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俗小说 作者:神圣午睡 文案: 当我们在看霸总小说的时候,我们在看什么。当我们在谈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什么。如果我不够美,不够富有,爱情对我来说,是不是一件奢侈品?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穿书 异想天开 主角:苏茜茜 ┃ 配角:张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既正经又不正经的爱情故事 立意:一场对爱情的幻想与反思 第1章 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习惯了我之前两本小说的读者来说,这本《媚俗小说》可能有点不那么正经。它是一个充满了“致敬”的虚妄故事。如果你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句子,不要怀疑,我是故意的。   每天早上,生物钟都会驱使我在闹钟声响起前自动睁眼。但提前的时间并不稳定。比较理想的情况是提前五分钟。正好该起了,又避免了被闹钟惊醒的不适感。而不理想的是提前了30-60分钟——如果少了30分钟以上的睡眠,我这一天就会不精神。可是如果预留的睡眠时间少于一个小时,我又会因为“再不赶紧睡着就来不及了”的紧迫感而焦虑得难以入睡。      老了。毛病就是多。想当年我闭眼就睡,睁眼就醒,哪有什么睡不着或者精力不足的时候。      今天的时间可能就不太理想。我闭着的双眼依稀感到天色朦胧,这是凌晨五六点的明暗度。那么剩下的时间就不足以让我再次入睡。但也可以做个乐观点的猜测:今天阴天。我已经睡足了七个半小时,正好到了该起床的时候。      新的一天,新的麻烦。每天我都不想睁开眼睛去面对今天的人生。可是左手已经自动向床头柜伸过去。接下来它会自动把手机抓过来,而右眼随即将自动睁开,扫一眼时间。这一只眼睛探测到的结果,将决定我是把左眼也睁开彻底起床,还是让右眼重新闭上努力再睡一会儿。      我绝对不会赖床。自律是我乏善可陈的人生为数不多的优点。我才不足以上清华,貌无希望嫁大款。全凭着一点自律和努力,才从一个十八线小城奋斗到了北京。      咬牙拼搏之间,不知不觉就到了这把臭不要脸地喜欢别人叫我“小姐姐”的年纪。再怎么给自己洗脑,说什么每个年龄都是美的,也克服不掉对衰老的恐惧。我因为自己喜欢“小姐姐”这个称呼而更加厌恶自己。有些同龄人会索性破罐破摔,管自己叫大妈,老阿姨,以示自己对年龄的无畏。可我做不到。我还是单身,多少有点矜持。      至于单身的原因么,说来也简单:我的魅力不足以吸引我看上的人。在职场我天道酬勤,在情场我志大才疏。我对外大大咧咧风轻云淡,其实内心敏感清高,还有点自卑。选择这样的伪装,是因为我不够漂亮。不漂亮的女孩还要多愁善感,在他人眼里就是东施效颦。      我一度很乐观,觉得后面会有更好的。尤其是刚在职场上扶摇直上的那几年。现在想来,最美好的年龄大概是二十六七岁。那时身体仍然和大学时期一样年轻,可是更自信,更有钱,在职场也有了点地位,又学会了打扮,整个人比大学时期好看了些,偶尔会有人称赞我的容貌。      那时我以为这种上升速度还会持续很多年,便任凭一些可能的姻缘随风逝去。放手时我会骄傲地想:我值得更好的。      直到二十八岁之后的某一天早上,我如常来到洗手间洗漱,突然在镜中看到了一条明显的皱纹,以及满脸的憔悴。曾经我每天早上起床都可以拥有一张新鲜的脸,可那天起,我的脸开始直接反映我头天晚上的睡眠情况。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皱纹不是一点点长出来的。它们是在某一天的晚上突然降临的。      我洗了脸,对着镜子认真涂抹一番。那天出门时,我又照了一次镜子。皱纹彻底消失了,好像从没来过。那一天似乎和平时并无不同。并没有人对我说你今天看起来比昨天老了。      可从那天开始,我心里知道,皱纹就在那里。衰老已经找上了门,早晚要全面统治我的肉身。      仿佛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周围的同龄女性们就像商量好了似的,纷纷火速解决了丈夫问题。丈夫们出现的方式五花八门,品质也良莠不齐,最好的也不过是差强人意。但我的女朋友们就像在饥饿之际走进了一家乏善可陈的餐厅,风卷残云地把勉强能入口的那几样菜给包了。      起初我觉得她们太心急了,应该等等,看后面还有没有新菜。可很快我发现她们是对的,原来我们走进的不是一个可以点餐的餐厅,而是一个赶上什么吃什么的食堂。哪有什么大师傅给你做新菜。晚了几步的结果就是满目的难以下咽。      我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不尽人意的事实:我未能在青春全盛时找到理想的爱人,单身状态可能会持续得比我想象中更长。我表面镇定,暗自慌张。我还未曾享受过美好的恋情。从来没有人视我如珍宝。我为数不多的几次感情很难说是恋爱,最多算是交往,整个过程中都充满了双方对彼此的心不甘情不愿。      雪上加霜的是事业也开始越来越艰难。刚毕业时升职很容易,只要你是几个笨蛋里最不笨的那个即可。可升职几次之后,周围就没什么笨蛋了,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      渐渐地,我从迫不及待地期待新一天的挑战,变成了不得不硬着头皮应对新一天的麻烦。不过我还没垮。我的身体对于努力的惯性已达条件反射的程度,就像此刻我那只自动伸向手机的左手。      但是我的左手没有抓到手机。难道昨天晚上我没有把它放在床头?这不可能。我晚上都是刷一会儿手机才睡的。也许手机在枕边。我的左手又伸到枕头下面,已经有点烦躁——如果起床第一件事就不顺,今天我就要格外当心。别说我迷信。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人朴素的经验总结总是有点道理的。最多是,现有研究还没有发现其背后的科学依据。      我没有摸到手机,并且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枕头怎么质地有些奇怪?好像是我最讨厌的真丝枕头。我喜欢柔软的,带一点粗糙感的纯棉枕套。过分丝滑的质地会让我觉得不踏实。与此同时,我嗅到了氤氲的香气。好闻、得体、冷漠。就像是某些用价格将普罗大众拒之门外的奢侈品店里的气味。      我疑惑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的陌生的床上。这屋子面积巨大,层高接近两层楼,让我感觉自己躺在庙里。但我确定这不是一座庙,因为墙上贴着恶俗闹腾的小花纹壁纸,墙角站着带有凹槽的壁柱,顶端是不伦不类的漩涡形柱头,天花板和墙壁交接处堆叠着复杂浮夸的石膏线脚,细看还镶了金边。      与之配套的是天花板上的巨大的水晶枝型灯,也是古典款式并且镶金嵌银。光线昏暗,是因为厚重的、颜色暧昧的天鹅绒窗帘。      而我躺的这张床硕大,柔软。床头是曲线型的,白色的皮革面上嵌着珠子。我身上的被子更可怕,不但是光溜溜的真丝表面,还是粉红色的。      这满眼的杂乱装修看得我浑身难受……等等,我怎么看得这么清楚?我不是近视眼的吗?      我彻底明白了,原来我还在梦里。我并没有真的醒来。      脚步声响起。一个经济不发达地区特有的朴实口音关切地问道:“小姐!你醒啦?”   我循声转头,见到了一个白衣黑裤的老太太。她梳着个疑似旧社会的发髻,慈眉善目地站在一边。原来这个梦里我是个有佣人的“小姐”。      嗬,有意思,虽然土了点,倒是个豪门梦。      我有点高兴。我天生劳碌命,做梦都不得安宁。别人常会说自己做了怎样的美梦,而我的梦不是做不出高考卷子急得满头大汗,就是精疲力尽地拯救世界。在梦里,我客串过越飞越低还要努力行侠仗义的超人,莫名其妙认领了保护唐僧西天取经任务的圣斗士,还有在世界末日加班加点努力造方舟的意大利工头。有时候一觉醒来,比没睡还要累。      今天的梦看起来不错,有钱还有佣人。我高高兴兴地坐起来:“醒了。我的手机呢?”手机就是我的命,即使在梦里也要形影不离。      “在这在这。”老太太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亮闪闪的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镶满了水钻的粉红色手机。      这梦好是好,就是道具有点太土了,让人不忍直视。      手机屏幕上显示此刻是上午10:17分,有零有整的一个数字。      我与手机一照面,屏幕自动解锁。我本能地想先检查邮件和微信,看看是不是有甲方半夜召唤我。我的甲方都是真正的成功人士,半夜三更睡不着觉,到处抓人陪他们失眠……随即我骂了自己一句: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吗?看什么邮件!      还没容我细想,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你倒是醒了!你妈都快被你吓死了!”      我抬头一看,一个头发花白,气势不凡,大约五十岁上下年纪的男人正气呼呼地瞪着我。他穿着深灰色的三件套西装,唇上留着整齐的小胡子,好似民国戏里的老士绅。      我心里生气:他怎么张嘴就骂人呢!正待质问,又闪出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美妇人。她穿着婀娜多姿的旗袍,梳着油光水滑的发髻,眼泪汪汪,一边抱住我,一边咿咿呀呀地哭诉:“茜茜!你终于醒了!可把妈妈担心坏了!你感觉怎样?有没有后遗症啊?”      原来这个“你妈”不是在骂人,是揭示这位美妇人和我在梦中的关系。      美妇人随即又埋怨方才的男人:“女儿刚醒,你别再吓着她。”      她声音柔美,语气甜腻,我一个女的听了都心里发痒。      男人恨道:“这孩子都是让你给惯坏了!”      他们两人举止夸张,拿腔拿调,仿佛街坊们在社区自娱自乐地演舞台剧。我有点懵,不知他们唱的是哪一出戏。从角色分配来看,这俩人是我在梦里的父亲和母亲。      “母亲”把我的脑袋按在她柔软的胸前,哭哭啼啼。她眼泪汹涌,打湿了我的头发。她紧紧地抱着我,仿佛生怕失去我。我感觉到她的身体都在发抖。这姿势令我什么都看不见,憋气又不耐烦。但她的伤心与忧虑实在太过真实。虽然我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也不好意思推开她,只得任由她抱着。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冷冷地说:“既然茜茜没事了,那么我就告辞了。”      这声音很好听,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欠扁之气。这屋子里到底还有多少人?      “父亲”大怒:“你有没有良心?茜茜为了你差点死了!”      那男人淡淡地道:“苏总,别这么夸张。没听说吃非处方安眠药吃死人的。那药里的有效成分跟晕车药一样。再说,她也只睡了9个小时而已。”      “母亲”一边哭,一边说:“小丽,你别这么说。茜茜是太伤心了才这样的。你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取消和茜茜的婚约啊!这样传出去,你叫她可怎么做人呀!”      我听了这话,心中纳罕:这男的是我梦里的未婚夫?他怎么叫小丽?或许是小利?小力?      那男人语气略和缓了一点,但依然冷淡:“苏太太,我想你是过虑了。订婚典礼还没正式举行。”   “母亲”继续哭:“可是亲戚朋友都知道了啊……”      男人不为所动:“我很抱歉。但那并不是我到处宣扬的结果。”      我的“父亲”大怒:“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我们苏家上赶着要做这桩婚事吗?”      男人淡淡地道:“我并没有这样说。”      “父亲”气得声音都在发颤:“你就这么置我们两家的交情于不顾吗?”      那男人沉默了片刻,随后他说:“苏总,看在您与家父的面子上,我可以再给茜茜最后一次机会。今天晚上的晚宴,我希望茜茜可以做好女伴的责任。”他略略提高了一点声音:“茜茜,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不喜欢无理取闹的女人。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告辞。”      我听得心头烦躁,平时受气是生活所迫,梦里我还怕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丽”?我一边从“母亲”怀里挣脱,一边怒道:“你拽什么拽啊?别下次!就这次!谁他妈要跟你结婚啊?老子怕你吗?你算哪颗葱……”      可是晚了,那男人已经走了。我连他的背影都没见到。这人是会瞬间移动吗? 第2章 婚约   我正要奋起直追接着骂“小丽”,“母亲”苏太太惊恐地捂住了我的嘴:“茜茜!你小点声!别让丽叶听见!”   我只觉莫名其妙:“什么丽叶?朱丽叶吗?这男的名字好怪啊。”   苏太太充耳不闻,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深情得让我心里发毛。正打算胡乱安慰她几句,苏总在一边咆哮道:“我的女儿难道还嫁不出去吗?