中之后, 才开始讨论拍摄视频的具体方案。张意驰先道:“我之前考虑过直播,但是直播需要主播有很好的口才, 随时能带起梗,并且能在千变万化的网络时代中, 抓住网友的萌点,难度不小, 所以一开始就放弃了。今天虽然有意外,但我始终认为直播不能作为主打。”   “巧了, 我也不是很想要直播,毕竟我真的不擅长单口相声。但是,你带来的热度我们得利用起来。”龙向梅一脸严肃的道, “何况奇仔说的对,你暂时别露声音的好。下一个视频, 我想接着拍你处理猪肠的下半部分。你会弄吗?”   张意驰道:“如果你是说把它变成食物我不会。我再下手就是弄片柳叶刀,现场教解剖了。”   龙向梅给了个一言难尽的眼神:“所以你拆猪肠那么快全是外科基本功?”她还想学来着,可听着就很难啊。   “猪肠是我们练习的主材料。”张意驰笑道, “不说闲话了,趁着热度在,赶紧拍视频。我们不要录音, 配乐加字幕,教网友们怎么处理菜市场买回来的猪肠,算是美食教学?”   “试试吧。”龙向梅已经失败过很多次,试得起。于是两个人说干就干,先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再架设灯光和简易的反光板,接着把猪肠案板等物通通摆放整齐。张意驰甚至调整了下位置,尽可能接近美术上的构图原则。   既然不用收音,两个人的交谈也就无需顾及观众。他们一个不大会拍视频,一个则完全不会弄食品级的猪肠,正好互相学习。拍视频不容易,收拾猪肠更不轻松。大小肠的用途不同,处理方式也不同。并且一般的家庭,是很难一次性吃完一整副猪肠的。因此还要同步考虑如何保存。无怪乎袁美珍宁可贱价出售,也不想自己搞。二十几斤的猪肠彻底弄好,少说也得两三个小时的功夫。连轴转的她已经是强弩之末,换成谁家都要优先休息的,否则年根底下生病,会很麻烦。   分割大小肠、搓盐、分层清洗。大肠用来炒菜,小肠用来烟熏。龙向梅家暂时没有快速烟熏的条件,于是他们跑了一趟周季喜家,蹭他们家的烟熏房。周季喜一向喜欢能干的龙向梅,一度想把她抢到自己家做儿媳妇。可惜他儿子不争气,二十多岁的人天天吊儿郎当的,他没好意思提。在张意驰去挂小肠的时候,他还悄悄劝龙向梅,说袁美珍没良心的,别理他们家。   龙向梅也确实不太想跟杨章荣家再有纠葛,今天袁美珍拦着龙满妹买猪肠的事让她很不高兴。虽然最后她杀价成功,但如果她没刚好撞破,龙满妹肯定得被迫买下猪肠。吃亏倒不吃亏,只是有点恶心人。   于是她想了想,指着在烟熏房里好奇的左顾右盼的张意驰道:“他父母对他不好,我把他留下来招郎你看怎么样?”   周季喜震惊:“这细白嫩肉的,你留得住!?”   龙向梅舔了舔嘴唇:“万一呢?再说他即使跑了,我也没亏不是?”   周季喜急道:“你一个妹子家,怎么会不亏!?你先跟人谈过,到时候找对象就得降档次了!”   龙向梅一脸血的看着他:“满满,你觉得我家的条件,能相个什么档次的?”   周季喜一噎。   “讲道理啊,袁满娘是心机了点,但是我拖着我娘,她嫌我没毛病啊。”龙向梅道,“我怎么说也读了大学,你要我找个没文化的,那对不起,我做不到。”   周季喜苦笑:“村里的细伢子也确实……”说毕,他又深深的看了张意驰一眼,“长相倒也般配,就是人笨手笨脚了点,不会干活。”   周季喜说的干活指的是农活,龙向梅但笑不语。怎么着也不能让张意驰挑粪插秧,且不论她舍得不舍得,光人家好基友每月给的生活费,那也得当个菩萨供着好吧。但龙向梅不想高调,含糊应过周季喜的好意,两个人又扯了几句闲话,张意驰才从烟熏房里走出来。   在村里混了一个月,张意驰跟刚来的时候差别还是有的。他那件雪白的羽绒服早收了起来,现在也跟村里人似的,穿的灰扑扑的。衣服很廉价,在烟熏房里滚了一圈,带了一身的烟熏火燎也不心疼。返程的路上,他还高高兴兴的跟龙向梅邀功:“转了一圈,原理弄清楚了。明年我们也搭一个,再跟他们家一样配个真空包装机,上淘宝卖腊肉去!”   龙向梅好笑,视频热度刚起来,这位已经走一步看三步了,怪不得对别人家的烟熏房有兴趣。   回到自己家,天光还好。本来要收器材的张意驰忽然瞪着猪肠看了许久,转身去了厨房。没多久,他拿出了一把尖刀,在磨刀石上擦至锋利,开始沿内壁剥离起了猪肠。   龙向梅???   “肥肉太多,我不爱吃,剥出来炼油吧!”张意驰道。   龙向梅:“……”你是暴露了专业后索性无所畏惧了是吗?   “要不是刀不趁手,我觉得在线来一堂解剖课好像也没什么的!”张意驰冲着龙向梅一笑,“我当时练到吐,积累了不少技巧,跟广大同仁分享一下。”   龙向梅无语了,这是什么样的变态?人家好容易放个寒假看个视频消遣,你跟人家上教学视频?你这是虚假宣传懂吗?但是……没有肥肉的猪肠……龙向梅咽了咽口水,好像有点香!   然后,转天上传后的视频里,弹幕果然疯了。   【我为什么要在娱乐视频网站上解剖课?上学期没看吐吗?】   【说好的农家乐主题呢?说好的丰收的喜悦呢?为什么我眼前浮现的是我的成绩单!?】   【不是我说,这手法!刀不行啊!小哥哥地址给我,我送你一把柳叶刀!】   【把视频发给教授看了,教授让我来问一声,小哥哥读研了吗?有读博的打算吗?考虑入我校门下吗?】   看着弹幕飞舞,龙向梅落下了伤心的泪。她唱歌也很好听的,怎么没有个音乐学院的来问问她要不要读研?好吧,她读不起。可是很有面子啊!   视频热度在缓慢爬升,虽然依然没有人来询问特产,但明显是个非常好的开端。然而随着弹幕的增多,龙向梅的神情却渐渐变的严肃。她是不懂医的,昨天拍摄时,只觉得张意驰的手法流畅,让人看得赏心悦目。就像是做农活,熟练到了一定的程度,哪怕挖土都能挖出美感,李子柒便是典型代表。可网线另一端的网友却不像她一样没见识。   到了晚上的时候,视频突然小爆了一把。转发的推荐词已经变成了“外科小哥哥秀解剖”。越来越多的放了假的医学生好奇点了进来,对张意驰的赞誉也越来越多。两万多观看数在这个时代并不算什么,可就是这两万多人里,至少有20条在试图招揽张意驰去读研或者读博。   张意驰还在研究首页爆火视频的规律。龙向梅悄悄走回了她与龙满妹的卧室,打开微信,给夏天奇留了个言:“张意驰说他不想当医生,可是我看着他怎么好像挺喜欢的呢?”   晚上9点多钟,正是夜场之王将要活动的时候。夏天奇已经坐在了会所的包厢里,左右各有一蛇精环绕。狐朋狗友要么已经就位,要么正在来的路上。整个包厢内娇笑连连,春光无限。夏天奇微信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哪个王八蛋迟到了,微信告饶呢。结果一打开,艹了,正事!   按灭手中的烟头,推开蛇精的胳膊,夏天奇腾出双手,飞快的打字:“废话,真不喜欢能年年拿奖学金?虽然在他们那个变态云集的学校,他没办法考第一了,但也是榜上有名的选手好吗?”   龙向梅当即忧郁了:“那这玩意是不是也有三天不练手生的规律?搁我们村放一年真的不会荒废吗?”   “荒废是肯定要荒废一部分的。但他年轻,可以追的回来。人比技术重要啊妹妹!你现在首要关心的是他还失不失眠,身体健不健康,情绪好不好。至于学业,荒废了就回来继承亿万家产呗,有什么要紧?”   “是我思路窄了……”穷逼龙向梅被富二代一记暴击,才想起少爷们并不需要安生立命的技术本钱。她回复了一条:“知道了,睡眠问题我会观察。”而后,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微信叮咚叮咚的连续响,应该是夏天奇在不停的发信息。龙向梅却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看着对面屋里正在认真写写画画的背影出了神。张意驰的出现改变了很多,甚至已经隐隐让她触摸到脱离困境的那扇门。眼前的阻力在慢慢的消散,她不再有烦扰,只管抬头挺胸向前走,早晚有一天,会走到她的目标。   但,张意驰呢?   她真的能回报他,帮他摆脱困境吗? 第38章 上门女婿,要吗?    腊月二十八,……   腊月二十八, 距离春节只有临门一脚,外出务工人员基本已经归来,小小的村落人数多了好几倍, 各家各户的电视整天的开着,村里的小道上,熊孩子们从早到晚的疯跑尖叫。杀猪的动静越来越密集, 光小年前后,平均每天至少三户人家杀猪。   与此同时, 年底还是结婚的高峰期。因为年轻人们绝大多数在外打工,结婚证或许已经抽空办好, 但婚礼基本压在了国庆或年底这样的大假。而本地的婚俗,接亲都在凌晨。风水师傅对着八字算日期时辰, 出门子的时间从凌晨1点到7点不等。最令人崩溃的是,接亲的鞭炮放全程不能断。于是在小年刚过去没多久的凌晨2点, 张意驰又又又又被鞭炮吵醒了。   他的睡眠本来就极差,还是到了大圆村后, 莫名其妙好转的。可再好转,病根未除,在如此环境下, 睡的着才有鬼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足足两个小时,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 村里杀猪声开始了!   张意驰无声长啸!艰难的开了灯,决定上网看个视频,再提升一下视频剪辑技能。哪知电脑还没启动, 他的房门已被敲响。   张意驰打开房门,看着门外的龙向梅愣了愣:“你怎么起来了?”龙向梅与他不同,睡眠质量好的不得了。即使外面动静巨大, 她被临时吵醒,也能翻个身一秒入眠。简直让张意驰羡慕到哭。但现在才凌晨4点多,她爬起来干嘛?   龙向梅抬眼扫了下张意驰的脸,见他精神萎靡、眼皮浮肿,皱眉问道:“你没睡?”   张意驰揉着太阳穴道:“太吵了。没事,等他们杀完猪我再补下眠。你早起要去别人家帮忙,快去睡吧。”   “白天鬼崽子们鞭炮不离手,你睡得着?”龙向梅问。   张意驰认命的摇了摇头。   龙向梅想了想,道:“我舅舅在县城买了房,你要不去他家暂住几天?”   “不必。”张意驰想都没想的拒绝了,并赶在龙向梅继续游说前道,“我失眠很大程度是因为焦虑,去别人家里,我会下意识的绷紧神经,睡不着的。”   说着,他笑了笑,“再说,老失眠患者了,几天时间问题不大。”   龙向梅心疼的伸手摸了摸张意驰的脸:“睡不着很难受的。”   张意驰握住了龙向梅的手,稍微紧了紧,依旧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   窗外,凄厉的猪叫连绵。年底家家户户杀年猪,屠夫跟赶场一样,杀完一家又去另一家。以至于如此动静,起码得持续到早上七八点为止。   “你睡的着,去睡吧,不必管我。”张意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揉了揉龙向梅睡的乱蓬蓬的头发。她应该是被吵醒的同时,透过窗户,看到了他房间里的灯光才起来的。因此散开的及腰长发凌乱,衣服也不整齐。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她的眼皮耷拉着,形状漂亮的双眼皮折成了三折。困顿的模样不再有白天的锋芒毕露,显露出了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有的、带着些小不爽的娇憨之气。   20岁,真的好小。这一瞬间,张意驰觉得跟她谈恋爱的自己很有禽兽的嫌疑。   可惜,在这个家里,一言九鼎的从来不是张意驰。龙向梅从脑袋上把他的手扒拉了下来,问:“整晚没睡,饿吗?”   张意驰:“……”饿当然是有点饿的,不过这是重点吗?   张意驰的话不多,尤其在被说中了心事,又不愿承认的时候,总是沉默以对。龙向梅也算了解他的脾气,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从口袋里摸了根皮筋随意捆上了头发,又扣好衣服上的扣子。才道:“外面冷,你在家好好呆着,我去接点猪血回来给你打个汤。”   “你等会儿。”张意驰拦住了龙向梅,“你打算在凌晨4点,自己不睡觉,给我做早餐?”   “你饿了啊。”龙向梅答的从善如流。   “梅姐,你是不是忘了……”张意驰十分无奈的道,“我已经是你男朋友,不再是客户爸爸了?”   “大清已经亡了,咱们社会主义新时代,不兴这么伺候男朋友的。”   龙向梅:“……”   张意驰轻笑着拨了拨龙向梅额前的碎发:“应该我照顾你才是。”   龙向梅怔住。她是家中长女,虽然没有弟妹,但从记事起,就永远在照顾别人。无休无止的家务,全家人的饮食起居。年底杀猪、农忙双抢,衣服洗到半夜,又凌晨爬起来做早餐,实在不足为奇。小时候的她,人没有灶台高,踩在板凳上,奋力用锅勺炒着菜。   那时候还没有机械作业,所有的稻谷都要人工收割脱粒。自己家是绝对忙不过来的,于是诞生了找副业的短工。他们在农忙时到各家帮衬,主人家结算工钱之余,还要用好饭好菜招待。十几个青壮的饭菜,做起来能累到人吐。   随着时代的发展,机械的普及。农忙也好,过年也罢,再没有过那时的极端。她很多年都不必躲在树下,难受的干呕。但因早年的锤炼,以至于后来令人恐惧的伺候病人的活计,她也并不觉得有多难。何况凌晨4点,去煮一碗猪血汤。   原本在她眼里,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却被张意驰的一句话,引出了无数的委屈。这些年,她很累。但所有人都认为她累的理所当然,包括她自己。   “梅梅,你还小,偶尔撒个娇没事的。”张意驰的声音很柔和,像冬日午后透过玻璃窗的暖阳。   龙向梅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她伸手搂住了张意驰的腰。她的个子小小的,长期的营养不均衡与过早的劳累阻碍了她的发育。平时气场太足,总让人忽视她的个子。此刻她扑在张意驰的怀里,连他的下巴都够不着。张意驰才恍然惊觉,原来龙向梅,真的好小。   龙向梅的双手抱的很紧,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张意驰没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不疾不徐,也不停不歇。龙向梅刚倔强的收回的眼泪,差点被他重新拍了出来。   她不记得自己有被谁这么拍过。龙满妹无疑是疼爱她的,可同样遗憾过她不是儿子,加之沉重的农活与家务压在身上,母女两个并不亲密。哪怕是龙满妹生病以后,龙向梅陪着她睡,以便于照顾。她们也只是各盖一床被子,互相取暖而已。   龙满妹甚至没有给她梳过小辫子。在她不会梳头的年岁里,永远剃着跟男孩子一样的板寸。直到她上到了小学三年级,自己学会了扎辫子,头发才逐渐留长。所以她固执的喜欢着毛茸茸的小球球,只因她曾渴望坐着小板凳,等着妈妈给她带发夹。   龙向梅早已习惯了克制,可她又贪恋着张意驰的安抚。在挣脱与继续赖着之间不停的纠结。远处的省道上,接亲的车辆带着鞭炮呼啸而过。杀猪与鞭炮的双重喧闹,终于弄醒了大部分村民。村里的人家一盏盏的亮起了灯,公鸡鸣叫,薄雾蒸腾。   龙向梅终于推开了张意驰,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来彪悍霸道的梅姐,头一次在人前透出些许软弱,回过神之后,除了不习惯外,还有无法形容的尴尬。   双手被握住,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过了她掌心的茧。   张意驰的手很软,细腻的如同妙龄少女。龙向梅低下了头,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两双手,看见了天壤之别。她想抽回自己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笨的手,却被反应过来的张意驰紧紧捏住。   “梅梅,我偶尔也想男人一点的。”张意驰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龙向梅居然一时没有挣脱。   张意驰轻轻吁了口气:“看来被逼着全面发展也有好处,至少长期健身让我不至于连个女人都摁不住。”   龙向梅:“……”失策了!   天边泛起了微光,村子里越发吵闹。龙满妹实在躺不住,起身穿好衣服,走到了堂屋。然后看见了十指交握的两个年轻人,愕然。   “谈个恋爱而已,不用慌。”龙向梅的语气很平淡,平淡的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老实巴交且不善言辞的龙满妹被噎的好半晌开不了口。千言万语在心中争先恐后的想涌出,却因词汇量太大,全堵在了喉咙里,一时竟不知道说那句好。   好容易理清楚了思路,想搬出杨章荣说话,不想龙向梅又补充道:“我是独生女,搞个男人来生个姓龙的孩子没毛病!”   龙满妹的话又生生被噎了回去。   张意驰笑出了声,在龙向梅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有我这么值钱的上门女婿吗?”   龙向梅微笑,同样低声道:“配合一下,我要彻底断了杨家的念想,让全村的男人都给我死了这条心!”   张意驰点了点头:“那我配合了你,将来你跟我回家吗?”   龙向梅答道:“我怼赢了你爸妈就回。”   张意驰笑了起来:“行,你说话算话!”   龙向梅抬眸看向张意驰:“怼不过怎么办?”   “留下来给你家做上门女婿。要吗?”   龙向梅果断点头:“要!” 第39章 甜酒糍粑    看着龙向梅一本正经的……   看着龙向梅一本正经的表情, 张意驰当即被霸王龙萌到了!当着龙满妹的面,都没忍住在她脑袋上用力的揉了两把。   龙满妹什么也没看见。她是个传统的女人,哪怕龙杨两家都不认可她是传后人, 但香火依旧是她的信仰。因此,尽管她始终担忧着张意驰的来历,但血脉传承的巨大诱惑冲破了她所有的防御。在她看来, 如果龙向梅出嫁,当然是知根知底的杨章荣为最优选。张意驰再好, 也不如已经稳稳端上了行医的铁饭碗的杨章荣。   可是,一旦涉及到了香火, 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传统的村落里,只有最差劲的男人才会去别人家做上门女婿。所以无论是谁, 对上门女婿都几乎没有要求。能够好好搁家里呆着玩游戏,不出门打牌吃酒乱花钱, 大家便都满足了。真要有上进心的,即使一时落难, 等翻过身来,多半都得闹着要孩子改姓,全是麻烦, 还不如个混吃等死的。   至于家里的女人是不是会因此更劳累,实在顾不上。何况在农村里做别人家的媳妇, 谁又是不劳累的?   张意驰长的白白净净,性格乖乖巧巧。不抽烟不喝酒,来村里这么久, 也从来不去打牌。每天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龙向梅身后。就算他什么都不会干,但他能很有耐心的一直陪着, 连网络游戏都不带沉迷的。   龙满妹想来想去,发现确实没办法找到比张意驰更合适的郎霸公了。最起码,张意驰的脸和身材,整个大圆村找不出第二个来。说能当明星夸张了点,但好看是真的好看!全村公认的好看!   于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龙满妹理清了思绪,默默的回房,并关上了自己的房门。用行动无声的表示:天还没大亮,你们两个爱干什么干什么,她不打搅了,告辞!   随着龙满妹的门扉合上,张意驰索性把龙向梅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龙向梅挑眉:“这么心急火燎的吗?打算生米煮成熟饭,让我抱着个孩子去跟咱爸妈怼?”   张意驰:“……”一句话信息量这么大,你让我先答哪一句!?哀怨的看了眼龙向梅:“你能少看点带颜色的文学吗?”   “噗。要不是孩子生下来得负责,你别说,抱个孩子去跟他们怼,胜率很大啊!尤其是儿子,都不用我出什么力,他们能捏着鼻子认了。”   “你也说了孩子得负责。”张意驰说完就开始头痛了,他刚想说什么来着!?最近失眠失的他脑子都不好使了!   睡不好的确容易引起思维滞塞,张意驰仔细回想了好半天,什么也没想起来,只能先放在一边。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朝阳洒落,是个令人心情愉悦的大晴天。可惜,熊孩子们的尖叫如期而至,伴随着他们提前放的鞭炮,没睡够的两个人的心情实在难以明朗。   “早上想吃点什么?”龙向梅问。   “随便吧。”张意驰饿过了劲,已经没了胃口,“麻烦的话,随便烤两个糍粑对付一下也行。”   “那我给你做个甜酒糍粑。”龙向梅说着,开门走去了卫生间,在里面梳头洗漱后,径直出了门。她要去杨章伟家买糍粑。之前杨章荣说的也没错,手打的糍粑比机打的更有韧劲更好吃。只是手打糍粑太累人,现在已经很少人做了。那天杨章荣来求助,她没搭理。但最近回乡的青壮不少,他们兄弟两个后来喊了其他人,一起打了不少糍粑。   既然村里有更好吃的,龙向梅当然不愿去镇上买机打的。只不过找到了杨章伟时,杨章伟黑着个脸没好气的道:“你也知道手打的好吃!有本事别来买啊!”   龙向梅的脸皮少说有八尺厚,压根不理会杨章伟的黑脸,笑嘻嘻的道:“我们家驰宝还没尝过手打的糍粑呢,你别小气嘛!”   杨章伟脸色沉了沉:“你们家驰宝?”   “不然呢?不是我们家的,难道是你们家的?”龙向梅赶忙赶急的道,“他今天起的早,已经饿了,你快点给我拿几个糍粑。白的、黄蒿的、南瓜的都给我来几个。他好每样都尝个味道。”   杨章伟没动,良久,他问:“季喜满满说的是真的吗?”   “招郎?”传的好快!龙向梅在心里暗赞了句,周叔叔干的漂亮!   杨章伟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跟荣荣分了?”   龙向梅一脸无语:“请问我们在一起过吗?”   杨章伟噎了下。   龙向梅不耐烦的催促:“糍粑!你再磨蹭我不要了!”   杨章伟顿了顿,转身进屋,从泡着水的大缸里捡了十几个糍粑,用塑料袋装了,递给了龙向梅。   “多少钱?”龙向梅好久没买糍粑,又是物价乱涨的年底,她不知道糍粑的价格了。   “几个糍粑,说什么钱,送你了。”杨章伟的脸色依旧很不好看。周季喜传出来的八卦,对杨章荣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杨章伟作为堂哥,当然是坚定的站在堂弟那头的。可自家叔叔婶婶不干人事,难道还指望龙向梅死皮赖脸?   杨章伟读书成绩不行,早早辍学打工,见多了世态炎凉,反而比家里的长辈更识时务。他清楚的知道,龙向梅这样能干爽利的妹子,是何等的讨人喜欢?要不是杨章荣的学历在本地实在厉害,拦住了大多数人的妄想,去龙家提亲的人早踏破了门槛。   村民们对袁美珍夫妻的恶言恶语,又有几个不是挑拨离间?只要摧毁了龙向梅的信心,他们的儿子或者晚辈,就有机会得到龙向梅。他甚至有听说,好几个小军官的父母,有意在接近龙满妹,希望能虎口夺食。   一开始杨章荣并不怎么慌。虽然袁美珍一直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他与那些陌生人相比,终是占绝对优势的。   但谁也没料到,龙向梅来了一手招郎。   消息在村子里疯传。一开始杨章伟不信,但现在,不得不信了。   龙向梅心情甚好,她不客气的拎着糍粑,欢快的唱着歌往家里走。风声是她故意放出去的,她20岁了,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出去卖菜时,不知被暗中打探了多少回,村里的暗涌更是一清二楚。之前没人烦她,主要原因在于年纪还小,加上龙满妹是个□□。现在龙满妹差不多稳定了,她再不想办法,媒人得在她家门口打起来。   张意驰来的正是时候,是她的福星没跑了!   顺路拐去邻居家称了点甜酒,一齐拎着回了家。张意驰在喂鸡,他们家的鸡一只比一只傻大胆,半点不怕人。只要有人喂,随撸随戳。张意驰挺喜欢小动物的,逮着只芦花鸡跟摸猫狗一样顺着毛,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龙向梅立刻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了夏天奇:“我居然教会少爷喂鸡了,就问你牛逼不牛逼!”   刚睡下没多久的夏天奇:“……”老子为什么不把你的号设定免打搅!?早上7点多发消息给夜场之王你干人事!?   可惜山区少女龙向梅并不懂什么叫夜场之王,她觉得过了7点发消息已经相当讲道德讲礼貌了。吵完夏天奇后,她手机往兜里一踹,抄起菜刀在案板上切起了糍粑。   手打糍粑是在糯米打成团时,用手工捏成饼的。为了成型,往往在糯米还没降温的时候动手,非常的烫,所以形状普遍不规则。但正是这样粗糙的流程,反而有了别样的风味。   糍粑切成两厘米见方的块状,放入清水里煮。等水开之后,满满的放上两大勺甜酒。甜酒又叫酒酿,全国各地都有。区别在于有些地方更甜,有些地方酒精含量更高。大圆村的水质极佳,酿出的甜酒也自带了一股甘甜,因此放糖放的相当克制,以免蔗糖掩盖了本身的味道。   甜酒过水即熟,龙向梅撤火后,趁着锅里滚烫的温度,打了两个鸡蛋。细细的蛋丝浮在表面,为甜酒糍粑添上了金黄的色泽。盛进白瓷碗里,胖滚滚的三色糍粑在甜酒汤里冒出个了个头,莹润的模样,光看着就觉得口舌生津。   三个碗里分别放上汤勺,龙向梅用托盘把甜酒糍粑端上了桌,才在堂屋里喊:“吃饭了——”   张意驰当即抛下玩了半天的芦花鸡,去水龙头下洗干净手。龙满妹也从房间里出来,坐到了八仙桌旁。   龙向梅做的甜酒糍粑,在卖相上与张意驰以前吃过的酒酿小丸子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她用料扎实,因此失去了精巧,但总能更引人食欲。舀了块龙向梅力荐的黄蒿糍粑,黄蒿的清香立刻充斥进了口腔,很难形容的味道,却融在糯米制的糍粑里,能嚼出一份别致的甜。   糍粑确实劲道,与年糕的软糯不同,它甚至需要用力的咬两下,无疑更适合牙口好的年轻人。蛋花与甜酒混合出了醇香,与糍粑一起,顷刻间吃出了融融暖意。这是深冬的清晨,张意驰却连指尖都热了起来。   屋外阳光普照,碧空如洗。吃饱喝足的张意驰,竟在熊孩子们尖利的叫声中困意上涌。他趴在桌子上,疲倦的闭上了眼。等龙向梅洗了碗回来时,已经沉沉睡着了。 第40章 骗子    中午时分,张意驰迷迷糊糊……   中午时分, 张意驰迷迷糊糊的醒来,在被子里打了个滚,又重新闭上了眼。这会儿村里难得安静些许, 好几天没怎么睡的他趁着还有睡意,实在不想起床。新晒过的被子蓬松绵软,阳光特有的香气萦绕在鼻腔, 仿佛午后的暖阳直接照在了身上,舒适悠然。   可惜, 今天的阳光实在太好。翻身过来的他正对着窗。纱帘不能遮光,明媚的阳光洒入, 照出了一室光明。张意驰无奈的起身,有些郁闷的揉着眼。医生一般不会揉眼, 因为不卫生。但张意驰这个坏习惯一直掰不过来,也只能尽量在清醒的时候克制, 半梦半醒时是决计忍不住的。   然后,把进来拿手机的龙向梅萌到了!她家驰宝好可爱!于是她三两步走到床前, 十分手欠的伸手,挠向了张意驰的下巴。   张意驰:!!?   看着张意驰忽然睁大的双眼,龙向梅略带遗憾的道:“你的眼睛……为什么没有眯起来?”猫被挠下巴的时候, 都是会眯眼的。   张意驰的耳朵瞬间通红!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早上是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谁把他挪到了床上不问可知!而他的女朋友, 现在在挠他的下巴!   他们俩的性别是不是有点不对!?千万别告诉他,早上真是龙向梅把他抱上的床!   张意驰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他的确性格谦和, 也从来没有男人应该怎样,女人又应该怎样的想法。但是,作为一个成年男人, 一个天之骄子,总是有些坚持是无法妥协的!   就在龙向梅的魔爪转向,企图捏他的脸颊时,他当机立断的闪避,趁着龙向梅毫无防备,猛的把人抱住,翻身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暧昧的姿势,让两人离的极近,能闻到彼此呼吸的气息。龙向梅的手腕被捏住,张意驰的拇指抵在她的内腕处,他的指腹碰触到了与心脏同步的、飙升的脉搏。   张意驰的呼吸一窒,手指的力道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占有欲与征服欲在顷刻间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这是他的龙向梅!   彪悍霸道所向披靡的霸王龙,此时此刻温顺的任他压制,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还带着些许的疑惑,好像在无声问询,为什么不肯给她捏脸。   实在过于挑战男人的自控力了!   张意驰的喉结滚了滚,呼吸变的粗重起来。他想遵循着本能亲下去,却在俯身下去之前,看到了龙向梅伸出了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   年轻的身体瞬间有了反应,张意驰登时狼狈的放开手,整个人卷进了被子里,以遮掩无法抑制的生理现象。   “小哥哥,”龙向梅轻笑,“这种时候都要放弃主动权吗?”   “大、大白天的……”张意驰很想继续,但他不敢。他第一次痛恨村里的环境,痛恨没有隔音效果的木墙,以及人来人往、随便去哪家都是抬脚而入的习俗。如果是在他家……深吸一口气,不能再想了!   “哦,得等大晚上,懂了。”龙向梅点点头,翻身站起,顺便夸赞了一句,“看不出来你瘦瘦小小,力气挺大的嘛!”   张意驰炸毛:“我哪瘦瘦小小了?”姑娘你的话有歧义!这个歧义没有男人肯忍的!   龙向梅挑眉:“难道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来,脱一个给我一下!”   张意驰咬牙切齿:“你不是都看过了吗?”他落水那天,就是龙向梅给他换的衣服。   “兵荒马乱的,没看仔细啊。”龙向梅振振有词,“未必你急诊急救的时候,还有空看别人的身材?”   张意驰绝望的发现,除了读书,无论哪方面,他都干不过龙向梅,包括调情!   “那个……我换下衣服,你……”能否回避一下?   龙向梅笑盈盈的道:“我统共只脱了你的外套和牛仔裤,里面又没动,你换什么衣服?”   我不换!但是我不能给你看!张意驰无力的趴在被子上:“梅姐,求放过……”   龙向梅笑出了声,她弯下腰,把脸凑到了张意驰跟前。目光停在了他的嘴唇上。张意驰听见自己的心咚的跳了一下,随即柔软的唇落在了他的脸颊。他揪着被子的手,无意识的扯了扯。一时间分不清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失望还是失落。   叮咚。书桌上,龙向梅的手机发出了微信提示音。今天早上,她的手机落在了房间里,刚刚正是进来拿。张意驰看到了桌上的手机,才知道龙向梅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张意驰很讨厌别人随意出入他的房间,尤其是休息的时候,这会让他感觉到自己像只实验动物,被人无时无刻的观察与记录。但女朋友好像又不同,因为谈恋爱本来就应该住在一起。随即,他想起了自己睡的正是龙向梅的房间,以及她的床。   一开始住进来的时候,他和龙向梅都没有多想。就像普通的酒店民宿,一张床,睡过无数个不相干的客人。可到了现在,他蓦得回想起了当时龙满妹反对的言语,忽然就感觉普普通通的农家杉木床,有了别样的象征。   刚刚消退了一些的反应又悄悄抬头。张意驰捂脸,梅姐,快收了你的神通吧!   龙向梅随意的扫了眼微信,眉头皱了起来。   张意驰赶紧问:“有事?”   “季喜满满家杀了猪,喊我去帮个忙。”龙向梅揣好手机,问,“你一起吗?”   张意驰窘迫的道:“都可以,你让我先起来。”   龙向梅“嗯”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间,并好心的帮张意驰带上了门。乡下的房间多半是老式的锁,没有外门把。一旦锁上,想再进来得拿钥匙开锁。但与此同时,锁扣搭下,也代表着外面的人很难闯进来。   张意驰安定了下来,花了几分钟时间压下心中荡漾,穿上了自己的外套,并收拾好了床铺,拧开了房门。   今天的阳光很好,龙满妹在院子里晒萝卜干。龙向梅在跟她交代要出门的事:“季喜满满家今天杀猪,峰哥又跑出去了,家里只剩他们两口子,忙不过来,喊我去搭把手。我要回来的晚,你直接去季喜满满家吃饭。别空着手,拿两个糍粑去。”   “那个糍粑,驰宝不是爱吃么?”龙满妹有些不舍得,倒不是糍粑多值钱,主要是现在手打糍粑要绝迹了。而张意驰又成了他们家的人,她自然而然的转变态度,惦记在了心里。   “没事,杨章伟叫的响,两坛子糍粑他们打死也吃不完。驰宝要吃我再去买。”龙向梅刚叮嘱完,张意驰也洗漱好出来了。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一齐往周季喜家赶去。   路上遇到不少村民,纷纷挤眉弄眼的打量着他们。快走到周家时,迎头撞上了村支书杨文忠。杨文忠不住在村里,他为了去村委上班方便,在村外的马路对面盖了个四层的小洋楼。平时多半在为琐事奔波,加上并不是龙向梅家的负责人,因此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张意驰。   视线落在张意驰身上,神色颇为不悦。他昨天听说了龙向梅准备招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上门,今天特意进村核实,恰好撞了个正着。   “小张是吧?哪里人?”杨文忠开门见山的问,“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来我们村里?”   张意驰对陌生人一向防备,没有开口。   杨文忠嗤笑了一声:“你们年轻人喜欢讲隐私,讨厌别人乱打听。但我是村支书,我有义务登记外来人口。如果你觉得我没有这个权力,我可以喊村里的民警过来查。”   龙向梅不满的道:“忠满你干什么呀?大中午的查户口呢!”   杨文忠道:“结婚要户口,有什么问题?”   龙向梅的神情冷了下来,淡淡的道:“我没兴趣让荣哥的伯伯查我男朋友的户口。”   杨文忠一噎!论辈分,他确实是杨章荣的堂伯父。不愿龙向梅招郎,也确实带着浓重的私心。   “我长大了,袁满满不要我,难道我不结婚?”龙向梅似笑非笑,“还是,社会主义新时代了,让我去给荣哥做小?”   龙向梅的话诛心至极!她与杨章荣的婚约,始于青梅竹马,终于无声无息。两家没有彻底闹开过,但村里的人都清清楚楚。袁美珍这两年防龙向梅如同防贼,但凡杨章荣从外面带点东西给龙向梅,她都要闹个天翻地覆。以至于龙向梅母女没少被人笑话倒贴的。   农村里的风凉话,那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要不是龙向梅足够凶悍,被嘲笑到跳河都不稀奇。   现在,龙向梅不堪受辱,自己招郎上门,村里谁不说句有志气?你们杨家自己毁婚的,还不准别个重新找对象?出了个村支书,就当自己是旧社会的大地主了吗?凭你杨家也配?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文忠换成了苗语,“终生大事,不是耍把戏。你出嫁也好,招郎也好,我都没意见……”   “你凭什么有意见?”龙向梅问。   杨文忠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冒冒失失的跟他搞在一起,不怕他是个骗子吗?”   龙向梅抬眸,认真的问:“比你们家更能骗吗??”   杨文忠:“……” 第41章 婚事    掐架骂街,龙向梅是专业……   掐架骂街, 龙向梅是专业的!周围看热闹的村民哄笑出声,纷纷打起精神,想看接下来的发展, 但龙向梅并没有乘胜追击。杨文忠私心很重,可也算不上什么坏人。没必要让人下不来台。   拉起张意驰的手,准备立场, 却没拉动。张意驰站在原地,目光平静的看向杨文忠:“我是广州人。受了点伤, 暂时在村里养病。”   龙向梅又拉了拉张意驰的手:“不必解释。”   杨文忠却已经追问:“什么病?”   龙向梅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张意驰轻轻的揪了揪她的辫子, 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面不改色的张口就来:“耳朵出了点意外,需要休养一阵子。没大碍, 几个月后应该能痊愈。”   龙向梅:“……”这是她最初她胡乱找的理由,张意驰拿来用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居然能一本正经且一脸诚恳的讲出来, 听的她差点都信了!小哥哥你在撒谎上很有天赋啊!   没想到,平时特别不爱跟陌生人打交道的张意驰话还没完, 他接着不疾不徐的道:“耳石症,又称良性阵发性位置性眩晕。可导致短暂阵发性发作的眩晕和眼震,伴恶心及呕吐。因此, 我暂时不能从事比较精密的工作。彻底康复之后,会去找工作的。不用担心我养不活梅梅。”   龙向梅一怔, 忽然想起他们刚认识时的情景,当时张意驰的确非常难受,强忍着要吐的模样。难道……他的耳朵并非托词, 而是真的!?   村民们哪懂什么耳石症不耳石症的,但张意驰的解释,很好的满足了他们的八卦欲。之前大家已经猜测过好几轮, 只不过外乡来休养看风景的,跟本村没什么关系,他们没放在心上。现在龙向梅要招他做郎,他的身份立刻转变成了街坊。龙满妹把他当成了自家的孩子,村民们对他的评价也会自然转变。   因此张意驰才愿意多说几句。来养病的少爷可以游手好闲,但龙家的郎霸公如果不事生产,龙向梅必然受人奚落。   他的霸王龙,理应被羡慕、被仰望,而不是受人嘲笑。哪怕是不相干的村民也不行!   村里没什么娱乐,听说龙向梅和张意驰被村支书杨文忠拦着问话之后,立刻呼朋唤友的来围观。没几分钟的功夫,八卦中心的三个人被围了个严严实实。最让人尴尬的是,杨章荣几姊妹,也被好事者拽到了现场。   周季喜传出的风声,村民们半信半疑。大家一起住了几十年,龙向梅的脾气他们还是比较了解的。她从小顶门立户,说是个女孩子,但为人处世上,跟男孩子差不多。平时满嘴开花,什么脏话痞话都有。   每年赶歌场的时候,她面对前赴后继来表白的细伢子,像个老流氓一般,三言两语就能把人调戏到面红耳赤。   这样的脾性,在保守的乡下难免风评不好。偏偏这么多年来,她永远安安分分的守着青梅竹马。帮袁美珍干活,送杨章荣上学。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她只是个喊空话的。别看她嘴里浪的起飞,那纯粹是性格泼辣,嘴上不肯吃亏。   几年来,袁美珍与杨文雄夫妻的所作所为,大家看在眼里。前段时间,龙向梅还去他家干过活。起早贪黑的,好些村民都有挺大的意见。村支书杨文忠也为此非常的恼火。做人如此刻薄,真当龙向梅嫁不出去吗?   因此当风声传出后,很多人在惯性思维下,以为龙向梅与袁美珍两个泼辣货又干上了,龙向梅抓着她家的客人故意气袁美珍。以表示她龙向梅有的是人想要,你家杨章荣少搬翘①。   于是,有好心的,本着劝和不劝分的朴实思想,强行把杨章荣带了过来。并在后面用力的推他:“傻宝崽,你犟个么子!梅梅脾气不好,你么先低个头,她就跟别个飞呱咧!”   杨章荣有苦难言,瞪着热心的邻居大叔,心中默默的道:我和梅姐真没吵架,只是第101次被无情拒绝,你敢信?   “去啊!”邻居大叔恨铁不成钢的在他身后猛推了一把,硬生生把他推到了龙向梅身旁,那是八卦舞台的正中央。   龙向梅:“……”   杨章荣:“……”   “好了,莫吵呱!”邻居大叔见两个人都没说话,以为小年轻要面子,谁也不肯先服输。又一脸慈爱的劝,“梅啊,满满晓得是你阿婆娘冇港理。荣宝还是疼你的,你气的很,打他两下歹毒滴,要你阿婆娘心痛去!”说着,又厉声喝道,“荣宝,你不准还手啊!”   杨章荣差点哭出来,说的好像他打的过龙向梅似的。   自家事自家最清楚,杨章伟赶紧出来救场:“梅梅你出来是不是有事?快去吧。”   乌龙从天而降,龙向梅已经心累的不想说话了。传绯闻她不怕,村里人好心善意她也可以照单全收。但是她家驰宝抿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这是生气了啊!她招谁惹谁了?她人还没睡上,气跑了你们赔吗?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两个牵着的手早已放开。龙向梅心虚的瞥向张意驰,猜度着这位语言天赋惊人的选手到底听懂了多少。八卦的舞台中央,四个人齐齐沉默着。围在旁边的村民们却七嘴八舌的加入了劝和的队伍。春节在即,家和万事兴,此时不和稀泥,还待何时?   最终,在一片嗡嗡声中,龙向梅率先憋不住。她试探着伸手扯了扯张意驰的袖子,低声道:“生气了?”   “嗯,有点。”张意驰抿了抿嘴,“你是我的。”   龙向梅:“……”不是,小哥哥你占有欲有点强啊?   紧接着,张意驰抬手,一把将龙向梅带到了怀里。在围观群众的惊愕中,毫不客气的往外走。   邻居大叔倒吸一口凉气,当即跳脚道:“你个外来的,做么子抱别个的老婆!?你要不要脸!?”   张意驰脚步一顿,转身看向邻居大叔,一字一句的道:“我、的、老、婆!谢谢!”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到了杨章荣身上。无数双眼,把他看的无所遁形。   “梅梅要招郎。”杨章伟的手搭上弟弟的肩膀,与村民们解释,“我家的崽,不去别个家做郎。”   人群中,却突然有人道:“那个小张,一看就是外面有钱人家的孩子,愿意上门?”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的移向了张意驰。   “不愿意。”张意驰清朗的声音响起,“我娶她,我带她走。”   邻居大叔嚷道:“你连个工作都没有!我们荣宝是华南医科大的,毕业就有铁饭碗!你拿什么比?拿脸吗?”   龙向梅:“没错,我看脸。”   围观群众:“……”   邻居大叔痛心疾首:“梅梅啊!男人光看脸有什么用?你要找个靠得住的啊!”说着他又搡杨章荣,无缝切换苗语,“你装么子死!?你老婆要跟别个走呱!”   龙向梅好想说,大家不必双语了,现在小哥哥的苗语可能已经专八了。   “就是!生的好的男人最靠不住。今天撩这个,明天撩那个。”人群中一个高亢的女声响起,正是杨章伟的亲妈、杨章荣的大伯娘刘芳芸。她也是个爽利性格,说话更是毫不留情,“梅梅你爸生的最好,你看现在呢?跟别的女人跑了,还回家吗?”   杨章伟快急死了,赶紧丢开堂弟,拽住刘芳芸的胳膊,低声道:“妈!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管!”   “我凭什么不管!?”刘芳芸眼睛瞪的老大,双手叉腰,喝道,“袁美珍你给我出来!正好今天忠哥也在,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新妇你要不要?你当真不要,我要了!”   杨章伟:!!!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我打不过龙向梅!   “呸!伟伟还不如我的崽!”另一个大妈跳了出来,“梅梅你嫁我屋里来,我一世把你当自己的女看!杨家不是好东西,莫信他们家的鬼话!”   刘芳芸不服:“我家怎么不是好东西了?我哪年哪月不给梅梅送东西吃?”   那大妈被怼了个哑口无言,有一说一,刘芳芸对龙向梅确实挺好的。她老早就幻想把龙向梅拐自己家里来,不过是碍着杨章荣是亲侄子,强行截胡不好,才一直没提。这会儿眼看着龙向梅要飞,她不干了。   然而,她的心思一暴露,她婆婆唐金妹也不干了!老婆婆风驰电掣的冲了过来,尖叫道:“伟伟高中都没读,没文化的,怎么能跟荣宝争梅梅!梅梅上过大学的!”   刘芳芸不甘示弱:“袁美珍自己不要!”   唐金妹拐杖一甩:“她敢!?”   人群中的袁美珍脸色青白交错,她真情实感的觉得龙向梅配不上她的儿子。但婆婆当众发飙,她不敢硬顶。老婆婆有心脏病,万一气死了,她这辈子都得叫人戳脊梁骨。但她心中不服,坚决不肯答话。无声的拒绝。   杨章荣苦笑了一声,他的妈妈没有心脏病,但有极为严重的胃溃疡。他也同样不敢气她。   “你总是想找个外面的新妇。”杨文忠冷冷道,“你家有钱给儿子在广州买房吗?没房你娶个屁的新妇!”   袁美珍脸色一白,她不是对行情一无所知。广州的房子,500万了吧?他们家的确付不起。   “喂!谈我的婚事,不问问我的意见?”龙向梅懒洋洋的道,“怎么?想包办婚姻啊?”   杨文忠道:“你年纪小,不懂事。喊你妈过来。今天,我们就把这件事定准了吧!”   ①搬翘,方言,可以理解成傲娇,但贬义的意味更浓。 第42章 一刀两断    龙向梅面无表情的掏出……   龙向梅面无表情的掏出手机, 拨了个电话出去。然后所有人都听见她说:“苏党吗?我是梅梅。我们村在搞包办婚姻,摁着我的头要我嫁给荣哥。麻烦过来解救一下好吗?顺便报个警。”   “对了,我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几个月。现在结婚, 算强.奸吗?”   杨文忠:“……”   张意驰实在憋不住,笑场了。   苏妙云接到龙向梅的电话,差点眼前一黑!龙家是她对口扶贫的任务, 才刚吃上饭,结什么婚?万一怀孕生个孩子, 她脱贫指标怕不是十年都完不成!何况龙向梅说的没错,她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啊!闹呢!   “你别慌!”苏妙云语速飞快的道, “你撑一下,我马上开车过来。很快, 等我20分钟!”   “还有,稳住满姨, 她耳根子软,千万别答应了!有些事不合法, 但合风俗。先答应了等下容易说不清楚。”   “你撑住啊!千万撑住啊!荣荣也在上学,你们谁也别耽误了谁!听到没有!”   “嗯,听到了。”龙向梅一字一句的道, “放心,死也不嫁荣哥!”   苏妙云:“……”我不是这个意思……   龙向梅挂了电话, 望向了杨文忠,无声挑衅:你继续?   杨文忠都快给这熊孩子气吐血了,还得耐着性子道:“好, 我承认我有想头,我疼我侄儿子。但是梅梅,你不能跟不明不白的人混在一起, 懂吗?难道你宁可信个外人,也不信我?退一万步讲,我盼着你嫁给我们村唯一的大学生,还是个重点本科的,难道是打算害你?”   “你是很好,忠满最喜欢你。可我侄儿子不好吗?”   “你光看脸有什么用?医生是铁饭碗你懂不懂?”杨文忠一字一句,堪称苦口婆心。他又扭头看向袁美珍,“你莫以为你崽有几好!县里面单位上的,家里有房有车的,四十多岁讨不到老婆的到处都是。你想讨外面的,想过别个看得起你吗?到时候荣宝娶个千金大小姐,留在广州,年也不回来过、节也不回来过。跟招郎了一样,你心里愿意?”   “梅梅到底哪里不好了?又勤快又能干,会唱歌会跳舞,人也漂漂亮亮的。你到底在嫌什么啊!?”   刘芳芸趁机道:“我不嫌!”   “你闭嘴!”杨文忠怒道,“伟伟没文化,他们说不到一起!”   “我也觉得得找个有文化的。”周季喜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人群里,“不然我早下手给我崽抢了。”   张意驰突然道:“那我挺有文化的。”   周季喜:“……”实不相瞒,我说的不是你个来历不明的人!   杨文忠冷笑:“你有文化?你什么文化,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张意驰看向了杨章荣:“童建楚教授,你听过么?”   杨章荣愣了愣。   张意驰道:“我是他的研究生。会搜sci的话,可以去搜我的名字。用拼音就行。”   杨章荣的脑子轰的炸了!童建楚!他外科学那本教材上编撰者的名字!科学院院士,胸外科的泰山北斗!怎么……可能……   “那是协和的!!!”杨章荣的嗓子差点破音!“你撒谎!”   “嗯,看来你知道。”张意驰面无表情的道,“杨书记说的对,学医铁饭碗。我养的活梅梅,诸位现在信了吗?”   村民们没听懂两个搞医的交锋,但他们看得出来,杨章荣被压下了一头。不由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你骗人的!”杨章荣被刺激的不轻,“如果你是童院士的学生,你为什么不读博!”   张意驰神色僵了僵,但很快掩饰了过去,重新拿出了刚才灵机一动瞎编的借口:“耳石症,在修养。”   “谁知道你的名字是真是假?”杨章荣红着眼,继续追问,“拿你的执照给我看!”   张意驰轻笑出声:“我以为,你看我洗猪肠的手法就能分辨真假了。怎么?你不知道辨别钝性分离的技巧?”   我又不是外科的!杨章荣想呐喊,但是在龙向梅的一个眼神下,败下阵来。   张意驰的话宛如一记猛拳,狠狠砸进了他的心底,砸的他血气翻涌。本村第一个大学生,金光闪闪的重本。哪怕到了学校里被一遍一遍的打击,他心里都是自傲的。俗话说,不是猛龙不过江。山沟沟里爬出去的每一个人,都是强者!或许无法站在山巅傲视群雄。但他们绝不信自己比别人差!   可就在刚才,张意驰用一个名字,把他的自信击了个粉碎。那是他此生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那是普通医学生们仰望着的食物链顶端!   协和,中国医学的圣地之一。   良久,杨章荣干涩的问:“你父母会同意吗?”   “我会抗争到底。因为梅姐值得。”张意驰的声音很轻,可听在人耳朵里,宛如雷鸣巨响!连龙向梅的心都跟着狠狠的震了一下。   “我值得么?”龙向梅喃喃自语。   温柔、俊俏、才华横溢、家世卓绝……张意驰身上有太多普通人艳羡的标签,就像一个仙子,偶尔下凡到了人间。哪怕他真的因心结无法再行医,也依然有金光缠绕,依然能睥睨世人。   “所以,我真的值得么?”龙向梅自己的问题,自己却无法回答。她从没想过一生一世,就像仙女不可能逗留人间。睡到是赚到,何必思考天长地久。   可就在刚刚,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急促且清脆。张意驰不爱跟人打交道,不愿暴露身份,因为心中纠结,不肯谈及专业。今天却站在这里,为了维护她,张扬的掩盖住了杨章荣的全部光芒。哪怕张意驰知道,面对围攻的她,半点不带怕的。却任然挺身而出,把她护在了身后。   只因她值得。   酸意从心口蔓向了指尖。此时此刻,被人搂在怀里的龙向梅,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性别,意识到自己是个偶尔可以躲在人羽翼下的……女孩子。   “梅梅,齐大非偶。”被降维打击的杨章荣几欲崩溃,但他还在挣扎,还在竭力的维持自己的优势。青梅竹马知根知底,是他最后的底牌。因为,张意驰是好,但你能守住吗?   张意驰刚想说话,杨章荣却抢在他之前开口:“梅梅,选择权在你。我……”杨章荣深吸一口气,艰难的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了,我的兄弟。”龙向梅握住张意驰的手,大步流星走向了周季喜,“你家不是要帮忙?走了。”   所有人都是一呆,如此果断的吗?   杨章荣看着前方十指交握的两只手,毫无留恋的远离了他的视野。终于蹲在了地上,哭了起来。全场鸦雀无声。   袁美珍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她千防万防的小妖精,就这么当众与他儿子一刀两断了!她僵硬的扭头,看向哭的压抑的儿子,心里蓦得一空。   “我真的错了么?”   “可是她只是个垃圾大专的学生,怎么配的上我儿子?”   两句疑问卷在风里,送去了远方,无人回答。没了热闹,村民们一个两个的散了。远远的,能听见他们的争执。有人觉得龙向梅干的漂亮,也有人觉得跟个不熟悉的外人靠不住,还有人坚信张意驰是个骗子,以及,更多人在耻笑,袁美珍放走了儿媳。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龙向梅踏进了周季喜家,张口问:“要帮什么忙?”   周季喜的老婆何丽琴还没从大戏中回过神,被龙向梅一喊,茫然的“啊”了一声,居然忘记了自家喊龙向梅来干嘛了!   不过挂在架子上的大肥猪昭示了一切。年底杀猪的人太多,而屠夫却少的可怜。从古至今,对屠夫的描述,多半有个“满脸横肉”的形容。而事实上,他们不止满脸横肉,往往兼具膀大腰圆的特点。因为屠夫是个力气活。力量不够的人,根本干不了这行。   然而,即使天生神力,谁又愿意苦哈哈的赚杀猪的血汗钱?厂子里打工不香吗?   因此,随着经济发展,准入门槛奇高的屠夫数量骤减。以至于到了年底杀猪的高峰期,他们不得不连轴转场。这也就导致了,他们没时间替人搞完全程。   一般而言,农村里杀猪都是全家老少一起上阵。村里家家户户人口多,屠夫走了就走了,自家人凑在一起,半天功夫包管收拾的整整齐齐。奈何周季喜是独户,又只生了个独生子。偏偏,独生子周立峰不争气。转个身的功夫,周立峰已经在父母眼皮子底下溜走,跑县城网吧里打游戏去了。   屠夫走后,周家老两口对着大肥猪大眼瞪小眼。最可气的是,周季喜的肩周炎犯了,半边胳膊抬不起来。年底家家户户在忙年,一筹莫展的两口子商量了半晌,把龙向梅喊了过来。哪知道半路上演了出大戏,弄的人差点把杀猪的事给忘了。   张意驰扫了一圈,看到了熟悉的不锈钢盆,以及盆里的猪肠。十分上道的问:“我帮忙洗肠子?”   “不用不用!”何丽琴连连摆手,“那个脏的很,哪能让你弄。你……驰宝是吧,你帮梅梅把猪从架子上抬下来,我慢慢剁就行。要不是抬不动猪,我也不喊你们来。看今天这事弄的……对不住啊!”   “没事,一次性解决挺好。”张意驰拿起把尖刀掂了掂,问,“阿姨您是想把猪肉分块吗?”   “唉!对的。要把猪肉切成一条一条的。”何丽琴普通话一般,连说带比划的道,“要那样一条条的,切好了放盐腌起来,烘腊肉。”   张意驰回忆了一下菜市场挂的肉,点了点头:“明白了。”   这边再说话,那边龙向梅已经在试图搬猪了:“驰宝,你力气到底大不大?大的话来帮把手,不大的话千万别逞强,容易扭到腰。”   张意驰脸黑了黑:“梅姐,你是不是非要我把你吊起来打一顿,才能相信我不是个绣花枕头?”   何丽琴噗的笑出声来:“她学过苗拳的,你怕是打不过她。”   张意驰呵呵,走到架子旁,跟着周秀喜的指使,把猪抬到了操作的台子上。而后抄起刚才试过的尖刀,手腕灵巧的旋转,轻轻划了几下。啪的一声,猪腿分离,掉到了一旁。   龙向梅:!!! 第43章 白嫖    周季喜两口子也围了上来,……   周季喜两口子也围了上来, 瞠目结舌的看着张意驰神乎其技般的操作。张意驰认真做事的时候,一般不说话。专注的盯着眼前的目标,不紧不慢、有板有眼的操作着。雪亮的尖刀仿佛他身体延展出的一部分, 在他手下尽情的翻转游移。   熟练的屠夫切起猪肉来,一样利索至极。但那种感觉与张意驰的完全不同。张意驰的操作在迅捷之外,更有着说不出的精细与韵律。   一头整猪在飞快的分解, 从开始到现在,没听见过刀尖与骨头相撞的声响。安静的周家院子里, 切肉的细微动静,显的尤其的分明。   他的眼神凝练, 嘴唇轻抿。平时看着软软萌萌的一个人,此刻却彰显出了一股不动如山的强悍气势。自信、从容、游刃有余!让性格爽利的龙向梅都乖乖的闭了嘴, 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不敢好奇的问东问西。   周季喜与何丽琴也屏息凝神, 生怕自己呼吸重了,打断了张意驰的动作。他们不太懂什么是气场, 只是本能的回避锋芒。   直到一阵摩托车的轰鸣打破了寂静。苏妙云从摩托车上跳下,飞奔而来。然后她脚底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操作台前。震惊的看着一条条飞快成型的猪肉, 脑海里本能的闪过了四个大字:庖丁解牛。   她咽了咽口水,小帅哥怕不真是学医的?   一头猪在张意驰手里撑不过10分钟, 这还是在他不习惯用陌生的尖刀的前提下。当刀放下的瞬间,在场几人齐齐吁了口气,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个切猪肉也能看出紧张感。   苏妙云率先开口:“谁家还杀猪?刚才那个手法, 拍成视频上传吧。肯定能火!”   龙向梅:“……”苏党,你可真是我亲姐姐!   苏妙云扭头看向龙向梅:“今天什么事?”   没什么好瞒的,龙向梅三言两句概括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点评道:“多谢袁满娘助攻, 要不是她咬死不松口,我可能还得多掐5分钟。”   苏妙云翻了个白眼:“你知道我年底有多少事要忙吗?”   龙向梅笑呵呵的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终生大事不得把底牌都打出来,以免出错吗?”   苏妙云看了张意驰一眼,伸手揪住龙向梅的衣领子就往外拖。一直拖出去了百多米的距离,确保周家院子里的人听不到之后,才开口道:“你搞什么?你不想嫁杨章荣我知道了,我也不赞成你小小年纪结婚。但是那个张意驰是什么人,你真的了解吗?”   龙向梅好笑:“姐姐,你看我一穷二白又泼辣的要死,有什么好图谋的?传销组织都不想要的,他没事骗我干嘛?”   苏妙云看着她嬉皮笑脸的样子脑壳疼。她工作有好几年了,对农村女性的困境是有做过很多研究的。基本上她们很难摆脱泥淖,过上她认为的女性应有的生活。即使是脱贫攻坚,也只能缓解一部分。   宗法、夫权,依旧是压在她们身上的大山。在城里女孩打出不婚不孕保平安的口号的今天,她们依旧没有任何的婚姻自由。甚至娘家仗着女性流失的契机,肆意抬升彩礼,挨骂的却是一分钱拿不到、反而要嫁去夫家帮着还借来的彩礼钱的女孩子。腹背受敌!   一份份触目惊心的材料,压在苏妙云心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直到遇见了传说中的刺头龙向梅。很多人不喜欢她,性格实在过于张扬。但苏妙云很喜欢。只有恣意生长的花,才可能爬出泥淖、攀上悬崖。   每次看着龙向梅日天日地,都能让她的心情好上些许,让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至少,她真的能帮助龙向梅奔向小康。   因此,她希望龙向梅好好的种田卖菜、好好的养猪喂鸡,只要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把欠款还清。再想办法给弄个培训班,摁着她考公务员或者别的什么事业编制。到那时,她有了单位,有了社会地位,无论是跟杨章荣再续前缘,还是挑个知冷知热有稳定收入的对象,这辈子她也就放心了。   万万没想到,龙向梅未满20周岁,却谈起了恋爱。   苏妙云神情严肃,在心里飞快的组织着语言。少年慕艾,张意驰长的好,龙向梅春心萌动不奇怪。但龙向梅的性格倔强强势,想要劝服她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找个她能接受的切入点才行。   “我会记得避孕的。”龙向梅觑着苏妙云的神色,先来了个保证。挣扎求生多年,人心好歹她分得清。她知道苏妙云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接手她家的时候,未尝没有展现手段的意思。但苏妙云对她好是真的。   何况,强人之间,自然能惺惺相惜。她欣赏苏妙云,欣赏她身为女性,却毫不掩饰想往上爬的态度。本质上来说,她们是一类人。那如果自己能成为她耀眼的政绩,她愿意全力配合。   因为她清楚的记得,苏妙云来的第一天,镇里开大会。她坐上位置的那刻,底下轰的炸开。   “来了个女娃娃。”   而那时苏妙云淡淡扫过的那一眼,霸气天成!   她喜欢这个姐姐!   “只要不怀孕、不生孩子,所有的损失都在可控范围内。”龙向梅靠在了路边的石墙上,慢条斯理的道,“你放心吧。”   苏妙云冷冷的道:“他把你甩了,你不伤心?”   “那你陪我喝顿酒,不就完了吗?”龙向梅笑,“我又不是未经风霜的大小姐。失个恋而已,能有我爸丢下一屁股债跑了严重?能有我妈突然脑溢血,连夜送长沙抢救严重?能有我求爷爷告奶奶,跟袁美珍跪下借钱的时候严重?”   听到最后一句,苏妙云的眼睛差点红了,厉声尖叫:“你那样求过袁美珍!?”   “嗯呐。”龙向梅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她也是个穷逼,借了五千块,顺便把我家的机器买走了,算解我燃眉之急。有一说一,这件事我得谢她。”   “谢你妹!”苏妙云气的想打人,“你不知道找村委!?”   “来不及啊姐姐!知道长沙大医院的手术多难排吗?费用不先交齐,排到下辈子去。虽说我妈当时止血了吧,可那什么弹簧圈一天不打进去,天天都是□□。我妈状态还不好,她自己算着医药费,血压高的压都压不住。我等村里层层上报走完流程,我妈怕不是都凉了。”   苏妙云的血压也快控制不住了,扶着墙颤颤巍巍的道:“钱还了吗?”   “还了,五千而已。”龙向梅道,“回来把鸭子都卖了,还了。嗳对了,我在大棚里种的好辣椒快熟了,过阵子我炒血浆鸭,你来我家吃饭啊。我跟你讲,我炒的血浆鸭一绝,你没吃过呢。”   “你!”苏妙云深呼吸,再深呼吸,“给我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驰宝都没吃过血浆鸭呢,你就是个顺带的,不用这么激动。”   苏妙云的脑壳更痛了:“你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干什么的?”   “你等下,我查一查啊。”龙向梅说着掏出了手机。苏妙云“啊”的尖叫了一声,“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没有!你别闹!让我查查!”龙向梅躲避着要扑上来的苏妙云,咕哝道,“你别催我,我一个学渣,sci朝哪边开都不知道。你等我找个吊大的同学……很快、很快!”   苏妙云抑制住想摸速效救心丸的冲动,咬着后槽牙问:“查什么?学霸我给你查!”   “驰宝说他发表过论文。”龙向梅还在手忙脚乱的用度娘搜索sci是个啥玩意,“我不是很懂,不过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听说过一些。总之能发论文的,尤其是英文论文的,最起码学习成绩都不差。再看一眼论文写的是什么,就能确认他的专业了。”   苏妙云冷哼一声:“没蠢到家。”说着,她的微信同步发了出去。她虽然毕业后当了公务员,不过她的同学里不少去读博士的。查个论文轻而易举。   说明情况后,要好的同学很快做出了回应:“查到了,外科方面的,影响因子一2、一篇3。通讯作者是童院士,硕士生?那不错啊。你什么人?相亲对象吗?”   苏妙云原本在看到“查到了”三个字时放下的心,又被后面的话一记重拳。童、童院士!?她不是学医的,不认识医学大佬。但是她认得院士两个字啊!那是学术圈的啊!龙向梅那考个本地国企都够呛的成绩怎么拢的住人啊!啊啊啊啊!她的速效救心丸在哪里!!!   龙向梅凑上来看了眼手机:“哦豁!看来真的!我赚到了啊!院士的学生?他以后能当院士吗?那我以后能写回忆录,八一八我跟张院士的二三事吗?”   “你大爷!”苏妙云气的直拧龙向梅的胳膊,“你懂什么叫般配吗?”   龙向梅一秒变严肃:“姐姐,你懂什么叫白嫖吗?”   苏妙云:“……”00后都是些什么奇葩啊!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第44章 来业务了    在苏妙云即将暴走的边……   在苏妙云即将暴走的边缘, 龙向梅搂住了她的脖子:“苏姐姐,你关心我,我知道的。”   苏妙云放松了下来, 此刻的龙向梅再没有了霸王龙的气场,说话软软糯糯的,赖在人怀里撒着娇, 像只憨傻的猫。   “人生不易,不必给自己加难度。”苏妙云轻轻叹了口气, 语调变得柔和,“我给你规划的路很无趣, 但也很安全。”   “我不想去体制内。”龙向梅的脑袋埋在苏妙云的颈窝里,瓮声瓮气的道, “看到傻逼我想打,体制内肯定不让打人。”   “长大之后, 总是要收敛脾气的。”苏妙云耐心的劝道,“有什么比体制内更有保障?”   “我没觉悟, 不想为人民服务!”   苏妙云揉了揉太阳穴,想起体制内的诸多规章制度,确实不太适合现在的龙向梅。于是岔开话题道:“我有件正事要跟你谈, 走,回去周家院子。”   龙向梅立刻放开她的脖子, 两眼亮晶晶的问:“跟驰宝有关吗?”   “对,跟他有关。”苏妙云年底是真的忙,她脚底生风, 飞快的走回了周季喜家,开门见山的问:“张……驰宝,你知道我们的万花茶吗?”   张意驰点点头:“看到过。”   “那好说了。”苏妙云语速飞快的道, “我认识一个人,开了个专门做万花茶的作坊,是另一个村的妇女脱贫的项目。前几年旅游热的时候生意还行,但从去年开始,订单逐步减少。那边村委急的不行,前几天看了你们的视频,想问问你能不能拍一个推广视频?到时候卖出去的东西,按15%提成给你们。”   张意驰道:“好。你们打算要什么视频?”   苏妙云道:“你们的视频我研究过,热度最高的全是你的手工。所以我觉得你干脆开个直播做万花茶。很简单的,无非是在柚子瓤或者冬瓜、胡萝卜等物品上雕花。花样子我们都有,你照着描。还可以跟弹幕互动一下,比如说弹幕要雕个蝴蝶,你就给雕蝴蝶。我跟村委打过招呼了,如果热度上去了,你们甚至可以办个比赛,更有噱头。”   “可以是可以。”张意驰为难的道,“弹幕如果要雕个米老鼠怎么办?我倒是雕的出来,可做成产品的话,图案容易侵权。”   “你雕你的,我们卖我们的。”苏妙云安抚道,“跟弹幕互动是为了引流,到时候卖的产品肯定都是传统花鸟鱼虫。什么米老鼠唐老鸭的,你会雕,村里人也不会。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网上是不是有些大热门的表情包?我找人去联系下原作者或者版权方。一般而言对脱贫项目,他们都挺好说话的。”   “没问题。那今天开始吗?”张意驰其实也有点急,他要娶龙向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姑娘,即使有救命之恩加成,也说服不了其他人。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不可能真的完全脱离社会。因此,他必须尽快的往龙向梅身上加筹码。至少,网红大V这个身份,亲友们能勉强接受。至于父母,那是另一个战场了。   苏妙云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好,今天什么都没准备,也没预告。县里还有点宣传资源,我先去谈一谈,再联系几个同学。至于今天,你们别闲着。刚说的,切猪肉走起。年底了,杀猪的人多的很。对了梅,你大伯家今天也杀猪,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他们刚起架势,估计赶的及。我给文忠书记打个电话,让他去你大伯家说,免得你大伯不配合你。”   文忠书记就是杨文忠,本地姓杨的太多了,喊句杨书记怕不是有几十个答应的,于是大家都换了称呼。可怜杨文忠,刚被龙向梅怼到了墙角,这会儿还没顺过气,又被苏妙云一个电话叫了过来。   脱贫攻坚是大事,杨文忠顿时没了脾气,强行挤出了个笑脸,走去了龙向梅的大伯家。同样,在脱贫的大旗下,跟大伯有矛盾的龙向梅也无法反抗,一路碎碎念的跟在苏妙云后面,不情不愿的往大伯家走。   龙向梅的大伯杨昌富还不情愿呢!两家打生打死几十年,见面先骂三轮已经成了习惯。配合龙向梅拍视频什么的,比吃了死耗子还恶心。大堂哥杨盛军黑着张脸,把杀猪刀丢到不锈钢的盆里,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呵!龙向梅在看到杨盛军的瞬间,战斗意识立刻高涨。杨盛军越烦她,她就越要骑脸。当即扬起个笑脸:“大哥早上好啊!今天我来帮你切猪肉,你拿块肉谢我呗!”   杨盛军没好气的道:“不是你们要拍视频?”   “那也给你干活了啊?哪有请人干活不给钱的?”龙向梅一脚踩在个条凳上,流氓气十足的道,“怎么?你想赖账?那你过了年可千万别出去打工,省的我砸你家屋子没人拦啊!”   “行了你闭嘴!”苏妙云呵斥道,“快点动手,不然天都黑了。”说毕给了龙向梅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她别闹事。   苏妙云摁住了龙向梅,杨文忠也瞪住了杨昌富。现在农村每年都有很多政策,具体能不能到哪个村民头上,还是得村委说了算的。因此杨文忠在村里颇有威慑。且杨昌富家是典型的子女都在外务工的空巢家庭,又拖着个病怏怏的老婆婆,一年到头别说其它的,光送老婆婆去县里住院,家里就得求村委或者其它村民照应。实在有些得罪不起。   大嫂贺兰兰看了看僵硬的众人,笑着出来打圆场:“哎呀,切猪肉都要拍视频?是个什么新把戏?快让我看看。”   贺兰兰的面子是要给的,何况龙向梅耍流氓为的是先发制人,省的视频拍到中途,这帮不省心的亲戚给她使绊子。所谓亲戚,那都是些损人不利己的货色。哪怕是件小事,他们也能折腾出无数的花样。不如威慑在前,拍完视频赶紧走!   有了贺兰兰的圆场,现场的人很快行动起来。给猪脱毛,得先在猪爪处打孔,往腔内吹气,让整只猪鼓起来。杨昌富刚好把猪毛刮完,现在挂在架子上的猪圆滚滚的,看起来颇有几分憨态。   苏妙云自然而然的接过指挥权:“梅梅,架镜头,干脆从开膛破肚开始拍。”   龙向梅操作着手机:“直播还是录播?”   “直播。”张意驰在旁边挑拣着趁手的工具,“我飙一下手速,录播人家会怀疑我们作假。速度越快越有看头。给我双手套,另外,我不想露脸,有口罩吗?”   “直播的话,我去换套衣服。”龙向梅看向张意驰,“你要换吗?”   “苗服?”杨文忠也很快反应过来,他扫了眼张意驰的身材,道,“村里有存着几套表演的,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让他们送过来。梅梅你的首饰戴两件。不要盛装,杀猪穿盛装一看就是摆拍。”   张意驰听着放下了刀具,站起来道:“既然如此,我给梅梅化个妆。我们分头做准备,一个小时后在这里集合。”说着他朝杨昌富友善的笑了笑,“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嗳驰宝你太客气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自己家人。”贺兰兰显然已经听了八卦,亲热的拉着张意驰的手,“你还会化妆呀?好能干的细伢子呀。能不能给我化一个?等下我也想在视频里露脸!”   杨盛军不耐烦的道:“你要露什么脸?骚里骚气的!”   “大家都认得我,我卖菜好卖!”贺兰兰并不怕丈夫,直接怼了回去,“你不想做事滚一边去,今天有梅梅帮忙,用不到你。”又对龙向梅道,“嫂嫂不让你白忙,嫂嫂没什么东西,等下你提块猪肉回去。”   龙向梅撇嘴:“你有求于我就跟我讲客气了,平时恨不得骂死我咧。”   “哎呀别那么小气嘛!”贺兰兰笑着推了龙向梅一把,“快去换衣服化妆,我都等不及了。”   于是拍摄暂停,苏妙云火速的登陆了龙向梅申请的微博,打出了直播广告。她的同学里,刚好有个写小说的,微博有一万多粉。虽然不多,但胜在不要钱。摁着那位大大的脑袋,转发了微博。杨文忠也在微信群里一阵阵的吆喝,尽可能的扩大宣传。   半个小时后,龙向梅上完妆,张意驰也换上了苗服戴上了口罩。然后他们拎着化妆箱,开始在杨昌富家的院子里,给贺兰兰等人上妆。他们主打的是苗家风情,不需要太精致的妆容。张意驰速度很快,十来分钟装扮好了贺兰兰,又给来看热闹的杨春玲与杨翠上了妆。   化完妆的杨春玲跑到龙向梅身边,低声道:“我今早回来,听说你的事了。虽然荣宝是我堂哥,但我支持你!”   龙向梅嗤笑一声:“你满娘都不同意,你不支持也得支持。”   “嗐,看你说的。我妈看你飞了,气的吃不下饭。我偷溜出来的好吧!够讲义气了。”杨春玲说着笑道,“上回的红薯干你家驰宝吃着好吃不?我又晒了点,回头给你送去。”   龙向梅毫不客气的道:“他不爱吃红薯干,给我点糍粑。”   杨春玲:“那是我那懒的烧蛇吃的哥哥亲手打出来的,总共没多少。你是想气死他吗?”   龙向梅点头:“是!”   杨春玲竖起大拇指:“你行!”   啪啪啪!苏妙云拍起了巴掌,打断了龙向梅与杨春玲的对话:“都别讲话了,架好手机!准备!”   “开拍!” 第45章 霸王榜   直播开始了。……   直播开始了。   把着手机的龙向梅很谨慎的尽量避开张意驰的脸, 尽管他带了口罩,但熟悉的人能一眼认出,还是小心为上。今天是腊月二十八, 绝大多数人已经放假,没放假的也无心工作,偷摸刷直播的不在少数。因此关注了这个账号的粉丝, 在收到提醒后,懒洋洋的点开了链接。   很快, 直播间里有弹幕飞出。   【哎呀,又是小哥哥!他那双手化成灰我都认识!】   【小哥哥你们家是承包了全村的杀猪业务吗?这是第几个杀猪视频了?】   【不管, 你们让开,先让我舔一下手。】   小透明的弹幕并不多, 时不时的飞过一条。不过既然是直播,龙向梅也学着别的主播那样, 挑着几个弹幕回答问题。   “是小哥哥呀,小哥哥准备发力了, 你们快去呼朋唤友,看我们小哥哥的急速解剖大肥猪!放假了还能学习,很幸福有木有?”   【幸福你个大头鬼!我又不学医。】   【哈哈哈既然小姐姐这么说, 我把我学医的妹妹从游戏前拽过来了。】   【不懂解剖。来个学医的解说,剖的好砸地.雷, 剖的不好罚小哥哥唱歌!】   地.雷是该直播平台礼物的名称,一个地.雷一块钱,想砸多的, 还有手.榴.弹、火箭炮等。最贵的是深水鱼.雷,每个要一百块。每种礼物平台会扣掉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给主播的钱。龙向梅还没收到过深水鱼.雷, 不过之前收到的地.雷也让她很开心。   万事开头难,有人愿意为她花钱,证明她的直播是受人认可的,只是暂时没等到火的契机,她有耐心等。。   “我开始了。”张意驰清朗的声音传进了直播间。原本已经空下来的页面,又跳出了好几条弹幕。   【小哥哥声音好好听!】   【这个声音我可以!】   用户喵喵酱砸了一个火箭炮【小哥哥声音好听,唱首歌呗!】   龙向梅看着弹幕笑答:“小哥哥做事的时候不说话的,更不能唱歌了。如果想听歌的话,我给你们唱呀!”   【小哥哥这么严肃的吗?】   【很正常吧,医生严谨点更好。保持这个好习惯,小姐姐唱吧。】   哪知龙向梅还没开口,持刀的张意驰,一个略显夸张的动作,猪肚唰的切开,切口干净利索、整整齐齐!   【好家伙!我直呼一个好家伙!这个天地口开的漂亮啊!】   【前面是条外科狗,我有实锤!】   【头一次知道我们外科狗还有这样的用途,微笑.jpg】   【手腕好灵活啊。】   【我去!这手速!牛逼!】   尖刀在阳光下飞舞,内脏以极快的速度在剥离,镜头下的那双手好几次能见残影。张意驰全神贯注,双眼紧紧盯着解剖的视野。国内大体老师急缺,即使是协和,也没多少。