厉家这小子这么狂,我看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我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个男人姓厉,所以是“小厉”,不是小丽或者小利。那么名字,大概就是厉叶,或者厉业之类。   我连忙附和:“没错!我根本就看不上他!我觉得他说话很没有礼貌,可见这人素质不怎么样!”   “女儿啊!你莫不是糊涂了?”苏太太花容失色,摇晃着我的肩膀:“小厉他可是全城女孩子的梦中情人啊!这个世界上,哪有女孩子不想嫁给厉总裁呢?听妈妈的话,今天的晚宴你一定要好好表现,挽回小厉的心……”   我嗤之以鼻:“全城女孩子的梦中情人?他是请盖洛普做问卷调查了吗?难道全城别的男人都死光了吗?这狗屁不通的人设是他自己花钱买的通稿吧?”   “这城里男人虽然多,但小厉的条件是最好的……”   “条件?所谓条件,不就是钱吗?我瞧着咱们也挺有钱的,应该不需要我卖身葬父吧?”   “呸!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苏总大怒:“咱们家当然有钱,我也还没死,不用你葬!”   瞧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我有点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您别生气,我只是一时用错了词。我的意思是,既然咱们的条件这么好,有没有他,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何必受他的气呢?天下男人这么多,我找谁不行啊,对不对?”   苏总面色缓和,大声喝彩:“说得好!不愧是我苏某人的女儿!”   苏太太不哭了,但仍然愁眉不展:“可是这事说出去多丢人啊!你爱人家而人家不爱你,或是爱了你而把你扔了,传出去可怎么好?一个女人的骨架子,可禁不起这么一扔!”   我听着这台词十分耳熟,好像是在哪本书里见过。这个梦太戏剧腔了,有点肉麻。但演了几下,又有点过瘾。我的语气不知不觉也变得戏剧腔起来:“母亲休要烦恼,待我昭告天下,就说是我甩他,也就是啦。”   “可是全城的人都知道你一直喜欢他呀!”   “……这点破事儿,为什么全城的人都知道啊?”听起来这个城小的跟个办公室似的,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的秘密。   “还不是你自己到处发朋友圈,然后就被你朋友圈里那一群小报记者转发得满世界都是?”   “我发什么了?我都不记得了。”   苏太太把手机递给我:“你自己看,昨天你还发了安眠药的图啊!可把妈妈给吓死了!”   我拿过手机,打开,看到了苏茜茜昨天发的最后一个朋友圈。图片是一个助眠药瓶的照片,打了柔光开了滤镜,配的文字是:是不是好女孩就永远都要受伤害?这冷酷的世界里,找不到好女孩想要的温暖——张爱玲。   驴唇不对马嘴的名人名言,助眠药则是药店开架售卖的非处方药,还加了很厚的粉色滤镜,猛一看还以为吃的是水果糖。   这也太脑残了,我险些笑出声。这苏茜茜可真是个弱智的小作精。厉总裁听着虽然欠扁,智商似乎倒还正常。如此不配,难怪他想分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嫌人家幼稚,干嘛还要交往?凡是感情之事,一旦有了龃龉,多半可以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我安慰苏太太:“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待女儿我再发一条,以正视听,挽回我们苏家的声誉。”   我打开前置摄像头,打算拍一张自拍。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这副面孔有着略带卷曲的蓬松长发,标准的心形小脸,长睫毛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嘴唇红嘟嘟的。最醒目的是光滑无暇的皮肤。这是个二十岁左右的,洋娃娃一般的漂亮女孩。   我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触发了一张照片,就伸手去切换界面,屏幕里的女孩也把手伸了过来。我一惊,屏幕中的人也瞪大了眼睛,越发显得幼稚天真。   原来这是梦中我自己的面孔。   这个梦真的太怪了。以前的梦里,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脸,也从没想过照镜子。在梦里,似乎总是默认我还长着自己的脸。   这张脸很漂亮,但我不是很喜欢——这是一张缺乏辨识度的网红脸。美则美矣,不上档次。   我们受过教育的人,比较喜欢有个性的面孔。既然做美梦,我应该长了一张超模脸才对。   可是我仍然忍不住又看了自己的脸几眼,越看越觉得确实很漂亮。我为自己在梦里下意识展示出的某种低俗审美观感到羞愧。都怪这万恶的商品社会,到处都是这样的画面。这些庸俗的元素无孔不入地入侵了我的潜意识。   我对着镜头仰脸,睥睨,做了个冷酷的表情,按下自拍键,也不修图,就开始发朋友圈。苏太太在一边问:“你打算写什么?”   “我打算写:今日起恢复单身。是我提出来的。和平分手。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一边打字一边说:“然后呢,我再在下面写一条回复:别多想,是我受不了他。唉,谁知他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   她疑惑地问:“银样……什么?那是什么意思啊?”   这苏太太有点没学问,我一脸坏笑地解释:“银样镴枪头——就是暗示他在床上不行咯!这是自大狂男人的死穴!哇哈哈哈哈!”   其实我这个回复是抄来的。我一个同事在发现她男友劈腿时,火速分手,随后开始四处传播她男友生理上短平快的新闻,令渣男颜面扫地。用的就是这句话。   我很有点羡慕她。第一羡慕她反应快,会吵架。第二羡慕她拿得起放得下。面对背叛者,她可以冷笑一声就转身离去。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不幸遇到这种倒霉事,也要像她一样潇洒利落。   不过我的分手总是波澜不兴,甚至常带点喜剧色彩,不知道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我正在得意,苏太太却倒吸一口凉气,扑上来掩住了我的嘴,尖叫起来:“茜茜啊!你在说些什么啊?咱们可是清白世家啊!这些粗话可说不得呀!”   她大概是真的惊慌,把我的嘴捂得紧紧的。我差点窒息,好容易才把她的手拿开,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今年是哪年啊?”   “2019年呀。”   “你这口气,我还以为是1919年呢。”   “什么1919年?茜茜,你今天怎么净说些奇怪的话?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女孩子的名声是最重要的!妈妈从小培养你做淑女,花了多少钱啊!你的礼仪教师一小时3000块,芭蕾教师一小时5000块,钢琴教师一小时7000块……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话啊!”她说着说着,又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心疼我变粗鲁了,还是心疼那些钱。   可是美女哭泣真的很有杀伤力,瞧着她婆娑的泪眼,我立刻觉得错都在我,我有义务安抚她。我哄着她说:“好了好了,母亲大人休要伤心。我换个说法好啦。你听这样行不行——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在这茫茫人海中,唯有他能让我快乐,让我忘却烦恼。他的每一句话我都爱听,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有趣。我每天晚上要听到他的声音才可以入眠。虽然他不高也不帅,年龄也不小了。可是,现在我才明白,男人的内在才是最重要的……”   苏太太疑惑地看着我:“茜茜啊,妈妈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像真的?莫非你心里真的有这么个男人?”   我一脸严肃地说:“对呀,真的有。我是真心的——”   她尖叫起来:“天呀!妈妈怎么都不知道啊!他是谁?”   “他就是——郭德纲!哈哈哈哈哈哈。”   “郭德纲是谁?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你真的听着他的声音才能睡着?天啊,你该不会和他……”苏太太可能以前是练女高音的,又开始尖叫。   “……”我没想到这么好的包袱没抖响。原来我梦里的人连郭德纲都不知道。我不想再跟这位毫无幽默感的苏太太对戏了。我想进入下一个环节,逐一完成“等咱有了钱”系列的愿望清单,深度体验一下豪门的快乐。   本以为既然是在梦中,动了念之后就会自动跳到下个场景。但这个梦却异常按部就班。苏太太并没有消失,还在那里激动地打听郭德纲的婚姻情况。   我只得耐着性子说:“好啦,我是开玩笑的。没有什么郭德纲,这名字是我瞎编的。反正分手是真的,大家都轻松。接下来我想……”   苏太太凄凄惨惨戚戚地说:“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不要说得这么严重,不就是男朋友吗?再找一个就好啦。接下来我准备去……”   她根本没有在听我说什么,兀自絮絮叨叨:“女儿啊,终身大事一定要慎重。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对象可要一条条都考察清楚,家世、人品、模样、基因……哪里就那么容易有个合适的呢?”   苏总在一边搭腔:“你妈说得对。你甩了厉家那小子我不反对。但是我苏某人的女儿岂能随便嫁人?总要在我们四大家族里的男孩子里挑才行。”   我一听,得,四大家族,听起来这苏家和厉家就占了俩,只剩下两家可以选了。也不知道这两家有没有儿子,以及若有儿子是否适龄。这富豪联姻的范围怎么划得这么窄?福布斯榜前几百名之类的应该都可以呀,为什么一共才有四个选项?   我正想说几句敷衍的话让这老两口离开,刚才给我递手机的老太太一脸慌张地禀报:“老爷,太太,小姐,不好了,不好了,祸事了!……”   我险些笑出了声:“莫非是有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打进来了?”   可惜这个包袱仍然没有抖响,苏太太嗔道:“女儿啊,怎么又说起和尚来了?你今天怎么总说怪话?”   那老太太慌里慌张地说:“慕容少爷听说小姐昨晚的事,慌忙赶来了。结果正遇上厉少爷要走,两人差点打起来……”   我插嘴:“慕容少爷?是慕容复来了吗?大燕国就要伟大复兴了吗?”   老太太陪笑道:“小姐说笑了。穆荣少爷姓穆名荣,是您的好朋友……”   我又笑出了声:居然有人这样起名字,这人的家长是有多喜欢复姓?   苏太太却眼前一亮,问我:“茜茜,你不会是为了穆家少爷才要甩小厉的吧?”   “啊?”我没想到剧情会如此转弯,刚走了厉总裁,又来了穆少爷。虽然不知道穆少爷面长面短,但若是我承认了就能让这俩人出去,我就先答应了再说。   我含糊地说:“也不是不可以嘛。” 第3章 苦心   苏太太看向苏总,苏总沉吟道:“阿荣这孩子是有些不靠谱。方方面面的条件呢,也比厉家那小子差了一些。不过,茜茜说得对,咱们自己的条件足够好了,也不必非要高攀。再说,阿荣和茜茜倒是青梅竹马,阿荣的脾气也比姓厉的好……”   说到这里,他与苏太太彼此对视,十分默契地点了点头。方才还在哭泣的苏太太不哭了,对我发出了一连串的询问:“原来你喜欢阿荣?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可是阿荣这孩子不稳当,他当真要和你结婚吗?你们谈过这件事了没有?不是你主动追他吧?女孩子可千万不能主动啊!……”   我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轰炸得焦头烂额,不知该回答哪一句好,只觉得自己命苦:在生活中被父母催婚也罢了,做个梦都要被一对老年戏精催婚!   幸好苏总在一边替我解了围。他霸气地呵呵笑着,说:“那自然是穆荣追求我们茜茜——你看,他不是大早上就来找茜茜了吗?茜茜,那我和你妈就不打扰你了,你这就穿戴起来下楼去见阿荣吧!”   我赶紧顺势说:“好的好的,父亲母亲请起驾回宫吧。女儿我梳妆打扮一下,马上就去跟穆荣少爷商量终身大事!”   苏氏伉俪闻听此言,总算是顺顺当当地退场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报信的老太太。我松了口气,问那老太太:“您怎么称呼?”   “小姐又顽皮了。我是张妈呀。”   什么破台词,哪有佣人自称“张妈”的,符合逻辑的表达方式应该是……我怎么又来了。自从去年升了职,当了个小头目,我看见什么都要找茬的毛病就渐渐病入膏肓。没办法,如果我不给下属找点麻烦,把他们陷在疲于奔命的窘迫状态里,人闲生是非,他们就会反过来给我找麻烦。甚至还觉得我没本事,好糊弄。当初我上司这么挑我毛病时,我觉得他讨厌,发誓日后自己要做个好上司。谁知到了自己,也不过就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想到这里,我突然隐隐觉得好像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和我那次升职有关。可待要细想,却又无迹可寻。这让我有些不踏实。