当年张崇景,就是拿猪肉练的。所以等到张意驰高考完,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张崇景联络了个开养猪场的朋友,把张意驰扔过去练手。   解剖猪跟解剖人当然不一样,屠夫的手法与医生更是千差万别。但盖不住张崇景有钱,把儿子扔去养猪场的同时,请了个退休的外科老教授随行。老教授年纪大了,手抖上不了手术台。但是带学生是没问题的。   手把手的悉心教导下,张意驰的进步速度飞快。在入学前已经掌握了不少基本的外科技巧。之后,每年寒暑假或者大长假,他不是在自家医院里轮转,就是被各路教授开小灶。比他家急诊科的住院总都忙。   有天赋,又有勤奋,他的手法确实精妙。虽然外科正在逐步转向微创化,大刀阔斧的手术方法已经渐渐淘汰。但谁也不会嫌基础太扎实,再是微创腔镜,手感与解剖结构,医生总得了然于胸不是?   苏妙云在监看着后台数据,突然,数据曲线明显的往上一跳。弹幕同步显示了这一波流量的内容。   【华南医科大学消化内科打卡!】   【华南医科大学肾内科前来打卡!】   【消化内科二班前来打卡!】   【……】   一片莫名其妙的打卡瞬间盖满了屏幕。龙向梅怔了怔,华南医科大,正是杨章荣所就读的学校。   弹幕越来越密集,龙向梅有些看不过来了。只能大致看到各种医学院的学生前来报道。不过他们基本是被同学喊来看热闹的,大家嘻嘻哈哈的没太当真。不就是处理猪内脏嘛,手法是挺熟练的,但到底不是真正的解剖课,隔着物种和专业,学生们也不太看的出其中精妙。   然而,就在此时。直播间突然跳出了个金光闪闪的横幅。   用户“午夜歌神”给您砸了个深水鱼.雷……   紧接着,这条金光闪闪的弹幕开始刷屏。   用户“午夜歌神”给您砸了个深水鱼.雷……   用户“午夜歌神”给您砸了个深水鱼.雷……   ……   龙向梅吓了一大跳,本能的开始计数,但在半分钟后放弃了,砸雷速度实在太快,她根本数不过来!   这是哪位神仙啊!砸雷不要钱的吗?   监看着后台的苏妙云也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土豪也爱看剁猪肉的吗?   “那个……午夜歌神哥哥,不要再刷了。太贵重了。”龙向梅反应过来后,赶紧道,“只是看个热闹,不用这样的。”   对方砸雷的动作一停,被金光遮蔽的弹幕顿时炸了。   【卧槽!卧槽!我数了下,整整砸了55个!5500块唉!土豪无疑了!】   【该不是土豪看上了小姐姐吧?】   【小姐姐,你要小心啊,外面的坏人超级多的!】   【我猜肯定是哪个满脑肠肥的煤老板!小姐姐千万别给私人联系方式!】   也不怪弹幕里跳出来的提醒,实在是这样的砸雷法,跟农家乐的调性不服。他们既不是流量明星也不是网红大V,刚刚起步的小作坊,根本圈不到脑残粉。苏妙云也担忧的走了过来,在龙向梅耳边道:“小心点,有异常打我电话。”   苏妙云话音未落,刚才那金光闪闪的条幅又又又又开始了!   用户“午夜歌神”给您砸了个深水鱼.雷……   然后,这位午夜歌声开始发弹幕【什么SB系统,没有批量砸的吗?一个个的砸累死爸爸了!】   【前面那个说爸爸煤老板的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爸爸午夜歌神,帅炸会所,煤老板你大爷!】   用户“午夜歌神”给您砸了个深水鱼.雷……   龙向梅:“……”   【弱弱的说,歌神,您看一下砸雷选择那里,拉到最下面,有个输入数量……】   【啧!这破网站跟钱有仇?没有大点的礼物?】   【啊找到了,前面的哥们谢了啊!】   用户“午夜歌神”给您砸了100个深水鱼.雷……   龙向梅呼吸一窒,100个是一万块钱对吧?对吧!?你钱多烧的慌吗?弹幕也炸开了。   【卧槽!100个!你真的不是想包养我们小姐姐吗?】   【就是啊,谁看个杀猪的视频扔100多个深水的啊!】   【小姐姐快报警,这绝对是个变态!】   【对,我要包养,但包养的不是小姐姐。小哥哥,来跟我笑一个!】   苏妙云头皮一炸,急道:“快停播!快!”   张意驰弄完内脏,准备转场时,看到了苏妙云难看的脸色。用口型问龙向梅:“怎么了?”   龙向梅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对张意驰招了招手,指向正在直播间舌战群雄的“午夜歌神”。   张意驰顿了下。   龙向梅压低声音问:“奇仔?”   张意驰点了点头:“八成是他。他应该是想把你砸上榜。”说毕,他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很快微信提示音响起。   夏天奇:“别急,还差一点上霸王推荐榜。”   龙向梅:“……”   张意驰当机立断的道:“苏党,立刻准备万花茶的东西。趁着热度,我们今天延长直播。”   苏妙云忧心忡忡的道:“你认识的人?这种宣传方式是挺好挺有效,但是花钱太多了。我们没那么多钱退给他。”   “没关系,他家在广州有13栋楼,钱多的没地方花。”张意驰笑道,“真土豪,别理他。”   苏妙云当场惊呆!我去!13栋楼!你等会儿,我数学不好,我得捋一捋,一个月能收多少钱。   张意驰补充了一句:“我说的不是城中村,是商务楼。他家炒房地产的。住宅楼盘多少我不知道。”   苏妙云:“……”   苏妙云:“你什么时候来提亲?我们收拾收拾,就把梅梅打包送你吧!”   龙向梅???苏党你的节操呢?   苏党没有节操,掏出手机晃了晃,作势要发微信:“我去跟满姨说她可以准备绣你的嫁妆了,你个手残肯定是绣不出来的。”   张意驰忍不住笑出了声。   要不是还在直播,龙向梅都想剖开苏妙云的脑子,看她是不是被穿了。说好的女人当自强呢?说好的“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是放屁呢?   苏妙云呵呵,又不是真的立刻结婚,忽悠土豪搞点投资不行吗?土豪赚钱,村民脱贫,双赢好不好!   说话间,张意驰的微信又响了。   夏天奇:“上榜了,你继续。我约了人吃饭,走了。”   张意驰不自觉的露出了个笑:“谢谢。”   夏天奇:“客气个啥啊?爸爸穷的只剩下钱了。你们那是脱贫项目吧?算爸爸给国家做贡献了。另外我买了一套化妆品给苗家小姐姐,快递过去了,你记得收。”   张意驰:“好。”   夏天奇:“快去直播吧,不耽误你了。”说毕,他直接下了。   与此同时,龙向梅的后台跳出了一行信息:“恭喜播主登上霸王榜,再接再厉哦!”   龙向梅看着手机,哭笑不得:“我们算火了吗?”   “不算。”张意驰轻笑,“不过,我们的直播,真的扬帆起航了。继续努力吧。”   龙向梅用力的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更努力的!” 第46章 十把锁    年关当前,各路直播平台……   年关当前, 各路直播平台的流量堪称恐怖。因此夏天奇砸上去的霸王榜,只是分类栏目里的榜单,与超流量的首页榜单不可同日而语。且农家乐的栏目虽然小众, 竞争却不比其它栏目的少。所以在好不容易获得的曝光下,苏妙云与杨文忠迅速行动起来。   张意驰正在分割猪肉,硕大的肥猪被他分成了两半。为了保持噱头, 前半边猪肉他毫不客气的狂飙手速,引的评论区惊叫连连。秀完操作后, 见苏妙云她们还没回来,于是在分割另一半的时候, 骤然放慢了速度,并不紧不慢的讲起了解剖学的基础知识。   弹幕:“……”   足足1分钟后, 一条弹幕飘过。   【小哥哥,您还记得自己在放寒假吗?】   低头讲课的张意驰看不到弹幕, 守着后台的龙向梅噗嗤笑出声:“医学这么变态的学科,寒假也要好好学习啊。”   【求放过!】   【实习生没有寒假!好不容易摸个鱼还要听课, 也太虐了吧!】   各路医学生在弹幕里鬼哭狼嚎,但十分的口是心非,嘴里喊着不要看, 实际则一边看一边喊自己熟悉的同行来观赏。医学类的直播确实罕见,眼下闲着也是闲着, 直播间的人数开始稳步上升。其中不乏有各路外科的前来围观,看看播主小哥哥讲课的水平,如果有错漏, 他们不妨在弹幕里现场教学。   然而,张意驰的功底何其扎实,尽管展示的是基础入门的知识点, 但因他理解深刻,讲的深入浅出,宛如一个资深的外科医生般,林林总总,信手拈来。   弹幕随之发生了变化。   【基本功好强,绝壁不是新生!】   【消化内科的大一新生不懂就问,为什么你上来就提新生?他的手法明显不是好吗!】   【外科狗除了新生谁有这么闲?我看他都在家蹲了整一个寒假了!】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他该不会压根不是学生,而是他们本地的医生吧?】   龙向梅看到这条弹幕,笑了下。倒是个挺好的解释,省的寒假结束后,张意驰始终在镜头里,引人怀疑。   【翻了下播主的介绍,他们那里挺偏的。能留住这种水平的医生很罕见啊!】   【或许是支边的医生呢?我记得各大医院,尤其是什么协和啊、湘雅啊,都有支边任务吧?】   【这么说来,盲猜小哥哥是湘雅的!】   【为什么是湘雅而不是我大协和?】   【废话,在湖南啊!当然是我大湘雅的主场啦!】   弹幕里吵吵闹闹,看得龙向梅心情愉悦。要知道早先他们的视频,观看人数常常只有个位数,积累好几天都未必能过百。现在的样子,才叫直播间嘛!   张意驰的熟练度摆在那儿,即使刻意放慢,45分钟后,“一堂课”也结束了。苏妙云依然未归,张意驰掏出手机看了眼直播间的后台数据,见热度不错,便对龙向梅道:“猪肉切完了,这么多吃不完,肯定要做腊肉的吧?现在做给大家看?”   “可以可以。”贺兰兰很是兴奋,激动的道,“我来教、我来教!”   龙向梅想了想,对观众们道:“等下小哥哥要跟我学我们苗族的一个传统工艺,现在正在做准备,大家先看看我嫂嫂做腊肉好不好?”   弹幕很是上道的问。   【要等多久?】   【今天你们播多久?】   龙向梅笑道:“很快的。今天播一整天吧。”   用户“咔擦咔擦”向您的直播间扔了个地.雷。   用户“哎呦喂”向您的直播间扔了个火箭.炮。   龙向梅笑,这届网友真好带!镜头对准了贺兰兰,她大马金刀的坐在小凳子上,用盐搓起了猪肉。其实做腊肉没什么看头,腊肉是一个慢工出细活的过程。纪录片用好几个月来拍,还能有些趣味。换成直播的话,会一直看着贺兰兰在重复的搓盐。于是龙向梅喊杨春玲帮她看着直播,自己入镜,当着观众们的面,从他堂哥兜里摸出了一包烟。   冷清下去的弹幕瞬间再次涌出!   【小姐姐要在直播间里抽烟?】   【小姐姐你醒醒!直播间禁止抽烟,你会被关掉的!】   密密麻麻的警示盖满了屏幕,连房管小姐姐都冒了出来。然后,他们看到龙向梅把烟的塑料包装扯下,又把整包烟扔回给了杨盛军。   弹幕:“???”   很快,直播间里传出了一阵清脆的鸟鸣!看了半天,竟然是龙向梅用嘴抿着塑料纸模拟出来的声音。   【我去!小姐姐牛逼!】   【这是什么技能?】   杨春玲笑呵呵的答:“勿六,基操!”   【嗳?我又听到一个小姐姐的声音!】   【这个小姐姐很懂网络啊!】   杨春玲:“那不废话么?我们村通网好几年了!我以前也做过主播的。还在直播间卖出去过几十斤红薯干呢。”   【那小姐姐还有红薯干卖吗?】   杨春玲:“没有了,最后一点给那个分猪肉的小哥哥吃掉了。”   弹幕一片问号。   杨春玲:“没办法,小哥哥全村最好看,好东西都得紧着他吃,不然他跑了怎么办?”   【哈哈哈,小哥哥果然不是本村人?真的是支边的医生吗?】   一边休息一边站在杨春玲身后看着弹幕的张意驰淡淡的道:“本村的。”   【我不信!】   【我不信+1】   【除非小哥哥露个脸,让我们看看有没有苗族特色!】   杨春玲哭笑不得:“我们苗族跟汉族长的一样的好不好!”   【绝对不一样,除非让我看到小哥哥的脸。狗头。】   有人带节奏,下面很快一大票无聊的吃瓜群众强烈要求张意驰露脸。张意驰当然不可能露脸,但也知道互动才能涨人气。于是大大方方的道:“那我给大家唱首歌吧。”   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前,他清了清嗓子,用苗语唱起了民歌。   【我的贤妹我的亲,郎把花园锁一轮,我把花园锁一转,同锁二人莫变心。一把锁来锁花园,久锁花园六十年,郎把锁匙交给妹,别人喊你莫答言……】①   这是一首苗族男孩表白的情歌,名为《十把锁》,最后“真心二人结成伴,永结同心六十春。”歌词直白且热烈,内敛的张意驰平时绝对唱不出来,奈何他能唱全乎的排歌只有这一首。直播间里的观众们听不懂歌词,正在一脸懵逼,唯独张意驰把自己唱了个满脸通红,唱道最后一句,磕巴的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   站在旁边的杨春玲惊呆了,张意驰来他们村才一个多月,这字正腔圆的苗语你是认真的吗?同样是学霸的苏妙云来一年了,她一张嘴,所有人便都知道她是外地人。可是张意驰的语音语调,标准的跟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似的,这是什么品种的怪物?!她堂哥输的不冤枉啊!   【小哥哥在唱什么?有没有野生的字幕组?】   【声音好听,但是听不懂。是苗歌吗?】   【正宗苗语?之前小姐姐唱歌明明唱的是汉语。】   杨春玲回过神来,一一回答弹幕上的提问:“是苗语,他唱的情歌。”   “对谁唱的?”   杨春玲咯咯笑道:“你们猜?”   弹幕刷过一大片“梅梅 ”两个字。但杨春玲没做肯定,而是重新用汉语唱起了刚才张意驰唱的那首歌。   第一句“我的贤妹我的亲”唱出来,弹幕就炸了。满屏幕的对虐狗的讨伐与成片的狗叫声交相辉映。随即,之前在吹塑料纸学鸟叫的龙向梅深吸了一口气,停下了鸟鸣,换成了伴奏。   悠扬的曲调响彻直播间,把网友们看了个瞳孔剧震!传统乐器里,还有塑料纸的嘛!?   【是配音吗?是配音吗?是配音吗?】   【感觉有点假了啊!】   【有点假+1,现在作假视频很多。学鸟叫还算合理,直接伴奏太夸张了。】   【小姐姐,我看你的直播间,看的就是真实,你学人作假没意思了。】   【前面说的对。】   “没作假。”张意驰的声音响起,“本来是吹叶子的,冬天,找不到叶子。”   【真的假的?】   杨春玲:“当然真的!”说着,她用汉语唱道。   【青绿叶子嫩呵呵,摘片叶子吹山歌。满山听见树叶叫,遍岭听见郎唱歌。】   弹幕也惊了。   【我去,这民俗牛逼!】   但一片夸赞声中,总有不和谐的音符。始终有人不肯相信,认定作假。还带起了一片节奏。杨春玲之前搞直播带货,直播间里冷清的好似鬼屋,难得的几条弹幕都很友好。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带节奏的,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张意驰皱了皱眉,他的准备工作充足,比杨春玲更有经验。知道有些节奏一旦起来,后续辟谣会相当麻烦。因此,当机立断的道:“是传统民俗,不信的话你们随便点歌。”   弹幕里立刻跳出了首外文歌。张意驰沉默了几秒后,问龙向梅:“会唱吗?”   龙向梅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不要欺负少数民族小姐姐好吗?来首中文的谢谢!”   直播间里一片哈哈哈。乱七八糟的歌名蹦了一片,张意驰启动了抽奖程序,居然抽中了龚琳娜的《小河淌水》。正在此时,苏妙云与杨文忠抱着一大堆东西联袂归来。龙向梅立刻从小凳子上跳起,把杨文忠拽进了镜头,并把塑料纸塞到了他手里,言简意赅的道:“小河淌水,忠满你来伴奏!”   张意驰在那头对着网友笑道:“是我们书记。他一出现,一准是推销带货,你们先做心理准备啊。”   【哈哈哈,懂的懂的。现在的基层干部,写作书记,读做销售员。】   【脱贫攻坚的任务吗?看你们卖什么吧。用得上的话可以的。】   张意驰:“我们有好多产品,拜托大家帮忙宣传。淘宝店网址在首页上,为了品控,现在产品不多,看在我们书记都下海卖艺的份上,收藏一个吧。”   话术都是之前定好的,杨文忠内心平静无波。接过塑料纸,气息绵长的吹起了歌。吹木叶本就是苗家男孩在三月初三时追求女孩的手段之一,多半女孩都是不会吹的,因此龙向梅的水平相当一般。但老一辈的杨文忠则不同,他的木叶公认的好,音调流淌出来时,《小河淌水》的气氛立刻挥洒进了直播间。   【哎~~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龙向梅高亢又甜腻的嗓音随即响起。   【我去!好功底!】   【鸡皮疙瘩起来了,小姐姐唱功没话说。跟龚琳娜的风格不一样,但是也好好听。】   【她没龚琳娜的气息稳,但是好甜啊。她在看镜头嗳!】   【我没记错的话,小哥哥在镜头后吧?】   【所以又在撒狗粮吗?】   龙向梅看不到弹幕,她自顾自的唱着,一眼一眼的看着张意驰。张意驰越听脸越红,直到她唱到了最后一句。   【哥啊哥啊哥啊——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歌声娇嗔甜腻,缱绻缠绵,朴实的歌词,被龙向梅唱出了千回百转的滋味。张意驰的心脏砰砰的跳,胸腔内似有烟花炸开,流光溢彩,姹紫嫣红。   人世间有太多的极致美景,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可这些在以前的张意驰心里,总像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厚重玻璃。他知道一切美好的形状,却始终没有真切的感受。永远像个局外人,站在玻璃窗边,默然的看着五光十色,静静的舔舐着自己的孤独。   可就在刚才,在龙向梅的眼神与歌声中,整个世界骤然鲜活起来。他清晰的闻见了隔壁炼猪油的香味;看见了远山如黛的美景;体会到了举着炮仗疯跑的熊孩子们的童趣。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成了齑粉,而后随风而去。   张意驰抬眸,望向龙向梅。   七把锁来锁金良,金锁锁在妹心上,锁了一把又一把,声声报妹莫丢郎。   梅梅,无论如何,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第47章 万花茶    俗话说,趁热打铁。苏妙……   俗话说, 趁热打铁。苏妙云紧急联系县里,孱弱的宣传力量开始运作,本地各种APP打起了广告。此外微博、微信等渠道也写上了宣传语, 并附上了直播链接。   龙向梅的歌声停下,张意驰顿了几秒,对直播间的网友道:“我们现在要回家做一种名为‘万花茶’的苗族传统食品。它是用柚子皮或者冬瓜制作的雕花蜜饯。通常用于待客泡茶, 也是苗家姑娘出嫁时,要带去夫家给公婆长辈敬茶的原材料。”   张意驰一边举起手机, 拍摄着村中风景;一边不疾不徐的跟网友们讲述着关于万花茶的种种。   “它有润肺止咳的功效,是苗族人家亲友互赠的佳品。”   “当然, 古代汉族也有类似的东西。传统名著《金瓶梅》里就有大量的相关描写。比如‘蜜饯金橙子泡茶’、‘咸樱桃茶’、‘核桃桂圆茶’等等。实际上苗族与汉族的文化一直在交融,目前你们看到的很多苗族传统, 实际上曾经的汉族也有过。只是比起深山老林里的苗族,汉族文化迭代更快, 因此有些传统看起来成了苗族独有。”   “比如说苗族的油茶,其做法与唐朝的茶非常类似。虽然因地理环境的不同, 稍有区别。但大体是差不多的。对苗族油茶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翻看前面的视频,有一期专门讲过苗族油茶。”   说着张意驰笑道:“可惜油茶的茶汤目前没办法批量生产, 大家可能得到本地来才能吃到了。春暖花开时节,欢迎大家来大圆村做客, 梅梅给你们亲自打油茶。”   话音未落,杨文忠的声音插了进来:“如果有人要买,我立刻联系县里!油茶的茶汤, 跟罐头工艺差不多,我们县的罐头厂是垮了,其它地方不是还有吗?只要大家肯买, 我一定搞出来!”   弹幕瞬间笑成一片。   【哈哈哈哈书记为了带货真的好拼哦!】   【哈哈哈你们村脱贫攻坚任务这么重的吗?】   【我看了打油茶那一期,看馋了,一搜淘宝居然没有。梅梅,市场空白啊,一定要抓住啊!】   【我觉得你们可以做成螺蛳粉那样的包装。米花、糍粑、姜葱蒜分别用小包装,然后再一个大包装放汤。加热一下直接吃。现在的产品必须方便才有市场。】   【不行吧?那是汤唉,物流成本太高了。想办法搞成粉末,让我们自己冲泡。】   【粉末+1,再配上自嗨锅,我再办公室当下午茶喝!】   【对对对,要自嗨锅,我不喜欢吃甜的,这个当下午茶倒是挺好的。】   网友们一向对脱贫很有热心,对农民们也充满了感情,立刻七嘴八舌的在弹幕里出起了主意。苏妙云与杨文忠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熊熊战意!就如网友所言,油茶的市场是空白的!它不像万花茶、咸红豆糍粑以及腊肉等特产一样,周围几个县打成了一锅粥,他们很难杀出重围。油茶的确难做,可难做的同时,也代表了商机。   龙向梅接过话头对弹幕道:“放心,我们会尝试的。快到我家了,先看看万花茶怎么做吧!”   【要先看小姐姐的家长什么样!】   【看小姐姐的房间!有传说中的苗绣吗?好奇ing!】   “苗绣?有的。不过我不会,我妈绣过,我给你们找找啊。”龙向梅从善如流的答应着,直播嘛,当然是网友们想看什么给什么。于是她朝张意驰招招手,带着人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在箱子里一顿翻箱倒柜,试图找出龙满妹以前的作品。   然而在她翻箱子的时候,自带侦查属性的网友立刻有了新发现。   【这到底是小姐姐的房间,还是小哥哥的房间?为什么我看床头挂着件男士的羽绒服?】   【小姐姐的吧,她有时候也穿男装。】   【可是小姐姐不高耶,她应该穿不上吧?】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这是小哥哥与小姐姐共同的房间!】   【不可能吧?小姐姐的资料里显示00后,结婚这么早的吗?】   【很有可能啊!你看桌上有手工材料的盒子,小姐姐说过她手残,她的小首饰都是小哥哥做的。】   【那结婚也太早了吧?到法定年龄了吗?】   看着弹幕唰唰飞过,张意驰简直猝不及防。哪怕他事先做过功课,知道网友们都是歪楼的好手,但也没想到能歪成这样!   偏偏龙满妹早年的苗绣作品不知道被塞去了哪个犄角旮旯,龙向梅半天找不出来。眼看着直播间里的网友已经朝要不要举报上讨论了,张意驰灵机一动的甩了个梗:“没结婚,还没来得及。最强赘婿了解一下?”   弹幕瞬间爆笑。   【哈哈哈哈神特么的最强赘婿,我信了你的邪!】   【小哥哥你居然看赘婿文,举报了举报了!】   网友被带了回来,张意驰松了口气,直播真是处处危机!龙向梅也终于从箱子底把一个色彩鲜艳的围裙刨了出来。直接套在了自己身上。黑底的围裙压着龙向梅蓝色的苗族便装,一下子有了更浓郁的苗族风情。她走近两步,镜头前的网友立刻看清了黑色围裙上的图案。   与大家想象的花鸟鱼虫不同,只用了白色绣线的围裙上,绣着的竟然是个花盆。但又与普通的花盆不同,花的形状做了抽象处理,花枝左右各挑出一只小鸟,小鸟口衔流苏,乍一看特别像明朝的凤冠霞帔的展示。恍然间,让大家联想到了会叮当作响的苗族头饰。   【苗绣居然是这样子的!】   【鹅妹子嘤!】   【我以为是花花绿绿的那种!这么素雅的吗?】   【小姐姐这个有卖的吗?好好看呀!买回来可以挂墙上做装饰嗳!】   掏出手机看了眼弹幕的龙向梅笑道:“能不能卖?好像也可以。”说着她扭头看向苏妙云,“现在是不是有那种缝纫机,设定程序,自动刺绣的?”   弹幕:“……”   【小姐姐过于实诚了……】   【我梅你醒醒!机绣不值钱……】   【大家都在宣传手工刺绣,只有我们小姐姐,上来就奔工业化去了。很好很好,很有新中国的气象!】   【但是机绣的话,确实会更便宜啊。】   龙向梅回答:“机绣不止更便宜,且产量稳定,容易形成规模。现在都2020年了,大工业化不是必经之路嘛!何况我们苗族在山里,还是比较贫穷的。并没有发展出湘绣苏绣那样巧夺天工的工艺。工业化才能救我狗命啊对不对?”   【捂脸,梅梅的话过于真实。】   【一股浓浓的科技兴邦的味道迎面扑来。】   【感觉小姐姐的党课应该学的很好!】   【我就喜欢这种直白不造作的。来,机绣围裙给我们安排上!】   龙向梅摊手:“我家没有缝纫机,我先研究一下。今天的主题还是万花茶啊,这个我们有工厂,货品已经在淘宝上架了,立刻能吃的!”   弹幕纷纷说好,龙向梅系好围裙,走出了房间。因苏妙云早跟村里打好了招呼,此时院子里挤了不少人。几个年老的婆婆已经坐在了工作台前,认真低头的雕起了花。老婆婆边上,还有两个小姑娘。   一个是跟着杨春玲凑热闹的堂妹杨翠。另一个是只有八岁的同村留守儿童丢丢。她眼睛很大,皮肤又白,是本村第一萌娃。她穿着大红色的苗族服装,带着缀着铃铛的小帽子,手镯脚镯一应俱全,稍微动一动,就叮当作响。在张意驰的引导下,冲着镜头甜甜的喊了声:“大家好!我叫丢丢,今年8岁了。”   网友们顿时被萌翻。好几个纷纷在弹幕里喊,要小妹妹表演节目。   丢丢很是活泼,听说网友想看她的表演,大大方方唱起了民歌。只是她还小,暂时没想到把苗歌翻译成汉语来唱。不过童音清脆,网友们一点不挑剔,听的津津有味。   【小孩子唱的这么好,种族天赋无疑了!】   【种族天赋+1】   【羡慕小小年纪有这样的歌喉。】   【小妹妹以后可以读音乐专业。】   【不行的吧?艺考很花钱的。之前听梅梅说他们村还没全脱贫,他们村都挺困难的。】   【前面的,艺考不适合普通人家的孩子望你知。】   张意驰看着乱七八糟的弹幕有些脑壳疼,赶紧回归正题,再次聊起了传说中的万花茶。山区自古物资匮乏,做蜜饯的原材料少的可怜。早先只有柚子和冬瓜两种,后来增添了胡萝卜。雕好的蜜饯,浸泡在稀释的石花水中,再和其它的配料一起用文火煮至返青,使绿色的皮与白色的瓤对比鲜明,看起来鲜绿脆嫩。   工艺并不复杂,只是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加了白糖与蜂蜜的甜食,总能利用味蕾,引出苗民们心底的喜悦。以至于到了今天,各色甜品与零食已经唾手可得,但在老一辈心中,万花茶依旧是他们记忆里的无上美味。   花鸟鱼虫在老婆婆们的手里成型,朴实里沉淀着历代苗民追求美好生活的点点巧思。把拍摄的手机交给苏妙云,张意驰坐在了工作台的最角落。这里刚好能被摄像头捕捉他的双手,却拍不到人。自然又引发了网友们的一轮不满。   不过张意驰并不在意,他先认真的看了一遍老婆婆们的手法,然后在冬瓜与柚子之间,选择块带皮的冬瓜。万花茶多半是菱形或者长条形,但也有少量的圆形,或者根据原材料的自然形状做出来的异形。张意驰手里的这块冬瓜皮没有经过分割,足有巴掌大小。   只见他手腕一转,锋利的刻刀随心而动,齐齐整整的削出了个正圆,把旁边的老婆婆都吓了一跳。   “驰宝你的手法可以啊!”   张意驰也吓了一跳,幸亏本地人不爱喊大名,不然刚才那一下可能就暴露位置了!他定了定神,快速下刀,手底下很快出现了花与蝴蝶的纹样。作品不算很精致,但作为新手,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镜头内外,一片夸赞之声。淘宝店那边也有了动静,一盒盒的雕花蜜饯售出,龙向梅算着提成,脸上笑开了花。   惊喜不止如此,当张意驰熟练了工具之后,他便不再满足于简单的花鸟鱼虫。镜头捕捉下,一个英姿飒爽的苗家姑娘进入了众人眼帘。大眼睛、长辫子,分明正是龙向梅的模样。   弹幕里一片起哄声。   “在苗家,万花茶有很多用途。”张意驰在喧闹中,缓缓开口。他离手机近,声音穿透嘈杂,清晰的落进了直播间里,“比如说,男孩子登门求婚时。女孩子如果同意婚事,会在水里放四片万花茶。其中两片雕的是‘并蹄莲花’,两片为‘凤凰齐翔’。”   “不同意是什么?不是狗啦。不过差不多,只放三片,且雕花都是单只的花鸟,跟单身狗一个意思。”   说着,张意驰手中的刻刀停在了龙向梅小像旁边的空白处,抬眸笑问:“梅梅,你觉得这里……雕什么好?” 第48章 长发姑娘    刚安静的弹幕又开始起……   刚安静的弹幕又开始起哄。   【歪嘴赘婿上线哒!】   【前面你闪开, 歪嘴赘婿不是这个画风!】   【欢迎来到晋江乡村言情现场,本记者前线正在播报。】   龙向梅挑了挑眉,反问:“你想雕什么?”   张意驰没回答, 低头动作,雕了只呆萌呆萌的二哈,然后把未加工的蜜饯递到龙向梅手里:“无家可归, 求收养。”   【卧槽!小哥哥好撩!】   【默默打开了记事本,做起了笔记。】   【骚还是学医的骚, 是在下输了。】   【单身狗的新用途!小哥哥你可以的!】   张意驰扫了眼弹幕,笑出了声。其实网友们对这些乱七八糟的特产并没什么兴趣, 现在物流极其发达,买什么都方便。即使没有一模一样的, 替代品也有万千种。因此,他们的直播与剪辑的视频, 始终得有点别的内容。所以他觉得,稍微炒炒CP, 对维持热度应该有点帮助。虽然他们的CP是真的。   时间过的很快,等大家把桌上的原材料消耗干净,已是下午时分。连续播了7个多小时的龙向梅等人也累了个人仰马翻。直播看起来只是如实的记录日常, 实际上比单纯的干活要麻烦的多。需要不停的应付网友的问题,还得时不时抛些梗与笑料维持人气。对新手们而言, 无疑是艰辛的。   等与网友们道了别,龙向梅已经累的不想说话了。雕好的万花茶进入下一道工序,前来帮忙的老婆婆与小孩子们也各自回家。龙家院子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远处时不时传来鞭炮的脆响与雁鹅的长鸣, 年味渐渐变得浓郁。大城市的春节,已与平时没太大的区别。那一丝传统的气息,恐怕也只能在穷山僻壤间寻觅踪影。   刺鼻的硝烟弥漫, 原本令人厌恶的味道,在年节的特殊时间里,与幼时的回忆勾连,在脑海里呈现出了一幅幅难以忘怀的喜庆画面。张意驰弯腰捡起了不知哪个熊孩子落在地上的小鞭炮,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引线,快速的扔在了栏杆边。   “啪!”小小的鞭炮不意外的炸响。从成串的鞭炮上拆下来的炮仗威力很小,是六七岁的男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   张意驰小的时候,住的那条街并不富裕。很多孩子买不起烟花炮竹,就守在别人家门口。等着拜年的人放完了炮,他们就在纸屑堆里寻找着没点着的小鞭炮。可巧的是,那时候鞭炮的质量也不好,一串下来总是熄火,也总是会残留很多漏网之鱼,铸就了孩子们最单纯的快乐与童年。   但这个游戏,与张意驰无关。他从小性格腼腆,乖巧的像小姑娘,每每想去捡鞭炮,都打不过那些调皮的男孩子。于是过年前,外公采购鞭炮时,总会额外再买一串200响的。200响的鞭炮特别短,但拆下来能有一大堆。   一开始他不敢放鞭炮,怕炸到自己的手。于是外公坐在院门口,把他搂在怀里,点燃一根线香,手把手的教他怎么点,怎么扔。   噼啪作响的鞭炮,与他咯咯的笑声定格在了多年前的岁月里,像一张老旧的照片,可以记录,却无法重复。   村里的晚饭都吃的早,下午四点,许多人家的屋顶已有了炊烟。熟悉的炝锅的味道,又一次飘进了鼻腔。龙满妹在院子里摘着白菜,龙向梅已经架起锅,做起了今天的晚餐。   切片的卤豆腐落进铁锅,传出了特别的香味。卤味是常见的美食,但龙向梅拿出来的卤豆腐,与他往日看见的完全不同。深褐色的豆腐缩成了不规则的形状,比常见的干豆腐还要干燥的多。   “武冈卤豆腐。”龙向梅见张意驰好奇,笑着解释道,“制作工艺独树一帜,口感与普通卤豆腐截然不同。”   张意驰笑问:“有这么特别吗?”   “有。”龙向梅肯定的答,“我的同学也带过他们的卤豆腐,但口味跟这边的完全不一样。你地理学的好,应该知道,邵阳整个地区都不富裕。但武冈比较特别,从古代起,就是附近最繁华的地方。我们嘛,穷山沟里的穷山沟,过去能去一趟武冈,跟现在去一趟北京似的,很新鲜的。”   “武冈相比其它的区县,也确实热闹。别的不说,光是美食就别具一格。明朝时候,那是某个王爷的封地。既然有王府,自然有了成套的菜系。但过去交通不便,也传不过来。唯独卤味易于保存,传到了我们这边。”   翠绿的青椒落下,锅里泛起了呛鼻的味道。冲的人眼鼻发酸的同时,又难免勾起了肚里的馋虫。唾液分泌都不自觉的加快了。   “后来,他们发现周边的人都特别喜欢吃卤豆腐,干脆拖家带口的跑到这边来做生意卖卤货。县城里有个店家,贷款买了机器,扩大了生产,生意很不错。可惜这是武冈特产,是他们市的拳头产品,我们沾不了光,无法作为特色项目推广。”龙向梅笑了笑,“不过炒给你吃是没问题的。”   张意驰不由问:“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注意?”   “苏党刚给的,她放包里,差点忘了,还是临走前记了起来。我想着你没吃过,今晚就炒它了。”   张意驰笑问:“以前苏党也经常给你吃的?”   龙向梅用筷子夹了块卤豆腐尝了尝咸淡,被烫的嘶了一声。哈了两口气之后,才有空答道:“不算经常。救急不救穷嘛!逢年过节慰问贫困户的不算,平时也就给点卤豆腐。村里嘛,规矩重的很,空着手上门不礼貌。给几块卤豆腐,几块钱的东西,我们愿意还礼呢,也还的起;不愿意还礼就算了。你如果吃的惯,我再去买点卤鸭爪、鹅翅什么的。武冈的卤铜鹅算高档特产了,一只不少钱呢。”   张意驰好笑:“硬是被你说馋了。”   “那多好,你那么瘦,多吃点才长肉。”龙向梅说着,卤豆腐起锅。把锅洗干净后,重新放油,却没加火,只保持着略低的油温。紧接着,另一种黑乎乎的块状物一片片滑进了锅内,炸出了阵阵说不上来的香。   “这是蕨粑。”龙向梅介绍道,“原料是葛根。”   提起葛根,张意驰立刻懂了,笑道:“近年来炒的很热门的‘健康食品’,低卡低糖的,很受减肥人士的青睐。结果你用煎的?一夜回到了解放前啊。”   龙向梅一边耐心的翻着蕨粑,一边道:“我们的传统食物。因为早先没饭吃,只好把野生的葛根挖出来,低卡低糖的硬对付。吃的人直犯恶心。后来条件好了,有人拿油煎过再炒,惊为天人!至今我们本地的烧烤摊上,烤蕨粑都是最受欢迎的小吃。你在别的地方可能真吃不到,过两天我给你烤着吃。”   说话间,蕨粑煎至双面焦黄,夹出锅放在旁边的碟子里,借着残油,姜蒜与干辣椒倒入,煸出香味,再把煎好的蕨粑回锅爆炒。   张意驰当然吃过葛根制品,觉得没什么意思,但龙向梅的做法闻所未闻,引起了他强烈的好奇。蕨粑炒完轮到了白菜。晚餐的三道菜上桌之后,龙向梅不由顿了顿:“今晚好像有点素……”   张意驰倒不在乎,等龙满妹落座后,拿起筷子夹向了蕨粑。焦黄的表皮稍微有点硬,但没炸透的内部既柔软又弹牙,口感像魔芋块,又比魔芋块更加入味。软硬弹三种口感混合,咸香裹在其中,微微的辣味更刺激味蕾,堪称下饭神器!   龙满妹见他连续夹了好几块,笑道:“驰宝的嘴倒不挑,蕨粑这种贱东西也爱吃。”   “油炸过的蕨粑可不贱了,油多贵啊。”龙向梅咽了口饭,筷子夹向了卤豆腐。武冈卤豆腐的配方十分复杂,所以在口感上层次感也非常丰富。特殊的豆腐胚晾晒的特别干,吃在嘴里相当有嚼劲。且越嚼越香,不必用肉去搭配,都是难能的美味。   虽然对张意驰来说,稍微有点咸了。   张意驰的口味着实清淡,为了迁就他,蕨粑放盐无比克制。吃的龙满妹没滋没味的,尽挑着卤豆腐下饭。饶是如此,张意驰也觉得口味有些重。吃了大半碗饭后,筷子掉头转向了白菜。   打过霜的本地新鲜白菜,泛着清甜。简单粗暴的随便炒一炒,就是上品。龙向梅炒蔬菜习惯用猪油,与清脆的白菜混合在一起,简简单单,却回味无穷。   最好吃的白菜心在汤里露了头。吃饭飞快的龙满妹惯例已经放下筷子,挪回了自己房间。张意驰夹起白菜心,放进了龙向梅碗里:“我记得你喜欢吃。”   龙向梅轻笑出声:“谁还不喜欢吃最甜嫩的芯子?”   张意驰笑:“我更喜欢看你吃。”   龙向梅咬了一口白菜心,甜味顺着咽喉,一路向下,满嘴余香。一时间,她不知道舌尖上的甜,来自白菜,还是主观的感受。但张意驰能记得她的小癖好,让她欣喜。   张意驰吃饭的速度也极快,一家三口,总是龙向梅落在最后。于是他就趴在桌上,看着龙向梅慢慢的吃着。天色渐暗,天边飞起了一抹红霞,没开灯的屋内光线昏黄。隔壁电视机的声音蓦得显得更清晰,衬的小小堂屋里,越发的安宁。   简单的饭食,简陋的生活方式,可一旦与喜欢的人在一起,便觉不出丝毫的粗鄙,只剩和缓与安适。   今天的张意驰很累,让他想起了读书时那昏天黑地的忙碌。但如果忙碌过后,有家人相陪,能在饭桌上细数着家常。好像连忙碌都变得没那么令人畏惧。   伸手,捏住了龙向梅的辫子,幼稚的含在手里把玩。在龙向梅看过来时,他双眼含笑,墨黑的眼眸里,像藏着无数的星辰,而每一颗星辰,都透着由衷的轻松与愉悦。   能够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我的长发姑娘。 第49章 合拢宴    哟嚯——哟嚯——依哟啊……   哟嚯——哟嚯——依哟啊——   【月亮升起来, 篝火点起来耶,阿哥阿妹呦,手牵手耶, 跳起来——】①   除夕日清晨,天还没大亮,整个村落已然十分热闹。男女老少沿着石板路, 一趟一趟的往后山山顶的平台上运送着东西。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全靠人力往上抬。妇女们则聚在了一起, 由村里最能干的领头,预备起了过年的团餐。   鞭炮不时的响起,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歌,一片欢乐景象。村支书杨文忠踩着早七点的钟声, 冲进了龙向梅家。刚踏进院子,就高声大喊:“梅梅, 苗年最有特色了,你直播开了没有?”   “开了开了!”龙向梅踩在木梯上, 往屋檐下挂着灯笼。简单的纸糊灯笼,却画上了传统的苗族图案,看的直播间的众人一直喊着要她上架同款。   “不是我不上架。”龙向梅跟弹幕解释着, “就是个普通红灯笼,图案你们小哥哥瞎画的。”   杨文忠见他们如此敬业, 乐呵呵的道:“哟,直播开的挺早啊!”   龙向梅跳下木梯:“可不是,我头都没梳, 衣服也没换,驰宝非说挂灯笼值得直播。大清早的,直播间里都没多少人。”   弹幕不服气了。   【???梅梅, 你摸着良心说,我们算不算人?】   【看了看人数,虽然我们只有8个,但是我们可以吵出800个的效果啊!】   【6点多确实太早了。】   用户“午夜歌王”向您扔了10个深水鱼.雷……   用户“午夜歌王”向您扔了10个深水鱼.雷……   【我去!土豪歌王又来了!这次换成10个10个的扔了吗?】   张意驰震惊:“歌王你6点能起!?”   直播间立刻闪过了小萌主专属特效,满屏幕的杀马特金光。   【还没睡!】   【什么?10个?不好意思,困的眼花了。】   用户“午夜歌王”向您扔了100个深水鱼.雷……   用户“午夜歌王”向您扔了100个深水鱼.雷……   金光又闪【困死,爸爸去睡了,拜拜。】   张意驰:“……”   【哈哈哈对土豪歌王我是服气的,每次都睡眼朦胧的来,砸完立刻走。】   【我觉得他真的看上了我们小哥哥。】   【为什么不是小姐姐?】   【因为小姐姐和他没有CP感!】   这都什么跟什么?大清早蹲直播间的真的只有8个人吗?不过夏天奇冲进来砸了一波深水,他们的直播间毫不意外的再次上了霸王推荐榜,并同时上了个平台专门开辟的扶贫专榜。被除夕清晨鞭炮吵醒的无聊人士们,经平台提醒,又摸进来了一群。   龙向梅挂好了灯笼与装饰,回房换了衣裳。她今天穿着的是深红色的苗服,领口与袖边压了一条条绣了花草的黑色压边。百褶裙将将过了膝盖,裙边缀着一圈细碎的铃铛。项圈依旧是简洁的款式,与参加杨春玲婚礼时的装扮相差仿佛。只是头发盘起,插上了步摇。   苗族的传统饰品,比起汉族而言,造型更夸张粗犷。锦鸡造型的步摇插在发髻正中,大家印象里的苗族味儿便迎面扑来。   【看到这身打扮,我终于记起了张嘴就是工业大生产的我梅是个苗族了。】   龙向梅看到这条弹幕,十分不服的道:“我们苗族也讲科学讲进步的!”她指着自己头上的步摇道,“你看批量生产的发冠,淘宝上只要48块!在古代,可是苗王的女儿才能戴的。现在不要998,只要48,你就可以COS苗族公主。让我们一起赞美工业吧!”   网友们:“……”   【行了,梅梅,我知道你学习强国刷的好了!】   “那必须哒!”龙向梅跟弹幕互动了一会儿,也跟着收拾东西,往后山搬运。村里的商业化严重不足,什么东西都得自己准备。全村老老少少显然忙的不可开交,直播间实在有些顾不上。张意驰也不以为意,他别的帮不上忙,举着手机跟在龙向梅后面跑。大年三十的,家家户户团圆,各种新春节目层出不穷,愿意看他们的本就不多,也不必过于上心。   除夕夜的全村团年饭,本是古早的习俗,已被埋在了老人们的记忆里。自从改革开放,苗家早不必依靠全村的齐心协力才能置办出像样的大餐。因此渐渐的,大家更习惯以家族为单位齐聚一堂。   但随着经济发展,外出务工的人员激增,村里日渐空心化,也造成了下一代年轻人虽是同村同族,却慢慢变得生疏。甚至彼此照面不认得人的情况屡屡发生。老人们看着不像话,又把记忆里的“合拢宴”翻了出来,提议全村人齐聚后山,一起过年。   难得热闹,大家都没意见。因此,大清早的,在村干部的指挥下,村民们行动了起来。狭长的桌子,围着正中央的篝火,摆了一圈又一圈。离宴会还早,桌上摆满了花生瓜子,不用干活的老人们在一边吃着零食,一边闲聊。   旁边的秋千下,挤了十好几个孩子,争抢着要荡秋千。一会儿在孩子王的引导下排好队,一会儿队形又散了,三两个打成了一团。擅长书画的几个老人,在台子上挥洒笔墨,写着饱含祝福的春联。   龙向梅早混进了露天的厨房里,帮着干起了活。张意驰自然是她走到哪跟到哪。龙向梅抬头看了眼镜头,笑着跟网友们聊起了天。   “我在做米粉肉。很多地方都有,但我们的不一样。”   网友们纷纷表示不信,米粉肉风行于湖南江西四川几个省,大家吃着没什么区别。   “其实有区别的,尤其跟四川区别最大。”龙向梅一边给肉块裹着米粉,一边道,“四川盛产香料嘛,他们的米粉都放香料的。我们的什么都不放,全靠大铁锅炒出的米香。而且,我们的米粉故意碾的没那么碎,吃起来更有味道。会放点辣椒粉,不多,调个味。”   说话间,一大盆米粉肉伴好。杨春玲拖了个硕大的编织袋走了过来,而后打开袋子,往外扔竹篓。直径约15厘米的竹篓,制作的颇为粗糙。每个窟窿眼儿起码有硬币大小。且看着颜色暗沉,像用过很多次的样子。   不等众人想明白用途,龙向梅抄起个竹篓,飞快的抓了几把米粉肉扔了进去。紧接着贺兰兰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她拿着个硕大的铁蒸笼,把竹篓装的米粉肉一个个的往里摆,每个蒸笼放六篓米粉肉,再抱去了灶台。临时搭建的灶台非常简陋,但一溜五组七八层的蒸笼,蔚为壮观!   弹幕一片惊叹,毕竟现在如此简单粗暴的宴会方式已经不多见了。   弄好了米粉肉,杨春玲拖来了一蛇皮袋的香芋。几个年轻女人围在一块儿削皮。村支书杨文忠又忽然冒了出来,蹲在镜头前道:“这是我们县的香芋。种香芋的人家呢,是典型的一户多残户。就是一户人家里,好几个残疾人。啊这个农户呢,自己因意外受伤,成了残疾。两个女儿出嫁了,儿子呢,是个精神病。啊我们县里呢,对口扶贫,鼓励她种香芋,还种了别的。现在种起来了,我们县里人都支持她和她的扶贫干部,大家都愿意买他们的香芋。卖的很好,现在已经脱贫了!”   【基层干部和农民伯伯们都不容易的。】   【真好,书记辛苦了!】   “我不辛苦,不是我们村的。”杨文忠笑呵呵的道,“不过他们卖香芋卖出了个先进,我们村什么也没有。你看我们梅梅,又能干又好看还会唱歌。她的淘宝店上挂的腊肉,你们多买点过年嘛!还有刚才她做的米粉肉,那个米粉子是特制的,只有我们村才有。正宗柴火炒制,只要15块钱一斤,你们买去试试啊!”   弹幕顿时爆笑。   【你书记还是你书记!我以为他要卖香芋,结果他只是讲故事。等我以为他单纯讲故事时,果然开始带货了哈哈哈!】   【书记你这么拼真的好吗?】   【我看你们的淘宝店销售数据是不怎么样,书记着急了吧?】   “急啊,那能不急?”杨文忠顺势卖起了惨,“我侄儿子想读研,家里没钱,我能不急?还有梅梅,她妈病着咧,干不了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靠她一个。嫁妆都莫得。米粉不是她家的,但从她直播间卖嘛,别个卖米粉子的要给她提成的撒。就那个主页挂的链接,你们点进去咯,卖一份她有一毛多,你们天天听她唱歌,给她攒点嫁妆嘛!”   杨春玲听不下去了:“伯伯你还要不要脸了?大过年的你蹲那里卖货!”   “我要个屁的脸,一个两个的穷的扒灰,去县里开会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个打招呼。梅,你过来,唱首歌,让大家多买点货!”   龙向梅笑了笑,低声清唱起了民族小调。苗家的民歌多半欢快,但听在网友们耳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杨文忠在直播间里上蹿下跳,时不时的卖惨求人,说到底也是为了村民能脱贫。   朴实的情怀最易动人心。直播间里为数不多的网友默默点开了关联的淘宝店,或多或少的买了点东西。淘宝店里都是些东拼西凑的土产,很没有规模,出货全靠村里干部协调。大年三十,合家欢聚的日子,却在淘宝下单提示音响起的刹那,杨文忠等几个村干部立刻跳起,分头找了安静的角落,打电话调货。   天空忽然下起了雪,村里承包了快递点的吴晓平接到电话后,跨上摩托车,奔去了出货的农家。下午2点15分,淘宝的记录悄悄更新了。   包裹XXX已揽收,请等待发货。   3点,坪里的锣鼓敲响。漫天细雪中,热烈的篝火旁,2020年大圆村的千人合拢宴开始了!   ①阿苗千千,民歌,《篝火点起来》 第50章 儿歌    宴会开始,村民们又唱起……   宴会开始, 村民们又唱起了歌。有从古流传至今的腔调,也有近几年来谱写的新曲。觥筹交错间,一年来积蓄的小摩擦与小矛盾随风消散。杨章荣与龙向梅的酒杯轻砰, 谁也没说话,像是无话可说,又像默契的知道彼此的想法, 不必多言。   杨章伟凑了过来,用杯底敲了敲酒桌, 对张意驰道:“兄弟,走一个?”   “他不能喝!”异口同声的话语响起, 居然是龙向梅与杨章荣。   杨章伟:“……”   张意驰干咳一声,笑着解释道:“外科医生尽量别喝酒, 喝多了容易手抖。”   杨章伟倒吸一口凉气:“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幸亏我们荣宝学的是内科啊!”   张意驰深深看了杨章荣一眼,想说点什么, 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山沟里的孩子学医本就是件稀罕事。张意驰算从小混迹医疗圈的,当然知道这行回报虽然大, 但回报时间却长到恐怖。别说贫困山区,哪怕是小城镇里双职工家庭的孩子,都未必能抗住。要知道这年头, 哪怕硕士都已经不好找工作,稍微有点名气的三甲医院, 起步就得是博士,还要看第一学历。因此,杨章荣如果不坚持到博士毕业的话, 可谓前途渺茫。   面对堂哥的调侃,杨章荣只是笑了笑。距离上次的乌龙事件,刚过了两天, 却又像过去了两年。心态如何且不提,至少情绪上已经冷静了下来。对张意驰的嫉妒是有一点,但不至于恨到发狂。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即使他父母喜欢龙向梅,也盖不住龙向梅不喜欢他。   既是青梅竹马,他比谁都清楚,龙向梅的本性有多执拗。谁敢逼她,她就敢跟谁鱼死网破。某种程度上来讲,父母的反对,倒给他留足了颜面。否则青梅竹马干不过一个外人,着实过于丢脸了。   “我查过sci了。”杨章荣主动挑起话题,“院士弟子,恐怖如斯。”   张意驰愣了愣,似感受到了杨章荣的善意,于是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导师是个海王。”   “啊?”   “看着好的苗子,他都收。但院士都很忙的,不太管的我们。我都是师兄带,其实也没见过几次。”张意驰不好意思的垂眸,“那天,对不起。”虽说是为了龙向梅,但他那样压着杨章荣嘲讽,有点过分了。毕竟他的家庭条件,与杨章荣不可同日而语。杨章荣能在落后的教学条件下,凭借一己之力考上位于重本的医科大学,确实相当的强。易地而处,自己未必能比他做的更好。   杨章荣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你真的是协和的?”   “嗯。”张意驰倒也不隐瞒,“家里有点事,暂时躲一躲。那个……你……别去学校说。你学校里有几个教授我认识……”   杨章荣噎了下,实不相瞒,他学校的教授他可能都不认识。   两个医学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旁边的杨章伟插不上话,顿觉没意思,拎起个酒瓶,找别人喝酒去了。桌上的菜还没齐,龙向梅帮着去传菜,一时间他们的小桌子上,只剩下了两人。   今天的天气很冷,年纪越大的人越靠近篝火。青壮小伙便被安排在了外围。虽然龙向梅担心张意驰冷,给他弄了个小火盆踩在脚下,但他们旁边着实没几个人愿意来。等杨章伟与龙向梅离席后,竟显出了几分冷清。   龙满妹身体不好,被安排在了篝火旁,远远的看着两个年轻人,担忧的饭都吃不下,生怕两个男孩子打起来。   好在学医的大多冷静,聊着医学相关,桌上气氛意外的和谐。   张意驰不喝酒,捧着被热茶慢慢的喝着。杨章荣倒是从小酒量非凡,杨章伟宁可拎着瓶子找别人,也不敢挑衅堂弟,就可见一斑。两杯酒下肚,杨章荣的不爽又升了起来,斜了张意驰一眼:“你一点酒量都没有,倒是有拦门酒的关卡,你怎么过?”   张意驰十分淡定的道:“怎么?你们村还有人敢调戏霸王龙的人?”   杨章荣:“……”论不要脸的程度,他自愧不如。   张意驰又喝了两口茶,忽然问:“你为什么想学医?”   杨章荣手里的酒杯顿了顿,良久,才喉咙干涩的道:“我高中的时候,亲眼看到过我妈吐血。”   张意驰皱眉问:“胃出血?”   “嗯,很严重的胃溃疡,听说受不得刺激,受不得劳累。”杨章荣苦笑一声,“那时我多天真,以为医生无所不能。高考时脑子一热报了医科大的消化内科。踏出家门的时候,还跟我妈说,以后我能治你,你不用去医院浪费钱了!”   说着,杨章荣笑,“是不是特别傻逼?”   “你应该选计算机类的。”张意驰客观的道,“你和梅梅都选错了专业,她大专,学医护倒是条出路。”   “是呗,可我们山沟里的人懂个屁。”提起心中苦闷,千杯不倒的杨章荣险些直接醉了。   “不过你们学校的消化内科挺强势的。”张意驰安慰道,“何况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得坚持走下去。不然前期的付出全都白费了。何况,长远来看,学医的回报率也不低。”   杨章荣摆摆手:“再看吧,我家条件你清楚。不是学费生活费的事,我爸妈年纪大了,又有浑身的病痛。翠翠没两年要读高中。我家……”他咽下咽喉里的苦涩,“撑不起读研读博再规培的……漫长的劳动力缺失的日子。必须得尽早赚钱,除非……”   “除非梅梅帮你吗?”张意驰问。   杨章荣摇了摇头,又沉默了很久,他才轻声道:“如果我坚持去追求未来的高回报的话,翠翠必然辍学。”   张意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拗不过我爸妈,你懂吗?”沉重的心事压在心里,多年难与人倾诉。周围的人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不能读完本科直接上岗,反倒会认为他水平不够或者娇气。同学们则是不清楚偏远山区的真实景况,好心且天真的告诉他贫困生的助学通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条路他其实能走,只要跟很多人一样,踩着姐妹的前途,透支她们的人生,就可以了。   “你听过我们的儿歌吗?”杨章荣问。   “嗯?”张意驰回过神来,“哪一首?”   “麻雀子,啄石子,啄到娘屋做鞋子。”杨章荣仰头喝下了一杯酒,“娘一双,爷一双,剩下哥哥有两双。”   “哥哥穿着进学堂,学堂背后一口塘。”   “捞个鲤鱼扁担长,你莫呷,我莫尝,”杨章荣的喉结滚动,念出了儿歌的最后一句,“留给哥哥讨婆娘……”   张意驰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杨章荣的家庭,像一个环环相扣的死结。原本以为生出个天子骄子,可以带着全家乃至亲戚们一飞冲天。却不料,一切只是更纠结的开始。   杨翠才13岁,她没有义务背负哥哥的人生;可哥哥杨章荣也才21岁,不读研去改行,放弃的同样是人生。有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张意驰想,应该没有了。就像他自己,外人眼里的富家公子、天才学霸;父母心头上的肉,老师手心里的宝,一生顺遂的令人发狂。   谁又能想到,他所求的些许的喘息的空间,得用前途尽毁作为代价,才能求到?   杨家是否真的会因为杨章荣读研而走向绝境其实是个未知数,唯一肯定的是,但有些许困难,袁美珍与杨文雄必然首先牺牲杨翠的一切。   医学生,在道德伦理方面的见识恐怕是别的专业无法比拟的。因此他们两个都清晰的知道,大多数人家,女儿养下来,就是为了吸血的。杨翠若反抗,才是千夫所指。哪怕她的牺牲,很可能没有必要。   “一个小孩子,读书的时间只有那么长。”杨章荣晃着杯子里的酒,“等我读完博出来,翠翠该嫁人了。可没文化,她又能嫁给什么人呢?”   他的目光看向了远处嘻嘻哈哈帮忙传菜的杨春玲:“玲玲嫁的不好,不然她不可能回娘家过年。但是,不把她嫁了,他家拿什么去县里买房?县里没有房子,他哥哥怎么娶老婆?”   “我也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人。”杨章荣自嘲的笑了笑,“翠翠要是有20多岁,她就是不嫁人,打工供我上博士,我不觉得有什么。她牺牲一点,以后我补给她一点。农村孩子么,不互相拉扯,下辈子都别想翻身。可是……她才13岁,直接把她的人生全毁了,以后很可能只能嫁个我爸那样的男人,我……”杨章荣的喉咙紧了紧,他终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道:“你是大城市来的,能理解吗?”   张意驰点了点头。   杨章荣笑着朝张意驰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你跟我想象里的不一样。”张意驰道。   “你们城里人对我们农村人有偏见,我懂。”杨章荣的语气不以为意。但张意驰隐隐感觉他又竖起了自己的刺,警惕着外人的靠近。   “是我见识浅薄了,抱歉。”   杨章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这么一个软软糯糯的乖宝宝,他实在没法儿计较太多。   “你现在才大三,”张意驰认真的道,“距离你本科毕业还有两年半。我觉得两年半之后,应该会有转机的。你别放弃学业,不然将来肯定后悔。”   “什么转机?”杨章荣冷笑着问,“少爷你吗?”   张意驰摇了摇头:“两年半以后,你们村要是脱贫了呢?”   杨章荣愣了愣。   “我觉得梅梅做得到。”张意驰微笑,“你应该相信她。”   “毕竟,她没底气的话,可能打不过我爸妈。”   说着,他声音渐低:“我觉得,我的长相,怎么着也够的上让她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吧。”   杨章荣:“……”   杨章荣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觉得,有她护着,我不敢揍你?”   张意驰乖巧的点头:“嗯!”   杨章荣:“艹!” 第51章 我不想放弃了   “饿了没、饿了没……   “饿了没、饿了没?”龙向梅一阵风的卷了过来, 开口就是吐槽,“唉秀红满满非要充能干人,不要她主事吧, 她有意见。现在把合拢宴交给她,她又搞的丢三落四的。有两个灶的柴火忘添了都不知道,整整两个大蒸笼里的米粉肉和香芋全都没熟透。只能安排老人家和长辈们先吃了, 我们年轻人压后。你们要饿了,我先给你们烤两个糍粑啊。”   “不饿。”张意驰握住了龙向梅的手, “你冷不冷?”   “你看我气的火气上涌,还有空冷吗?”龙向梅顺势坐在了张意驰身边, 抱怨道,“主事的一乱, 那肯定全乱套了。其它的菜估计也得延后,你们真不饿?”   杨章荣指了指桌上的虎皮凤爪道:“有它下酒。”   龙向梅糟心的道:“我们驰宝不吃辣, 这道菜他不敢下筷子好吗?”   杨章荣刚被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忍不住嘲讽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嫁到我们村了,小姐毛病都改了吧。”   张意驰知道杨章荣没有恶意,于是不客气的怼了回去:“有人乐意惯着, 我不改。”   杨章荣差点一口老血,把酒杯往桌上一拍, 冲龙向梅道:“管管你的人!”   张意驰和龙向梅笑成了一团,拎着酒瓶的杨章伟摸回来,看到桌上还只有最开始放的那盘虎皮凤爪, 忍不住运气大喊了一声:“妈!!!”   “嗳——”刘芳芸不知在哪个角落,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做么子?”   杨章伟撂下酒瓶, 颠颠儿的顺着声音跑了过去。没多久,他一手一个盘子归来,分别装的是麻辣牛肉和蛋饺。麻辣牛肉放在了桌子正中央,而清淡无辣的蛋饺则放在了张意驰面前:“你先吃,我们不跟你抢。今天的菜基本都是辣的,你能吃的不多。”   张意驰连忙道谢。   杨章伟豪气的摆摆手:“梅梅算我看着长大的,你以后对她好点。”   杨章荣在桌子底下猛踹了堂兄一脚,阴恻恻的道:“吃里扒外,狗东西!”   “哪个狗东西?”杨春玲也跑了过来,“艾玛,累死我了。厨房乱的要死,我不管了。狗东西,快来给你姑奶奶倒杯酒!”   一向弱鸡的打不过自己亲妹的杨章伟秒怂,乖乖的倒了杯酒,小太监似的捧到了杨春玲面前。   杨春玲豪爽的干了,自己又拿过酒壶满了杯酒,冲龙向梅喊:“梅梅,喝!”   “不喝。”龙向梅懒洋洋的道,“酒后容易乱性,我们驰宝还是黄花大姑娘,大年三十的祸害了他不好交代。”   张意驰:“……”   “少装蒜!”杨章伟不满的道,“大过年的不喝酒,你过个屁的年。”   龙向梅挡住杨章伟手里的酒壶,沉声道:“别闹,我喝醉了,万一半夜我妈有事我看不住。”   杨春玲皱眉:“我看满满好的差不多了,还有病根?”   “不是,今天过年,我刚路过他们桌,她被劝的喝了几杯。”龙向梅有些烦躁,“没分寸的东西,要不是过年,我掀桌了。”   话音刚落,杨章荣腾的从座位上站起,拔腿往自己父母那桌跑。回来时脸色也有些阴,看来袁美珍那重度胃病患者也喝了。这么一闹,几个年轻人分别想着自家胆敢喝酒的老弱病残,彻底没有了玩闹的心思,忍不住凑堆抱怨起了长辈。   直到4点多钟,混乱的后厨捋顺,没菜吃的几桌终于可以开餐。龙向梅也不用人传菜,喊着杨春玲,一人拿着个托盘冲去了后厨。小尾巴张意驰当机立断的跟在了后面,引的众人一阵哄笑。   端菜的事张意驰帮不上忙,空手跟着去,又空手跟着回。哪知刚一落座,就被桌上几个人土匪般的行径吓了一跳。只见龙向梅四个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几个一次性塑料碗,一个个眼疾手快的抢着夹竹篓里的米粉肉,中途几双筷子还发生了激烈的对撞,直到米粉肉的篓子只剩下一个底,才肯停手。   紧接着,龙向梅手里的塑料碗放在了张意驰面前:“做菜的人有福利,这个篓子我做了记号,里面有一副猪耳朵。我都夹给你啦!”   张意驰咽了咽口水:“你们的年夜饭如此……生猛的吗?”   杨春玲笑道:“莫慌,本地风俗。米粉肉都是要吃要带的,你看别的桌上,都有专门打包的碗。我们数着人头数的,每篓米粉肉够每个人吃三块带三块。我们桌上的人少,够吃,你多吃点。”   杨章伟嫌弃的道:“只要长的好看的,你就变了个人。我特别烦你们这样肤浅的女人!”   杨春玲横眉一扫,杨章伟果断闭嘴。   张意驰干笑:“猪耳朵,你们要吗?”   对面三个人齐刷刷的摇头,开玩笑,新年大节的,他们做什么要想不开往虎口里夺食?活腻歪了吗?   张意驰笑了笑,接受了龙向梅的好意。从善如流的夹起一块猪耳朵端详了起来。米粉肉又叫粉蒸肉,算是他比较喜欢的一道菜,因此他家阿姨经常做。但米粉肉通常都是拿五花肉做材料,再不济也得前腿肉,把猪耳朵混上米粉蒸的,他真没见过。   切成长条的猪耳朵裹着米粉,造型实在算不上好看。且本地蒸米粉肉,用的是竹篓,难免有水汽渗入,不像普通湘菜馆里那样,米粉清清爽爽的裹着,卖相极佳。猪耳朵上的米粉有点湿哒哒的,难登大雅之堂的样子。   换成以往,张意驰可能不吃了。但这是龙向梅特意给他“抢”的,因此也不想推却了好意。尝试性的在耳朵尖上咬了一口,随即他双眼微睁,顿时明白了龙向梅为什么要去抢猪耳朵了。   绝大多数情况下,猪耳朵的做法都是取其爽脆,所以要么卤要么炒。但本地的做法却是用蒸汽蒸透。要不是有一层软骨顶着,猪耳朵几乎到了入口即化的境地。而绵软的口感,偏偏又有那么一层软骨支撑,在舌尖上碰出奇异的口感。   而同样被水汽冲透的米粉,早没了颗粒感,绵软的如同豆沙。可蒸汽无法彻底掩盖大火炒过的香味,原本理应属于干燥的味道,却在蒸透之后有了别样的滋味。   与猪耳朵混在一起,香软柔嫩不足以形容!连米粉里混着的辣,也成了最好的点缀。原来,辣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东西。   “好吃吧?”龙向梅的语调里有些许得意。   “好吃,稍微有点辣。”张意驰猛喝了一口汤,安抚被辣的有些不适的舌头。然后拿勺子挖了块粉嫩的香芋,送进了嘴中。   传说中的扶贫香芋也被大火蒸的极透,真正做到了入口即化。鸡汤打底的汤汁,与香芋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吃到嘴里,咸香萦绕,久久不绝。就如大圆村里的一切,看似普普通通,却总能带给他惊喜。   饭到中途,前方空置的舞台上,忽然亮起了灯。廉价的音响里传出了欢快的歌。张意驰才知道,村里早准备了自己的联欢晚会。杨文忠带着他个不熟悉的女干部做起了主持人。村里没有冗长的新春祝福,更没有华丽的辞藻。几句套话之后,一排小孩子,就从后台出来,在台上跳起了舞。   每逢春节联欢晚会,都有儿童舞蹈表演。但与电视里的不同,此刻在台上的,都是本村的孩子。长辈们的热情高涨,舞跳不到一半,叫好声已然此起彼伏。   就在孩子们快跳完的时候,村里的两只大黄狗蹦上了舞台。都是熟人,它们并不怕生,在舞台上悠闲的溜达。杨文忠上去撵了好几次,都没撵下来,引的哄堂大笑。   比起电视里精心安排的小品相声,书记撵狗的戏码根本不值一提。但很多时候,开心的理由就是那么的简单。酒不醉人人自醉,篝火燃烧,全村团聚,载歌载舞,理应欢乐祥和。台上的节目,无论好坏,观众都愿意捧场,鼓掌鼓得真心实意。   这是张意驰见过的最粗糙的春节联欢晚会,孩子们的舞蹈中规中矩,后续的歌舞表演,也业余的很。哪怕公认唱歌唱的好的龙向梅,在被人拉上台后,十分功力也被廉价的音响削弱殆尽。   但是台下的观众特别的高兴,兴头起来,台上台下一起大合唱。没有什么高音部低音部,一顿乱唱后,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彼此恭维歌喉,又找到了干杯的借口。   天色渐沉,气温骤降,场中的热情不减分毫。吃饱喝足的人们,撤掉了桌椅板凳,宽阔的广场留了出来。正中央的篝火旁,有人跳起了芦笙舞。男女声的情歌对唱响彻了山间。   张意驰依然怕吵。他牵着龙向梅的手,沿着石板路慢慢的往山下走。石板路两侧的地灯一盏盏亮起,却仅够照亮脚底的方寸之间,显得格外柔和。山顶的喧闹远去,歌声朦朦胧胧的,似在天边。   天空飘着细雪,乌云笼罩,抬头望不见璀璨星河。绝大多数的村民在山顶联欢,山下的村落漆黑一片。也风呼啸,寒意入骨。怎么看,都不是约会的好时节。   但两个人能手牵着手,悠然的在小道上散着步的本身,已胜过人间无数美景。   “梅梅,”张意驰蓦得开口,“我刚才,好像突然觉得……我爸爸没那么可怕了。”   “嗯?”   张意驰顿住脚步,回望着山顶的明亮的灯火:“他们每个人都活的那么艰难,但总是能享受最简单的快乐。一壶廉价的酒,一顿算不得丰盛的晚宴,足以让他们在风雪中展开笑脸,迎接下一个新年。”   龙向梅轻笑:“这么诗情画意的吗?”   张意驰摇了摇头:“今天我跟杨章荣聊了一会儿。生出了一种……再难也没他那么难的感觉。”   龙向梅道:“未必。你比他强大,但你要反抗的囚笼也比他的更可怖。”   “可我居然有脸鼓励他,让他坚持下去。”张意驰紧紧抱住了龙向梅,极近的距离,自然能汲取彼此的温暖。   “那一刻,我好像自己也有了勇气。”   “我一直觉得,我那如山的父爱得你帮着我扛,我才不会被压垮。”   “但是现在我想,我可以试着自己去扛。”   “只是,还得给我点时间。”   “以及,我挺喜欢医学的。”   “我不想放弃了。” 第52章 过年   很多时候,开窍与成长,只需……   很多时候, 开窍与成长,只需刹那。   张意驰的胳膊越收越紧,隐约的欢声笑语下, 埋在他怀中的龙向梅轻声问:“你……是不是想家了?”   张意驰修长的手指,攥紧了龙向梅的衣服。半晌过后,他轻轻的应了声:“嗯。”   龙向梅挣开了张意驰的怀抱, 在他失望的神情中,重新牵起了他的手, 回到了自己家。在外忙了一天,火塘已经熄火。龙向梅点燃了一小盆炭, 把人拉到了火桶里。   火桶是长江流域的居民取暖的神器。它是一个半人高的四方形木箱,箱内有木栅栏, 把箱子分成了上下两层。下层放炭盆,上层坐人。四面拢住的结构, 很好的阻拦了热量的外泄。因此只要在上层加上一床小被子,即使只有一点点炭火, 也会十分温暖。   而对当地的人们来说,冬日里最大的享受,莫过于整个人缩在火桶里看电视。那种慵懒闲适的滋味, 千金不换。   一床棉被盖下,张意驰与龙向梅齐齐窝进了狭窄温暖的世界。在龙家, 火桶本是病患龙满妹的宝座,但龙满妹此时在山顶烤着篝火,火桶的使用权暂时落到了龙向梅手中。   几个冰糖橙滚在两人支起的被子上, 龙向梅拿起一个,在手里不紧不慢的揉搓着,等着炭火的暖意渐渐浮上。   科技发展到了今日, 取暖的手段早已层出不穷。小太阳、暖风机等产品铺满了市场。但龙向梅始终觉得,还是麻烦的炭火,烤起来最舒服。火桶是她对传统的唯一坚持。   乌黑的木炭点燃后,发出了微弱的光,温暖着火桶下方的每一寸空间。被风吹透的两人,也渐渐感受到了温柔的暖意。与电取暖器的炽热不同,炭火总是显得柔和,但偏偏只有它,能直接暖进人的心底。   张意驰拿着手机翻来覆去,他的手指十分的灵巧,手机在他手里几乎翻出了残影。事实上从临近过年开始,思念就如同蚕丝,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他周围。只是理智告诉他,时机未到,他不能轻举妄动。因此只好不停的找事情做,来压下心中的烦扰。   却在龙向梅刚才的一句询问中,原形毕露。   国人总是对父母有万千种原谅方式,他厌恶如此的思维模式,自己又深陷其中。哪怕明知道父母逼到他几欲窒息,到了春节这个饱含着特殊情感的日子里,又抑制不住的疯狂想念他们。   想念劳碌一天后,为他下厨的父亲;想念放弃了自己所有的事业,全心全意照顾他的母亲。   如果面对的是前女友,他如此心境,大部分人得骂他犯贱;而当面对父母时,无底线的心软,得到的评价,大抵只有情有可原。   可笑又无奈。   一块冰糖橙递到了嘴边。冰糖橙剥的很干净,果络去尽,也丝毫没有破皮。张意驰侧头,含进了嘴里。甜味从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又随着吞咽的动作,漫过食道,直落进胃里。   “我觉得,你可以写封信。逐字逐句阐述你的想法,再拜托奇仔转交一下。”龙向梅语调柔和的道,“过年啊,他们一定很记挂你,很想你。”   “你不觉得……这样的我优柔寡断,甚至……傻逼吗?”张意驰问。   “今天我也很生气的。”龙向梅的声音带着化不开的委屈,“遵医嘱那么难吗?万一出了事,大过年的让我怎么办?”   “我知道。”   “但是,”龙向梅又话锋一转,“自己的亲妈,凑合着过呗,还能扔了咋地?”   张意驰:“……”   “有人说,孩子生下来,是讨债的。”龙向梅扔了块橘子到自己嘴里,含混的道,“我倒觉得,爸妈才是讨债的。不是上辈子欠他们千八百万,这辈子大概落不到给他们当儿女的地步。”   不知为何,张意驰有点想笑:“此言大逆不道!”   “没有啊!”龙向梅理直气壮的道,“我有理论支持的。”   张意驰抬手:“愿闻其详。”   “你看啊,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是为三纲五常。”龙向梅道,“这三组关系是对应的,是吧?”   学霸张意驰点头表示同意。   “那问题来了,既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谁是讨债的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学霸张意驰惊呆了,三纲五常是这么解释的吗?可是听着居然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所以啊,既然欠债了,那只能还债了。毕竟咱社会主义五好青年做不了老赖不是?”   “梅梅,”张意驰的指尖轻轻抚过龙向梅的耳垂,“你是在委婉的劝我,与父母和解吗?”   “倒也不是。我是觉得对待父母吧,跟养崽应该差不多。做的好的夸,做的不好的骂,实在熊过头了,打一顿也是应该的。”龙向梅一脸正色的道,“但不管怎样,大过年的,算豁免期,熊孩子们可以作一点,我保证不打死他们。”   张意驰:“……”真是令人震撼的卓绝处事方式!   “更何况,”龙向梅的语气柔和了下来,“是你自己不想跟他们彻底翻脸的,对吗?”   张意驰垂下了眼眸,低声道:“是。”   “人可以跟别人过不去,你看我,没事跑去把袁满娘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看她跳脚我特别高兴。”说着,龙向梅深深的看了张意驰一眼,“但尽量别跟自己过不去,因为难受的会是自己。”   张意驰再次抱住了龙向梅。洗发水的香味残留在她的发间,熟悉又清爽。忍不住抽出发髻上晃动的步摇,紧实的发髻在他灵巧的手指下,很快土崩瓦解。柔软的青丝垂落,凌乱的洒落在脖颈与腰间。   龙向梅算不上特别漂亮,但她的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可轻易网住男人的目光。发丝滑过指根的触感,微微有点痒,撩拨着人的心弦。能让人生出强烈的占有欲,也能抚慰新春佳节漂泊在外的孤寂的心。   他其实挺想做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把心爱的女人护在怀里娇宠。却每每到了关键时刻,又丢盔弃甲,躲到了女人的羽翼之下。这让他的尊严受损的同时,又感到无比庆幸。因为龙向梅的豁达,总是能把他从密不透风的纠葛中,轻而易举的拽出,不必受苦。   “去吧,趁着时间还早,让你父母安生的过个年。”龙向梅拍了拍张意驰的后背,催促着他去拿纸。   张意驰把头埋在长发间,深吸了一口气,才跨出火桶,回房间找到了纸笔。伏在桌前,一笔一划的写起了信。   这年头,信件早已电子化,但熟悉的笔迹,无疑能让父母更加安心。毕竟电子邮件能伪造,笔迹却带着强烈的个人色彩。如果不愿相信,甚至能请专家进行笔迹对比,确保是本人亲自书写。   然而,在落笔的瞬间,千言万语又凝固在了笔尖,不知从何说起。他与父母的矛盾,表述出来,全是鸡毛蒜皮。旁人难以理解,父母更不明白关心儿子到底有什么错。如果他们真能在生活琐事中察觉到不妥,他们家也不必走到今日的地步。   所以,最终落在纸上的,只有短短一句“我很好,暂时在外旅居,会回家的,你们放心。”   本想再添一句“新年快乐”,但想想自己离家出走,父母无论如何也快乐不起来,于是作罢。   张意驰幼时练过硬笔书法,A4纸上的字迹漂亮的宛如印刷,内容却是如此的苍白。明明几万字的论文都能思如泉涌,偏偏到了与父母交谈时,多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不知枯坐了多久,张意驰终是拿起手机,拍了张照,上传到了云盘。而后打开电脑,清理了图片的基本信息,再转发给了夏天奇。   夏天奇正在参加家族聚餐。庞大的宗族凑在一起,足足开了十几桌。收到张意驰的微信后,转发的动作顿了好几秒。他父亲夏嘉友凑了过来道:“朋友的短信等下回啦,先陪老豆喝酒!”   “老豆,你还记得驰仔吗?”夏天奇怕他亲爹酒精上脑,补充说明道,“读初中时坐我前面,学习成绩超级好的那个学霸。”   “记得啦,张崇景的仔嘛!不是听说失踪了吗?怎么?你有他消息?”   夏天奇犹豫了一下,把微信递给了夏嘉友:“他想报平安,又不想父母找到他。你说我转发图片,会不会被他父母找到原始信息?”   “那不废话?”夏嘉友好笑,“张崇景什么人?但凡行业做到了顶端,都不能等闲视之。他的患者里,保不齐有顶级的程序员。把图给我,我叫人帮你处理一下再发送。”   夏天奇不信任的看向亲爹:“你?”   夏嘉友气的对着儿子的脑门拍了过去:“你爹我是企业家!手底下有程序员奇怪啊?”   夏天奇讪笑两声,把图片转发给了亲爹,又道:“你不会泄密吧?我跟你讲,我就只有这一个朋友不被你骂狐朋狗友了,你得帮我护着他!”   夏嘉友冷笑两声,在微信列表里钦点了个程序员,再发了个硕大的红包后,才回过头来鄙视的看着自己儿子:“你知道跟他交好,不算蠢到家。但他现在没资源,真正要交好的人是他爸。”   夏天奇友情提示:“你现在正跟他爸对着干。”   夏嘉友面无表情的看这儿子:“那你认为,张崇景是想要个死的崽,还是要个活的崽呢?”   夏天奇:“……”合着张家的事你全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啊!   除夕夜晚11点,图片经过几番倒手后,终于发送到了张崇景的微信上。张崇景立刻转发给秘书让他派人分析图片信息后,夫妻两个看着图片里熟悉的字迹,齐齐沉默。   张意驰失踪的时间里,夫妻两个有过抱头痛哭的互相抚慰,但更多的是激烈的争吵。旁人眼里的模范夫妻,到了此时,才撕下了所有伪装的面具。虽未有过背叛,彼此却早已无情。   矛盾的爆发,摧毁了最后的体面。没有离婚,除了股份资产谈不妥之外,还有找回张意驰的希望。他们到此时都坚信,孩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却不想,他们的孩子,连整个家都不想要了。 第53章 传统艺能    临近午夜,大圆村的家……   临近午夜, 大圆村的家家户户抬出了大爆竹。饶是龙家捉襟见肘,在新岁旧岁交接之时,也按风俗提前买好了12个烟花, 寓意来年月月兴旺。如果有第几个不响,则被认为该月不吉利,到时候要谨慎避灾。   龙满妹站在厨房门口, 忍不住跟张意驰絮絮叨叨:“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讲科学,可有些迷信, 你不得不信。去年我们家放炮没放好,我让梅梅去找人破一下, 她不肯。果然我年头得了大病,花了好多钱咧。”   龙向梅翻了个白眼, 进进出出的搬着烟花。很快,一排12个烟花在院子里摆好。有些性急的人家, 已经忍不住放了起来。本地有抢放开门炮的习俗,认为谁家最先放, 谁家便最发财。但同时,无论是烟花还是爆竹,都必须连续放到第二年, 中间不能有停歇。所以放的越早,消耗越大。村里条件好的人家, 放足半个小时的都有。   龙向梅懒的凑那个热闹,掐着时间,用线香点燃了烟花。随着□□冲天, 一朵朵绚烂的烟花绽放。张意驰跟在她身后,举着手机直播起了烟花。   现在稍大点的城市都已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倒是各个偏远山区的居民能够在新年时分观赏着如此美景。央视春晚的主持人数着倒计时, 但越发激烈的鞭炮声掩盖了一切响动,整个村庄唯有鞭炮的轰鸣。   硝烟弥漫,把村落裹进了白色的烟雾里。灯火与民居都只剩若隐若现的轮廓。但穿透白烟,依然能看见夜空中的流光溢彩。   东风夜放花千树,是极致的喧闹,也是极致的浪漫。   咻——哗啦啦啦……最后一个烟花点燃,时间刚好走过了12点。烟花爆竹迎来了一波巨大的高.潮,声传数里,却又融在了无数村庄的响动中。   12点05分,鞭炮声渐歇。龙向梅握住门把,打开了院门,大声喊道:“开门大吉、动步生财!”   差不多的时间点,家家户户院门大开。龙向梅朝张意驰招招手,带着他走出院门,朝着太阳的方向出行。夜色墨黑,大家纷纷拿起了手机,打开了手电功能。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沿着石板路上了山,或拔或劈或砍的弄断能当柴禾的细小树木带回家中,寓意生财。   到这时,苗家的除夕才算过完。   城里早没了复杂的习俗,所谓过年,无非是在酒店或者家里吃个饭,然后各自上网看电视打游戏。直播间里很多年轻的网友都不知道过年还有这么多的仪式,看的津津有味。有些甚至大半夜的闲的没事干,在淘宝店上下起了单,也不在乎客服小哥会不会搭理。只想单纯的为努力的村民们,送上一份祝福。   凌晨6点,震耳欲聋的鞭炮又起,再没有人能睡的下去。龙家每间屋子都亮起了灯,经过调试的灯光全部点亮时,立刻成了村里最独特的风景。晨风吹过,屋檐下灯笼摇曳,与喜庆的春联窗花相映成趣。   龙满妹在堂屋里的桌上倒上了三杯温开水,笑着对两个孩子道:“大年初一喝杯清茶,一年清清泰泰,平平安安。”   等张意驰和龙向梅喝完了“清茶”,龙满妹又在他们杯子里各添上了一对雕工细致的小金鱼万花茶,开水注入,原本因粘上了糖霜而显得有些灰的小金鱼,再次变得翠绿鲜活。龙满妹准备的万花茶是柚子制成,清甜中带着柚香,纵然比不得超市里五花八门的饮料,也别有一番风味。   喝过茶,昨天合拢宴上剩下的米粉肉与蒸鱼摆上了桌。本地风俗,年初一要尽量避免劳累,以免一整年辛苦,再加上讲究年年有余,因此十分忌讳重新做菜,家家户户都只能吃剩菜。过去规矩严些的人家,剩菜要从初一吃到十五。不过经过村干部们年复一年的宣讲,很少有人再遵循如此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剩菜顶多吃到初三作罢。   9点多钟,村里又响起了断断续续的鞭炮。因为过年去别人家走亲戚,一定要用鞭炮叫门。而主人家也同样需要点鞭炮迎客。因此从初一到初五,鞭炮几乎难停。   但龙家是没有什么亲戚的。龙满妹枯坐在堂屋里,看着桌上攒盒里的花生瓜子与糖果,不免低落的道:“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外甥郎。大年初一,你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龙向梅磕着瓜子,毫不在意的道:“你往好方面想,万一他死了呢?”   龙满妹:“……”   “我说的没错啊。他回来干嘛?讨债嘛!?”   龙满妹嘴唇嗫嚅了两下,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他毕竟是你爸。”   龙向梅呵呵:“那我新年大节祝愿他在外死的利索点,别受罪?”   龙满妹彻底无语了,深知自己女儿的脾气,再说下去怕是更难听的话都有,只得转移话题道:“我等下去给你奶奶拜年,你今年还是不去?”   龙向梅别有深意的看了龙满妹一眼,张意驰想起直播切猪肉那天的情景,忍不住插嘴道:“听说奶奶身体不好,大年初一的,我们去气她不合适吧?”   龙向梅噗嗤笑出了声:“我也觉得,大过节的大伯家还得看重播的春晚呢,我万一忍不住把人电视机砸了是不大好。”   龙满妹毫无威慑力的瞪了眼张意驰,道:“你别太惯着她。”   龙向梅十分不正经的道:“现在都流行娇宠文,妈,你落伍了。”   龙满妹没好气的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我不懂什么落伍不落伍的,我只晓得你这样的,哪个阿婆娘不嫌?”   经过年前一顿闹腾,不幸让龙满妹知道招郎上门的事,全是龙向梅的忽悠,她不免又紧张起来。杨章荣讨个城里老婆难,龙向梅一介村姑,想嫁去城里一样不容易。尤其是当她知道张意驰是广州人时,差点眼前一黑。要知道他们村的妹子,嫁到县城里已算高攀,如果男方父母是吃国家粮有单位的,农村来的儿媳妇少说得有半辈子在夫家抬不起头。更遑论传说中的超一线大城市,遍地黄金的广东省首府广州了。   广东与湖南两省,可谓颇有渊源。首先两省搭界,其次广东作为改革开放重地,需要海量的农民工。两省的交集在这几十年间变得无比密切。以广州为例,总共1500万的人口,就有约百万的湖南人。其中不包含海量的原籍为湖南的“新广州人”。   如此背景下,催生出了无数的跨省婚姻。然而,两地习俗差异巨大,难免矛盾重重。彼此看对方都相当的不顺眼。龙满妹想着广东的那些破讲究,脑子眼儿都是疼的。   有心想劝两句,龙向梅又从小固执,做好的决定,谁劝也没用。可要接受女儿将来很可能远嫁的事实,又怕她强硬的性格与婆家起冲突。到时天远地远的,连个帮手都没有,岂不是任人欺负?想来想去,也只有盼着她稍微收敛点脾气,稍微和气些,以免没了转圜的余地。   谁料龙向梅嗤笑一声:“嫁人又不嫁阿婆娘,我管她嫌我不嫌我。你阿婆娘倒不嫌你,有卵用。”   “不是这样说的。”龙满妹着急的看了张意驰一眼,有些话不好当着他的面讲,偏偏年前龙向梅忙的脚底生风,母女两个愣是没机会聊聊私房话,此时提起话头,她立刻着急了。   “满姨。”张意驰忽然开口,他抬眸看向龙满妹,眸色里全是认真,“自古婆媳关系,都是男人的责任。我会尽量协调好的。”   龙满妹不同意,更加着急道:“你们男人家不懂这些。”   张意驰抿了抿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他现在确实没有把握说服自己的父母。龙向梅与他父母之间,必有一战,甚至不止一战。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没有学医是不是更自由点。因为医学这条路,他可借父亲的影响力,却也容易被父亲摆布。毕竟每个圈子,都难免在人情上盘根错节。而换去了他父亲手伸不到的其它专业,无疑更容易摆脱控制。   可高考报志愿的时候,他并没有自由。如今研究生毕业,改行又未免太可惜了。   屋内蓦得沉默了下来。半晌后,龙向梅脸色沉了下来:“你是不是非要在大年初一闹的所有人不开心?”   龙满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龙向梅的声音冷冷的,“道理就在于,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过日子少作妖。大家团结一心,早发财了。”   张意驰伸手拉了拉龙向梅的袖子,龙向梅却不为所动:“不该交往的人,把你当傻子的人,你偏要热脸去贴冷屁股;不该担心的事,你偏要胡思乱想出来自己吓自己。但凡把心思放在正道上,不去追求别人嘴上虚伪的夸赞,我少说有一套房的嫁妆,至于让人挑三拣四吗?”   “宁可拿钱给个王八蛋败,宁可拿钱去喂白眼狼,也不攒下来为自己将来打算,更没给我攒下一分钱的嫁妆!你觉得自己身为母亲,尽责了吗?”   龙向梅话语犀利,直插人心。龙满妹被训的垂下了头,眼泪忍不住的落。   龙向梅却继续道:“我也不求你什么。我勉勉强强算个大学生,嫁妆我自己去搞,未来我自己去挣。但因为你生病,我不得不滞留在村里,已经很累了,你别给我添堵行不行?”   龙满妹抽噎着道:“我知道我八字丑,连累了你。”   “你既然知道连累我,今天你有胆不去给你那现世报的阿婆娘拜年卖好吗?”龙向梅不依不饶,“你怕我脾气不好,将来被驰宝的妈妈嫌弃。好,那我问你,你总是被别人说两句就耳根子软,以后张三来求,你找驰宝;李四来求,你也找驰宝。你觉得驰宝家就不嫌了?”   龙向梅胸口起伏:“你天天盼着我忍气吞声,真的不是想把我拆开卖了好向你婆家邀功吗?”   “梅梅,别说了。”张意驰搂住了龙向梅,轻声安抚道,“过年呢,嗯?”   龙向梅冷笑:“过年?你知道过年撕逼,是我们村家家户户的传统艺能吗?” 第54章 搬屋子    张意驰搂着人的手臂紧了……   张意驰搂着人的手臂紧了紧, 无声的叹了口气。龙向梅没有骗他,他刚来村里的时候,外来务工人员都没回来, 村里只有老人孩子,安静又和谐。然而等到家家户户团圆时,矛盾也集中爆发了。年前许多人家都起了争执, 喧嚣声里,骂街绝对算得上一份。   但他以为, 年三十的合拢宴大家玩的那么开心,至少到正月十五都不会吵架了吧?没想到, 眼皮子底下的母女两个,大年初一清晨就掐了起来。   龙满妹从来不擅长吵架, 每每母女争执,她都是被骂的出不了声的那个。时间长了, 难免委屈,觉得女儿不理解她, 更觉得自己命苦,谁都不体谅她的难处,一个个逼的她做夹心饼干, 哪头都讨不了好,怎么做都是错。   新年大节的, 女儿的话字字诛心,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掉。   “我只是盼着你好过点,做什么说那么难听?”龙满妹哽咽着道。   龙向梅冷冷的看着她, 没有说话。人生在世,有太多的凄苦。只是有些人的凄苦是老天不厚道,而有些人的则是自己活该。龙满妹的命的确不好, 她与所有的农村妇女一样,至今还受着族权的压迫。   婚事不由自己做主,而能做主的父母多半看彩礼,或者有别的私心。反正认真替女儿谋幸福的少的可怜。未出嫁时口口声声说,你要对兄弟们好,以后嫁人了兄弟们才会替你出头。可名为嫁娶,实为卖女的风俗下,收了钱的娘家怎么可能还有售后服务?真有,那也是针对客户的,而不是针对产品本身的。   所以她们一生能否过得好,绝大多数情况下纯粹看命。命好嫁个老实厚道的,平平安安的过;命歹嫁个吊儿郎当的,养全家不算还得被丈夫当成出气筒。当然,只要生了儿子,后者还是小概率的。偏偏龙满妹生了女儿后,肚子再无动静。   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在农村里有原罪。只有独生女的龙满妹被踩在了脚底。很多人鄙视她、嘲笑她,指责她对不起夫家。以至于被丈夫毒打的时候,娘家都觉得理亏,而不敢吭声。   龙满妹的人生,无疑是令人同情的。可龙向梅无法容忍的是,她主观上的懦弱与妥协。   农村里的确有数不清的恶心事,但现在早已不是旧社会,完全称不上地狱模式。只要肯努力肯上进不作死,即使思想传统保守,过上好日子的不在少数。   农村也不全是恶人,哪怕在本村,都有很多人坚信龙满妹生不出儿子,是她丈夫杨昌贵坏事做多了的报应,与她无关。如此理由,愚昧归愚昧,说她四面楚歌倒也不必。   堂屋里安静的只剩龙满妹的啜泣声,与外面的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半晌过后,终是龙满妹受不了压抑,拿袖子擦干了眼泪,默默的走出了家门。   龙向梅抿着嘴,光看表情,就知道她的心情。张意驰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柔声劝道:“老一辈的思想很难改变,你别生气了。”   “或者,生气也不要憋着,可以跟我倾诉一下。要不然,我总觉得我这个男朋友,一点价值都没有。你给个面子,至少让我能有点情绪价值?”   龙向梅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我读书少你莫骗我。情绪价值是最珍贵的价值,谢谢。”   张意驰干笑两声,又低头讪笑道:“虽然说出来有点不合适,但你刚才那几句怼的真是太精彩了。”   龙向梅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了个问号。   “实不相瞒,我脑补了一下。以后你对上我爸妈……”张意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感觉有点爽……”   龙向梅:“……”小哥哥,你当我斗战胜佛吗?斗完娘家斗婆家,宅斗文都不带这么玩的好吧!   见龙向梅情绪稳定了下来,张意驰揉了揉她的脑袋,语调温和的道:“梅梅,有句话叫做猛虎下山无沟壑,什么大坑小坑,在你面前都不值一提。可是沟壑毕竟是沟壑,在庸人眼里,它们就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的悬崖峭壁。”   “懦夫可鄙,也同样可怜。”   龙向梅哼了一声,不肯说话。   张意驰笑了笑,继续道:“满姨没有恶意,她只是思维僵化了,你何必骂她呢?”   龙向梅冷冷的道:“僵化不是更该骂?”   张意驰无奈的道:“骂不动啊。”   龙向梅:“……”你说的好特么有道理!   张意驰轻轻扯了扯龙向梅的辫子:“与其白费力气,不如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龙向梅垂下了眼:“我挺烦的。我有时候都怀疑,我妈是不是活在命运的轮回里。每年初一,劝我去奶奶家拜年;到了初二,又开始念叨让我去外婆家。我是真的不想去。”   张意驰顿了顿,问:“奶奶家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去,外婆家是?”   龙向梅沉默了很久,就在张意驰想岔开话题的时候,她才开口:“杨昌贵还在家的时候,每年都以我妈生不出儿子为借口,不去外婆家拜年。我们本地,年初二女婿不上门,是要被笑话的。所以每年初二,都是他们全家对我妈的□□大会。连带我都会莫名挨骂。”还有当时住院的事,她都不想提。   龙向梅拿起杯中的长柄勺,垂着眼眸,一下下戳着杯底泡发的翠绿小金鱼,“但我还得去,每年都得去。因为外婆家条件不错,我去了他们会给我压岁钱。那笔钱拢起来,差不多够我开学报名了。当然,前提是杨昌贵不动手抢。”   张意驰听的喉咙发堵,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明明能赚钱,却宁可把钱给丈夫败家,给婆家上供,也不给我读书。”长柄杓骤然用力,泡软的小金鱼被捅了个窟窿,“我忍着屈辱,装乖卖蠢从外家弄点压岁钱,被抢的时候,她也只知道哭,从来没有保护过我。哪怕她心里清楚,读书考大学,是一无所有的农村女孩唯一的路。可事情真到了面前,她又毫不意外的怂了。”   “我现在对她早没了要求,她要去跪舔婆家也好,去讨好娘家也罢,都跟我没关系。但她为什么偏偏要给我添堵呢?”   “我知道她不安。我只是个女儿,将来嫁出了家门,她一个人留在村里,需要人照应。我没办法养她的老,所以她必须谋求后路。”   “但她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的话……”龙向梅闭了闭眼,“我可能真的要一走了之,让她自身自灭了。”   张意驰试探着问:“你……放的下么?”   龙向梅嗤笑:“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仁至义尽了。她敢把我的耐性耗尽,就自己承担后果。我是能被孝道束缚住的人?何况……”她瞥了张意驰一眼,直白的道,“你父母那么爱你,你不也决绝的离开了吗?”   张意驰苦笑:“我放不下,我始终想回去的。”   “明白,你的目的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而不是恩断义绝。”   张意驰捧着杯子,良久,憋出了一句感叹:“父母真是来讨债的!”   说毕,二人再次相对无言。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永远不知道一个家庭内部有多少矛盾与纠结。只因难断的并非家务,而是人心。   孩子们的喧闹由远及近,不多时,以杨翠为首的十几个小孩一窝蜂的冲进了龙向梅家,七嘴八舌的喊起了吉祥话。龙向梅扬起笑容,无事发生般抓糖果送给孩子们。   如今早不是物资匮乏的年代,小孩子们虽然保留着古早的窜门扫糖的习俗,却也着实不大看得上龙家的廉价糖果。大家意思意思的拿两个塞到口袋里,又一窝蜂的跑了。   没多久,另一群年纪更小的孩子驾到。同样嫌弃着龙满妹在镇上批发的糖果,说了两句好听的之后,溜之大吉。第三波来的时候,张意驰已经有了经验,龙家摆出来的东西着实磕碜,引不起小孩子的兴趣。他索性拆了一挂鞭炮,剪成小段,来一个孩子给一段。一下子小孩子们疯狂了。   于是之前来过的听到了风声后,又杀了个回马枪。直把家里年前准备的鞭炮拆了个一干二净。那原本是为了明天去外家拜年准备的,张意驰不知道,龙向梅也没提醒,随他拿去逗孩子玩。   张意驰挺喜欢小朋友,哪怕他们的尖叫能吵的人脑仁疼,他也笑呵呵的。统共没多少的鞭炮分完后,他看着孩子们失望的眼神,又从房间里搬出一叠旧报纸,拿裁纸刀裁成了一个个的小方块,给孩子们叠小猫小狗玩。   小孩子的快乐总是很简单,报纸叠出的小玩意儿,也能让他们高兴很久。半天的功夫,村里人突然发现,自家的熊孩子不见了!急急忙忙出来找时,才知道半个村的萝卜头全蹲在龙向梅家,看着张意驰折纸玩。   讨厌熊孩子的龙向梅堵着两个耳塞,一脸的生无可恋。直到天黑时分,熊孩子们才被拎回了家。而跑出去一整天的龙满妹,也终于回来了。见了面色依旧不好的龙向梅,讪笑着问:“你吃晚饭了吗?我带了点米粉肉回来。”   龙向梅眼皮都没抬的道:“去奶奶家了?”   “嗯。”   “给钱了?”   龙满妹没敢说话。   张意驰怕龙向梅又发飙,赶紧过来想抓住她的手安抚两句,不料扑了个空。龙向梅一甩辫子,直接进了房间。张意驰颠颠儿跟了进去,就见龙向梅在快速的从衣柜里拿衣服,堆在床上。紧接着她连衣服带被子一把抱起,走出了房门。   龙满妹急了:“你又要做么子?”   龙向梅冷冷的道:“你既然能干有主见,也不必我每天晚上提心吊胆的陪着睡。半夜发病了,爱死不死吧。没你我负担还轻些!”   龙满妹脸色煞白。   龙向梅懒得再废话,抱着衣服被子径直踏进了自己原先的房间,也就是张意驰现在的住所,然后把东西一股脑的扔在了床上。   站在堂屋里的张意驰:!!! 第55章 心累    夜深人静,张意驰翻了个身……   夜深人静, 张意驰翻了个身,小心翼翼的避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而后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没有哪一刻, 让他能如此透彻的理解“三年一代沟”的俗语。他与龙向梅五岁的年龄差,某些方面的思想简直差了一个马里亚纳海沟那么远。   在此之前,打死他也没想过, 两人睡一张床上的原因,仅仅因为龙向梅跟亲妈吵架了!   张意驰的睡眠质量本就极差, 来到大圆村后有所好转,可一旦心里存了事, 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而看着好像被气炸了肺的龙向梅,却是心大的不得了, 铺好自己的被子,倒头躺床上, 三分钟内果断入眠,把入睡困难户的张意驰看得羡慕嫉妒恨。他也好想沾枕即眠啊!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堂屋对面的龙满妹。像她这样常年活在别人言论下的人, 总是要更敏感些。她敏锐的察觉到了龙向梅的态度有了转变。以往无论怎么骂,她都不会有那样决绝的神态。而今晚的她,明显的带上了疏离。   那种疏离, 很难用言语形容。非要有个比喻,就像她对袁美珍一样, 惹到她不高兴了,一顿痛骂,却半点不过心, 前一分钟吵完,后一分钟已经把人当个屁放了。   想到此处的龙满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恐慌。准确的说, 从听说张意驰公然表示将来会带龙向梅离开时,她的内心就充满了不安。自古以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孩子一旦出嫁,生活重心转移,自然而然的成了外人,不再管娘家事。   龙满妹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不同的。可她又不知道,这份不同能持续多久,有多大的威力。所以下意识的不想把事做绝,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哪怕是舆论上的后路都可以。   然而,她给婆婆礼节性的200块钱,好像彻底激怒了女儿。只是她也没想过,她婆婆连她这样一个、拖着病体带着个女儿的绝户人家的钱都收的态度,早已表明婆家压根没把她当过人,又何来退路之说?   她翻来覆去的辗转了半个晚上,最后所忧愁的,居然又变成了担忧龙向梅不给她面子,年初二不肯去外家拜年。   龙满妹倒也没猜错,年初二的村庄,照例被鞭炮声唤醒。凌晨四五点勉强睡着的她坐起身,看着因为少了床被子而显得空旷的床铺,嘴里当即渗出了一丝苦意。好半晌,她慢吞吞的走出房门,天光已经大亮,堂屋门大开着,八仙桌前的火盆上坐着个砂锅。锅里的皮蛋瘦肉粥微微冒着泡,香味飘了满屋,龙向梅却不见踪影。   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龙向梅背着半篓白菜从地里归来,原来是喂鸡的菜不够了,她去地里摘了些。张意驰照例跟在她后面当尾巴,一只手拎着两个萝卜,溜溜达达的往回走。   等两个人走进了院子,龙满妹才试探着问:“今晚吃萝卜?”   “嗯,今天没什么事,我刚跟东阳满满说了,等下去他家抓只鸭子,晚上给驰宝炒血浆鸭吃。”龙向梅一副完全忘记了今年是年初二的样子,径直道,“早说了要炒,一直没空,趁着过年炒了吧。”   龙满妹:“……”   “哦,对了,”龙向梅笑呵呵的问张意驰,“你们学医的会用镊子拔鸭子身上的绒毛吗?杀鸭子最讨厌绒毛了,半天拔不干净,你要能帮忙最好了。”   张意驰想了想,不大确定的道:“我没弄过,但我练过豆腐上用镊子夹纱线,要在不伤及嫩豆腐的前提下,把纱线稳稳的夹起来。应该够用了?”   龙向梅噎住,杀个鸭子而已,倒也不必如此高级。   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龙满妹嘴唇张合了好几次,还是艰难开口:“我昨天跟你婆婆①打电话了,她说她做了你爱吃的。再说你也得带驰宝去给她老人家看看。”   “不去。”龙向梅答的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龙满妹求助的看向了张意驰。   张意驰又不傻,老老实实的低头装起了死,权当自己瞎了。   “梅梅……”龙满妹还想劝,龙向梅的眼神扫了过来,“我不拦着你去丢人现眼,你也别劝着我上赶着受气,行吗?”   龙满妹低声咕哝:“说受气就过了,你舅母她们没什么坏心的。”   龙向梅懒得废话,抓了一把菜叶子,转身去了后院喂鸡。龙满妹眼圈红了红,还是没再敢惹气头上的女儿,默默收拾了东西,自己孤零零的往村外搭车去了。   张意驰蹲在地上,看着龙向梅切着喂鸡的菜,有些不放心的问:“满姨一个人跑那么远,没关系吗?”   “我们乡下人比较信命,出事了是她的命。”龙向梅的语气很淡,“尤其是她这种非要挑战极限的,我还能拿根绳子把她捆家里不成?”   张意驰笑:“你真的一点不担心?”   龙向梅也跟着笑了起来:“驰宝,我们乡下的野孩子,跟你们城里的不一样。很多你们理所当然认可的道德,在乡下都是行不通的。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在大城市里,父母生病了,哪怕是极容易人财两空的癌症,大部分子女都会竭尽所能的救治,有些甚至弄的倾家荡产。”说着,她敛了笑,低声道,“可是在乡下不一样,老人家很可能只是稍微严重点的肺炎,就被放弃治疗了,你能想象么?”   张意驰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温和的道:“换成别的少爷,可能的确无法想象。但我是准医生,且是有资源各科轮转的医生。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想你因为一时别扭,导致将来后悔。”   “没什么好后悔的。”龙向梅继续低着头切菜,“她生了我,我拼死救了她一命;她抚养了我,多年来我也付出了无数的艰辛。我和她之间,谁也不欠谁的。”   张意驰笑:“还在生昨天的气?”   “算不上,主要是心累的很。”龙向梅并没对张意驰隐瞒内心的想法,“我也只是个大专没读完,只会种地卖苦力的普通人。自己能囫囵活着已经很艰难了。就像我当时下水捞你一样,你乖乖的听话,顺着我的力道不反抗,我肯定能救你上岸。可你要是在水里拼命的挣扎,冷静不下来,不肯配合我的动作,我也不可能为了救你豁出自己的命。只能让你自求多福。”   这番话说出口,已是道德污点。不孝的罪名,能严丝合缝的扣在龙向梅的脑门上。但龙向梅一点也不在乎。她亲眼见证了舆论是怎么一层层的,往龙满妹身上套枷锁,最后压的她理智全无,只剩唯唯诺诺,活的宛如行尸走肉。而道德和舆论,却从未护持过她分毫。   既然如此,道德又算什么东西?能吃吗?   至于龙满妹一个未完全康复的病患,在大冬天里乱跑会不会出事,龙向梅根本懒得想。她此生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性格变的坚毅的同时,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她甚至都不知道,龙满妹万一死在了外面,她能不能哭得出眼泪。至少,龙满妹入院时,她全程冷静的如同外人,没掉出一颗眼泪,只是条分缕析的尽最大的努力安排好了一切。村里人自然少不了对她的流言蜚语。哪怕她真的把母亲救了回来。   或许,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在这片土地上,大家更习惯虚伪。“生前不孝,死后吹叫叫”,是贬义,却也是所有人的行动准则。只要有事的时候哭的足够惨,往日的虐待与冷漠尽可一笔勾销。   但龙向梅坚决不肯向虚伪妥协。我行我素,直道而行。   最讽刺的是,无论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感,她在村里的人缘,偏偏比龙满妹强。   所以她知道,她的坚守是对的。既然做对了,那什么结果都是天意,没什么好后悔的。   菜叶切完,张意驰主动的去厨房拿煮好的谷子,倒进了鸡食盆里。两个人很快拌好了饲料,一齐在浴室洗了手,回到堂屋吃早餐。小砂锅炖的皮蛋瘦肉粥没有被舀过的痕迹,看来龙满妹是空着肚子出的门。   龙向梅的脸色又阴郁了几分,嘴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张意驰搂住她的肩,柔声道:“满姨应该带着电话,等下我们打个电话给她。你别气了,好不好?”   龙向梅垂下了眼:“驰宝,我真的好累。”   “我知道。”张意驰把龙向梅整个拥入怀中,“对不起,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办法摆脱困境的。”   就在两个人紧紧相拥时,门口忽然有人影一晃。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我打搅到你们了吗?”   龙向梅抬头一看,是脸带泪痕的杨春玲,不由一怔:“你怎么了?”   杨春玲呆呆的在门口站了很久,才勉强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和你讲一声,我今晚的车,明天去广东了。”   龙向梅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追问:“出了什么事?”   杨春玲抬眼看了下自家的方向,轻笑道:“大概,是逃命吧。” 第56章 跑路    龙向梅腾的从凳子上站起,……   龙向梅腾的从凳子上站起, 三两步回了房间,出来时手里拿了个红包,二话不说的拍到了杨春玲手上。   杨春玲愣了愣, 低头看着颇有分量的红包,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千块,你记得还我。”龙向梅言简意赅。   杨春玲刚止住的泪, 又一次漫上了眼眶:“梅姐,我……”   “手中有粮, 心中不慌。”龙向梅轻描淡写的道,“两千块而已, 你出去打两个月工就攒出来了。”   杨春玲手指猛地收紧,死死的攥住了那一沓钞票, 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龙向梅相当没忌讳的坐在门槛上,默默的陪着。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 杨春玲的哭声才渐渐收住,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胸口一抽一抽的,打着哭嗝。   张意驰无声的递过去了两张纸巾,等杨春玲醒了鼻涕, 他又换了湿纸巾,还体贴的在炭火上烘了下, 带着微微的暖意。   杨春玲最后的啜泣戛然而止,感受着湿纸巾上温暖的触感,半晌, 她苦笑了一声,用重新凉掉的湿纸巾擦干了残留的泪。   “他今天想接我回去,我不想回去。”哭过的杨春玲镇定了些, 倾诉欲随之而来,“我不想回,但大家都劝我。”   龙向梅上道的问:“你才新婚,应该不是夫妻吵架。说吧,你阿婆娘作什么妖了?要我去砸场子吗?”   杨春玲抽了抽鼻子:“不用,我砸完场子回来的。他们家的东西我全砸了个稀巴烂,笼子里的鸡都放上了山,他们当天晚上抓鸡抓到半夜,还是跑了一半。”   张意驰:“……”不愧是龙向梅的姐妹!   “但是,有什么意思呢?”杨春玲又抹了把脸,“活成了远近闻名的泼妇,他们就不给我找事了吗?”   龙向梅皱起了眉,杨春玲的确性格泼辣,脾气不大好。但农村里砸屋放鸡,绝非小事,有冲着离婚去的那股劲头了。李家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才把杨春玲惹到这个地步?   一杯温水递了过来,白瓷的杯子里,泡着一块绿莹莹的万花茶。杨春玲瞪着端着茶杯的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情绪都差点不连贯了。   眼眸上移,对上了张意驰担忧的眼神。为了跟跌坐在地上的她视线平齐,张意驰也蹲在了地上。乖巧的像只幼犬。   杨春玲:“……”这傻子要不是遇到了龙向梅,怕不是被人生吞活剥了。   被张意驰打了个岔,杨春玲彻底冷静了下来。村里的女孩子,吃过太多的苦,受过太多的罪。委屈了可能会大哭一场,却远不至于崩溃。低头喝了一大口万花茶,清甜的滋味立刻润泽了刚才哭的干涩的咽喉。半杯茶下肚,暖意从胃底升起,淡淡的柚子香萦绕在了心头。   “梅梅,你还记得谢东哲吗?”杨春玲忽然问。   龙向梅仔细想了想:“高189班,跟你谈过恋爱的那个?”   “对。他是李元德的表弟,你知道吗?”杨春玲道。   “这么巧?”李元德是杨春玲老公的大名,龙向梅是知道的。但她是头一次听说他跟李元德有亲戚关系。但稍微想一想也不奇怪,他们县屁大的地方,亲戚关系错综复杂,真的较真起来,她跟杨春玲还能算堂姐妹呢。   “他高中没读完,出去开叉车了。今年赚了点钱回来,在亲戚朋友面前现。不知怎么的,我们高中谈恋爱的事被人翻出来了。”   “李元德吃醋了?”龙向梅问。   “有什么好吃醋的啊!他又不是不知道!”杨春玲的脸上抑制不住的显出了怒意,“是李元德他爸,发癫一样,在我们两家人吃饭的时候闹了起来,非要说我跟谢东哲有一腿,在饭桌上逼着我们分手!”   张意驰一呆,等会儿,他是不是听漏了剧情?怎么感觉连不上了呢?   龙向梅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你是说你阿公老子信了谣言?”   “屁的谣言!”杨春玲越说越气,“除了他根本没人怀疑我们!谢东哲都出去两年多了!最恶心的是当天谢东哲带着女朋友来的,她女朋友我们还全都认识!那个184班的彭婷婷,你记得吧?他们两个在一个厂子里碰到了,觉得有缘,谈起了恋爱。这次回来见家长的!她连谢家的红包都接了。”   “那你阿公老子癫什么啊?”饶是龙向梅见惯了狗血,也被砸懵了。   “鬼晓得他!反正从腊月二十五那天开始吵,吵到二十九,气的我发飙了他还不肯信!死咬着我跟谢东哲说话了这件事不放。”想起前几天的乌龙,杨春玲差点气炸了肺,“我嬲他娘的,别个来家里做客,我做嫂嫂的招待两句有问题!?”   张意驰咽了咽口水,问道:“其他人有误会吗?”   杨春玲阴着脸:“本来没有,他那么闹,三姑六婆多少有些信了。彭婷婷也觉得丢面子,怎么都不肯在谢家过年。谢东哲砍死他姑爷的心都有,两家是彻底闹翻了。我阿婆娘心里有气,不去找我阿公老子,居然说我丧门星!李元德跟死了一样,半句话不说。   我干脆抄起长板凳,把他家砸了。把那两个老不修堵在家里骂了两个多小时。本来还想骂,不晓得哪个多管闲事的告了村委。他们来人调节。说什么过年了,各退一步。我退他麻痹!跟我和稀泥?我指着村委的鼻子骂了他个狗血喷头。骂完我说要离婚,就回来过年了!”   张意驰记起了合拢宴上,杨章荣说杨春玲嫁的不好的话。踟蹰了许久,忍不住开口道:“你怀孕了吗?”   杨春玲没好气的道:“就是跟他从同居开始算到现在有大半年了都没怀上,他们家才找借口搞我!”   没想到张意驰却明显的松了口气:“没孩子离婚方便些。”   杨春玲听到这话神色一顿,不由捏了捏手中的杯子,问:“驰宝,你也认为我该离婚吗?”   “我不大懂你们农村的规矩。”张意驰想了想,道,“但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会跟自己父母吵起来,而不是装死。虽然我真的很不会吵架,大概率吵不过。可是这种时候,至少得站出来表态。因为吵不过是水平问题,但装死是态度问题。可以没有水平,但不能没有态度。这是原则。”   杨春玲嗤笑了一声:“那你知道李元德今天来接我,说什么了吗?”   张意驰试探着问:“只想把你接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驰宝,你真甜。”杨春玲十分认真的道。   张意驰:“……”   龙向梅倒经验丰富,一脸嘲讽的道:“看来,是想摁着你的脑袋,以不跟老人家计较的名义,让你跟他爸妈道歉了。”   杨春玲点了点头,表示龙向梅猜对了。   张意驰震惊!   “你爸妈跟着劝?”龙向梅眼里浮起寒冰,“杨章伟呢?死了吗?”   杨春玲垂眸,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家里收的聘礼,已经在县里给他买了房子,退不回去了。”   张意驰蓦得想起了杨章荣唱给他听的儿歌,生生打了个寒战。纵然他在学校与医院里,听过了无数的伦理故事,也没有身处真实的环境里,感受的真切。他能理解人到绝境时,父母因偏心做出的残酷抉择;但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明明还有其它的路,却把女儿牺牲的如此轻而易举。好像这个女儿,是捡来的一样。   哪怕他是个农村小白,也知道夫家无理取闹,娘家是可以喊上同宗同族的兄弟去给女儿站台的。兄弟站台,很多时候,真的只需要一顿饭钱。   看着张意驰变幻的脸色,龙向梅冷笑着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区区小事,他们都能把女儿坑的好像举世皆敌?”   “是。”张意驰不解的道,“女儿过的好,对娘家不是更有利吗?为什么不帮着自家女儿,反而要帮外人?即使自家女儿不对,人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要双标的吗?”   “因为不在乎。”杨春玲轻声答道,“女儿落地就是外姓人。既然是外姓人,那别人家的闲事,跟他杨家有什么关系?比方说,现在村里两户人家打了起来,其中一家跟你哭诉,你是多管闲事伸张正义呢?还是嘴上说两句好听的,糊弄了事呢?”   张意驰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家的女儿不是邻居,可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杨春玲把手伸进了兜里,摸了摸刚才龙向梅给的两千块钱,心中的打算更坚定了几分。对很多人而言,两千块非常寒碜;但对她而言,足以保证她能顺利南下了。   “你家里能周转开吧?”杨春玲最后一次确认。   “没事,我去年存了不少钱。”龙向梅家有负债,两千块不算小数目了。不过穷家富路,杨春玲出门没钱她不放心。   “谢了!”杨春玲也是个爽快性子,她出来的急,身上只有五六百的现金,龙向梅的两千块无异于雪中送炭。   “到了广东,记得换手机卡,不要随便用旧微信,以免被定位到。”龙向梅叮嘱。   “知道,”杨春玲唇边露出了一丝冷笑,“都不把老娘当人,那老娘干脆不做人了。我走了,让他们两家人为了彩礼撕去吧!等哪天我爸妈或他爸妈死了谁,你记得给我报喜。”   张意驰惊讶道:“你不离了婚再走吗?”   杨春玲揉了揉张意驰的脑袋,一脸慈祥:“驰宝,姐姐教你个乖。我们农村女人一无所有,想跑就跑。已婚身份算个屁!老娘高兴了在外交三五个男朋友,生十个八个的小孩,都没人管的了。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以你要对梅梅好一点,不然她跑了,你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龙向梅翻了个白眼:“滚你的吧!”   杨春玲敛了笑,伸手抱了抱龙向梅,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村子。等李元德与她父母反应过来时,立刻驱车往县城追去。却不想,杨春玲根本没等开往广东的大巴,而是在路上避开了监控,随手拦了个贵州至福建的长途客车,直接走人。   几个小时后,杨春玲看着手机上龙向梅的通风报信,果断的关机抽出手机卡,把卡扔去了窗外的田野,再换了张刚买的二手新卡,重新开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杨春玲瞥了眼窗外飞掠向后的风景,毫不留恋的扭回了脑袋。她给家里赚了好几年钱,她用婚姻换来了哥哥的首付,她早已仁至义尽。原本已经认命,没想到命运与父母公婆都容不下她。那她何必再认命?再贤良?   不如从此天地为家,展翅翱翔!   梅梅,我飞走了。你……什么时候起飞呢? 第57章 卡崩了    夜幕低垂,没有光污染的……   夜幕低垂, 没有光污染的乡下,总是比县城显的宁静许多。龙金泉一手拎着个大塑料袋,亦步亦趋的跟在小姑龙满妹的身后, 送她回家。小姑身体不好,他作为晚辈送送她是应有之意,但想想小姑家的那个刺头表妹, 三十好几、在县里做业务员的他顿时觉得脑子眼儿都疼。   矛盾起源于当年他家反对小姑离婚。当年十来岁的表妹龙向梅抄着两把菜刀堵在他家门口,眼里盯着他的儿子, 一副老娘未成年杀人不犯法的表情,着实把他们家吓了个够呛。大人当然不怕十来岁的小姑娘, 可谁家又能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家的幼童不被菜刀砍?   后来经过多方协调,杨昌贵又是下跪又是写保证书的, 才把事儿糊弄过去。再之后,小姑家的生活条件每况愈下, 很多时候不得不求助于娘家。龙向梅也被现实压住了脾气,渐渐懂得了如何对外家恭敬。   那时候谁家都不宽裕, 对小姑接济多了,难免引起家里人的不满。但,婚是龙家不准离的, 何况也不能真看着小姑活生生的饿死。矛盾渐渐积累,又有当年被菜刀堵门之仇, 几个长辈多少有些迁怒龙向梅,每逢过年都忍不住数落几句。   说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多少人家磕磕碰碰的, 一辈子也就凑活过了。可惜他小姑龙满妹着实八字丑,眼看着要熬出头,一场病又把一切打回了原型。   天价的医疗费, 龙家不可能掏钱。一家人合起来凑了6000块送了过去,已是仁至义尽。可是6000块,砸进医院里连个水花都起不来。当时也是他去长沙送的钱,亲眼看着龙向梅对着科室大夫和医务处的领导们,剥开了自己惨痛的童年博取同情,然后不停的鞠躬哀求,终于为亲娘博得了一线生机。   龙金泉挺佩服表妹的。他是省里酒厂驻扎县城的业务员,从业十几年,见识多广。他知道以龙向梅的韧劲与心性,早晚能成大器。雪中送炭的6000块,虽然微薄,依旧得到了那野性难驯的表妹无比真挚的感谢。   原本经过如此波折,两家应该能重归于好。可惜6000块始终让家里人觉得肉疼。于是熟悉的一幕重演——龙满妹出院后的探望里,他家又一次憋不住阴阳怪气,甚至隐晦的暗示,龙向梅长的好看,可以去给人做二奶。   当时龙向梅垂着头没有说话,好像自幼伴随着她的刺已被现实根根拔除。但仅仅两个月后,龙向梅带着6000块的零碎现金去了外家。一兜子钱抖出来,并非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而是什么面额的都有,一捆捆的用皮筋扎的严实。   然后这位桀骜不驯的表妹,把钱一捆捆的砸在了他们家的脸上。顺便赏了他爸两个响亮的耳光。理由是他爸没有管好老婆,才让老婆说出让外甥女去当二奶的话。   那天是周末,一大家子齐聚一堂。龙向梅单枪匹马,一人挑衅十几号人,其中不乏青壮年。身为长房长子的他试图劝架,却被龙向梅一个过肩摔砸在了地上。所有人才突然想起来,身形娇小的龙向梅,自幼练的苗拳。他们哥几个捆起来,怕都不够被她揍的。   那天的动静也很大,引来了许多邻居的注意。龙向梅不单打架勇猛,嘴皮子也极利索。见有人来,毫不客气的拉着围观群众,控诉他家如何逼良为娼、丧心病狂。弄的他家好几个月见人都不敢抬头。   龙金泉当然知道自己亲妈没有那么大的恶意,只是常年被小姑子拖累,心里有气,嘴上忍不住说几句难听的。但话到了龙向梅耳里,她怎么想,就不是别人能控制的了。   总之此后两家关系雪上加霜,有时候在县里偶遇,龙向梅就用嘹亮的嗓门大喊:“哎呦,卖女的人家又出来啦!”能把他家逼的尴尬的想死。   人心是很奇怪的东西。但凡涉及两性关系,女的总要吃亏。让外甥女去二奶的话听着是挺畜牲,可如果传开了,受到嘲笑鄙夷乃至调戏的,必然只会是龙向梅。可舆论的微妙就在于,假如龙向梅坦坦荡荡且足够不要脸,毫无节操的三姑六婆们,风向又会立刻调转。   因此舆论的奥义在于慕强,而非道德。龙向梅深谙此道,于是倒霉的变成了龙家。其实换个人家,晚辈嘴上吃点亏,事情便过去了。可谁让他们赶上了龙向梅个较真且不怕事的呢?   龙家也是被街坊们奚落的不行了,不得不生出了示好的心情。从年前开始打电话联络龙满妹,想着借年初二的传统喜庆日子,两家重修旧好。然后他们又一次错估了龙向梅的脾气。她居然犟的宁可放有病的龙满妹一个人出门,也不稀罕给外家一个眼神。   细究起来,大半年的鸡飞狗跳,居然源自于一句“二奶”的气话。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里,找到了源头,往往意味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进一步的加剧混乱。龙向梅没有出席年初二的传统家宴,但她大半年来的所作所为,依旧成功引发了龙家的内讧。彼此甩着锅,指控者对方的不是。直到两个老人家差点气的住院,才消停了下来。   因此龙满妹的拜年之行宛如一场笑话,唯一的功效,大概只剩给龙金泉增加心理阴影面积。听说大魔头跟个广州人好上了,过两年可能远嫁广州,喜的龙金泉恨不得当场去庙里给菩萨磕三个响头。   也正因为如此,龙金泉才扛着心里阴影,主动请缨护送小姑回家,顺便看看传说中的广州仔是何方神圣,能把龙向梅那妖怪收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刚从家庭伦理大戏里挣脱出来的自己,又一次赶上了一场好戏。   龙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刘芳芸跌坐在地上,拍着腿边哭边骂,埋怨亲家公逼走了她女儿。她的亲家公李祥胜站在人群中央,一言不发。双方亲友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的不可开交,书记杨文忠、党委的苏妙云,以及县公安局的两个民警并村里派出所的两个民警组成了人墙,隔在两家中间,满头大汗的进行调节。   然后,龙金泉眼里令人窒息的一幕出现了!   自家被人闹了个天翻地覆,龙向梅却跟没事人一样,拿着自拍杆,举着手机在直播!!!   龙金泉是知道表妹在搞直播带货的,但是你直播别人两家打架过分了好吧!   更过分的是龙向梅还在那儿跟观众解说。两家说的是方言,直播间里的人当然听不懂,龙向梅一边翻译,一边点评。凑进点看,整个直播间的弹幕密密麻麻,显示屏上压根看不见内容,只有层层叠叠的网友发言。再一看直播间人数,已达五万。   龙金泉:“……”   龙向梅瞥了他一眼,没再搭理,而是继续跟网友们对话:“奸.情肯定是假的啊,就是给儿媳妇立规矩的一种方式。从道德上否定她的为人,让她千夫所指,做什么都觉得是自己的错,才好控制。”   “我为什么感觉幸灾乐祸?”   “这不叫幸灾乐祸,叫心情愉悦。”龙向梅咔擦的磕了个瓜子后,接着道,“小妹子逃出生天,去大城市追求新生活,难道不值得高兴?”   屏幕里唰唰飞过无数颗地.雷,很多网友用实际行动表示龙向梅说的对。   “嘶!书记瞪我了!”龙向梅冲焦头烂额的杨文忠做了个鬼脸,“你们有需要的快去下个单,只要能带货,我保证事后书记不打我们驰宝。”   “为什么打驰宝不打我?”   “废话,他打的过我嘛!我苗拳嫡传弟子,书记那样的,我一个人能打十个。”   “吹牛?你说我吹牛我可不困了啊!来,驰宝,你把着手机,我让他们看看我到底吹牛不吹牛!”   张意驰肝疼的走到龙向梅边上,接过了手机。龙向梅则真的回屋脱下裙子,换了条很有民族风格的裤子。对着镜头,把长辫子盘在了头顶,冲着直播间所有的网友抱了抱拳。   就在网友们嘻嘻哈哈的等着看龙向梅耍宝时,龙向梅突然一个冲刺,借着冲劲,双手撑地,猛的来了组漂亮至极的前空翻。紧接着,她出拳、侧踢、卧倒、凌空跃起!每一个动作在行云流水间,又充满了果决的力量。   苗家自古不太平,唐宋时期有混战、元明时期有对朝廷的反抗,清代更是进行了数次大规模的战争,以至于苗拳一度被禁,只能暗自传承。直到民国时,各大流派才如雨后春笋般重新焕发光彩。60年代,各地大兴水利工程,外县的移民迁入本县,带来了他们的拳法。两派大师们切磋糅合、取长补短,在强身健体的道路上共同发展。   但好景不长,习武毕竟是件苦差事。闻鸡起舞、寒冬酷暑。孩子们渐渐不愿学,家长们也心疼自家孩子天天摔的青一块紫一块。传承千年的苗拳迅速没落,以至于原本重男轻女的师父们,一度追在龙向梅身后,哭天喊地的求着她学。   龙向梅天赋不错,学的有模有样。且她打架经验着实丰富,理论结合实际,还能在现代自由搏击里学习新观点。当年学校军训时,就在军体拳项目上赢得过满堂彩。可以说要不是武学没落,她也能称句女侠了。   网友们多半看不懂其中门道,只知道她身形灵敏,拳拳带风,看着就与表演形的武术不一样,那出拳的速度,是很可能瞬间打爆人狗头的。直播间里的网友们目瞪口呆!   显得无聊蹲在直播间里的夏天奇也看的直抽凉气!好半晌,他僵硬的扭头,看向自家亲爹夏嘉友:“老豆,我觉得……驰仔可能真的有救……”   夏嘉友侧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挑眉:“驰仔的女朋友?打的不错,有点料啊。”   夏天奇挤眉弄眼的道:“张叔叔有的愁了!”   夏嘉友轻笑一声,拿过儿子的手机,点开操作页面,毫不客气的扔下去了488个深水鱼.雷。满屏幕金光轰的炸开,小破站的直播间直接卡崩了!   夏天奇怒吼着抢回手机:“你做咩啊!?”   夏嘉友淡定的道:“见面礼。”   夏天奇:“……”拿他的钱给别人做见面礼,亲爹无疑了! 第58章 打死你不用负责    “我的崽啊!我……   “我的崽啊!我不该把你嫁去短命鬼的屋里啊!李家一屋子短命鬼啊!”   “我活一世, 没见过阿公老子这样造谣的!”   “来我屋里求玲玲的多了,你不想要谁逼你们了?结婚前假惺惺,说把媳妇当自己的女看。结婚一个多月, 就翻脸害人了!”   “你还有脸来讨回聘礼?我家黄花闺女没给你们吗?”一路骂着的刘芳芸声音突然尖利,“现在人不见了,你们拿什么赔?拿什么赔!!!”   袁美珍也掺和了进来, 在边上煽风点火:“我看新闻上说,有些人家故意跟媳妇子吵架, 然后对人说她离家出走,实际上是把人杀了。我看你们家就是杀了人!”   亲家母罗珍妹听到这话登时气的跳起:“你放屁!你讲么子鬼话!我看是你的女不安分, 抛下自己男人家,跟别个跑了!”   刘芳芸厉声尖叫:“我嬲你娘!你还敢造谣!还敢造谣!我打烂你的肠子!”说毕, 一把推开阻隔的警察,冲到了罗珍妹面前, 两个女人扭打做了一团。四个民警里有一个快退休的,还有个一个刚入职的小姑娘, 能上场阻拦干架的只有两个。   然而,农妇常年干活,力气不比男人小。杨春玲失踪, 刘芳芸又心疼又愧疚又恼怒,正是血气翻涌的时候, 罗珍妹还敢火上浇油,发起狂来的她战斗力爆表,两个民警完全压不住她。   五十多岁的民警钟明当即冲两边的青壮怒喝:“愣着干什么?想出人命?还不拉开她们!?”   杨李两家的兄弟们如梦初醒, 赶紧手忙脚乱的去拉自家人。可惜刘芳芸的儿子杨章伟是根废柴,勉强抱住伯母腰子的杨章荣独木难支,脸上手上被愤怒的伯母足足抓出了好几道血痕。   被侄子奋力抱住的刘芳芸还在叫骂:“炮打死的!枪打死的!短命死的!警察同志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当着我们的面, 就敢造谣我崽不清白!平时在他们屋里,不晓得被怎么磨咧!他们一家子磨人精!他们是家庭暴力!犯法的!抓起来!通通抓起来!”   现场四个民警想死的心都有。协调纠纷他们干的多了,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两家人跟疯了一样,非跑来龙向梅家要说法。你不能说杨春玲走之前来过龙向梅家,就赖她也有责任了。龙向梅是好惹的么?她老人家当场打开直播软件,现场直播民警办公。   民警们差点给龙向梅跪了!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分分钟上舆情热门!本来农村里处理事情比大城市要简单粗暴,可他们当着网友,一时间竟想不起来完整的规章制度,更不知道行事的尺度到底在哪,登时变得束手束脚,只敢死命的摁住两家人,先保龙向梅。   哪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家人对上之后,不出三句话便开始动手。于是这边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那边龙向梅端了盘瓜子,架着直播设备开起了张。几个站在外围的基层干部,看着淘宝上闪个不停的询价下单信息,无言以对。   两家人从下午掐到天黑,从娘家归来的龙满妹一脸懵逼的看着自家院子里的全武行,半天搞不清楚状况。   而被夏嘉友搞崩的直播间足足卡了3分多钟还没恢复,龙向梅气的拿着手机狂怼客服:“别人家搞游戏的直播平台,土豪动不动十万二十万的打赏,屁事没有。我这里来个四万八你给我崩了!你们公司能换台服务器吗?”   管理员03:“抱歉抱歉,在调整了,我们服务器很好的!要相信我们。”   龙向梅:“???四万八就能崩的服务器,你居然胆敢说好?”   管理员03:“不是你的直播间的问题,今天整个网站流量都很大,所以卡崩了。技术小哥已经在修了,很快、很快!你别着急啊!”   龙向梅差点气死,直播间里的网友们也气了个够呛,正看的热闹呢,直播间崩了叫怎么回事?愤怒的网友们在微博刷起了话题,险些把他们那小破直播间刷上热搜。   足足折腾了20分钟,直播间才恢复。屏幕上的金光还在闪啊闪,午夜歌王那硕大的ID在轮番播放。被金光压着的白色弹幕齐刷刷的在喊“土豪爸爸牛逼!”   直播间内外,简直冰火两重天。   好不容易直播间恢复了正常,网友们再次听见了刘芳芸尖利的声音:“妇女主任讲课的时候说了,语言暴力也是暴力!精神暴力也是暴力!他们就是对我的崽家庭暴力了!犯法的!抓了!抓去坐牢!”   直播间里的嬉闹倏地停了下来。很快,一条弹幕飘过了屏幕。   【我觉得那个阿姨说的对。】   【是PUA的经典套路了。】   【确实算家暴,你们村干部普法挺到位的。】   【真的太过分了,只是跟前男友意外碰到了而已,又不是故意约见面的。古代都没有这样的好吧!】   【但是我觉得,女主要是不跟前男友说话也没事。】   【放屁!前面的大清已经亡了你知道吗?咋?不能跟男的说话了还?】   【前面的哪里冒出来的diao癌!?】   【吐了吐了,这年头还搞受害者有罪论呢?前面的我现在打你一顿,然后说你不守妇道浸你猪笼好吗?】   弹幕里骂声一片,把几个哗众取宠的账号喷的不敢冒头,显出了一片和谐景象。可直播间外的世界还难以消停。两家人的矛盾在于,杨春玲跑路后,聘礼该不该归还李家。两家人谁也不肯松口,警察们与基层干部们满脸的疲态。时间走向了晚8点,争执的两家人依旧寸土不让。   从法律上来讲,女方悔婚,是可以追回聘礼的。但杨春玲狠就狠在她没提离婚,而是直接走人。如此一来,她们婚姻关系依旧,聘礼自然不在追回之列。可从人情上来讲,女方跑了,男方要重新娶亲,当然要追回聘礼,否则他们上哪再凑这笔钱。   然同样是人情,男方父母有错在先,好端端的污蔑人清白,属于没事找事。再加上女方嫁过人,在农村人眼里成了二手货,再出嫁收聘礼得打折。换言之女方的损失也是结结实实存在的。   杨文忠烦的想爆炸,一个两个全是不好好过日子,整天作妖的货色!年前袁美珍才作跑了龙向梅,这会儿李家又作跑了杨春玲。他们大圆村统共两个最掐尖的女孩子,全被他们祸害去外地了!天天在家抱怨女孩子们两眼看天上,只晓得往外地跑。看看他们的傻宝样子,女的不跑,是瞎了吗?   正想着事的杨文忠退出战圈,刚好撞见打死都不会跑的龙满妹,一口老血堵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废物不会跑,废物也脱不了贫啊!   身心俱疲的杨文忠抹了把脸,走到龙向梅边上低声问:“你真不知道玲玲去哪了?”   龙向梅神神秘秘的道:“她说她去浙江了。你别跟其他人说啊!她说她有个姐妹在温州做鞋子,包吃包住3800一个月,年前喊她去。她开始不想去嘛,今天被李元德气到了,所以跟我说她要去温州。”   张意驰:“……”知道所有真相的他,仿佛看了场谍战片。杨春玲跟龙向梅姐妹两个,真的太黑了!失踪人口的通讯记录是可以查的。杨春玲失踪,两家同时报了警。失踪的毕竟是年轻女性,警方也怕出事。于是第一时间沟通运营商,找寻踪迹。   这一点,杨春玲离开之前已经想到了。所以温州姐妹喊她去打工的信息是真的!现在劳动力短缺严重,尤其是产线与工地,常年招不满人。他们为了鼓励员工们推荐老乡的积极性,还设置了奖金。因此只要在外打过工的人,一年到头手机里必然有邀约。杨春玲挑出一条给龙向梅看过,姐妹两个自然有了默契。   而镇在家里的龙向梅通风报信的方式也很绝,她没有明着告诉杨春玲家里动向。而是装作关心姐妹的样子,每条短信都是什么“你爸妈在南站找不到你,你到底去哪儿了啊?”   “天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很危险的!注意留意派出所的点,有事了及时向警察求助!”   于是来调查的警察脸皮直抽的把手机还给了一脸无辜的龙向梅,一肚子fuck留在心中,半个字都骂不出来。他们一辈子办了多少大案,龙向梅这点小伎俩瞒不过他们,奈何他们没有证据,又能怎么办?   再想磨叽几句时,龙向梅打开了直播。且十分无耻的不停的跟在场诸位报观看人数。100多人的时候,基层人员们还不咋慌。等人数上万,乃至飙到了5万时,张意驰看见四位民警的眼神,是真的想暴揍龙向梅了。这是怎样的流氓啊!?无耻!简直太无耻了!   比陌生的警察更了解龙向梅的杨文忠冷笑着道:“你不怕她真的出事?”   龙向梅抬手关掉了手机的收音,声如寒冰的道:“留她在家里,等着你个堂伯父去收尸吗?”   杨文忠没发火,他颓然的跌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口中喃喃:“何必呢?他们又是何必呢?”   龙向梅扫了一眼混乱的院子,再次把手机交给了张意驰,并顺手打开了刚才关闭的音效。忽的点燃了两串鞭炮,用力甩进了人群。   鞭炮威力不大,可炸在身上还是会疼的。运气不好的,炸到了眼睛,瞎了都有可能。吵吵嚷嚷的一群人不得不躲避鞭炮。硝烟弥漫中,龙向梅一脚踏进院子,慢条斯理的问:“诸位,在我家闹够了吗?”   现场为之一静。   紧接着龙向梅转身抬腿,一个漂亮的回旋腿砰的砸在了李元德的肚子,把一米七多的他直接踹的跌倒在地。居高临下的呵斥:“连老婆都护不住的孬种,滚!”   李元德刚想站起来理论,一块砖头当空拍来!李元德额头立刻见血!在场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就见杨翠翠再次捡起块红砖,满脸阴郁的道:“你欺负我姐姐,我给我姐报仇!我才13岁,打死你不用负责!”   四个民警:“……”   院里众人:“……”   直播间网友们:“……”   苗女牛逼! 第59章 小时候姑爷打过你吗?   出现了突发……   出现了突发事件, 张意驰当机立断的关闭了直播间。网友们意犹未尽,还在黑掉的屏幕中聊着天。   【小妹妹威武!】   【该村普法工作取得卓越成效!给普法人员加鸡腿。】   【说加鸡腿的笑死,不过从他们骂战来看, 普法确实做的好啊。之前那个阿姨还提到了精神暴力,可见基层真的努力了。】   但网友们没聊太长时间。从中午两家人前来闹事,一直到现在, 足有7个多小时,先不论院子里争执吵架的累不累, 反正网友们是看的累了。纷纷留言让龙向梅下次记得提最终结果之后,慢慢的散了。   而院子里争执不下的两家人, 在杨翠翠石破天惊的两砖头之后,彻底消停了下来。李元德脑门上鲜血不止, 李家人架着他火速撤退;刘芳芸也哭闹的精疲力竭,被儿子杨章伟与侄子杨章荣一起扶着回了家。至于街坊邻居早散了, 农村比不得城里,家家户户养了鸡鸭鹅猪, 都是得好生伺候的祖宗,比看热闹要紧多了。   四个民警带苏妙云累的两眼发直,县公安局的廖永强重重的叹了口气, 问村里派出所的同行张小森:“你们附近哪有卖粉的,我中饭还没吃的, 去吃口粉再回去。”又问苏妙云,“你不用在镇上值班吧?你等我一下,我们开车带你回去。”   “现在年初二, 镇上的米粉店早关门了。”龙向梅脆生生的道,“我家年前买了些面,你们进来烤烤火, 在我家吃碗面吧。”   苏妙云累的头昏眼花,跟龙向梅关系又好,于是不客气的道:“好,给我下碗面,我们按街上粉店算钱。我有点不舒服,借你们家火桶休息一下。”   龙满妹连忙道:“火桶不好睡,你干脆去我床上躺着。”   龙向梅也道:“今天的事本来不归你管,你担心我有事赶了过来。现在都9点了,你干脆在我家住一晚吧,又不是外人。”   苏妙云跟龙家熟,也不客气,拖着疲倦的身体爬进了龙满妹房间里的火桶,缩着睡死过去。村里派出所的张小森家在附近,有热腾腾的饭菜,所以跟大家道了个别,先回去了。新分配来的女警赵聪聪还没对象,住单位宿舍,现在回去也是吃方便面,于是留在了龙向梅家,等着吃挂面。   龙向梅点着人头,点到表哥龙金泉时,问:“你吃面吗?”   龙金泉摇了摇头:“我吃了晚饭来的,不饿。”说着他从桌上拎起了个塑料袋递给龙向梅,“奶奶给你带的米粉肉,你蒸一下待客吧。”   老警察钟明赶紧道:“不用那么麻烦,龙妹子给我们下碗面就很好了。现在猪肉不便宜,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龙向梅却接过了米粉肉,笑道:“我不吃他们家的东西,蒸了给你们吃正好。”说毕,她拎着塑料袋径直往厨房里走。   龙金泉的脑子眼儿又开始疼了。   龙满妹尴尬的拉了拉侄儿子的衣服,低声道:“梅梅刀子嘴豆腐心,你别跟她计较啊。”   龙金泉心累的摆摆手,心道你家祖宗老子可计较不起。又怕大过年的母女两个为着他闹矛盾,干脆以苏妙云需要照顾为由,连哄带骗的把龙满妹弄回了房。然后坐到了堂屋的条凳上,笑问钟明:“钟满,你都快退休的人了,怎么大过年的还惊动了你?”   本县人口不多,真捋过去人人沾亲带故。龙金泉一个跑业务卖酒的,谁都能说上两句话,跟公安局更熟了。毕竟他没事就得去帮那群不省心的客户跑跑腿,因此跟钟明算是点烟之交。   说话间,他已散了一圈烟,又殷勤的帮诸位点上。恰好张意驰端着个托盘进来,给每个人面前放了杯万花茶,客气的道:“家里没什么东西,大家喝杯甜茶解解乏。”   张意驰的气质与村里格格不入,老警察钟明习惯性的打量了几眼,不由眉头微皱。怎么总觉得这细伢子眼熟?做警察的认人都厉害,像张意驰这样出众的孩子,他要是打过交道,肯定不会忘。偏偏这会儿记不起来,职业病一下子就犯了,试探着问:“细伢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张意驰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强大的职业素养,又让他立刻镇定了下来。抬头冲钟明腼腆一笑:“您记错了,我不是本地人,是梅梅的男朋友。”   龙金泉也顺势打量着张意驰,这孩子是真的长得好!于是笑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广州?”   刚入职的赵聪聪年纪小,性格跳脱的很,看见了小帅哥,忍不住插话道:“小哥哥广州人?广州好多做生意的,你家是做生意的吗?”   张意驰点了点头,含混道:“我家里开诊所的。”   “那挺好,开诊所赚钱。”另一个警察廖永强笑呵呵的道,“正好你岳母娘身体不好,家里开诊所的省事了。”县里两个警察之前是不认得龙向梅的,不过在人家院子里打了一天,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张意驰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勉强寒暄了两句,又跑回厨房给龙向梅帮忙。厨房里两个灶都烧了柴,一个灶煮面,一个灶在炒青菜,电饭锅里还蒸着一大份米粉肉。龙向梅见张意驰进来,又吩咐道:“苏党可能睡着了,吃面不方便。你把早上的砂锅拿出来,去堂屋的火上给她炖个粥。我再给她炒点卤豆腐当配菜。”   张意驰应了一声,在橱柜里拿出砂锅,淘起了米,顺便跟龙向梅道:“送满姨回来的那男的给了两个塑料袋,一个是米粉肉,还有一袋子炸鱼。你挺喜欢吃鱼的,我帮你放剁辣子蒸点儿?”   “算了,明天再说。”折腾了一天,龙向梅早没了食欲,只想快点把人打发走好休息。   面条算很方便的食物,龙向梅三下五除二的做好了,还趁机炒了一大盘卤豆腐和一锅大白菜。再加上龙金泉提供的超大份米粉肉,凑到桌上,居然有点大餐的风范。   龙金泉出去了一趟,搞了一瓶米酒来,在钟明与廖永强跟前晃了晃,并十分贴心的道:“放心喝,等下我喊我弟过来开车。”又把个大搪瓷杯子搁在了桌上,对小女警赵聪聪道,“我去打酒的路上,看到吴晓平家在煮甜酒,跟他们讨了一碗,给你和梅梅。等下记得去还搪瓷杯子。”   说话间,他已在桌上摆起了一次性的塑料杯,原来熟门熟路的他出去了一趟,连塑料杯都准备好了。钟明笑着称赞了一句:“你是个会来事的,怪不得生意做的不错。”   “嗳,我那叫什么生意?给人跑腿打工的,混口饭吃。”龙金泉说着给塑料杯都满上,“米酒,度数不高。大冷天的跑乡下来搞调节,辛苦的很,多喝点去去寒。”还不忘推了一杯到张意驰跟前,笑嘻嘻的道,“看你的样子不像能喝的,给你倒半杯吧。”   龙向梅拿筷子在碗沿上重重的敲了一下,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众人齐齐看了过去,龙向梅冷冷的道:“劝着公职人员喝酒,你怕不是想他们挨处分。”   龙金泉哭笑不得:“我的好妹妹嗳,他们都下班了。公职人员也是人,下班了怎么不能喝酒?我们又不去饭店里喝。”   钟明笑道:“小妹子不欢迎我们,那我们不喝了。”   “没有不欢迎你们。”龙向梅哼了一声,“我不欢迎姓龙的。”   龙金泉好笑道:“我没得罪你啊,大清亡了,不兴搞连坐了啊!”   龙向梅丝毫不给面子:“你来我家干什么?”   龙金泉心累,腹诽道:老子来干什么的你心里没点数?我们家怂了不行吗?心里不由又埋怨起了亲妈和婶婶们,忙都帮了,干嘛非要嘴碎?现在好了,人情没落着,惹了一身的骚。   张意驰见状拉了拉龙向梅的辫子,低声道:“梅梅,有客人呢。”   龙向梅当即对钟明和廖永强扬起个笑脸:“我们家的私事,跟你们没关系呀。”   钟明无奈的道:“你个妹子家,真的厉害的很。今天你直播间一架,我们办事都不方便。我跟你说个好话,下次我们干活,你别直播行不行?”   龙向梅道:“看你们办什么案。”   廖永强噗的笑出声:“怎么?小妹子你还分情况的?”   龙向梅看向廖永强,认真的道:“分。你们抓贼缉毒我绝不捣乱。但调解家务,尤其涉及妇女安危,我开直播没毛病。”   廖永强噎住。   钟明当了一辈子警察,见多了人情冷暖,点头笑道:“放心吧,我们主要是调解两家矛盾,杨春玲的下落不会死咬着不放的,你确保她安全就好。”   龙向梅没说话。   钟明吸溜了一口面条,暗赞了句龙向梅的好手艺。见她半天没吱声,笑了:“一年到头,跑出去的女的多了。别个又没犯法,想去哪里是别个的自由。来个人说抓回来就抓回来?我们也没那权力。”   龙向梅不大确定的问:“那家里人报案失踪的怎么办?我看有些女的就被抓回去了。”   钟明道:“那肯定是新来办案的没经验啊!找到人了直接通知家属,也不查查家属是什么人。我们有经验的,一般先通知当事人,确认她的安危后,如果她不想回家就不管了。世界上没良心的娘爷多的很,还有打老婆打得凶的,我们不能帮着那些人把妇女们往死路上逼不是。”   龙向梅顿时对钟明印象大好,夹了块硕大的米粉肉放到了钟明碗里:“警察叔叔你说的对!”   钟明笑道:“你们家两姊妹都厉害的很!”   龙金泉脸色沉了沉,他蓦得想起了很多年前,被打的遍体鳞伤的龙满妹逃去娘家的往事。但最终她在娘家人的劝说下,与杨昌贵“重归于好”。当年或许是家里不想多一个负担,又或许是那时候离婚名声不好。总之,那不是龙满妹第一次逃回娘家,也不是最后一次。   他似乎有些明白,龙向梅为何如此憎恶外家。大概在龙向梅心里,杨昌贵是家暴的主犯,而婆家与外家,则通通都是从犯。   今天并不是个好日子,突然沉宁的气氛,让大家都陷入了沉默。最终谁也没兴致喝酒,匆匆吃完了面的钟明等人强硬的付了饭钱,开着警车回去了。   留到最后的龙金泉在出门前,倏地顿住了脚步,转身望向了堂屋里收拾桌子的龙向梅,轻声道:“梅梅,你小时候……姑爷打过你吗?” 第60章 贴心的小可爱    龙向梅冷笑了一声……   龙向梅冷笑了一声, 无情的吐出了一个字:“滚!”但凡长了脑的都知道,家暴成瘾的人渣不可能只打老婆不打孩子。学苗拳那么苦,她为什么要学, 你们这群伪君子心里没点数?   龙向梅从不认为她家穷,亲戚们就应该理所应当的帮忙。然而,外家的性质不同。当年是外公外婆包办婚姻, 把龙满妹嫁给了杨昌贵;当年也是他们在龙满妹鼓起勇气想离婚时,无情的把她推回了火坑。   纵然她深恨龙满妹的懦弱, 可她更清楚的知道,龙满妹的懦弱来自何方。如果一个人从小到大, 被所有的亲人否认、打压,乃至精神折磨, 那她基本不可能再长成一个正常人。   但凡几十年来,龙家有过丝毫的善意, 龙家两个男丁对亲妹妹有丁点怜悯,杨昌贵绝不敢那样肆无忌惮的打老婆。   因此, 龙家欠龙满妹一份责任、一个公道。   可即便如此,龙家雪中送炭的6000块,龙向梅都是真心感激过的。可惜那份感激, 只持续到龙满妹出院为止。他们当年收了几千的聘礼,毁了龙满妹的一生, 却毫无愧疚。居然在龙满妹需要救命时,觉得两家人凑出的6000块就值得天大的恩情,值得她龙向梅从此奴颜婢膝。   你们特么算老几!?   龙向梅大而明亮的眼里, 满是嘲讽。龙金泉是个聪明人,嘴甜会来事,擅于洞察人心、擅于溜须拍马。所以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被识破了伪善面具的龙金泉笑了笑, 慢悠悠的道:“梅梅,你不要把路走绝了。”   龙向梅扬起个甜甜的笑:“你配吗?”   龙金泉:“……”   龙向梅斜依在门边,双手抱胸,淡淡的道,“别跟我玩假惺惺油腻腻的那套。妹妹教你个做人的道理。你跑业务的时候可以虚伪,因为谁都不会期盼业务员的真心。可你要走亲戚交朋友,还是真诚点好。我穷归穷,但也不是两袋子肉可以收买的。在这世上混,永远记得先做人再做事。不然你再聪明伶俐,顶天了能月入6000,趁早死了发财这条心吧!”   月收入6000的龙金泉无言以对,他家表妹真杀人诛心!   无论是吵架还是打架,龙金泉都不是龙向梅的对手。表兄妹两个几十年的宿怨,在龙向梅拒绝配合的前提下,看来是没什么和解的可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于是龙金泉没再废话,踏出大门,径直往村外走去。   今天从早起到现在,折腾了足足十几个小时,总算消停了下来。龙向梅浑身裹着疲倦,往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才觉得轻松了些许。等她顶着湿漉漉的长发从浴室出来时,歇过气来的苏妙云也醒了,正在堂屋里一边喝粥,一边跟张意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龙向梅坐到了张意驰旁边,问:“从早闹到晚,你不累的?”   张意驰淡定的道:“我曾轮过急诊科。”   龙向梅挑眉:“我公公这么舍得虐我老公的吗?看来的确欠我收拾!”   张意驰笑出了声:“好,以后靠你给我做主。”   苏妙云无语的撇过了脑袋,简直没眼看。   偏偏龙向梅还要挑衅她:“苏党你体力不行啊,调节一天就躺到了。等迎检连轴转的时候,你不得累昏过去?”   苏妙云没好气的道:“我昨晚没睡好吧!本来想今天补个眠,还不是听说你家出事了,我没办法又出了门。你们再不省点心,我崽都要不认识我了。好了,说吧,杨春玲到底怎么回事?人安全不安全?可别逃出家门又掉入火坑了。”   龙向梅支着下巴道:“应该还在路上。等她到了之后,会想办法联系我的。”   苏妙云一下子没了胃口,撂下手里的勺子,揉着太阳穴道:“自打接手你们村以来,我头发一把把的掉。你们不出去吧,怕你们没活路;出去了吧,又怕你们上当受骗。”说着她心累的道,“等杨春玲联系你了,你让她去广州。挨着杨章荣近点,他们兄妹好有个照应。我明天单独跟杨章荣谈一谈,今晚不想回去了,借住你们家一晚行吗?”   龙向梅爽快的道:“行啊,你不嫌弃的话,跟我妈睡呗。她屋里有电热毯,睡着暖和。”   苏妙云听到这话,猛地抬头:“那你睡哪?”不等龙向梅回答,她犀利的视线已经落在了张意驰身上。   张意驰单手捂脸,实不相瞒,他也不想的!可这好像没法儿解释了!   “嗳,我说苏姐姐,你别那样盯着驰宝,他比较容易害羞。”龙向梅笑嘻嘻的道。   苏妙云深呼吸,再深呼吸,好半天后,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注意避孕……”   “嗯,知道。”龙向梅懒洋洋的道,“驰宝家贴心的小可爱,早把避孕套准备好了。”   张意驰:“???”什么小可爱!?我又错过了什么剧情???   看着张意驰的满脸震惊,龙向梅好心的解释道:“奇仔不是送了我一套化妆品吗?我拆开后,发现快递箱里一小半是化妆品,一大半是避孕套。”   张意驰哽住,夏天奇的大脑构造是跟他有什么不同吗?化妆品是怎么跟避孕套关联在一起的!?   苏妙云也相当震惊:“哪家专柜经营化妆品的淘宝店同时还卖避孕套的!?”   龙向梅道:“没,他好像线下买的?总之他说他是超级VIP,电话里挑好化妆品后,再让店员去附近的便利店跑趟腿买齐全了,一起发了快递过来。”   张意驰差点崩溃:“他快递发这玩意干嘛!”   龙向梅认真的道:“我问了。他的理由是,我们小破地方,方便面都是康帅傅的,这种关键道具赶上山寨的,容易出人命。所以他好心眼的帮忙买了。大半箱呢!”龙向梅拍拍张意驰的肩,“我们奇仔真的好贴心的,你回头打个电话谢谢他。”   张意驰趴在了桌子上,把整个脸都埋进了胳膊里。自从夏天奇掺和进了他离家出走之后,他觉得事情发展的方向都变得诡异了。这都是什么神级操作!!!   苏妙云也服气了,好半天后,她艰难的道:“是……挺贴心的。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吧。”一般人真搞不出这种神操作来!   张意驰趴着没吭声,他跟夏天奇真算不得多要好。见面次数不多,他原来的性格又非常孤僻,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夏天奇主动找他,而他能回应的寥寥无几。一方面是面对夏天奇的热情,不知道怎么回应;另一方面,也不知道拿什么回应。对别人他可能还能在金钱上给予一定的帮助或回馈,对夏天奇……夏家比他家更有钱,而他又没有那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以至于每每让他有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感觉,令他十分的纠结。   苏妙云虽然也是个女汉子,但实在没有龙向梅的厚脸皮,赶紧刹住野马般的话题,三两口喝完了粥,自觉摸去厨房洗碗。