就像是去机场时,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可是你一边接电话,一边脑子里都是接下来要开会的内容,又想着路上堵车,怕误了飞机,还是赶着去了机场。到了机场,需要打登机牌时才想起来,昨天换了个新包,而登机证件在旧包里。   也罢,不要去管这些细枝末节。做梦的时候脑子乱乱的也正常。总之,难得做一个好梦,得抓紧时间干正经事,一会儿醒了就来不及了。   我和颜悦色地说:“张妈您好,我现在要起床换衣服,然后下楼去见穆荣少爷。请您暂时出去一下可好?”   虽在梦中客串他人,我也不想在别人面前换衣服。   张妈面露犹豫之色,站着不动。我有点诧异,看着她。她居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吓得我一哆嗦:“你你你,这是干嘛呀?”   “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还是要讲!请小姐先恕罪!”   “不是,咱们这是现代戏啊?你别搞这种封建社会的做派!这也太吓人了!你赶紧起来讲话。”   她还不肯起来,我威胁她:“喂!你再不起来,我可给你跪下了啊!”   张妈无奈,只得站了起来。我赶紧鼓励:“这就对了,你有什么话,但讲无妨。新社会了,大家都平等了,不要搞封建复辟。”   她眉头紧蹙,忧心忡忡地说:“小姐,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爱穆荣少爷吗?你真的愿意和他结婚吗?”   费这么大劲,就问这个?我松了一口气,敷衍道:“哎呀,大早上的,不要问我这么严肃的问题。以后再说啦。你先出去好不好?”   张妈仔细研究我的表情,摇摇头:“那就是不爱了。”   我心想:废话,我都没见过穆荣少爷,谁知道该不该爱他。我起码也要先看看长相再决定吧。但我嘴上只是顺口回答:“你这么说也没错。毕竟我昨天还在爱厉总裁嘛。好了,你先出去……”   张妈纹丝不动:“小姐,你别嫌我多嘴。既然如此,我劝您就远着穆荣少爷。一会儿您下了楼,最好就跟他说,最近您要准备留学,没空见他。他若要约您单独吃饭,您可千万不能应允啊!”   “为什么?我跟他不是老朋友吗?”   “平日里您和穆荣少爷一起玩闹,那倒是不打紧。毕竟你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又一直是同学。可现在老爷太太已经动了联姻的念头,您又不爱他,那么就不能再和他单独相处了。”   我觉得这个逻辑有点复杂,一时之间理解不了,遂虚心请教:“此话怎讲?”   “小姐啊,想到你小时候那么可爱,穿着小裙子,我干活的时候你跟在我后面,我就……”   她又开始哽咽,我又好气又好笑:“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再这样我不听了。”   “别别别,我说我说!”张妈稳定了一下情绪,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然后附耳过来,那神秘谨慎的样子,让我觉得接下来她要说的是核武器的发射密码。   只听她小声说:“小姐啊,如果男人对你有意思,可你对男人没意思,就绝对不能单独和他一起吃饭!”   这就是她要说的大秘密?我疑惑地看着她:“你是说:女孩子对追求自己的男人没意思,就不能单独跟他吃饭?”   她用力点头,表示我的总结完全正确。   “啊?为什么?这是我的梦……这里的法律吗?”   “倒也不是法律。只是其中有一些缘故。”   “什么缘故?说来听听?”   张妈清了清喉咙,诚恳地说:“以咱们家的家世,老爷太太既然动了联姻的心思,穆少爷的父母自然会同意的。小姐和穆少爷一向交好,穆少爷自然也是愿意的。这时候他再请小姐和他单独吃饭,那就不是普通的吃饭了,那就是追求啊。女孩子如果同意了和追求者单独吃饭,那就表示对人家有意思,愿意接受人家的追求。接受了穆荣少爷的追求,你们就会交往起来……苍天啊,大地啊,这还了得?”   “既然男未婚女未嫁,交往就交往呗!难道穆荣少爷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小姐,我知道我一个下人,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但是,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当你亲女儿一般……”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我怎么也不忍心看你跳火坑啊!”   “这穆荣少爷到底怎么了?他有暴力倾向?吸毒?吃喝嫖赌?”   “那倒也没有……”   “他有残疾?身患重疾?长得难看?”   “小姐你又说笑了,你和穆荣少爷一起长大,当然知道他四肢俱全,相貌端正。虽说跟厉总裁不能比,放到外面,那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了。”   “听起来不是挺好的吗?我为什么不能跟他交往?”   “俗话说得好,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那就跟他结婚好啦,本来也是要谈婚论嫁的嘛。你先出去……”   “可是,小姐,你不爱他呀!你爱的是厉总裁呀!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你跟他吃了饭,他就会约你看电影。你跟他看了电影,全世界就都知道你们已经正式交往了。男女双方一旦确定了恋爱关系,除非对方有重大错误,比如劈腿、犯罪、吸毒,否则双方不能轻易分手,只能一路走向婚姻。穆荣少爷人很单纯,犯不了什么大错。这样一来二去,最后您就只能嫁给他。可是,一辈子和一个不喜欢的人一起生活,你这一生都会不快乐的!”   听了张妈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逻辑推理,我再次疑惑地问:“现在是2019年,没错吧?”   “小姐你又顽皮了。当然是2019年啦。”   “那不是早就恋爱自由了吗?为什么没有大错误就不能分手?”   “人家没犯错你就提分手,那就叫变心,就是渣男渣女,为世所不容。”   “那要是性格不合适呢?”   张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姐啊,那所有人都会让你好好适应,调整自己。大家都会说,双方都要付出努力,没有十全十美的爱情,有问题大家一起协商解决,在婚姻□□同进步。这话听着都对,可其实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吃甜豆腐脑的,和吃咸豆腐脑的,怎么也过不到一块去。但是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没处说理去!只要是主动提分手,人家就会说你对感情不负责任!人家还会说:当初他不也是这样吗?你怎么又愿意了?哎呀,说不得说不得!总之,您千万别随便和穆荣少爷吃饭。搞不好,就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我哑然失笑:“哪有这么严重!想分手还不好办?大不了就像对待厉总裁这样,我表现得烦人一点,让他甩我,道德压力不就在他身上了?”   “那也不行。交了两个男友都被甩,别人又会说,肯定是你有问题。”   “我已经发了朋友圈,说这次是我甩厉总裁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梦里跟一个老太太情真意切地辩论起来,连忙改了口:“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我现在不喜欢厉总裁了,我打心眼里喜欢穆荣少爷。正好也巧了,恰在此时,厉总裁对我也不太满意。于是我决定和厉总裁分手,跟穆荣少爷交往。然后接下来我还打算跟他结婚,这样总没问题了吧?你可以出去了吧?”   “真的吗?”张妈喜上眉梢:“小姐你真的想通了?其实我早就说了,穆荣少爷除了长得没有厉总裁帅、学历比厉总裁低、脑子没有厉总裁聪明、事业心不如厉总裁强、个子比厉总裁矮一点、运动比厉总裁弱一点之外,哪里不比厉总裁强?”   尽管刚刚才告诉自己不要跟这个梦里人当真,我还是忍不住问道:“我的天!一个人除了这些,还剩什么了?”   “……”她也愣住了,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好了好了,这不重要,你先出去吧……”   “想起来了!心意!人品!”她猛地一拍手,喜气洋洋地说:“穆荣少爷对您肯定比厉总裁专一!厉总裁看起来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色得很!他和那个狐媚子林……”   眼看她又要唠叨个没完,我连忙打断她:“哎呀,都分手了,不要讲人家坏话了好吧?你先出去吧。我真的要起床了。我都饿了……”   她还是不肯走,殷勤地笑道:“就知道您醒了肯定要吃饭,老王早就煮了粥。”   “老王?”   “对呀,就是厨子老王。您最喜欢吃老王做的饭了。”   倒也合理,有钱人家里自然有厨子有司机还有保镖。只是这人员配置虽然豪华,名字起得却有点敷衍,保姆张妈,厨子老王,我猜司机肯定姓李。   我不想在梦里喝粥:“我不要喝粥,我要出去大吃大喝!”   我的双眼闪闪发光,这就是我在这个豪门梦里要做的第一件重要的大事:大吃一顿! 第4章 愿望  别笑,我是认真的。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我发现自己必须可悲地节食了。稍微多吃几口,小腹就会立竿见影地鼓起来。放纵超过一个月,衣服全都要重新买大一号。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要是再成了胖子,我就会彻底变成他人眼里的喜剧龙套,而人生则会因此彻底悲剧。   从那时开始,对我来说,每顿饭就都意味着一次卡路里摄入。吃饭前我总是前思后想,犹豫不决,生怕把宝贵的卡路里指标浪费在不爱吃的食物上。   上大学时是穷学生,没钱吃好的,多买个肉菜都算奢侈。工作以后,好容易在经济上实现了吃饭自由,身体又不争气地不敢肆意妄为了。唉,当真应了那句话:有牙的时候没有花生米,有了花生米,又没牙了。   张妈打断了我的思绪:“小姐想吃什么?我让小李送你们去。”   这倒是把我问住了。说起平时我想吃又不能放肆地吃的东西,那可就太多了!   我热爱禽类被高温灼干的脆皮。烤鸭,炸鸡,烧鹅。那金黄的、富含油脂的香味,总令我欲罢不能。可是,这样的食物太油了,据说对心血管还不好,不能多吃。   我也热爱所有炭火炙烤过的蛋白质。烤羊肉串,烤海鲜,烤牛排。那红褐色的、带着烟火气的焦香,会带给我真正的满足。可是,我知道炭烤的食物致癌,烤的时候又多半会放大量的动物油脂,最好少吃。   我还热爱各种精致缤纷的甜品。奶油蛋糕,巧克力慕斯,香草冰激凌。那纯白或咖啡色的、细腻柔软的甜味,入口即可安抚我的情绪。可是,我知道甜品最让人发胖,糖吃多了脸上还会起痘,控糖乃是现代人生活的基本修养之一。   张妈又问:“小姐想去哪个餐厅?”   听到“餐厅”两个字,我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脱口而出:“我要去拉斯维加斯的凯撒宫吃自助餐!”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在心里暗笑。我可真够没出息的。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惦记着那点微不足道的遗憾。   上个月好容易有个去发达国家出差的肥差,和几个同事一起去洛杉矶开会。我们几个人特意挤出时间,报了当地的团去拉斯维加斯玩了一趟。团里发了自助餐券,可又是看秀又是去赌场,晚餐就错过了,只得早上去。   而酒店的早餐也排大队。因为行程紧张,等到进了餐厅,我只能在三十分钟内赶紧吃完。拉斯维加斯的自助餐果然名不虚传,早上就有堆积如山的大螃蟹腿和五花八门的精致甜点。可是自助餐三十分钟怎么够吃?可想而知那是一顿多么仓促而充满遗憾的早餐。   此刻,那种糟糕的感觉突然强烈地回来了。我记得我站在巨大的餐厅里,望着满屋子的人和琳琅满目的美食心烦意乱。然后……我发现我又想不起来了。我不记得之后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玩了什么,只记得在回程的飞机上,我对同事说:拉斯维加斯是我永远的伤心地,因为我只吃到了一盘帝王蟹腿,连雪蟹都没来得及吃。   同事大笑,说:你就知道吃!   我也笑。甚至笑出了眼泪。这当然是玩笑,谁会真的为了几只螃蟹腿那么伤心呢?可是没想到此刻在这个豪门梦里,我心头浮现的第一个愿望,居然是重回拉斯维加斯的凯撒宫,去吃那顿半途而废的自助餐。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顿饭会让如此我耿耿于怀。大概是平时节食太久了。不过没关系,既然在梦里,就满足一下自己最无聊的小心愿又何妨?   张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拉斯维加斯?小姐现在就要去吗?”   “对,现在就去。我们家有私人飞机,可以说走就走,对吧?”梦里的我非常大言不惭。   “那当然。您不但有私人飞机,而且有两架。一架是大型直升机,飞近途。另一架是湾流商务机,跨国飞行时专用的。”张妈也不含糊,浮夸而熟练地开始炫富:“但拉斯维加斯是美国,飞过去至少要13个小时。而且私人飞机的国际航线要先报批,不能说飞就飞。如果您一定要现在就出发,那就只能受点委屈,和那些普通的有钱人一样,买普通的头等舱。不过,就算坐下一班的头等舱,去那里吃早餐也是来不及了,不如还是先喝点老王煮的粥……”   别看张妈口音有点土,对豪门生活还真熟悉,这一连串详细的“私人飞机小常识”,让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露怯。其实这些年的工作经验早就让我明白:不能轻易小觑他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只是连梦里的一个老太太都比我见识高明,这实在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毕竟,这是我的梦呀。她怎么比我本人知道得还多?   我不甘心地问:“咱们这儿的飞机不能咻地一声就飞到目的地吗?”   张妈笑了:“小姐太会说笑了。即使是超音速协和号飞机,飞到拉斯维加斯大概也要五六个小时。而且,协和号飞机已经在2003年彻底停止飞行了。新一代的超音速客机还不成气候。何况,您刚刚跟厉总裁分手,马上就跟穆荣少爷单独出去旅行过夜,虽说你们肯定要结婚了吧,但也还是有点不太合适。”   张妈在航空知识方面很让人惊艳,侃侃而谈的样子简直像个科普博主。但在两性观念上却很保守。早知道我就不提穆荣少爷,说自己要去拉斯维加斯。不过,这点小问题难不倒我,阳奉阴违是我的职场基本功之一。我先出了这间屋子再说。   我虚伪地微笑:“此话倒也有理。那么,我就随便和穆荣少爷去吃个麦当劳早餐。咱们这里有麦当劳,对吧?”   “当然了,麦当劳,肯德基,永和大王,全都有!那我这就让小李带你们去……”   “不用不用,穆荣少爷肯定也有车,我让他带我去,再送我回来就好啦。这样可以……”我本来要说,这样可以给咱们家省点油钱。话到嘴边意识到这话跟我的豪门梦风格不搭,连忙改口:“可以加速我的婚姻大事进程。”   好说歹说,张妈才被我支出去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下了床,打开更衣间的门,走进去一看,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个更衣间大得像一间高档成衣旗舰店。空间开阔,装修豪华,所有的衣服、鞋子、手袋都分门别类地挂在不同的开放式衣橱里。衣饰太多,衣橱像超市的货架一样分行列摆放,并且在每个通道上方有不同的文字标识:休闲服,礼服,运动服,牛仔服……一眼望过去,每个区域里都是无数的选择:深色的,浅色的,亮色的,薄的棉纱,厚的粗呢,亮的珠翠,暗的刺绣……   通道的另一头,有一排细长的、镶着磨砂玻璃的窗子,配着麻纱窗帘,光线明亮。这面墙的旁边,摆着一个样式古老的一人高的穿衣镜,镜框是金灿灿的雕花。站在镜前,可以看清衣服在自然光下真正的颜色。   窗子边上的角落里,有一对沙发和茶几。这两件家具都印花镶钻,本来就热闹,窗外的树影透过磨砂玻璃,模模糊糊地映在上面,更显得图案繁杂。   而我的心也像树影一般摇曳不定——我从未拥有过这么多衣服,左看右看,全都是我平时不好意思穿,可心里一直心向往之的款式:时髦而张扬,毫不遮掩衣服的主人装扮自我的欲望。   这么多的华服,若要认真搭配起来,恐怕要消耗掉一整天的时间。今天只是去吃饭,到底穿哪件好呢?有太多选择时,无论选哪个,都会担心错过了更好的。   举棋不定之间,突然一阵欢快的音乐声响起。本待不理,可那声音非常顽强,一直不停。循声走去,是我的手机在响。我接起电话,屏幕显示是“阿荣”,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抱怨地说:“你怎么还不下楼啊?”   这声音熟悉极了,应该是我每天都听到的一个声音,可我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这是谁?我苦苦思索着。这不是我平时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也许是某个影视明星?可是我平时很少有时间看娱乐节目,总被别人笑话什么明星都不认识。脸都认不出来,何况声音。他应该还是我生活中的什么人。不行,我得去见见他。这是谁,令我在梦里都念念不忘?   对方见我不回答,疑惑地问:“喂?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信号不好?”   我连忙说:“我在换衣服。马上就下去。”   挂了电话,我跑到休闲服的通道里,随便抓起一套牛仔裤体恤衫穿上。我走出这间硕大的更衣间,走出卧室,出了门,看到这是二楼,我要下楼才能去到客厅。真是好奇怪的感觉。以前的梦都不需要我自己做“下楼”这种决定的。都是梦境推着我无缘无故地游走。   楼下的客厅也是一片明目张胆的金碧辉煌。皮沙发上镶着大珠子,木家具上刻着雕花,地面是我最讨厌的大理石。乱纷纷,光闪闪,滑溜溜。为什么电视剧里的豪门都要用这种地面?是为了方便宅斗的时候把彼此推个大跟头然后摔断腿以便于接下来上演苦情戏吗?   客厅里还摆着一个款式复杂的、白色的、有金色线脚的三角钢琴。   都说梦是人们潜意识的反映,可我的梦品味怎么会如此浮夸?这场面倒是有点像公司里那个的前台小妹最喜欢看的那种金灿灿、光闪闪的豪门偶像剧。我记得她特别喜欢一个韩国女子偶像组合,那几个女孩的每个MV都极尽奢华之能事,在各个华丽如宫殿的场所一边炫富一边跳舞。或许这就是我梦里这糟糕品味的罪魁祸首。   沙发上歪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卡通棒球帽,卡通体恤衫,满是破洞的牛仔裤,鲜艳的运动鞋。远远地见到我,他就高兴地站起来。   他和苏茜茜差不多大,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个子不算很高,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矮。他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一字眉下是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乍一看是单眼皮,再细看是窄窄的内双。他的鼻梁不是很高,笑起来鼻子轻轻皱着,更显稚气。   我只觉得他很眼熟,而且莫名亲切。虽然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却本能地想在他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第5章 出发   我矜持地对他微笑。这是我多年来练就的在异性面前的得体笑容。身为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我深知不是每一副面孔的笑容都如花般绽放,只有那些本来就如花似玉的脸才怎么笑都好看。我们这些长得不好看的人表情最好收敛一点,走温婉知性路线。否则,你自以为的嫣然一笑,很可能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表情包。   他却失笑道:“你怎么这样笑?怪模怪样的!”   连这句话也似曾相识。我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少年:你到底是谁?   他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笑道:“你不用这么入戏吧?木呆呆的,跟真的吃了安眠药似的!你们家厉总裁早就走了,你就别装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张妈说你们刚才差点打起来。”   “我怎么会真的和他打架?我又打不过他!我不过是假装跟他翻脸,让他觉得自己更理亏而已!他刚才说,你们已经和好啦。我的计策不错吧?”他一边笑,一边做了个鬼脸:“不过,你以后可千万别以后说漏了嘴啊。你现在脑子里就要认定:你吃的不是润喉糖,就是货真价实的安眠药!”   我联想到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对话,大致明白了:穆荣给苏茜茜出谋划策,让她假装吃安眠药,故意吓唬厉总裁。   他年轻的面孔上一脸得意,看得出来这场恶作剧令他很开心。难怪苏氏夫妇总说他不靠谱。可我倒是因此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我的生活圈子里很少见到这样天真烂漫的男孩子。公司的新人男孩都苦大仇深,背负着社会的重压。有的油滑,我就嫌他过分谄媚。有的耿直,我又烦他不听指挥。   再说同事之间最好的关系本来就是没有关系。谁知道别人会不会在背后捅你一刀。   穆荣的幼稚让我放松。而且,我见到他就莫名地放下心来。就像是在最寒冷的街头,见到他,你就知道他一定会递给你一杯热饮。像手足,又像老友。   可我在生活中既没有兄弟,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异性朋友。我仅有的几个好友都是女孩,大家常年散落在大都市的各个角落,各自挣扎。   我还是想不起来他是谁,可我很庆幸自己下楼见到了他。我问他:“你没看我发的朋友圈吗?我已经跟他分手了。”   “还没看,我刚才在听歌。你发什么了?”他一边说,一边赶紧划拉手机,然后抬起头,疑惑地问我:“真的分手了?”   “真的,这还有假。”   他惊喜地问:“哇!你不会是要回归板栗联盟吧?”   “板栗联盟?”   “就是扳倒姓厉的联盟啊!”他几乎就要手舞足蹈:“太好了太好了!我手下最重要的大将总算要回归了!我这就去做一套纪念版体恤衫!”   “居然还有这么个联盟?你是盟主吗?”   “对啊,我是盟主,你们仨是副盟主。”   “我们仨?”   “对啊,小伦,你,还有璐璐啊。喂!幼儿园的事情想不起来就算了,中学的事你也能忘?”   “我最近睡眠不好,未免贵人多忘事。那我们有多少教众啊?”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呀,你就总拿这件事笑话我。其实,人贵精不贵多,不需要那么多……”   我心想,看来就是没什么教众了。但看他的样子,又不忍拆穿,就只笑了笑,说:“这倒也是。”   他不甘心地说:“其实他刚转来的时候,大家都看他不顺眼,支持我们的人挺多的。但是很快,男生都变成了他的跟班,想从他那里捞好处。女生变成了他的粉丝,想当他老婆。最过分的就是——”   他斜我一眼:“有个副盟主说是去刺探军情,天天跟着他,最后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不用问,这说的就是脑残少女苏茜茜了。   我笑道:“你干嘛那么讨厌他?”   “小时候讨厌他,是生气他总害我们挨家长的骂——你看人家小厉怎么就能做到呢?小厉怎么就总考100分呢?小厉怎么就比赛第一名呢?就讨厌他一天到晚装酷。连名字都那么装,瞧他名字用的那个字!厉烨——以为自己是康熙吗?但是现在讨厌他,是因为,我觉得他就是个不可一世的伪君子!”   说到康熙,我就明白了,原来是“厉烨”。这穆荣看着幼稚,倒是比苏太太有学问些。我问:“伪君子?”   “对啊,板着脸一本正经,其实特别好色。贴身助理都用女的。尤其是最近那个女助理,他们俩那简直就是……”他做了个恶心欲吐的表情。   “就是什么啊?”   他的脸突然又红了:“没什么。总之,难怪把你气成那样。”   “你是在为我打抱不平?”   “一半一半吧。我本来看见他那副假惺惺的样子也恶心——我说你到底喜欢他哪里啊?”   “以前肯定是因为他长得帅啦。不过现在不同了,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真的?你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啦?”   “真的。”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现在我打算喜欢你。”   他脸红了:“别乱开玩笑,我们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们是兄弟呀。你要是跟我好了,别人该说我成立板栗联盟是有私心了。大丈夫为人处世,必须坦荡磊落。再说,你真的不喜欢他了?昨天你还为他哭呢。”   “我昨天为了他哭?”   “何止昨天,前天也哭了。每天晚上你都哭。如果有一天你晚上不给我打电话哭诉骂他,我都有点不踏实。”   “我以前这么无聊?不过,以后我不会了。我已经想开啦。”我心想,难怪厉总裁说苏茜茜无理取闹,她是够闹腾的。   他摇了摇头:“不,不是你无聊。那个林雪儿确实很奇怪,厉烨对她的态度更奇怪。我和璐璐,还有小伦,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听到“林雪儿”这个名字,我有点醒悟过来了:这个梦的原型,大概来自于某个,或者某几个霸道总裁小说。   我没有阅读霸总小说的爱好,但现在这种故事的广告满天飞,想不看见霸道总裁和他的小娇妻的身影都难。一会儿是王妃在城门上被吊死了,一会儿是总裁夫人的子宫被剖开。就算没有血腥镜头,通常也会有个“卖身代孕”“姐妹易嫁”之类的狗血桥段,然后在关键地方戛然而止,让你去加公众号付费看完。   霸总系列改编成的影视作品也很多。各大营销号都会给你截取一些群众最为喜闻乐见的视频片段,比如壁咚,拥吻,在大雨里哭着追来追去之类。纵然是我这没大看过偶像剧的人也知道:霸总俱都高大威猛,位尊多金,而女主多半青春可人,甚至真的在上学。   我和朋友们经常吐槽说:这年头,爱情小说都像是把包养关系美化了,男主还都有点□□。女主也随行就市,越来越低龄。不知道是男的更好这一口,还是女的更好这一口。   我确信我看到过“厉总裁”,也看到过“林雪儿”,但不确定这两个名字发生在同一个故事里——这种故事不但情节差不多,连人名也频频撞车。