回来时见龙向梅坐在矮凳上,挨着火盆烤着头发。   她的目光不由变的柔和,小姑娘的心总是那么的细而柔软。炭火烤头发,比电吹风麻烦的多。然而夜深人静时启动电吹风的话,很容易吵醒已经躺下的龙满妹。可惜这个世道,越体贴,活的越累。   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龙向梅满是潮气的头发,轻声感叹道:“我家崽长大了,有你这么贴心就好了。”   龙向梅拿着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己的长发。听到苏妙云的感叹,不由笑道:“我不这么想。我要是将来有女儿,我希望她能任性一点。”   苏妙云顿住。   龙向梅垂眼看着自己的发梢,低声道:“因为只有被宠着的小孩,才有任性的权利。”   毛巾擦不干发丝上的水,被梳子理过的头发尾端滑下了一颗颗的水珠,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板与炭盆的木架上,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点。在昏暗的灯光下,莫名的让人感到沉郁。   苏妙云想起了自己起来前,与龙满妹短暂的交谈。她知道龙家母女吵架了,也知道为何而吵。两代人以及两种人截然不同的观念,必然有激烈的冲突。她本想劝龙向梅稍微退让些许,不必跟无知懦弱的龙满妹计较。可此时此刻,那些重复过成百上千遍的调节的语句,通通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龙向梅真的太累了,一个人支撑起整个家。养活自己与妈妈之外,还在不停的还债。亲友的、花呗白条的……巨大的债务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她的一切精力,龙满妹却在拖她的后腿。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基层建设不是和稀泥,何况龙向梅的性格也不可能退让。与其摁着龙向梅低头,不如去劝劝龙满妹更有意义。   堂屋内一时无言。没添新炭的火盆火力渐小,龙向梅的头发也从湿漉变的干爽。邻居家的时钟咚的敲过11点,隔着树木与院子传过来,显得模模糊糊。   龙向梅从小凳子上站起身来,拢了拢头发,对苏妙云道:“睡吧,明天杨李两家肯定还会再闹,你们还有得忙。”   苏妙云的眉眼几乎是一瞬间又重新染上了疲倦。她无力的点点头,道了声晚安,悄无声息的走进了龙满妹的房间。   这边张意驰拉住了龙向梅的手,轻柔的在她头顶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明天跟我们没关系了,今晚放心的好好休息吧。”   龙向梅忍不住抬手摸了下刚刚被亲的地方,眉眼欢快的弯了起来,乖乖的应了声:“好。” 第61章 走向未来    太阳初升,鸡唱五轮。……   太阳初升, 鸡唱五轮。清晨的天光透过纱窗照进了屋内,黑甜一觉的张意驰睁开了双眼,随即又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了耳边平稳的呼吸。他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 这大清早的,着实有点刺激!   扭头看向依旧熟睡的龙向梅。侧躺着的她长发略显凌乱的铺满了枕头,明亮的双眸此刻隐藏在眼皮之下, 同时藏住的还有她那耀眼的锋芒。温暖的被窝把她的脸捂的微红,一只手伸出了被子, 搭在了脸侧。单看她睡着后的乖乖巧巧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清醒时的威武霸气。   巨大的反差, 让张意驰忍不住手欠的去戳了戳龙向梅的脸。20岁的年纪,满脸的胶原蛋白。加上他孜孜不倦的摁着擦护肤霜的努力, 初遇时那些细碎的裂痕已然不见。指尖划过细腻温软的皮肤,他的呼吸不由加重了几分。   真想不管不顾的扑上去!张意驰定了定神,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往下挪移, 刚触碰到柔软的脖颈,忽听窗外一声大喊:“啊——又打起来了!”   这一句宛如石破天惊,张意驰被惊的手指一抖, 就落在了龙向梅的锁骨上。龙向梅倏地睁开了眼,看着自己被扯开的一点衣领, 以及张意驰掩饰不住的尴尬神情,十分淡定的抓住张意驰的手,用刚清醒时特有的沙哑声音道:“宝, 你胆子可以大点的。”   张意驰咽了咽口水:“真的可以么?”   龙向梅灿然一笑:“你说呢?”   这种时候,还能忍住的就不是男人!张意驰一个翻身,把龙向梅压在了身下, 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没经验,你不舒服了一定告诉我。”   “好。”   张意驰的吻顺势落下。可老天似乎故意跟他作对,睡衣的扣子还未解开,木结构的玻璃窗框就被敲的砰砰响,玻璃窗外,是杨翠翠焦急的通风报信声:“梅姐!梅姐!李家人又来讨聘礼了!你快出来看看吧!”   一向好脾气的张意驰差点怒了,他家梅梅又不是村长,李家去杨家讨聘礼,关他们家屁事!!!   龙向梅也是一脸莫名:“翠翠,我已经不是你嫂嫂了,你喊我做么子?”   杨翠翠相当耿直的道:“打起来多热闹,你不用直播吗?快去开直播啊,昨天的米粉子卖了好多呢!我喊你起来赚钱啊!”   这理由简直无懈可击!龙向梅当即推开张意驰,如灵猴般窜下了床铺,三两下的穿上衣服,蹬蹬蹬的往外冲。张意驰简直一口老血,村里绝壁跟他八字不合!他想立刻带龙向梅回广州豪宅!!!   龙向梅速度飞快,洗漱过后的她冲回屋里抄起手机,又如同野马一样奔向了杨春玲家。百忙之中,还不忘登陆微博,发了个直播提示。经过昨天七八个小时的乡村撕逼大戏,龙向梅的微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突破了一万大关。虽然大清早是流量低谷,依然有活跃的粉丝开始呼朋唤友,接着昨天的大戏下饭。   昨天李家没讨到便宜,恼怒的他们拉来了更多的帮手。十几号青壮乌泱泱的挤了杨家满院子。而大圆村则是杨家主场,亲友们也火速赶来,以免自家人吃了亏。争执的规模,一开始就跟昨天不可同日而语。   村里派出所的值班人员头皮都要炸了!苗民蛮横,可不是说笑的!前年围攻乡政府往事历历在目,二话不说一整个村的男丁齐齐冲阵可是本地传统!   双方甫一开始叫骂,值班民警就疯狂跟上级打电话。等郁闷的张意驰赶到时,村委的干部们已经齐齐到场,艰难的开始了新一轮的调解。   龙向梅的手机已经架好,正对着网友们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等下他们真打起来,直播间可能会被强制关闭。你们能多看点是点哈!”   被迫赶过来的苏妙云糟心的道:“打群架至于让你看的这么开心吗?”   龙向梅笑呵呵的道:“群架没什么意思,但我一想起是一群狗咬另一群狗,心情当然棒棒哒!”   网友“春光灿烂”给您砸了个深水鱼.雷。   龙向梅挑挑眉,春光灿烂是杨春玲的小号,她是抵达目的地了?说实话,龙向梅也不知道杨春玲到底准备去哪,但看她还有心情在直播间里刷礼物,应该挺安全的。   果然,紧接着一条弹幕飞过。   【没钱,只能砸一个。等赚钱了再给你砸。】   龙向梅常规的道了声谢,没再多说什么,仿佛“春光灿烂”只是直播间里平平无奇的普通网友一样。但既然杨春玲在看直播,她不介意离战场跟近一点,让杨春玲更近距离的观察两家子大傻逼干架。   坐在深圳福田汽车站外啃面包的杨春玲默契的笑出了声,她津津有味的吃着手里廉价的面包,耐心的等着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来接。她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家连锁的美容院,学徒底薪1800,管住不管吃。听着特别的寒碜,可一旦学徒转正,底薪能立刻涨到3500,做的好了每月万儿八千的一点不稀奇。   在漫漫旅途中,杨春玲想了很多。打工妹的路子是五花八门的,她可以进工厂做流水线,也可以去工地煮饭搬砖,还可以去当家政保姆。总之在遍地黄金的深圳,只要肯卖力气,不愁没饭吃。只不过没文化的她们,很难有上升的空间。   于是杨春玲思来想去,选择了美容行业。一来这是门技术,学的好了,将来自己可以独立出去,弄个小门面,甚至在居民楼里,就能实现小成本自主创业;二来美容院有完善升迁体系的同时,也是个人员流动极大的行业。换言之,只要在一家店坚持的足够久,等老板扩大规模、新店开张时,老员工升上顾问甚至店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打工妹们创造神话的不多,没文化的确是她们致命的缺陷。但积累足够的财富,回乡盖楼房,却是每天都在发生的。她们或许没有白领们那样的未来,可赚的未必比白领们少。只是她们往往被家族束缚,被兄弟剥削,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其实勤劳的她们,自己创造的财富,足以让她们昂头挺胸的在城市里立足。   彻底斩断枷锁的杨春玲浑身说不出的舒爽,二十个小时的颠簸都无法影响她此刻畅快的心情。看着直播间里的鸡飞狗跳,她由衷的感谢起了前公公李祥胜。正是李祥胜的极端行为,轰碎了自己的全部幻想。否则她很可能像无数的姐妹们一样,一点点的忍让,直至被温水煮死。那样的人生,想想都觉得可怕。   苗家自古民风彪悍,吵嚷很快升级为了群殴。以和谐为本的直播间毫不意外的黑了屏。杨春玲神经兮兮的大笑三声,把面包的包装袋团吧团吧扔进了垃圾桶。她立在车站外,看着前方的车水马龙。这是与宁静乡村截然不同的喧嚣繁华。传说大城市冷漠无情,连邻里之间都形同陌路。   但这里有无数的工作机会,有无数可以施展才华的舞台。这里是艰辛到令人压抑的打工场;也是乡村女孩们唯一的、真正属于她们的归途。   手机响起,朋友在马路对面跳着招手。只背着个陈旧迷彩双肩包的杨春玲站起了身。伫立在路边的红灯熄灭、绿灯亮起。杨春玲随着密密麻麻的人流走过了斑马线,含笑走向了自己的未来。   黑掉的直播间的另一头。支援的警力很快赶到,两村的村干部也齐聚在一堂,商讨着对策。儿媳们跑路,是近年来基层常遇的难题。因为谁都知道,女方一旦跑路,短则三五年、长则一辈子,再也不会回来。   通常而言,是女方遭遇了严重的家暴或精神折磨,才会不管不顾的远走高飞。但一场流言,杨春玲居然也走了个义无反顾,让两边的村干部都始料未及。杨家坚定的认为杨春玲遭受了虐待,否则她怎么可能娘家夫家一起舍弃?而李家则咬死了只有口角,绝没有动过手。   双方各执一词,弄的调解的村干部焦头烂额。靠在树上看热闹的龙向梅没心没肺的点评:“啧,还是和稀泥那套。2020年了,不管用了啊。”   苏妙云眸光微沉:“根据历年统计,本县女性人口净流出率逐年升高。在这么下去,村里真的要没人了。”   张意驰道:“比起净流出率,性别比更可怖。”他顿了顿,又道,“其实玲玲挺泼辣的。也就是说,连玲玲那样泼辣的女孩子都举步维艰的话,那生女儿还有什么意义呢?”说着,他垂下了眼,“如果我生活在村里,我也不想生女儿,因为不想自己的孩子莫名其妙的受委屈。”   苏妙云苦笑:“你们都可以走,可振兴乡村是我们的使命。人都没了,振兴什么啊。”   龙向梅淡淡的道:“能活活逼死人的地方,不振兴也罢。”   苏妙云没好气的在龙向梅后脑勺拍了一下:“这是我的工作,你少给我泼凉水!我不信一点办法没有,你给我等着瞧!”   龙向梅看着苏妙云,倏地笑了:“行!我等着瞧。”离开的人固然是战士,可愿意留下且拼尽全力去改变的人,更让人钦佩。因为总有人无法凭借自己走出藩篱,哪怕强悍如她,当初也是被苏妙云牵着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尽管苏妙云说这是她的职责,但龙向梅依旧感激她的付出。   所以,龙向梅想,不管她将来是否离开,她也一定要帮着苏妙云留下一点火光,以便于将来可以燎原。很少有人真的会厌恶自己的家乡,如果家乡能变好,她想,她也会爱的。 第62章 一年之计在于春    杨李两家的纠纷……   杨李两家的纠纷, 足足闹了半个多月。因规模过于浩大,以至于影响到了正月里传统的龙灯。最后在村干部们艰难的调节下,12万的聘礼退回了6万, 弄的原本就背负着房贷的杨章伟负债更重。   而抢回了一半损失的李元德也没落着什么好。李元德家境尚可,所以区区6万的聘礼损失算不得伤筋动骨,但很多东西, 并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乡间的舆论总是那么的微妙。如果杨春玲在娘家与婆家的双重压力下选择了妥协,那流言蜚语会始终伴随着她。要知道光凭“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就能压断她的脊梁。   可反过来说,一旦她足够决绝, 舆论对李家的反攻倒算,足以毁掉李家一辈子的名声。就如龙向梅对付外家的手段一样, 从古至今的三姑六婆从来没有是非观念,唯有落井下石。   因此, 在女性人口净流出已然触目惊心的今天,李元德可谓是姻缘尽毁, 哪怕他家出翻倍的聘礼,也没人愿意把女儿嫁去有个癫公公家里,毕竟所剩无几的女人们, 实在有太多的选择了。   李元德与杨春玲算自由恋爱,两个人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可自幼娇生惯养的李元德, 毫不意外的有着与绝大多数同类一模一样的毛病——色厉内荏。这是很多农村男孩致命的性格缺陷,平时看着凶悍无比,动不动吹胡子瞪眼、叫嚣着拍桌, 却每每到了关键时刻,总能找出无数种退缩的理由。   李祥胜污蔑杨春玲的时候,李元德当然知道是自己亲爹的错。可到了年初二, 他终究是向亲爹低了头,并试图仗着男人的身份,不自觉的踩在杨春玲头上作威作福。与无数的凤凰男一样,在亲妈虐待自己老婆时,哪怕心里无比的明白受委屈的是自己老婆,但吵到最后,永远只会用“我妈不容易”这句话,单方面为家庭战争画上句点。   直到老婆受不了远走高飞,李元德才能真正对父母生出恨意。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农村的剥削链与歧视链是真实且残酷的。在农村,女人能受多少种委屈,要承受多少份绝望,那找不到老婆的男人,只会更委屈更绝望。他们将被排斥在整个社交圈之外,缓慢的社会性死亡。他们平日里之所以一边对女人们肆意欺压羞辱,一边又渴求娶妻生子,正是因为恐惧这种死亡。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从来不止针对女人。   正月十六日,聘礼的裁决尘埃落定。拎着行礼准备出门打工的李元德站在路口的墙边,听着前方的闲言碎语,脸色惨白。   “玲玲跑了,肯定不回来了。”   “外面的男人那么多,要我是她,也不惦记李元德那傻宝。”   “玲玲几能干,他们家不惜福早晚要遭报应的。”   “嗳,你们说,是不是德伢子不行,他老子才那么怕?”   “你才晓得?我早晓得咧。玲玲崽都怀不上,听说他那个只有一边,卵用都冇得。”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骗你做么子?要不然哪个会见谁都怀疑哟!哲伢子可是他们家亲戚。要不是真的,啷个还防到了自己侄儿子身上咯!”   “哎呦哟,怪不得。不过看德伢子娘里娘气的,是有点怪。”   “玲妹子老实的咧,他们在一起那么久,都没说出来。现在她阿公老子把她气走了,哦豁!大家个个都晓得了!他们家现世报啊!”   “……”   山区多雨,冬春尤甚。雨势不大,细细绵绵的,可寒风一旦夹杂了水汽,立刻变成了刺骨的刀,每一刀都毫不留情。李元德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谣言愈演愈烈,直到自己四肢僵直。   他仰头看着天,任由雨水打在自己脸上。原来,谣言扎在身上是那么的疼,疼的他出不了声,也疼的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他已经可以想象,哪怕将来他重新找到了老婆,生出了儿子,也再没人肯信他其实是个正常人。造谣的人只会说他儿子肯定不是自己的,他老婆肯定跟人有奸.情。   真相是什么呢?他爸爸一口咬定杨春玲不守妇道的时候不重要,那么现在他到底算不算个男人,也一样不重要。   行李箱的轮子轱辘辘的压过马路,李元德走到了车站,买票、上车,汇入了外出务工的大军中,跟随者大巴驶离了家乡。然而,让他悲哀的是,今年的年底,他必须又一次回乡,去承受更激烈的流言蜚语。因为,他的父母绝不会允许他过年不回家。   李元德以前不信报应,现在不得不信了。   正月十六,也是春运的最后一批高峰。拖着行李的杨章荣习惯性的走到了龙向梅家。   龙向梅正在晾万花茶,尽管这玩意味道一般,但张意驰与龙满妹都是手巧的雕花高手,直播间的留言区不停有人来询问,于是本着搂草打兔子的精神,自家也顺便做了一些,卖给网友补贴家用。   见到带着大包小包的杨章荣,龙向梅毫不意外,甚至调侃道:“怎么?东西又带多了,要我送你去车站?”   杨章荣摇了摇头:“我暑假未必回来,所以走之前,跟你打个招呼。”   “哦。”龙向梅答应的漫不经心。   “苏党交代的事我记着,如果玲玲联系你,你帮忙转告一下。”杨章荣顿了许久,“我会保守秘密的。”   龙向梅笑了笑,“苏党只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所以希望她去找你,在你学校附近找个工作,让你们兄妹两个有个照应。不过,说实话,你能照应她什么呢?”   杨章荣想了想,略带自嘲的道:“至少,她万一生病,我可以帮忙叫下120?嗯,挂号我还是比一般人方便点的。”   龙向梅噗的笑出了声。   杨章荣笑不出来,他又沉默了很久:“我跟我父母说了,我想继续读研。”   “那挺好。”龙向梅跟张意驰混久了,大概知道了学医到底怎么回事。杨章荣愿意博一把是好事。   “那,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嗯?”   杨章荣抿了抿嘴:“平时多跟翠翠说说话,告诉她,无论如何不要答应辍学。”   龙向梅怔了怔。   “我不想有一天,跟大伟一样,再也见不到妹妹了。”杨章荣抬眸看着龙向梅,“以及,不想让你……彻彻底底的把我当仇人。”   “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步。”杨章荣攥了攥拳,“我希望你能拉翠翠一把。所有花销,我会写借条,利息多少,你说了算。”   龙向梅的目光柔和了些许:“荣宝,你总算愿意长大了。”   杨章荣笑:“躲在乌龟壳里,以为自己什么都有,其实所有在乎的人和事,早已离开,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   他的语调渐低,“说出来可能都没人会信,我其实也很心疼玲玲的。”   “心疼一个人,需要资格。”龙向梅的言语依然犀利,“懦弱的人,没有资格。”   杨章荣:“……”   “走吧,我不送你了。”龙向梅瞥了眼杨章荣脚边的行李道,“独立的第一步,学会拒绝不合理的要求。哪怕是善意,只要结果是坏的,善与恶就没有多大的区别。”说毕,她径直回屋,不再管杨章荣。   杨章荣却没有听龙向梅的话,他一个人默默的拖扛着沉重的行李,身体力行的体会着当年龙向梅挑着担子送他上学的经历。背包很沉,肩带压得他差点直不起腰;装满血粑的编织袋很沉,绳子把他的手勒出了道道红痕;挤满杂物的行李箱也很沉,上上下下的提的他额上青筋频显。   乡里乡亲看到了独自上学的他,难免发出几声叹息。内容无非是痛斥袁美珍不识好歹,龙向梅移情别恋,导致他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去上学。可杨章荣突然觉得挺好笑的。   所谓男耕女织,正是因为男人力气大,女人力气小。所以男人去种田,女人去织布。但他的乡亲们,竟理所当然的觉得,身为女人的龙向梅该干重活,身为男人的他倒该被宠着。这观念来的莫名其妙,又水到渠成。以至于他一个20多岁的大男人独自去上学,居然被同情了。   难道没有一个人想到,他如果提不动,就不应该带那么多吗?   艰难的把行李塞进了大巴的行李架,杨章荣累的摊在了椅子上。他手臂因用力过猛而发抖,额头与后背全是活生生累出来的汗。袁美珍给他装了太多的东西,大包小包里,全是吃食。一份份仔仔细细分门别类的准备好,送教授的、送班主任的、送辅导员的、送班干部的、送男同学的、送女同学的……在猪肉飞涨的今天,能把他累的喘气的腊肉重量,换算下来,抵扣杨翠翠一个学期的学费轻轻松松。   但在袁美珍眼里,他的“人际关系”显然比杨翠翠的学费重要百倍。哪怕他无数次解释,医学院的教授与同学,一直挺忌惮高盐高油食品的。   杨章荣定了定神,掏出手机,点开了与袁美珍的微信视频。那头的袁美珍看着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儿子,尖利的声音立刻透过话筒传了过来。等她激动完毕,杨章荣才平静又缓和的道:“妈,我说了,那么多东西我提不动。你现在相信了么?”   杨章荣的脸上透着不自然的潮红,春寒陡峭的时节,他滴滴答答的汗水极容易导致感冒。袁美珍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她当众拒绝了龙向梅,所以再也没有人风雨无阻的送她儿子去上学了。   心脏蓦得一抽,眼睛不知为何酸涩无比。   “妈,以后我回家,不带这么多东西了好不好?”   “好,好,以后都不带那么多了。”   “那,你也别再对翠翠说,女孩子读书没有用的话了,好不好?”   袁美珍没答话。   杨章荣笑了笑:“妈,你相信我,女孩子读书有用的。”   袁美珍梗着脖子道:“有什么用啊!读了还不是嫁去别人家。”   杨章荣温柔的看着屏幕里的母亲,轻声道:“即使嫁人,我希望翠翠长大后,能像梅梅,而不是……嫁给爸爸那样,任何事都懦弱的缩在后面,只逼着你去扛的男人。”   袁美珍愕然的张着嘴,眼泪不听话的倾泻而下。   大巴发出了轰鸣,提醒着众人它着即将出发。杨章荣挂断了电话,收起了手机,默然的看着窗外。春雨如丝,把常绿的树木润泽出了盈盈绿意。仔细看去,落叶树木的枯枝上,不知何时已冒出点点黄绿的芽。   一年之计在于春,杨章荣想,就从今年的春天开始,欣欣向荣吧!   雨势渐大,打在瓦背上发出了轻响。雨水顺着瓦沟,连成串珠,滴下了屋檐。过完年的大圆村恢复了充满寂寥的宁静。鸡鸣狗吠又重新清晰起来。就在这几乎凝固的景色里,一把硕大的格子伞出现在了村口。   格子伞略显急切的在石板路上移动着,一直移动到了龙向梅家。玻璃打造的雨棚下,格子伞哗啦一下收了起来。伞下的苏妙云露出了个灿烂的笑。   她欢快的对堂屋里烤火的人道:“梅梅,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找到批量生产油茶的方法了!” 第63章 想找副业吗?   龙向梅:!!!……   龙向梅:!!!   苏妙云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兴奋!脱贫攻坚四个字, 说起来容易,但只有真正去做了的人,方知其中艰难。尤其像石竹县这样几乎毫无特色的大山深处, 工业极度落后,交通出奇的不便,哪怕龙向梅在过年直播撕逼大戏时获得过不错的流量, 淘宝店内却陷入了无货可卖的尴尬境地。   本村的百姓或许可以通过外出务工获得财富,但脱贫攻坚追求的从来不止个别家庭的富裕, 更重要的在于如何振兴乡村。外出务工再好,总有人出不去, 也总有人得留下看守者耕地,维持着粮食产量。因此, 鼓励村民外出务工,只是临时手段, 说句急功近利都不为过。唯有带起真正的产业链,脱贫攻坚才算真正落实到位了。   “油茶那么复杂, 搞的来吗?”龙向梅且喜且忧,“还有,外人吃的惯我们的油茶吗?”   “你听我慢慢说。”苏妙云大踏步的走进了堂屋, 坐在了八仙桌旁的长凳上,笑意盈盈的道, “你了解过螺蛳粉的产业链吗?”   螺蛳粉是近年来十分风靡的一种美食,它源自广西,有着极其独特的气味。爱它的人爱之癫狂, 恨它的人恨不得50米内自觉退散,与榴莲有异曲同工之妙。按道理来说,如此极端的地方小吃, 是很难在全国推广开来的。但出人意料的是,不知不觉它已在方便食品的红海里,占据了巨大的市场份额。苏妙云提起螺蛳粉,不仅因它好卖,更因该IP恰恰是产业链中的重要一环。   龙向梅经历有限,螺蛳粉她吃过,但螺蛳粉的产业链就完全不了解了。于是她好奇的问道:“跟我们的油茶有关系?”   “有!当然有!”苏妙云不疾不徐的解释道,“你应该知道,螺蛳粉有很多个品牌,今天这个崛起,明天那个没落。但这都跟产业链没关系。无论谁家的江山,都要依靠那些做食材的企业。任何一家螺蛳粉的企业,都不可能自己开通全部产线,因此他们的辣椒油也好、酸笋包也好,都是找人代工生产的。而代工厂则是哪个品牌的都生产,区别只是调味上稍有不同而已。”   听到动静的张意驰走了出来,坐在龙向梅身边安安静静的听着。   苏妙云接着道:“因此,拥有原材料全产业链的广西,才是脱贫攻坚的典范。因为只要市场上始终流行螺蛳粉,那他们当地的工厂就不愁活干。工厂开起来,自然能解决就业,能留住年轻人,能振兴当地经济。这不止是政绩,还是实打实的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所以,我们县有几个老板,也想效仿螺蛳粉的思路,搞出自己的产业链出来。”   苏妙云顿了顿,又继续道,“但现在食品相关的产业链,竞争相当激烈。比如专供大城市做外卖的食材包,就已经被瓜分殆尽。说来说去,是我们地方偏远、意识落后,往往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龙向梅上道的问:“所以几个老板是打算以油茶为特色,开产线吗?”   “严格来说算不上。”苏妙云摇了摇头,“之前县里有一些生产特产的小作坊,但销量一直要死不活的。因为诸如米花、炸糍粑之类的玩意儿,分开来卖,实在难提起人的兴趣。尤其是米花,一般人还炸不好它,大城市的人更不爱买了。但如果我们把所有的材料,都集合在油茶包里,或许是条出路。生产线都是现成的,县里也愿意牵线提供一些低息或无息的贷款整合资源。县里的意思是,以点带面,如果油茶有销量,那其它的经济作物自然有了出路。”   张意驰忽然笑道:“这些都不是我们区区直播间能插手的,苏姐姐急急忙忙来找梅梅,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苏妙云无奈一笑:“驰宝,你越来越不可爱了。”   张意驰却敛了笑,意有所指的道:“扶贫难,难在人心。无论什么地方、什么行业,人心齐则泰山移。反之,人心不齐,再多的钱也是寸步难行。我很敬佩你为了脱贫的奔波,但恕我直言,在村里住了这么久,我对本地人真的很难有信心。”   龙向梅听出了言外之意,试探着问:“苏姐姐,你今天难道是来拉投资的?”   苏妙云噎了下,暴露的这么快的吗?不过拉投资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爽快的点头道:“是。驰宝你那个朋友可以介绍我认识一下吗?”   “我问问看。”张意驰没有直接拒绝,他对苏妙云的印象一直很好。固然苏妙云的脸上写满了野心,可既然野心放在了脱贫攻坚上,也就无可指摘了。于是他开门见山的道:“投资我不是很懂,但既然是政府有意扶持的项目,想必钱在其次。你看上的应该是奇仔手里的宣传或者人脉资源?实不相瞒,现在实业艰难是有目共睹的,他家又从未涉猎过食品相关,因此,即使他有闲钱有资源,投资方向很大概率是互联网相关。偏远山区的实业,对他而言,过于费力不讨好了。他未必会答应你。”   “我晓得。”苏妙云笑道,“但我看过方案后,觉得是有赚钱的希望的。牵头的不是那些土老板,而是和你们一样,在外面读过大学,积累了资本,准备回乡创业的有志青年。我没有强求的意思,只是想托你牵个线,让我们能把方案递到你朋友手上。至于是否愿意投资,那肯定是他的自由。”   龙向梅问:“油茶的材料里,姜葱蒜米花糍粑都好说,汤料怎么办?”   “浓缩。”不用苏妙云回答,张意驰顺口就道,“你见过浓汤宝吧?跟那个技术差不多。生产很简单,重点在于营销是否能跟上。烧钱的关键也在营销。油茶跟螺蛳粉还不一样,螺蛳粉本身可依托桂林米粉的大IP,大众即使没吃过,也不陌生。而油茶对于大众来说,属于听都没听过的玩意儿。绑定少数民族特色可以蹭点热度。”张意驰有些无奈的道,“但,苗族本身,同样不属于大IP。大家对你们的印象,还停留在武侠小说的天下奇毒里。对工业化相关的产品,助益不大的。”   苏妙云惊讶道:“驰宝,看不出来,你挺懂商业的嘛。”   张意驰好笑:“我毕竟是个太子。当然,我懂的只有些理论和皮毛,真的实操起来,百分百抓瞎。”   “那你愿不愿意牵线呢?”苏妙云问。   “牵线是小事,”张意驰毫不扭捏的道,“但你别抱太大的希望,奇仔只是看起来傻,脑子比我好使多了。”   苏妙云哭笑不得:“你对拉投资有什么误解?所谓拉投资,肯定是见谁逮谁。逮不着再想别的办法呗。我总不能明明看到了路子,偏偏不肯去走吧?他实在看不上我们的项目,我们也没损失不是。”   张意驰点头:“行,我把你的微信名片推给他?”   “好。”苏妙云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张意驰,大有盯着他现在立刻推名片的架势。张意驰笑了笑,在微信上找到了夏天奇,推送了个微信名片。反正主动权在夏天奇手上,如果他没兴趣的话,不加就是了。   大概是新年刚过,夏天奇正闲的蛋疼,很给面子的回复道:“方案发过来给我看看先。”   苏妙云立刻把方案发了过去,但接到方案的夏天奇很快没了声息,也不知道是去找人看方案了,还是扫一眼标题就失了兴趣。招商引资不是苏妙云的工作,她来找张意驰属于顺势而为,因此并不着急。   龙向梅听了半天,发现跟自己并没什么直接关系。且但凡实业上的项目,落实下来都不定猴年马月去了,顿时没了兴致。支着下巴想了半天,她忽然灵光一闪:“对了,我前几天在杨章伟家直播撕逼的时候,他家电视机开着,我顺便看了两眼,心里有些想法,正好跟你们商量商量。”   苏妙云连忙道:“讲!”   龙向梅笑嘻嘻的道,“感谢杨李两家的持续撕逼,过年期间,我们的直播间观看人数大幅提升。淘宝店是时候增添货物品种了。”   苏妙云提起货品就脑壳疼:“之前不是新补了一批干牛肉吗?根本卖不动啊!”   张意驰道:“肯定卖不动,愿意在网上买吃食的人,多半自己不开火。干牛肉炒好了是好吃,但做成菜还是麻烦了。想要保证不变质,一般都熏的特别干。那天梅梅炒给我吃,还得先上锅蒸软,切薄片爆炒。口味淡的还得加一道焯水的步骤。换成我在学校读书时,同学白送我都不要,更别提花钱买了。”   苏妙云糟心的道:“隔水蒸一下而已,至于那么抵制嘛?”   张意驰认真道:“我们节奏很快的,有时候方便面都嫌慢!”   苏妙云回忆了下三甲医院的壮观景象,怜爱的摸了摸张意驰的头:“你们辛苦了。”   “但是,”龙向梅把话题掰回来道,“如果我们炒好了,做成小份的真空包,拿到手后,放微波炉里转两分钟就能吃呢?”   张意驰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有!”   “对吧!”龙向梅兴奋的道,“就是刚才我提到的那个美食节目,介绍了永州的一种特色鸡的做法。我好奇的去淘宝搜了一下,发现他们把那种鸡搞成真空包装,挂在淘宝上卖。生意挺好的。所以我想,与其在淘宝上卖整块的腊肉,还不如卖炒好的小包装腊肉。甚至可以去搞点没有菜的自热米饭,搭配着腊肉一起卖。我想,这么方便了,上班族总愿意吃了吧?”   苏妙云眼前一亮,似乎可行啊!而且比需要产线的油茶更容易实现。虽然难以形成规模,但这件事大圆村就能做,且初期不用多少成本。毕竟村里做腊肉的就有好几家,现接单现买腊肉,仓储都省了。   龙向梅粲然一笑:“怎么样?苏党,你想找个副业补贴家用吗?想的话,来投资一笔,我们一起发财啊!”   苏妙云:“……” 第64章 发芽 苏妙云面无表情:“公务……   苏妙云面无表情:“公务员不能找副业。”   龙向梅一脸遗憾:“看来我不考公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苏妙云:“……”   “话说回来, ”龙向梅道,“腊牛肉的确很难切,自己在家炒菜还好, 反正我们也不赶时间。但如果作为产品的话,就得考虑效率问题。我之前在淘宝上搜了下,有那种专门切片的机器, 价格几百到几千不等。这段时间网友们在直播间刷了不少礼物,我即使买台几千的也承担的起。所以我想试试, 苏姐姐你觉得呢?”   苏妙云客观的道:“几千块对你不是小数目了。”   龙向梅想了想,而后笃定的道:“我认为对生产资料的投资, 可以多点勇气。直播礼物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网红来来去去, 很少有人能一直保持流量,我更没有那么多新鲜的创意。最近一段时间, 我有仔细分析过直播行业。发现目前我所拥有的流量,多半来自于大众对贫困山区的同情。我们既然想脱贫, 不想永远贫困下去,那这份流量早晚会消失的。把流量落到实处,是当务之急。”   这番言论说的颇有见地, 苏妙云眼里流露出了欣赏。关于直播,她也不是专业的。所以尽管工作时间更长, 见识更广,具体到了直播变现方面,反而不如身处行业内的龙向梅看的清楚。   既然龙向梅有了想法, 苏妙云当然要举双手双脚赞成。所谓脱贫攻坚,光靠着基层干部们拽着往前走是达不到目的的,只有干部与群众齐心协力, 双方都发挥出足够的主观能动性,才能真正的奔赴小康。不过,苏妙云虽然是龙向梅的对口负责人,却不是扶贫办的干部,且本职工作也非常忙碌,因此对于扶贫政策的细则,了解的不如扶贫办那么仔细。于是她提议道:“我等下回去跟扶贫办的陈主任说一声,看你买切片机,能不能有什么政策补贴。”   没想到,龙向梅拒绝了。   苏妙云好心劝道:“你别怕麻烦,无非填几个表。你不想填,你让驰宝帮你。他连论文都会写,填表小意思。”   “不是。”龙向梅有些郁闷的道,“扶贫办的经费有限,以及,严格意义上来讲,我现在已经脱贫了。”   苏妙云:“啊?”   龙向梅无奈笑道:“至少今年算。因为直播间里,奇仔给的礼物太多了……”   苏妙云:“……”   “我知道这算意外之财,所以贫困户的帽子估计摘不掉。但是……”龙向梅加重语气道,“扶贫的款项也好、政策也好,每个村镇的额度都是有限的。既然我有钱买机器,就不要动村里的款项了。万一投资失败,又不幸返贫,你们再来扶持我。”   听完龙向梅的话,苏妙云不免有些恍惚。脱贫何等艰难?她负责的四个贫困户,每一个都让她操碎了心,却始终没有起色。因此,她对龙家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年那连肉都买不起的惨状上。不曾想,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龙向梅居然已经有能力想“投资”了。   苏妙云的眼里蓦得闪过了一丝水光。说不清是欣慰,还是成就感。她只知道,去年那个四面楚歌的小女孩,终于踏出了极端贫困带来的桎梏,开始恣意的生长。这是最好的时代!只要摆脱了赤贫的困境,接下来的自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发财不敢想,但小康一定没问题!   “梅梅。”苏妙云轻轻揉着龙向梅的头,“你总能带给我意外和惊喜。很多时候,贫穷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因为没有骨气。你有铮铮傲骨,姐姐很高兴。”   龙向梅笑了起来:“我将来可是要去驰宝家抢亲的,趁机锻炼一下,省的打不过他父母。那我可就要哭死了。”   张意驰:“……”谈脱贫的严肃时候,你能有个正形吗?   龙向梅看着张意驰一脸无语的表情,挑眉道:“怎么?你不乐意让我抢?”   张意驰好笑:“那你不如学点宅斗。”   “嗯?”   张意驰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宅斗满级之后,万一你的脱贫计划失败了,还能跟我回去继承亿万家产!”   “你大爷!”龙向梅笑骂,“那不是宅斗能摆平的好吧!”   “开句玩笑。”张意驰道,“但我的确有个建议。”   “说。”   张意驰一秒变正经:“如果你要在直播间卖炒好的腊牛肉,就要做好一天炒很多份的准备。所以你提到买切片机提高效率的思路是对的,我甚至建议你在有了不错的流水后,买几台炒菜机辅助。但在此之前,你要买的并不是炒菜的家伙,而是能把你从家务中解脱出来的洗衣机、洗碗机、扫地机器人、擦玻璃机器人等等。家务是重复且无意义的劳作,交给机器才是我们现代人理应习惯的生活方式。”   龙向梅默默算了算张意驰列举的家务辅助机器,顿时心痛的一个哆嗦:“贵!”   张意驰坚持道:“不贵的,时间就是金钱。你得会算经济账。洗衣服洗碗扫地擦玻璃,平均每天至少消耗两个小时。你拿这两个小时去构思直播内容,不是更划得来?”他没说的是,两个小时拿来睡觉都好。龙向梅的杂活太多了,以前没有直播还好,现在日常加了直播,时间明显的不够使了。   直播并不是拿起手机打开摄像头就能赚钱的。每每看似随意的内容,背后都是无数次殚精竭力的策划。今天播什么,明天播什么,这个月是什么内容,下个月是什么主题,计划书堆成了山。现在这方面工作基本是他在做,但早晚都是得交到龙向梅手中的。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龙向梅在他心里种下的那颗坚强的种子,在慢慢的发芽生长。他依旧没想好怎么面对父母;怎么在他们的执拗的控制欲下谋求自由,但他真的越来越想回归正常的生活。他开始想念学校,想念兢兢业业带他的师兄,想念他的白大褂,想念他的柳叶刀。   没有一个天之骄子,会真正失去野心。他以前被逼的太急,无论怎么做,都得不到父母认可的焦虑一点点累积,最终如同病毒般侵蚀了他的意识。逆反的情绪掩盖了内心的真实。   等到他停下来,在山清水秀的大圆村安定了心神之后。他的喜好、他的追求、他的野望,终于拨云见日,又一次清晰的呈现在了自己的心头。   我想和父亲、母亲一样,妙手回春,治病救人。   我想和导师、师兄一样,登高望远,筑梦前行。   如今还留在村里,仅仅因为,他暂时没有积蓄好与父母奋力一搏的勇气。与父母争吵闹脾气乃至离家出走,都是很容易的事。如何化解父母的心结,才是难上加难。   龙向梅被张意驰提醒,心里立刻噼里啪啦的打起了算盘。她不是个笨人,且对做家务没有任何兴趣,很快想通了关节。雷厉风行的她立刻掏出手机,开始在淘宝上货比三家,准备挑合适的产品下单。   张意驰说的没错,正月过后,春耕马上来临。田里要插秧、地里要种菜、猪圈里得养猪、水塘里要放鱼苗养鸭子。农村里从来没什么田园牧歌,只有永远赶不完的活。他们家人口少,农忙决计转不开。到时候她又得里里外外一把抓,非得累吐血不可。   有了各种机器辅助就不一样了。家里的活她能心安理得的丢给龙满妹,唯一的麻烦在于强迫龙满妹接受并学会操作昂贵的机器。对于怒骂呵斥亲妈毫无心理负担的她而言,这不是什么难事。   此外,她相信劳动人民的创造力是无限的。她既然能在淘宝上找到切片机和剥竹笋机,就肯定能找便捷的切饲料的工具。她此时此刻的脑子里,甚至已经在重新规划后院与猪圈,试图把煮猪食的灶台搞到猪圈附近,以免去了从厨房提猪食去喂猪的劳苦。而煮猪食的大灶台腾出来,又能快速改造成蒸米粉肉的场所。   要知道,米粉肉也同样是可以用生鲜速递的!   大城市的节奏太快了,因此盛产“懒人”。换言之,只要是吃的,只要足够方便吃,一定有广袤的市场。县里虽然看起来要啥没啥,可那么多基层干部扎根在各个村落,总有搞红的产品。譬如某村的扶贫干部香芋姑娘,就是凭借着坚韧不饶的精神,把残疾人种的香芋弄成了网红。   她完全可以跟既有的网红“梦幻联动”,哪怕这个“红”只是小范围的,也足够她自己脱贫了。   龙向梅不爱求人,所以她稍有家底,便不肯再接受村委的帮助。可去蹭“网红”的热度,去跟不熟悉的基层干部讲好话,她一点都不觉得丢人。因为她可以通过直播带货的手段,去还对方的人情,大家一起合作共赢。   转瞬之间,龙向梅想了很多。她知道这些零碎的想法还非常的不成熟,但没关系,她有时间有精力一点点去尝试。抬眼看向苏妙云,心里越发有了底。虽说干部们各有私心,有时候不免要做出些妥协与让步。可只要她愿意为脱贫致富奋斗,那么,包括苏妙云、杨文忠在内的所有干部,都会竭尽全力的帮她。   既如此,纵然前方千山万阻,又有何惧?! 第65章 电器到家 龙向梅是个行动派,心里有了……   龙向梅是个行动派, 心里有了想法,就迫不及待的撸起了袖子。先拿出一叠纸,跟张意驰两个在堂屋里头碰着头的讨论起来。苏妙云手上也有一堆事, 见龙向梅有计划有条理,赶紧的收拾好东西,冒着小雨, 往其它贫困户家里去了。   走在路上时,心里还在盘算, 如果龙向梅的熟菜生意真的能成,那她必然需要帮手。譬如择菜切菜等杂货不累, 却很繁琐。很适合留守老人或大点的孩子做。到时候介绍几个贫困户家的老人去她那里“打工”,赚几个零钱改善生活也是好的。   直到走到一座破败的房屋前, 苏妙云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所有的贫困户,都跟龙向梅似的积极努力, 该有多好。不像眼前这家,一个残疾男人, 娶了个有精神病的老婆,连生了四个孩子了,还喊着多子多福, 要接着生。   按道理,精神病那都是不能结婚的。可在这穷乡僻壤的, 没有正经的收容所,女方娘家又不肯照顾,把她从这家里拖出去, 那是害她饿死。可继续留在家里,无休止的生育,又比牲口强几分?最让人难受的是, 精神病属于遗传性疾病。这四个孩子,长大之后会发病么?   下雨天,没有父母照顾的孩子跟泥猴子一样,在院子里打滚。积年贫困的人家,跟龙满妹那种因病突然致贫的不同。龙家没有现钱,至少房子是齐整的。院子上架亚克力雨棚,下铺平平整整的水泥地。小孩子真打滚也没大碍。可这户人家,房子一副要塌的模样,2020年了,屋里还没有冻上水泥,依旧是坑坑洼洼的泥巴地。屋瓦年久失修,防水性能极差,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屋里,又脏又滑,真不知道户主一个瘸子,是怎么保持平衡的。   苏妙云站在屋檐下,连续的深呼吸。孩子们围着她讨糖吃,她从兜里拿出备好的巧克力球分了一圈。然后见到他们抬起脏污的双手,粗暴的剥开糖纸,和着手中的泥,一起送进了嘴里。   来过无数次的她,心里多少有些麻木。强制计生早被喊停,现在的农村妇女,既没有人抓着她们强制引产,也没有人摁着她们的脑袋上环。可这真的就是好事吗?   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与指控,谁又真的在农村体验过宛如牲口般的人生?怕是看都没看过基层妇女的惨状,便开始高喊着人权。   苏妙云之所以无比担心龙向梅过早生育,正是因为孩子是妇女们的拖累。生育生育,不止生,还有育。一个孩子诞生,母亲能脱开手至少要三年。农村里再是大的带小的,当妈的也得被绑死在灶台与尿布间,一辈子难以翻身。仿佛一场无期的徒刑。   强制计生期间,一个妇女顶多坐牢六年,即可刑满出狱。现在政策不允许强制了,有些人家便没了节制,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好容易有了喘息的妇女们,一夜回到了解放前。而生下来的孩子,既在生活上得不到良好的照顾,又在学业上难有成就。小时候是政府的负担,长大了还是政府的负担。   多子真的多福吗?至少对扶贫干部来说,多子女家庭,只会让他们的工作无法推进。孤寡老人尚且能想办法安排去龙向梅那里做杂货。而眼前典型的多残家庭,她真的无能为力。   走过流程,苏妙云拖着沉重的步伐去往下一家。细雨霏霏,入春之后,空气里已没了刺骨的冷。橡胶的雨靴踩在石板路上,吧嗒作响。雨幕里的村庄过于安静,脚步声能传出去很远。无端端的让人觉出了几分寂寥。   一如扶贫路,是艰辛的,也是孤独的。但苏妙云还得往前走。说理想,有点假大空;说全为了政绩,又有些不公。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点评自己的行为。或许只有等到她退休那日,回顾往昔,才能有个定论。此时此刻,年轻的她,唯有一往无前。   雨下了一个星期后,终于放晴。快递代理点的吴晓平开着他的三轮车,突突突的进了村。快长蘑菇的村民们三三两两的在外晒着难得的太阳,见了吴晓平纷纷打起了招呼,顺便问询今天他的车斗里,为什么那么多货。   吴晓平瞥了眼满溢的车斗,嘴上丝毫没把门的道:“梅梅家的快递,不知道她发了什么财,买了好多电器。洗衣机都有两台!直播真的赚钱啊!”   围观人群轰的炸了!龙向梅家去年是什么样的,大家清清楚楚。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她家已经奢侈到洗衣机都买两台的地步了!闲在家里的留守老人妇女们再也按捺不住,跟在吴晓平的三轮车后头,齐齐往龙向梅家看热闹。   于是,站在院子里等快递的龙向梅,不仅等来了自家的电器,还等来了几十号邻居,登时无语。   隔壁种了大棚空心菜的老婆婆苏秋菱不等三轮车停稳,摸上前来,眯着个眼,上下打量着电器盒子。并抢在众人开口前,率先扬起个笑脸:“梅梅啊!电器盒子你不要的咯?等下垃圾我来给你收啊!”   龙向梅:“……”算了,五毛一斤的废品,她不跟留守老人计较。   哪知龙向梅不计较,龙满妹却是个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的主儿,听到苏秋菱的话,心里登时不高兴了,又不好跟老婆婆吵架,只好在旁絮絮叨叨:“家里哪用的上这么多电器。洗衣机还在一边,洗个碗还要机器?一千多块钱做什么不好!扫地机我看就是个把戏①,只能扫屋里,又不能扫院子,还要两千多!还有擦玻璃的机器,我看是钱多的咬手了!”   龙向梅理都懒的理她。家里买什么电器,她是深思熟虑过的。洗衣机洗碗机和扫地机不提,全自动擦玻璃机看似多余,其实对她们家相当有用。近年来盖房子流行大玻璃窗,只要是新盖的房子,家家户户都是整块大玻璃。采光倒是好了,但擦起来要命也是真的。龙满妹又爱干净,隔三差五的踩在凳子上擦玻璃。辛苦在其次,一不小心掉下来,摔个骨折什么的,那不是给她添乱么?机器价格再贵,也绝对贵不过医药费。被医院收费恐吓过的龙向梅,毫不犹豫的下单了。   龙满妹越说越心疼,才赚了几个钱啊!存起来多好,全买了些中看不中用的电器,以后备嫁妆怎么办?谁家也没有带着旧电器出嫁的啊!   奈何龙向梅从来不听她的,凭她怎么碎碎念,全当耳边风。唯有张意驰耐性极好,一直不停的安抚:“满姨你别慌,一万块不到呢。怎么着我以后也不止一万块一个月的工资。你当提前享受了呗。”   龙满妹糟心的瞪着张意驰,她住过院,知道医生有钱。但张意驰生的好、家世好、前途好,她怕龙向梅拢不住人,所以本能想多存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村民们也对龙向梅买的电器十分好奇,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三轮车,七嘴八舌的问几个稀罕电器的功能。龙向梅被逼的没办法,只能拆开扫地机,扔进屋里,让它乌拉拉的开工。   龙向梅家的堂屋铺的瓷砖,两侧的房间则铺了木地板,都很适合扫地机器人工作。可惜村民们无法理解,每几分钟就唾沫横飞的发表起了意见。   一个名叫黄贤达的村民砸吧着嘴,对身边的杨文雄道:“看不出来,梅梅有些大手大脚啊。②你们家没讨她是好事嗳!”   杨文雄是杨章荣的父亲,之所以被儿子看不起,是因为他但凡有事就教唆着老婆袁美珍出头,自己躲在后头。时间长了,骂名全是袁美珍的,他只是个怕老婆的老实人。因此很多人不知道,在杨家,最不想儿子娶龙向梅的其实是他,袁美珍不过是他手里的刀。   之前张意驰压了杨章荣一头,他心里很不高兴。他做梦都想儿子娶个广州的独生女,最好爸爸当官的那种,可以扶持他儿子。哪知道杨章荣的女朋友没影,他看不上的龙向梅倒找了个广州的独生子。最近他们家没少被人笑话,即使火力大部分在袁美珍身上,他也颇觉没面子。   今天忽听有人说龙向梅的坏话,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住,一副指点江山的语气道:“老话说的好,外有摇钱树、家有聚宝盆。伢子家在外赚钱,妹子家要勤俭持家。一天到晚在网上乱七八糟的买东西,金山银山都要败个干净的。”   村民们都围的近,杨文雄一番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何况村里大家都穷,龙向梅洗衣机一口气买两台的气魄,自然引得人羡慕嫉妒恨了。   正在细心劝慰龙满妹的张意驰当即不高兴了。洗衣机买两台是他的主意,因为大圆村虽偏,却是个再正经不过的旅游景点。即使只在本地有名气,据他打听,夏天时来避暑的游客不少。每逢周末,都有人拖家带口的来吃农家菜。家里屋子那么多,与其空着落灰,不如收拾出来做临时民宿。   他审美在线,又有直播的加持,是很有可能吸引外地游客的。而对于游客而言,民宿是否干净,是他们的重要评判标准之一。因此在淘宝上查询到,带紫外线杀菌功能的商用30公斤洗衣机只需要两千多块的时候,他果断的说服了龙向梅。夏天虽然没到,但有个品牌刚好打折,一口气多买几件,还能折上折,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实在判断错误,两千多的损失他真没看在眼里。   再加上本村村民里,他最讨厌的人里面,杨章荣父母位列榜首。这对极品的父母一边坑他家的龙向梅,一边坑他们自家的儿子。村民们觉得杨文雄是个老实人,可在医院里看惯了生死的张意驰,一搭眼就知道杨家的祸头子正是这个老实人。   老实人不好好呆在家里自相残杀,居然跑到他们家来讲闲话。想着过两天还有切片机以及改造猪圈的材料要送货,今天如果不刹住这股妖风,他对龙满妹安抚的工作肯定全白做了!到时候母女两个掐起来,龙向梅又得生气。   张意驰想着哭唧唧的龙满妹,少爷脾气登时上线。听杨文雄越说越起劲,忽然阴恻恻的插嘴道:“几个电器就买穷的人家,也算金山银山?”   “所有花费加起来不到一万块,杨叔叔是对金山银山有什么误解吗?” 第66章 双刀苗拳    杨文雄被张意驰噎了个……   杨文雄被张意驰噎了个跟斗, 改革开放40多年了,大圆村纵然贫穷,倒也不至于没见过万把块的电器。各家各户算起来, 电器基本都有这个数。只不过龙向梅买的并非电视冰箱等常规大件,显得花里胡哨了些。   国人讲究中庸之道,在于有句老话叫枪打出头鸟。在传统闭塞的地区, 大部分群众既没有是非观、也没有发展观。他们保守又偏激,对于看不惯或没见过的事物, 理所当然的想排挤、想打压、想抡起锄头给你两下。   绝地翻身的龙向梅,无疑触动了村民们固执的神经。如果她大肆采购的东西跟别人家一样, 还不至于引起太多非议。偏偏她买的全是新鲜玩意,连龙满妹这个受益者都无法理解, 遑论看热闹的村民了。   因此,旁边围观的村民, 纷纷帮杨文雄指责起了龙向梅铺张浪费。   张意驰差点给气笑了,他家浪费不浪费关街坊邻居什么事?当时龙向梅过的苦哈哈的时候, 街坊邻居们给饭吃了吗?   哪知没等他继续开口,又有人跳出来道:“梅梅你自己的钱,想买什么买什么, 我们没话说。但你拿着贫困补助乱花,不大合适吧。”   龙向梅早见识过村民们的尿性, 嗤笑一声:“我贫困补助已经停了,你们不知道吗?”说着她看向杨文雄,“看来你屋里文忠书记工作没做到位啊!”   龙满妹一呆:“补助停了?什么时候停的?我怎么不知道?”   龙向梅淡淡的道:“上周我去村里办的。”她早知道自己转型, 村里闲出屁来的人得有意见,怎么可能留个靶子在身上?于是她又正气凛然的道,“贫困补助是发给贫困户过生活的, 现在我赚钱了,不再是贫困户,当然要主动申报停止发放了。”   张意驰正想给龙向梅抢占道德至高点的话叫好,结果一直盯着纸壳箱的老婆婆苏秋葵突然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怕不是个傻宝?反正是国家的钱,你不领白不领。你不要,肯定被那帮当官的贪了!我要是你,保证领到死。他不给,我就去他们办公室闹!哪个怕哪个!”   张意驰:“……”   “行了,废话少说。”龙向梅不耐烦的对吴晓平道,“你还卸不卸货了?”   吴晓平赶紧的帮忙抬箱子,旁边闲下来的黄贤达又忍不住问:“梅梅,你家洗衣机做么子要买两台?”   “关你屁事?”龙向梅的白眼翻上了天,“我家不是动物园,不开放参观。你们可以滚了。”   “嗳,你个小妹子,怎么那么没礼貌呢!”黄贤达不高兴的道,“我们来你家看看,碍着你什么了?”   “碍着老娘心情不好了。”龙向梅说着抄起根扁担,往地上咚的一砸,“有谁不服?来单挑!你们不要脸,一起上也行!”   全体:“……”对不起,一时忘了这是个不讲理的泼辣货,惹不起惹不起,告辞!   龙向梅打群架的前科累累,看热闹的怕她真的抡扁担打人——她自己的亲爹都敢打的鬼哭狼嚎,一群老弱病残怕不够给她热身的。众人只得满怀遗憾的散了。   卸完货的吴晓平好笑的道:“梅梅啊,你真的好凶。”   龙向梅冷笑:“你是没看到我真正凶的样子呢!过两天我还有台冰箱到货,你再给我弄的全村围观,我让你体验体验非物质文化遗产正统传人的苗拳技巧!”   吴晓平嘶了一声,冲张意驰竖了竖大拇指,开着三轮车风似的跑了。龙向梅呵呵两声:“一个两个欠收拾。”说毕,横眉怒扫龙满妹,“啰嗦了一个星期,够了吗?”   龙满妹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彻底闭嘴了。   费了半天口舌的张意驰:“……”暴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暴力好像能解决绝大多数问题!   唯一坚持着没走的苏秋菱冲着龙向梅讨好一笑:“纸皮箱还能给我不?”   龙向梅不欲与老人家计较,难得耐心的解释道:“还没到直播的点,所以电器先不拆。你先回去吧,等我直播拆箱搞完了之后,给你送过去。”   苏秋菱登时喜上眉梢,龙向梅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既答应了给她,就不会再反悔给别人。知道小年轻有事要忙,蹬蹬蹬的跑回家等着去了。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碍事的,龙向梅赶紧回房换衣服化妆。经过张意驰的悉心教导,又在网上看了不少视频后,她化妆技术与日俱增。现在已经不需要张意驰帮忙,自己就能收拾的漂漂亮亮。同时,手头活钱多了,装备也今非昔比。头上身上的饰品虽然依旧是几十块钱的淘宝货,但好歹有了置换的行头。反正她的人设就是苗家大工业党,被网友们认出来了,反倒能让网友们会心一笑。   苗族装饰多半华丽繁复,龙向梅却刻意的往简约里打扮,只保留足够的苗族风味,作为她的形象名片。今天她脖子上挂的是新买的苗银项链,装饰着蝶恋花的镂空银牌,下方是五个花色不同的小坠子。这根项链莫名合了龙向梅的眼缘,因此虽然要108块,她还是爽快的拿下了。   手腕上也是造型简单的光面开口镯,只在开口处的卷曲部分,分别坠了两个铃铛。心动时铃声清脆,听的人心旷神怡。   换装完毕,刚好到了跟网友们约定好的直播时间。他们的直播设备,也在短短的时间里,鸟枪换炮。从最初一根自拍杆架着手机打天下,到现在补光灯、三脚架、专业话筒一应俱全。不得不说,夏天奇在她脱贫致富的道路上,功绩卓绝。   直播间一开,弹幕立刻热闹了起来。   【梅梅今天播什么?】   【呀,今天的衣服好看。哪家店买的?】   龙向梅顺手把淘宝店地址扔了上去。引的网友们一阵大笑。   【我最佩服梅梅的直白不做作,甭管是不是自己村的,哪的货都一样带。】   龙向梅笑道:“反正我们县又没有服装厂,你们上哪买不都是为我国的经济繁荣做贡献?”   【哈哈哈哈,我梅的思想觉悟简直绝了。】   【我梅今天的学习强国又刷出了多少分?】   【我梅今天的党课上完了吗?】   见状,龙向梅笑嘻嘻的跟直播间里的网友聊了起来:“你们别瞎说,我不是党员。”   “为什么不入党?因为我感觉党员打架影响不好吧。做群众多自在,能充分展现我非遗传人的排场。”   “什么?苗拳不是非遗项目?没关系,我先这么叫着。万一哪天被我奶上了呢?再说了,苗拳不算非遗,泼妇骂街总算吧?那绝对是我国优秀的传统文化。觉得我说的对的小伙伴们,把‘支持’两个字打在公屏上!”   网友们被龙向梅的不要脸笑的半死,弹幕里密密麻麻的飞过了一大片支持。为了答谢赏脸的网友们,龙向梅从房间里摸出了新买的道具,正是一对表演用的大刀。   狭义上的苗拳,单指徒手拳法;但广义上的苗拳,则包含了器械武术。阳光下,雪亮的双刀一亮,直播间里的地.雷特效当即炸成了一片。   苗拳分为了很多流派。本地的苗族,相对比较温和。因此拳法上讲究“以防为主”,不到生死关头,很少主动进攻,更少有阴狠的招式。在动乱的古代无疑是吃亏的,但到了法治社会的现代,反而更适合学习。   龙向梅双刀飞舞,扭腰摆臂,虎虎生风。网络上固然流行A4腰的怯弱美人,却也有不少人更喜欢英姿飒爽的女侠。龙向梅常年在村里打群架,她的一招一式,从来不是样子货。光从她出刀的力度与速度,便能窥见她那极其彪悍的战斗力。真是一打三个彪形大汉都不带含糊的。   网友们激动的不行,短短5分钟的表演,立刻被录了屏,发到了微博上。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有时候几十万上百万的点击观看,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没有特效的表演,看起来不够精彩,但直播间里的砸雷没有停过。因为龙向梅切实的展现出了女性特有的力量感。她浑身散发着一股野性的美。仿佛她从未经历过千年循规蹈矩的束缚与规训,只有源自文明初始时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气息。勃勃生机充斥在每个人的眼眸里,强大茂盛、恣意张扬。   收刀抱拳,晶莹的汗珠挂满额头,弄花了些许妆容。但她运动之后的红润脸颊与灿烂的笑容,掩盖住了狼狈。直播间里地.雷特效持续,后台显示的观看人数节节攀升,一口气冲破了10万大关。   比起动辄百万千万关注的网红们,临时的10万观看人数不值一提。但对于龙向梅而言,是她再次往前踏出了一步的证明。心情愉悦的她,在网友们的强烈要求下,又打了一套苗家猴拳,引得网友们纷纷叫好。   拳毕手势,微喘着的龙向梅一拍额头:“话说,我们今天要干什么的来着?”   张意驰一贯温柔的声音收进了话筒:“开箱展示。”   屏幕上闪过了一排问号。   龙向梅马上调整摄像头,对准了院子里那堆未拆封的机器,无比愉悦的对网友们大声喊道:“同志们,我们家从今天开始,正式告别农耕文明,进入工业时代哒!” 第67章 鼓励    刺啦一声,封箱的胶带被简……   刺啦一声, 封箱的胶带被简单利落的揭起。打开纸箱,露出了白色的防撞泡沫。龙向梅一边麻利的拆着包装,一边时不时抬头对着镜头道:“之前街坊们要看热闹, 扫地机器人我已经拆开了。”说着指了指屋内正在兢兢业业转动着的机器人道,“我们村离马路有一段距离,附近又没工厂, 所以灰尘特别少,有了它, 以后不用每天拖地了。”   屏幕上划过一条弹幕【举手问个问题,平时你们家拖地的是谁?】   “驰宝和我妈轮流来吧, ”龙向梅笑呵呵的道,“他们俩有洁癖, 我做的清洁能被他们找出无数的茬。所以我这种糙汉子,还是种地插秧去吧。”   【每次来直播间, 我都有一种,微妙的逆CP的错觉。】   【前面的自信点, 你那不是错觉!】   【我也看出来了,驰宝是个豌豆公主。】   【对了,驰宝不是医生吗?他每天这么闲的搞直播, 不用上班的吗?】   【假的吧,弄不好是村里的屠夫呢。说什么医生, 都是艹人设而已。】   【谁艹人设了?梅梅也没说过驰宝是医生好吧。不都是网友自己猜的?】   【那就是你们给自家主子抬咖咯?】   【什么抬咖不抬咖?看个直播而已,别搞娱乐圈那套行吗?】   【……】   弹幕里很快吵成了一片,龙向梅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随着直播间的热度激增, 莫名其妙的争吵不可抑制的多了起来。村里的口水仗,她能用武力威慑,可隔着网线, 她对捣乱的人却无可奈何。一些网友们虽然能帮着她吵几句,可大部分上网的人都是来找乐子的,战斗力跟喷子们不可同日而语。最让人烦躁的是,当直播间吵的太过火,那些想看直播休闲的真正的用户群体,便不愿意在看着不开心的地方浪费时间了。   而在互联网的世界,所有商家所竞争的,正是用户的时间。   所以娱乐圈要引导粉丝做数据,不仅仅是为了数据好看,更重要的是占据粉丝的时间,让他们无暇他顾。搞直播也是一样,很多播主每天播8-10个小时,为的同样是抢占时间。因此,让用户愿意驻足,成了所有互联网从业人员的首要目标。而直播间里赶客的争吵,几乎是每个播主都深恶痛绝的。   龙向梅抬眼看向直播间:“几个带头闹事的,房管小姐姐麻烦处理一下。”   网站配置的房管很快行动,把几个挑事的禁言踢出一条龙。弹幕不是越多越好,尤其是龙向梅的直播间,卖的是田园生活。哪怕她展现的田园并非李子柒那样绝美的宁静牧歌,但调性依然是远离城市喧嚣的、慢节奏的农家日常。一天到晚的乌烟瘴气,绝不是沉默的大多数网友们乐意看到的。   房管出手,弹幕顿时和谐了不少。龙向梅估摸着刚才参与吵架的网友们冷静了下来,才缓慢的开口:“驰宝还在上学。他之前出了点意外,正在养伤。过段时间伤好了就回学校了。”   张意驰的情况确实引人怀疑,网友们又是最有好奇心的群体。与其让他们越猜越离谱,把猜测搞成了“既定事实”,不如及时澄清。刚才龙向梅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却没有透露出丝毫的多余信息。医学生千千万,一个暂时因伤休学的,没有了神秘感,自然也没有了让人探究的欲望。   不过,弹幕里的好奇宝宝还是不少。立刻有人问【出了什么意外啊?要不要紧?】   【出意外?从来不露脸,难道破相了?】   【破相了小姐姐也不离不弃吗?我又相信爱情了!】   龙向梅:“……”   盯着后台的张意驰轻笑一声:“没破相。你们小姐姐是个颜控,我破相了她肯定不要我了。你们别咒我啊!”   【咦?颜控?驰宝你长的很帅吗?】   【既然没破相,干嘛不露脸?让你女朋友一个人做主播,不觉得过分吗?】   张意驰:“……”   龙向梅无奈的拍拍手:“同志们!我仿佛记得我们是个脱贫致富的剧情流爽文。追问感情线的你们走错频道了啊!”   弹幕顿时一片笑声。   龙向梅说完,不再看屏幕,三下五除二的把所有的箱子拆开。她力气极大,几个电器在她手里好像没重量般,轻而易举的扛到了一边。又手脚利索的折叠纸箱,用麻绳捆成一扎,单手拎起,利落的扔到了一旁。   【66666,梅姐这股利索劲儿我是服气的。】   【5555,为什么梅姐的动作那么帅?想嫁!】   【梅姐,我也长的很好看的。你性别不要卡的那么死……】   看着恢复了正常的弹幕,龙向梅笑出了声。随即,她拍了拍那台商用洗衣机,对网友们道:“看到这台洗衣机没?超大容量,并带专业的紫外线杀菌功能。在洗干净污渍的前提下,还能做到有效杀菌。值得信赖。”   【???梅姐你今天改带货洗衣机了吗?】   龙向梅:“不带洗衣机,他们又没给我广告费。”   弹幕又开始哈哈哈。   龙向梅接着道:“我们村呢,至今还非常的原始,很多地方很不方便。比如为了洁净,厕所与主屋分离。又比如说,木构造房子怕水,所以浴室也放在后院,冬天洗完澡出来,冷风一吹,那酸爽,简直了!”   “但是呢,我们村远离城市,安静且祥和。开春之后,天气转暖,是个很好的休闲场所。如果你们觉得生活压力大,想体验一下慢节奏的生活。欢迎来我们村小住。专业的洗衣机我已经备好了,有洁癖的驰宝监督,我保证每间房子都是干干净净的。你们来的话,梅姐请你们喝油茶哦!”   龙向梅的民宿广告来的猝不及防,弹幕区又一次被笑声占满。人其实是很感性的生物,早先张意驰拍过大圆村风光,那时候白雪皑皑,比现在毫无特色的普通村落不知美多少倍。可看惯了各色风景纪录片的网友们一点不买账,别说亲自前来小住,给直播间发条弹幕都嫌麻烦。   然而,当网友们每天在直播间里听着龙向梅唱歌、看她积极向上的生活、调侃着村干部又来卖货时,不知不觉的,就与这个地方建立了感情与羁绊。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龙向梅从极端的窘迫,变得富足;看着她的首饰变多;看着家徒四壁的木房子里,渐渐添上了电器。   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从心底升起,宛如体验了一次沉浸式的脱贫致富的游戏。很多网友不停不歇的砸雷,是喜欢龙向梅的性格,更是想为脱贫做出点微末的贡献。可以说直播间里的收益,有一半是源自于龙向梅的劳动所得,另一半却是网友们自发的“捐款”。   这也是龙向梅迫切想“转型”的缘故。她知道自己拿过多少同情分,但于她而言,她更想要的是发自内心的喜爱。虐粉固粉那一套或许有效,很多播主也因此赚了个盆满钵满。但龙向梅不愿意,她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希望大家见识到苗家真正的美。   城市化进程,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可以想见的,大圆村至少10年内,都很难脱离现状。纵然羡慕同镇的其它村庄已然盖起了三四层的砖房子,但他们无力改变。木结构的房子没有隔热也没有隔音,屋瓦更是脆弱的隔三差五要收拾,否则必然沦落到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的窘迫境地。   但是,木结构的房子同样具备了无限的风情。鳞次栉比的建筑,精致的窗棱门廊,点点滴滴,带着浓郁的苗家风味。苗族支系繁多,各支的语言、风俗、乃至装饰习惯,都大有不同。可以说,大圆村虽不起眼,却很有可能是独一无二的。是祖先留给他们的财富。   因此,与其让网友们因为同情,而一味的付出。不如把美景送到他们面前。在快节奏的城里呆得累了,趁着假期,来到几乎没有一丝商业化气息的苗寨里悠闲的走一走。听听虫鸣莺啼,看看青山绿水,彻底放松身心,积蓄下一次冲锋的力量。   如此一来,网友的钱花得开心,村民们的钱也赚的理直气壮。双赢的局面,才可能长久。或许到了那个时候,木房子在大家的感观里,就不再是落后的代名词,而是一张属于苗家的名片。村民们可以另选一个地方,盖起现代化的建筑,享受住在套间里的快乐。外来的游客,则可以住进传承千年的村落,感受岁月的痕迹。   龙向梅把心中的畅想,大略的跟网友们聊了聊。很意外的,一直不停上蹿下跳的掐子们并没有出声,整个弹幕区,全是网友们的各种鼓励与出主意。甚至有好几个网友表示,他们曾做过旅游相关的企划,随后会把当时用过的方案,发到龙向梅的私信里,免费给她做参考。   看着快速掠过的弹幕,龙向梅心里暖暖的。管仲说,仓廪足而知礼节。大圆村地处穷山恶水,因此她的成长总伴随着刀光剑影。每一天睁开眼,都可能遭遇铺天盖地的恶意。与奶奶斗、与伯父斗、与外婆斗、与舅舅斗、与爸爸斗、与妈妈斗。尽管偶尔也能获得来自苏妙云等人的善意,但她的生活依然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做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她战斗力极强,无论是骂街还是打架。青春期后,似乎横扫全村,再无敌手。可战斗力再强,她也会烦躁,也会疲倦。经历太多的人,往往比普通人更向往平和。   密密麻麻的、充满了鼓励与温柔的弹幕,足足持续了5分钟。龙向梅心里暖的仿佛置身于温泉中,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轻松且惬意。   良言一句三冬暖,人生漫漫,没有人能坚强的独自面对一切。有人支持的感觉真好。   “我会发财的。会尽力帮着干部们,带领全村奔小康的。”龙向梅含笑看着镜头,郑重的道,“一言为定!”   弹幕又一次铺了满屏,龙向梅在层层叠叠的“一言为定”中,结束了今天的直播。 第68章 厨房工厂    龙向梅把新添的家电摆……   龙向梅把新添的家电摆在了相应的位置, 又通电进行了测试。确认没有故障后,上网点了收货,并顺手打了个五星好评。过了两天, 特意买的对开门大冰箱与洗碗机等电器也送到了家。   龙家的厨房原先是没有抽油烟机的,这次索性一起买了。品牌方驻本县的销售点派来了安装师傅。新买油烟机是适合土灶的新款,吸风口贴在灶台上方, 既不占地方,抽油烟的效果又十分的好。一番安置下来, 龙家的厨房终于有了现代化的模样。   其实按照张意驰的想法,厨房最好拆了土灶, 换成燃气灶。可惜燃气管道暂时铺不过来,罐装液化气配送也不方便。只能安慰自己, 柴火农家菜算是卖点,忍了吧。   装完电器, 龙向梅又喊人在猪圈附近盖起了小厨房。挨着猪圈的小厨房,专门定制了个特殊的铁锅。铁锅底部有个像锅炉的闸门, 煮猪食的时候关着,等猪食煮好了后,打开闸门, 猪食顺着事先准备好的铁质引道,滑进猪食槽。猪食槽是长长的一条, 引下去的猪食能均匀的分配到每个猪圈里。   猪食槽外,为了防止猪等不及猪食放凉,烫坏了嘴的情况, 还专门定制了栅栏,不到时间不开启。并且为了好操作,栅栏弄成了电动的。与此同时, 小厨房与栅栏处都设置了定时器,并放置画着表格线的黑版。这是张意驰把医院管理的思路,进行了本土化改造,形成的农家养殖规范。   要知道农村里无论养什么,都相当的粗糙。这个粗糙,不仅体现在养殖上,更体现在生活习惯上。因陋就简是农村里最常见的状态,然而什么事都因陋就简,必然造成了大量的劳力浪费。   同时,农户们也没有明确分工的意识。他们会简单的分工,多半是男人种地,女人做家务。可是这又不绝对,且没有直观公平的奖惩机制,导致做事推三阻四,且人人都觉得自己付出最多,却没有相应的回报。时间长了,人人有怨气,户户有矛盾。这就是每年过年都要掀桌子吵架的传统艺能的最主要的原因。   张意驰暂时管不了全村,但自己家还是能做主的。眼看着要到抓猪崽的季节,从来做事有计划的他,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在了前面。因为龙向梅必然不满足于养几头猪几只鸭子,到了年底凭借三瓜俩枣,勉强完成村里的脱贫指标。他们想要的是致富,真正意义上的致富。   那么,没有原始资本的他们,如果想从养殖业开始走出第一步,请人必不可少。一家人互相推诿,结果无非是年底摔桌子摔碗的大吵大闹而已,毕竟是自家的基业,总有人愿意多付出。但请来的临时工们,可不会管别人家的死活。没有明确的管理,很可能亏的血本无归。   目前准备这些,可能为时过早。但张意驰等不了。事实上前几天,去北京出差的夏天奇,顺路拜访了带他的师兄林知行。林知行是个严肃且严谨的人,尽管因学医之故,对病人有足够的同理心。但对张意驰的逃避,依然相当的不满。倒不是他堂堂协和高材生不重视心理疾病,只是认为张意驰不应该躲在犄角旮旯,而是应该立刻回学校,有病治病,没病滚去读博。   博士一年两次考试,三月份张意驰是赶不上了。十一月份那次,是林知行留给他的底线。   张意驰的导师童院士常年忙的找不着北,每年新收的学生,都扔给大点的学生带。林知行足足带了张意驰三年,说是师兄弟,实则为师徒。林知行发了话,张意驰无论如何也得做好准备。何况,林知行没让他立刻返校,已是非常体谅他的实际情况了。   对张意驰而言,回去读书倒没什么。从小学霸的他,在学业上不说惊才绝艳,也是顺风顺水。最好的大学,最好的导师,一路走来,羡慕死百八十个同行不在话下。只是协和也是他爸妈的母校,熟人遍地都是,他保证自己回校第二天,他爸妈就能杀到学校。想着学校门口,那套专门买来照顾他上学的房子,他脑子眼都是疼的。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真的想带着龙向梅去陪读了。有镇山太岁在,绝对能摁住他爸妈别出幺蛾子。   村里劳动力急缺,好在龙向梅要求不高,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努力,猪圈鸭舍鸡笼重新规划妥当。只等到了农历三月,去集市买幼崽了。剩下最后一点空余的时间,龙向梅并没闲着。她从邻居家弄了台二手的真空机,又进了一批方便米饭,她的成品菜铺开张了。   直播做出经验的龙向梅知道,单纯的吆喝在这年头已经不吃香。于是她专门做了一期关于腊牛肉的节目,邀请关系不错的周季喜的老婆何丽琴现场演示腊牛肉的做法,并把他们家的熏肉房拍了进去。有了前置准备,再直播炒个菜,网友们被她馋的不要不要的,淘宝后台一直叮咚叮咚的响个不停。   盯着后台的可不止龙向梅,还有苏妙云与杨文忠等基层干部。眼看这条路行的通,他们立刻行动了起来。那么多份菜,光靠龙向梅一个人是绝对炒不完的。于是经过杨文忠的协调,他们租下了家附近的、隶属于村里的一片空地,搭了个能勉强遮雨的棚子,用最低廉的代价,搞出了个简易厨房。   厨房看着很是磕碜,灶台都盖不起,杨文忠不知从哪摸出了个旧油桶,切成两截,就是两口灶台。但先进的又很先进,那台轰隆作响的切片机,还是很有科技范儿的。   龙向梅架着直播设备,大大方方的跟网友们介绍着自己农家菜的“工厂”:“你们别看很简陋,但是真的很干净的。台子啊、案板啊、锅碗瓢盆啊,每天都有擦洗消毒。”说着她指着一个巨大的荷叶锅道,“用大锅架上蒸笼,蒸汽消毒半个小时。驰宝说,很多医疗器械,这么消毒都够了。你们放心大胆的吃!”   【哈哈哈所以最后又搞成了生产线吗?别人都是恨不得表示我们很土,我们很原始。只有我梅,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哪怕是条七拼八凑的生产线,也绝对要亮出来!】   【不愧是学习强国优秀学员,狗头!】   【我就等着过几天我梅举着炒菜机跟我说,你们的腊牛肉都是它炒的,姐坚决不动手!】   龙向梅看到这条弹幕,沉吟了几秒,抬手一指不锈钢架的另一头道:“炒菜机确实有……”   弹幕【……】   你梅姐还是你梅姐,在工业化的道路上,从不让人失望!   “咳,”龙向梅干咳一声,“炒菜机我试过了,虽说工业用的炒菜机比家庭版的好用,设定好程序的话,几个配料格子能掐着时间,有序的投放物料。但只能适应部分菜式,很多菜不如我自己炒的好吃。当然,前几天呼声很高的腊牛肉我试过了,味道不错。毕竟腊牛肉考验的是熏腊的水准,而不是炒菜的技能。既然你们对炒菜机感兴趣,今天呢,我就直播一个炒菜机炒腊牛肉怎么样?”   【不,我们对炒菜机并没有兴趣,只对吃的有兴趣!】   【我还是觉得自己动手炒的好吃,炒菜机没那个味道。】   龙向梅没搭理抬杠的,大圆村的空心化触目惊心,她不可能不依赖炒菜机。加上她又打算搞民宿,早晚被人扒,还不如坦坦荡荡的展示出来。她知道有很多人迷信柴火土灶、迷信手工制作。但更多的人无所谓手段,他们只追求最后的味道。龙向梅觉得,自己抓住后者即可。至于前者,放弃就放弃了,她又不是人民币,还能人人喜欢不成?   简易厨房开张,不意外的再次引来了围观。苏妙云生怕出状况,亲自镇在了当场。当然,她之所以这么上心,不仅仅是因为担心龙向梅吃亏。最重要的是,龙向梅开的既然是“工厂”,那肯定要人手帮忙。她仗着与龙向梅的交情,把自己负责的其它贫困户弄了过来。   她手里有四个对口的贫困户。除了有精神病的那家实在没办法之外,其余两家情况也很令人揪心。其中一个是个哑巴,名叫刘远浩,男性,45岁。有过短暂的婚姻,但因残疾,年轻时性格偏激,总是对老婆疑神疑鬼,动手打了几次之后,老婆果断的跑了,至今没回来。他年年岁岁的去报警,派出所只能敷衍。总不能直接告诉他,你前妻已经在外地嫁人,生了俩儿子,过的特别幸福吧?   残疾人从来是贫困户里棘手的存在,难为苏妙云接手了两家,龙向梅感谢她的照顾,爽快的把刘远浩喊来家里干活,日结计件模式,总算缓解了一些他的窘境。至于他爱打人什么的,她霸王龙又不是打不过,敢炸刺一顿胖揍,直接暴力碾压,不信他敢跳。   另一户说起来更惨。户主是个卖菜的,去年在马路上被货车撞死了。货车司机也是个没钱的,赔偿金至今没到位。户主的老婆刘晓君就此守寡。刘晓君今年才34岁,搁现在农村男多女少的情况,求娶的人不少。奈何她放不下三个孩子,没舍得走。于是被死死拖在了村里,上头要照顾因丧子而备受打击的公婆,下面要抚育三个未成年的孩子。   刘晓君为了养活全家,打了好几份工,一天到晚不归家。13岁的长女能照应弟妹了,因此她婆婆苏友桃被苏妙云塞了过来,帮着打下手赚零钱。只要龙向梅生意足够好,苏妙云的精力能分去照管精神障碍那家的四个孩子。让他们别再跟泥人似的了。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直播间的网友们看的辛酸。“厨房工厂”开业的第一天,下单量便超过了预期。很多网友对待脱贫,总是一副赤子之心。只要受困者愿意努力,他们往往愿意付出很大的精力去帮扶。因此,在龙向梅不知道的时候,直播间里的自来水,悄无声息的流淌进了各个社交平台。   3月31日,全村腊味销售殆尽。村支书杨文忠骑着他的三轮车,带着他的团队,风驰电掣的穿梭在各个村寨协调进货。   但也是这一天,龙向梅锁在“厨房工厂”的切片机与炒菜机不翼而飞。与此同时,所有搬不走或不值钱的器材,全部被掀翻在地,现场一片狼藉。   龙向梅站在如同废墟的厨房内,眼眸如冰:“看来,有些人是活的不耐烦了!” 第69章 人民公敌    派出所的民警很快赶到……   派出所的民警很快赶到了现场, 在外跑业务的杨文忠等人也火速赶回,看着被摧毁殆尽的棚子,一个个的脸色铁青。   不用多问, 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在农村里并不罕见,不提龙向梅层出不穷的鬼点子,很多时候, 谁家卖菜多卖了几块钱,菜地都常常被破坏。要么故意踩坏, 要么故意扔染血的卫生巾恶心人。农村泼妇们高声骂街的技能,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说起来, 是见惯不惊,但这一次, 村里人尤其的愤怒。因为以往的破坏,害的是某一家。恨人有笑人无也算人类劣根性, 看着村里的“大户”吃亏,大家嘴上帮着数落, 心里不定多高兴。   可龙向梅的直播带货,直接受益人是好多户人家。现在卖的最好的货品,正是小份装的炒腊味。龙向梅脑子活, 她不单纯卖腊肉,而是进了一批方便米饭。方便米饭有自发热功能, 拆开包装后,把真空包装的小份腊肉放在米饭上,等饭热的功夫, 腊肉自然也可以吃了。相当贴合工作党们在办公室吃午饭的需求。因此他们淘宝店的销售数据喜人。   有了拳头产品,其它诸如米粉肉、扶贫香芋等销售自然不在话下。毕竟即使是被称为社畜的上班族,也未必愿意每天都吃腊肉。龙向梅趁机推出的组合口味, 不意外的大受欢迎。   人在村里,闷声发大财是不存在的。所有的货品全部要通过吴晓平的快递点发送。即使杨文忠事先提醒过吴晓平,但他的门店敞开着,村民们亲眼看见忙不过来的他,特意喊了亲戚家的两个年轻人来店里帮忙,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猜都能猜出他的发货量。何况,龙向梅的“厨房工厂”半露天,又牵连着上下游供货。心思细的回家拿算盘打一打,就知道她这个月到底赚了多少钱。   在年收入4000就算脱贫的标准下,龙向梅的产业,如何不让人羡慕嫉妒恨?再加上她直播间一直有人不停的在砸雷,一个雷一块钱,平台分一半,她能得五毛。因缘巧合之下,她现在已小有名气。平均每天百多块钱的分成收入,在村民眼中是了不得的数字。   他们不会考虑直播的背后需要付出多少,他们只能看见,龙向梅跟网友们说说话唱唱歌,就有人不停的给钱。百来块的日流水不多,是白得的。   要说买炒腊肉、帮人带货能赚钱,尚在村民们的理解范围内,唱歌聊天即可有收入,村民们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在“厨房工厂”出事之前,关于龙向梅的闲话早在村里传开,个别心思龌龊的,还造谣说龙向梅肯定是在直播间跳脱衣舞,不然别人不可能给钱。   龙向梅忙的要死,哪有空理会流言蜚语?直到她的厨房被砸了,村里汇总信息时,才听了个完全。杨文忠差点气出高血压,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跳着脚破口大骂!   龙向梅的直播间,是他们村迅速脱贫的唯一契机!苏妙云是带了他们村是个贫困户,可人家的本职是搞党建的,带贫困户只是上头指派给她的任务,她那级别的,每个干部带四个。说句到家的话,能带出来最好,带不出来拉到。   可是对于杨文忠而言,大圆村是否能摘帽子,对他的政绩尤其的重要!大圆村地处偏远,号称旅游区,拍了好几部电影电视剧,也请省台的热门综艺来做过节目。可往往那一阵宣传过去之后,又重新跌回尘埃。好不容易有个细水长流且能惠及全村的项目,居然硬生生的被人砸了场子!再不发飙是菩萨!   杨文忠气的眼前阵阵发黑,村一级的基层干部,可没有城里的那么温良恭谦让,天然带着股匪气,否则何以镇宵小?当即一声令下,对派出所前来看现场的民警道:“炒菜机和切片机那么大物件,没那么快处理,给我搜!家家户户的搜!我要看看是哪个短命的,敢踩老子的脑壳!”   杨文忠的话并不合规,但同样一脸铁青的苏妙云与民警们谁也没提出反对。规矩是死的,村里有村里的法则。有了杨文忠发话,不止民警,几家卖腊肉的也撸起了袖子,准备行动。   这时候,龙向梅突然开口了,她抬手指了指棚子顶,不疾不徐的道:“我装了摄像头。谁干的,主动站出来。把机器还给我,并赔偿我三千块钱的损失费,我就当事情没发生过。如果你们抵死不认……”龙向梅声如寒冰的道,“别怪我手里的扁担不认人!”   全场哗然!人群里有几个人的身形,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谁也没想到,龙向梅居然装了摄像头!杨文忠也明显怔了下,随即他高兴的一蹦三尺高,兴奋的没口子的夸赞:“梅梅你太能干了!快开电脑,我要看监控视频!”   人群里冒出了一句质疑:“摄像头拍不到晚上吧?”   龙向梅冷笑:“文盲!我装的红外线摄像头!别说晚上,你埋地底下我都能拍下来!”   红外线是什么鬼?村民们一脸懵逼时,龙向梅骤然一声大喝:“杨盛军,你特么给我出来!”   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杨盛军脸色一变,支支吾吾的道:“你、你喊么子!?”   “我喊么子?”龙向梅拔腿冲进了人群,毫不犹豫的揪住了他的脖领子,先来了个暴腿,膝盖狠狠撞在了他的腹部。杨盛军一声惨叫,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龙向梅揪着他领子不撒手,回头指挥张意驰道:“驰宝,你回去开电脑,查监控!这么大的破坏面积,又不引起我们注意,绝对不止一个人!”   杨盛军怒道:“你都没查,就说是我?”   龙向梅压根懒得理他,冲派出所的民警喊道:“最近回村的几个年轻男的,全扣下,免得他们跑了!”   人群中的年轻人当即要跑,周季喜扁担一横,直接绊倒了两个!袁美珍也反应了过来,这位远近驰名的泼妇,身形矫健的扑住了一个,剩下的被追上来的民警扣住,最近回村的七八个青壮,登时被押回了厨房里。   杨盛军还在那高喊:“龙向梅,你敢冤枉我,奶奶知道了打死你!”   龙向梅啪的一耳光甩了过去:“我不信捣乱的人里没有你。”   “放屁!你没证据乱抓人!哪有什么夜里能拍清人的监控,我怀疑你根本就没有摄像头!”杨盛军一边嚷,一边想挣扎,奈何他个游手好闲的废物,实在不是常年干农活的龙向梅的对手。   很快,这边的骚乱引来了更多人。杨盛军的爸爸杨昌富,也就是龙向梅的大伯,见儿子脸上五个红彤彤的手指印,脑子轰的炸了,二话不说的冲了过来,要打龙向梅。   哪知不等他近前,龙向梅以腰为轴,长腿一甩,杨昌富被她一脚踹的退了三四步远,看的围观群众纷纷捂住胸口,集体回想起了被龙向梅的扁担支配的恐惧。   唯有周季喜气的浑身直抖。因为刚才被袁美珍扑住的,正是他儿子周立峰!大圆村是个空心村,除了过年,平时年轻人极为罕见。但是,外出务工也有很多种情况。像杨章伟那样,远远去了广东的,当然除了过年,平时如无大事,绝对不回来。但也有像周立峰这样,就在县城里的工厂干点杂活,虽不住在村里,隔三差五的来回不稀奇。   被扣住的几位,恰好全是平时在附近打工的!   知子莫若父,周季喜昨天傍晚看到周立峰跟杨盛军鬼鬼祟祟的,就知道没好事。哪里想到,他们会偷摸的破坏龙向梅的厨房!这傻宝到底知不知道,自家的腊肉全是通过龙向梅卖掉的!并且除了做腊肉外,他还有编竹篾片的手艺,正跟龙向梅商量着,怎么贴个“民间传统非遗项目”的噱头,做期节目赚点钱。他儿子居然跟杨盛军混在了一起,拖自家的后腿!   周季喜的腰间盘突出十分严重,疼痛已经严重影响生活。他老婆何丽琴也是一身的毛病。农村人操劳一生,到了他们的岁数,谁都像个漏风的鼓,不定哪天就栽倒在家。运气好的一蹬腿见阎王,运气不好的半身不遂,被病痛活活折磨致死。   他想攒点钱,老两口去省里的大医院仔仔细细的检查检查。有什么要死的毛病,干脆利索的死了,千万别有瘫痪的隐患。尤其是他的腰,他早已恐惧的不行,生怕哪天动不了,躺在床上活受罪。   谁成想,他看病的希望,被亲生儿子毁了个干干净净。周季喜老泪众横,跟老婆哭做了一团。   这时候,看完监控的张意驰走了回来。他记性极好,看过一遍的视频记得清清楚楚。摄像头挂在顶棚上,有些角度看不清脸。但以他的专业素养,判断捣乱人的年纪以及其它特征,轻而易举。摄像头清晰的拍摄下了昨晚捣乱的有七个年轻男人。扫了眼棚子内,很好,被警察看住的,恰好七人。   三言两语交代了视频细节,众人惊觉,居然真的有能在夜里拍到人的摄像头!杨盛军的脸上染上了惊恐,他没忘记龙向梅的战斗力到底有多强!   龙向梅沉声喝道:“扁担拿来!”   气头上的杨文忠随手抄起个扁担,抛向了龙向梅。   被拎着衣领的杨盛军顿时剧烈的挣扎起来,颤抖着冲民警喊:“张哥,张哥,我错了,你救我,你救我啊!”   然而,扁担还是裹着劲风,毫不留情的落下。啪的一声脆响,杨盛军的后背狠狠的挨了一下。即使隔着春季的两层衣服,都火辣辣的疼!   “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杨文忠咬牙切齿,“小张,给我拦着他们不准跑!让梅梅打!”   杨昌富夫妻和他们儿子杨盛军的叫嚷戛然而止!   民警张小森:“……”   然而,现场的情况,哪用得着张小森出手?卖腊肉的不止一家,还有自家虽没腊肉,但亲戚家有,刚搭上线的。现在厨房被砸了,最起码得停工三天。别说有腊肉的人家,快递点的吴晓平都气炸了肺。跟龙向梅利益一致的村民一拥而上。他们虽然年纪偏大,可天天干重活的他们,比新生代的小年轻们能打多了。   龙向梅的扁担挥的虎虎生风,从杨盛军到周立峰,一个个被她打的鬼哭狼嚎。民警们装作劝架,实则是做样子。所有的公务员,包括民警在内,都是有扶贫指标的,谁在扶贫项目上捣乱,谁就是人民公敌!   杨盛军等人被龙向梅的扁担彻底打趴下,一个个在地上哀嚎着打滚。   直到他们彻底被打的没了脾气,杨文忠才拨开人群,对着地上的几个人,泄愤般的一人补上一脚,而后掏出电话,恶狠狠的拨了出去:“喂!刑警队的林队长吗?我是大圆村的杨文忠书记。我们村抓了几个贼拐子,你来铐走吧!”   刑警队!?杨盛军脑子嗡了一下,完了! 第70章 不懂事    眼看杨文忠报了警,七……   眼看杨文忠报了警, 七个二流子的父母顿时急了。他们虽然对法律狗屁不懂,但是都知道进了局子要留案底。而一旦有了案底,找工作就难了。杨盛军的妈妈黄凤娇恨铁不成钢的往儿子身上一顿猛拍, 全然不记得自己在家时,对龙向梅不肯带着她家发财的事骂的多难听。   可是拍打儿子不能解决问题,于是她起身, 讪笑着对杨文忠道:“他们两姊妹闹意见,自己屋里的事, 书记你报么子警?我们几家赔还不行吗?”   “自己屋里的事?”袁美珍听得大怒,“哪个跟你自己屋里!我槽你屋里祖宗十八代!砸我家的生意, 我今天打死你个娘卖逼的!”   黄凤娇也不是吃素的,见袁美珍骂人, 立刻回击:“梅梅都不是你屋里的媳妇了,我屋里的事, 关你屁事!”   袁美珍眼都红了,猛从冲到黄凤娇面前, 伸手抓住她的头发,厉声尖叫:“我刚进了几百斤的腊肉,关我屁事?我贷款进的!我要是亏了, 我杀你全家!”   说话间,两个妇女扭打做了一团。其余几个受损失的人家也跃跃欲试, 吓的几个民警死命的拦着,生怕出现群殴。苗家自古民风彪悍,一不留神, 全村械斗也不稀奇。到时候他们非挨处分不可!   然而这次卷入的人家实在太多了,龙向梅搞的可不仅仅是直播赚打赏,她是实实在在的帮村里搞副业。不提卖腊肉的几家, 最近生意不错的米粉肉,就牵扯了两家杀猪的;蒸香芋用到的材料里有土鸡,又牵扯了三家养鸡的。昨天还在讲要不要炒血浆鸭卖,跟几个养鸭子的在唾沫横飞的掐架与杀价。可以说她每开发一道菜,必有好几户人家入局。   并且,原料之外,还有人工。苏妙云负责的贫困户基本都在龙向梅这里帮忙。比如说最近腊肉卖的多,而腊肉是辣椒炒的。海量的辣椒用切片机切片,但辣椒的蒂要先摘除才能送进切片机。这活儿不难,却很繁琐。寡妇刘晓君跟苏妙云讲好话,把三个孩子送过来摘辣椒蒂,赚几个买纸笔的小钱。多少减轻点负担。   理论上法律是不许用童工的,所以除了龙向梅,谁也不可能冒着被举报的风险,使唤孩子干活。龙向梅的直播间半点不敢拍到三个孩子,生怕网上的杠精压根不管实际情况,只抠法律字眼,来一波举报就完了。换言之,龙向梅其实是却不过苏妙云的面子,捏鼻子答应用三个孩子的。打下手的事谁不会做?要你家三个孩子出手?不够给她添乱的好吧。   刘晓君此人命苦,身在农村,嫁了个不咋地的丈夫。公婆毫不意外的各种刻薄,生孩子还不顺,头两胎都是女儿,想都知道受过多少委屈。村里的宣传栏上,倒是写了“生女才孝顺,儿子是个名”的标语,可在村里谁搭理?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哪来的活路?不得已,又备孕生了个儿子,才算扬眉吐气。   然而村里的扬眉吐气,又有什么用?公婆依旧刻薄,丈夫依旧装死。苦哈哈的挣扎着,安慰自己,女人都一个样,她再不济也比龙满妹那样天天被男人打的强。哪知一场车祸,丈夫死于非命。公婆备受打击之余,居然撒泼打滚的怨她克夫。   娘家来接她回去重新嫁人,条件却是孩子不准带走。因为带着拖油瓶的女人不好嫁,更不方便收彩礼。于是舍不下三个孩子的她,咬牙留在了婆家。   贫困家庭的苦,是语言难以描述的。刘晓君的公婆遭受了丧子之痛,身体每况愈下,再干不得重活。长女青春期,肚子跟个无底洞一样,怎么都吃不饱。两个小的要上学,纸笔试卷培训费,哪样不是钱?刘晓君一个人打三份工,勉强维持着家里的开支。可她真的好累,身体累,心更累。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很多时候,她看着家里的农药瓶子想,喝下去,喝下去一了百了。什么公婆,什么儿女,她管不了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苏妙云找上门来,告诉她说,龙向梅那边缺个洗菜的,问她婆婆苏友桃要不要去帮忙。苏友桃去了几天,身体扛不住。洗菜的活看着轻松,分量多了还是很大负担。苏妙云又做老公公的工作,连消带打的把老公公逼出了家门,老两口一起洗菜。总算把他们自己的生活费赚了出来。   紧接着,三个孩子的加入,进一步缓解了刘晓君的窘境。可以说,如果没有龙向梅的突然崛起,她很可能哪天夜里想不开,就一瓶农药结束了自己的命。她甚至藏了一瓶早已停产的百草枯,因为她听说,这个药喝下去,洗胃都不管用,必死无疑。   刘晓君今年34岁,看起来却像快50的人。听说村里出了事,她骑着电瓶车回来,见到被摧毁的厨房,整个人都木了。游魂似的走到杨盛军面前,问:“军伢子,君满是得罪你了么?你要这么害我?”   刘晓君的质问音调不高,要死不活的,吵吵嚷嚷的现场却蓦得陷入了死寂。村民们纵然有万千劣根,但完全没有良知的,总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同情着刘晓君,同情她的苦苦挣扎、她的绝境与无助。   直到这时候,袖着手看热闹的村民才反应过来,龙向梅搞直播卖货,脱贫的不止她,还有刘晓君,有袁美珍,有周季喜,以及许许多多的人,或许将来也有自己。   警笛尖锐的鸣响,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听得清晰。杨文忠报警之外,张小森也向县里发出了求援信息。涉事人员太多,光凭村派出所,万一出状况,实在应付不来。因此,来的警车不止一辆。刑警队带着一群普通民警乌央乌央的杀了过来。二话不说,先把杨盛军等人铐成了一串。   刑警队长林展阳仔细看了看被铐起来的七个壮小伙,十分欣慰的表扬着杨文忠:“很好,没有一个骨折的。杨书记越来越懂法了,可喜可贺。”   杨文忠阴沉着脸:“不看你的面子,按我们村里的规矩,贼拐子要剁手的!骨折?想得美!”   林展阳好笑道:“行了,法治社会,你克制点。”说着,他看了眼现场,暗自叹了口气。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一天到晚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何必呢?   看着被铐上的儿子,何丽琴忍不住凑上来问:“要、要判几年?”   “闭嘴!”周季喜冲老婆吼道,“该判几年判几年,枪毙了最好!”   周立峰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家老爹,嘴唇嗫嚅着,不知怎么开口。周季喜真是气的狠了,独生子在城里常见,在农村里却罕见。对这根独苗苗,他疼爱到了骨子里。游手好闲,赚的钱不够自己花,三五不时的回家要钱啃老,他都可以忍。自己亲生的,有什么好讲的,有没有出息,都是命。   可这一回,对瘫痪的恐惧战胜了对儿子的疼爱。农村人不怕死,为了钱,他们黑煤矿都敢去。可他们没人不畏惧缠绵病榻。他累死累活一辈子,想去省里做个检查,怎么就那么的难!   何丽琴站在丈夫和儿子中间,不知所措。   林展阳的目光望向了龙向梅:“他们这点还够不上公诉,你要起诉还是私了?”   张意驰冷冷道:“起诉。杀一儆百!”   林展阳扫了张意驰一眼,瞬间把他跟系统里的照片对上了号,于是挑了挑眉:“起诉挺麻烦的。一般私了赔钱最方便。你们还得接着开张做生意吧,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在林展阳的注视下,张意驰莫名觉得后背一凉,但还是坚持道:“我想起诉。”龙向梅的事业刚起步,细算起来没几个钱,村里人就能眼红的搞破坏。这股歪风不刹住,等到民宿、油茶等项目启动,怕不是连生命安全都没保障了!对于首次闹事的,必须严惩。否则日后的麻烦必然源源不断。他迫切想让龙向梅迅速摆脱“村姑”的身份,他没那么多时间跟傻逼斗智斗勇!   龙向梅却拉住了张意驰的手,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同意私了,七个人,每个人赔我一万。否则……我刚查了,故意毁坏财物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你们想坐牢,那我也无所谓。反正七万块,我用不上一年就赚回来了。”   话音落下,七个二流子与他们家属脸色齐齐一白,慌乱的看向彼此,期盼着对方能想个好办法。   林展阳:“……”   苏妙云:“……”   把法条断章取义来恐吓人,读过书的真不一样哈。一个毛棚子的厨房,怎么都算不得“数额较大”,上哪去够“故意毁坏财物罪”?不过,往“其它严重情节”上靠,也不是不行。龙向梅搞的毕竟是脱贫项目,杨文忠非要上纲上线,绝对能惊动县里,有得扯皮。   黄凤娇见众人都不说话,有期徒刑四个大字在脑子里轰响。千辛万苦娶来的能干儿媳早对她儿子极为不满,如果杨盛军坐牢,她儿媳贺兰兰百分之百要离婚的!那时候杨盛军拖着个儿子,上哪再找老婆啊!没有老婆,等他们死了,杨盛军又怎么活?   稍微想想那黑不见底的未来,黄凤娇被自己吓的直打哆嗦。她走到儿子旁边,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突然噗通一声朝林展阳跪下了:“警察同志,我们盛军还小,不懂事,求求你放过他吧!” 第71章 嫂嫂,离婚吧!    黄凤娇的行动,……   黄凤娇的行动, 给大家提了个醒。除了周季喜之外的其他几户人家,呼啦啦的跪了一排。林展阳一溜烟的躲到了杨文忠身后,胆战心惊的道:“书记, 你没跟他们说过,大清已经亡了吗?”   杨文忠没好气的对黄凤娇等人道:“少特么给老子装!我看每户一万罚少了!按我说的,每户两万, 少一分就起诉!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跟老子过不去!”   破厨房内外顿时一片哀嚎, 几个平时炸刺的,索性不装了, 撸袖子跟杨文忠理论起来。村民们其实不太怕基层干部,平时干部们手里有些可以灵活调节的政策, 跟干部关系好,多少能沾点便宜。可村干部的威慑也仅限于此。在农村, 两万着实是巨款,他们不可能拿出来。在两万块与得罪杨文忠之间, 他们果断选择了后者。   杨文忠冷笑着对林展阳道:“怎么样?我说剁了手更好吧?”   林展阳无言以对。欺软怕硬人之本性,在农民心里,□□比奉公守法的村干部可怕多了。这两年上头抓的严, 因此诸多基层干部怨气很大。原因无他,在农村, 暴力才是最好的通行证。   就如张意驰所担心的那样,这一次如果不下狠手,后续的工作索性别做了。要知道但凡干点实事, 没人捣乱的前提下,都有千山万阻。有自己人拖后腿,龙向梅趁早收摊拉倒。   杨文忠今天着实气得不轻。村里之前不是没搞过直播, 哪个平台哪个风格没跟着人学过?通通没做起来。龙向梅的直播能火,运气占很大的成分。既是运气使然,就代表着无法复制。搞死了龙向梅的,村里也扶不出第二个了。   他才风光了几天?隔壁村那做腊肉的人家送的烟还在他兜里没捂热乎呢!此时再看到一群人吵吵嚷嚷,恼怒的对着杨盛军来了一脚狠的。   “啊——”杨盛军忍不住惨叫出声,他本来就被龙向梅打的最惨,又被杨文忠踹,满心不服的道,“凭什么都打我!”   “凭你是梅梅她亲堂哥!”杨文忠家族观念极强,最看不惯窝里横的杨盛军,“别个欺负梅梅,你还要帮着打架呢!现在倒好,你带头来欺负她!搁过去,你这样的败家子,全拖去祠堂活活打死!也就是仗着现在讲什么法制。小混账你不配讲法制!”说着,他指着杨昌富的鼻子痛骂,“一屋子混账,老混账养小混账!你家祖坟炸了!”   袁美珍跟着叉腰骂道:“怪不得梅梅不肯跟你们家姓!不要脸的狗东西!我看贺兰兰早晚跟杨盛军离婚!”   “好了好了!”林展阳头痛的道,“你们先别骂架,到底是公了还是私了,文忠书记我跟你讲,你们这点矛盾,严格来说,不归我们刑警管的。你们快点拿个主意,我手上有案子呢!”   杨文忠冷哼着道:“一家两万,签字画押。不同意你们带走坐牢!”   何丽琴哭了起来:“我们家没有两万……”说着她哀求的看着龙向梅,他们两家关系一向不错,希望龙向梅手下留情。   村民们又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两万的确太重,真要拿出来,绝对伤筋动骨。这还不止是钱的事,农村里一般结婚了才分家,有些甚至结婚后都不分家。当父母的拿两万出来赎儿子,动的必然是家庭的公账,其余兢兢业业在外打工赚钱的,心里怎会没意见?   多子女家的父母左右为难,养了独生子的周季喜跳着脚的要送儿子去枪毙,一团乱!   龙向梅在微博上挂了个请假通知,理由是下暴雨冲坏了厨房,正在抢修。发完之后,越发觉得心里憋屈!明知是村民嫉妒作恶,却不能告知网友,不能让大众对本村产生任何恶感,否则必然影响后续的民宿推广。但以此可笑的理由请假,网友们肯定不信,重新开播的时候,非得被黑子们骂死不可。   苏妙云看着龙向梅的脸色,心里慌得直打鼓。她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早在龙向梅跟张意驰确定关系后,就悄悄查过张意驰。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无需动用什么特权,光网上的信息足以让她顺藤摸瓜的查到张崇景。再用天眼查扫了眼张崇景名下的产业,差点没给跪了。   那时她就知道,龙向梅早晚是要离开大圆村的。但她绝不希望龙向梅现在离开。对于龙向梅而言,抬脚跟着张意驰走,一点损失都没有。可她手底下其他的贫困户怎么办?   苏妙云想着自己手里的一群老弱病残,想死的心都有。   争执毫不意外的持续了几个小时,龙向梅几乎一言不发。她越平静,干部们心里就越没底。龙向梅大小是个网红,她真要在网上说点什么,很容易引起舆情。到时候不止他们,弄不好县里都得挨上一下两下,找谁说理去?   于是一群不想吃挂落的干部们齐齐上阵,加入了与黄凤娇等人的骂战当中。终于在天黑时分,双方谈妥,七户人家各出五千,三天内给齐,龙向梅放弃起诉。另,杨盛军等人,负责把厨房重新盖起来,限时明天一天。   所谓二流子,基本都是欺软怕硬的孬种。他们敢破坏龙向梅的产业,是误判了形势,认为龙向梅跟以往那些发了财的人一样,被所有人羡慕嫉妒恨,他们出手,肯定能赢个满堂彩。哪知道这回触碰的是村里的利益,以往不大管村民内斗的杨文忠铁了心要给龙向梅出头。他们只是小混混,还远远谈不上大奸大恶,在一天的骂战里,早怂成了鹌鹑。   被勒令修复厨房,七个人不敢有怨言。老老实实的拿起家伙,开始复原。   事情算圆满解决,袁美珍等苦主骂骂咧咧的往回走。周季喜抹了把脸,走到龙向梅跟前问:“梅梅,先前我们说的竹篓子那节目,还算数不?”   龙向梅看着仿佛一天之内老了好几岁的周季喜,叹了口气道:“满满,跟你没关系,我知道的。那五千块钱,你也别掏了,让周立峰自己愁去。你不管他去借也好,去卖血也好,让他自己碰个头破血流吧。不然你能护他到什么时候呢?”   何丽琴哭道:“他要借了高利贷怎么办?”   龙向梅没再说话,如何赔钱由周家人自己决定。要她看来,借高利贷挺好的,温和的法制社会不适合周立峰那种傻逼,被□□剁两刀,才叫重新做人。但这话不能由她一个外人讲,周立峰能活成王八蛋,与周季喜夫妻的溺爱是分不开的。   农村里的女人越来越苦,跟男人们越来越废有直接关系。曾经农村里常常穷的吃不上饭,生活所迫之下,没几个天真的宝贝蛋。可改革开放以来,农村生活越来越好,这帮“骤然富裕”的农民们,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怎么过上的“地主家的生活”。顿顿能吃饱后,一个两个的,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宠爱儿子。   本地有句俗语叫“穷人养娇子”,龙向梅不知这句话从何时开始流传,但的确无比的贴切。从她爸爸开始,男人们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一切。女人做家务,女人带孩子,女人养家糊口。而对男人的期盼,从希望他们顶天立地,变成了可笑的“别出去惹事”。恐怕在大城市被996的社畜们都很难想象,如今的很多农村男人,天天在家玩游戏,都能算得上优点了。   毕竟,他们没去吸毒、闹事、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不是?   龙向梅想,袁美珍下死眼看不起她,觉得杨章荣理应配个一线城市的大小姐,不是完全没道理。看看杨盛军这帮傻逼,努力学习的杨章荣简直可爱到头掉!人比人得死!   每次村里有事,干部们都会被折腾的够呛。吵了一天的架,一个个累的双眼无神。龙向梅趁人不注意,抄起扁担又去把正在收拾厨房的七个二流子打了一顿。这招不到秋后即算账的王八拳,差点把所有人打懵。龙向梅正经的苗拳传人,揍人又快又狠。七个二流子的惨叫连成一片,喊的未散场的村民们齐齐打了个哆嗦。得了赔偿还要打人,是村霸龙向梅的作风没错了!   最绝的是,龙向梅逮着二流子们一顿胖揍后,转脸扬起个甜甜的笑。主动朝林展阳伸出了手。林展阳只得跟她握了握手,刚想数落她两句,就听她道:“林队辛苦了。为了我们家的事特意进村一趟,我实在过意不去。现在天都快黑了,你们一天没吃饭,去我家坐坐喝完油茶吧。放心,去老乡家喝油茶这事我查过了,不犯纪律的。”   林展阳:“……”妹子,你有流氓头子的气质啊!是个干大事的胚子!   杨文忠跟龙向梅熟的很,考虑到以后买卖做大了,少不得跟各方人马打交道,立刻热情洋溢拉住林展阳等人,无论如何不准他们走,非得留下来喝油茶。   于是一群警察被一群不讲道理的村干部裹挟着推进了龙向梅家的院子。苏妙云等人十分不见外的搬出了桌椅板凳,还去隔壁家借了两副桌椅,齐齐落座后,等着龙向梅煮油茶。   龙向梅的手艺出了名的好,他们刚坐下没多久,油茶的香味从厨房飘了出来。鲜辣咸香,刺激着饥肠辘辘的他们,嘴里唾液疯狂分泌。   油茶里放了满满的糍粑和米花,驱寒又果腹。一整天又累又渴积攒的负面情绪,瞬间被温暖的油茶抚慰。今天人很多,不是所有人都吃得惯油茶。龙向梅又抽空给杨盛军的老婆贺兰兰打了个电话,让她做些甜酒糍粑送过来。贺兰兰本来在家气的哭,接了龙向梅的电话,只得去厨房忙活。   不一时,她拎着个大鼎罐走了过来,揭开盖子,满满的一锅甜酒糍粑,引得众人一阵欢呼。甜食让人愉悦,被迫加班出差的公务员们,最后一点不爽在甜酒糍粑里烟消云散了。   贺兰兰分完了甜酒糍粑,沉默的拎着鼎罐去厨房清洗。龙向梅刚好也在洗锅,看着她红肿的双眼,轻声道了句:“嫂嫂,你离婚吧。” 第72章 不信我发不了财 贺兰兰的眼泪……   贺兰兰的眼泪唰的落下。结婚这几年, 她真的忍太多了。   龙向梅递了碗甜酒到她手里:“又不赚钱,又不带崽,一天到晚的打牌惹事, 你跟着他做什么?”   贺兰兰哽咽道:“崽怎么办?”   龙向梅嗤笑:“崽跟你姓吗?关你什么事?”   贺兰兰张了张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是,按照传统, 崽生下来都跟男的姓。但我们讲传统不能只讲半边吧?过去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杨盛军倒要你来养崽, 还有什么传统好讲的?”龙向梅冷笑一声,“按我们的传统, 男人不养家,你跑了没毛病!”   贺兰兰垂下了眼, 没说话。   “我最服你们这些厉害在表面的女人。平时打鸡骂狗,叉腰骂街, 路上遇到小妖精了、老公出轨打小三了、儿媳妇不听话立规矩了,那都是个顶个的狠角色。到了真动刀动枪的时候, 一个个怂不如条狗。”龙向梅伶牙俐齿,说话毫不留情,“我让你送甜酒, 你老老实实的送。怎么?怕得罪我,我咬着你男人不放?”   贺兰兰被说中了心事, 脸顿时涨得通红。   “知道我以前为什么跟你不对付不?”龙向梅一刀接着一刀,“我跟杨春玲,看你们这帮傻逼不顺眼。你跟杨盛军有什么区别?平时眼睛一鼓, 桌子拍的震天响,好像他是个什么霸王。真撞到我手里,他哪次占过一点点的便宜?我不信以前我怼你的时候, 你没跟他抱怨过。他怎么说的我猜都猜的出来!”   龙向梅脸上浮起嘲讽的笑:“他肯定说,那毕竟是我妹,你做嫂嫂的,没有跟姑子计较的。”   贺兰兰脸色煞白。   “你也一个鸟样。平时骂杨盛军,什么话都骂的出来。可骂来骂去,一句真狠的都出不了口。嘴里喊离婚,全是为了搬翘。你敢真离吗?你吓唬谁呢!离了男人就要死的傻宝,现在滚回去,看你公婆打不打你。什么锅配什么盖。你就配给杨盛军做老婆了!你们天仙配!我家不欢迎现世报,滚你的吧!”   龙向梅噼里啪啦的骂完,自顾自的收拾厨具去了。贺兰兰没走,她局促的站在厨房里,好半天,憋出了一句:“五千块暂时没有,下个月给行吗?”   “不行。”龙向梅拒绝的斩钉截铁,“你们谁也别想跟我拖。别以为我奈何不得你们。我是装了摄像头的,你们偷摸拆也没用。实话告诉你,我早知道肯定有人要搞事,摄像头装的不止一个。有本事你们全找出来!还有,我装了摄像头,你们没有,你们装不起红外线摄像头。从此以后,谁再来我的厨房里捣乱,半夜里就小心着自家的鸡鸭鹅猪。”说着,龙向梅露出了个阴狠的笑,“你以为,只有你们会搞事?一个村里长大的,我不会吗?”   贺兰兰呼吸一窒。很多年前,村里总有下蛊的传说。下蛊的经典表现,是鸡鸭一片片的死。到了现代,都说下蛊是迷信,没有下蛊的说法。那鸡鸭怎么死的?村里住久了的人,心里大概都有个数。龙向梅的厨房怎么被砸的,鸡鸭就怎么死的。   今天杨盛军能带着人砸厨房偷切片机,明天龙向梅一样能摸黑去搞死他们家的牲口。在村里过日子,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龙向梅不可能忍,她从来是村霸,别说半夜里偷偷摸摸去弄牲口,她大白天去砸场子的难道少了?当年她改姓,说闲话的人家,谁没被她的扁担打过?   贺兰兰没嫁过来时,龙向梅已经威震四里八乡。想着自家刚换的电视机,她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再被龙向梅砸一回,她去年又白干了!   可是,她现在身上真的没有钱。杨盛军前几天跟人打牌,输了两千多块,她这个月只剩点生活费了!   龙向梅铁石心肠,一两句求情不可能起作用。因此贺兰兰没敢走,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全然不见平时里跟龙向梅互喷口水的英姿。   十几号人喝油茶吃甜酒,光碗都要洗一大堆。外头的人吃完了东西要撤,忙不过来的龙向梅从厨房探了个脑袋出去:“驰宝,我走不开,你帮我送送林队他们!”   张意驰应了一声,跟着大部队往外走。此时天已黑尽,村里为了省电,道路两侧的地灯全灭。众人纷纷掏出手机,当手电筒使用。一口气走到村外,糟心的村干部们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县里的民警喊了苏妙云一声,表示能顺路带她一程。苏妙云欣然答应,被搞的头昏脑胀的她没留意林展阳故意落后了几步,火速跳上警车,风驰电掣的走了。   见闲杂人等走远的林展阳索性停下了步伐,挥手打发走几个队友,而后看向了张意驰:“你留在村里做什么?”   张意驰心头一跳!   “你父母在死命的找你,我看到系统内的通告了。”林展阳语气很平和,张意驰的却忍不住手心发凉。   “别紧张。”林展阳笑出了声,“你都25岁了,警察叔叔不是三姑六婆,没兴趣掺和你的家务事。现在没外人,你告诉我有没有遇到困难,是不是受人胁迫就行了。”说着,他很没正形的补充了一句,“一般对待逃离家庭的妇女,我们也是这个待遇。”   张意驰差点被噎死,他哪像逃跑妇女了?   “没有困难。”张意驰顺了口气,低声道,“我最迟10月份回去。”   林展阳点了点头:“行,你们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不过大圆村天高皇帝远的,运气不好容易遇着事。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号码,有事给我打电话。”   张意驰有些警惕的问:“你们人民警察都这么体贴的吗?”   林展阳没好气的道:“知道刑警干什么的吗?别以为你今天遇到那几个二流子就叫坏人了。他们顶天了是混子,不够今天那妹子一顿毒打的,算条卵。我要不是欠杨文忠那老王八好几个人情,我怕不是闲出屁来了掺和你们村打鸡骂狗的小事!”   张意驰讪笑了两声,没敢吱声。要刑警过来搞民事调解,是非常操蛋了。相当于让他爸去做阑尾炎手术,不是不行,但很浪费。   夜色深沉,国道上时不时有汽车快速掠过。林展阳啪的打开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你父母为了找你,全网发求助。不止我能认出你的脸。有钱人,招人犯罪,懂?”   张意驰瞪大眼:“不至于吧?我又不姓马!”   “呵,你该不会以为犯罪分子都是高智商,犯罪过程中还能冷静的计算一下投入产出比吧?”林展阳不客气的在张意驰的后脑勺拍了一记,“少看点电视剧,我告诉你,现实中的罪犯,有一个顶一个傻逼。能有今天杨盛军那样智商的都少数。真被人砍了,你爸是不姓马,但你爸能让我倒霉!走了!你自己小心,别一个人到处乱窜。能早回去就早回去,舍不得老婆打包带走,你家又不是养不起!在村里跟傻逼争个什么闲气!想不通你们!”   说毕,林展阳叼着烟,骂骂咧咧的上了车,不等张意驰反应,一踩油门扬长而去。被一个人丢下的张意驰,想起刚才林展阳的话,再看看四周黑咕隆咚,半个人影都没有的环境,硬生生的被吓出了身冷汗,赶紧掉头疾步往家里赶。   回到家时,龙向梅已经把院子收拾好,隔壁借来的桌椅也退了回去。她正站在后院,望着不远处正重修厨房的杨盛军等人。他们刚开始卖成品菜时,并不知道生意好不好。因此前期不敢有太大的投入,只搭了个毛棚子对付。没想到成品菜规模未起,厨房先给人毁了。   “梅梅,别气了。”张意驰走到了龙向梅身边,轻声安慰。   “没气,我早猜到了。”龙向梅的音调听不出喜怒,她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平静,“不然200块钱一个的夜市摄像头,我一口气买四个,是钱多的咬手么?”   张意驰晒然。   “我只是在想,棚子不是长久之计。砸场子偷器材,并不算大事。无非是损失点钱财,我能要回来。怕的是损失的不止是钱财。”   张意驰心中一突:“你是怕……刑事犯罪?”   龙向梅点了点头:“半夜里偷偷在食材里加点什么,不说吃死人,只要有几个食物中毒或急性肠胃炎的,我们的直播间肯定得完。”   张意驰眸光一暗,这话,林展阳刚才提醒过他了。他忽然觉得,任由龙向梅在村里折腾,并不是个好主意。按他父母的性格,即使龙向梅做到百万大V,也一样入不了他们的眼。袁美珍尚且觉得自己儿子该娶个城里独生女,按他家的家底,没有个哈佛博士学历,配跟他做朋友?夏天奇那样的超级富二代,不也被他父母严防死守么?   既然如此,那龙向梅继续在村里折腾,又有多大的意义?如果说个人追求的话,明显大城市的平台更广阔。   不料,沉思了半天的龙向梅突然道:“是时候联络村里,给我盖个钢筋混泥土的厨房了!”   张意驰???   “不止钢筋混泥土,电子锁和红外线报警器也得安排上!”龙向梅双手握拳,指节摁的啪啪作响,“我就不信,现代科技干不过那帮智商欠费的傻逼!他们给老娘等着瞧!这财我今年发定了!”   张意驰:“……” 第73章 霸道村姑你惹不起   龙向梅发完狠,……   龙向梅发完狠, 扭头看到张意驰神情古怪,不由问:“怎么了?”   张意驰过回神来,上前两步, 用力的抱住了龙向梅。他的胳膊越收越紧,恨不得将两个人彻底的揉在一起。怀里抱着的是他的梅梅,哪怕面对的是荆棘载途, 也只会迎难而上,从不考虑退缩。而他自己, 每每遭遇困境,想的永远是如何绕行。   如果说他给过龙向梅一些微不足道的金钱帮助, 加速了她脱贫的进程;那龙向梅回报给他的,便是这股遇山开山遇水造船的磅礴气势。而后者, 才是无价的!   张意驰的反应让龙向梅微微皱起了眉,她试探着道:“还是不高兴?”说着, 她笑了笑道,“不必跟蠢人太过计较, 气着了自己不划算。”   张意驰的火气本来已经被林展阳搅和了个干净,此时龙向梅提起,再一次升了起来:“我理解不了他们!虽然有说穷山恶水多刁民, 可是哪怕是袁满娘,她的行为逻辑也是有迹可循的。你堂哥他们到底图个啥?”   被紧紧抱着的龙向梅索性放松了身体, 把后背靠在了张意驰的怀里,轻声道:“你那么大个人了,你父母非把你当孩子看, 生怕你哪天断了奶,你说他们图个啥?”   张意驰一时竟无法回答。   “所谓神经病,我们正常人是没办法揣测的。”龙向梅看了眼厨房那头忙忙碌碌的身影, 略带着些疲倦道,“这两年国家一直在严打乡村黑恶势力。可是有一说一,想在乡下干点事,走黑恶势力的捷径才是最快的。你看,杨盛军轻易毁了我的厨房,甚至对我未来的生意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可是哪怕忠满仗着跟刑警队有关系,把林队喊了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够不上犯罪,或者说,如果他们都能算犯罪,要抓回警局,恐怕看守所早人满为患了。所以最后他们畏惧的,还是怕我同态复仇,砸他们的屋子。”   “这还是我装了摄像头,证据确凿的前提下。如果没有摄像头,他们抵死不认,你猜村里人会站在哪一头?”   张意驰踟蹰了一下,不太确定的道:“你跟那么多人结成了利益联盟,他们应该会站你?”   龙向梅嗤笑:“我是女孩子,天生矮一头。村民们八成站杨盛军,只有真正亏到肉的才站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凶悍,亏到肉的都未必站我,他们大概想把我搞死了,他们自己上。”   张意驰:“……”   好半晌,张意驰忍不住道:“他们想的真美。”大雁还在天上飞,就为是蒸着吃还是烤着吃打个你死我活了,恕他理解不能。   “不过呢,”龙向梅的语气轻快了起来,“你梅姐战斗经验丰富,战斗力爆表,悄无声息装摄像头在前,扁担暴力打击在后。凭他杨盛军是什么段位的二流子,不也老老实实的屈服在了我的淫.威之下么?”   张意驰无奈:“损失是实实在在的啊!”   龙向梅在张意驰怀里转了个身,双手搂上了他的脖子,而后俏皮的眨眨眼:“你真这么认为?”   张意驰的脑袋上,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龙向梅笑着揉了揉张意驰的脑袋,怜爱的道:“宝,摄像头原本是威慑,我偷偷装它干什么呢?”   张意驰蓦得瞪大眼,就听龙向梅无情的吐出了四个字:“钓鱼执法!”   龙向梅嘴边溢出一丝冷笑:“何况,人性本贱。任何事,发展太顺利了,难免有人会狂妄。我没有货源,所有的腊肉都来自于村民的供货。别看他们今天义愤填膺,跟我一条心。再卖两个月,他们能拿捏着原材料,跟我往死里提价。合作共赢,不存在的!”   “所以,杨盛军他们既撞上来,我收拾他们一顿,杀一儆百的同时,也是告诉合作方,他们梅姐带着大家伙一起发财,可特么太不容易了。分析起来,跟我上学时看同学们追星,那些明星虐粉固粉的套路差不多吧。就那么回事。”   当然,对于村民的管理,企图把他们拧成一股绳,大家团结一致共同致富是妄想,最好的方式是挑起他们的矛盾,让他们彼此牵制、竞争,她才能有真正致富的可能。只是这话太厚黑,她没必要说出来。不是怕张意驰多想,而是大多数“生意经”能做不能说。对外人不泄露半句,对自己人也不必讲太细。能懂的多看看自然懂,如她,历史课本上王侯将相勾心斗角的故事,扫几眼,该懂的全懂了;没有厚黑天赋的,摁着脑袋往他嘴里灌帝王术,大概率只能收获一脸茫然或者一根杠精,所以说了也白说,说多了是浪费生命。   张意驰就属于没有厚黑天赋的,光听龙向梅说出来的部分,已经目瞪口呆!   “怎么?”龙向梅挑眉,“白衣天使接受不了?”   “倒也不是……”张意驰捋了捋思绪,才接着道,“我不管你有多少九曲十八弯的心肠,我只信我观察到的。他们因自己的恶念,伤害了你的利益。你有准备也好,事后想办法把坏事变成好事也罢,厨房停工了;大家的心血被毁,你们的愤怒也是真实存在的。”   “对,然后呢?”龙向梅笑眯眯的问。   张意驰噎了下。   “万事万物不可能只有一面。有光必有影,有好必有坏。得利时要警醒自己付出的代价;受害时,也同样要想办法挖掘剩余价值。不然怎么办?气死自己?”   张意驰服气了:“你可真想得开!”   “不是想得开,而是……我们劳动妇女通常具有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龙向梅笑得清脆,“这点,你不如我。再聪明都不如我。因为只有社会毒打,才能百炼成钢;你只被家庭毒打过,还是个宝宝。”   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张意驰细细品咂着。他曾在课本上学习过,也在历史人物传记里看到过,但仅是浮光掠影般的一闪而逝,从未放在心上。此刻听龙向梅拉家常似的随意说起,顿时如一根楔子重重的砸进了心底。比他父亲的任何训斥与教导,都要来得鲜明深刻。   良久,他神色复杂的道:“我从村口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怎么说服你,带你去广州。”   龙向梅惊讶的看着他:“怎么突然冒出个新打算?”   张意驰垂下眼:“觉得村里很烦,做点事碍手碍脚。与其跟傻逼们斗智斗勇,不如正经去我家搞宅斗。平台更大钱更多。”   “你想什么呢?我斗不过你爹啊!”龙向梅好笑,她客观评价到,“大城市的确比村里好混,但仅限于打工。一旦做起生意来,哪都差不多的。人脉、资本、契机、货源、销售渠道,样样刀山火海。   我在村里是困难,可我扛着脱贫致富的大旗,谁跟我过不去,就是跟村里过不去,跟苏党过不去,跟县里摘帽子的政绩过不去。于是,我自然而然的有了一群拥趸。有帮我打架的,有帮我找政策的,有帮我喊警察的。我只需要出点力气,搞搞暴力威慑就够了。到了广州,你说我有啥?”   “一个好汉三个帮,在广州我举目无亲,你家里不是我助力,反而是我对手。换我是你爸,这么个混蛋玩意拐我宝贝儿子,摁死了先!”龙向梅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道,“我们做生意的人,心特脏。我不能在你爸的主场跟他干,我得在我的主场把他干趴下,明白?”   张意驰道:“我不懂生意,不发表意见。勾心斗角的事接触过一些,跟我们学生关系不是很大,我没经验。你既然思路清晰,我尊重你的想法。但是……我早晚要离开,或留北京,或回广州。你……”他顿了顿,“会放下村里的基业,跟我走吗?”   夜色深沉,星空如洗。夜风吹过树梢,树枝轻晃,沙沙作响。不远处的厨房里,杨盛军等人累的满头大汗,有心偷懒,却看到龙向梅站在小土丘上,一边监工,一边搞对象,气的血气上涌,又不敢上前挑衅。只好互相推诿,埋怨着彼此。   麻将声远远传来,劳累一天的农民们,终于有了消遣的空档,聚在一起娱乐;也有留在家里看电视的,因村里多半是留守老人,听力不好,电视机的声音一家比一家的夸张。   但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通过空气,传播到龙向梅与张意驰二人的身旁时,已被山风混合的朦朦胧胧,让人更觉夜凉如水,静谧空灵。   张意驰没得到龙向梅的回答,忍不住追问:“或者说,你想过以后,怎么去大城市生活吗?”   风吹起了龙向梅的发梢,良久,她听到自己回答:“不知道。”   张意驰的心沉了沉。   “不过,”龙向梅神情奇怪的道,“你一个医学狗,跟我讨论未来不觉得太早了吗?两年博士,三年规培……只有国家才要造五年计划,我们小本生意,不需要的。”   张意驰差点一口老血,论插刀,他梅姐真是专业的!   “所以我现在没法回答你,因为我无法预测将来有什么变化。”龙向梅踮起脚,在张意驰脸颊上落下一吻,“但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放弃我们的感情。何况,对我而言,换城市,换路径,都不是什么为难事。我只是需要这两年,让我能够放手去尝试自己心里的构想。至于你……”   龙向梅用手指戳着张意驰的胸膛,毫不留情的又补了一刀,“规培过后,你还要住院总。啧,吃在医院食堂,住在医院值班室,你跟我聊什么将来?你应该感恩老天我有自己的事业,不然贵专业住院总分手率难道不是接近100%?”   “别说了!”张意驰痛苦的单手捂住了脸,“要哭了……”他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傻,被亲爹忽悠的上贼船。近700的高分,学计算机拿百万年薪他不香吗?说多了都是泪。   又是一阵风吹过,夹着春日里特有的水汽,让人没来由的感觉到身心清明。张意驰圈住龙向梅的手臂再次紧了紧,轻声问:“梅梅,你真的不生气了吗?”   龙向梅沉默了好几秒,道:“你提醒我了,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想开!”说毕,她拎起扁担,冲向她的厨房。不多时,鬼哭狼嚎之声响彻山谷。不知谁家的搓麻将的声音倏地一顿,很快又哗啦哗啦响了起来。   刚把厨房勉强复原的杨盛军和周立峰等人,在扁担下抱头鼠窜。差点想打110喊警察来□□除恶了!他们错了!真的错了!村霸惹不起啊啊啊! 第74章 村里最靓的花    “嘿——呦!嘿……   “嘿——呦!嘿——呦!”粗犷有力, 节奏明快的搬运号子在村中响起,正是帮龙向梅搬运材料的力工。除去搬运工外,还有好几个健壮的汉子在厨房处忙碌。   龙向梅与杨文忠来来回回的协调, 袁美珍周季喜等一起做生意的抽空来帮忙。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   张意驰开着直播,镜头对着工地。网友们通过直播间,能看到身着迷彩服的农民工们正在抬着块铁板往屋顶上送。网友们有些看不懂, 纷纷发出疑问。   【铁板上房?是什么新鲜科技吗?】   不用张意驰开口,立刻有其他网友热心回答【彩钢瓦片, 轻便廉价。多用于工地、车库、工厂等场所。但是隔热不好,驰宝记得提醒梅梅喷隔热油漆哦!】   张意驰笑答:“会喷的, 油漆都买好了。内部还会装隔热材,顺便隔音, 不然下雨的时候太吵了。”   【哈哈哈,你们很懂嘛, 放心了。】   【彩钢的棚子比之前的毛棚子好看多了。】   【但是我觉得之前的茅草屋更有风情唉!】   【风情有什么好的?既难打扫又不防火,这里是梅梅给我们炒菜的地方, 当然越先进越好!】   于是张意驰顺口道:“是的,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本来梅梅打算搞个钢筋混泥土建筑。但一来造价高,二来工期长。所以根据我们书记的建议, 最终决定盖个铁皮亭子。围墙用铁栅栏代替,反正厨房总是有火, 即使没有墙,冬天也不会冷。”   【那看起来不就像个铁笼子?】   张意驰愣了愣,随即哂笑:“还真像个铁笼子。不过厨房嘛, 外表不重要,干净卫生炒出来的菜好吃才是考虑的重点。”他没说出来的是,铁笼子不仅防贼, 更能避免有人无声无息的投毒。不是龙向梅疑心重,而是人心不可控。既然鱼塘鸡舍被投毒的事频频发生,那给人下毒也并非不可能。   村里是打算把龙向梅的厨房当重点脱贫项目去做的,自然谨慎为上。   网友们不懂这些,还在七嘴八舌的议论铁笼子与木栅栏在审美上的优劣,两拨人马吵的不可开交。张意驰没去管,自顾自的介绍着工程:“大家看到了那个长管道没?那是商用抽油烟机,强力排风,配合管道把油烟远远排出去,最大限度的保证厨师的健康安全。毕竟长期处在重油烟的环境,对肺部损伤很大的。”   网友们的话题立刻被带歪,纷纷善意的调侃起了张意驰疼老婆。   不想,张意驰十分严肃的道:“在厨房里炒菜的不止我老婆。厨房规模会扩大,尽可能的解决村里阿姨们的就业问题,达到脱贫的目的。相当于企业雇佣,那保障员工的健康与安全是应有之意。另外,任何抽油烟机都不能百分百抽走油烟,我们会统一配备N95的口罩。一方面保护厨师的呼吸道,另一方面也是保障菜品的干净卫生,让大家吃的放心。我们每天都会随机直播厨房炒菜的场景,欢迎大家一起监督!”   食品安全是网友们非常关心的问题,听到张意驰的介绍,直播间里一片夸赞之声。这些话是昨晚他和龙向梅一起商议好的内容,她们的厨房与饭店有异曲同工之妙。饭店既有苍蝇馆子,也有干净卫生的。讲究点的饭店运营成本的确更高,但无疑更有发展潜力。所谓病从口入,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谁不想要更好的?   本来熏腊食品已经很不健康,不建议多吃了。再弄的脏兮兮的,也对不住一直以来关心他们的网友不是。   施工其实没多少趣味性,网上关于盖房子的视频,基本都是快进,网友们可没耐心一直看着工人们搬砖。于是略显无聊的网友们开始发散思维,有人提问【驰宝,你们这厨房叫什么名字啊?平时厨房厨房的叫吗?】   张意驰噎了下:“厨房还要起名的吗?”   【那当然!你们的厨房是商用的唉!万一以后别人学你们开厨房,你们没有名字,很容易被人窃取胜利果实。到时候弄个差不多的,在网上一挂,不明真相的群众肯定上当。到时候你们辟谣都不好辟的说。】   张意驰猛然一惊,还真有可能。同村的未必会这么干,但别村的看见他们发财,绝对会跟风。本地的山形差不多,弄个山寨版,外人根本分不出来。被抢了生意是小事,怕的是他们图省事,菜品不干净,把网友们弄个食物中毒什么的,那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赶紧打电话,把龙向梅叫了过来。此时弹幕里已经自觉的帮龙向梅取起了名字,文艺点的有“竹喧”“终南”,乡土点的有“四月乡居”,还有什么“龙嘉花开”等等。   没什么文艺细胞的龙向梅看着都好,只是觉得跟脱贫致富的政策不贴合。正在弹幕里挑着名字,一手拎着两只鸭子的何丽琴在远处大声喊:“梅梅,你要的鸭子我给你捉来了!现在杀吗?”   龙向梅连忙答应了一声,掉头就对直播间的网友们道:“为了彰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名字就叫‘小康厨房’吧。脱贫致富奔小康,一颗红心向太阳,没毛病!”   网友们齐齐【……】   神特么脱贫致富奔小康,那你叫脱贫厨房好不好!   奈何朴实的龙向梅听不见网友们的心声,随意打了个招呼,朝何丽琴飞奔而去。徒留网友们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好名字,在寒风中萧瑟。   不多时,龙向梅拎着四只鸭子晃了回来。何丽琴给的四只都是母鸭子,嘎嘎的叫声震天。她后手抬了抬,把手里的鸭子递到了镜头前,对网友们笑呵呵的道:“上好的麻鸭,田里养的,肉质劲道香甜,一点肥肉都没有,吃了不怕胖!”   直播间的网友顿时兴奋起来,纷纷问询【梅梅要开发新菜了吗?】   看着屏幕的张意驰替龙向梅回答:“是的,考虑做血浆鸭。不过工序很复杂,今天抓四只鸭子来试水。看炒菜机和人工炒出来的口味差别。如果差别不大,上架的鸭肉会用炒菜机。差别太大的话,只能人工炒了。”   【耿直的直播间两口子又上线了……】   【你们卖卖情怀会胖三斤吗?】   张意驰一本正经的道:“不要情怀歧视,我们工业党的情怀也是情怀!”   弹幕【……】   “而且我梅姐坚信炒菜机一定能媲美人工,炒出来不好吃,不是炒菜机的问题,是生产炒菜机的厂家研发能力不够的问题!”张意驰笑道,“她都打算以血浆鸭为实验,给炒菜机厂家提修改意见。要坚决贯彻科技兴邦的理念,打造现代化、规模化的乡村厨房!”   【我为什么有在看新闻联播的既视感?】   【我为什么有复习政治课本的既视感?】   【我为什么有驰宝被梅姐带坏的既视感?】   张意驰:“……”感觉似乎、好像、的确……思想境界升华了呢!   说笑一阵,刚好大家看工程看烦了,张意驰拿起手机,跟在了龙向梅身后,往自家院子里走。“小康厨房”起码一周后才能恢复使用,这几天只能窝在自家的厨房做菜,产量理所当然的减少,不过倒正好试验新菜。   四只鸭子依次排在了院子里的水泥地上。龙向梅进进出出的做着准备。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她家的厨房早已鸟枪换炮。大碗柜撤掉,灶台延伸到了墙边,占据了原先碗柜的位置,换上了现代化的燃气灶与洗菜盆,并配备了大容量洗碗机,与对开门的冰箱。之前碗柜的功能,则被吊柜与燃气灶下方的橱柜所代替。   农村最大的好处是地不值钱。龙家的厨房原本有煮猪食的功能,因此厨房的空间能赶上城里豪宅的配置,尤其的宽敞。两种灶台齐聚一堂,却半点不嫌拥挤。甚至还有空间摆上一台商用炒菜机——自从有了它,龙向梅算是彻底从家务中解脱了出来,家里炒菜全甩给了龙满妹。哪怕有些菜不适合炒菜机,但自己家吃饭没那么多讲究。比起享受美味的家常菜,她更愿意把心思花在赚钱上。创业的人嘛,不配美食,只配盒饭。   烧水的家伙也有升级。无论是杀鸡杀鸭杀猪,都需要大量的热水。早先只能烧柴煮水,特别的麻烦。现在好了,龙向梅花了200块,搞了台商用大容量汤锅。平时放在不锈钢打造的带滚轮的架子上。这会儿她从主屋里牵了根插线板出来,把大容量汤锅推到院子里,接上电后自动烧水。烧完了还有保温功能,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且不需要花力气舀水,打开下方的水龙头,滚水就落进该去的位置了。   网友常吐槽她们不搞情怀,可是情怀是有代价的。手工是最昂贵的奢侈品,李子柒出名早,她有资本弄一整个团队来为她传递的情怀服务。但龙向梅只有一个人,村里人的帮忙,称不上团队。唯一的帮手,就是即将离开大圆村,远赴北京读博的张意驰。   因此,尽可能的机械化,才是龙向梅的目标。也是空心化农村能够去探索、去复制的成功经验。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农村的空心化将持续并且不可抑制的恶化。怎么让留守老人与儿童尽可能的轻松生活,是吃饱饭之后,着重考虑的问题。   不多久,电热大汤锅发出了烧水特有的嗡鸣声。忽然,一阵更大轰鸣声起,74岁的邻居、苏秋菱老太太的撒农药无人机飞上了天。   龙向梅寻声望去,张意驰配合的把镜头对准了远去的无人机,以及用语音操控着无人机的老太太。她身边围着好些老人家,有男有女,大声的用苗语说笑着。   农药均匀的撒向菜地,自己家的、别人家的。老太太里只有她会操控无人机,所以她承包了好几户人家的撒农药的活计。无人机的成本即将收回,以后每一笔收入,都将是纯利。   龙向梅笑了起来,直播间的网友们也蓦得觉得有股泪意涌上心头。苏秋菱老太太衣衫陈旧、头发雪白,可她操控无人机时那得意的表情与飞扬自信的笑容,让她瞬间有了不输于年轻人的生机。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用科技装备自己的老太太,就是村里最炫目的花。 第75章 买台脱毛机吧!    无人机飞远,……   无人机飞远, 直播间的镜头转回。龙向梅抓起了一只鸭子,三两下拔掉了鸭子咽喉处的毛,而后利索的一刀, 鸭血顿时飞溅而出。鸭子剧烈的挣扎,发出嘎嘎的惨叫。龙向梅双手却好似铁钳,牢牢的固定住它。鸭血顺利的流进早预备好的饭碗里。饭碗里的薄盐被鸭血冲开, 与鸭血融在了一起。   “血浆鸭,顾名思义, 是带血浆的鸭子。”龙向梅一边抖着咽气的鸭子,一边跟网友们说道, “鸭血落到碗里会凝固,大家常吃的鸭血粉丝汤之类的小吃, 就是用的凝固的鸭血。但是血浆鸭得用液态的血,因此要在鸭血里加适量的盐, 再用筷子稍微搅拌,让鸭血始终保持液态, 方便等下做菜时使用。”   直播间的网友们看的一愣一愣的,大城市里的孩子,对鸡鸭鹅的印象, 多半是白切、黄焖、烧腊状态的。难得见只生的,还得在菜市场的肉摊上。反正这类现场杀鸡鸭的过程, 确实没怎么见过。   所以,不意外的有人提出了疑问【为什么不直接把脑袋剁下来呢?】   张意驰哭笑不得的回答:“鸡鸭会动的啊,剁脑袋的话, 一个人怎么操作?抹脖子操作上更简单。而且,即使有两个人动手,成功砍头, 鸭血也能喷人一脸,不利于收集血液,重点是比较浪费洗衣粉。喜欢厨艺的朋友,还是好好练练抹脖子的技术吧!”   【不了不了,菜市场的鸡很香,不必自己动手。】   【问题来了,即使我学会了杀鸡,我上哪买活鸡?狗头!】   【身在农村,我能买到活鸡。但我怀疑我打不过它……还是放着让我妈来吧!】   【……】   龙向梅杀鸭子的技术相当熟练,网友们说话间,四碗鸭血已经齐齐整整的摆在了地上,旁边是同样齐整的鸭子。“666”的弹幕飞了满屏。这时候电热大汤锅里的水也烧好了,指示灯跳成了绿色,示意水开了。   打开水龙头,开水汩汩而下,流进了不锈钢的大盆里。灌满大盆水要一定的时间,龙向梅转回厨房,拿了姜葱蒜出来,在露天的台子上,放上快案板,快速的切了起来。   她刀工极好,落刀飞快。笃笃笃的切菜声清脆间又带着韵律,整齐的姜片成型,治愈了直播间里大片的强迫症。须臾,开水接好。龙向梅又拿了个形状像棒棒糖的金属件出来。镜头有点远,网友们看不清,纷纷问询。   龙向梅拿着金属件往滚水里一戳,顺便科普道:“鸭子脱毛得用80摄氏度的热水,这个温度既能成功脱毛;又避免了直接把鸭子烫熟,影响口感。但怎么能保证水温80摄氏度呢?以前老方法是估算,但众所周知,估算的基本不准。不是鸭子烫过头了,就是毛脱不掉。农村里所谓巧媳妇和笨媳妇,区别就在于此。巧媳妇做什么都快狠准,笨媳妇嘛……手忙脚乱的,事倍功半。但是!”   龙向梅举起了手中的金属件,用经典电视广告的语气道,“有了这款水温反应釜电子工业测温仪,阿婆娘再也不用担心娶个笨媳妇了!精准测温、数字双显,不要998,不要98,淘宝购买,只要38!快去下单吧!”   直播间的网友们【……】   推广完温度计,龙向梅又补了一刀:“当然,如果大家都喜欢血浆鸭,我每天要杀很多只鸭子的话,我肯定会买商用专业脱毛机。又快捷又卫生,所以控温80度水什么的,都是我没把握骗你们吃血浆鸭时的权宜之计。所以,你们在支持我配齐脱毛机吗?”   【我特么下单买鸭子还不行吗?】   【你有本事做广告,有本事放链接啊!今天这四只鸭子,其中一只是我的了!】   【我的!】   【我的!】   30秒内,四只鸭子售罄。张意驰委屈巴巴的道:“梅梅说炒血浆鸭给我吃,说了几个月了……今天好不容易炒鸭子,你们干嘛跟我抢?”   【呸!你把梅梅都抢走了,我们只抢鸭子很厚道了好吧!】   【梅姐看我看我!我超爱你的!】   【对,我也超爱又会做饭又能打架的梅姐!】   【梅姐,我家有八套房五辆车,上过大学会做饭,还有两只布偶猫。只要你性别别卡那么死,我现在就带着嫁妆嫁过来!】   张意驰???挖墙脚的都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鸭子说卖就卖了,龙向梅很意外。只得打了个电话给何丽琴,让她再送一只过来。何丽琴也很惊讶,因为之前说好的,今天是做试验,看看人工炒鸭子与炒菜机的区别。哪里想到龙向梅刚杀完,鸭子已成别人家的了。   买了鸭子的那四个人也很有意思,纷纷要求鸭子分两半,人工和机器的各一半。所谓什么人吸引什么粉,龙向梅孜孜不倦的吹捧工业化,她的粉丝自然很难迷信纯手工。甚至还有网友提议,让龙向梅用不同的袋子装鸭子,但事先不告诉他们,哪一包是手工的,哪一包是炒菜机出品。等他们吃完了再投票,如此结论最客观公正。   张意驰服了,卖个血浆鸭,居然整出了双盲实验,这届网友真的有才!   直播人气,靠的就是互动。龙向梅爽快的答应了网友们的要求,顺便又杀了只鸭子,专门炒给家里人吃。   山风徐徐吹过,不锈钢盆里的热气渐渐消散。测温仪再次测温,刚好80度。5只鸭子扔到大盆里,满满一盆的鸭子,颇有丰收的喜悦。   “这些呢,是何满娘去年养的鸭子。”龙向梅一边用铁钳夹着鸭子在热水里翻滚,一边接着跟网友们闲聊,“血浆鸭讲究劲道,所以不宜用仔鸭。仔鸭就是比较嫩的、没养多久的鸭子。我们这边管一些嫩的东西叫‘仔’,比如说‘仔姜’。”   “但是,炒鸭子用的姜,却要用仔姜。辣椒呢,最好用本地种的,我不知道品种,但是它集香辣与一体,炒鸭子非常合适。以前只有在中秋前后,本地辣椒才成熟,所以血浆鸭是中秋佳品。现在么……还记得刚刚操控无人机的老婆婆吗?大棚辣椒,一年四季都有,你值得拥有!”   直播间里又笑成了一片。龙向梅的直播间,之所以招人喜爱,正是因为她展现了与大家印象里,截然相反的农村生活。尽管全国各处都或多或少的进入机械化农业时代,国家农机购置补贴的政策一轮又一轮。但对于大众而言,他们对农村的概念,要么是诗书上的田园牧歌,要么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而国内的文艺作品,也往往喜欢把农村与自然紧密联系。很多美食纪录片与自然风光纪录片,拍到农村时,最喜欢用的镜头,不是清晨的老农赶着耕牛犁田,就是烈日下农民带着草帽泡在田里插秧。很美,也很辛劳。   龙向梅的直播间是不同的。农村的确依然落后,龙向梅在寒冬腊月里,双手浸泡在寒冷的溪水中洗菜的情景历历在目。但她同时又绝不在网友面前,隐瞒自己对现代化的追求。她总是坦坦荡荡的告诉所有人,她喜欢科技、迷信大工业。并且,她用实际行动,一点点的在自家填充工业化的设备。   当时空空荡荡,只有灯泡能窥见些许现代文明的木结构房子,在网友的见证下,有了洗衣机、洗碗机、扫地机等等工业品,将来还要添置各种各样新鲜好用的产品。大家看的是直播,感受的却是养成游戏的快乐。期盼着龙向梅的生活越来越好,期盼着大圆村终有一天,真正融入工业化体系。   城市化进程,从来不是单指农民们进到城里生活工作;而是科技推着农村向前,无限接近城市。当农村有了便利的交通,有了钢筋混泥土的住宅,有了机械化大生产,那农村与城市,又有什么区别呢?真到了那个时候,年轻人自然而然的会选择回到农村,建设家乡。   归根到底,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田园牧歌是用来欣赏的,龙向梅带领全村脱贫致富的故事,才是大家由衷期盼的。   烫好鸭子,龙向梅把鸭子拎出来,坐在小凳子上拔鸭毛。5只鸭子,工作量巨大。龙向梅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张意驰带了个口罩出镜,拿出了他的小镊子,在网友面前再次秀起了外科医生的手速。   为了节目效果,一向能干的龙向梅也拿着小镊子,在旁边拔鸭子的绒毛。所谓强弱,都是对比出来的。单看还不觉得张意驰手指的灵巧度有多逆天,跟龙向梅一对比,那简直是降维打击。等何丽琴加了进来,让大家看到了正常版的拔毛速度后,彻底给张意驰跪了。   然而,即使有张意驰秀手速的节目效果,网友们也很快看的哈欠连天。清理鸭毛真的又琐碎又无聊,直播间的人数陡降。几个死忠粉在疯狂发弹幕。   【我求求你们买个脱毛机吧!手工拔毛太虐了。】   【好慢啊!好慢啊!我知道驰宝已经尽力了,可是还是很无聊啊!】   【所以说家务活真的没意义。】   用户“美人墨”给你的直播间砸了个深水鱼.雷。   用户“美人墨”给你的直播间砸了个深水鱼.雷。   用户“美人墨”给你的直播间砸了个深水鱼.雷。   ……   美人墨【我搜了下,淘宝脱毛机780块一台,我给你刷800块,你下单吧!】   【前面那个傻fufu的小姐姐,你刷雷平台要扣一半的!梅梅的脱毛机还差400!】   【4只鸭子多少钱来着?】   【大概600左右吧。】   【可是她还要扣成本,所以能赚一两百?】   【行了别废话了,你们等着。】   用户“方笺”给你的直播间砸了4个深水鱼.雷【破平台最高额度就特么100,@管理员03 你是看不起谁呢?我真是受够了!】   【哈哈哈,关于这一点,@午夜歌王 有话想说!】   等龙向梅抬头看直播间后台时,发现网友们已经豪气的砸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雷了,顿时:“……”   “我现在没那么缺钱……”龙向梅哭笑不得,“脱毛机买得起,只是血浆鸭算地方特色食品,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吃得惯。销售量上去了之后,肯定会买的。”   【没事,你先买,亏了算我们的。】   【不会亏,万一血浆鸭没生意。脱毛机可以要满姨拿去菜市场,去卖鸡鸭的档口开个摊子,专门给人脱毛。5块钱一次,很快回本。我家三姑的小舅子家的大姨子就是干这个的,一个月赚好几千呢!】   于是龙向梅被网友们催的没办法,只能当场掏出手机,打开淘宝,下单付款一气呵成。网友们终于满意了。   鸭子成功脱毛,接下来是同样繁琐的内脏清洗。直把这帮大工业粉看的醉仙欲死,屏幕上全是讨论小型化内脏清洗设备批量生产的可行性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走进了机械播主的直播间。   【我一想着等下还得看着梅梅把鸭子剁成丁,就累的不想说话了!】   【是啊,整整5只鸭子啊!麻麻!我想打瞌睡!】   【看,开始剁了。首先四肢和头……啊,一只鸭子好大啊……】   哪知网友们的讨论还未结束,龙向梅默默的扛出来了一台切丁机。鸭肉丢进去,机器嗡鸣中,一小块一小块的鸭肉从机器里吐了出来。   网友们【……】   【是我梅的直播间没错了!】   【哈哈哈我终于爽了!不困了不困了,机械化赛高!】   就在此时,苏秋葵老太太的无人机飞回。两种机械的轰鸣再次交响,合成了一首动人心弦的歌。 第76章 书记坑我!    午后的天光明亮,但……   午后的天光明亮, 但传统的厨房结构依旧昏沉。拍摄的手机从外走进厨房,直播间里倏地黑沉一片,弄的网友们差点以为掉线了。好在, 灯光打开后,张意驰特别调试过的厨房照明,瞬间撒满了每一个角落。斗笠改制的灯罩, 错落有致的垂在屋顶,充满了美感。   早先空空荡荡的厨房, 也同别人家一样,挂上了几块腊肉, 彰显着屋主人逐渐富足的生活。烧火之前,油烟机率先启动。大功率的油烟机, 让厨房显得有些吵。龙向梅则在噪音中,弯腰从橱柜里拿出了个N95的口罩, 熟练的戴上。   张意驰再次强调:“油烟里含有非常多的有害物质,大家一定要尽量避免吸入。常驻北方的同学, 经常听到空气里PM2.5含量爆表的恐怖故事。但是大家要知道,如果厨房里有检测设备,油烟分分钟能爆表。这比吸烟以及普通的空气污染, 都要严重的多,因为人靠的实在太近了。所以大家炒菜的时候, 尤其是炒湘菜的时候,尽量记得戴口罩。我说了梅梅好多次,她才肯听的。你们也要听医生的话哦!”   【好了, 我知道了,现在就去下个单。】   【好了,我知道了, 现在就放弃炒菜,直接点外卖。】   【好了,我知道了,为了我的健康与安全,我以后一日三餐都吃你们家出品的菜,狗头!】   N95的口罩,没戴习惯的会觉得气闷。因此,张意驰给龙向梅买的是带呼吸阀的。尽管如此,龙向梅依然觉得不舒服。但口罩防护触及到了张意驰的专业领域,这种时候他会变得尤其的轴,一点都不好说话。龙向梅磨不过他,最终选择了妥协。   然后,毫不意外的真香了!   有人说人类的本质是真香,被口罩保护的龙向梅深以为然。习惯了口罩后,她再也没被呛的泣涕横流过。要知道湖南菜是相当喜欢爆炒的,炒出来越香越好吃的辣椒,在炒制的过程中越呛。在大城市住过握手楼的人应该深有感触,只要那栋楼或隔壁那栋楼里有个湖南人,晚饭时间,就是整整两栋楼的喷嚏齐鸣。   但戴上口罩之后,感受完全不一样了。除了不方便试咸淡之外,没别的毛病。   灶膛内点起大火,油菜籽榨的菜油倒进了大铁锅。菜油烧热之后,鸭腿鸭头入锅,在菜油中翻炒。这时候,如果没带口罩,已经能闻见菜油与鸭肉碰撞出来的香味了。   【我以为美食节目惯例先姜葱爆香,原来血浆鸭是直接下鸭子的吗?】   【炸过的鸭子感觉好好吃。】   【这鸭子真的瘦,我看不到一点肥肉。没油的鸭子,会好吃吗?】   【对呀,鸭子得有点油脂,不然会柴的说。】   【可能是地方特色,我们看着先。】   鸭腿等大块的部件炒至半熟,小块的鸭肉便入锅了。血浆鸭大火快炒,香味弥漫开来,站在边上的张意驰忍不住喊道:“好香!”   【闻不到,5555。】   【看起来的确好香!】   【还是觉得鸭子柴。】   【拜托,肥肉太多了不健康的好不好。】   直播间争论,算是惯例了。两拨人马吵的不可开交时,忽然,龙向梅转身走到了冰箱处。打开冰箱拿出了一包切好的五花肉片。肉片显然是用机器切的,每块约两平方厘米大小。她带着塑胶手套的手,抓起一把肉片,扔进了锅里。   刚才嫌弃鸭子柴的网友们:“……”还有加五花肉的操作!   其实血浆鸭未必会加五花肉,本地人对鸭子并不追求肥美,反而更喜欢劲瘦有嚼劲的口感。以至于龙向梅在上大学之前,都不知道鸭子居然是有肥肉的!至于北京烤鸭那种,有很厚一层肥油的,她现在都还没见过。   但是对于肉类食物而言,混合的蛋白质比单一的蛋白质吃起来更香醇。比如说鱼头配豆腐或肉丸汤里加荷包蛋,都是很常见的做法。到了血浆鸭,五花肉提香的效果不言而喻。当然,本地也有很多不爱五花肉的,吃了容易胖。因此,龙向梅早做好了打算,等到开卖的时候,分成带五花肉和不带五花肉的两个版本,任君选择。   五花肉入锅,没多久油脂便给鸭子镀上了一层光,在镜头里看得人食指大动。血浆鸭的鸭肉,要求炒到金黄喷香,网友们光是看着锅里鸭子的状态,已经口水飞流三千尺了。   紧接着姜与辣子下锅翻炒。血浆鸭属于卖相很不好看的食物,一般的湘菜,辣椒都不会炒太久,因为要保留青红椒原有的色泽,以确保菜肴色香味俱全。但是无论是青椒还是熟透的红辣椒,都有一股轻微的涩味,炒的越熟,涩味越淡。油盐浸润后的青红椒,本身就是道美味。只是颜色上就没那么美妙了。   如果仅是翻炒,水平高的厨师是能同时保证辣椒的美感与口感的。然而,血浆鸭最重要的环节,正是在于浆血。没有凝固的鸭血,密密的裹在了鸭肉与辣椒上。高温变色后,整锅鸭子都变成了褐色。嫩黄的仔姜与青红椒,只能勉强保持着一点点色泽。   直播间的网友们,有些心生退意,开始怀疑血浆鸭到底好不好吃了。   可站在旁边拍摄的张意驰,却兴奋的直跺脚:“好香!好香!真的好香!跟我以前闻到过的鸭子香味完全不一样。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闻起来感觉很好吃!”   【本来看颜色没兴趣的,但我硬生生被驰宝说馋了!】   【被驰宝说馋的+1】   【买到鸭子的那四位记得来直播间反馈啊!】   【只有我一个人看着就想吃吗?我湖南人的直觉在疯狂的暗示,血浆鸭一定好吃!】   【我们永州也有血鸭,但是看起来似乎不太一样。】   网友们热闹的讨论中,龙向梅在最后起锅前,倒上了木姜子油。木姜子又叫山苍子或山胡椒,是湖南中南部常见的一种香料,却也是别的地方很罕见的香料。它具有很强的刺激性味道,易于挥发。因此一般在起锅时使用,或者直接滴入面汤里。类似于其它地方常用的香油或芝麻油。   