总裁通常会有个听起来很威风但又不那么常见的姓氏,不会是张王李赵这种大路货。厉显然就很完美,听着就够厉害。   而女主角会有一个如诗如画的名字,林是个好姓,大概因为能让人联想到弱不禁风的林妹妹。什么冰啊雪啊柔啊之类的也是高频词,反正楚楚可怜的青春少女,永远都是偶像剧女主角的热门人选。   老实说,平时我不但自己不看霸总小说,还有点看不起这种小说的读者们。可此刻身处这浮夸虚假的豪门梦里,发现这种毫不讲理的有钱生活好像还挺不错。   我问穆荣:“厉烨和林雪儿怎么奇怪了?”   “也没什么。”他目光闪烁,转移话题:“你今天有什么打算?想去哪里玩?有什么目标吗?”   “有有有!太有了!我们去拉斯维加斯吧?”   他瞪大了眼睛,好像我说的是要登陆火星:“你疯了吗?”   我也瞪眼:“去拉斯维加斯怎么了?不就是机票酒店贵点吗?但……咱们不是豪门吗?就是普通人也会去拉斯维加斯旅行的呀!”   “黄赌毒不能沾啊!你是不是以为你情场失意,赌场就能得意了?那都是骗人的。赌场的赔率都是精算师算过的,没有人可以永远赢赌场!我们赌博的事如果让爸妈知道了……”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倒是个规矩孩子。我笑道:“谁告诉你去拉斯维加斯只能赌钱?我只是想去吃一顿自助餐,然后看一场太阳马戏团的水上大秀。”   “这样啊,我还以为……”他又不往下说了。   “你这个人怎么总是吞吞吐吐的?要不就别说。这样很让人难受的好不好?”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嘴比脑子快,胡乱说一下而已。去就去。”他站起来:“不就是拉斯维加斯吗?咱们这就走。”   我高兴地问:“对了,我是不是要拿上护照?我应该有美国签证吧?”   “这些都不用。我们是全球VIP,路过各国海关的时候刷脸就行了。”   我猜就是比尔盖茨出国也还是需要出示护照的,梦里的人果然不讲理,也果然威风。我由衷赞叹:“太好了,真痛快!出发!”   一个女仆走过来,躬身把一个粉红色的手袋送到我的手上。我拿过手袋,对她道了谢,和穆荣一起出了门。   室外的景色比室内漂亮多了。虽然那高大的大理石台阶,豪华的古典雕塑喷泉仍有点不伦不类的,但大片的园林绿化配上高大的房子,总是难看不到哪里去。   一辆被拍扁了一般的亮黄色小跑车驶到我们面前,一个白衣黑裤的小伙子下了车,把钥匙交到穆荣的手里。上车时我有点不适应——这车子太矮了,我觉得自己仿佛化身土行孙,随时要往地里钻。   车子在一条蜿蜒的林荫道上开了一会儿,才到了一扇巨大的铁艺门前。铁门自动缓缓打开,随即又在我们身后合上。出了这道门,就是浓密的林间小路。树木高大,直入云霄。阳光被树叶割碎,碎金一般洒下来,让眼前的景色恍惚如梦境——瞧我这话说的,这本来就是一场梦。   穿出树林,车子很快就拐上了一条高速路。路的两边被绿化隔开,只能看到远处依稀有高楼林立。这条路特别真实,沿途广告牌、限速牌、各种指示牌都一应俱全。很快我就看到通往机场的路标,上面写着:距离思源机场还有XX公里。   我心想:这机场的名字倒是很美。 第6章 飞行   开车途中,穆荣打开音乐,兴高采烈地跟着唱。他播放的似乎是一个流行音乐电台。歌手有男有女,歌词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全都旋律悦耳,让人听了就喜欢。每一首都有资格登上音乐排行榜,可每一首我都从没听过。   我有点疑惑:这么多好听的陌生的歌,难道是我在梦里创造出来的吗?据说李白可以梦中得诗句,但那也不过是一两句而已。此刻我梦里的歌简直是个金曲合集。如果这真是梦中的虚构世界,难道我脑子里藏着这么神奇的创作才能?   到了机场,一路上工作人员都见我们就鞠躬,仿佛我们的脸就是武林盟主的令牌。有趣的是,尽管海关可以刷脸,安检却不能省略,其过程出人意料地真实。那些放随身物品的半新不旧的塑料盒子跟我每次去机场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平时我做梦,总是只有重点部分。好像活在电影里,一下子就跳到下一个场面。而我常常意识不到自己在做梦,以为眼前就是我唯一的此生。   这次的梦特别扎实,一步都不能少走,连机场里各个航站楼的号码都分毫不乱。但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我分明记得:在这个豪华的梦境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冗长平凡的人生。   在贵宾室里等候时,我的肚子真切地饿了。贵宾室里有免费提供的食物,我拿着盘子过去挑了些。穆荣也吃了点,吃完点评道:“不如你们家老王的粥。”   “老王的粥?”   “对呀,今早张妈给我吃的。今天老王做的是海鲜粥,料很足,上好的东北大米,熬足八个小时,里面有龙虾、鲍鱼、带子、帝王蟹、花蛤,还有各种过口的小菜,榨菜丝、咸菜丝、螺丝菜、八宝菜、酱瓜、糖蒜……”   他如数家珍,好似在表演相声《报菜名》。这老王的粥存在感真强,我只觉得自己不小心走入了一个粥店的广告。   “你好像很懂吃?”   “当然啦。谁不喜欢吃呢?民以食为天嘛。”   我没有吃很多。也许转眼我就会到拉斯维加斯。我要留着肚子吃好的。   登机,起飞,一切都真实极了。甚至起飞时那种飞机攀爬的感觉都很到位。这是一架大飞机,头等舱面积奢侈,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卧室。我好奇地打开航路图,发现这个梦居然真实到航路图上的时间都一分一秒老老实实地流逝。两小时以后,航路图显示剩余飞行时间仍然有11个小时。我闭上眼睛,想歇一会儿再看,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后,我第一个念头是:啊!终于还是没有在梦里吃到那顿自助餐!   虽然遗憾,但是我的左手已经自动向床边的床头柜伸过去。可是手机不在那里。好烦,难道我把手机放在枕头底下了?左手又自动向枕头下面搜索,这枕头的质地怎么不太对……   我猛地睁开眼睛。果然,我又躺在了那间恶俗的卧室里,那张恶俗的大床上。   我试探地叫了一声:“张妈?”   脚步声响起。随即是一个经济不发达地区特有的朴实口音关切地问道:“小姐!你醒啦?”   我连忙让她拿手机给我,时间仍然是10:17。   而苏总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在我看完时间后响起:“你倒是醒了!你妈都快被你吓死了!”   苏太太也立刻走过来抱着我哭,台词和上次一模一样。随即是历烨欠扁的声音。   原来是梦中梦。有时候我会这样,在一场梦里醒来很多次,每次都会松一口气:终于醒了。可过一会儿又再次从梦中醒来,才发现原来方才依然是梦境。最多的一次,我醒了足有四五重。   只是每次的多重梦境都会不一样。这次居然是同一个梦循环出现。大概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想象力有点枯竭,做梦都缺乏创意。   不过这个梦我倒是不介意多重复几次,这样我就可以继续去往拉斯维加斯,去吃那顿功亏一篑的自助餐。考虑到上次的教训,我决定先在本地吃顿好的,把握住现成的机会,然后再去坐飞机。这个梦的真实感太强,万一又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我不能保证自己不睡着。   有了“昨天”的经验,这次我不等苏太太询问,就痛快地表示我和厉烨性格不合,我打算见异思迁到穆荣那里。苏氏夫妇果然满意地退场。张妈一脸担忧地刚要开口,我就抢着说:“你放心!我和厉烨正好互相厌倦了,我又正好开始喜欢穆荣。一切都是这么正好!而且我接下来要跟他吃的是友情的早餐,谁都不会多想的!你下楼告诉穆荣,说我要跟他吃早餐,请他帮我选地方。”   张妈楞了一下,还是倔强地说出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台词:“小姐你真的想通了?其实我早就说了,穆荣少爷除了长得没有厉总裁帅、学历比厉总裁低、脑子没有厉总裁聪明、事业心厉总裁强、个子比厉总裁矮一点、运动不如厉总裁之外,哪里不比厉总裁强?”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快去吧。”   “要不要先喝点老王的粥……”   “下次再喝,替我谢谢他!”   张妈得令离去,随一会儿回来了,说:“穆荣少爷问您大概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中餐吧。”也许这次拉斯维加斯之旅可以成功,就不要连着两顿吃西餐了。   张妈再次下楼,随即上来:“穆荣少爷问海港大酒楼的早茶如何?”   “好得很。”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还挺会安排。这酒楼的名字也好,海港大酒楼,多么真实,一听就是个粤菜餐厅。   张妈转身离去,我连忙叫住她:“不用辛苦你跑上跑下的传话了,我发信息给他。”   这不过是人之常情,她却万分感激地说:“小姐,你长大了!都会体贴人了!小姐单纯又善良,那厉总裁真是有眼无珠……”   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虽然跳过了与张妈讨论爱情观的环节,但张妈对苏茜茜的慈爱和多愁善感还是没变。   我下了楼,见到了穆荣。我主动告诉他,我要回归“板栗联盟”,他马上就和昨天一样高兴起来。接下来我们又坐上了同一辆车,车上放着同样的音乐。   不同的是今天的目的地是粤菜餐厅海港大酒楼。酒楼比机场近得多,在一个高楼的28层。我们坐在弧线形窗边的座位上,窗外是蔚蓝色平静的大海。餐厅所在的楼宇距离大海有一定的距离,只是因为所在楼层的位置足够高,才能看到如此美景。这片海有美丽的浅色沙滩,很多人撑着阳伞在沙滩上晒太阳。      原来这是一座海滨城市。我生在内陆,一直对大海心怀向往。年幼时,我拮据的家庭经济状况不足以支撑一次海滨之旅。大三时同学们组织去海边,我想去北戴河,但是更多人都去过了,最后大家决定去天津的塘沽。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见到大海。塘沽是个港口,又是北方海港,完全没有图片上的“椰林树影,水清沙幼”。这里游客不多。人们到这里主要有两大活动,一是吃海鲜,二是去一个硕大的市场买不知真假的洋货。当然海总归是宽阔的,但是颜色并没有想象中好。那天还有点污染,更显得一切灰蒙蒙。回学校以后,我就像是患了“巴黎综合症”的日本人,失落了好多天。   工作后的前几年,每天忙得昏天黑地,虽然常去海滨城市出差,总是根本没时间去海边走一走。很多大海我都是在飞机上看到的,等出了机场,永远是直奔会议室,忙到半夜,在酒店匆忙睡一晚,甚至连夜又搭飞机回去。      人生第一次真正享受海滩,还是公司组织的团建。那时我在一个小公司,业绩大好,老板带大家去三亚。我很兴奋,也有点惶恐,怕自己土包子露怯。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上网查攻略。随即发现自己都没有适合在海滩上穿的衣服。当时工作很忙,可还是忙里偷闲在网上买齐了所有要用的东西。我还买了比基尼,但终归没好意思在同事面前穿。平时拘束惯了,就很难突破风格。也不是真的不敢穿,而是想到熟人那副惊讶的样子,就有点难为情。   我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嬉皮笑脸,其实内心畏手畏脚,经常很没有必要的害羞。因为自己不喜欢这种反差,就更怕别人发现,就越发在人前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恶性循环。   那次的海滩之旅并不完美。酒店是那一排里最便宜的,人多又乱。每天早上去餐厅吃早餐,场面堪比赈灾物资分发现场。几个景点的安排也都是游客俗款。后来随着我升职加薪,终于有条件去了更多更好更著名的海滩。可印象最深的,总还是最初的、不完美的那两次。   穆荣看我一直望着窗外,问道:“你是不是又想厉烨啦?真要是放不下,晚上就给他个面子,去参加晚宴,然后你们就可以和好啦。”   我回过神:“没有。你不提,我都把他忘了。我只是觉得这片海很漂亮。”   “咦?你今天怎么对海滩感兴趣了?平时你不是最讨厌晒太阳了吗?要不一会儿咱们就去海边玩?那我得先让他们把这片海滩包下来……”说着他拿出电话就要打。   我赶紧阻止:“以后再去,今天先去拉斯维加斯。”   这次我绝对不要在飞机上睡着。   他有点好奇:“你怎么突然这么想去拉斯维加斯?”   我微笑着,掷地有声地说:“因为我有钱有闲,所以任性。”   这是真心话,现实生活中,钱,时间,卡路里都需要精打细算。所谓说走就走的旅行,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一张机票。   “说得好!霸气!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你呢!”穆荣开心地笑起来:“哎,说真的,自从你跟厉烨在一起之后,都变得不像你了。”   “是吗?我变成什么样了?”   他认真地说:“你变得不快乐了。你变得压力很大,总是患得患失。很小的一件事就会让你紧张、焦虑。”   我一怔,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伤感的话。   这时服务员过来送菜单,我注意到酒楼的招牌、店员、顾客全都细腻逼真,甚至连服务员脸上那职业化的、过分欢快的笑容都栩栩如生。 第7章 真实   直到第一笼虾饺上桌之前,我都担心这个梦突然醒来。还好没有。虾饺平安地上了桌。晶莹的白色外皮半透明,闪着微光,隐约可见内中粉色的虾仁。吃一口,虾仁和肉馅混合得恰到好处,配合略有弹性的水晶皮,爽滑鲜美的感觉比真实还要真实。