一个地方成型的美食,通常经过了千百年的淬炼。木姜子油过于辛辣刺激,因此不是每个菜都会使用它。但它与血浆鸭的融合,无疑是把血浆鸭的香辣滋味,带上了更高的境界。   “我觉得,今晚我能吃两大碗米饭!”张意驰盯着盛在碗里的血浆鸭,直咽口水。   直播间里本来就被馋得不行的网友们更馋了,纷纷对张意驰发表了严厉的谴责。血浆鸭的热气蒸腾,香味顺着门窗,向外飘去。5只鸭子不可能一次炒完,龙向梅在柴火灶台与炒菜机之间来回看顾。最终,炒菜机在时间上取得了胜利,卖相上也无太大的区别,最后只看口感了。   按照与网友们的约定,等下她们会背地里拍摄鸭子的分装。现在,是他们自家享受血浆鸭的时候。5只鸭子的香味,在厨房里盘桓不去。杨文忠不知打哪摸了过来,搓着手舔着脸道:“梅梅,炒鸭子啊?满满家酿的好米酒,你要呷不?”   龙向梅翻了个白眼:“你想蹭鸭子直说!”   听到这话,杨文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到了院子里的方桌上,拿起电话就拨了出去,让他家儿子赶紧送酒过来。开玩笑,这么好的血浆鸭,不喝两杯对得起它的香吗?   龙向梅端着菜走出来,没好气的道:“说好的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呢?”   杨文忠理直气壮:“我姓杨你原先也姓杨,所以你不是群众,你是我侄女啊!满满吃侄女炒的菜,不归八荣八耻管!”   “你大爷!谁是你侄女!?我跟你出十八服了,我们两家辈分都对不上好吧!”龙向梅砰的放下血浆鸭,又折回厨房接着炒菜。添了杨文忠个客人,肯定不能一个菜对付,她还得再炒两个菜才行。   冰箱里有白菜跟瘦肉,能添两道家常菜。龙向梅炒出来的味道是不错,但直播的话就没意思了。于是张意驰挪动设备,又跑到了院子里。恰好拍到杨文忠用手捏着块鸭肉,正往嘴里送。   张意驰:“……”   网友们:“……”   【书记的吃相,emmmm?】   【可是感觉,真的好香!】   【看饿了。】   【看饿了+1】   【看饿了+2】   “烫死了烫死了!”杨文忠一边跳脚,一边大口的吃着鸭肉,“梅梅的手艺没话说,我们村属她炒鸭子最好吃。”   张意驰好笑道:“你这么说的话,奶奶婶婶们可不爱听了。”   “我管她们爱听不爱听。再说了,血浆鸭不是我们县的,所以很多人炒出来的不正宗。她跟个武冈佬学的,平时嫌麻烦,几百年不肯做一次。托你个小混蛋的福,我终于又吃到了正宗血浆鸭了!”   【哈哈哈,书记馋的也太真实了吧!】   【感受到了书记的敌意,有个小王八蛋拐走了我们村最靓的崽!】   【等下,驰宝不也是一个村的吗?】   【可是驰宝肯定跟梅梅不同姓啊!书记和梅梅同姓,所以驰宝是外人没毛病!】   【所以到头来,只有驰宝能说动梅梅吗?驰宝祸国妖姬人设不倒!】   【好奇驰宝美色!】   【好奇驰宝美色+1】   【只有我一个人被馋哭了吗?血浆鸭什么时候上线?明天就上好不好?求求了!】   血浆鸭看得到吃不到,本来被馋的人有限。奈何杨文忠“吃播”天赋着实不低,那狼吞虎咽的劲儿,仿佛被饿了几百辈子。等龙向梅炒完菜,喊大家吃饭时,整个直播间的弹幕全变成了要求龙向梅放血浆鸭的链接。一时半会上不了没关系,让他们能有个预定渠道先!   于是,在杨文忠这个被书记职务耽误的吃播的影响下,预定数节节攀升。吃完饭后,她拿起手机打开淘宝后台一看。预定数489份,且还有上升的趋势。   然而,过了一个冬天,他们全村的鸭子加起来,只剩不到100只了!   这特么的,炒血浆鸭的麻鸭很难养的,她一时半会儿,上哪买靠谱的鸭子啊啊啊啊!书记坑我! 第77章 养鸭场    订单来的猝不及防,差点……   订单来的猝不及防, 差点让吃播杨文忠书记怀疑人生。想当年,他们为了搞直播带货,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直播现场抓鸡下单、什么烈日下带着草帽cos那张名为“我的父亲”的名画, 只有想不到,没有各级领导干不出来的。奈何他一个村支书,终究没有市长县长的名头响亮, 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万万没想到,在龙向梅家吃了顿饭, 他杨文忠书记火了!   此时此刻,坐在汽车后座上的杨文忠又忍不住掏出手机, 扫了眼淘宝后台。血酱鸭的预订单已经飙升至1342份,且下单的网友们极为体贴, 不但没有催促,反而劝龙向梅不要着急, 等脱毛机就位之后再动手,以免人工拔毛把人给累坏了。   杨文忠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这届网友真的太好带了!   “订单数又涨了?”坐在旁边的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张国臻突然开口。   杨文忠开始傻笑:“嗯呐,1000多份了!”   张国臻瞥了他一眼,一副高人风范, 其实心里的小算盘已经噼里啪啦打的震天响了。他出门前查过,一只炒好的血酱鸭, 在淘宝上价格是120到160块之间。而生鸭的批发价,每只20到70不等。   之所以有这么大的价差,在于品种的差别。良种鸭长的快, 饲料转化率高,但肉质松软口感差,因此价格便宜;而本地的土麻鸭相反, 饲料转化率低,养殖时间长,造成养殖成本过高,价格自然偏贵。   因此,假设龙向梅选择用良种鸭做原材料,每只血酱鸭售价150块的话,抛开人工等开支,一只鸭子约赚90块,1000只就是9万的收入!大圆村能否因此脱贫不知道,反正龙向梅是一把进入小康了。   但是,区区十来万的交易,绝对惊动不到副县长的级别。哪怕现在脱贫攻坚是基层的首要任务,副县长也没那么闲。之所以能引得他出马,是因为本地的土麻鸭快绝种了!   这几年经济增长放缓而物价高涨,猪肉节节升高的同时,带的鸡鸭鱼鹅同步攀升。在月薪动辄几千上万的大城市,居民或许只是口头上抱怨吃不起肉,可到了石竹这样的偏远县城,吃不起肉便不再是抱怨,而是实情。   当然,不至于真如上世纪□□十年代那样,吃顿肉是过年。但居民购买欲望下降,能省则省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稍微了解点经济学的人都知道,通胀紧缩很多时候比通货膨胀更可怕。本县经济持续疲软,囿于交通,物流运输不便,物价比一线城市贵了差不多30%,进一步造成老百姓不舍得花钱。   两面夹击之下,县里的养殖业结结实实的挨了波狠的。养猪户急剧减少不提,鸡鸭鹅的养殖也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其中以“高档”的土鸡土鸭养殖亏损最为严重。   毕竟,同样是鸭子,20块与70块的,吃起来能有多大区别?即使大家明知道70块的更好吃,又有几个人愿意花三倍的价钱享那些许的口舌之欲?   自然而然的,土麻鸭的养殖越来越萎缩,又因杂交,基因污染日益严重。再不想办法,口感绝佳的土麻鸭真的要像无数种原生猪原生鸡那样消无声息的消失了。   涉及物种大事,原本不是张国臻一个副县长能左右的。但是,作为主管农业的副县长,他在任期内,简直为本地的形式操碎了心。祖国幅员辽阔,物产丰富,一个偏远山区的小县,农产品要特色没特色、要规模没规模,这若能卖出去,那才活见鬼了!   然在其位谋其政,胶着的局势下,突然接到苏妙云电话的他,立刻动了心思。规模化养殖现在暂时没指望,缺钱缺人缺配套产业,盲目投资是死路一条。但特色化养殖,还是可以想一想的。   网红经济的厉害之处,就在于粉丝为了喜欢的播主,可以接受溢价。张国臻不打算坑网友割韭菜,但不妨碍他想借此机会,让濒临死亡的土麻鸭养殖起死回生。   要知道石竹县山清水秀、土壤肥沃,物产品质极为出色。同样是楠竹笋,张国臻在别处也吃过不少,石竹出品的却格外香甜,上世纪九十年代,一度成为名牌,远销上海。菌菇类也同样出色,曾经甚至出口过日本。可惜因当年统筹调度不得当;农民人心不齐,品控不佳、以次充好,与无数个脱贫项目一样,大好的前程毁于一旦,至今都没有缓过气来。   如今,隔壁的几个县,纷纷有了自己的拳头产品。有搞柑橘的、有搞金银花的、有搞民族旅游的、更有发挥传统优势把本地特产卖去全国的,只有石竹县,什么特色都没有!   今天跟风种葡萄,明天引导种杨梅,倒也能赚点钱,很多人家也因此实现了脱贫的目标。可从长远来看,没有特色的拳头产品带动,葡萄杨梅这些易替代产品,分分钟被人抢生意,一旦水果市场波动,农民很可能血本无归。   现在问题来了,石竹县能生产的农产品,还有几个没被周边市县抢空的?说起来简直一把辛酸泪。   因此,被搞到差点头秃的张国臻只凭一个电话,立刻带着司机冲到大圆村,拎起杨文忠就往附近硕果仅存的一个土麻鸭养殖场飞奔而去。弄的杨文忠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愣是没弄明白,跟养鸭场搞个长期合作而已,怎么惊动了副县长?   不过,杨文忠是个顺杆往上爬的好手,副县长要考察,他绝对认认真真配合工作,先留个好印象。至于最后有什么决定与政策,到时候再说。   养鸭场不在大圆村,甚至跟他们不归属一个镇。先前他压根没考虑土麻鸭,那玩意进价太贵,做生意划不来。且养殖量少,容易被养殖场卡脖子。不比遍地都是的良种鸭,养殖场胆敢卡他们村的脖子,他往老乡家里一只一只收都能凑齐了!谁怕谁!   可副县长出马了,他也就没吱声。反正去土麻鸭养殖场看看又不要钱,实在推脱不过,还能放龙向梅。那是个刚20的小姑娘,非体制内非党员,三代贫农根正苗红的一网红。别说副县长,副市长来了都能梗着脖子说不鸟就不鸟,你奈她何?   杨文忠心里有数,更淡定了。一边热情洋溢的跟张国臻汇报着村里的情况,一边时不时掏手机看后台。换成别的时候,领导说话你敢看手机?怕不是欠社会毒打。可现在么,看的是龙向梅淘宝店的后台,那没事了。不但杨文忠忍不住一直看,张国臻三五不时的瞥两眼,真心实意的为县里多了个网红而高兴。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多亏了村村硬路通的政策,一路都算平稳。比起前些年下个乡,车子抖的能把胃都吐出来的情况好太多了。几个人低调的抵达了养殖场附近,车开不到最里面,只能下车步行。   沿着土路走不到50米,见到了一个毫无特色的木制门楼,上书“刘胖子养殖场”。推开门口的木栅栏走进去,杨文忠下意识的扫了眼场内情况。养鸭场规模不算很大,约7亩的池塘面积。最多能养1400只左右的鸭子,按照淘宝店预定数,都不够一波带走的。心里立刻不大满意了。   养殖场内的土狗听到了陌生人的脚步,齐齐大吠。一个健硕的中年女人迎了出来,上下打量了张国臻一眼,见他一副标准干部的打扮,试探着的问:“领导,你来买鸭子?”   张国臻和善的笑道:“我是副县长张国臻,老乡你叫我老张就行。我们县出了个卖血酱鸭的网红,生意不错,村里鸭子供不上了,听说你的鸭子养的好,来你这里看看。”   中年女人正是养殖场的老板刘艳兰,因为胖,所以外号刘胖子。早年南下在家广式饭店里打工,偷学了厨师做凉拌鱼皮的手艺后,辞职跑去城中村里摆摊。结果因满腹心思在赚钱上,忙的来不及谈恋爱。搞到三十多岁了都没对象,把家里急的不行。强行拖回来相亲。   三十多岁的女人在村里能找什么对象?要么鳏夫要么残疾要么二流子。偏偏她精的要死,别人问她在外做什么赚钱的营生,她一律答在厂里做流水线。村里出去打工的不知凡几,一说起流水线,她的收入大家便心知肚明。弄得一群青壮年错失了少奋斗二十年的机会。   嫁不出去,再出门卖鱼皮,市场已经被人占了。只好折回来拿积蓄开养殖场,一晃十年过去,鸭子卖了几十批,她依然单身。是村里的笑柄,也是神话。可惜经济不景气,养殖场每况愈下,神话破灭,只剩笑柄。   她这代人,生于改革开放之初,小学毕业辍学,南下亲眼见证了时代的风起云涌。进过厂、学过艺、偷过师、开过店,活生生一部底层人物挣扎的传记。   忽然见到副县长,她脸上笑容真挚,却半点不显慌乱。几句寒暄后,领着人走到池塘边,从容不迫的介绍起鱼鸭混养的生态养殖场。   张国臻不太懂养殖,只觉得鸭子油光水滑的,看着很是精神。杨文忠却是老手,他自幼生长在农村,一搭眼便能知道鸭子的好坏。刘胖子的麻鸭确实好,品种纯正,鸭子不大不小,想必味道一定很不错。唯一头痛的是,1000多只鸭子,够干嘛的?   哪知刘胖子灿然一笑:“一千多的订单算什么?我的鸭子,你炒熟了150一只卖出去是亏待了它们。物以稀为贵,你们搞两种定价嘛!普通鸭子进价才20多一只,你们卖120,打个价格战。我的鸭子你一口气买完,我给你打折,70一只。正宗生态养殖,农业专家来我这儿上过课的。炒熟了的卖400一只,我保证万千的人买,你信就都拿走!不信算了!”   杨文忠倒吸一口凉气:“进价70卖400?你当网友是傻子?”   刘胖子莫名其妙:“有么子奇怪的?好的生土鸡都能卖两百一只呢,炒熟的算农业加工品,四百有问题?你厚道点卖三百也行。”   杨文忠没好气的道:“那也贵啊!别个最贵的才170!”   “啧,你懂个屁!”刘胖子一脸嫌弃的道,“叫你们梅梅来,我跟她当面讲。我不信了,我家鸭子三百都卖不到!”   杨文忠撇嘴:“她的鸭子卖几百关你什么事?你别哄着她砸招牌。”   话不投机半句多,刘胖子懒得理杨文忠,扭头冲着张国臻扬起个大大的笑脸:“领导,我的鸭子很好吃很好卖的!”说着,她拍着胸脯道,“我,农村人、少数民族、单身妇女,特别符合扶持政策,县里能给点无息贷款让我扩大规模不?”   正在数鸭子的张国臻被突然袭击,顿时:“……” 第78章 骂街的艺术    扶持项目的第一步,……   扶持项目的第一步, 是详尽的考察。因此,张国臻才会低调的亲自跑一趟。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刘胖子养鸭场只是第一站, 而不是最后一站。只是没想到刘胖子那么精,初次见面,没说几句话, 就立刻要起了政策。   县里的贷款政策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只好熟练的打起了太极, 又认真的问询刘胖子养鸭子遇到的困难。   困难是显而易见的,经济下行, 良种鸭场或还能轻松点,麻鸭场实在是举步维艰。刘胖子之所以能撑住, 全靠前几年县里请来了专家,教了她鱼鸭混养的技术。生态养殖是近些年来的热门, 鱼鸭混养便是鸭子养殖的五大流派之一。鸭粪可以补充饵料,在水面上活动的鸭子, 也可以增加水池的含氧量。与传统的桑基鱼塘一个逻辑,目的是多物种彼此助益,同步提高产量。   因此, 虽然鸭子滞销,但鱼塘里的鱼卖的好, 暂时维持住了生计。可如果不能解决目前的困境,刘胖子早晚得关门或者改行。   杨文忠的想法更实际些,听完刘胖子的故事, 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养良种鸭?你知道别人家的鸭子为什么便宜不?那是因为鸭绒不愁卖,鸭肉是顺带的,卖多少都不亏。麻鸭不行, 麻鸭毛不好做羽绒服,都没人收的,实打实的靠卖鸭子肉,肯定难做啊。”   刘胖子理直气壮的答:“麻鸭好吃!”   杨文忠:“……”   张国臻倒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国人还是比较追求美味的,麻鸭必然有市场,只是我没还没找到合适的销售渠道。”   刘胖子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认识几个中间商,可我的规模不行。别人动辄几万只鸭子,可以签订长期合作。我这千多只,人家来买,运输都划不来。不然外面有些高级的湘菜馆,是愿意要麻鸭的。”   听出了疯狂暗示意味的张国臻笑呵呵的道:“你别急,我先考察考察,了解清楚情况了,再开会研究。”   刘胖子心道:就知道你们嘴里没句实话。表面上依然装的特别信任张国臻的模样,好一顿诉苦。   张国臻赶紧止住她的话头,又问了些诸如平均鸭子每天大概吃多少饲料等细节问题,跟在身边的秘书一边录音,一边拿笔详细记录,等回去后再整理成文件。   刘胖子养殖场着实不大,花不到一小时,便摸得清清楚楚。瞥了眼做好笔记的秘书后,张国臻果断提出了告辞。刘胖子眼疾手快的逮了只鸭子,麻利的用稻草捆了鸭腿,非要让张国臻带回去吃。张国臻是来考察的,哪敢随便收人东西。哪怕刘胖子心甘情愿的要把鸭子分享给识货的人,他也坚决不肯收。两个人拉扯了好半天,张国臻落荒而逃。领着几个人,直奔下一个养鸭场去了。   县里的麻鸭场不多,良种鸭的养殖场倒还有不少,规模也更大,多半采取棚养。一眼望去,雪白的鸭子成片成片的,杨文忠立刻放了心——供货渠道不愁了。养鸭场的老板看到杨文忠也很激动,龙向梅的直播间在浩瀚的网络世界不起眼,可在本县已经渐渐出名。血酱鸭那期老板看了,正琢磨着过两天去一趟大圆村谈合作事宜,没想到杨文忠先找上了门。   张国臻见了良种鸭养殖场,又依样画葫芦的开始调研。这边正说话,那边刘胖子果断把养殖场交给了来帮忙的亲戚,抓上四只鸭子跳上面包车,直奔大圆村。   两个小时后,刘胖子在村民的指引下,远远看到了正在骂人的龙向梅。   厨房工程在继续,龙向梅中途改了想法,决定把厨房的“笼子”改成推拉式的铁门,这样白天干活的时候,能把铁栅栏收纳在边上,更方便进出。方案更改,一系列工程自然要跟着改,被抓来帮忙的杨盛军等人满腹怨气,跟龙向梅对骂的好不热闹。   苗族支系繁多,各村镇方言都有不小的差别。刘胖子不大听得懂大圆村的话,只晓得在吵架。同样是农村女人的她很是懂得有些男人的臭毛病,打定主意耐心的等着龙向梅骂完后,再去找她说话。没想到她走近两步后,遇到了开着直播并同步翻译的张意驰……   敢情还能直播骂街的吗?   何止骂街,他们还直播过村里打群架呢。何况龙向梅骂街,那绝对是专业水平。只听张意驰一脸生无可恋的翻译道:“要你赚钱嫌劳累,要你安分嫌没味;天天偷鸡摸狗涨烂本事,我看你早晚要得肾结石!”   网友爆笑。   【肾结石是什么鬼?】   【哈哈哈驰宝你告诉我,肾结石是不是你教的!】   张意驰拼命辩解:“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前面明明是山歌风,突然现代汉语乱入,竟毫无违和感。】   【我梅骂街还押韵的,不愧是苗女,6666】   网友们还没笑完,龙向梅叉着腰又开始了:“下作黄子没卵子,就晓得欺负你妹子。有种去外头滚三滚,滚得出名堂我敬才你是条汉子。要不然……”龙向梅呸了一声,“趁早去死,免得活成臭狗屎!”   【我去!这是当代刘三姐啊,服了服了!】   【还有吗还有吗?我梅姐骂人我能看一天!】   【录屏保存,决定反复观看,以备不时之需。】   从未见识过一唱三叹骂街法的网友们,一个个兴奋的好似过年。只可惜,杨盛军等人战斗力着实太弱,面对龙向梅的火力压制,很快溃不成军,再次老老实实的返回工地。心疼儿子的大伯母黄凤娇有心想帮几句腔,又受到了扁担的威胁,十分俊杰的闭嘴了。   看着恢复了秩序的厨房工地,网友们发出了失望的哀嚎。还有网友提议,下回龙向梅再骂街,一定要规范的使用汉语普通话,因为张意驰的翻译总是慢半拍,且明显少翻了好多句,为此网友们表示了严重的抗议。   张意驰:“……”不是,那些脏话翻了会封直播间的!龙向梅同志骂起脏话来,是能半钟头不带重样的好吧!不会说脏话的张意驰表示,网友简直在为难我胖虎!   收拾完杨盛军的龙向梅走到了镜头前,笑嘻嘻的跟网友打招呼。顺便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后台。挑着网友的问题回答:“为什么每次都是杨盛军那憨批跳出来惹事?当然因为他蠢啊!厨房停工一天,损失的都是钱。何况你们还等着吃鸭子不是?   所以难免催的紧,每天工作时间也很长。有些人拿了加班费,还想拿更多,就教唆着杨盛军闹事。杨盛军不长脑,别人挖坑他真的跳。本着对同志要春风般温暖的精神,我刚好好教他做人了。以后他会改的,万一没改,我再春风般的打几顿就好了,大家放心。”   【神特么春风般的打几顿,来个人掐醒我,我已经搞不清春风与秋风的区别了。】   【大伯母的溺爱把人变成鬼,我梅姐的教育把鬼变成人。希望杨盛军从此改邪归正,重新做人!(我没有影射劳改犯的意思)啪啪啪,大家鼓掌!】   【看到前面的话,感觉是时候把我家熊表弟送去大圆村给梅姐改造了。】   【哈哈哈感觉我梅的戏路又宽了!】   就在这时,龙向梅发现了旁边饶有兴致看着她的刘胖子,不由问:“你是?”   刘胖子提溜起自己手里的鸭子,其中一只母鸭配合的“嘎”了一声。她想了想,走近了几步,估摸着自己入镜了,才道:“卖鸭子的,生态养殖的本地麻鸭,肉质紧实,回味无穷,无论炒仔姜鸭还是血酱鸭都是一绝,你要试试吗?”   【咦?卖鸭子的找上门了?可是脱毛机还在路上,我们的血酱鸭还没开始做,5555.】   【脱毛机到了也没用,厨房还在施工呢。梅梅家的那个厨房,不方便大规模作业的。对了,最开始买血酱鸭的四位同学收到货了吗?】   【举手,我的快到了,看到顺丰物流的提醒短信了!搓手,晚点我拍个开箱视频给你们看!】   【羡慕ing!】   【我当时为什么反应那么慢!我也想吃!】   弹幕在聊着,龙向梅暂时顾不上,她打量着刘胖子手里的鸭子,看出了品质,却谨慎的没有答话。如杨文忠考虑的那样,本地麻鸭味道的确好,但血酱鸭的做法,注定不如清炖那样能直接体现出鸭子品质的差异。因此,用良种鸭打价格战无疑是更好的策略。且良种鸭既能卖鸭绒又能卖鸭子,更适合村民进行规模化养殖。因此,看到麻鸭的她顿时犹豫了。   刘胖子养了十年鸭子,麻鸭与良种鸭的优劣比龙向梅更清楚。她扭身转向镜头,放下手里的三只鸭子,只留那只会叫的母鸭抱在怀里,从鸭头开始顺毛撸。鸭子被她撸的不住伸头,并发出嘎嘎的叫声。撸了好几把后,她忽然用蛊惑的语气道:“本地麻鸭炒出来的血酱鸭香飘十里,你们想尝尝吗?”   【看着可爱的鸭鸭,我口水出来了!】   【鸭子好看!梅梅快买!买了炒给我吃!】   龙向梅扫了眼弹幕,无奈的道:“麻鸭很贵的。”   【有多贵?】   龙向梅认真道:“很贵!”   用户“午夜歌王”给你的直播间砸了个深水鱼.雷。   【多贵?说!好吃的话先给我来20只!】   【艹,逼王炫富的时间到了,同志们注意闪避!】   刘胖子看不到弹幕,但她凭借直觉,抓住机会游说道:“梅梅你可以炒两种鸭子,良种鸭便宜卖,麻鸭加点钱卖。看直播的那么多土豪,他们有的是钱,你给他们一个选择的余地嘛!你别怕压货,淘宝有人下单你再给我打电话,一只鸭子我也开车送过来,保证不让你吃半点亏。”   “倒不是不可以……”龙向梅看向直播间,“我多放个链接?你们自由选择?”   【午夜歌王:可以,你放一丢丢辣,先给我来20只。那个姐姐手里那只,对,嘎嘎叫的那个,我要了!】   龙向梅抽了抽嘴角,论吃货精神,没有人能跟广州人比!于是她对刘胖子道:“你先给我挑20只好鸭子,三天后送过来,行吗?”   刘胖子心下一动,顿时扬起个笑脸:“不如你带着直播设备去我的养鸭场,让老板看着鸭子挑。看上哪只我给他抓哪只,好不好?”   【午夜歌王:好!】 第79章 立刻开会    夏天奇说完跑了,只等……   夏天奇说完跑了, 只等龙向梅他们到了养殖场再喊他来挑鸭子。最近他来直播间的次数很少,也不像以前那样动辄大笔砸雷,弄的几个黑粉一直冷嘲热讽, 说龙向梅已经被土豪抛弃。   在直播间赚钱这么久,龙向梅始终不理解黑粉的存在。不喜欢看的东西,不看不就好了吗?非得天天盯着她找茬挑刺, 不知是不是闲的。   至于夏天奇不再炫富,原因很简单。夏天奇对农家乐并无乐趣, 之前那么豪爽,主要源自于骨子里的精明。因为当时开口问他借钱的张意驰, 必然是举步维艰的。他花点小钱救急,无疑是雪中送炭。   给龙向梅的直播间砸雷是同样的道理, 相识于微末之时的感情总是最真挚。固然投资太早很容易打水漂,但等人家起来之后再示好, 自然再难有百分百的信任。生意做到了夏家的地步,经营的早已不止是技术层面的问题。所谓天使投资人, 从来不是真的天使,目的终究是落在扩大自己的商业版图上的。   而投资龙向梅,只需要花区区十几万, 比不上他和朋友一场聚会的花费。跟龙向梅结的善缘在其次,与张意驰处成了挚友, 已算得上是赚的盆满钵满了。   要知道张意驰性格冷淡,跟谁都不肯多来往。哪怕是一直带着他的师兄,也是客气有余、亲密不足。他的性格或许是天生, 或许是父母多年来控制下造成的阴影,总而言之,想接近他真的很不容易。偏偏对土豪们来说, 谁掌握了真正的高端医疗资源,谁就掌握了真正的人脉。   人生苦短,越有钱的人越求长生,自然越依赖顶级的医疗。张意驰家两代行医,张崇景与米欣更是曾爬到了行业的顶端。哪怕后来一个执掌医院很少再主刀,另一个辞职回家当起了家庭主妇,但他们两个手里掌握的信息,也是极其可贵的。   因为医疗过于专业,外人只能凭借职称和名气勉强分辨水平。可事实上医生与医生之间的差距,何止天壤?很多优秀的医生性格木讷又醉心医术,不善于评职称,更不善于包装自己,但行内人都知道他到底有多高的水平;有些则相反,医术很一般,吹牛倒是吹得名震江湖,等动完手术后再后悔,黄花菜都凉了。   因此,张意驰虽年轻,但身为院士学生的他,不经心的一个业内八卦,便价值万千。可他平时不爱说话,你奈他何?夏天奇聪明的选择了“夫人路线”,时间长了,张意驰在微信里跟他聊天的内容开始变得丰富,很快让他摸清了北京几大医院特长与各类医生。前段时间他跟随父亲去谈生意的时候,酒桌上随口抖落出来,让合作对象很是高看了他一眼,也让夏嘉友挣足了面子。   夏天奇学渣,可在做生意上,是天生的商人。他总能在不经意间,骚到人的痒处。且做人坦荡,比如说他与张意驰交朋友,不妨碍他在不伤害张意驰的前提下,利用张意驰达成自己的目的。回头他还能把因此得到的好处,分润一部分给张意驰,并表达诚挚的感谢,且下回还这么干。几个来回之间,张意驰想不跟他做生死之交都不行了。   同样身为继承人,张意驰的段位差了夏天奇十万八千里。可笑的是张崇景夫妻,居然始终没把夏天奇放在眼里。不然以二人自幼的交情,张意驰多少能学点生意经,不至于长到25岁,依然是个傻白甜。   不过,做生意跟读书一样,都讲究天赋。龙向梅从来没有受过谁的熏陶,但对很多事都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她无师自通的领悟了夏天奇的为人处世的风格,并在敬佩与感激之余,默默的化为了己用。   夏天奇20只土麻鸭的订单不大不小,既不像专门帮她做数据,又能在直播间里带得人跟风。龙向梅秒懂了他的目的,十分默契的跟他打起了配合。一个说话,一个打字,列举了土麻鸭的种种做法,给网友们上了生动的一课,现在他们的脑子里都已经自动播放起了《舌尖上的中国》的背景音乐,个个馋的挠墙。刚弄出来的预售里,320块钱一只的土麻鸭,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中,足足定出去了100多份,鸭场老板刘胖子都看呆了!   一个小时内,卖100多只鸭子,生意还能这么做的吗?她咕咚咽了口口水,忍不住插话道:“我只剩不到1300只鸭子,够你卖吗?”   话音刚落,预售量蹬往上跳了20.龙向梅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大姐,饥饿营销都用上了,你也很懂嘛!   刘胖子一脸的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生怕自己鸭子不够卖的模样,看起来毫无破绽,堪称演技炸裂。   直播间里的网友们热情高涨,龙向梅与张意驰被网友们催促着坐上了刘胖子的面包车,去往她的养殖场现场逮鸭子。龙向梅不用开车,坐在后座上接着跟网友们聊。   “一只鸭子不便宜,你们不要冲动消费。”龙向梅劝道,“小康厨房没弄好,你们下了单的得一周后开始排队。这周有后悔的,可以申请退款,不要不好意思。”   “没有故意说反话,鸭子确实不便宜。”   “你们的荷包一次性掏空了,我以后还卖不卖别的了?”   “薅羊毛要讲究细水长流嘛!一次薅的太狠,把你们薅死了怎么办?”   “杀鸡取卵竭泽而渔是不符合资本主义长远发展的!”   “神特么只有社会主义才讲究长远发展?你是看不起我龙大资本家!”   直播间里笑成了一片,龙向梅不满意了,撸起袖子道:“你们给我等着,过几天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资本家!”   一路说说笑笑,来到了刘胖子的养殖场。一般家禽的养殖场,为了产蛋,都是以母禽为主。而鸭子的特征是公鸭只能嘶鸣,母鸭却能叫的震天响。1000多只母鸭子,听着不多,叫唤起来真可谓震耳欲聋。网友们纷纷表示那些动辄几万只的养殖场,鸭子都叫起来,动静能有多大。   正当网友们感慨鸭子时,几只膘肥体壮的土狗飞奔而来。为首的那只一下子扑到了刘胖子怀里,狂摇尾巴。刘胖子一边扒拉着狗子,一边训斥道:“火锅别闹,有客人!”   网友们:“……”管土狗叫火锅,胖子老板您是在反奶吗?   龙向梅也显然被呛了一下:“胖姐,这名字有点……”不吉利吧?   刘胖子随手撸了两把狗头,无奈的解释道:“每到冬天总有人偷狗去卖。我的狗难有几只能过冬的。叫不叫火锅,早晚都得做火锅。懒得认真起名了。”   龙向梅沉吟片刻,认真安利:“夜视摄像头了解过吗?配合红外线报警器使用,小偷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你试试?”   刘胖子一脸懵:“那是什么?”   龙向梅耐心解释:“就是晚上也能拍清人脸的摄像头,以及那种只要有人穿过,会自动发警报的装置。几百块钱一个,绕着你的养殖场装一圈也花不了多少钱。”   刘胖子震惊:“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快发个链接给我,我马上买!”   龙向梅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把自己研究过一轮的店铺推送了出去。刘胖子一边点开看,一边随口问道:“你那又没养几只鸡鸭的,还买这个?你们村治安没那么差吧?”   龙向梅笑道:“天气暖和了,有外人来我们村住民宿。我也想收拾几间屋子做点小生意。我们农村的房子嘛,围墙矮,门也只是木门和普通的锁,晚上来了坏人,偷偷开锁都不知道,客人住着不安全。但装上现代化安保设施,再跟派出所打声招呼,单身女孩子来我家住也不怕。”   直播间里的妹子们沸腾了【梅姐等我,我在湖南,清明小长假去看你!】   【我五一去!】   【哈哈哈我学生党,我有暑假!我要去睡梅姐!】   刘胖子则是听完介绍后连连点头:“你们读过书的真不一样,我就没听过这些。一年到头不知丢多少只鸭子,养几只狗吧,还有人手贱的棒走了。害得我原先好几次有机会扩大规模,又怕照顾不来给放弃了。你不晓得我们搞养殖的,规模越小越不好做,早知道有什么红外线报警的,我早发财了!”   说毕,她激动的抓住龙向梅的手,用力的上下摇晃:“妹子,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龙向梅笑道:“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谢的?以后我找你买鸭子,你挑好的给我就是了。”   “那肯定啊!”刘胖子也笑了起来,带着他们走到池塘边,拿起长杆子把鸭子往岸上赶。虽说夏天奇要求现场挑鸭子,但也犯不着在1000多只里挑。刘胖子赶了100来只,把栅栏一放,甩开胳膊扑向了鸭子群。   夏天奇被一个电话叫了回来,如约出现在了直播间,隔空指挥着刘胖子抓鸭子。刘胖子以往看过一些直播,了解些套路。她因为胖,没少被人嘲笑,因此练就了一身自嘲自黑的本事。抓鸭子时故意追不上或摔倒在地,一边喊哎呦,一边气急败坏的骂鸭子,还没忘了跟网友解释:“家禽都是夜里抓的,白天抓不到,不是我技术不好!”   网友们被逗的哈哈大笑,就在鸭飞狗跳间,又卖出了60来只鸭子,还顺道卖出了百来斤的活鱼,都交给了龙向梅加工,又趁机把自己一个远房的哑巴侄女介绍去了小康厨房干活。   赚爽了的刘胖子心满意足的送走了龙向梅,返回的途中,高兴的在田埂上甩着肥肉跳起了舞。本地苗族并不擅舞蹈,她跳的毫无章法,可如果也开个直播,哪怕隔着网线,网友们都一定能感受到她的快乐。她曾是村里的神话,她是永不坠落的神话!   跟着副县长张国臻现场考察了一天的赵秘书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家,今天跑了无数个村寨的他,累的精疲力竭。然而,刚摊到沙发上,恼人的电话又一次响起,他懒的拿手机,抬手戳了下免提,才滑开接通键。   哪知电话接通的一瞬,夸张的笑声炸响,赵秘书额头青筋一跳,咬着后槽牙问:“您好,我是赵秘书,请问您哪位?”   “哈哈哈赵秘书是我啦,养鸭场的刘胖子,今天你见过的,还记得吧?”刘胖子在电话那头兴奋的大叫,“我今天卖了200多只鸭子,100多斤鱼,零售!我跟你讲,梅梅那个直播间有搞头!土麻鸭好卖的咧!我这边要断货了,县里真的不给点政策嘛?”   赵秘书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直播带货挺火,但是单日交易额200只土麻鸭未免太夸张了!龙向梅怕不是有挂!他三言两语打发了刘胖子,立刻拨通了张国臻的电话。   同样累的直喘气的张国臻听完电话,顿时精神了。堂堂副县长,自然知道优良平台的价值。当即一拍桌子,吩咐道:“立刻通知研讨小组去我办公室开会,不许缺席、不许迟到!”   张国臻嘴角溢出了一丝笑,也许,他们县马上要有自己的特色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错失机会了! 第80章 流水线    任何一个可行性方案都不……   任何一个可行性方案都不是一场会议能解决的, 张国臻与相关小组顿时陷入了文山会海之中。之前游说苏妙云去拉投资的几个食品加工小作坊听到了风声后,也积极的向上反映问题寻求帮助,导致张国臻等人更加忙碌, 暂时无暇顾及龙向梅与刘胖子等人。   好在劳动人民自有生命力,政府愿意帮手,她们当然高兴;但政府顾不上的时候, 任然有很多人硬生生凭借着自己的智慧与努力,实现了脱贫致富的目标。说白了只要没人捣乱, 自然有人能如野草般疯狂生长,不必人操心。   譬如说刘胖子, 在听了龙向梅的建议后,立刻下单购买了一批智能防盗设备, 把养殖场里里外外武装了足有两层。并采取了双管齐下的思路,在智能化之后, 又购入了好几条凶悍的大狼狗。   毕竟小地方的法制一直是个严峻的问题。单纯只有警报器与摄像头,并不能威慑二流子们。假如他们每次只偷几只鸭子, 就很难羁押。农村人之所以极其厌恶小偷,正是因为小偷们往往偷一只瓜坏一路秧,偷一只鸭踩一片蛋, 造成的损失是他们偷走的几倍乃至几十倍,偏偏他们偷的东西远不够量刑标准, 能把人活活气死。   这时候,劳动人民就需要利用执法不严的漏洞了。严格意义上来讲,放狗咬人也是犯法的。可既然执法不够严, 那肯定不止对小偷们没办法,对狗主人同样没办法。因此当刘胖子把警报器跟大狼狗结合起来的时候,威慑力与以往再不可同日而语。   接连着一周都没被骚扰的刘胖子喜出望外, 拎着两只鸭子一袋子鱼再次踏上了大圆村的土地。鸭子和鱼是谢礼,也是加深与龙向梅关系的利器。   龙向梅也同样忙得脚打后脑勺。新的小康厨房在几次修改后,工程终于到了尾声,但很难立刻投入使用,原因在于血酱鸭的带货太成功,逼近2000只鸭子的大额交易,光靠人力不是不行,但绝不是长远之计。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因此龙向梅在盯厨房工程之外,精力全用在了炒菜机的改良上。   最先买鸭子的四个网友的反馈已经收到,即使是双盲实验,他们也轻易的分辨出了人工炒制与炒菜机出品的区别。换言之,如果不解决炒菜机出品的品质问题,那很长一段时间内,血酱鸭的产品都要依赖人工。这对龙向梅而言是完全不现实的。   首先大圆村是个空心村,她压根就找不到那么多随叫随到的人手;其次淘宝店售卖的产品,是极不稳定的。订单量大的时候,能诞生2000只鸭子的奇迹;但更多的情况,是三五只的小单,甚至没有成交量。如果依赖人工,便只能请临时工。而众所周知,临时工是最不好管理,且最难稳定品控的。一旦品控不佳,招牌被砸,她的淘宝店只能关门。   所以无论怎么绕,半机械化都势在必行。哪怕味道有所损失,哪怕定价再往下压,也必须半机械化。只有半机械化能有稳定的品控,也只有半机械化能在订单为0的时候,不至于负担不起。同时,形成流水线后,龙向梅才能把精力放到食品卫生安全上。不然请个临时工来,他因羡慕嫉妒恨往菜里吐口水,哪怕监控抓出来,也够叫人恶心的。   于是,龙向梅这几天连直播都没怎么搞,一直在跟炒菜机的厂家进行沟通。她找的厂子,是个距离不远的小电器厂,专门生产针对十八线小镇赶集时卖的小家电。低廉的售价,质量肯定是一言难尽的,但这样的小厂的好处在于规模小,灵活性高,愿意接受客户的指点与定制。   最近几天,小电器厂的工程师被龙向梅搞的焦头烂额。现如今人才都往大城市涌,但凡留在老家的,不是有大情怀,就是在水平上惨不忍睹。小电器厂的工程师毫不意外的是个水货,即使有炒菜高手的龙向梅不停的讲解,也始终做不出满意的效果。   最后逼到没办法,龙向梅只得通过张意驰向夏天奇求助。夏天奇家里搞房地产的,没有小家电类的工程师。但他交游广阔,何况广东省内,遍地都是家电厂。不用特意寻找,成天跟他混午夜场的哥们里,随便丢个石头,能砸中三个家电厂家的少爷。也不必走什么人情,喝酒的时候随口一提,10分钟后,微信名片顺利的推到了张意驰的手机里。   可见人脉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关键时候着实能救命。   找到工程师后,就好办多了。炒菜的核心无非是火力、咸淡与先后顺序。电器厂小少爷介绍的工程师名叫陈旭,也正在开发相关产品。小少爷可以只管花天酒地,打工人陈旭却得认真琢磨产品设计,才能实现在一线城市买房安家的伟大梦想。   很多家用的电器或机器,都会听取使用者的意见。比如农机的研发设计,很多灵感与功能,来自于对农民的详细调研。陈旭为了更好的实现龙向梅想要的功能,先发去了一张专业的调研表,再逐条核对沟通。   原以为是件很困难的工程,却没料到龙向梅表达能力出乎意料的好,又有张意驰在旁归纳总结做辅助。两边磨了个把星期,设计思路就基本敲定了。   陈旭所服务的公司是个大厂,肯定不会因为他的“小灵感”去做调整。好在是少爷吩咐下来的事,几次折腾后,少爷觉得不耐烦,大手一挥,直接批了陈旭几周的出差,把他一脚踹到了湖南山区的小作坊。山寨电器厂空降正经工程师,老板高兴的手舞足蹈,立刻奉为上宾,合伙搞起了新产品的研发。   市面上炒菜机已经有很多种,单说研发难度并不大。现在产品的难点在于小型化、精致化,如何更适用于家庭厨房,是他们的研发重点。可龙向梅的厨房不需要精致小巧好看,她要的是炒出来的菜好吃以及便于清洁。农村里的地不值钱,哪怕搞出个庞然大物出来,她无非多盖个棚子罢了。   因此,陈旭的思路彻底转向了“工厂化”,带着山寨小电器厂,埋头苦干起来。   炒菜机的研发定制需要时间,脱毛机等辅助机器倒是已经就位。没有机器的时候,当然只能人工。刘胖子的到来,大大缓解了龙向梅的窘境。能干的人学什么都快,以前在大饭店后厨打过工的刘胖子同样厨艺非凡。她以前不会炒血酱鸭,看两遍就上手了。   而龙胖子本身也有好几道拿手菜,作为学习血酱鸭的回报,都教给了龙向梅。并且,之前因为她抓鸭子的过程比较搞笑,积累了一些粉丝。龙向梅开直播的时候,把她炒菜的过程拍了下来,成功的安利了她的拿手好菜“香辣黄鳝”,龙向梅的淘宝店又新增了一个产品链接。   4月初,炒菜机研制成功。陈旭开了个小货车,亲自把两台机器送到了大圆村。虽然他如此殷勤的缘由,是因为误解了自家老板的傻儿子改换口味,不爱蛇精爱村姑了,但他的出现,实实在在的帮了龙向梅的大忙。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龙向梅一个大学专业白上了的学渣,哪怕满心想要机械化自动化,也只能笨拙的使用土方法。陈旭一来,整个小康厨房立刻鸟枪换炮。他不仅能把炒菜机安装到位,更重要的是他能重整生产流程,并对各类切菜机进行基础改造。从洗菜到切菜,再到炒菜,连成一片。   囿于电器种类不成套,无法做到全自动。但经过他改造的产线,只需要在关键节点上使用人工。大大减少了人工使用数,且同步减轻了劳动负担,基本做到了搬个高脚椅,守在接口操作即可。别说体能充沛的年轻人,哪怕龙满妹和袁美珍这样浑身伤病的中老年,也可轻松工作。   机械化的力量是惊人的。假如使用纯人工,不含杀鸭拔毛,只是备料炒鸭子,每只鸭都要消耗龙向梅至少30分钟的时间。即使她比较能干,能两口锅同开。平均每只鸭也要15分钟,还不算后期的真空包的分装。换言之,她一天累死累活,撑死了炒32只鸭子。而事实上因为火候和其它杂七杂八的事,根本做不到32只。她的最高纪录也只有26只而已。   所以,区区2000只鸭子她得足足炒3个月!加上粉蒸肉、蒸香芋、农家腊味套餐等产品,请来的工人累死了怕都供不上货。而对下单的客户而言,买只鸭子,居然得等3个月,那不是搞笑的吗?   但有了炒菜机,效率完全不一样了。首先,炒菜机它不需要休息,一天转18个小时不会有怨言,极限操作24小时连轴转工人三班倒也没问题。这类半自动产线,连停机负担都没有,想开就开,相关就关,随心所欲。   其次,有机械臂辅助的大型炒菜机,最多一次能同时炒4只鸭子,两台就是8只,杀鸭脱毛清洗切割备配菜全流水线操作。每小时能产出24只熟鸭,一天运行18个小时,即为432只鸭子。2000只鸭子,不到5天能全部搞定。极大的节约了人工与时间成本,自然而然的,也压低了售价。   于是,龙向梅的血酱鸭能以每只118的价格销售,一下子具备了价格优势,即使没有买推广,在同类搜索中也很容易被找到;而更讲究口感的客人们,则可以花320块钱,购买人工炒制的正宗土麻鸭。丰俭由人,皆大欢喜。淘宝店的生意迅速扩大了规模,生意好的龙向梅都没时间去数到底赚了多少钱。   等张国臻开完了会,制定出了全县一体化电商平台方案,邀请相关人士县里开会时,刘胖子的土麻鸭都快卖完了!而当他听说,去年还在贫困线下挣扎的龙向梅同志,居然在两个月时间狂赚20万的纯利时,整个人都惊呆了!现在的小姑娘这么凶残的吗?   久居官场的他喝了口茶压了压惊,淡定的抽出了一沓纸,递给了赵秘书:“你马上就龙小妹子的事迹,写个材料,送到省里去看看能不能评个先进。最好有媒体报道,为我们的土麻鸭先打个基础。”说着他想着自己依旧毫无进展的工作,对比龙向梅的丰功伟绩,气的一拍桌子,“我不信了!20岁的小妹子能发财!我们县的土麻鸭就没有前景!我偏要把土麻鸭卖到全省、卖到全国!让整个石竹县,每个镇、每个村彻底摘帽子!”   听到此番豪言壮语,赵秘书差点就哭了。道理他都懂,可看看手中的稿纸和中性笔,肝疼的想,县长,2020年了,人龙家妹子的小康厨房都奔机械化去了,咱的材料能别再要求手写了行吗? 第81章 被看穿了    领导在很多事情的着……   领导在很多事情的着眼点上, 往往与普通群众不太一样。普通群众听到龙向梅卖鸭子发了财,第一反应往往是羡慕嫉妒恨。而张国臻则是本能的联想到该如何整合资源,借龙向梅的直播间, 引导县里的产业拧成一股绳,加强竞争力,打造出本县品牌。就如长沙臭豆腐和桂林米粉一样, 叫人提起产品,自动关联地区。在卖货的同时, 把地区的IP推广出去,引人关注、让人好奇, 继而带动更多的产品,实现全县脱贫的目的。   龙向梅则不同,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暂时不会考虑全县的产业链,但她同样会在直播间给县里的其它产品带货, 反向影响自己的产品的销量。例如跟网友讲刘胖子的故事,大家自然会对她养的鸭子感兴趣。但网友不可能买活鸭, 便只能通过购买她的加工品来支持刘胖子。   同时,网友们本能的向往美好的东西。他们固然喜欢凑热闹,爱看撕逼。但那只是生活的调剂, 他们骨子里更喜欢快乐的事。所以看到两位积极向上的农村妇女交上了朋友,他们会为此高兴与欣喜。因此, 从结果上来说,一方面是龙向梅与刘胖子的双赢,另一方面也是直播间与网友的双赢。   从个人经营来说, 龙向梅无疑算成功了。目前相对稳定的销售额,表示她按照国家标准,已经彻底的脱贫致富。完全能戴朵大红花, 在年底的脱贫总结会议上,当农民代表来发言。   然而从长远来看,龙向梅的所作所为,是远远不够的。网红如流星,一闪而逝,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能够长盛不衰的,无疑都有着超强的团队支持,光靠个人单打独斗,即使赚钱也是一时。且,如没有打出自己的品牌,一旦有人跟风山寨,必然损失市场份额,打击的是整个产业链。   因此张国臻才着急忙慌的组织会议,趁着直播间的热度,把相关人员都拎过来开会,共同探讨本地品牌事宜。这样的会议少不了各怀心事。每个人都想在接下来的品牌打造的大饼中多占点便宜。会议室里吵的不可开交。   张国臻稳坐钓鱼台,随各方人马肆意发表着不靠谱的言论。因为很多矛盾,你不去碰,它自然很难暴露出来。藏在盖子底下,看不清全貌,又何谈解决之道?所以,第一步,是聆听所有人的想法,哪怕是幼稚的、可笑的、不靠谱的,那都是真正的民众的心声。   但吵久了,也有人会觉得无聊。刘胖子跟龙向梅坐在一起,两个人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听的打哈欠的刘胖子忍不住跟龙向梅说悄悄话:“他们吵的乱七八糟的我听着好笑,商会还没建呢,就想着怎么分果子了。我们别被他们带偏了。刚张县长提议的地区品牌我觉得有道理。那个先不管,我们的产品,得有个品牌。”   龙向梅点头:“我看那些大型养殖场,都有品牌,你也得注册一个。还有,你那个养殖场不行,看起来特别土。我明天派驰宝去你那儿走一趟,他最会搞装饰,你听他的话,保证你那儿又好看又有民族风情。到时候你请两个厨子,顺便发展一下农家乐。一个场地赚几拨钱,美滋滋!”   刘胖子踟蹰了好一会儿,悄声对龙向梅道:“我其实有个想法,你脑子活,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说。”   “我想把养鸭场搬去你们村,我们两个做邻居!”   龙向梅差点被口水呛住:“我们村!?你们村长不打死你?”   刘胖子冷笑:“我在村里时,天天被人偷鸭子,他一直给我装死。我看你们杨文忠书记挺支持你的,要不你跟他说说,给我块地,我把整个养殖场都搬了。”   龙向梅皱眉道:“那你得用租的,不然大家不服。你在自己村有地的吧?至少省了租金,成本会低很多。”   刘胖子一脸无语的看着龙向梅:“我是女的。”   “嗯?”   “女的田少啊!”刘胖子没好气的道,“你家田宽那是你爸名下的,你名下的有几分田自己算过没有?不然你妈干嘛死活不离婚?离婚户口一迁,你家房子下压的那块地都得交租金了好不好!”   龙向梅呼吸一窒,居然忘了这一茬!农村分田实行的是男多女少的政策。因为默认男的要娶老婆,因此在三十年分地不变的政策下,在执行时,会考虑到男人娶妻生子的可能性。最后的结果就是男人分得的田地是女人的三倍甚至四倍。因此,龙向梅家的田地,其实是当年村里分给杨昌贵的,她与龙满妹,实际上根本没有田!而龙满妹从娘家嫁过来,户籍迁徙,属于她的田已被村委收回,她即使离婚再迁回,也未必有地了。   最致命的是,户口迁徙,首先要迁入地同意。出嫁女离婚后是否还能回迁,全看各村政策。要知道村里公共资产,每年底都是有分红的。多一个人分钱,其他人自然少一份。因此,龙满妹几乎不可能迁回。而如果她离婚后,杨昌贵再娶,杨昌贵名下的田当然得给新老婆的,龙满妹必定一无所有。   经刘胖子一提醒,龙向梅很快想通了关节,顿时气的额上青筋直跳。合着闹半天,农村妇女压根没有立锥之地!那还有脸天天叨逼空心化?土地是农民的信仰,女农民没地她当然跑啊!不让种地那就去给资本家打工呗。打着打着不回来了那不是理所当然,喊她回来,你有田给她种吗?又不是人人都跟龙满妹似的傻!   看刘胖子,发现了大圆村的商机后,立刻毫不留情的想带着鸭子搬家么?至于本村的经济,本村脱贫摘帽子,关她屁事!   刘胖子对分田那些污糟事儿没兴趣关注,她首要目的是自己发财。随口提了两句缘由后,又拐回了刚才的话题:“有一说一,你们村的环境真比我们的强。我们村规划不好,有些是砖房子,有些是木房子,乱七八糟的,没你们村的好看。你们是古村,又是县里的旅游区。你刚才提的农家乐我也想到过,但光我们村那环境,谁愿意去?养殖场放你们村又不一样了。”   刘胖子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你的直播间,好多人说要来旅游。他们来玩,要不要找地方玩?有没有兴趣抓鸭子?有没有兴趣钓鱼?抓的鸭子钓的鱼,要不要店家炒来吃?你本来就有直播,又有小康厨房和民宿。开春了,你还有空种地?荒田要罚款的!”   “所以,不如我们合作。我上回看了你们村的地形,你家的田,还有苏老婆婆的田挨着。我看她家挺好说话的,我把你们两家的田都包了。养鸭子么,可以鱼鸭混养,也可以禾田养鸭。我再包个大池塘,把你们的田和池塘连成一片。搞个大农场,品牌叫大圆,千年古镇的IP,不抢白不抢,我们先抢就是我们的。”   “田里,挑好的稻谷品种。别管产量,要紧是米好吃。到时候,好米、好鸭、好鸡、好鹅、好鱼、好吃好玩好住!你家的民宿能不起来吗?你们村的民宿都能起来。”   “只要品牌打出去,你们村一群老弱病残,必然认你做头头。为什么?他们顶天了能搞搞住宿,搞的了饭食吗?做饭那么累,他们搞不成的!他们肯定得求你的小康厨房送饭,那她们的鸭子腊肉,肯定不敢给你次品。不然谁家找你麻烦,你就让学徒炒他们家的菜。要他们自己竞争,你就是村里的无冕之王!”   龙向梅看了眼还在那儿唾沫横飞的小作坊老板们,再看看思路清晰的一批但坚决不瞎发言的刘胖子,活生生的人狠话不多啊!打造全村民宿一体化,她早跟张意驰讨论过,还拉着夏天奇开过视频会议,只是遵循着闷声发大财的原则,在自己地基不牢时,坚决不跟人分享。没想到刘胖子竟然跟她们想到了一块儿,且悄没声息的把她自己也算了进来。   刘胖子见龙向梅沉默,还当她年轻小姑娘见识少,不懂,接着低声游说:“你放心,这件事,你绝对不吃亏。你卖良种鸭,能赚几个钱?不是说市场不大,而是你卖火了,别人肯定跟风卖。是,别人没有工程师改过的炒菜机,成本品控都不如你。可卖鸭子,有个厨房就行。张三自家炒了卖,李四自家也炒了卖,卖的人多了,总是会抢你生意的。   你做品牌,得往高端做!我明说了,320块钱一只鸭子,不是长远之计。要做只做有钱人的生意!小作坊能自己炒鸭子卖,他们能控制自己买来的鸭子好坏吗?我们不一样,我的麻鸭明明白白。人家农夫山泉打广告,对着自己的水源地拍。大家一看,水源地那么漂亮,水肯定好喝!我们也一样,你有直播间,拍我们的鸭子嘛!我们鸭子那么漂亮,肯定好吃!480块一只,老便宜了好不啦!”   “以后你的生鲜配送,只搞麻鸭。良种鸭你得开产线,做成酱板鸭那样常温保存的。”说着,刘胖子朝张国臻努努嘴,“喏,这种事你得找县里,让他协调,让县里背书,搞家工厂你入股。搞出工厂了,成本你能往死里压。弄个什么龙妹子血浆鸭品牌,88块钱一只,搞不死他们小作坊!妹子,姐跟你讲,我是没头本①,有头本,卖鸭子没你的事啦!”   龙向梅的脸一阵哄一阵白,妈的,老娘的商业计划居然就这么被人轻易看穿了!说好的肯定没人想得到呢?夏天奇你速速出来受死! 第82章 机械化农业    作为一个合格的准商……   作为一个合格的准商人, 被看穿商业计划的龙向梅半点没慌,愣是捧着满脸天真的表情,听完了刘胖子的长篇大论, 演技堪称一绝。等刘胖子说完之后,会议也差不多到了尾声。龙向梅想了想,觉得常温血酱鸭暂时搞不了, 于是叮嘱了道:“我再想想,你先别跟别人说, 万一被人抢先,我们要吃亏的。”   刘胖子点头:“知道。你也别跟外人讲。”   两位女同志的意见瞬间达成一致, 散会后,不理会赵秘书的挽留, 手拉着手去找杨文忠了。   杨文忠正在跟小作坊的老板们闲聊,龙向梅一把将人薅了出来, 拉到个没人的地方,跟刘胖子你一言我一语的, 把养殖场搬家的事说了出来。如此天上掉馅饼,杨文忠差点没敢信!二话不说,撒腿跳上了他的摩托车, 往村里狂奔而去,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 替刘胖子搬家扫平障碍。不然就要错过放鸭苗的时间了!   本地鸭苗通常在清明前后集中售卖,现在四月中,已经卖得只剩尾货了。也是龙向梅的直播间卖货太给力, 让刘胖子反应不及,不然肯定不会如此仓促。而养殖场搬家,从来不容易。所谓家财万贯, 带毛的不算,说的正是养殖业的风险。任何一点小动静,都可能造成家禽家畜的全军覆没。所以一般而言,他们等闲不会搬家。   然而任何事都有意外。龙向梅在直播间卖血酱鸭,固然良种鸭版本的鸭子销售量占绝对优势,可已经萎缩到触目惊心的麻鸭养殖,总共也没剩多少存量。刘胖子在直播间小火了一把之后,网线那一头的网友还只看个乐子,本地居民却立刻掀起了一股吃麻鸭的风潮。   要知道越是小地方,越喜欢跟风。且他们往往有比较强的本地荣誉感,常常因荣誉感过强,被批判为地方沙文主义。因此,当家乡的好东西,被外人认可的时候,他们会自然而然的产生与有荣焉的心情。这就是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原理。   于是导致的直接结果,不单刘胖子,其余养麻鸭的养殖场,基本被扫荡一空。以至于龙向梅的淘宝店里,高配版的血酱鸭被迫下架。看着飞走的小钱钱,龙向梅和直播间的网友恨不得抱头痛哭!   鸭子卖完了,刘胖子喊了个熟悉的鱼贩子,把塘里的鱼统统便宜打包卖了,尽可能的回笼资金。那边杨文忠雷厉风行,拉着张国臻的大旗,喊上苏妙云压阵,三下五除二的把新养殖场规划了出来。龙向梅、苏秋菱、哑巴刘远浩、寡妇刘晓君以及杨文忠两个堂弟杨文友和杨文雄的田地池塘,通过置换与补偿等手段,连成了一大片。   犁田机在田里驰骋,以每小时每亩的速度,飞快的翻滚着土地。区区六七家的田地,几天就能翻完,比耕牛有效率多了。且一台乘坐式水田旋耕机的价格只要一万三左右,村里几家人合买,或者租用某家的,也比养牛轻松得多。不知不觉间,各村寨的春天已经不再是耕牛声声,而是马达突突了。   鱼鸭混养的池塘整修也很快,张国臻都被抬出来了,搞几台大型挖掘机还叫事儿吗?那边翻地,这边挖塘,天空无人机飞舞,地上龙向梅举着直播设备,满村转悠着拍摄。半自动化的农田作业,与远处古色古香的木结构建筑形成强烈的反差,却碰撞出了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是每个人都会背的诗,也曾是华夏广袤的土地上最真实的写照。蓝天、绿地、耕牛、秧苗,是绝妙的美,只看画面,就让认身心宁静,暂时忘却城市的喧嚣与世俗的烦恼;可这也是令人心情沉重的画卷,农民拼尽全力,也仅只能勉强果腹。每一粒金黄的稻谷,都是农民血汗的凝结。   农村有多苦?那是言语都形容不尽的艰辛。直到机械化的普及,才结束了这一切。   不必再伺候主子一样伺候着家里唯一的耕牛;不必再顶着腰酸背痛咬着牙用蛮力去犁田;也不必再惧怕田里无处不在的蚂蟥,咬的小腿鲜血直流。一台犁田机,能解放全村的劳动力。即使农村空心化日益严重,可只要有机械,有几个能开动机械的人,全村都很难再荒田。   粮食是国之命脉,可以说农业机械的普及,是这个时代送给农民最好的礼物。   而龙向梅的小康厨房,炊烟滚滚、机械轰鸣。真空包装好的各色菜肴,顺着简易的履带,送到了不锈钢的平台上。平台左右各站着两个青年,在飞快的打包。而后转运到印着快递公司LOGO的三轮车的车斗里。一辆三轮车开走,另一辆三轮车开来,交替往复,源源不断的送出货品。   直播间里很多网友,不知不觉间,从新奇的惊叫,变成了泪湿眼眶。原来农村里已经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我们的国家已经如此的强大。纵然依旧有人在温饱线上挣扎,可生产力的升级,带来了无限的希望。   只要肯努力,只要肯付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健康残缺,都能在机械的帮助下进行生产。脱贫致富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脚踏实地、触手可及的理想。   龙向梅的镜头对上了田埂上的张国臻,她笑嘻嘻的问:“张县长,这么大的工程,县里有没有扶持呀?”   “有!有!”张国臻答的无比爽快,“对于能顶半边天的女同志,我们一定要加强扶持,争取让你们顶起大圆村的整片天!”   直播间里一片叫好!   【梅姐和胖姐,真的很能干的!】   【我看苏老婆婆也很厉害,不仅会操作无人机,我刚还看到了她在开犁田机。】   【那一批老太太,当年开拖拉机,现在开犁田机,没毛病!】   【哈哈哈,我迫不及待想吃鸭子了。胖姐,你加快速度养!】   【梅姐,炒菜机多添两台,我看你那厨房产量跟不上了。】   “放心吧,”龙向梅指着连成片的土地道,“看到那——么大一片地了吗?你们胖姐的鸭子万只起步!别的不能保证,鸭子和鱼,尽管敞开肚皮吃!”   【话说,胖姐搬家了,他们村的干部们气死了没?】   龙向梅噗的笑出声:“当然气死了啊!他们先前压根不信我胖姐要养几万只鸭子,一直笑话她来着。结果换到我们村,说养就养,带政策带扶持的那种养!保守估计,即使有各种机器帮助,她至少要请10个以上的工人。我们村已经喊回来了好几个年轻人来帮忙了。”   【哦豁!年轻人回归,是振兴乡村的典型标致啊!胖姐他们村错失良机,活该!】   【充分怀疑,他们村的干部们脸绿了哈哈哈。】   【脸绿了+1】   【活该!让你不好好干脱贫!看我们文忠书记,兢兢业业做吃播,看,现在政绩出来了吧。】   【神特么做吃播,文忠书记风评被害!】   【但是他真的吃的好香啊!我买鸭子全是被他馋的。胖姐还养鱼是吧?下次炒鱼,再喊他来吃播,我保证销量蹭蹭往上涨!】   【鸡鸭鱼鹅都要!】   【敲碗!敲碗!强烈建议吃播书记上线,不然鸭子我不买了!】   错失良机的书记们脸绿不绿不知道,反正杨文忠的脸是绿了。直播机械化农业呢!大家好好看着农村新貌,讨论讨论科技兴邦不好吗?为什么全记着他的吃播!现在他都被人叫吃货书记了好嘛!   苏妙云瞥了眼嘴里骂骂咧咧的杨文忠,鄙视之情溢于言表。龙向梅的崛起,让她和杨文忠都在县里挂了号,得了便宜少卖乖了好嘛,嘴巴都快笑到耳朵根了,装个锤子哦!   龙向梅在村里转了一大圈,不止让网友们见识到了犁田机,还跟大家介绍了各种款式的插秧机。比起相对单一的犁田机,插秧机显得五花八门了。尤其是大圆村道路崎岖,普遍是梯田,大型的插秧机上不了山,于是各色微型插秧机应运而生。   种田最累的当属插秧与打谷子。现在每个环节都有相应的机械,真的轻松多了。家里有田的网友们,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直播间里一下子变成了农业交流论坛。龙向梅怀疑,她可能很快要接到农机的广告了。不过下一阶段的直播内容,弄成农机测评也不错。   龙向梅一面跟网友们插科打诨,一面慢慢的走到了周季喜家。上次来周季喜家,还是张意驰直播分猪肉的上半场。那次给直播间积累了不少人气,因此大家对周季喜家的印象,还停留在杀猪上。但这一次走进他家,网友们一下子惊呆了。   只见周季喜的院子里,堆的满满的竹编物品。大的有竹篓簸箕,小的有竹篮竹筐,仿佛一个小型的竹工艺品批发市场。龙向梅趁机介绍:“竹编也是我们苗家的传统技能。而周季喜先生,正是传承人。他每年冬天农闲时节,都会制作很多的竹制品,等到开春后挑到县城的集市上售卖,以补贴家用。但是现在的容器五花八门,手工竹制品已经渐渐退出了市场。所以季喜满满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做。”   顿了顿,龙向梅轻声道:“而且,我觉得他的手艺,以及产品的精致程度,拿去做箩筐完全是浪费。他应该做一些精巧的譬如首饰盒、水果篮或者饭盒之类的小件精品。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我稍后会在淘宝店上放链接,你们想要的可以下单或者说明要求,进行定制。”   【梅姐又开始带货新产品了吗?】   龙向梅笑:“没有,今天是顺便。我来取东西的。”说着,她在一片竹制品里,准确的找到了一堆杯子大小的竹编小篓,旁边还有好几块排列着圆洞的板状竹编物。龙向梅把篓一个个的放进圆洞里卡好。接着把组装物整整齐齐的叠了四层,最后找出个背带,把组装好的奇怪物件背在了身上,像一个变异的背篓。   网友们纷纷问询要干嘛。龙向梅答道:“我明天凌晨背着它上山找宝贝!”   网友们立刻问【什么宝贝,能吃吗?】   龙向梅冲直播间眨了眨眼:“你们猜?”   网友:“……” 第83章 枝条下 龙向梅在一片弹幕中……   龙向梅在一片弹幕中, 无情的关闭了直播间。今天的直播结束了,留下了满屏幕的问号。只因她定制的“背篓”着实奇怪,别说网友们看不懂, 连亲自动手制作的周季喜都没弄明白,只是跟着图纸做而已。见“背篓”组装好了,他忍不住问:“你又搞什么发明创造?”   龙向梅笑道:“不是发明创造。我想搞点三月泡去长沙, 但那东西你也知道,娇气的很, 不能碰不能压,只能像鸡蛋一样层层的码, 还未必有用,先试试吧。实在烂了, 我也没办法了。”   周季喜皱眉道:“我看悬,他们弄去县里卖的都要坏很多, 你运去长沙怕是十分之一都剩不下。你是要送人?找点别的送吧。长沙有那种几十块钱一斤的大草莓卖,你送三月泡费力不讨好, 没必要。”   三月泡,顾名思义,是农历三月时生长的一种野果, 学名叫茅莓,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广泛分布。它的味道清甜软嫩, 外表呈粉红色,形状像缩小版的草莓。因此周季喜拿草莓作比。但它虽与草莓一样都属于浆果,却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口感上比草莓更好吃。只是它的表皮太过脆弱,几乎做不到长途运输,暂无法作为水果在市面上销售, 唯有山边的人能在对应的季节尝上几口。   龙向梅笑着摇头:“物以稀为贵,草莓他们常见,三月泡长在深山老林里,大部分城里人见都没见过呢。好不好一份心意,他们看不上也不要紧。”   阳历四月中,正是三月泡成熟的季节。以前农村的孩子没什么吃的,三月泡便是他们嘴里无尚的美味。每每到了四月份,漫山都是找三月泡的孩子,常常因为争地盘打架。但随着年轻人往外迁徙,顺便带走了他们的孩子,山林间变得安静了起来。即使三月泡挂满枝头,也没几个人愿意去采摘了。   龙向梅本来想做一期三月泡的直播,奈何最近实在太忙,抽不出空来。今天,刘胖子的养鸭场终于协调规划完毕,正式动工;小康厨房也上了轨道,又把在县城打工的刘晓君喊了回来,负责厨房的日常运营。龙向梅才得以从密不透风的日程安排里脱身出来,有机会办点自己的私事了。   背着新款背篓,沿着道路,慢慢的朝家走。暮春时节,细雨绵绵。新抽芽的嫩叶被润泽的更加鲜亮。白鹭展翅,燕子飞回。大圆村依旧安静,却比冬天多了几分独属于春天的生机。   推开自家院门,家里空无一人。龙满妹带着张意驰去县城采购,得傍晚才能回。龙向梅放下背篓,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拉开书桌的抽屉,在一个文件夹里,找出了一沓医院开具的单据。单据上压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一串阿拉伯数字:165007.8。   这是当时龙满妹住院欠下的医药费,也是家里最后一笔欠款,还清之后,就不再负债了。   龙向梅手指抚过这串数字,眼眸里带上了释然的笑意。十六万的巨额欠款,曾经觉得能还清的日子遥不可及。谁也没料到,她仅仅只用了一年。甚至没有动用因张意驰而得的钱,银行账户里躺着的二十几万,每一分每一厘都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创造。   傲然的战绩!   重新找出个空的文件夹,把单据整整齐齐的收好,又放入了早准备好的背包中。她明天要去一趟长沙,结清欠款,以及感谢去年帮助了她的医护人员。   虽然她的存款不多,拿去还账的话,流动资金必定捉襟见肘。但她还是决定先还钱。因为医院不同于银行,银行有贷款的业务,只要利息跟的上,借多久都没关系。医院不会收龙向梅的利息,而物价又一直在涨。过几年再还,看起来钱是对数的,可对于当时被扣了奖金的医生护士来说,回到账上的钱无疑是大大缩水了。所以,做生意的钱不够的话,她可以向银行借,但医院的欠款必须还!   农村人讲礼数,去拜访别人,是万万不能空着手的,何况医护人员对龙满妹有救命之恩。因此龙向梅打算带些小礼物去送人,不必太值钱,值钱的他们也不收,表达一下心意而已。   而三月泡,就是龙向梅准备的礼物之一。   傍晚,龙满妹和张意驰扛着大包小包回来,一家人收拾包袱,匆匆吃过晚饭,立刻上床睡觉。睡之前,龙向梅登陆账号,挂了个公告:“明天早上的直播从凌晨6点半开始,想知道新款背篓用途的朋友们别迟到哦!”   仅仅三分钟,评论区已是一片控诉之声!   【勾起我的好奇心,再告诉我明天凌晨6点半开播,呵,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凌晨6点半?梅姐,我求求你做个人吧!你们村的鸡都没醒呢!】   【所以梅姐到底要搞什么事情,不能现在告诉我们吗?】   【那是个拔屌无情的女人!】   【我直觉是大事,不说了,我去设置闹钟了。】   龙向梅憋着笑,一条也没回。搞直播嘛,总要有些惊喜。就像写小说的,个个都很会断章。不把人勾得心痒痒,他们怎么会第二天接着来呢?看着激增的评论数,龙向梅心满意足的睡了。   次日凌晨5点,闹钟准时响起。张意驰和龙向梅同时睁开眼,利落的起床洗漱。5点15分,四周一片漆黑,他们两个已踏上了上山的路。春季多雨,山路泥泞不堪,橡胶的雨靴踩上去直打滑。好在张意驰近几个月已经爬惯了山,不至于太狼狈。   三月泡长在密林里,要摘满一背篓,需要走好几个地方。因此他们提前出发,等打开直播间时,刚好能到地头。时间紧任务重,两个人没多少交谈,一个劲的赶路。跟村里人借来的矿工帽,散发着明亮的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细雨绵绵,矿工帽的照射下,细碎的雨点染上了金黄。两个人的脚步交替,轻巧又默契。人工开凿的山路,在退耕还林的政策下,已然衰败。白天都没几个人来往,凌晨时分更显寂静。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没有别的杂音来打搅时,蓦得有股别样的亲密。   新年过后的龙向梅忙于事业,成天东奔西走。两个人即使在一个屋檐下,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也没什么机会安安生生的说说话。此时走在寂静的山道上,让张意驰想起了去年的冬天。他陪着龙向梅去卖菜,龙向梅挑着担子,他跟在后头,一句句的闲话,一点点拉进的距离。   山路狭窄,不能并肩而行。张意驰伸手,揪住了龙向梅的辫子。   龙向梅脚步一顿,回身笑道:“驰宝,你怕黑?”   “嗯,怕你突然不见了。”   “放心吧,广电规定了,建国后不能成精。天道无情,肯定没有猴子精兔子精出来掳走我做压寨夫人的。”   张意驰笑了两声。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轻声道:“梅姐,我继续学业的话,要好几年才能回来。你会等我吗?”   “这么不放心我?”   “你太耀眼,我怕太多的人趁虚而入。”   龙向梅轻笑:“你想多了。”脱贫前与脱贫后,她都不乏追求者。可除了张意驰外,无论是谁,看她的眼光都像在看一块肥肉。唯有张意驰,愿意把她当个人。她没兴趣做普度众生的菩萨,也没兴趣用自己的一生去给别人精准扶贫。所以,她会记得张意驰特意给她做的发夹,记得他在寒冬的夜里温暖的拥抱。   龙向梅从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但她会渴望别人的关心。纯粹的、不带一丝杂念的关怀,能在她精疲力竭时,让她能重新积蓄力量。   鸡鸣从村子里远远传来,天空有了隐隐的白光。细雨暂歇,风吹过,带来了山林野花的清香。像张意驰的性格,恬淡宜人,让人不自觉的卸下心防。   踏着晨曦,他们走到了目的地。满目青翠的缓坡上,深粉浅粉的三月泡点缀在枝头,硕果累累。几只不知名的鸟雀轻盈的站在枝头啄食,见有人来,惊慌的扇着翅膀,消失在密林中。   光线还不算很好,不适宜拍摄。龙向梅摘了几片硕大的叶子,做成简易坐垫,铺在了三月泡枝头的下方,而后拉着张意驰坐在了叶子上。厚实的叶子挡住了潮湿的泥泞,龙向梅抬手摘了颗三月泡,送进了张意驰的嘴里。   清甜在口腔里漫开,紧接着是若隐若无的香在萦绕。有点像草莓,但比草莓柔嫩无数倍。浆果入口即化,唯有汁水滑过舌尖的触感,昭示着它曾经的存在。   不同于市面上改良过数代的水果那样香甜浓郁,三月泡的味道轻且柔和,带着原始的气息。真正的,大自然的馈赠。每逢春天,挂满枝头,是旧时孩童能获得的弥足珍贵的甜。一颗又一颗,甜进了心底。   太阳冲破了云层,金光遍染大地。张意驰侧身垂头,吻住了龙向梅的唇。唇齿交合,野果的香甜萦绕。修长有力的手指,插进了长发间。两个人近的难分彼此。   无需山盟海誓,交缠的枝条下,是彼此无声的承诺。天长地久,始终不渝。 第84章 无憾    6点半,天光大亮。春季里……   6点半, 天光大亮。春季里难得的大晴天,阳光洒满大地。按时上线的网友们刚打开直播间,就看到耀目的阳光穿透叶片的间隙, 形成了一条条的光柱。层层叠叠的光柱间,是丰硕到几欲压断枝条的野果!   网友们嗷的一嗓子喊了出来【想吃!!!】   三月泡的枝条纠缠,枝条上布满了尖刺。龙向梅灵巧的穿梭在其中, 一颗颗饱满的三月泡被轻柔的摘下,又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垫了柔软叶子的小竹杯中。网友们终于知道, 奇怪的“背篓”到底是干嘛的了。   【这是什么野果?是要去集市上卖吗?】   镜头后的张意驰答道:“三月泡,不卖, 拿去长沙送人。”说着,他大略的把龙满妹去年生病, 欠了医药费的事讲述了一遍,“今天我们自己开车去长沙, 趁早来摘果子。”   时间实在太早,直播间里的网友不多。听到张意驰的解释, 小猫两三只的直播间里齐齐无语了。   好半天,有人忍不住道【这么正能量的事,你们居然悄悄摸摸的搞。驰宝啊, 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 你们该宣传的就得宣传,只要别虚假营销,不必太顾及。】   【就是, 我知道肯定有黑子要说作秀,可是日久见人心,是不是作秀, 我们老粉都知道的。现在医院多不容易,每年都有好多烂账,年年医护人员为了救人都要扣奖金。】   【接上,梅梅主动归还医药费,不仅是她个人的事,也是一种号召。听姐姐的劝,赶紧的联系媒体。】   【对呀对呀,不说高大上的,更多人认识你们,能卖更多的货不是?你们村还等着脱贫呢!哎呀急死我了!】   面对网友的关心,张意驰温和笑道:“知道,县里已经安排了媒体。等下梅梅得穿苗服,也算一个噱头吧。反正我们自己行的正,不怕影子歪。我们都觉得,即使被当成了刻意营销,这样真实的、向上的营销也没什么不好。”   【驰宝说的对!放心,回头谁撕你们,我帮你撕!】   张意驰忍不住笑:“凭我梅骂街三小时不带停的水准,我怕黑子撕不过她。回头对吵起来,开场直播,怕不是要圈更多粉了。我先谢谢黑子了!”   【你别说出来……】   【黑子:我都不想来了怎么破?】   【话说这个三月泡,你们不打算卖给我们尝尝吗?不敬业!投诉了!】   【你们等会儿,只有我一个人看到驰宝前方的枝头晃动,以及听到他吧唧嘴的声音了吗?】   【我去,驰宝你偷吃!过分了啊!】   一边开着直播,一边摘果子吃的张意驰:“……”他已经很小心了,网友们都是火眼金睛吗?   “我没有偷吃,我光明正大的吃。”张意驰道,“你们梅姐说三月泡的枝条刺很多,我不熟悉,跟着她钻容易刮到。让我原地呆着,就近多吃点。”   【麻蛋!狗医生又在炫耀了!】   【骗走了我梅姐你很了不起是吧?天天炫耀!天天炫耀!早晚我上大圆村抢你老婆!】   【可是能骗走梅姐真的好了不起,我也想要个全能的梅姐,5555.】   【不是我说,梅姐的男友力真的爆表了!驰公主好幸福啊!】   【梅姐!扔了那个狗男人,娶我吧!我也是学医的,除了性别,我哪都比他强!】   直播间里的观众绝大部分是妹子,张意驰看到成群结队想挖墙脚的也不生气,不疾不徐的科普着三月泡相关的知识,顺便讲了两个被划伤或者割伤之后的正确处理方式。   三月泡难以运输,能成功带出去的很少。龙向梅很快装满了“背篓”。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山道经雨水浸泡,滑腻无比,更增加了安全下山的难度。因此张意驰关闭了直播间,把设备收进背包里,两个人仔仔细细的往山下走。   直到9点,他们才平安抵达家中。苏妙云和杨文忠早到了龙家,见他们归来,齐齐松了口气。如果单纯只有两个人去爬山,摔了也就摔了,附近没有悬崖,山坡都挺缓的,很难受伤。可带着三月泡,摔了的话肯定不能要了,又得重新上山摘。来回之间,耽误的时间太长,他们安排的媒体就不好协调了。   龙向梅轻轻放下背篓,几个扛着专业摄像的工作人员围了上来。简单的介绍了下三月泡,她又赶紧回房换衣服。作为脱贫代表,她得时时刻刻记得给县里艹热度,为之后的产业打基础。   现在各地脱贫如火如荼,不止他们一个县想到以少数民族为卖点。这对民族杂居的石竹县是很不利的。别人都是自治县,有完整的传承,有更纯粹的文化,自然比他们更容易抓人眼球。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石竹县有少数民族,毕竟你县名也没带民族自治几个字不是?   现在隔壁几个县,多多少少已经打出了自己的名气,只有三不靠的石竹,至今在大众眼里没有姓名。   因此,龙向梅得带着她的装备,当个人形广告牌,竭尽所能的宣传他们县的好山好水好风情。不过她坚持不穿盛装,头上干干净净,只打了个长辫子。衣服倒是正经苗绣的,挑的却是简约版,唯有领口袖口和裙边有绣花。再戴上个缀着铃铛的小银牌,以及同样有铃铛的手镯脚镯,就算完了。好在这一次,她的首饰终于全换成纯银的,没再拿淘宝38块钱的套餐糊弄了。   杨文忠看的直摇头:“别个都是戴花冠的,好远吧远的就看见了,一下车大家哈晓得,是苗族人来了。你这是什么?啊?现在细伢子流行汉服你晓不晓得?你行出去,人家还悟得你穿汉服咧!”   “汉族的银牌跟我们不一样。”龙向梅打开化妆盒,一边化妆一边答。   “你晓得不一样,别个又不晓得。”杨文忠跳脚,“不行不行,你去换一身!”   苏妙云赶紧拦住:“我觉得这样挺好。她裙子的款式跟汉服差别挺大的,至于苗侗土家都长的差不多,人家知道她少数民族就行了。现在的网友也不傻,知道盛装和常服的区别。大老远的出门穿盛装,作秀痕迹太重,反倒不好。她清清爽爽的,才像正经还债的样子。盛装等她结婚的时候再穿给网友们看也不迟。”   杨文忠糟心的道:“驰宝上学几年后才回来,等她结婚,黄花菜都凉了!”   