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一部曾经看过的电影:在遥远的未来,电脑控制了人们的大脑,制造梦境,让人类误以为自己真实地活着。一群正义的黑客发现了这个秘密,要呼唤人类觉醒。在脑电波构成的虚拟世界中,黑客中的叛徒坐在一个广场上,贪婪地吃了一口上好的牛排。他觉得这美味多汁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也许这个世界是假的,可这样舒适美丽的虚假世界,比他在黑客船舱中吃着糟糕食物的人生更可信赖。   这只虾饺下了肚,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个梦的基本业绩就算完成了!随后,我点了一切平时因为怕发胖而不大敢吃的东西,菠萝油、流沙包、金钱肚、肠粉、烧麦……这一笼一笼的卡路里啊,真是让人身心愉快!   在我吃东西的时候,穆荣一直在讲话。他性格活泼,无忧无虑,很喜欢讲笑话,但是水平并不高。比如:你看这个虾饺它又大又圆……   讲完了,不管你笑不笑,他自己先笑为敬。   我能够想象苏茜茜这种脑残少女平时对这位青梅竹马的嫌弃,就像嫌弃家里那傻乎乎的、过分活泼的弟弟。高冷睿智的厉总裁才是脑残少女心目中的梦幻偶像。   但我不同。我是工作了很多年的社会人,深知霸总这种生物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合作一次就足以促成反社会型人格了。   穆荣这种久违的单纯让我觉得舒适放松。他像一台24小时不停歇的电视,永远播放着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不管他说什么,我都友善地报以微笑。反正我嘴里总是塞满了食物,也不用说什么话。   当我吃到不知道第几笼点心时,他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问道:“你今天胃口真好。我从没见过你吃这么多东西。你是一直没吃饭吗?要不要再点几份?”   这时我已经实在吃不下去了,正在努力咽下最后一口流沙包,然后艰难地说:“不用了。我吃饱了……”   他惊恐地问:“你怎么表情这么难看?你是不是病了?”   “没什么。”我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吃太多撑的,故作轻松地站起身:“咱们结账吧。”   再不走,我的胃就要爆炸了。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怎么连饭量都跟平时差不多?   穆荣结了账,我们俩下了楼,来到地库。看到他那辆低矮的小车,我简直眼前一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为那只吃太多被卡在洞口的狐狸。我问他:“那个……咱们能坐一辆大一点的车吗?”   “当然能。要多大的车?”   “座位比较高一点,空间宽敞一点就行。”我想有钱人家里肯定有个大号的越野之类的。   “没问题,我这就叫一辆大车过来。”   他打了个电话,简单吩咐了几句,然后说:“走吧,咱们到大厦门口去,车子马上就到了。”   刚走到大厦门口,一辆高大的红色双层敞篷公交车迎面驶来,我赞道:“咦,双层大巴。好漂亮啊!”   话音未落,这辆车就停在了我的面前。车门打开,穿着制服的司机微笑着招呼我们上车。   穆荣在身后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这回空间够宽敞了吧?而且你想坐可以坐,想站可以站,还可以上楼坐在上面!”   “这是你叫的车?”   “对呀。”   我吃惊地说:“我第一次知道打车还能打公交车。”   “什么打车?这是我的车!我买的!”   “你的车?你买公交车干嘛?哪儿买的?还挺好看。”   “这可不是普通的公交车。我这款是1958年第一批AEC Routemaster,车子虽然不贵,只要几万镑。但是修理,上牌,改装可麻烦得很,多亏小伦帮了我很大的忙。”   这一连串的专业名词绝对不是出自我平时的知识储备。这个梦总是比我本人知道得多。也许这也不奇怪。据说每个人的大脑其实都只开发了一小部分,如果都开发了,大家都会比现在记性好得多。可能这就是我大脑里未开发部分的馆藏吧。   不用想那么多,享受眼前的一切就好。万一马上就醒了呢。   我沿着狭窄的铁皮旋转楼梯走上二楼。车顶是明黄色的,下面是圆角形的车窗,窗子以下有一道黄色的窗下线,下半部是浅灰色的铁皮车身。座位上的织面粗看是红色的细格子,细看这些线条里,有深深浅浅的红色,还搭配几道黄色和蓝色。   这辆车配色和细节很雅致,和苏茜茜的家,以及穆荣的那辆小黄车完全不同。   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找了个座位坐下。穆荣也在我身边坐下,笑着问我:“你怎么跟第一次见到这辆车似的?你不是对这种车很熟悉、很喜欢吗?”   “是吗?你怎么知道?”   他拿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上是苏茜茜站在街头巧笑倩兮,背景是米黄色钟楼和一辆红色的双层巴士。配的文字是:看到这熟悉的红色大巴和大笨钟,就想起了我的学生时代。地标是伦敦。   在现实生活中,我从没去过伦敦,更加没注意过伦敦有什么双层巴士。虽然我不是苏茜茜,但我隐约能猜到,她也不见得真有多喜欢这种巴士。她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别人,此时此刻,她在伦敦,而且,她在伦敦上过学。这种炫耀的手法如今已经充斥网络,大约只有这个傻乎乎的穆荣才会当真。   红色大巴驶上了高速路,很快就到了思源机场。安检,登机,我注意到因为这次的航班比上次晚了几个小时,所以登机口变了。上了飞机一看,飞机的机型和机组人员也变了。但起飞后时间流逝仍然很慢。我努力不想睡着,甚至拒绝躺着。可坚持了几个小时以后,我还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我又躺在了那间恶俗的卧室里的那张恶俗的大床上。时间仍然是10:17分。随后苏氏夫妇照例登场,厉烨照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张妈照例招呼我喝粥,穆荣照例在楼下等我。我不信邪,再次选择了跟厉烨分手,不去他安排的晚宴。我还是想去拉斯维加斯。   而我再次在航班上睡着。又再次在10:17分醒来——在那间恶俗的卧室里那张恶俗的大床上。   这个过程被我不甘心地重复了很多次,多到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这期间我吃遍了各种豪华早餐,每一次都是穆荣安排。他简直是个美食家,熟知城中所有的美食,可以随口报出餐厅里的招牌菜。我一直都觉得穆荣很熟悉,但总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每次吃完饭,我们就去赶飞机。途中,我常常和他聊几句“往事”。故事也很简单,苏茜茜一直是圈子里最受人瞩目的小公主,在女实习生林雪儿出现之前,大部分男人都喜欢她,甚至霸道总裁厉烨都要和她订婚。   可惜好景不长,林雪儿出现之后,小公主苏茜茜才发现自己的角色类似于白雪公主的后妈,灰姑娘的姐姐。之前的白富美人设完全是为了衬托人家出身寒微的女主角的魅力。   厉烨倒向林雪儿的过程也不复杂,就是女实习生撩拨霸道总裁的老一套。当然,我这个刁蛮未婚妻也没少出力。比如,林雪儿曾经把果汁洒在了我的名牌衣服上,然后我摆出一副晚娘脸,训斥她,让她赔。霸总厉烨冷冷地让人给我买了更加昂贵的新衣服,我还傻乎乎地以为霸总是喜欢我。可从那之后,他就对我一天天冷淡下去,而他的任何活动,都会有林雪儿出现在身边。我为此大发雷霆,他自然说我无理取闹。我就向穆荣诉苦,他就出了假装吃安眠药的馊主意,说这样厉烨就会珍惜我,意识到我的重要。   我一直没有见到霸道总裁厉烨,也不想见——听到他那欠扁的声音我就够了。苏茜茜的手机里有一些她和厉烨的照片,大部分是聚会派对的合影。可她太喜欢用滤镜、液化和贴纸,厉烨被她弄得鼻子都快看不见了,整个人都像是粗糙的三维效果图,塑料感十足,令人倒胃口。我相信厉烨本人一定是好看的,但你很难对着一个男版充气娃娃想象他的原版到底有多迷人。   穆荣总是愤愤地控诉厉烨给纨绔子弟圈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仿佛在控诉家猫数百年前入侵澳大利亚。他说,厉烨既然如此十项全能,英明伟大,为什么不去联合国当地球球长。   我一边笑,一边也勾起了好奇心:“你们总说厉烨这么优秀那么优秀,我倒想问问——他是攻克癌症了,还是搞定移民火星了?他到底做什么生意的?”   “他倒也没有那么牛逼。他们家的生意很杂,在国内有金融和房地产。国际生意就更多了,有印度的制药、美国的军火、欧洲的奢侈品、非洲的钻石……然后他本人是美国好几个常青藤的毕业生,有六个博士学位……”   我失笑:“六个博士学位?是不是他去批发博士头衔的时候,少于半打不卖?怎么听着这么像个骗子?”   “谁知道他的鬼学位怎么搞来的。不过,他确实很努力。据说他接管家族企业以后,一年之内让家产翻了一百倍。”   “一年翻一百倍,是在纳斯达克做假账了吗?”   “可能是他精力过人吧,毕竟他体育也很好……”   “有多好?奥运冠军?为国争光?”   “他拿过马术、摔跤、射箭、游泳、皮划艇等多项世界冠军。”   “这些都是他家里赞助的比赛吧?每个国家的代表都是他家的员工。”我嗤之以鼻:“听起来真够无聊的,一个大男人一天到晚搞这种噱头。”   穆荣马上高兴起来。只要我说厉烨的坏话他就好开心,并且强调他是出于维护世界的正义,以及对于厉烨冷落我的不满。这让我越发确定他有点喜欢苏茜茜。小孩子出于羞涩,常会把恋慕遮掩成“讲义气”。   以上这些信息是我和穆荣吃了无数顿饭,闲聊间像拼图一样一点一点凑出来的。可想而知我和他吃了多少顿早餐,度过了多少个换汤不换药的上午。   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没有一次可以到达拉斯维加斯,吃到那顿让我耿耿于怀的自助餐。 第8章 海滩   我开始视这场循环梦为一个悠长的休假——每天早上起床后,和穆荣一起不慌不忙地吃早餐,然后去搭飞机。而飞行的目的,不过是去另一个地方吃饭,所以抵达不了也没什么。我生平从未这样奢侈地使用过时间和金钱,一度觉得这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偶尔也曾做过美梦,却从未真切如斯。   起初每次醒来时,我都怕自己已经回到现实,不能再继续我的富贵闲人生活。当我提心吊胆地睁开眼,看到这间恶俗的大屋时,我就会长长地松一口气——太好了,我还在这个土豪梦里。   但渐渐地,看到这间大屋时我开始失望——这个梦怎么还不肯醒!难道我真的要像那位古代赶考的书生一样,在梦中过足二十年吗?可是,人家的二十年,是每天都不同的二十年。我却在这个梦里一遍遍重复相同的一天。虽然穆荣是个可爱的男孩子,那些饭也很好吃,但每天赶飞机吃饭的生活也实在太无聊。   我开始想回到现实里。我想念我的办公室,想念不讲理的甲方,心怀鬼胎的同事,皮笑肉不笑的老板。我试着换过目的地,把拉斯维加斯改成了比较近的曼谷、东京甚至上海。我想,哪怕做一次近途旅行也好。   但只要上了飞机,我就会睡着。我改坐高铁,也睡着了。这个梦根本不支持我旅行,唯一能做的就是吃一顿好饭。   我看过一部电影,一个性格讨厌的男人被困在一个小镇上,无限度重复度过某一天。最终,他在这过程中洗心革面,学会了真诚,然后他就走出了循环,还得到了爱人。可是我并没有不真诚,这里也不是小镇,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保证自己回到现实中。   当然我也想过会不会是传说中的“穿越”。据说宇宙中有很多平行空间,所以穿越也并非是完全的无稽之谈。   可是,据说穿越都会经历些了不起的事情,或者会不得不完成某一种任务。我没有降落在战场上,眼前也没有仇家赶过来追杀我,我也不在洞房花烛夜,面对一个莫名其妙的王爷丈夫。   在这里,我能做的就只有吃饭赶飞机,世上哪有这样的穿越?   我一度以为到达拉斯维加斯是我的任务,也许到了那里,一切就会有所不同。但是我根本到不了拉斯维加斯。   锦衣玉食,却不能远行。这个梦就像一个巨大的豪华监狱。   我这里度过了许多天,但对于穆荣来说,永远只有这一天。我的早晨一天天地颓丧下去,而早晨的穆荣永远新鲜活泼。他总在楼下等我,我也只能选择跟他出去——如果留在家里,苏氏夫妇和张妈就要过来叨唠我,并且劝我喝老王煮的粥。   这个梦很强硬,我好像做不了它的主。我唯一能够坚持的,就是不肯喝老王的粥。   忘了是哪一天早上,穆荣见到我时,说:“今天的天气特别好,要不要去海滩?我记得你说过有空的时候,想去海滩。”   我心里一动:在我们一起吃的第一顿早餐,在那个海边的粤菜馆里,我对他说过,以后有时间可以去海滩上玩。但对他来说,这一切应该是不存在的。我立刻问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去海滩?”   他愣住了,想了半天,笑了:“真的,你最讨厌晒太阳了,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好奇怪,刚才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就从我嘴里说出来了。”   我发出的是疑问句,他理解成了反问句。听起来就像是梦里的逻辑系统出了个小小的差错。但是去海滩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怎么早没想到?我发觉自己在这个梦里的思维方式好像有点僵化,总是想不起其它的可能,顽固而本能地沿着某个路径一次次试探。   小时候在院子里玩,促狭的小伙伴会用肥皂水在地上画一个迷宫,然后看蚂蚁愣头愣脑地找不到路,却还总是执着地沿着一个方向打转。那时觉得蚂蚁很傻。现在看来,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去更衣室选了几件海滩的衣服,跟着穆荣来到了海边。一直以来,这个梦都充满现实感,虽然豪门部分略显浮夸,但是生活中还是会有一些琐碎的小烦恼。有时候走路会磕绊一下,有时候安检员的态度并不理想,有时候服务员会忘了上我点的菜。然而这个海滩却充满了梦中的感觉。是迄今为止在这场梦里“梦感”最强的一段。   在现实中,我去过很多很多的海滩,海滩最好的就是拍照,配合着碧海蓝天和度假感十足的椰棕凉亭,随便拍一拍就充满了人生赢家的慵懒气息。其实多数时候,海滩并没有图片上看起来那么惬意。水温合适的地方,沙滩就过分滚烫,踩上去只觉得脚底都在冒烟。偶尔来度假的都市人便会用一种古怪滑稽的姿势走路,仿佛在遭遇《封神榜》里的酷刑炮烙。   假若沙滩不冷不热令人舒适,水里就会太冷,想要下海简直需要鼓起冬泳般的勇气。   沙滩也不总是那么好踩。很多沙滩混合着小贝壳的碎片,十分扎脚。游客多的地方还会有被随手丢弃的垃圾。不但危险,还有点恶心。   如果不是热爱海滩运动,在海边其实没什么好玩的。而对于我们女人来说,在海边度假意味着你很快就会被晒黑,而紫外线是皮肤衰老的第一元凶。   我十分怀疑大部分现代人去海边旅游,排名第一的动机就是拍照发图。   可是这个海滩却极为完美。完美到每个细节都像是集合了全世界理想海滩的美好元素。如同世界上大部分著名海滩一样,这里是一个美丽的小海湾,既有曲折蜿蜒的海岸线,又挡住了过大的风浪。海湾的一端是美丽的礁石,另一端是城市的远景。游客数量不多不少,不至于人烟稀少到有安全隐患,却也不会多到过分喧闹。   最奇妙的是这里的温湿度。如果要做日光浴,太阳光的热度恰好停留在温暖舒适的那一档,不会有灼烧感。如果下海游泳,海水是恰到好处的清凉感,让你神清气爽,可是不觉得太冷。就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空调在不停为我调整体感,甚至调整紫外线的强度。   光线在这里就是一种滤镜,纯粹是为目之所见增色而生。就连海风的力度都那么得体,刚好可以将头发吹起来一点,又不会让人看起来像个疯子。   旁边几个青年男女在打沙滩排球,每个人都像广告片中的模特一般健康美丽。一个有点混血模样的女孩子跑过来招呼我们要不要加入。我和穆荣分别加入两边,光着脚打起了沙滩排球。这里每个人都是业余好手的水平,不会速度太快,又恰好可以把球接住。整场比赛都维持在偶有惊险但总体你来我往的状态下,是我生平打得最舒适的一场球赛。   打了三局之后,我们又去海里游泳。游累了回到海滩上,方才的球友们已经开起了海滩派对。他们带了烧烤炉,招呼我们一起过去。一个浑身纹身的男生负责烧烤,一个长发男生负责播放音乐打碟,一个有着完美小麦色皮肤的男生做了好几个不同的烈酒西瓜,把整瓶的烈酒插进西瓜里,有的放威士忌,有的放伏特加。   白色帆布搭建的凉亭下,一个短发女生带了彩绘工具,给每个人画皮肤彩绘。我挑了蝴蝶图案,她细心地帮我画在脸颊和额头上。   长长的海滩餐桌前,一个将长发挽成丸子头的女孩在切蛋糕,蛋糕的旁边是色彩缤纷的小点心和水果杯。她招呼我过来品尝,告诉我,这些都是她亲手制作。   一个穿着海岛风情草裙和比基尼上装的女孩拿起话筒开始唱歌,她声音醇厚,略带沙哑,唱的是一首我在现实世界听过的热闹的老歌:      等等再等呀等该发生的没发生   等等再等呀等再完美也不完整   等等等闷闷闷等等等慢吞吞   到美梦成真快乐也不兴奋……      每个人都随着她的歌声快乐地晃动身体。我仿佛置身一个巨大的MTV现场,每个镜头与动作都伴随着音符一起跳动。我意识到,这是在这场梦里,我第一次听到的熟悉歌声。   我从未参加过这么开心的海滩派对。我生平第一次无拘无束地穿着比基尼。我喝了酒也唱了歌,脸上涂满了漂亮的彩绘。这些红男绿女仿佛是专为了让我开心而来,虽然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可是他们一举一动都深得我心。   不知不觉中,远处棉花糖一般的白云化作了水果糖似的晚霞。天空颜色渐沉,由半透明的蔚蓝色变成了深邃的宝石蓝。我有点遗憾这场派对将要结束,却看见他们在一片地势较高的草地上搭建起了小小的白色帐篷,又挂起了一串串橘黄色的小灯,远远看去,仿佛闪烁的星星,又如点点萤火。   我从未见过这么浪漫的露营地,不由得惊呼:“好美啊,我也想露营。”   穆荣马上殷勤地说:“没问题,我马上让管家送帐篷来。”   他拿出电话,开始发号施令。   “我也要白色的帐篷。”我有点不放心地叮嘱,怕他们送来那种五颜六色的登山帐篷。   他对我一笑,点点头,叮嘱管家:“帐篷要白色的……对,最好的那种。”   我一直把穆荣当成这个梦里的一个背景人物。可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注意到此刻他□□上身,穿着一件海水色系的、宽大的休闲海滩泳裤。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皮肤紧紧包裹着躯体,以及他唇边细密的汗珠。他拥有年轻雄性的美好肉 体。他熟稔地吩咐手下满足我心血来潮的要求。   而且,我得承认,有钱人这种随时可以招呼人来心想事成的派头确实迷人。即便是穆荣这样年轻温和的男孩子,此刻也十足像个传说中的霸道总裁。   突然之间我如梦初醒。一句古典名著里的台词蓦地浮现:“不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   想起这句话出现的前因后果,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想这张面孔的原主人,小公主苏茜茜绝对不会在此时此刻想到这句话。大概率她都没有真正看过这本书。 第9章 顾虑   穆荣见我笑了,脸上也随之露出笑容。我知道,如果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他的悲喜就会与那个人亦步亦趋。   我躲在苏茜茜的身体里,享受着穆荣的爱慕。明知是假的,还是忍不住地快乐。我越发觉得他眼熟,可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越发想不起来。或许,他只是某一种少年的集合。他可能没有帅气到可以出道做明星,但仍然是健康的,赏心悦目的。你绝不会羞于承认这是你的男朋友。也许他学习不算太好,没有特殊的才艺,不曾得过任何种类的大赛冠军。可是和他在一起,你会发现他也有很多小心思,小情趣,与他说话绝对不至于无聊,更不会烦躁。   小时候,我以为这样的男友是人生的基本款。看,我并没有要求他才如杰伦,貌比彦祖,富赛思聪。我只要他条件过得去,又与我合得来而已。   可长大后,我才发现这要求已经高到奢侈。原来略平头正脸的男人,在大众眼里已算帅哥。如果再性格好一点,多半早在校园时代就名草有主。偶尔剩一两个大龄未婚,那简直就是婚姻市场上最紧俏的抢手货。   而可悲的是,我这样容貌普通的女白领,在婚姻市场上却几乎是最“滞销”的类型:没富到能让对方吃软饭,又不甘心在家里做免费保姆。条件好的男人选择对象,要么图貌,要么图钱,或者,图个贤惠。偏偏我哪样也没占上。   在现实中,长得帅的男孩子如果突然对我客气起来,多半是需要我帮忙。这是我在无数次自作多情后的得出的残酷结论。这个结论准确率是如此之高,说是我发明的“定理”也当之无愧。   在发现这个“定理”的过程中,我可悲地进化了到了对帅哥自动免疫的地步。我仿佛被精神阉割了,自觉地在感情的初始阶段就降格以求,见了帅哥先自动默认与我无关,直接选择那些像我一样不那么好看,但是还能接受的人来“喜欢”。   大概就是这卑微的习惯性心理,让我在这个梦里停留了这么久,都放着小帅哥熟视无睹,满脑子只有自助餐。   从这一刻起,我放弃了拉斯维加斯。我有了新的目标。我要好好享受苏茜茜的外形红利。我承认,连一开始我对这副面孔的不屑,也是出于心理上的自我保护。其实好看就够了,哪还顾得上挑剔风格。如果现实中整容医生能保证我得到这样一张脸,我愿意付出全部积蓄。   很快穆荣家的生活助理们就把帐篷送来了。一辆硕大的加长卡车停在路边,几个穿黑衣服的人开始卸货。看了一会儿,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们搬下来的材料实在太多了,一个帐篷怎么会需要这么多东西?   我好奇地问穆荣:“搭帐篷要这么多东西吗?”   穆荣得意地回答:“我让他们送最好最专业的帐篷过来,当然东西多一点啦。”   卸货完毕,黑衣人就开始搭建帐篷。或者说,开始施工。他们的动作娴熟而专业,很快就建造好了一顶人字坡屋顶的大帐篷,其尺寸完全就是一栋房子,甚至有门有窗,走进去都不用弯腰。   搭好了这套豪华帐篷之后,有几个人进进出出地往里搬露营的家具:帆布床,折叠桌,甚至还有花瓶和台灯。而另一部分人,开始在帐篷旁边搭建一个类似集装箱的小屋子。我吃惊地问穆荣:“那又是什么?”   “是洗手间呀。我们总不能用海边公共卫生间的洗手间吧?不安全,也不卫生。”   “那些电缆似的东西是什么?那个大罐子似的东西又是什么?”   “电缆是临时电路,屋子里要有照明,要用电嘛。那个大罐子是迷你锅炉房,给淋浴房和洗手池提供24小时热水。”   “哦,你想得还挺周到。”虽然周到,但是阵仗未免太大了。不太像露营。   与此同时,我还注意到他们搭的不是一个帐篷,而是两个。两个硕大的帐篷比邻而居,好像一对顶天立地的好兄弟。   这两个豪华巨无霸加上临时卫生间淋浴房等配套设施,令本来浪漫的营地瞬间变得像个小区,这俩大号帐篷就是小区的会所。   黑衣人搭建好了帐篷,请我们进去检阅。领头的人谦恭地说:“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我马上叫人送来。”   我走进去一看,这帐篷里已经摆得像个样板间。不仅桌椅板凳一应俱全,连卧室里的床单被罩都铺好了——是的,这个帐篷里分客厅和卧室两部分。客厅部分有一张宽大的书桌,顶上挂着一盏锃光瓦亮的硕大户外灯,发出亮如白昼的惨白色的光芒。我觉得我应该手握兵书,指着沙盘,跟穆荣商量一下诺曼底登陆之类的大事,才对得起这战地指挥部一般的专业帐篷。   我被这个毫无情调的帐篷搞得邪念全消,只想问一句咱们接下来是要赈灾还是要打仗?   穆荣一脸期待,有点紧张地问我:“怎么样?你喜欢这个帐篷吗?我跟他们说赶紧送最好最专业的来。他们说还有一种充气负压帐篷更贵,但是要从意大利定,来不及了。”   那一刹那我就心软了。太久没有男孩子这么认真地讨我欢心了。上一个对我用类似的口吻说话的还是随便剪个头发就几百块钱的造型师Tony:“怎么样?你喜欢这个发型吗?我自己是很满意的哦!”   我的欲望又回来了。帐篷大一点就大一点吧,就当是“战地情”的角色扮演好了!借着三分醉意,我给了穆荣一个妩媚鼓励的笑容,靠近他,悄声说:“很好。我很喜欢。只不过,其实,我们两个住一个帐篷就够了……”   虽说没有镜子,这又是我在生活中绝对没有做过的样子,但我猜我当时还是挺美的。毕竟苏茜茜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女,而穆荣本来也比较喜欢她。   谁知穆荣却如被开水烫了一下似的,立刻跳到一边,忙不迭地摆手:“那怎么能行呢?绝对不行!”   我吃惊地问:“为什么不行?你对我没意思?”   他红着脸说:“不是对你没意思,而是你和厉烨……”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不要提他好不好?我今早上已经和他分手了。”   “我知道你们今早分手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马上就在一起。”   “为什么?”   “那不成了无缝链接了吗?”   我瞪大了眼睛:“无缝链接?”   他以为我没听懂,耐心地为我做名词解释:“就是指一个人分手之后,立刻就和新欢在一起。”   “那……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正常人失恋了,总要伤心几天,此乃人之常情。失恋的第二天就可以投入新欢的怀抱,说明这个人要么是薄情寡义,要么是——”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个人其实早就勾搭上了!”   “但我和厉烨不是这种情况,是他先对不起我的呀!”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替自己辩护:“你看,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呢,我对厉烨一心一意,即将订婚。但是,他仍然和女实习生眉来眼去,还为了她跟我吵架。因他种种之不忠行为,才导致我心灰意冷,故而弃暗投明。所以道德上我没问题啊!我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拿得起放得下,乃新世代女性之标准行动榜样……”   他同情地看着我:“我当然了解你啦。我们都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你都没有错。但是别人不知道呀!你想过别人会怎么说吗?别人肯定会认为你对上一段感情不认真,并且早早就养了备胎。再说,对方不是别人,那可是厉烨啊!”   “厉烨怎么了?他不是也就一个脑袋两只手吗?”   “在这城中,厉烨的爱慕者如过江之鲫。在网上,他的粉丝应援团声势比明星还浩大。