苏妙云又打圆场:“梅梅你添对耳环,头发盘起来,带个日常些的发簪。既不夸张,又能更体现民族特色。何乐而不为?”   龙向梅低头看着自己深蓝色的上衣与黑色的裙子,以及银牌上浮雕的蜈蚣与蜘蛛,难道还不够有民族特色?要的就是不经意间让人惊叹的效果好不好。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做好决定的事,谁也难劝。最后只加了对乍看之下不起眼、仔细看过去却是苗族拉丝工艺的耳环。再化好妆,总算收拾妥当。   家门口的道路过窄,汽车开不上来。大包小包的行李只能靠三轮车运出去。龙满妹留在家里看家,杨文忠在村里盯养殖场的工程,于是跟着龙向梅一起的是苏妙云以及赵秘书,加两个摄像和龙向梅两个带司机,恰好坐满一辆商务车。成堆的行李后备箱放不下,全绑在了车顶的行李架上。   龙向梅心累,她去还钱的心情是很纯粹的,结果搞出这么大动静,弄了跟拍电视剧一样。可看看赵秘书,想着满县飞奔,不放过任何商机的张国臻和杨文忠,算了,忍!   商务车在平整的国道上飞驰,20分钟后,开上引道,在高速路口自动缴费,继而开上了高速。石竹通高速没几年,坐在车上的苏妙云看着道路两侧的风景,不由生出股恍如隔世之感。以前那些坑坑洼洼的盘山路或废弃或重修,再难见痕迹了。   高速路、犁田机、直播平台,几年的功夫,原来只能在电视或网络上看到的、独属于发达地区的东西,慢慢的来到了崇山峻岭间的偏远县城。木结构的房子一幢幢的减少,取而代之的是钢筋混泥土的建筑。从最初毫无美感的水泥盒子,到追求品质的小洋楼。石竹县一点一点的改变着。农村与城市的距离,也在一点一点的缩短着。   城市化进程……   苏妙云默默的念着这几个字。真正的城市化进程,既不是农村人抛弃家乡,移居城市;也不是城市扩张,彻底覆盖农村。这应该是个交融的过程,城市有现代化,农村也有现代化。不同的生活模式,却是同样的舒适便捷。   当年奋力考上重本,义无反顾离开家乡的苏妙云,本想跟绝大多数同学一样留在一线城市。但身为独生女的她,没抗住家里人的压力,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了家乡,从此成为了一名基层公务员,日日奔波在泥泞的山道上,再无大学时的光鲜与风采。   曾也有后悔,曾也有怨愤。   但此时此刻,看着车窗前飞掠过去的小洋楼,她轻轻的笑出了声。一幢幢的楼房拔地而起,彰显着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或许此生她赚不了几个钱,但到老去时,回顾过往,大概能理直气壮的对所有人说,我此生无憾了吧。 第85章 有钱!任性! 石竹到长沙……   石竹到长沙有400多公里, 需5个小时的车程。光是路上的耗时,就能感受到石竹到底有多偏远。这还是全程通了高速后的结果。以前没有高速的年代,从石竹到长沙要开十几个小时, 去往广东打工则是动辄二三十个小时。那时候扛着大包小包出门打工的石竹人,从没想过有一天,连大山深处的石竹都能接上高速路, 从此与全国各地真正的有了紧密的联系,不再“与世隔绝”。   下午3点, 商务车顺利抵达了市人民医院。由官方出面的好处是,他们刚到门口, 就有医务处的小张上前来接应,先帮他们解决了在三甲医院内停车的世纪难题。   停车入库, 龙向梅一行人下车。小张热情的与众人一一握手,见他们大包小包的往外卸着东西, 一个劲儿的道:“哎呀,你们太客气了。我们医院规定可是不让收礼的, 你们可别让我们犯错误。”   客套寒暄是秘书的基本功,不必其他人开口,赵秘书连忙笑道:“都是些土特产, 是我们龙妹子的一点心意,不值几个钱, 保证不犯错误。”又跟小张介绍此番一起来的人,“这是我们梅梅他们镇党委的苏党,也是帮助梅梅家脱贫的对口负责人。我们梅梅年纪小, 家里不放心她独自出远门,让苏党带着来。人来的有点多,给你们添麻烦了, 还请你们千万别介意。”   “不麻烦、不麻烦。”小张笑呵呵的道,“我们李处昨天在电话里听说梅梅家已经成功脱贫,还能有余力还医药费,非常高兴。不瞒你们说,我们医务处一天天的糟心的很,好不容易来件喜事,大家心情都好的很!来,都别站在门口,我们进办公室聊。”   赵秘书自然答应,又三言两语的介绍了剩下几个人。众人一一握手后,龙向梅背起了她装满了三月泡的特制背篓,又一手拎起个藤箱,其他人跟着拎起剩下的物品,跟着小张往医院大楼里走。张国臻派出来的摄像师开着镜头一路跟拍素材,走到半路,医院里的宣传人员也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好在现在手机功能发达,说是摄像,各自拿台手机也就够了。要是换成以前非要扛摄像机的时代,好几台摄像机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呢。   龙向梅对官面文章相当的无奈,她其实只是单纯的想来表达一下感谢,但现在越搞越像作秀了。张意驰看出了她笑容里隐藏的不悦,低声在她耳边安抚道:“担待一下,对于医生而言,留下影像资料的感谢,比你的土特产更有利于他们的前途。”   龙向梅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我以为有锦旗就够了。”   张意驰轻笑:“没办法,你身上的元素太多。奋力救母、脱贫致富、主动归还医药费。活脱脱一个少数民族妇女正能量励志故事,你说负责宣传的工作人员喜不喜欢你?”   龙向梅:“……”行吧,只要对医护人员好,她愿意配合大家工作。   于是龙向梅扬起新春大吉版的笑容,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向了医务处。三甲医院的医务处,惯例是忙的脚打后脑勺。唯有李副处长专门腾出了半下午时间,等在办公室预备接待。听到走廊上动静的他,热情洋溢的走到门口,正准备跟此番主角龙向梅打招呼,却在看到来人的瞬间,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龙向梅身边的……张意驰……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赵秘书与苏妙云都是察言观色的老手,科员小张也极为敏锐。李处的笑容收了起来,锐利的目光直直盯住了张意驰,好半天没有说话。龙向梅来送感谢,确实是个好素材。有空的话,接待一下皆大欢喜。但对于一家省内知名的三甲医院而言,算不得大事。因此,李处的注意力毫不犹豫的转移到了张意驰身上,忍不住想试探两句,看看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   李处毫不掩饰的行为,傻子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张意驰抬头,目光平静的迎上李处的打量:“您认识我?”   李处笑问:“看着有些脸熟,就是年纪大了,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冒昧问一句,你贵姓?”   “免贵姓张,张意驰。”   李处:“……”   赵秘书轻咳一声,笑道:“我记得驰宝是学医的吧,难道你们认识?”   李处直言不讳的道:“我跟这位小张同志他爸吃过饭。”   张意驰出门之前就有料到,很可能会遇到他爸的熟人。因为医疗圈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他爸虽然不可能全都认识,但一般人遇到大事,第一反应都是向最熟悉的圈子问询。医务人员又是个超爱八卦的群体,知道他爸搞出来的寻人启事再正常不过。   既有了心理准备,张意驰便从容的朝李处道:“叔叔您好,今天我是陪女朋友来送锦旗感谢贵院的。我们先把流程走完,您有什么疑问,等下我单独向您解答可以吗?”   李处不悦的表情一闪而逝,脸上勉强恢复了些许笑意,但神情却淡了许多。他跟张崇景关系一般,认识的理由是对方在长沙有家分院。私立医院搞的再高大上,整体医术跟身经百战的老三甲医院也是不敢相提并论的。再加上没有财政上的支持,科室不全,一旦遇上了复杂的病症,必然要向公立三甲求助。而对接其它医院的转院病患,正是医务处的职责。   因此,张崇景每次来长沙分院处理事务,都会请几大医院的医务处吃饭。这么多年下来,至少有几分酒肉交情。既然是张崇景的熟人,二人年纪又差不多,李处立场天然的站在了张崇景那头。遇到熟人家里不顾父母担忧,离家出走谈恋爱的混账小子,态度自然没办法好起来。   但,今天的主角是龙向梅。   赵秘书十分圆滑的替龙向梅说起了感谢词,李处也迅速进入状态,一行人再次热闹起来。龙向梅看了张意驰一眼,张意驰回了个稍安勿躁的表情,乖乖的做起了布景板。   龙向梅是在场最了解张家内情的,介于张意驰已准备回北京读书,被认出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撕逼提前,她龙向梅在骂街上从来不带怕的,于是迅速镇定了下来,脸上笑容更甚三分,卸下自己的背篓,在办公室分起三月泡来。   距离龙满妹入院抢救仅一年,医务处众工作人员对当时四处哀求的龙向梅还有些印象。李处拿着龙向梅硬塞过来的小竹杯,颇有些哭笑不得。刚他听张意驰说,龙向梅是他女朋友,简直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这俩孩子,一个任性妄为,差点没把父母急上吊;一个沉着稳重,孝心感天动地。如此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要不是他做人一向忌讳交浅言深,都想棒打鸳鸯,劝龙向梅三思而后行了。   好在李处业务能力过硬,不会因私事耽误工作,医务处的感谢流程很快走完,众人又跟着李处和小张一起,往当初龙满妹动手术的介入科走去。到了临床科室,龙向梅的笑容真挚了几分。医护人员们也比行政人员更单纯,见了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龙向梅,都惊喜的围了过来。   然后,张意驰再一次的,遇见了熟人。   胸外科来找介入科谈事的医生蔡文瞪着张意驰,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小师弟,你挺能耐的啊!”   张意驰干笑:“师兄好……”   “好你大爷!”同门师兄蔡文气的想打人。顾忌着办公室内举着的三台手机,咬着后槽牙道,“师弟,借一步说话?”   张意驰点了点头:“好。”   与龙向梅打了声招呼后,师兄弟二人悄悄的走出了介入科办公室,拐去安全楼梯那边说话去了。   介入科办公室内,龙向梅又开始分野果。专门定制的竹杯子防震性能出乎意料的好,三月泡保存的很不错。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起来。说话间,龙向梅又打开了藤箱,露出了里面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泡沫盒,众人见状,都是一愣。   龙向梅一边往外搬东西,一边笑着解释道:“我带了些吃的过来。泡沫盒子里是我炒的血酱鸭,都是真空包装的,里面放了干冰和冰袋,能保鲜三天左右。王医生你们带回去在微波炉里转三分钟就能吃了,特别方便。”   王医生就是当时给龙满妹做手术的主刀医生,留着个板寸头,年纪不是很大,性格比较腼腆。见龙向梅弄了这么多盒子,目测他们科室连医生带护士人人有份的样子,很不好意思的道:“你愿意来看我们,我们已经很高兴了。还带那么多东西,我们怪不好意思的。”   护士长也道:“就是,你家里也不宽裕,弄这么多来,我们哪好意思收呀。”   苏妙云适时插话道:“大家不用客气,梅梅可是我们县的脱贫标兵,现在家里宽裕了,这点土特产送得起。”   办公室的人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龙向梅笑呵呵的接着往外掏东西:“血酱鸭是生鲜,不宜保存。我还准备了一些腊味。”   不等众人反应,龙向梅又笑道:“腊味都是切片蒸熟的,又打了真空包装,至少能常温保鲜一个月。”说着,她抱起一堆塑料袋,挨个的发,“我还准备了自热米饭,你们放在办公室里,值夜班时,饿了拆一包,放在桌上三分钟就能吃,连去微波炉那里排队都省了。虽然不是很健康的食品,但胜在方便,你们别嫌弃啊。”   众人看着怀里的塑料袋,陷入了呆滞。每个包装里,又满满装着巴掌大小的真空袋。而透明的真空袋里,则是切好片的腊肉、腊鱼、腊牛肉、腊板鸭等物。现在肉价上涨,腊味更不便宜。那么几大箱子的腊味,那得多少钱!?龙向梅才20多岁,脱贫致富也不带这么夸张的!   护士长当场急了:“不行不行,又是鸭子又是腊肉的,太贵重了。你们赚点钱不容易。要不,我们掏钱买吧?”   办公室的医护人员纷纷响应,立刻喊龙向梅亮二维码,他们现场转账。   “大家放心呀,我赚钱挺容易的。”龙向梅不肯拿二维码,坚持在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放好一份礼物后,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今年已经赚二十多万了,应该比你们有钱。”   众医护人员:“……” 第86章 老师   护士长一脸的哀怨,扎心了老……   护士长一脸的哀怨, 扎心了老铁!   不过龙向梅在开过玩笑后,又认认真真的解释了一遍她目前的工作,众人才知道原来她在搞了直播间带货。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 直播带货到底是个什么玩法,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些。这是一个比娱乐圈的迭代速度更快的行业,所谓今年赚二十万, 顶多算是快钱,很难长久。而龙向梅在赚钱的第一时间选择了还账, 还带了一大堆礼物,医护人员们还是很感动的。   护士长揉了揉龙向梅的头, 温言道:“你把直播间告诉我们,我们也帮你做做广告。”   “好的呀。”龙向梅大大方方的把直播间和淘宝店的地址发给了护士长, 并笑道,“所以说, 你们收我带来的特产,那都是广告费。要记得多在亲友们之间打广告哦, 我们的鸭子很好吃哒!”   听龙向梅这么一说,大家立刻心安理得起来。考虑到医护人员的忙碌程度,不便打搅过长的时间。因此又闲聊了几句后, 走起了最后一个流程——送锦旗!   龙向梅的锦旗是苏妙云准备的,与普通大红色的锦旗不同, 为了体现苗家特色,她用的是定制的蜡染。现代工艺下,蜡染只用半天的时间就能做好。别具一格的锦旗拿出来, 立刻成了办公室的锦旗墙上最亮眼的存在。宣传人员不停的拍照,十分钟后,流程走完, 蜡染的锦旗挂上了墙面,众人鼓起掌来。   龙向梅朝医护人员们深深鞠躬,感谢他们当时无私的帮助。护士长抹了下眼角的泪,紧紧抱了抱龙向梅:“好妹陀,你妈妈肯定能长命百岁。记得带她来复查。”   “好。”龙向梅回抱住当时对她照顾有加的护士长,又诚挚的跟王医生道过谢。大家在李处的组织下,合影留念毕,龙向梅等人果断撤离。   一行人回到了车上,赵秘书还有些恍惚。他常年跟着张国臻混迹官场,无论去哪里拜访,都不会如此匆忙。可再看看急诊科外恨不得飞起来的护士,与扯着嗓门大喊的医生,又觉得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安排。   还完了最后一笔账,龙向梅心中大石落定。想起从去年到今年的鸡飞狗跳,一股疲倦莫名涌来。忽想起自己的毕业证都没来得及去拿,更加心累了。   身边的座位往下陷了陷,龙向梅回过神来,看到了及时赶回的张意驰,问:“你跟师兄聊完了?”   “嗯,聊完了。”张意驰答道,“我入学的时候,他都要毕业了。不是很熟的师兄。只是我突然失踪,老师难免挂心,弄的师兄们很不安生。”说着,他扯出个笑,“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混账的。”   坐在前排的苏妙云忽然扭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张意驰一眼。   张意驰回了个微笑:“家务事,见笑。”   “我对你的家务事没兴趣。”苏妙云道,“但你得想好自己的未来。”   张意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随即,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刚分别的蔡文发了条微信:“李处问我你的联系方式,我可以给吗?”   张意驰拿着手机的指尖顿了顿:“给吧。”回完信息后,他闭眼靠在了椅背上,再没吱声。   苏妙云察觉不对,用手机给龙向梅发了条信息:“到底什么情况?”   龙向梅回:“没事,我应付的来。”   苏妙云:“你确定?”   龙向梅:“呵,苗拳传人,我怕过谁?”   苏妙云:“???”   苏妙云:“你不想说我不问,有事打我电话。”   龙向梅:“嗯。谢谢。”   下午6点15分,龙向梅的车开上了高速,向石竹奔驰而去。与此同时,打了数个电话李处,终于搞清楚了张意驰从去年冬到现在的大致动向。正想拨最后一个号码,打开电话簿时,手指却僵了僵,心里产生了些许动摇。他的关系网并不是专业的调查机构,能问到的信息有限。但即使仅知道张意驰的落脚点,也能窥见不少异常。   医务处是个处理纠纷的部门,身处医院,见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光怪陆离。李处工作几十年,成天跟家庭伦理打交道,冷静下来后,他本能的排斥主动掺和进别人的家务。于是,他精明的把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童院士的生活助理,算是白捡了个人情。   童院士听了生活助理的转告,小小沉默了一下。他是个性格活泼开朗的老头儿,特别喜欢聪明伶俐的后辈,看到好苗子就忍不住扒拉到自己的地盘,被学生们戏称海王。学生多了,难免带不过来,因此他的门下,基本都是师兄带师弟的模式。随着年龄增大,精力不济,越发管的少了。   然而,管的再少,自己的学生大致什么秉性,还是清楚的。性格腼腆的张意驰突然决绝的放弃大好前途,断绝一切人际关系,只身躲入偏远山区,绝不是任性叛逆那么简单。再则,人活在世,天然带着立场。李处与张崇景相识,他偏向张崇景;童院士却是张意驰的老师,他不可能轻易站在“外人”那头。可童院士更不希望张意驰一蹶不振。   思来想去,童院士没有通知张崇景,而是直接拨通了张意驰的号码。   高速上,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张意驰回过神来,看着屏幕上熟悉的号码,顿时一个激灵。以外科医生的专业手速,按下了接通键。   “意驰。”童院士苍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老师……”听到童院士声音的张意驰心情复杂。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第一个打他电话的,居然是他那常年忙的不见人影的老师。   “人生有很多坎。越过去之后往回看,不值一提;可身处坎中时,却往往觉得千山万阻,不知所措。”童院士的音调舒缓,又有着令人信服的威严,“你现在告诉我,你的坎走过去了吗?要老师帮忙吗?”   张意驰的眼睛蓦得一酸:“老师,我……可以的。让您担心了,对不起。”   童院士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我才不担心你,我那么多学生,丢一个两个的,半点不心疼。”   听出了童院士的玩笑,张意驰却依然只有一句“对不起。”   那话那头的童院士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父亲,是我老友的学生。”   张意驰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答话。因为事到临头,他发现,无论做了多少次心理建设,一旦真的需要重新跟父母相处,那种绝望的窒息感又一次毫不留情的砸了下来。   学校附近那套装修精致的房子,一天三顿加夜宵的精致菜肴,昂贵的衣服,奢侈的手表,每一样每一样,都是束缚他的囚笼。曾经一无所知,都被勒到窒息;而今尝过了自由的滋味,稍稍回想,便已然毛骨悚然!   “你在怕什么?”良久没听到回应的童院士问。   “我想……读博的时候,能不能住学校安排的宿舍……”张意驰终是忍不住,隐晦的向自己的老师发出了求助的信号。   童院士愣了愣,他不太了解张意驰,只知道这个学生家境非凡。别的学生要挤学生宿舍吃食堂,他家则是大手笔的在学校附近直接买了一套房子。一千多万的房子眼不带眨的全款买下,当时童院士听到八卦时,还随口感叹了句开私立医院真赚钱。   然而,张意驰并不想住自己家,只想住简陋的学生宿舍。   “我可以跟你父母沟通。”童院士沉稳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但我也想把你的地址,告知你父母。你同意吗?”   张意驰愕然!   “医学路很长,有些事不可能逃避一辈子。除非你再也不想拿起手术刀。”童院士的语气逐渐严厉,“作为你的老师,我允许你一时的懦弱,但我不允许你一生都是懦夫!”   “你是医生,治病救人。”   “医不自治,你可以向师长求助。”   童院士的语调放缓:“刚才,你愿意跟老师提要求,就很好。”   张意驰的泪水涌上,原来,他曾经并非绝路么?   听到了那头轻微的啜泣,童院士晒然一笑:“傻孩子,我们是搞外科的,心理学那套神神叨叨的不擅长。回来吧,我揪个师兄来跟你聊。”   “我看过心理医生。”张意驰的声音都哽咽了,“他说我想太多了。”   这不应该!童院士眉头微皱:“谁给你找的心理医生?”   “我爸的朋友。”   童院士脸色沉了下来,做医生,尤其是精神科的医生,最忌讳先入为主。因为诸如内外科之类的,已经有相当成体系的研究,判断起来相对客观。但精神科至今任旧迷雾重重,治疗时理应慎之又慎!帮朋友的孩子看病,先带了主观意见,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童院士虽然是胸外科的,但近年来青少年自杀率屡创新高,与家长的教育方式有很大的关系。听说张崇景明知儿子有心理问题,不带去正经八百的挂协和的号,偏偏找个不知道哪来的朋友,心里登时十分的恼火!果然再好的医生,去到私立医院,都是要堕落的!太不专业了!   “回学校吧。”童院士压着火道,“老师给你重新找个医生。”   张意驰喉头一堵,艰难的吐出了一个字:“好。”   “嗯,乖!”童院士又高兴了,“对了,听说你交了女朋友,一起带来给我看看吧。”   张意驰:“……” 第87章 棒打老鸳鸯    清晨,天光微亮。一……   清晨, 天光微亮。一辆白色的SUV缓缓的停在了大圆村口,车上坐着的是两个疲倦的人——张崇景与米欣。   多雨的季节,使得整个村庄都半隐在水汽里, 让传说中的千年苗寨平添了几分神秘与悠远。国道旁的派出所静静伫立,张崇景犹豫了很久,终是没去寻求帮助。下车, 锁门,带着米欣一起, 踏上了进村的路。   装饰着花纹的石板路,有着别样的风味;华丽到略显夸张的门楼, 彰显着少数民族特有的风情。鸡鸣声声,犬吠阵阵。村庄里的早晨, 比想象中的热闹的多。忽闻一阵歌声飘来,带着传统的韵律, 清脆且绵长。紧接着,四处响起了应和之声,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配合着层层叠叠的木构造房屋,蓦得生出了一股穿越时空的恍惚感。   本是悠然到极致的风景, 张崇景夫妻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他们昨天下午接到童院士的电话后,来不及多问什么, 立刻马不停蹄的从广州出发。夫妻两个轮流开着车,连夜赶到了此地。   大圆村里的人少的令人惊奇,张崇景夫妻在村庄里走了好半天, 才遇到扛着锄头的妇女,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给他们指了路。得到确切地址的张崇景夫妻想着失踪了半年的儿子,心里更加着急, 脚步不自觉的加快,几乎要小跑起来。终于在村里摸索了十几分钟后,找到了那栋与村里其它民居完全不同的房屋。   苗家民居经过千百年的沉淀,自然是美的。但那种诞生于劳动人民的美,不免显得粗犷。而眼前的房子,结构还是那个结构,但细节处,则透着文雅与精致。廊下的装饰,墙边的地灯,即使刻意提取了农家元素,依旧是秀丽优雅的。   米欣几乎是第一时间便肯定这绝对是他儿子张意驰的手笔。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猛的推开院门,十分不客气的闯进了龙家的院子。突然!一声尖锐的警报响彻云霄,震耳欲聋的狗吠齐声响起。惊的米欣差点尖叫。   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冲出了个手持扁担的长发姑娘。不等米欣开口,带着风声的扁担便当头砸下。米欣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忍不住惨叫出声。张崇景看到老婆被打,着急的跟着冲了进来,又引得警报齐鸣。还没反应过来,肚子上已挨了一脚。这一脚踹的极狠,张崇景接近一米八的个头,竟硬是被踹的生生倒退了好几步。   跟着不远处响起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另一个扛着扁担的壮硕女人从二楼飞奔而下,直冲入了“战场”!   “妈了个鸡的!敢来胖姐家偷东西,活的不耐烦了!”话音未落,扁担已挥舞的虎虎生风,噼里啪啦的打在张崇景身上。两个彪悍的苗家妇女,不必邻居帮手,一人一个,把忽然闯进来的生人揍了个满地找牙。   等被吵醒的张意驰磨磨蹭蹭的打着哈欠出来时,张崇景夫妻已经快被打得要疯了!   “驰宝进去!太暴力了,不是你该看的!”刘胖子豪气干云的道,“放心,我手里有数,顶天了轻微伤,警察奈何不得我!”   张意驰定睛一看,差点昏过去。   “梅梅住手!你揍的是我妈!亲生的!”张意驰崩溃的大喊,“胖姐,别打了,我爸是医生,你不能伤了他的手!”   “嘎!?”未来公婆登门了!?龙向梅手中扁担僵了僵,而后若无其事的收起了扁担,先发制人的道:“你们干嘛鬼鬼祟祟的!害我以为进了贼!”   “唉?不是贼拐子吗?”隔壁的苏秋菱在院墙边冒了个脑袋,手里还拿着瓶防狼喷雾,一脸遗憾的道,“那么大声的警报,我以为是贼拐子,正想试试我崽给我买的新把戏咧!”   “么个新把戏,把我看下。”院外又传来了一个老头儿的声音,似乎对苏秋菱的话很有兴趣的样子。   龙向梅在围墙边探出半个身子,看到了墙根底下躲着的一群老头老太太,顿时有些牙疼。干笑着道:“冇事了冇事了,一场误会,是着急来买鸭子的,下着雨呢,你们先回去吧。”   苏秋菱不放心的问:“买鸭子的这么早来?”   龙向梅道:“就两个人,你觉得是我和胖姐的对手吗?”   老头老太太们无言以对。行吧,两个猛女守家门,的确没他们什么事了,散了散了。   等院外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龙向梅赶紧摸出手机,先把安保系统关闭,再把屋内外的灯打开。温暖明亮的灯光洒落,鼻青脸肿的张崇景夫妻,与张意驰对上了目光。   张崇景:“……”   张意驰:“……”   从房间里摸出来的龙满妹:“……”   张意驰构想过无数次父母来抓人的场景,却从没想过父母是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场。场面一度十分的尴尬。   “咳!”龙向梅干咳两声,指使着僵住的龙满妹道,“妈,你亲家上门了,去倒两杯万花茶出来吧。”   龙满妹差点当场崩溃!她之前听到张意驰的喊声,还不敢确定,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龙向梅的话打破了她最后一丝侥幸,她女儿真的把未来公婆打了!还打的特别严重的那种!还没过门呢!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好在刘胖子的反应够快,在龙向梅对她使了个眼色后,当即丢了扁担,架起龙满妹进了屋,把院子留给了龙向梅和张意驰。   天气渐热,龙向梅的民宿准备开张,因此在院子里装逼的搞了几套户外桌椅。竹编的椅子上,还放着民宿标配的坐垫抱枕,看着颇为舒适。张意驰硬着头皮,扶着父母坐到了椅子上。一张圆桌,四把椅子,坐下的四个人,好半天相对无言。   张崇景的怒意、担忧、焦虑、以及千言万语,都被一顿扁担打去了九霄云外,此刻只能板着张脸,瞪着张意驰,一言不发。   良久,他的目光转向了龙向梅。童院士的电话很简练,只交代了张意驰的下落与他找了个女朋友的事,别的一概没谈。而他因着急赶来,无法动用人脉详查,因此张意驰的女朋友,在他心里还只是个抽象的符号。现在,他有机会仔细打量真人,又被对方极具有攻击性的眼神刺的眉心一跳。   米欣虽然有时候会情绪化,但总体来说是个温柔和善的女人。他们夫妻谁也没料到,张意驰喜欢的竟是这一款!   端着茶来的刘胖子打破了沉寂:“我们苗家的万花茶,甜滋滋的,你们尝尝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玻璃杯放在了桌子上。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杯子都是在消毒柜里消过毒的,你们放心喝。”说毕,她转身回屋,又端了个装干果的攒盒出来放到桌上。再之后捡起刚丢在院子里的扁担,拍拍屁股去看她的鸭子了。   张崇景的面皮抽了抽,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良久,还是米欣先开了口:“我听过一个说法。”   龙向梅愣了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米欣说话的语调竟如此的柔和。在她的想象里,能把张意驰逼到那个程度,米欣应该是个强势的女人才对。   “如果一个人无法反抗自己的父母,会下意识的找个厉害的对象,用来抵御父母的压力。”米欣看向儿子,“意驰,你也是这样的吗?”   龙向梅挑眉,她收回刚才的想法。米欣的声线柔和,性格可一点也不柔和。看似平常的几句话,含义很丰富嘛!   张意驰抿了抿嘴,抬头迎上母亲的目光,轻轻应了声:“是。”   米欣愕然!   龙向梅笑出了声。   米欣猛的扭头,对龙向梅道:“你不生气?”她刚才的话,对龙向梅而言可谓相当不客气。算是直接否认了两个年轻人恋爱的事实,把张意驰的恋爱定性为了利用。为什么龙向梅还如此的淡定,难道她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吗?还是……   米欣上下打量着龙向梅,猜度着她知道多少自家的情况。很多女人为了钱,的确可以厚颜无耻的。   “要说不生气,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你们千里迢迢的跑来,却不说人话,只晓得继续往亲儿子心口捅刀,又不气了。”龙向梅慢条斯理的道,“毕竟你们越不当人,驰宝越亲近我。谁还不喜欢千里送人头的猪对手呢?你们完全可以再狠点嘛!”   “你!!!”   龙向梅又侧头笑看张崇景,右手微抬:“这位大医生、大院长,轮到你表演了。什么不孝的狗东西、不体谅父母的王八蛋、任性妄为自私自利的熊孩子……骂人的话我有一箩筐。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免费咨询服务。”   张崇景淡淡的道:“我们没有共同的目标。”   龙向梅点头:“看来你们打算包办婚姻,干涉基本人权了。”   张崇景挑眉:“读过书?”   龙向梅嗤笑:“你对我国教育普及力度有什么误解?”   张崇景笑了笑:“既然你读过书,理应懂点道理。我们一家三口有话要谈,可以请你回避一下吗?”   “当然可以。”龙向梅的爽快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可就在张崇景打算把注意力转向张意驰时,站起身的龙向梅又一次抓起了扁担,咚的一声重重的敲在了水泥地上。   张崇景夫妻本能的被声音吸引,就见龙向梅居高临下的道:“院子让给你们,但这是我的地盘。”   张崇景一时没明白“我的地盘”的含义。   龙向梅很快给出了解答。   “如果你们胆敢在我的地盘欺负我的人,二位就不再是驰宝的父母,而是来脱贫标兵家偷东西的贼。”   龙向梅嘴角微勾,一字一句的道:“大院长,你想知道上一批破坏脱贫成果的贼,是什么下场吗?” 第88章 上门女婿,还要吗?    龙向梅说到……   龙向梅说到做到, 眨眼间院子里只剩张意驰一家三口面面相觑。然而她刚一回屋,立刻被满脸担忧的龙满妹抓住:“你……”   “你闭嘴。”依照龙向梅对龙满妹的了解,不用等她开口, 就知道她又打算朝自己倒封建废料,于是毫不留情的道,“你贤良淑德了, 你婆婆喜欢你了吗?”   “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拿扁担威胁啊!”龙满妹见龙向梅不为所动的样子,差点哭出来, “没有阿婆娘喜欢这么凶的妹子,你不是让驰宝为难吗?”   龙向梅最烦龙满妹的那套理论, 女人存世本就艰难,好好的脑子不拿来改善生活, 偏偏用来给自己增添障碍,龙向梅登时黑了脸, 冷笑道:“你一个既不讨老公喜欢,也不被婆婆待见的, 跑来跟我传授做女人的经验,不觉得搞笑?”   龙满妹被踩到痛处,眼圈当即红了。   哪知龙向梅的话还没完:“你要跟我讲传统, 就给我传统到底。三从四德,是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男人死没影了, 现在当家人是我,有你个不当家的瞎哔哔的余地?”   龙满妹委屈的道:“我是为了你好,你那么凶做什么?”   龙向梅嗤笑:“你记打不记吃。我不凶你能听话不给我捣乱?别让我看见你犯贱去给驰宝的父母服软, 否则别怪我无情!”   确实想去打个圆场的龙满妹脸色一白,随即她败在了龙向梅警告的目光里。龙向梅的发怒的时候多狠她比谁都清楚,真把她惹急了……龙满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慌乱的连退了好几步。   龙向梅趁势一把将人推进了房间里,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往小康厨房那边去了。   这一声动静,同时惊醒了院子里僵持的三个人。见父母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率先说道:“我10月份回北京参加博士的考试,最近已经开始复习。带我的林师兄那里缺人挺严重的,读博应该没有问题。”   对于张意驰的离家出走,张崇景最愤怒的就是他自毁前途。见张意驰已经做好了回学校的准备,他严肃的表情稍有缓和。   然而,张意驰接下来的话,又一次让夫妻二人皱紧了眉头。   “我今年已经25岁,且博士生有生活补贴,凡事再依赖父母,实在不像话。”张意驰平静的道,“返校之后,我会申请博士生宿舍。之前的房子,你们租出去吧。那个地段,租金应该不少的。”   此言一出,米欣的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声音里带上了难以抑制的尖利:“你什么意思?翅膀都没长齐,就觉得我们是累赘了?我辛辛苦苦养你到这么大,你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我和你爸拼着老脸不要,满世界的求爷爷告奶奶的找你。结果你呢?躲在个穷山僻壤里逍遥自在,见面第一件事是撇清关系?我为了照顾你,工作都不要了!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让你这么对我!”   张意驰沉默了片刻,问:“当年要求你辞职做家庭主妇的人,是我吗?”   米欣一窒。   张意驰低头握住了桌上的玻璃杯,杯子里的万花茶舒展开来,绽放出了翡翠般的美。双层玻璃有着良好的隔热,滚烫的水隔着玻璃,传达到他手心里时,是宜人的温暖。有点像龙向梅的性格,看似热烈,落到人身上时,又成了冬日暖阳,足够明亮却半点不灼人。   “妈妈。你辞职的时候我才6岁。你一个成年人,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而后理直气壮的把责任推给一个6岁的孩子。”张意驰笑,“是为了方便一辈子的道德绑架吗?”   “意驰!”张崇景沉声道,“你这样对妈妈说话太过分了。”   张意驰扭头看向父亲,同样不客气的质问:“那你作为全国顶级的知名医生,在明知道我有心里问题、严重失眠的情况下,找个‘熟人’来加重我的病情,不是更过分吗?你们口口声声说疼爱我、关心我,可我整夜整夜睡不着的时候,你们带我去精神科看了吗?”张意驰目光炯炯,“不给我正经挂号,而是逼着我去熟人那里看病。爸爸,你在怕什么?在逃避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张崇景心头火起:“我们连夜千里迢迢赶来,你就是这种态度!?意驰,你太让我失望了!”   张意驰笑了笑,没接张崇景的话。自顾自的道:“我今年25,该长大了。”他的神情愈发温和,“博士生的收入。抛开医院补助,单算国家补助每个月2000。住宿舍吃食堂的话,日常开销已经够了。别的同学或许还要补贴家里,你们比我有钱,不用我操心。2000块我弄不好都花不完。”   稍停,他接着不疾不徐的说道:“以前我不懂事,不顾你们赚钱的辛苦,总是乱花钱。现在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以后我不会乱花钱了。”   张崇景的脸色微变,他清晰的感觉到,张意驰看似温和的话语背后,是毫不留恋的决绝。失控的恐慌从心底升起,他渐渐攥紧了拳,迫使自己冷静,以便于接下来的谈判。   “2000块都不够你一顿饭钱!”米欣似也察觉到了什么,语气不自觉的软了下来,转成了苦口婆心,“我们又不是揭不开锅的人家,你何必受那个委屈?再说你去住宿舍吃食堂,让同学们怎么看你?大家去聚餐去逛街的时候,你拿不出钱来,不怕别人笑话你吗?”   张意驰笑着摇头:“妈妈,你也曾就读过医疗名校,你接人待物,会如此肤浅吗?”   “是你太天真。”米欣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里没有拉帮结派?又哪里没有慕强凌弱……”   张崇景抬手阻止了米欣为人处世的长篇大论,因为对于没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年轻人而言,米欣的教导反而更容易激起逆反。于是,他选择了另一个切入点:“学医有两条路。一条是为了理想,一条是为了钱。为了理想,你得竭尽全力留在协和或其它顶级医院,代价是收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为了钱,则是可以去地方的三甲医院,甚至私立医院。收入可观,生活上能轻易达到中产标准。但代价是,从此学术与你再无任何关系。”   张意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你能考进协和,入童院士门下,爸爸一直很为你骄傲。恰好,我们家里不缺钱,你可以毫无负担的做科研。如果一切顺利,不是没有当院士的可能。不用为生活烦心,是你与生俱来的优势。”张崇景顿了顿,“可是现在,你要放弃自己的优势,去跟无数普通家庭学医的孩子一起挣扎,凭空给自己的人生增加障碍……”   张崇景苦笑:“爸爸当年多辛苦,你忘了吗?当年你在外公的院子里,抱着我和你妈妈的腿,哭着不让我们去工作的事,你还记得吗?”   “医学路漫漫,爸爸给你铺好的路你偏不走。浪费的青春,你敢保证自己将来绝对不后悔?”张崇景看向儿子,目光慈爱,“意驰,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人生重要的决定,你务必三思而后行。”   “是啊。”经丈夫提醒,米欣也迅速调整了策略,用上了更柔和的劝说词,“刚刚那个长发姑娘,是你的女朋友吧?意驰,你是男孩子,即使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另一半考虑吧?这里是偏远山区,想必她过的也不是很好。抛开家境不论,女孩子要多读书才有未来不是吗?凭你每个月2000的博士补贴,你拿什么供她读书呢?”   张崇景夫妻你一言我一语,字字真切,全是道理。可听在张意驰耳朵里,唯有讽刺。是啊,医学路不好走,可当初填志愿的时候,谁问过他的意见?或者说,从他离开外公身边的那一天起,已经丧失了选择权。   父母是医生,子承父业,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然而,他父亲早放下了手术刀,成为了一个开连锁私立医院的企业家。真正要继承家业的人,该学的难道不是企业管理?他做到最顶级的医生对家里的企业有什么意义?几十家的连锁,让他一个人顶门面吗?   无非是医学这张网,是他们的主场。就如市人民医院医务处的李处和那个不专业的心理医生一样,他们天然会站张崇景夫妇的立场,可以轻易给他设置无数的障碍。他但凡想活的轻松点,就得对父母乖乖的低下头颅。   这正是张意驰曾经感受过的绝望。   但现在不一样了。在帮助龙向梅脱贫创业的过程中,他不知不觉跳出了父母构造的幻境。今日见面后的交锋,让他发现,原以为无所不能的父母不过如此。父亲的确厉害,本事强人脉广。可那又如何呢?不是他故意露出破绽,父亲连他的人都找不到。工作上的阻挠更是无稽。区区私立医院的老板,拿什么跟院士弟子硬碰硬?   扪心自问,他曾经所畏惧的,到底是前途,还是害怕伤了父母的心?   张意驰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父母,我不愿伤害你们,而你们有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伤害我?   “意驰……”张崇景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   张意驰握着玻璃杯的手紧了紧,好一会儿后,他忽然问:“你们为什么,不问我离家的理由呢?”   张崇景愣住,心想,你既愿意读博了,不是代表想通了吗?   有时候,无声即是答案。   张意驰垂下了眼睑,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拿起桌上的手机,快速发出了一条微信。   “梅姐,上门女婿,还要吗?” 第89章 一对傻逼   当龙向梅扛着扁担,重新……   当龙向梅扛着扁担, 重新出现在院子里时,张崇景的涛涛不绝顿时戛然而止。龙向梅放下扁担,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崇景:“怎么不继续说了?我不配听您说教吗?”   龙向梅如此嚣张的态度, 让米欣十分不悦。她不愿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因此只得压着火道:“小姐,我们一家人很久没见, 想安安静静的聊聊天,行吗?”   “一家人?”龙向梅抱着扁担, 斜靠在廊柱上,吊儿郎当的道, “哦,你们刚来, 不了解前因后果,我来给你们说说情况。那位小帅哥呢, 对,就你们儿子, 去年冬天落水,是我捞上来的。按我们苗家的规矩,我大冬天跳水救的人, 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滴懂?”   米欣呆了一下,一时竟没听明白龙向梅在讲什么。   “啧, 你们是不是文化人啊?理解能力真差!”龙向梅装作不耐烦的道,“驰宝,你这情况, 汉话怎么讲来着?”   张意驰忍着笑,缓缓的吐出了四个字:“上门女婿。”   张崇景与米欣齐齐色变!   “你知道上门女婿是什么意思吗?你怎么能随意答应这样的要求!”米欣忍不住尖叫,“她救了你, 我们给钱就是了!犯得着拿自己抵债?”   张崇景到底久居商场,比米欣镇定的多。他震惊之后,快速的回过神,淡淡的道:“民俗不能作为法律依据。姑娘,我们国家要讲婚姻自由的,不能强买强卖,你明白吗?”   龙向梅笑出了声:“哦,原来你知道婚姻自由啊?那你问过驰宝的意见了吗?”她好笑的看着面前衣着讲究的夫妻俩,张意驰最恨父母的,就在于父母总是自作主张,当他个人意见不存在。她提下水救人,是明晃晃的挑拨离间。没想到,传说中的精英人士、商场上的霸道总裁,居然轻而易举的掉进了她挖的言语陷阱里。这叫什么?教科书级别的一叶障目?   最离谱的是张崇景压根没发现龙向梅挖的坑,第一反应是瞪向了张意驰。大有你敢去当上门女婿,我打断你的腿的架势。   见到龙向梅回来的张意驰心情好了不少,他单手撑着下巴,满不在乎的道:“上门女婿有什么不好懂的?不就是结婚上女方户口,孩子随母姓吗?怎么?都2020年了,你们还讲究这个?”   张崇景和米欣被儿子的话惊呆了!张意驰作为三代单传的独生子、连锁医院的继承人,跑去别人家当上门女婿,真的不是脑子被撞坏了吗?这事要传出去,他们还不得给人笑掉大牙!   张崇景疲倦的大脑嗡嗡作响,隐隐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意驰。”他忍着头痛,竭力温和的道,“婚姻大事,不是你想的那么草率的。”   张意驰看着自己的父亲,好半天都没说话。   院子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张崇景揉着太阳穴,重新捋起了思路。他们昨天下午接到电话,立刻奔赴大圆村。原以为最大的困难,是劝说不肯读博的儿子返校。不料儿子并不排斥读博,他的目的突然就转向了劝儿子别跑农村里来当上门女婿!?   想到此处,张崇景简直血气翻涌!按他的年纪和地位,当然不是什么平权斗士妇女运动先锋。骨子里守旧,手里掌握着几十家连锁医院的企业家,理所当然的重视血脉传承。打儿子落地那天起,脑子里就没想过儿子给别人当上门女婿的事!   龙向梅的一番话,对他而言无异于平地惊雷!轰得他头晕目眩。   米欣对此更难接受。二十年家庭主妇的女人,多半比在外打拼的男人更保守更固执。她已经习惯了围着儿子转,儿子找对象她都得挑三拣四,摆一摆婆婆的款。哪里能容忍儿子远离自己身边,跑去别人家做上门女婿,伺候别人家的妈!   “意驰,”米欣声音发颤,“你在跟爸妈开玩笑的,是吗?”   “没有。”张意驰答。   “你胡说!”米欣尖利的大喊,“她逼你的对不对?她利用宗族威胁你了对不对?”话出口后,米欣倏地打了个激灵,立刻换上了粤语,“现在国家在加大力量□□除恶,爸妈开了车来的,我们马上走!这里虽然在湖南,你爸爸也有人脉的。只要上了高速,他们就没办法了。你不要怕,爸妈会保护你的!”   张意驰:“……”   龙向梅懒洋洋的补了一刀:“阿姨,粤语我听得懂。”嗯,听得懂几个词,不过够她猜出大概意思了。猜不准也没关系,诈一诈不吃亏。   米欣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想起刚刚莫名其妙挨的那顿打,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张意驰垂下眼睑:“爸、妈,你们为什么不问,我答应做上门女婿的理由呢?”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张崇景的心猛的漏跳了两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又快的让人无法详查。   “我不太想跟你们吵架。”张意驰的声音里透出了几分疲倦,“该吵的,我离家之前都吵过了。虽说当时我情绪激动,有些词不达意吧。但你们都是面对过很多病人的老大夫,从一团杂乱的话语里提取关键信息,应该是本能。我的话,你们不听不信不理解,只有一个可能。不是我表达不清楚,而是你们从来……就觉得没必要考虑我的想法。”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米欣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跳了起来,“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   张意驰笑了笑,爽快的闭了嘴。   米欣以为自己说动了儿子,激动的抓住了儿子的手,诉说起当年母子相处的点点滴滴。   张意驰没有反驳,安安静静的听着。太阳升起,驱散了盘桓的水汽。清风拂过,吹的不远处的桃花落英缤纷。大圆村的暮春总是很美,桃花梨花李子花,粉粉白白,拿出相机随便一拍,即是风景。   枝条摇曳,最后一只站在屋顶的公鸡终于停止了鸣叫。鹅声远去,马路上的车流声隐约传来。直到此时,张崇景后知后觉的发现,米欣的声音,在龙家小院里是那么的大,也那么的孤独。   任何人际关系,比吵的天翻地覆更严重的,是拒绝交流、无话可谈。   “米欣!”张崇景突然叫住了妻子,“你先别说了。”   米欣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了委屈与不忿!但张崇景的心里,已经升起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米欣不再开口之后,张意驰才缓缓道:“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愿承担自己所有的选择。婚姻大事也好,读博住宿舍也好,不是跟你们商量,而是通知。”   张崇景的脸色彻底阴了下来。   “你们既然对我的选择没有兴趣了解,那我也没必要白费口舌。要不,二位请回?”张意驰至始至终都没多少情绪波动。看似有修养脾气好,实则已经死死关闭心门,不愿再沟通了。   张崇景猛的一拍桌子,然而他的呵斥还未出口,一根扁担就直飞了过来,啪的打在了他的肩头。   “好好说话,”龙向梅收回扁担,悠然道,“别凶我的人。”   张崇景腾的从椅子上站起,居高临下的看着龙向梅,眼里满是威慑之意:“小姑娘,打架只是匹夫之勇,钱才能解决绝大多数问题,懂吗?”   龙向梅面无表情的抬脚,以腰为轴,狠狠踹在了张崇景的膝窝处。张崇景立刻失去平衡,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米欣大骇:“你干什么!?打人犯法的!”   龙向梅微笑:“今日普法,轻微伤不入刑!”话毕,她抄起扁担,对着张崇景夫妇一顿爆锤。张崇景差点疯了,嘶吼道:“你干嘛无缘无故的打人?”   龙向梅却不答话,闷头挥舞扁担,直把人打了个鬼哭狼嚎。院墙外有村民路过,听到动静,好奇的往里探头。张崇景心中一喜,大喊道:“老乡,救命,麻烦帮我报个警!”   哪知龙向梅眼风一扫,村民顿时菊花一紧,撒腿就跑!开神马玩笑,村霸的家务事,他疯了才去掺和。扁担打人不疼吗?   扁担噼里啪啦的落,张意驰为了不干扰龙向梅的动作,退后了好几步,双手抱胸,一脸的漠然,仿佛被打的人跟他毫无关联。   张意驰对父母,当然是有感情的。可是二十几年感情积累,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消磨。   父母亲情什么时候走到的陌路?张意驰答不上来。站在角落里的他,蓦得想起了去年冬天里寒彻骨髓的河水。落水前的记忆依旧模糊,可那时的心情刻骨铭心。被父母圈养着的他,没有朋友、没有亲戚、没有爱人。所以,当他被失眠抑郁折磨、试图向父母求助,却被无情拒绝时,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是不是自己跳下的河水已不重要,只是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即使偶尔会想念父母,也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愿再跟他们相处了。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重新联系上了夏天奇,好不容易交到了女朋友,好不容易学会了独自行走,他再也不愿回到笼子里去了!   目光重新转向父母,眼里染上了一丝哀伤。既然生我下来,又何必折断我的翅膀。我不是你们养的金丝雀,我是你们血脉相连的亲生儿子!   扁担打人的噼啪之声渐停,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的龙满妹浑身虚脱的跌坐在了火桶中。张崇景夫妻被揍了个头昏眼花,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率先缓过神来的张崇景想说什么,龙向梅又一扁担敲下,硬生生的敲得他闭了嘴。随即,米欣的怒骂也被敲回了肚子里。   打完了人之后的龙向梅耐性极好,只要张崇景夫妻不试图爬起来,也不试图说话,她便抱着扁担,站在院子里不动弹。可一旦张崇景夫妻有任何动作,扁担必然随风而至!   这是一场精神上的酷刑!张崇景想打电话求助,手机却被龙向梅直接拍了个大卸八块;米欣拉响了手提包上的报警器,可直到报警器响到自动停止,也没有其他人肯过来。太阳越升越高,炽热的光线透过亚克力板,照的人两眼发晕。本就开车十几个小时的两个人,不能休息不能说话不能看手机,痛苦的活撕了龙向梅的心都有。   龙家小垸诡异的僵持着。被迫摊在地上的张崇景与米欣,从最初的愤怒到无力,不适的身体始终在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张崇景寻了个机会,顶着扁担问:“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们可以谈!”   龙向梅挑眉:“还跟我抢人吗?”   张崇景险些气死!形势比人强,他阳奉阴违不是不可以,但张意驰站在旁边,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之后龙向梅挑拨父子关系的利器!要他怎么开口?   然而不开口同样是罪。   只听龙向梅幽幽的道:“驰宝,你爸不要你了呢。”   张崇景气的头发都快炸了:“你放屁!我不想跟你个小姑娘计较,可是你再闹腾,别怪我不客气了!”   龙向梅啪的一扁担,拍在了张崇景的脸上。在张崇景怒不可遏的表情中,冷冷的道:“无论怎么表达,对方都当你是个屁的滋味,好受吗?”   张崇景懵了一下。   龙向梅挥手把扁担砸在了张崇景身上,走到边上拉住张意驰的手,头也不回的道:“你儿子活活受了二十几年!凭你也配当人爹?傻逼!” 第90章 十年之约    张意驰任由龙向梅牵着……   张意驰任由龙向梅牵着他的手, 穿过堂屋,走出了后院,沿着石板路一直往上慢慢的走。他们路过邻居的屋子, 路过小康厨房,渐渐的隐入了山林中。道路两旁草木青翠,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林间穿梭来去。村庄依旧如此的安静, 足以沉淀一切纷乱的思绪。   暖意从交握的手掌间传来,是支持, 也是庇佑。   后山顶的观景台空无一人,宽阔的游方坪寂静无声。山风吹过, 龙向梅的长发飞扬。张意驰忽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而后长臂一勾, 把龙向梅紧紧拥入了怀里。   山歌遥遥飘来,带着劣质音响的杂音, 却更显出出了民歌的朴实与亲近。就像怀中的龙向梅,她永远不够精致, 但她永远强悍到让人移不开目光。   亲吻从额间开始,到眼睛,再一点点往下。龙向梅被迫仰起了头。她本能的抬手推了推张意驰的胸膛, 腰背却触到了观景台的木墙。他们站在木结构的楼梯下,阳光穿过镂空处, 洒下片片光斑。   张意驰索性按住了龙向梅的肩,将她抵在了墙上。唯有此时,性情温和谦让的张意驰才会彰显他的强势。小巧却不柔软的手被按在了头顶, 修长拇指紧紧压在小手的掌心,掌腹下,是脉搏跳动的勃勃生机。拇指向上, 其余四指转动,强势的插入指尖。一大一小的两只手,紧紧的扣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亲吻落到了唇边。   龙向梅的嘴唇莹润饱满,每一处都绽放着年轻的生命力。宛如春季的嫩芽,枝叶舒展,向阳而生。   唇齿相接,呼吸相融。   张意驰浓密的睫毛上,倏地粘上了一颗泪。没有哪一刻,让他如此的感谢命运的眷顾。感谢命运引导他乘错了班车,感谢命运让他认识了龙向梅。   “我只有你了,”张意驰把头埋进了龙向梅的颈窝,“梅梅,我只有你了。”   龙向梅用另一只没被禁锢的手轻轻拍着张意驰的后背,温柔的安抚。今天的冲突,没有惊天动地的歇斯底里。那对修养极好的夫妻,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对孩子生活的关切、对前途的忧心。听在旁人耳中,是形容不尽的慈爱与纵容。   他们骗过了所有的观众,所有的亲友,以及他们自己。唯独忘记了,被展示在人前的,并非纸扎的道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未必需要温文尔雅的父亲、贤惠和气的母亲。哪怕父亲落魄、母亲暴躁,只要他们眼里看的见孩子,能偶尔听听孩子嚎啕大哭的理由,对孩子而言,就已然是莫大的慰藉。   可张意驰连这点卑微的愿望都难以实现。被逼到极致时,只能像只不会说话的幼兽,本能的寻着过去的记忆,去寻找曾经那一点点弥足珍贵的温暖。葡萄树下的破旧小院里,那个摇着蒲扇,在烟熏火燎中,做着红烧肉的背影,再也追不上的背影。   “我的院子拆掉了。我只有你了。”   怀抱越收越紧,龙向梅面前的张意驰,迅速从男人退化成了男孩,抱着自己唯一的依仗,不敢放手。   原以为,失踪半年,至少能唤醒些什么。却不料,哪怕他所求的,仅仅只是一个真正的眼神,竟然也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杉木在风中沙沙的响,如同海浪,一波一波的推向远方。隐在山林间的映山红花枝摇曳,仪态万千。时间仿佛静止,一刹宛若永恒。   幸好有你!   不知不觉间,他们坐在了观景台的木制阶梯上,相互依偎着,眺望山峦叠翠,云消雾散。所有的心绪起伏,再次归于了平静。   “梅梅。”   “嗯。”   “我去北京后,要很多很多年才能回来,你……真的愿意等我吗?”   龙向梅笑:“你又不是去坐牢。寒暑假不能回来吗?”   张意驰也笑:“医学博士没有寒暑假。”   “这么惨?”   “嗯。”张意驰抬眼看向了远方,“毕业后,从助理住院医师做起。每年三分之一的淘汰率,厮杀三年,再竞争总住院医师。每年一次的住院总遴选,每科只有一人可以通过,竞争尤其的残酷。协和、阜外、安贞、301……每一所盘踞在北京的顶级医院,里面都是常人眼中的天才。想在其中脱颖而出,以我的天赋,做不到游刃有余,唯有全力以赴。”   “问个外行的话。”龙向梅靠在栏杆上,看着张意驰,“当不上那什么住院总,会有什么结果?”   张意驰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越强大,越有独立对抗的本钱。”   龙向梅问:“你爸的手能伸那么长?”   “我如果留在协和,他肯定奈何不得我。但如果我留不下,去到次一级的医院,就不好说了。”张意驰顿了顿,解释道,“医生,是个需要高度协作的职业。这种职业一般组织严密,那必然等级分明。就像军队一样,你能理解吗?”   龙向梅点点头。   “而等级分明,又往往伴随着霸道与刚愎。”   “同时,能够做到科室大主任的,多半已经结婚生子。”   “即使身在医院,见过无数种家庭伦理。他们依然会天然的站在我爸的立场。人性如此,不可强求。”张意驰嘴边溢出了苦涩的笑,“所以,如果我不幸落在了普通的三甲医院,他去找我的领导吃顿饭,在医院那种环境里,我可能就得吃不了兜着走。领导未必是坏心,但我肯定得跪着做人。”   “明白了。”龙向梅言简意赅的总结,“你爸的脸不够大,碰到牛逼的医院根本没人鸟他。所以你留在协和,才是真正的自由。”   “是。”   “哦,那你加油吧。”   张意驰:“……”   龙向梅又笑了起来:“驰宝,不止你有事业,我也有追求。我有很多的想法,想要去实践。我想像李子柒一样,带出专业的视频团队;还想民宿养殖一体化;更想在张县长打通全县产业的计划中,分得一杯羹,掌握生产资料,成为实业家。这些要一一实现,即使我站在风口,也至少要十年。”   “我给你十年,等你学成归来;你给我十年,等我积累出真正的、能与你父亲分庭抗礼的力量。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我妈总是担心你家境太好,你爸爸看不上我怎么办?你妈妈刁难我怎么办?”龙向梅好笑,“他们不过是比我年长,所以率先完成资本积累。十年后再见真章,我未必没有他的辉煌!”   张意驰顿时放松了下来,只要龙向梅不在意他没空回家,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看来,我们注定要暂时别离。”医学路的确道阻且长,但十年的时间,足够他闯出一片天了!   “别离是为了更好的重逢。”龙向梅轻巧的从楼梯上站起,又弯腰向张意驰伸出了手,“在此之前,我们得先去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你打算怎么解决?”张意驰问。   “放心,”龙向梅促狭一笑,“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文化人从古至今都干不过流氓,你父母也不会例外的。”   见龙向梅有把握,张意驰心里越发的轻松。从初遇起,他的霸王龙就无所不能,在自己的主场对付那对死要面子的人,应该不难。   两个人重新牵起了手,沿着石板路,悠然的往山下走。而此时的龙家小院里,双方家长尴尬对坐。   龙向梅的警告言犹在耳,龙满妹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只本着地主之谊,拿出了一包湿纸巾和一瓶红花油。张崇景坐在椅子上,简单修理着自己的手机;米欣则是对着小化妆镜,整理着全身的狼狈。   龙向梅作为苗拳的嫡传弟子,技艺十分精湛。一手扁担挥的出神入化,看似打的凶残,实则落在人身上,顶天了轻微软组织挫伤,完全可以自愈,红花油都不必擦的那种。身上不太严重的青紫,与其说是殴打,不如说是吓唬。   然而,做了多年院长的张崇景,依然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十指如飞的发着短信,誓要给那毛丫头一个教训!   米欣则眼神不善的看着坐在对面的懦弱的女人,怎么也想不通,她是怎么生出的龙向梅那样的泼妇。最让她气不顺的是,这个泼妇还拐走了自家精心养育的儿子!   温柔敦厚、举止有礼的张意驰,走到哪里不是众人夸赞的对象?再想想行动粗鲁、毫无气质的龙向梅,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没有半点般配!可偏偏张意驰跟被下了降头似的,由着那女人指哪打哪。   千古婆媳是死敌,哪怕龙向梅是个大家闺秀,米欣都难免各种不顺眼,何况是个野丫头。围着儿子打转了足足二十年的米欣,捏着手里精致的手提包,恨不能化身成王母,一条银河彻底隔绝了拐带自家孩子的臭□□丝!   院门轻响,龙向梅一脸淡定的回到了院子里,目光对上怒瞪自己的米欣,挑了挑眉:“哟,你们还没滚?怎么?你家医院倒闭了,想赖我家吃闲饭?”   张崇景啪的按回手机壳,淡淡的吩咐道:“意驰,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   “我不走。”张意驰道。   “那我会派人来带你走。”张崇景瞥了龙向梅一眼,“打架只是小流氓的伎俩,这个世界终究是讲法律、讲规则的。”   张意驰知道,个人对上资本,是何其的渺小。但他依旧平静的问:“你打算关我一辈子,不让我去读博了?”   张崇景笑着点头,言语里却暗含了威胁:“你立刻去北京,我也不反对。但既然你不听话,我肯定不会再给你零花钱。你要是能凭借自己,带着女朋友在北京安然活下来,我算你本事。”   笃笃笃,竹制的桌子被敲了三下,引起了张崇景的注意。   “张先生。”龙向梅笑,“为什么你能那么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是个攀高枝的穷逼呢?知道你儿子这几个月,都是我在养吗?”   “哦?你一个月能赚多少?”张崇景的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一二十万吧。”龙向梅轻轻松松的答。   张崇景夫妻明显愣了一下。   “我是个网红,”龙向梅解释道,“搞直播带货的,二位听说过吗?”   米欣冷哼一声:“赚笔快钱而已。”   “但我现在正当红不是吗?”龙向梅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脸上笑容依旧。   “算你能红半年。”米欣一针见血的道,“不是我故意唱衰,客观上,你们网红的生命周期只有这么长。”   “那不重要。”龙向梅笑嘻嘻的道,“关键是你们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不想通过我的直播间红极一时吧?”   米欣冷笑:“如果你想在直播间拿我们的照片乱造谣,我是不介意采取法律手段维权的。到时候,别怪我对你的直播间赶尽杀绝。”   “我干嘛要用你们的照片啊?”龙向梅抬手指了指屋檐下的摄像头,笑的露出了一口白牙:“四台机器,无死角拍摄,自动上传。可对接直播间……”   龙向梅奸诈一笑:“标题就叫私立连锁医院大院长,草菅人命,被人打成了狗。你猜,转发量会有多少?”   “张大院长,我敢公然打人不怕行政拘留,你……敢赌吗?” 第91章 那是你家!    张崇景在一瞬间的错……   张崇景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 迅速冷静了下来。毕竟是当过医生的,参与过无数次急诊急救,别的不论, 情绪控制比一般人强得多。   他没有贸然接话,而是第一次正眼打量起了龙向梅。这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女孩,但因长期从事体力劳动, 因此一点也不显得娇小,反而有点健壮的味道, 与大城市里常见的细白秀丽的姑娘们截然不同。眼睛也十分特别,不必仔细观察, 只要对上视线,就能轻易感觉到她不加掩饰的攻击性。   人因性格与经历的区别, 会呈现出各种各样的气质。院子里的几个人,张崇景稳重、米欣优雅、张意驰温和、龙满妹懦弱……唯有龙向梅, 压迫性极强,甚至强过从商多年的张崇景。那是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既凶狠又莽撞。   哪怕只是站在那里,都在无声的昭示:这是我的地盘!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 三而竭。龙向梅并未因张崇景的打量而停下进攻的步伐。   “你们医护群体里,有海量的垃圾。他们构筑了医患矛盾的基本盘。”龙向梅嘴角含笑, “尤其是私立医院,恐吓病人、滥收费用、滥用抗生素、频频发生的理疗事故。如果不是三甲医院的医生们几十年如一日的付出,医患矛盾将更加尖锐。”   “张大院长, 你有没有治死过人?”   龙向梅踏前一步:“几十家分院里,混着多少个滥竽充数的医生?”   “高档私立医院?”龙向梅的嘲讽摆在了脸上,“可惜呢, 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没有资本豢养顶级人才的传统。什么高档不高档,顶天了忽悠忽悠中产阶级。遇到真有钱的,你也不过是个给真正的名医介绍患者的掮客,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张崇景顿时脸色铁青!他没想到龙向梅区区一个农村姑娘,居然三言两语的道破了私立医院的本质!这些事一心读书的张意驰都未必清楚!   他哪里知道龙向梅在长沙陪护龙满妹时,听过了多少业内八卦。对于医院的评价,老百姓的嘴里有句俗话,叫做北协和南湘雅。且不提这两所医院是否代表国内医疗的最高水平,但至少其内部竞争之惨烈,绝对是全国之最。湘雅系出身的学生,无法留在本院,自然要流向其它次一级的医院。龙向梅曾在离湘雅那么近的地方呆了两个月,私立医院的皮早被她扒的底裤都不剩了。装什么大尾巴狼!   “龙卷风起来的时候,猪都能上天。”龙向梅继续鄙夷的道,“开医院了不起?凭你赚了几个小钱,就把前途无量的老婆搞回家当家庭主妇,活生生的浪费了她的满腹才华,你就是个24K纯金的智障!”   “除了你这种人渣之外,谁家的孩子生病了不是求爷爷告奶奶找最好的医生?你老婆在妇幼儿外科一天,你就是所有土豪的爷!结果呢,你把老婆搞回家去了。”   “怎么着?怕老婆比你耀眼,你守不住?”   龙向梅目光直白的扫向张崇景的脐下三寸:“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你是阳痿吗?”   张意驰???不是,梅姐,你前面那么正气凛然,最后一句为何画风急转?   然而,论骂街,无疑龙向梅才是行家!前面那些话只是开胃小菜,为的是积蓄气势,让骂街听着比较连贯有道理。实际上她一个20来岁的毛丫头跟个成功人士谈经营,即使她说的有道理,也只是场笑话。何况张崇景是讲理的人吗?直到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盘踞在道德制高点上控诉张意驰的“任性”。   张意驰心理问题之严重,龙向梅一个不懂医都看出来了,他一对医学大佬的父母却当做不存在。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认为残了的金丝雀更方便他们艹人设?   而张意驰本人有多坚强?仅仅跟父母隔离半年,他又活蹦乱跳了。失眠自愈了,奇怪的耳鸣恶心症状消失了。可反过来说,这么强悍的身体素质,却被折磨到自寻短见。外人根本想象不到他到底遭受了怎样的精神虐待!   因此,龙向梅压根没打算讲理,她直接奔着气死人不偿命去的!   男人这种生物,尤其是老男人,最听不得那两个字。可人总是在不停衰老的,按张崇景的年纪,除了天赋异禀的,哪个不是雄风不在?偏偏这又是男人的死穴,一踩一个准。   “金针菇哟,心慌慌,孩子刚落地就黑心肠!”   “不当爹哟,不当娘,性无能还要充霸王!”   “不举回去吃伟哥,赚了钱好去看男科。做么子要来我家横?又不是我让你断子绝孙!”   龙向梅骂街技能爆表!她骂着骂着居然即兴演唱起来。配着那欠揍的表情和羞辱性极强的肢体动作,正常人都要被气出心脏病了!   张崇景的脑子轰的炸了!碰到个蛮不讲理又打又骂的,本来就火大。儿子找个女朋友,满嘴脏话,更是气人。然而这些都比不上龙向梅的最后一句“断子绝孙”让他愤怒。他有儿子没错,可儿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给别人当上门女婿。那生出一百个孙子,也不姓张!   而龙向梅这个拐了他儿子的畜牲,居然敢笑他断子绝孙!   “所以,”龙向梅话锋一转,“你这样一无是处的混账东西开的医院能有什么好?干脆我帮你出个名,让全国人民扒一扒你家的医疗事故,合力送你上个头版头条,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张崇景被龙向梅的一个急转弯差点气的没提上气来!神色立刻阴郁了几分。做医生的,谁手上没几条人命?医生是人不是神,只要入行久,没人能逃过倒霉事。同样,开医院的,不可能没有医疗事故!有些是遭遇不明并发症,有些是流程不合规,有些则是医务人员疏忽大意。医疗是一个与死神挣命的行业,输多赢少才是常态。   但是,患者与患者家属并不能理解。   因此,即使张崇景做事谨慎,但真要认真往深里挖,上个十次八次的头条真的不奇怪。再有经商难免得罪人,还有一大把的竞争对手等着看他笑话。除非他拼着医院不要了,否则真的赌不起。   他这会儿算知道了,龙向梅压根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一个网红,爆料出圈了,只会更红。弄不好她现在流量下降,急需扩大影响力。换他是龙向梅,顶个准儿媳的名头“大义灭亲”,那可真是分分钟能空降热搜。而他在巨大的舆论面前,根本无法做什么!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女人简直是个疯子!   一直坐在旁边装鹌鹑的龙满妹整个人已经木了。她从来知道龙向梅性格嚣张,大圆村头一份的霸王。但她完全没料到,对上未来公婆,龙向梅的态度居然是往死里踩!   闹到这个地步,根本没了任何和解的余地!难道她不想跟张意驰过了吗?   要是龙向梅知道她心中所想,绝对会冷笑连连。和解?不存在的!她一个穷乡僻壤的泥腿子,怎么可能获得“公婆”的认可?既然没办法和平相处,那只好狭路相逢勇者胜了!   龙向梅比想象中的难缠的多,张崇景果断放弃与她的无意义的对战,忍气转向了张意驰:“你不介意她如此肆无忌惮的污蔑自己家?”   张意驰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想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又想起了他对父母的两次质问,至今没有得到任何解答。麻木的心再次被狠狠扎了一下,最终只吐出了一句话:“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张崇景和米欣又一次被儿子惊了!   “你的事业,你自己去守护。也别说什么偌大的家业,将来都是我的。”张意驰语调没什么起伏的道,“我有我自己的路。我既然是能考进协和的天之骄子,即使有野心,也应该是名垂青史,而不是去继承什么私立医院。”   “我在你的医院实习过,相信你的医院不是靠什么宫颈糜烂赚钱的。但梅梅之前说的没错,你家顶天了是个二甲医院的水平,胜在环境好,服务态度佳。”   张意驰笑了笑,“我没有说二甲医院不好的意思。把头疼脑热伤风感冒从三甲医院分流是好事。孕产妇产检、生育、坐月子能得到更好的服务,也是应该的。但二甲医院留不住协和博士,哪怕是做院长也不行。所以,我注定跟你走的是两条路。”   顿了顿,他接着道:“梅梅的意思很明显。你不招惹我们,我们也没空找水军去网上黑你。既然立场相悖,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才是对彼此都好的结局。”   张意驰的话,张崇景听的脑子嗡嗡作响。明明看起来很简单直白,他怎么也听不懂?   突然,米欣哭了起来:“意驰,你是打算不要爸妈了么?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爸妈都不要了啊?”   “我二十多年的付出,难道都喂了狗吗?”   张意驰垂下眼:“不是你们先不要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米欣气的从椅子上站起,一把抓住了张意驰的胳膊,连声质问,“我们怎么不要你了?你说啊?你说啊?”她指着自己的头发,激动的眼泪直飚,“你失踪后,我跟你爸爸几乎一夜白头!现在头发是染黑的!我半年来没睡过一个好觉!你怎么能昧着良心说我们不要你?你还有没有心!?”   “妈妈,我来大圆村之前,已经三年没怎么睡过好觉了,你知道吗?”   “我们不是给你找了心理医生!?”米欣彻底暴躁了。   张意驰叹息,事情又绕回了原点。他无情的甩开米欣的手:“没有沟通的意义了。你们请回吧。”   张崇景终于从驳杂的信息中回过了神,他隐约察觉到了父子间的裂痕,又很快被长久以来的自信压住。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被龙向梅挑起的情绪,镇定自若的看向张意驰:“你想清楚了,你今天不肯跟我们回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再不会给你生活费,家业也与你无关。”   张意驰想都没想的答应:“好。”   米欣急了:“崇景……”   张崇景抬手打断了米欣的话,忽然笑道:“孩子气!不过,既然是我的亲儿子,我肯定舍不得对你赶尽杀绝。你女朋友不是喜欢打赌吗?那我们也打个赌。两年,你靠你自己活下去,从此我不阻挠你任何事,包括你的婚姻、你的事业。并且,你依旧是我的继承人。”   “但是,如果两年内,你向我求助。就别怪爸爸老封建了。”   “敢赌吗?”   “所以,到头来,爸爸你能使的手段,也只有个经济控制?”张意驰突然感到想笑。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囚笼,多么的脆弱啊。真当协和博士是路边白菜?非得靠父母资助才能活下去?你还记得自己的儿子是院士门生吗?你还记得你儿子的师兄师姐遍天下吗?还是你心里,自己的儿子永远只是个废物,哪怕上了协和,也依旧是个废物?太可笑了!   张崇景步步紧逼:“我问你,你敢赌吗?”   张意驰倏地轻笑出声:“梅姐,万一我真的没饭吃了,你养我好不好?”   龙向梅灿然一笑:“好。”   张崇景一窒,好半天后,他咬牙切齿的道:“行!你别后悔。”   “嗯,不会的,你放心吧。”张意驰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轻柔,只是他这一次,是真的不在乎了。他早已有了崭新的、真正的家与家人;那个腐朽的黄金牢笼,再不必留恋了。 第92章 自信    张崇景夫妻是被龙向梅的扁……   张崇景夫妻是被龙向梅的扁担撵出村子的。附近没有酒店, 村霸龙向梅也不允许他们住村里的简易民宿。考虑到他们两个连夜赶来又折腾了大半天,开车是标准的疲劳驾驶。为了无辜路人的生命安全,龙向梅随手揪了个会开车的村民, 给了他两百块的辛苦费,让他帮忙代驾到县城。至于到了县城后张崇景夫妻再有什么打算,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一番安排行云流水, 利落的不行。张意驰看着远去的汽车背影,神情恍惚:“总觉得……我赢得好简单……”以前为什么那么那么的难?因为没有霸王龙的帮助么?   因此,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补充道:“梅姐你牛逼!”   “牛逼的是你不是我。”龙向梅拍了拍手上的浮灰, 对张意驰招手,“走, 回家了。”   张意驰有些呆:“我?牛逼?”   “嗐,你个傻白甜!”龙向梅好笑的伸出手指, 用力戳了下张意驰白净的额头,“当爹妈的对付熊孩子的方法多了。请一群保镖来把你强行绑回去, 你又是个男的,连迫害妇女都算不上,你猜警察会不会管你家的家务事?狠一点的, 伪造你精神病的证明,两个监护人签字, 送你去杨叫兽那里电一电,你找谁说理?”   学医的张意驰听到龙向梅随口说出的法子,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人一旦进了精神病院,想证明自己没病,简直比登天还难。类似的案例他不是没听说过, 只是从两方见面起,他父母就被龙向梅压着打,让他一时没联想起来。   他父母被惹急了会不会如此极端?张意驰苦笑,那还用问吗?他连交朋友都不被允许,别说夏天奇那样的学渣,即使同为学霸,一样有诸多的限制。现在想来,阻碍他的人际交往,从来不是他们嘴里说的怕耽误学习、怕被骗的理由,纯粹是不可理喻的控制欲在作祟。   所以,被抓去精神病院的选项确实是存在的。他不过是父母生出来的工具人罢了。想到此处,他的心不由漏跳了好几拍,手心不自觉的发凉。   他会连累龙向梅吗?这个问题,他不敢深想……   走在他前面的龙向梅扛着扁桃,慢悠悠的道:“所以说,我问你,是什么让他们不敢使出如此极端的手段?反而试图来跟我们讲道理?”   张意驰愣了愣,他不比龙向梅,天生的会勾心斗角、会借力打力。他的全部聪慧,似乎都用在了学习上。因此,直到龙向梅几欲明示的点拨,他才终于想通了张崇景身上的违和感。一个尚算成功的商人,即使在别人的主场,也不该如此的孱弱与被动。除非,他在顾忌着什么!   他的老师!张意驰眼前一亮,思维瞬间通透!他父母之所以能定位到他,是源自于童院士的电话。童院士那样的大忙人,肯亲自致电一个私立医院的院长,对他的回护之意已然十分明显。除非他爸不想在医疗圈混了,否则掘院士的面子,无疑是自寻死路。   龙向梅一边晃晃悠悠的走路,一边吊儿郎当的道:“反正有你老师看着,他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又撞到了我的主场,我不打他几顿岂不是很吃亏?驰宝,做人呢,最要紧是会趁火打劫。记住了吗?”   张意驰:“……”神特么的趁火打劫,合着一开始你就安排的明明白白!感觉自己的在智商上遭受碾压!   龙向梅又倏地顿住脚步,回身看向张意驰,极认真的道:“医院不是象牙塔,回去读书后,记得留心,别被人算计了。”   “嗯,知道了。”张意驰的目光忽然黯淡了些许,“我父母好像,从来不教我这些。”   “这不是能教会的。需要多看多想多实践。之所以村里人的心眼比你们城里人多,是因为我们的资源匮乏,要争水、要争地,还有闲的蛋疼的不蒸馒头争口气。可谓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我寻思着当年毛爷爷要搞农村包围城市,大概齐是看中了我们农村人的战斗力,随便拎出来两个,能把你们这群城里的傻白甜吊起来打!”   张意驰被说了个无言以对。   “确实,你能快速揪住他们的弱点,真的很厉害。”张意驰道。   “不算吧。”龙向梅道,“我动手不是为了对付他们。事实上我对付不了。我是单纯的想揍,想替你出口气而已。真正打消他们可笑念头的人是你。驰宝,你也很厉害的,不要妄自菲薄。”   “是么?”张意驰笑了笑,心里并不认可龙向梅的说法。   任凭哪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否定远远多过于肯定,他大概率都是没自信的,张意驰也不例外。尤其是刚才与张崇景的对线中,他挣脱的太容易。往日令他恐惧的囚笼,脆弱如纸糊。而往日与今日,最大的区别,在于往日他独自面对,今日他有龙向梅镇场。自然而然的,他把功劳归给了龙向梅。   此刻,龙向梅却告诉他,今天能赢的爽快,主因在他自己?   “我好像,没做什么。”张意驰情绪低落了下来,喃喃道,“你发现的漏洞,你揍的人……一直以来,是你照顾我。哪怕我比你年长,大多数时候,也是你更像姐姐。”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你觉得,我的直播间能有今天的成绩,是你的功劳,还是我的功劳?”龙向梅问。   “都有吧。”张意驰答。   “不,那是我的功劳。”龙向梅毫不客气的道,“你的出现,加速了我崛起的进程,尤其是夏天奇的数次看在你的份上出手相助,用钱给我砸出了好几个榜单。但是!”龙向梅加重了语气,“没有你,我任旧可以成功。无非在时间上延后而已。所以,你是锦上的花,不是雪中的炭,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张意驰和善的笑了笑:“好。”   龙向梅看他这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又无奈的笑了:“这位学霸,考试继续。请听题。”   “请问,在张大院长企图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干涉婚姻自由的这件事上,是哪个小可爱破坏了他的无耻阴谋?是虎虎生威的那把刀?还是持刀的那个人呢?”   张意驰:“……”   “我对你这种凡事甩锅给老婆的渣男行为表示控诉!”龙向梅在张意驰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我们家不兴打压孩子那套啊,把莫名的谦虚收起来。我龙向梅的男人,要的就是狂酷帅霸吊炸天!你滴懂?”   张意驰笑:“看来,我确实挺牛逼的。”   龙向梅收起了嬉皮笑脸:“你爸的生意能做到今天的规模,他肯定有千万种能整死我们两个小角色的手段。如果你真的只是个和荣宝一样的普通医学生,我是不会那么嚣张的给你出气的。”   张意驰晒然。他还以为龙向梅日天日地,原来也是看人下菜碟。也好,有勇无谋死得快,这种看似莽撞的老阴货往往才是最后的BOSS。   “我明白了。”张意驰听见自己说,“其实……我心里对自己的成就,也是很得意的。”   “只是一直不被允许说出来。”   “现在,我能说了吗?”   “说!”龙向梅言简意赅。   张意驰笑了起来,眼里逐渐闪耀出了光彩。   “我可是……院士门生啊!”他的神情立刻变得炫目,带着上了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得意,一直一来被压抑到极致的骄傲瞬间喷薄而出,“梅梅,我很强的!无论是理论,还是实操。你知道吗?我被重度失眠困扰了三年。可我的成绩一直很好,一直一直很好。如果不是睡不好精神不集中,知识点我看一遍就会。我师兄好多次想掐死我!”   “我因为生病,才没办法跳级!”张意驰的音调突然拔高,从未说过的脏话脱口而出,“去他妈的天赋不够!老子从来是天才!”   龙向梅大笑:“老娘眼光真好!”说毕,伸出胳膊,勾住了张意驰的脖子。两个人勾肩搭背,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各自吹嘘起了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   钢琴没考上十级?那是老子去参加数学竞赛,懒得练琴的结果。   举止不够从容优雅?老子长得那么帅,要什么优雅?给别人留条活路好吗!   不知道体谅父母的辛苦?张意驰睫毛颤了颤,老子是太体谅你们,才被你们逼到了绝路。从今往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在你们学会把我当个独立的人之前,决不妥协!   喔喔喔——   太阳西斜,落日余晖洒满大地。村里的公鸡站在屋顶,抻着脖子发出了今天最后一场鸣叫。蝉鸣落幕,蟋蟀登场。张意驰和龙向梅踏进了自家的院落。   刻意设计过的间接光依次亮起,龙家小院灯火辉煌。小康厨房送来的晚饭摆在院中的竹桌上,蒸腾着丝丝缕缕的热气。龙满妹拿着绣绷一边绣着花,一边絮絮叨叨的对旁边的刘胖子说着什么。刘胖子却是充耳不闻,劳累一天归来的她,全神贯注的玩着消消乐,乒乒乓乓的音效十足的热闹。   两人在桌边落座。忍了一天的龙满妹终于忍不住,冲龙向梅宣扬起了她的人生经验。龙向梅权当没听见,继续跟张意驰吹着她怎么□□爬树、约架群殴的光辉过往。刘胖子顿时来了精神,丢下手机,跟着唾沫横飞的讲起了她与三姑六婆、流氓混混在村里斗智斗勇的精彩事迹。   吹牛没有不夸张的。只听刘胖子越说越离谱,眼瞅着再编下去她能解放全人类了。龙满妹居然忍不住的吐了句槽:“你骗鬼去吧!”   院子里的几人哄堂大笑。   夜幕降临,星河闪耀。吃过晚饭的龙满妹着急去看电视,刘胖子回房接着打她的消消乐。张意驰和龙向梅并排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遥望着夜幕苍穹。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在这静谧中,张意驰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乡愁。因为美好,所以离开后才会相思成愁。   树影婆娑、繁星璀璨,我家,真的好漂亮啊! 第93章 我求你   次日,县城民族大酒店。   ……   次日, 县城民族大酒店。   张崇景挂断电话,脸色铁青!因为电话来自于张意驰的师兄林知行。说是师兄,其实已经是硕士生导师, 全国知名的胸外科青年俊彦,童院士的几大爱徒之一。在医学界的地位固然比不上他的老师童院士,可也是有名有姓的存在。   这么一位日常忙到飞起的大佬, 特意致电时,张崇景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在电话中再三保证尽快送张意驰返校, 绝不耽误科室的研究进程,才勉强安抚住了言语颇不客气的林知行。张崇景心里憋屈的几欲炸裂!   他甚至开始反思, 当初非逼着张意驰报协和,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但林知行是决计不能得罪的。因为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位知名的外科医生, 而是一个商人。做生意,最讲究和气生财。开医院更是要跟各顶级医院打好关系, 以免自家出事时,无人愿来救台①。   点起一根烟, 狠狠的抽了一口。张崇景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龙向梅的叫骂,气的差点把烟给摔了!龙向梅后面的脏话,气过一阵也就忘了。可前面那句“把前途无量的老婆搞回家当家庭主妇”着实诛心!   他如今仗着大把的资源, 的确还跟各科室的领导们关系莫逆。然而他们的时代已然过去,新生代的主任们根本不把“陌生”的私立医院放在眼里。他“掮客”的工作越来越难做。有时候确实会想, 当年如果不把米欣喊回家里做主妇,如今省妇幼儿外科的大主任的位置,是不是该属于他的老婆?   曾经, 他靠着医院的人脉,奠定的江山。而今,想要更上一层楼, 自然要更多的人脉。否则,没有顶级三甲在身后做靠山,他凭什么走精品化道路?堕落成莆田系吗?   张崇景倒也不是有多么高尚的情操。但他终究是正经学医的,有些事过不了自己那关。何况那也不是长远之计。所以问题绕了回来,现在的他靠什么去扩展人脉?   被童院士收入门下的张意驰原本是很好的切入点,可那混账竟跟他玩离家出走!想到此处,张崇景几乎要怒发冲冠了!现在积累的家业,将来不还是那个混账的吗?居然为了个女人,跟自己的父母唱起了反调!还把导师和师兄抬出来压人,简直是……简直是……   愚蠢!不孝至极!   张崇景气的胸口起伏,对现状却没一点办法。今早醒来时,他查过龙向梅,想从她身上下手来管教儿子。结果查了一圈,却查出来了个脱贫先锋,还因主动归还医药费上了回报纸!这样的角色,资产不多,影响力却巨大。不是动不了,而是代价有点大。   如果没有童院士掺一脚,他随便一笔投资,也能把个小毛丫头悄无声息的排挤出脱贫先锋里,削弱了她的影响力,收拾起来轻而易举。偏偏有童院士掣肘,动龙向梅事小,惹得童院士不喜,在同行会议时带上一句两句,下面有的是人“闻弦知雅意”,光应付各种检查就能让他的医院脱层皮!   砰的一声,张崇景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随即他腾的从椅子上站起,喝道:“走,我们回广州!”   米欣意外的道:“不再劝劝意驰了吗?”   张崇景冷笑:“你劝得动?”   米欣垂下眼:“我再去劝劝。”   张崇景不耐烦的道:“呵,闲的。”   “我不信我儿子那样绝情!”米欣说着红了眼眶,“我为了照顾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不能一点也不顾我的感受!”说毕,不等张崇景答话,拿起手提包,直接冲出了酒店。   跑到楼下,米欣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司机一脸古怪的听着她报出地名,反复确认过三次之后,终于喜滋滋的踩上了油门。从县城打车去大圆村?冤大头啊这是!   出租车一路疾驰,很快抵达目的地。米欣深吸了几口气,踩着精致的高跟鞋,走进了大圆村。米欣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可谓真正的天之骄子。不像后来毕业的社畜们,每天为了五斗米忧愁。所以,哪怕时光已过几十年,米欣身上,依旧残留着当初的几分傲然。   鞋跟哒哒的踩在石板路上,优雅的步伐,跟偶尔出现的村妇宛如两个世界的人。自然而然的,她受到了村妇的指指点点。当着别人的面,迫不及待的讨论,着实很没礼貌。米欣没兴趣跟村妇们计较,可她一想到张意驰喜欢上了个村妇,心里的感觉,真是无法形容!   “咦?昨天那个妇人家。”米欣从几个村妇跟前路过,刚拐了个弯,就听见其中一个对另几个说,“找梅梅的买鸭子的?”   另一个村妇压低声音道:“不是买鸭子的,我听说是梅梅的阿婆娘呢!”   “驰宝的老娘?长得蛮好的嘛!”   “长得好有什么奇怪?看驰宝就知道了。”   “看她的打扮,好像蛮有钱的样子。梅梅有福气啦,驰宝家里有钱,她以后去城市里享福,不用留在村里了。”   米欣听得心头烦躁,可大圆村她只来过一次,有点不认得路。因此走开两步后,又不得不走了回来,把村妇们的八卦听了个十成十。米欣是听不懂苗语的,但村妇八卦时,不知谁起头说的汉语,后面一群人跟着汉语顺了下来。石竹县早先曾隶属于怀化,语言和习俗上也更接近怀化而不是邵阳。而米欣,正是怀化人。大圆村的汉语她一字不漏的听的明明白白,噎的她问路的心都淡了!   “享福个屁咧。”八卦还在继续,“听说她阿婆娘看不起她,不准驰宝娶她。”   “啧,那也是她活该。她跟袁美珍赌气,非要压荣宝一头,所以又找了个学医的。我听说学医赚大钱咧,看得上她才怪。”   幸灾乐祸的话,让米欣心里好受了点。她故意放重了脚步,走到几个村妇面前,扬起礼貌的笑:“你们好,请问龙向梅家在哪个方向?”   “现在啊?梅梅不在家。你往前走,再右拐。有个弄弄②,你穿过去。能看到有个铁棚棚子,上面挂了个牌牌,写着‘小康厨房’的。梅梅一般在那里搞菜。要是不在小康厨房里,那就不晓得她去哪里拍直播了。嗳,你打她电话撒!村子里裹宽吧宽的,鬼晓得她拱去哪里了哦!”   米欣神色僵了僵:“我没有她的电话,你能告诉我她的电话吗?”   村里人没什么防备心,又知道米欣是张意驰的妈妈,爽快的给了她号码。有了电话号码,找人方便得多。米欣走开了几步,在无人处打通了龙向梅的电话。龙向梅倒没说什么,让她加了自己的微信,共享了自己的位置,接着在厨房里忙碌了。   半个多小时后,米欣总算在七拐八扭的村子里,找到了小康厨房,踩着高跟鞋的脚都要走断了。然而,从石板路到小康厨房还有段泥巴路,高跟鞋更不好走。来接人的张意驰:“……”   张意驰:“妈,你来山区穿什么高跟鞋?”   米欣的眼泪立刻涌了上来:“听到你的消息,我哪还顾得上挑鞋?你一声不吭的躲了半年,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啧,米女士。”龙向梅从后面跟了过来,她穿着身耐脏的迷彩服,辫子盘在了头顶,一身打扮土到爆炸。但她丝毫不觉得辣了谁的眼睛,见到米欣,战斗力顿时拉满,上来就是一记重锤,“听说你儿子抑郁重度失眠三四年了,怎么?你个深爱孩子的妈,见了面不问身体状况的吗?”   “你!!!”   “哦,米女士不用太担心,我家驰宝的失眠我治好了。”龙向梅十分欠扁的道,“两位医学高材生,治病救人还不如我个村姑。有些人学医,治病救人;有些人学医嘛,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梅梅。”张意驰赶紧拦住龙向梅,“我想跟我妈谈谈。我先带她去我们家坐会儿,可以吗?”   龙向梅对女人总要宽和几分,见张意驰心疼他妈,于是收回攻击,爽快道:“哦,好。家里冰箱有饮料,我妈房里有崭新没穿过的手工布鞋。我先去忙了,你随意。”   张意驰笑着揉了揉龙向梅的头,看着龙向梅一阵风的跑回了小康厨房,才转身来搀米欣。米欣被龙向梅怼的出了火,恼得避开张意驰的手。哪知道高跟鞋的鞋跟不小心卡在了泥地里,她往后退的动作立刻失去了平衡。张意驰连忙伸手去拉,米欣却身体一歪,把脚扭了。   张意驰:“……”   米欣扭的不算严重,但也肿起了个包。张意驰替她脱下高跟鞋,又把她背到了背上,径直往家里走。家里有常备药箱,张意驰将米欣安顿在了院里的椅子上,快速替她处理起了伤势。   米欣委屈极了:“你女朋友那样骂我,你都不管!”   张意驰耿直的道:“你关心我一点,她就不骂你了撒。”   “我哪里不关心你了?”米欣咬牙切齿,“我累死累活的伺候了你二十多年,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张意驰没接话,而是问:“妈,当年爸让你辞职的时候,你恨过吗?”   米欣细碎的埋怨戛然而止。   “我知道你一直很难过。”张意驰一边低着头给她上药,一边轻声道,“我读到研究生,才深切的意识到,当年你的成就是多么了不起。那时候,你不到三十岁,技术碾压全科室。我常常想,我学医那么有天赋,是不是遗传的你。”   米欣的眼泪唰的落了下来,甚至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掉泪。   “爸爸不如你,他虽然厉害,但没资格被称‘一把刀’。”张意驰收起药品,替米欣穿好袜子。抬头直视着她的眼,“你失去了一切,才会本能的死死抓住我。所以,过去的事我不怪你。但是,你能不能回头看看年轻时的自己,能不能回忆起当初的锋芒?”   米欣忍不住哭了起来。   “年轻时候的你,一定骄傲、嚣张、睥睨天下,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因为你是天才。”   张意驰轻柔的抚上了米欣的额角:“我甚至想象不出,二十年多年前的你,有着怎样炫目的光彩。”   “外公跟所有人炫耀。我的女儿啊,省妇幼儿科的一把刀!将来我驰驰也要当医生,当妈妈那样厉害的医生。”   “别说了!”米欣捂着脸,在竹椅上缩成了一团。   张意驰握住了米欣的手腕,不容她退缩的道:“妈。虽然虚度了二十年,但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找回曾经的自己了吗?”   米欣身形僵住。   “你曾是我的榜样。”   “我希望,你永远是我的榜样。”   张意驰重新蹲下,帮米欣换着软底的手工布鞋。他低头小心翼翼的把鞋跟提上。而后抬头望着米欣,眸光里似有无限的温柔,良久,他轻声道:“妈妈,试一试,好吗?我求你。” 第94章 怀念    傍晚,米欣从床上醒来,睁……   傍晚, 米欣从床上醒来,睁眼看着陌生的环境,心底不由闪过一瞬的慌乱。好一会儿后, 才隐约记起是她儿子把她安顿进的房间。   房间内的布局是经典的民宿风格,靠门的那边有套书桌,接着是张造型简约的双人床。床头柜边挨着一面墙, 墙后看起来是个小巧的洗手间。还有个不小的衣柜。再看床铺的对面,电视空调应有尽有。   墙壁上装饰着壁灯与挂画, 窗前的竹帘半卷,竹编灯罩的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环顾一圈, 房间不大,却意外的显得精致高档, 细节处甚至胜过了她之前在县城里住的民族大酒店。   米欣坐在床头,愣怔了。美是有代价的, 从古至今,所谓的古朴大方, 几乎都是用钱堆砌。真正的农家,要么空旷到家徒四壁,要么满屋的脏乱差。即使有个能干的主母, 顶天了可以整齐干净,却绝难达到美的境界。   伸手抚摸着浅蓝色的床品, 看似平平无奇,触感却极好。或许,她们应该重新评估龙向梅的家底, 而不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如此偏远的山区内,必定贫穷。   门外隐约传来笑闹声,米欣侧耳倾听, 又一次的惊叹。她幼时也住过木房子,知道传统木构造的建筑谈不上隔音。可她现在住的房间,明显是做过隔音处理的。换言之,光装修费都不是个小数目。   翻身下床,扭伤的脚踝还有些痛。艰难扶着墙,打开了房门。院子里的喧嚣顷刻间灌了过来。只见不远处有个肥硕的中年妇女,正拿着电话,用堪比河东狮吼的声音嚷道:“我不管!我们是县里重点扶持的养殖项目,你必须马上给我调两千只鸭苗来!”   “说了不要绒鸭!我要绒鸭干屁?麻鸭苗县里没货你不晓得去别的地方进?”   “我告诉你!我找你买鸭苗是不想自己麻烦。你莫逼得我亲自去进鸭苗。到时候我跟别个搭上线,再不做你家生意,饿死你个炮打死的,要你晓得么个叫粑粑是米做的!”   中年妇女的普通话相当不标准,言谈举止也十分的粗鲁。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拍着桌子,活似个女流氓。但是,站在门口的米欣,却恍然的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是一个台风天,暴雨倾盆。高速路上发生了连环车祸。有辆大巴车被大卡车撞翻,死伤惨重。其中有几个幼儿被消防救出来时,只剩一口气了。幼儿的解剖结构与成人不一样,附近的医院束手无策,紧急转院至省妇幼。   救护车呼啸着开到急诊楼,最严重的小患者血压已经测不到了。小患者的父母哭声震天,她扶着转运平车,在走道上狂奔。手术室外的走道全是人,她的怒吼几乎能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有患者抢救!按住电梯!!!”   “抢救没看见吗?”   “让开!一边去!”   依稀记得自己的动作比眼前的胖女人更加粗暴。好几个挡路的被她直接推开,差点撞上了墙。   平车冲进手术室,她很急,但异常的有条理。一条条指令分毫不乱的下达,一助、二助站在手术台旁,令行禁止;训练有素的护士们像齿轮一样有序且快速的转动起来。在与死神搏斗的战场上,她就是手术室的王!   米欣的手指狠狠的抽动了几下,柳叶刀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又似乎已变得遥不可及。   我为什么甘愿回家当个家庭主妇呢?米欣无声的问自己。   是因为当外科医生太累?还是因为丈夫的不停游说?不记得了。总之,她离开了总是鬼哭狼嚎、负面情绪爆棚的医院;离开了手术台,彻底告别了职场。从此世间再无恣意张扬的米主任,只剩温柔贤淑的驰驰妈。   一直以来,她并不觉得当年的选择有何不妥。外科医生不是人干的活,钱少活多天天受气。做全职太太多好?每天打扮漂漂亮亮,上午跟邻居们喝喝茶,看看书;下午去买个菜,精心准备丈夫儿子的晚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共享天伦。   她的丈夫从不在外沾花惹草,除了工作忙,经常加班外,没什么好挑剔的。邻居们总是很羡慕她,丈夫能干,儿子懂事;前同事们也经常恭维,说些什么,“如果像你一样嫁的好,我也早辞职了”的话。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人生都那么那么的完美。   可此时此刻,米欣望着仅仅三米外的胖女人,突然就觉得有一双大手狠狠揪住了自己的心脏,用力的揉搓着。酸胀与疼痛交错,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老娘要那么多鸭苗做么子?”胖女人的冲着电话吼,“老娘鸭子卖的快你不服憋着!爱送不送,不送拉倒!”说毕,胖女人啪的挂了电话。拿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怒骂道:“嬲他娘的,敢跟我搬翘,姓王的他给我等着死!”   骂完,她看都没看米欣一眼,揣上手机蹬蹬蹬的上了楼。没多久,听见她的手机铃声从二楼响起,又一轮宛如吵架的讨价还价开始。嗓门依旧,声传数里。   没人的院子,米欣的眼神里,终于肆意的流露出了羡慕的光芒。   说来可笑,米欣一个富家太太,可能一套首饰,能顶胖女人一整年的收入。可她当见到那胖女人鲜活的表情时,再无法自欺欺人。夜幕低垂,虫鸣四起。她突然疯狂的怀念起了救护车尖锐的鸣叫,怀念起了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怀念起了……名震江湖时的满足与骄傲。   可是,我回不去了啊。   医疗日新月异,二十年光阴,知识和技巧不知迭代了多少次。当年的硕士尚算精贵,而今不是博士,已入不了三甲的大门。昔年的一把刀,恐怕连个专科生都不如了。   意驰,你要的榜样,已经没有了……   夜色愈深,廊下的竹签八角灯齐齐亮起。龙向梅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呆站在偏厦门口的米欣,挑了挑眉:“醒了?”   米欣猛地回过了神,对上龙向梅的目光,一时无言。   “下午张大院长打了个电话给你,驰宝接的。”龙向梅随□□代着,“张大院长因公务繁忙,喊你跟他一起回广州,被驰宝拒绝了。父子两个闹的有些不愉快,因此张大院长已经独自赶回。你要是想跟着回,我帮你订高铁票。”   米欣噎了噎,不敢相信泼妇龙向梅还有如此文绉绉说话的时候。当然,如果她嘲讽的语调没那么明显,可能更让人顺耳。   “如果你想留下来住几天,顺便养养伤,我也不反对。”龙向梅指了指她身后的那间屋子,“刚装修好预备接待游客的客房,你是第一个客人,特别给你八折优惠。每晚240元,不包三餐。接受现金或微信支付宝转账。看在你是驰宝母亲的份上,你可以走的时候再一齐结清。谢谢惠顾。”   米欣:“……”   龙向梅微笑:“天色不早,米女士需要晚餐服务吗?考虑到你第一次光临,这顿饭我不收费。”   米欣看着龙向梅职业性的微笑,一言难尽。深吸一口气,她忍着牙疼问:“意驰呢?”   龙向梅道:“他那什么林师兄给他传了个文件,他关在房里研究,你找他有事?”   米欣摇了摇头,对于学生而言,学习是最高优先级。她不愿意去打搅儿子。低头沉默了半晌,感觉到肚子确实有点饿,只得道:“麻烦帮我弄点饭菜。”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付钱。”   龙向梅点点头:“那你先坐。”   米欣扶着墙,挪到了院子里的桌子旁。夜晚的村子很安静,坐在柔软的椅子上,越过低矮的围墙,能看见民居里的点点灯火。没有光污染的夜格外的黑,普通的白炽灯在黑夜里显得尤其的微弱,却也显得格外的安宁。电视机和麻将的声音交错,远远近近、朦朦胧胧,刚睡醒的米欣再次困意上涌。   厨房里飘来饭香,米欣看着围着灯光扑腾的飞蛾发起了呆。直到身边的椅子被拉动,她才惊醒。桌上多了个精致的食盒,竹制,有点日式便当的风格。椭圆形的食盒分了三格,分别装着一份白米饭、一份肉沫娃娃菜,和几个蛋饺。食盒旁有汤碗,装的是松茸菌炖鸡汤。   “这……是你们提供的配餐?”   “想什么呢?这么琐碎,拿来做生意早亏死了。”龙向梅道,“厨房已经歇工,这是你儿子专门给你留的。”龙向梅内心点评:巨装逼!   米欣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他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宝贝儿子,居然学会照顾人了吗?   夜里蚊子多,龙向梅把筷子递给了米欣后,在她身边点起了电蚊香。米欣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饭,龙向梅又麻利的把食盒收走。须臾,她折了回来,这次手里拿着的是茶壶与茶杯。   “天晚了,喝红茶绿茶的影响睡眠,给你泡了点桂花干,随便喝喝吧。”龙向梅把茶壶搁在桌上,自己坐到了另一张椅子里。   米欣自己倒了杯茶,见龙向梅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她,不由问:“有事?”   “你没告诉我要不要订票。”   米欣捧着茶杯,来回纠结,最后下定决心:“我想在你们家住几天。”   “欢迎。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龙向梅的服务态度相当专业。   米欣突然问:“你对我态度大变,是因为我现在算你们家的客人?”   “不,”龙向梅淡淡道,“是因为驰宝说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米欣:“……”   米欣:“我儿子不会这么……硬邦邦的说话。”   “对,他一向委婉。”龙向梅道,“但你又不是我什么人,犯不着顾及你的感受。”   米欣哽了半天,憋出了一句:“我是你男朋友的妈妈。”   “然后呢?”   “你应该有基本的敬意。我没见过你这么凶的女孩子!”米欣表达着不满。   “你见识少怪我咯?”   米欣???姑娘你的思维方式真的没问题?   龙向梅见米欣瞪着自己,一副被气傻了的模样,笑出声来。   “米女士,想知道你儿子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吗?”   米欣握着玻璃杯的手紧了紧。   龙向梅意味深长的道:“在这里住满一周,我会告诉你答案。虽然,那未必是你愿意听的。”   米欣抿了抿嘴,应了声:“好。” 第95章 好妈妈    清晨,鸡鸣声声。米欣睁……   清晨, 鸡鸣声声。米欣睁开眼,脑海里自动回想起了冰箱里的食材,并在无声的盘算着今天的早餐要如何搭配。直到一阵阵咯咯哒的母鸡叫唤, 才把她彻底惊醒。她现在不在家,她现在是某民宿的客人,犯不着她来做早餐。   翻身下床, 落地时活动了下脚踝,只剩下微微的不适。她昨天扭的不严重, 张意驰又处理的及时,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大碍了。走到卫生间里洗漱, 镜子里反射出她憔悴的面容。   老了吗?或许。儿子失踪的半年,她觉得天塌了。焦虑到每天夜不能寐。头发一根根的白, 皱纹一条条的增,精心保养的皮肤垮塌, 整个人像丢了魂。   见到儿子后,她原本有滔天的怒火想倾泻, 哪知她还未组织好语言,就被龙向梅一顿扁担打地没了踪影。米欣闭了闭眼,还是没法理解自己儿子的喜好。   走出房门, 先迎上了拿着扫帚打扫院子的张意驰。   米欣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她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的小少爷, 为什么要跑来别人家干粗活?   “妈,你醒了?昨晚睡的好吗?”张意驰扬起笑脸打招呼。   米欣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气急败坏的道:“他们家开民宿不招员工的吗?干嘛要你来扫地?”   张意驰认真的纠正道:“我家。做生意不容易,不能随便浪费人工成本。”   米欣倒吸一口凉气:“你是打算气死我?”   张意驰笑道:“妈,扫个地而已, 你何必激动?”说着,他加速扫完飘进来的落叶,把扫帚放进杂物间,又拎了个扫地机器人出来放在地上,让它清理院里不多的灰尘。   不等米欣从气懵中回神,张意驰绕过米欣,径直走到她身后,三下五除二的整理起了房间。早在准备把家里的偏厦改为民宿时,他与龙向梅就在网上学习了如何快速有效的整理客房。顺时针绕一圈,从桌面到床铺,再到卫生间,打扫一气呵成,耗时不到十分钟。其专业程度,堪比酒店服务员。   米欣硬生生的在大清早被亲儿子气哭了。   张意驰叹了口气:“妈……”   米欣抽噎着,没说话。   “豌豆公主没有生存能力。”张意驰难得犀利的道,“所以比较容易控制,是吗?”   米欣脑子嗡了一下,不敢相信在儿子心里,她的形象是如此的卑劣!巨大的委屈充斥着大脑,她想大声尖叫!她辛辛苦苦、细致入微的伺候,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她重重的推了张意驰一把,怒斥道:“你有没有点良心?你那么爱做家务,你以后去当服务员好了!”   张意驰无奈:“妈,医生可不是为人民服务么?”   “你!!!”米欣呼吸急促,“我看你被狐狸精迷昏了头,根本不想认你亲妈!”   张意驰头疼,掏出手机拨通了龙向梅的号码,生无可恋的道:“求救驾。”   电话那头的龙向梅听到米欣的尖锐的声音,咯咯地笑:“要你别亲自上,你怎么不信邪呢?都告诉过你,传统父母,外人的话是宝,儿女的话是屁。看书去吧你,我把这担细笋子送去厨房就回来。对了,咱妈吃笋子的吗?吃的话我带一把回来,在家里的小厨房用柴火炒,更好吃。”   张意驰被“咱妈”俩字逗笑,明知龙向梅是特意哄他开心,他也挺高兴。他毕竟是做儿子的,老婆跟父母水火不容,多少有些难受。听出龙向梅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他紧绷的情绪立刻放松了下来。   被无视的米欣几近崩溃,但二十年来,母子从未有过正常的交流。相处模式永远是一个说一个服从,因此,张意驰的“反抗”,使得米欣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既然确实没办法沟通,张意驰果断放弃。林师兄给的资料多的让人头皮发麻,像是特意惩罚他的逃避一般。他可不想返校后被林师兄吊起来打,索性随口跟米欣交代了两句,自己回房看书了。   孩子成长要学会断奶,父母也是。   因此,半个小时后,从外归来的龙向梅捡到了个坐在门槛上哭的女人,旁边还有她手足无措的亲家。   龙向梅先回屋脱下了塑胶套鞋和耐脏的迷彩服,换上了苗服。苗服是传统的深蓝色,立领、盘扣。两层衣袖,袖口皆装点着刺绣。外层的袖子将过肘部,呈喇叭状;内层则是窄袖,遮了大半条手臂。露出的手腕,刚好戴银镯。亮白的银镯上缠着一圈圈的装饰,并缀着三个小莲蓬,可爱极了。   下身穿的是裤子,而非大家印象里的裙装。裤子口同样有绣纹。   龙向梅没戴耳环和项圈,头发依旧是个长辫子。一如既往的利落简约。等她换好衣服,走出房门的时候,门外正焦头烂额试图安慰米欣的龙满妹眼前一亮:“我就说这身衣裳你穿着肯定好看!”   龙向梅对她竖起大拇指:“你的手艺棒棒哒!绣的好精致!等下网友们肯定夸上天。”说毕,她扭头冲米欣道,“对了,老娘,我等下去直播,你要看热闹不?”   米欣???   屋里的张意驰扶额,不愧是龙向梅!牛逼!是真的牛逼!   本地方言与广州不同,子女对父母的称呼,是随着年龄变化而变化的。小时候叫爸爸妈妈;长到一定的岁数,突然会改成老爹老娘。对外的表述也会跟着转换,从我爸妈,到我老爹老娘,再到老老子、老婆婆。总之是动态的,而非静止的。现他们到了结婚的年纪,龙向梅管米欣叫老娘一点毛病都没有,但能把米欣气吐血也是真的。   米欣被龙向梅的神来之笔弄的脑壳发昏,一时不知道是质问自己哪里老,还是该质问他们什么时候同意了这门婚事你就叫上娘了?   龙向梅对诡异的气氛浑然不觉,伸手拉住米欣的手腕:“走,我先带你去县里买两身换洗的衣服。”顺嘴补充了句,“你自己掏钱,我不收你误工费了。”   米欣额上青筋直跳,确定了,龙向梅绝对没讨好她的意思,刚才那句老娘,纯粹是换了骂街的角度!   龙满妹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半天没想明白龙向梅是怎么做到把阿婆娘揉圆搓扁的。米欣对着自己儿子都那么凶,怎么对上儿媳妇,反而骂不出口了呢?难道……是被龙向梅揍怕了?   龙满妹的内心突然打开了一扇大门,莫非?阿婆娘真的得用揍的!???   米欣确实没有换洗的衣服,不得不听从龙向梅的建议,跟着她往村外走。村外的马路上,毫无意外的没有出租车。米欣拖着不适的脚走了三里路,走得想吐血。好不容易到了镇子上,龙向梅居然带她坐、公、交!   小镇公交的卫生情况不说了,公交车上鸡鸭鹅直接演奏交响乐,乘客们大咧咧的点着烟,毫无公德意识。车身摇摇晃晃,车窗大开,带着灰尘的风直往里灌。用不了5分钟,米欣的脸已经绿了。   镇上到县里私家车只用20分钟,公交车却得半个多小时。车停在熙熙攘攘的中心街上,两侧服装与手机店铺的音响打雷般的嘶吼。米欣之前所住的酒店在郊区,她还没见识过县城的风采,差点被轰了个魂飞魄散。   这题龙向梅能抢答了。当机立断抓起米欣的胳膊,撒腿往安静处撤离。然后笑眯眯的道:“驰宝第一次来比你更狼狈,看来你们家都怕噪音。”   米欣被折腾的没力气说话了。   龙向梅浑不在意,领着她往县里最高档的服装店走。县城里的服装就那么回事,米欣无法挑剔,随便找了个大众品牌买了几身。她的脚毕竟有伤,走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龙向梅见状,又把她带去了一家看着死贵的奶茶店歇脚。   医生出身的米欣本能的厌恶不健康的奶茶,因此龙向梅点了两杯果汁。奶茶店可能是因为标价太高,又是工作日的大白天,冷清的不行。挑了角落的沙发坐下。等店家送上果汁回到吧台之后,她突然道:“驰宝刚来的时候,状态很不好。”   米欣愣了愣。   “他说自己是因为看鱼掉下河的。”龙向梅笑,“但是那天是阴天,冬天的阴天,那么深的水里哪里来的鱼?只是他既然这么说,我就当他看见了奇迹,一不小心乐极生悲了。”   米欣十指握紧,心里闪过了一阵阵的后怕,以至于额头后背齐齐渗出了冷汗。   “我知道你想做个好妈妈,那,你知道哪样才是好妈妈么?”龙向梅的语气异乎寻常的平静,“或许世上没有标准答案,但你的儿子,希望自己的妈妈是个有能力、有自信、有主见、有事业的四有好妇女,而不是围着灶台打转的家庭主妇。”   “当主妇能够更好的照顾好孩子,不过是你们的自欺欺人。事实上你根本没照顾好他。”龙向梅一针见血的道。   “驰宝现在每天早上起床跟要死了一样,卷被子赖床,闹钟响过三遍不肯起。”龙向梅笑,“他以前的睡眠情况,你晓得吧?”   “不止如此,他饭量见长,身上也不再瘦骨嶙峋。除了人晒黑了点,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   龙向梅看着米欣,诚挚的道:“米女士,你的儿子很厉害很强大,你不要再把他当小宝宝对待。他已经长大,你自己呢?”   米欣的心,砰的漏跳了一拍。   龙向梅喝了一大口果汁,没再理会发呆的米欣,拿出手机,快速的处理着淘宝后台的工作。又对着自己来了几张自拍,发上微博营业,顺便吹了一波龙满妹的刺绣手艺。网友呼拉拉的涌了进来,在评论区嗷嗷的喊着让她的淘宝店把苗绣安排上。   龙向梅嘴角含笑的打字回复:“收到组织命令!立刻派人调研刺绣工厂,保证完成任务!”   评论区笑成了一片。   龙向梅十指翻飞的打着字,眼眸里是难以形容的自信飞扬。她算不上特别漂亮,皮肤粗糙,带着无法掩盖的乡土气息。可她浑身的气场,却炫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米欣又一次陷入了恍惚,想起了当初在医院里忙到不修边幅的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深重的黑眼圈。但那时候她仰着下巴,嬉笑怒骂。仿佛有哪处,与眼前的龙向梅重叠在了一起。那么像、那么像……   传说男孩子找对象的喜好,会受到母亲的影响。米欣狠狠咬住了吸管,意驰,是更喜欢当初忙到只能带他吃食堂的自己么?   果汁喝尽,龙向梅跟网友们暂时告别,约定好待会儿直播见。主动起身帮米欣拎起装满衣服的购物袋,回到大街上,扬手拦了辆出租车。   “你脚伤了,走太多不好。”龙向梅对司机报完地址后如是说。   “我知道,我自己掏钱。”米欣已经摸清了龙向梅的套路。   龙向梅笑了笑,忽然邀请道:“我等下去胖姐那儿拍鸭子,你一起吗?” 第96章 跟我一起发财吧    米欣站在辽阔的……   米欣站在辽阔的养鸭场前, 彻底震撼了!昨天她心思纷乱,没仔细听刘胖子的通话内容,只猜测她是养鸭子的。但她没想到, 刘胖子的养殖场如此的宽广。数不清的麻鸭在池塘或土地上嬉戏,各色看不懂的器械贯穿了整个场地。养殖场固有的臭味迎面扑来,但更多的是勃勃生机!   穿着统一服装的工人来来回回捡着鸭蛋, 三轮车进进出出的运送着一只只的鸭子。不知是谁起调唱起了歌,此起彼伏的歌声与鸭子的嘎嘎叫混合在了一起, 是野趣,也是富足。   家财万贯, 带毛的不算。一语道破了农业养殖的巨大风险。但与此同时,只要避开了天灾人祸, 带毛的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人民币。上万只鸭子,无数的鸭蛋, 十来个池塘的鱼。米欣一时间竟算不清年盈利到底有多少。   “养殖场我有入股。”龙向梅站在米欣身边,随意的道, “本来你们通过夏天奇转过来的十万块,我是打算取出来砸你们脸上的。但形势比人强,补交医药费、民宿装修、养殖场规模扩充、小康厨房运营, 哪哪都是钱。所以我厚脸皮的把钱暂时截下了,还向银行贷了点款。预计明年底能回本, 到时候按照银行利率,连本带利的还你。”   “那是我给意驰的生活费。”米欣强调。   “不必,我的人我自己养, 不劳外人操心。”龙向梅气死人不偿命的道,“我们家不兴惯孩子。惯多了孩子容易废。”   米欣想骂脏话了!神特么的外人?你睁开狗眼瞧瞧我们俩谁是外人!?   龙向梅沿着土路,一边往前走, 一边跟米欣介绍:“我们养殖场采取的是鱼鸭混养方式。属于新式的生态养殖,比较适合土麻鸭这种出栏慢、饲料转化率低的品种。可以对冲风险,确保盈利。目前土麻鸭的批发价维持在70块左右,但不是长远之计。等我们打出品牌,就有了品牌溢价,才算真正有了利润。”   米欣看着密密麻麻的鸭子,不由问:“品牌叫什么?”   “龙妹子。”龙向梅道,“我作为网红,本身具备品牌价值。因此,不止养鸭场出品的麻鸭,小康厨房的菜肴、乃至淘宝店里的店名与其它的货品,已全部更换LOGO。包装采取目前流行的极简风,凸显高档。设计是你儿子的手笔。”   龙向梅一副做报告的语气道,“此外,绒鸭版本的血酱鸭系列,正在规划产线,不日将要投产。届时成本更低,售价也自然会跟着下降。目前由我村支书,与我之前的脱贫对口人、乡镇党委委员苏妙云同志跟进。与血酱鸭产线同步进行的,还有方便油茶的加工工厂。这部分夏天奇投了20万的零花钱,权当支援山区脱贫建设。当然,他要求方便油茶在本地推广时,使用特殊包装,为他刚在本地拍下的一块地做宣传。”   米欣惊讶:“你跟夏家有合作?”   “不是夏家,是夏天奇。”龙向梅解释,“他看上了我们县里的旅游资源,调研过程中,又发现县里商品房绝大部分是大户型。大户型适合全家居住,但目前结婚率下降已成趋势。大量单身女性想购置房产,又因为没有原生家庭的支持,够不着大户型。因此他认为高安全系数、智能管理的小两房与一房一厅的单身公寓,是接下来小城镇的刚需。我们县地价便宜,他刚好投笔钱试试水。不过他本人没空来,派了个团队与县里接洽。至于什么时候动工,我没细问。”   “没钱啊!”龙向梅发出了由衷的感叹,“不然我肯定搀一脚。那么多在外务工的农村女性,她们没有房产、没有宅基地。天地之大,却无片瓦遮身。如果有个单身公寓,哪怕只有20平米,她们必然趋之若鹜。”   “说起来,奇仔的眼光刁钻入骨。”龙向梅笑问米欣,“你们为什么不许驰宝跟他玩呢?你家医院不打算让驰宝继承了?”   米欣听得一脸懵逼。她对夏天奇的印象,还停留在全年级倒数第一的模样。原来不知不觉间,夏天奇已经长大到能独当一面,远程操控独立项目的地步了?米欣倏地心尖发颤,不,不是夏天奇在不知不觉的长大,而是她的岁月在不知不觉的凝固了。   细思恐极!   龙向梅没察觉米欣内心的慌乱,继续往前走:“我现在啊,欠了一屁股债。”话虽如此说,但她的语调里充满了轻快,“可是呢,我每次想起自己意外的带起了一整条产业链,又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把很多人拧成了一股绳,肯定会成功的。”   米欣强行压下心中的无措,问:“这些,都是你搞出来的?”   “有我的缘故,但这是胖姐的地盘。她曾在广州做过生意,家底比我厚,规模自然也比我大。”龙向梅笑道,“其实你不用防备我谋算你们家的家产。比起做小伏低,在你们手里抠那几个三瓜俩枣,我更愿意把心思花在正道上。等不久的将来我的产业链构建完毕,虽然未必有张大院长有钱,但跟驰宝一起在北京买套房是不成问题的。”   “你口气不小。”米欣忍不住讽刺了一句。北京房价动辄上千万,农业经营到能拿出千万流水时,那得是何等规模。哪怕她是个不管外物的家庭主妇,也知道基本的常识。   龙向梅轻笑:“我把你儿子从水里捞上来那会儿,要不是他找奇仔周转了10万的生活费,我连肉都吃不起。”   “不可能!”米欣不愿相信,因为龙向梅的家,根本没有丝毫赤贫的痕迹。   “不要轻易对天才说不可能。”龙向梅竖起根手指在唇边,“因为容易脸疼。”   米欣:“……”   又往前走了一段,龙向梅找到了鸭苗所在的棚子,从包里翻出装备,支起了手机。直播间打开,龙向梅洋溢着青春的笑脸出现在了镜头里:“大家好,梅姐今天又按时上线了!我身后是新进的鸭苗,毛茸茸的,是不是很可爱?”   弹幕唰唰飞过。   【漂亮警告!】   【可爱警告!】   【鸭鸭那么可爱,你什么时候炒给我们吃?】   龙向梅笑着抓起一只小鸭子,鸭子紧张的双腿直蹬,笨拙的姿态逗的网友们纷纷喊萌。单手不好玩鸭,于是龙向梅直接把手机塞到了米欣手上:“帮我拿一下。对,把着支架别动。手不能抖。嗳你别紧张,你干过外科的拿不稳手机是不是故意逗大家玩?”   被龙向梅突然袭击的米欣听着龙向梅的指挥,本能的抓稳了手机。等反应过来后,恨不得当场摁死对面那死丫头。指使人办事那么顺手的吗?可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直播间里,因此不方便当众骂人。只好捏着鼻子继续拿着手机的支架。   外科医生就是外科医生,昔年的一把刀,哪怕时隔20年,手依旧稳的一批。镜头纹丝不动的对着龙向梅手中的小鸭子,把柠檬黄色的鸭毛拍得纤毫毕现!   龙向梅毫不吝啬的夸奖:“干得漂亮!有兴趣考虑转行跟我干直播吗?组织鼓励妇女下岗再就业哦!”   米欣:“……”   网友们一片问号。   【又一个外科医生?谁?你们村医学生含量超标了吧?】   【莫非你们就是传说中的苗医世家?】   龙向梅笑呵呵的道:“别乱猜,不是医学生,是我阿婆娘,驰宝他妈妈,跟着我来看鸭子的玩。”   直播间那头的夏天奇噗地一口可乐喷在了手机上,他吃中饭开个直播间当背景音而已,龙向梅你跟老子多大仇,有必要讲恐怖故事!?抽出纸巾擦干净了屏幕,飞快的在敲了一行文字。   【你吹!你接着吹!我信了你的邪!】   “老娘,有人不相信是你帮我拿着手机嗳?”龙向梅透过镜头看向夏天奇,“歌王同学,要打赌吗?”   夏天奇整个人都不好了!米欣是何等的神经病,他可谓刻骨铭心!小时候不提了,长大后,他真没见过还有哪位夫人,把他个地产商家的太子当贼防的,我长夏地产不要面子的吗?要不是看你老公是那谁谁的学生,老子家有求于人,早摁死这颠婆了!   嫌老子成绩不好?老子犯得着成绩好嘛!老子不能给广大人民群众留条活路吗?不然又靓仔又有钱还成绩好,同学们还不得集体自闭?真是狼心狗肺不识好人心。   私人手机的微信叮咚一声响,腹诽了一番的夏天奇发了个信息过来:“你驴我你就死定了。”   龙向梅对着米欣咔擦拍了张照,发回给了夏天奇。再快速的收起手机,接着跟网友们侃大山。   然后,网友们又一次见证了土豪刷屏。   用户“午夜歌王”给您的直播间砸了100个深水鱼.雷。   用户“午夜歌王”给您的直播间砸了100个深水鱼.雷。   ……   特效足足重复了10遍,直播间里的网友都惊呆了!100个深水是1万块,1000个就是10万!喂,他们这是农业频道的直播间,不是电竞、爱豆的直播间啊!一次砸10万是什么品种的土豪?午夜歌王同学你还缺大腿挂件吗?上过大学有猫的那种!   午夜歌王【抱拳,哥服了!愿赌服输!】   网友们???   【实不相瞒,我想嗑土豪和梅姐的CP了,555驰宝我对不起你!】   【前面,我也想……】   【神仙爱情,真的好磕!】   龙向梅哭笑不得:“你们别闹,当着我阿婆娘磕我和别人的CP,你们怕不是想我死。”   【哈哈哈梅姐别怕,你是苗拳传人!】   【苗拳公主左拥右抱没毛病!不服气的打一顿,如果一顿不行,就再打一顿。】   龙向梅:“……”张崇景夫妻,好像、似乎……真的被她揍了两顿,还是拿扁担揍的。呃……这个网友们就不必知道了。   直播继续。麻鸭的鸭苗时候是最可爱的,圆滚滚的身体、黄澄澄的皮毛,怎么看怎么有趣。龙向梅打算做一个专题,叫做小麻鸭成长日记。让网友看着小鸭子一点点长大,增加用户粘性。   于是她对网友道:“这批鸭子呢,你们可以选择认养。我可以在鸭脚上做记号,写上你们的ID。每只认养价格48块,到时候做成血酱鸭,会比淘宝店的便宜20块钱。认养鸭子是直播间福利哦,只开放2000只小鸭鸭。认养链接我放了啊,有兴趣的速度!”   说着,龙向梅戳着手机操作了几下,直播间顿时特效乱飞。2000只鸭子15分钟内认养完毕!   这届网友太好带了!   直播结束后,龙向梅开始盘点一天的收入。认养鸭子的不算,那只是相当于预售把控风险,不能算作盈利。但一天回血9万6,无疑大大减轻了养殖场的资金压力。这一手让没跟上节奏的米欣目瞪口呆。   更让她震惊的在后头。直播间的打赏收益与带货的抽成闪瞎人眼。她听说过直播赚钱,但没想到龙向梅这样十八线的网红直播,收入竟也如此可观。无怪乎她能半年脱贫致富,网络的虹吸效应太恐怖了!   算完账的龙向梅戳了戳旁边米欣的胳膊:“现在信我跟驰宝在一起,不是麻雀上枝头了吧?”   米欣定了定神,勉强冷静道:“你会钢琴小提琴绘画书法吗?”   “我不会,我是个莫得感情的赚钱机器。”龙向梅笑道,“但是,日进斗金爽不爽?要不,你别回广州了,跟我一起发财吧!” 第97章 梅梅,我爱你。    进村来对接工作……   进村来对接工作的苏妙云整个人是恍惚的。她因工作繁忙, 几天没来而已,龙向梅已经揍跑了公公、忽悠住了婆婆,顺便在土豪夏天奇那边薅了一把羊毛。此刻坐在院子里的她, 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嘛?   龙向梅轻咳了两声:“事情经过大概就这样。我阿婆娘呢,挺有文化的,并且也是党员。你们党委不是忙得很么?有需要的话, 把她喊过去帮忙也是可以的,不用跟我讲客气!”   苏妙云:“……”不是, 你是在跟我介绍你婆婆?为何一副介绍下属的语气?   “说起来,村里几户人家的民宿改造得怎么样了?”龙向梅转回正题, “你跟他们讲,不要想着偷工减料。我家都已经示范出来了, 他们依样画葫芦就好。全村尽可能保持统一的步调,否则口碑一旦做坏了, 他们再难有生意。光我一家人服务好顶什么用?我家偏厦才4间屋,带不起全村的旅游, 也就无法反哺我的洗衣房和小康厨房。我快急死了。”   “文忠书记在跟,村里的事我不好插手太多。”苏妙云解释。   “我懂。”龙向梅压低声音道,“但是你先盯你对口扶贫的那几家撒。我脱贫了, 上面分了新人给你了不是?我们村基本都是三合院的建筑,家家户户有偏厦, 拆出来做民宿既不影响自家生活,又能补贴家用。如果生意好,光住宿费都够脱贫了。你想呀, 到你手里的贫困户都脱贫飞快,难道不是亮瞎眼的政绩嘛!”   苏妙云笑道:“我负责的几家倒是差不多准备好了。天气越来越热,外来人口不好说, 县城里的人周末总是要下乡避暑的。我去催催宣传部门,首先在县里把广告打出去。另外,你直播间多宣传,长远来看,终究得把整个村都打造成知名IP,有固定的游客,收入才能稳定。   你不必太着急,我通过几个同学,联系上了五六个有美术系的学校。看他们愿不愿意来你们村里写生。接待学校的好处是,一旦签订合约,他们年年岁岁固定的来。这件事我正跟村里谈。学生没钱,住宿条件放低,刚好可以覆盖村里房子比较破的人家。但学生吃饭,还是跑不脱你的小康厨房。具体细则再说吧,你记着有这回事就好。”   “你们读了重本的牛逼!随便哪个同学都能称人脉,不像我的破大专,同学只能是同学。”龙向梅无奈的摇摇头,“他们工作都未必能找到合意的,找他们拉关系纯属做梦。”   “行了吧,你自己就是个关系网了。”苏妙云伸手揉了揉龙向梅的头发,“我接手你家的时候,真的从来没想过你能扑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连带我也跟着你沾光,被县里表扬了好几次。谢了!”   “不客气。很多事没你们帮忙我一个人做不来的。”龙向梅伸了个懒腰,“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一个人脱贫不如全村全县脱贫嘛!”   苏妙云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记:“你这觉悟可以的!明年安排你入党!申请书先写,立刻给我混个入党积极分子。推荐人我已经帮你找好了,大家都很愿意给你推荐。另外,你和刘胖子的招聘广告我发去各村了。我们县辖区下,好多村落里都有贫困户。尤其是在家带了几年孩子,导致失业的妇女。但是她们觉悟普遍不高,多半被老封建洗了脑,到时候得麻烦你多忽悠忽悠,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给我灌进去!我就不信,这年头,人都清醒了还脱不了贫!”   龙向梅的脸黑了:“要我当政委,你们给钱了吗?”   苏妙云微笑:“政委谈钱多伤觉悟?不忘初心啊,入党积极分子!”   龙向梅???我申请书都没写,任务就已经发下来了,干人事?   苏妙云忙的飞起,把一口硕大的锅扣给龙向梅后,火速撤离。没过几天,果然有几个被本村扶贫干部推荐来的妇女来报道。说实话,这群妇女的确勤劳能干,但仅限于单兵作战。一个两个毫无团队意识,凑在一起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把龙向梅搞的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逼得龙向梅祭出了她的扁担,动用了武力镇压。苏妙云又在后头压阵,发挥她三寸不烂之舌。二人合作,软硬兼施,总算摆平了这群无知妇女们。   等她们一个两个的成功上岗后,大圆村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旅游“高峰期”。县城里条件好的人家,结伴来大圆村消暑。进村之后,他们惊讶的发现,全村的民宿齐齐升级了!大半的人家换成了带独立卫生间的客房,再不见以往随便对付的模样。   当然,既然是各家各户独自运营,装修级别肯定参差不齐,刚好拉开了价差。像龙向梅家,每间房每晚300块不讲价,四间房每晚收入就是1200块。还因为她家院子漂亮,明显比别家更具有设计感,是个拍照打卡的好地方。楼上三间不带独立卫浴的空房子全被人盯上。搞得原本借住在龙家二楼的刘胖子不得不搬到了一楼,跟龙满妹作伴。至于米欣,早被苏妙云忽悠去镇里当乡镇临时工,那儿有职工宿舍,暂时不用住回来了。   提起此事,龙向梅就很想去乡政府骂街。本来她把米欣留下,是为了接手张意驰的工作。结果好么!自从她脱了贫,苏妙云在她面前彻底不做人了。她缺有文化有管理能力的人都快缺疯了,苏妙云居然撬她墙角!之前她只是客套两句,完全没有把人让出去的意思!这混蛋居然麻溜的顺杆往上爬,禽兽啊!果然混官场的都是黑心肠啊!   龙向梅腹诽别人的时候,完全忘记了她凶残的扁担给米欣留下了多么深重的阴影,人家下辈子都不想来给她帮忙。   而杨文忠也没闲着,村委绞尽脑汁的统筹各色农家乐。今天邀请民宿客人去采葡萄,明天引诱客人去地里摘西瓜。反正隔三差五有活动,把游客们哄的高高兴兴。整个夏天,长达三个月时间,民宿生意好到爆。弄的龙向梅直播间的粉丝想来旅游,居然死活订不到房!怒而转买血酱鸭,销售额节节往上飙。   全村忙了个够够的,好些外出务工人员都被家里喊了回来。以至于杨章荣暑假返乡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家门。他们大圆村什么时候开超市了?什么时候有足浴按摩店了?最让他震惊的是,他堂哥杨章伟在自家房子的墙上挖了个洞,凑吧凑吧开了家酒吧!生意火爆……   杨章荣恍恍惚惚走进家门,自家也完全变了样。堂屋里堆了满满的货,原来是他家离超市近,把堂屋和他的房间租给了超市做仓库。至于他回家后住哪?袁美珍女士表示,只回来几天的人,随便往哪个纸箱子上躺着对付对付算了呗!空房间都住了客,一天一间房80块呢!   “我还是亲生的吗?”杨章荣心态崩了,委委屈屈的用装着饮料的纸箱子堆出了个床,提前适应医疗援助生活。   热闹持续到9月,暑假结束,孩子们要上学,高峰期渐渐过去。80块钱一晚的普通民居顿时没了生意。但秋色宜人,龙向梅家走高端路线的仍然游客不绝。为此,龙向梅又向村里申请了一块地,位于小康厨房与龙家小院中间,准备再盖栋简易的房子,作为员工宿舍,用来给越来越多的服务人员居住。   与此同时,血酱鸭的生产线正式完工。能够常温保存的血酱鸭,口味自然比不得真空冷链。但胜在仓储和运输成本低,不仅能线上带货,还能往超市或食品店里铺。外地来本县旅游的游客们,也能带上两包做伴手礼。初期产量不多,资金链的暂时安全。   忙完血酱鸭的产线事宜,张国臻又马不停蹄的去外地考察,试图继续发扬本土文化,把苗绣工厂化提上议程。那不是龙向梅能掺和的,因此她并未关注。眼下龙家最重要的,是预备送张意驰去上学。   张意驰行李很少,给老师同学带的特产通过跟自家长期合作的快递点发出,省了他的大包小包。但是,他身为龙向梅直播间的运营官,手上要交接的工作数不胜数。一件件一桩桩,条分缕析的过到龙向梅手里,龙向梅的工作量瞬间翻倍。分分钟想把米欣揪回来卖苦力,奈何苏妙云不放人,只得满世界重新招人。怎忙乱二字了得。   9月23号,张意驰北上的行程如期而至。石竹没有火车,张意驰得乘坐大巴去长沙,再由长沙转高铁或飞机。龙向梅借了台三轮车,装着张意驰和行李箱,突突突的开去了镇上。三轮车吱地停在菜市场外,卖菜的大妈笑着招呼:“梅梅你又送荣……咳,驰宝上学啊?”   龙向梅噗的笑出了声,拎起张意驰的行李箱,冲大妈挤眉弄眼:“是驰宝!满满下次别认错人了哈。”   卖菜大妈连声答应:“不认错,不认错,驰宝生得好,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咧。”   挥手告别了卖菜大妈,两个人登上开往县城的公交车。车上一如既往的鸡鸭鹅毛飞舞,两人并排坐在后面的座位上,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梅梅,我不舍得你。”张意驰喉结滚动,他依赖着龙向梅,想要龙向梅时时刻刻陪伴着他。可龙向梅有自己的事业,他不能像爸爸一样自私。   “一样一样。”龙向梅从来大大咧咧,并没有张意驰那样千回百转的心思,单纯的感叹,“北京,太特娘的远了啊!”   说毕,两个人齐齐沉默了下来。初遇时,他们谁也没料到,两个人会认定彼此。张意驰捏着龙向梅的手,细细描摹着她手指上的薄茧。山高路远,最少十年,难以日日相见。   公交越开,不舍越浓。   可再长的路,总有尽头。   开往长沙的大巴车展开着下方的行李架,龙向梅轻巧的把箱子放到了里头,规规矩矩的摆好。行李架放下,大巴发出了轰鸣,提醒着乘客即将发车。   临行前的张意驰猛的抱住了龙向梅,9月的天,残留着夏季的暑气,他却半点感受不到热,只觉得眼睛发酸,想要哭出声来。如果没在机缘巧合下遇到龙向梅,即使他顺利抵达外公留下的小院,生命的轨迹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他依旧深困囚笼,不得解脱。   “谢谢你救了我。”   “谢谢你给了我勇气。”   “谢谢你教会了我不屈的精神。”   手臂越收越紧,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低吟:“梅梅,我爱你。” 第98章 我回来了   12月底, 天空飘起了细雪。新年越来越近,心急的外出务工人员开始返乡。也就在这个时候,米欣结束了她临时工的工作, 来到大圆村, 与龙向梅道别。   忙碌的几个月时光, 让她想清楚了很多事, 包括当时张崇景利诱她辞职的细节。倒不是说张崇景的人品有多恶劣,只是对于很多传统男人来说,他们总不能接受老婆比自己强的事实。或许是源自传统, 或许是源自骨子里的自卑。谁知道呢?米欣无意追溯。   但,家里的私立医院, 是他们婚后创业的成果,她理所当然的有一半的所有权。不是没考虑过留在大圆村, 参与龙向梅的崛起。可她生于城市,实在适应不来农村的生态。一样米百样人,她天生爱都市、爱时尚,所以她想回广州,去看看自己名下的事业, 看看有没有能真正让她发光发热的地方。   “我是学医的,参与医院管理,比给你当直播间的运营助手更合适。”米欣神色平静,眉眼之间却隐隐能窥见些许锋芒,“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部分,扬长避短, 才是正途。”   龙向梅无可无不可,耿直的道:“你别烦我驰宝就行。”   米欣:“……”她们婆媳两个的关系是不会好了!   “什么时候走?要我送你吗?”龙向梅在电脑前,飞快的打着字, 头也不回的问。   “不用,小苏她们单位刚好有人去邵阳出差,捎我去高铁站。”   “哦,那好走不送,一路顺风。”   米欣深吸一口气,想再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她跟龙向梅八字不合,与其跟她假惺惺,不如留点精神回广州跟张崇景对线。毕竟,她插手管理层这件事,以张崇景的性格,是绝不可能轻易答应的。不过,龙向梅倒是身体力行的告诉了她一个道理。人生路很精彩,只绕着孩子打转的叫傻逼!   她已经傻逼了几十年,没空跟龙向梅打擂台。   米欣果断的踏上了回广州的路,高铁上,她接到了龙向梅发来的链接。好奇心驱使下,她打开了链接,跳出了个直播APP的下载界面。米欣脸皮抽了抽,这货是不放过每一个点击是吧?本想无视,又想起之前的直播有着张意驰的心血。仔细想来,她并不了解自己的儿子。通过直播间观察一下也不错。于是点击下载,安装上了APP。   哪知刚注册完,龙向梅又扔过来了个新的链接。米欣翻了个白眼,继续点击。这次,弹出来的是个直播间的界面,熟悉的声音从音响中传了出来,是张意驰。   米欣手忙脚乱的关闭了外放,翻出了耳机,重新进入直播间。戴上了耳机,张意驰的声音听的更加清晰。   “嗯,我返校有一段时间了。刚开始很忙,没空做自己的事。”张意驰在回答着网友们的问题。   米欣摆弄了下手机,找到了传说中的弹幕开关,打开,网友的留言立刻显示了出来。   【啊啊啊啊,我去,真的是驰宝啊!我还以为梅梅虚假宣传!】   【所以梅梅在给驰宝引流吗?】   “不是引流,”张意驰新申请的直播间人数不多,他轻而易举的看到了这条留言,解释道,“本来只想给她看的,既然她分享出来,只要你们不嫌闷,我欢迎你们的到来。”   张意驰一边跟网友聊着天,一边扒拉着桌上成堆的易拉罐,看得人心生疑惑。米欣认了出来,张意驰坐的地方,是北京那套房子里的书房,不由松了口气。她一直担心张意驰犟脾气,非要去住宿舍。宿舍条件说不上很差,但做为母亲,她肯定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更好的生活。   其实张意驰喊着要住宿舍,只是不愿意跟父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米欣不在,他住哪一个样。自己家毕竟方便些,也就没自找麻烦的申请宿舍了。   易拉罐被张意驰弄的哗啦啦的响,网友们纷纷好奇的问,搞那么多易拉罐是干嘛的?   张意驰笑着答:“之前我在网上,看到有人拿易拉罐做出了一套苗族女性盛装时的花冠,非常漂亮。刚好,我们外科医生经常会做些精细操作的练习。所以我想,业余时间向那个播主学习,用易拉罐给梅梅做一整套苗族装饰出来。计划制作头饰花冠与压领的项圈。原播主的视频是经过剪辑的,我则是全程直播。制作过程会非常非常的无聊,你们不介意的话,随便看看。”   【为什么要用易拉罐做花冠?淘宝上有卖的吧?买一个不就行了吗?】   【前面的你是钢铁直男吗?亲手做的意义不同啊!】   张意驰轻笑:“我与梅梅分隔两地,我会想她。是思念的载体,也是我求婚的礼物。”   【哦哦哦!求婚!】   【手工花冠求婚,我去,有点浪漫啊!】   【555,对不起,梅歌□□粉们,我要脱粉回梅驰坑了!驰宝太会了!】   【天啊,手工花冠,那么多零件,你要做多久啊?】   张意驰答:“按照我的日常功课的忙碌程度,大概?我博士毕业的时候能做完吧。”   众网友【……】   “我觉得我可以做完的。”张意驰说着,动手剪起了易拉罐。易拉罐已经过了初步处理,去除了表面的喷绘。把易拉罐分割成小块,再用剪刀剪出需要的形状。苗族的花冠极为华丽,想做出效果,需要海量的配件。直播间里的张意驰一点点的操作着剪刀,修长的手指捏着金属片,灵巧的翻转,十分的赏心悦目。   他渐渐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不再与网友交谈。爱看热闹的网友们没了意思,一个个的离开。只剩下零星几个,与他共享此刻的安宁。   米欣看着看着,心绪跟着平静。当年她为了练手部肌肉的控制与力量,堆过硬币、在豆腐上夹过纱线……医学生们总有许许多多的办法,让拿着手术刀、主宰着病人命运的自己更稳健更强大。基本功的练习无比的枯燥,但若真能沉下心,去体会去感受,却会产生一种玄之又玄的……仿佛能与天地共鸣的意境。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界,是各行业做到顶端的人才能感受的。   米欣轻轻的抚摸着屏幕,这一次,她真真切切的察觉了张意驰的成长。孩子已然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或许,她确实该彻彻底底的放手了。   火车驶入了广州南站,米欣下车,出站,在出站口看见了靠在墙边等她的张崇景。   米欣的脚步顿了顿,张崇景此人,有太多太多的缺点,但同样固执的坚守着一个男人应该坚守的责任。养家糊口,照顾妻儿。米欣定了定神,拖着行李箱走到了张崇景跟前。   “我们谈谈吧。”   张崇景脸色微沉,半晌后,终是应了声:“好。”   春去秋来,张意驰的直播间人气始终低迷,龙向梅的直播间倒是风风火火。网友们眼睁睁的看着她脱贫,看着小康厨房的炒菜机一台台的添,看着刘胖子的又新开了个绒鸭的养殖场,同时扩展出了咸鸭蛋的业务。最后,看着她们成立了一家公司。龙向梅为总经理,刘胖子为副总经理。   十足十的脱贫爽文!小人物的挣扎,朴实的力量,总是最能引起大众的共鸣。伴随着她们成长的网友们,对她们今日的成就,与有荣焉!   很难想象新出炉的龙总不仅在日渐萎靡的农业领域杀出了条血路,且年纪只有22岁。媒体时不时的报道,让她的知名度越传越广。她便利用此契机,疯狂的扩张着自己的影响力。不知不觉间,周边地区已经习惯了超市货架上摆放着“龙妹子”品牌的食品;贩卖特产的其它淘宝店,也偶尔能见到那漂亮LOGO的熟悉身影。   龙妹子的创始人龙向梅则慢慢的开始转向幕后,全心放在了产品开发与品控上。直播间由村里的小姑娘们接班,杨翠翠成为龙向梅麾下了新晋的网红。人气高企的直播间,打赏丰富。杨翠翠拿到的提成,足以供自己读书,甚至能惠及她的哥哥杨章荣。   村里的经济在改善,杨章荣如愿的考了研,并向读博努力着。他没有张意驰的天赋,但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一个好医生,去回馈父母与妹妹的付出。   龙满妹放下了绣花针,揉了揉疲倦的眼睛,看着手中的成品,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她给女儿绣的嫁衣完工,摊在阳光下,精美如艺术品。她一辈子懦弱无能,对不起女儿良多。小时候没让她戴上毛球球,青春期没让她穿过花裙子,等到她出嫁的年纪,终于有了件能拿出手的礼物。   传承千年的苗绣,承载着母亲的愧疚,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三轮车的刹车声在院门口响起,抱着个大纸箱子的张意驰跳下了车。纸箱里是他耗时两年做出来的苗家饰品,易拉罐的材质不值钱,可手工制作的点点滴滴,价值万金。   太阳西斜,龙向梅踏着晚霞归来。见到了坐在院子里陪着龙满妹聊天的张意驰,脸上的疲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笑容。   “驰宝,你回来了?”   张意驰起身,伸出手臂,把爱人紧紧拥在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嗯,我回来了。”   我回来娶你,我的霸王龙,我的梅梅。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到这里就完结啦!感谢大家几个月的陪伴和支持。   关于米欣的结局,其实就是……这是夫妻共同财产,她理所当然站去台前。有机会的话我也可能写一个家庭主妇重回社会的故事。但这本就不赘述了,毕竟是【脱贫记】,脱贫成功,未来还有无限的希望,但不是脱贫了嘛,所以完结了。   看不够的同学可以移步《叫我设计师》,或者收藏一下《灰姑娘的钢琴曲》,这是讲一个小保姆自强不息的故事,排在《掌印太后》的后面写。扶额,我的梗实在太多了。   另外,还木有投票的同学,求票。感谢大家!   投票地址:   网页:https://my.jjwxc.net/sp/essay2020/votes.php?typeid=2   APP:首页-活动-置顶大图-作品投票-苗家少女脱贫记【页面较长,可能要下滑才能看到】   第一名有5000大洋的奖金就靠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