你和他分手之后,他的粉丝为了让他占据道德制高点,一定会把脏水往你头上泼,说都是你的错。到时候我们俩再一公开,咱们搞板栗联盟的事儿再被挖出来,岂不是正好授人以柄?粉丝本来就擅长控评,颠倒黑白,一番组织材料之后,你的名声就彻底完啦!”   他苦口婆心的样子,好像一个资深经纪人在劝不听话的女明星。我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等等,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有钱人,又不是女明星。我不靠观众吃饭,有必要活得这么有偶像包袱吗?”   “你不是女明星,但你是名媛呀。如果你因为这件事引发太大的负面舆论,引发大众对你们家相关品牌的抵触,你父母也会不高兴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厉烨已经不喜欢我了,我还不能找别人?就是封建社会守节也没有这么严格呀!”   “不是不能找,而是你应该先有一段空窗期。在此期间,你必须经常因为这段失恋呈现出抑郁、难过、消极等令人担忧的状态。等大家都同情你了,天天祝福你早日找到真爱了,甚至全都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骂你,说你再不找新人,就太令人失望了等等。我们再慢慢开始交往,大家就能接受了。”   “空窗期?假装伤心?”   “没错。一个必要的、情绪合理的空窗期,可以预防大部分流言。”   “这空窗期要多久啊?”   “三个月以上比较合适。”   “怎么这么麻烦啊?!我们名媛不是可以随便风流的吗?你看美国那个酒店业大亨的女儿……”   “那是外国。我们国家有我们国家的国情。再说,你爸妈也不允许。这都是现实因素啊!我们活在现实里,要遵守这个现实世界的公序良俗……”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烦躁地打断他:“好了好了,别说了!哪来的那么多大道理,不就是不愿意吗?直说就好了。我又不是找不到男人!啰里啰嗦的,我看是你自己怕挨骂是真!”   “我有什么可怕的?我是男人。你还不知道吗?这种事最后都是女的一直挨骂。”他扶着我的双肩,像个长辈似的劝道:“茜茜,我们不能无视现实问题,不是吗?”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梦中人对你讲现实,这是怎样的荒谬场面!挺好的小帅哥,怎么就长了个教导主任的脑子呢?电视剧里,男主为了“大义”压抑情感悬崖勒马瞧着还挺高级的,等到亲自身处此情此景,才知道这可真是十足煞风景。   我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算了,你也别解释了。就这样吧。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穆荣并没有出去,他一脸犹豫地看着我。   我不悦:“你怎么还不出去?” 第10章 回忆   穆荣试探地问:“你不是生气了吧?”   我站起来往门口走:“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走。我要回家!”   他陪着笑拽住我:“哎呀,别走别走,咱们慢慢商量嘛。”   我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喂!封建社会的小少爷,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把你的爪子收回去。”   他无奈地看着我,犹豫片刻,随后大义凛然地说:“也罢也罢,谁叫咱们交情深呢!你别生气,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我哼一声:“哎呦,好勉强啊。那还是算了吧!”   他连声说:“不勉强不勉强。我想好了,其实也不是不行——让管家做好安保工作。我们先秘密交往,三个月以后再公开,就不会有问题啦。”   我冷笑:“秘密交往?今晚,此刻,这海滩上就都是露营的人。你又不怕泄露消息了?”   他笑嘻嘻地说:“这些人呀,他们没问题,保证守口如瓶。”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我雇来的呀。早就签了保密协议了。”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这些和我们开派对的人吗?”   “对呀,要不然你以为这派对怎么会这么完美?这些都是专业派对公司送来的派对伙伴呀。”   “派对伙伴?派对公司?”   “干嘛这么惊讶?这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搞派对可是个技术性很强的工作,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好的。否则,哪有那么多会玩的人。小伦又不在这里,如果他在,我也不用雇人搞派对了……”   我回想着派对上的种种:“那个画彩绘的女生,还有和我们打沙滩排球的那些人,全都是你雇的?”   “对呀,怎么样?效果很不错吧?”   “所以就是……那些人里一个普通的游客,或者路人,都没有?”   “当然了,这片海滩我都包下来了呀。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毕竟我们这么有钱,总要讲究个安全性呀。”   “可是,海滩不是属于大家的吗?”   “海滩属于公园,公园有管理处。只要付钱,就可以租一片做活动。否则那些音乐节什么的,怎么卖门票呢?”   没想到他说得如此合情合理,我喃喃自语:“原来如此,有钱可真好。”   “什么?”他没听清。   “呃,没什么。我是说,原来如此,你这人真好。”   我再次被自己隐秘的想象力惊讶。原来我做梦的时候,还这么会安排花钱呢。猛一听雇人陪你玩很夸张,细想却异常合理。一场快乐的派对,背后自然是很多人劳动的付出。玩,其实也是件很专业的事情。   难怪这些人这么让我满意,原来真是特为令我愉快而来的专业人士。   我居然在自己的梦里一而再,再而三地产生了长见识的感觉。这也太奇怪了。如此真实,如此有逻辑,这真的是梦吗?   我忍不住伸手去触摸眼前的穆荣,我摸了摸他的手臂,又去摸他的脸。这触感实在太真实了,真不像假的。   他的脸红了,小声问:“你……干嘛?”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那一刻起,我开始认真地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会不会,我其实是不小心进入了一个什么奇怪的时空隧道,然后就被困在无限循环的一天里?   我在进入这场梦之前在做什么?我是在飞机上吗?我路过了百慕大三角地带吗?   我发现,我想不起来了。我不记得我在睡着之前做什么了。我的心底又涌起了不安的感觉。我总觉得,我忘记的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我呆坐在床上,努力镇定心神,对自己说:既然是在梦中,想不起来也正常。梦境总是这样,模模糊糊的。这当然是梦,一定是梦——想想看,若不是做梦,哪有这从天而降的富贵生活,和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小帅哥?   只听穆荣说道:“你愿意吗?你回答我呀?你怎么了?”   我这才回过神,歉意地对他笑笑:“对不起,我有点走神。你刚才说什么?”   他红着脸:“我是说,我真的没有不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其实……如果厉烨不出现,本来你应该是我的未婚妻。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做作业吗?说是一起做作业,都是我抄你的。一直到现在,我都特别怀念那时候的感觉……”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一个人。是的,曾经有人和我一起做作业。说是一起写作业,其实他总是抄我的。当时,我也很快乐。   那是我中学的一位男同学。一个班的小孩子之间的社交行为,常常有些像布朗运动,会短暂而无厘头地排列组合。我和这位男同学有阵子就很随机地来往频繁了一阵。我俩放学后会一起写作业。或者说,让他抄我的作业。我学习很好,他学习不好。中学生很喜欢传八卦和绯闻,但是没有人传我和他。因为我们俩都没什么存在感。小孩子之间的绯闻也像娱乐圈一样势利,不会降落在没人注意的糊咖身上。   诚实一点地说,在感情上,他可以算是我最懵懂的初恋。这件事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也不曾写过日记。如果有人问,我也不会承认。如果不是这个梦,我其实很少会想起他。   在他之前,我对男生还没有感觉。那时候小女生都喜欢俊俏型的帅哥,对一切眉眼不够秀气的男孩子都不感兴趣。他眉眼有些粗糙,皮肤也不够白,并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男孩子。让我注意到他的是,每当不明真相的亲朋好友翻阅我们班的集体照时,总会指着照片中的他问:“这是你们班最帅的男生吧?他好亮眼啊!”   我顺着他人的眼光看去,惊讶地发现他在照片里果然形象出众。照片里的他眉眼舒展,笑容自信如成年人,又不失少年的纯真。别的同学一看就是中学生,而他就像是时尚大片里会出现的那种闪闪发光的人物。   那之后我开始对他好奇。偶尔的一次交谈中,少年人忍不住的炫耀心让他把秘诀告诉了我。原来他一直都在私下对着镜子练表情。笑容不能太大,不能太小,笑的时候不要把眼睛挤没了。   “只要一拍照,我就马上摆出拍照时最好看的表情。”他打量着我,鼓励地说:“你虽然长得不漂亮,但是如果把表情练习好了,至少能比你本来的样子强。”   ——很久很久以后,我在娱乐八卦版上看到了一个词:表情管理。这时我才意识到,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小的十八线城市的中学里,这样的一个少年意识是多么超前。   当时的我为他的自信折服,立刻表示要拜他为师。我诱之以利,说可以把作业借给他抄。那大概是我生平第一次无师自通地使用了所谓“撩男”技法。“师徒”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关系,没有兄妹那么暧昧,也同样可以满足男生喜欢被崇拜的感觉。   他同意了,很认真地教我。放学后,我就去他家里做功课,然后一起练表情。   他像个大导演似的指导我:“你先做一个高兴的笑容。”   我尽量自然地笑了出来。在我的想象中,这至少也是个“嫣然一笑”。   他却失笑道:“喂!你怎么这样笑?怪模怪样的!”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到镜子前:“你看,牙床露太多,就显得傻。”   我看一眼镜子里的我,果然已经笑得像个喜气洋洋的傻村姑。   我努力把嘴合拢一些,脸顿时僵硬了,变成了进城后被人耻笑浑身不自在还陪着笑脸的傻村姑。   他无奈地看着我,说:“你放松一下,先从不笑的表情开始练吧。比如,想象一下自己是大明星,特别拽的那种。”   我努力摆出一个冷峻一点的表情。看到镜子之后,才知道我自以为冷冷的表情,看起来不仅呆,还有点怒意。傻村姑生气了。   我越练越僵,终于连自己也看不下去了。我颓然地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太笨,不好意思地笑道:“好难啊。”   他凝视着我,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他在看我。我突然有点紧张,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只是收回了目光,故作老练地说:“这个笑容很好,你要保持住。以后你想笑的时候,就可以回想起刚才的感觉。”   他给我讲了很多他的心得:你以为的表情,不一定是别人看到的表情。所以一定要对着镜子做。他还在书桌侧面放了一个镜子,以便随时观察自己的姿势和动作。   他毫无保留地把他的“武功秘籍”悉数传授给了我,并郑重地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当然点头如捣蒜,并因这份信任顿生肝脑涂地之情。   表面看我们似乎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爱好:苦练表情管理。可是我知道其实我和他不同。他是真的努力在练习变美,而我更着迷的是他那副认真的样子。   我试着像他一样在书桌边放一个镜子,但是它严重干扰我学习时的投入程度。我会总不自觉地看镜子,学习效率明显下降。不久我就把它撤掉了。学习好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优点。虽然我也很想变美,但我知道,万万不能以学习不好为代价。在中学生的世界里,学习好是个重要的光环。他愿意和我一起玩,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可以抄我的作业。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也就是中学时期,男生还会因为女生学习好而发自内心地对她有点感觉。女人们成熟以后会不那么看重伴侣的相貌,男人们却正相反,越老越留恋年轻貌美。多少成功的企业家晚节不保,放弃了才女原配,找了充气脸但是妖娆妩媚的十八线小明星。   那段时间我很快乐。和一个异性拥有共同秘密的感觉,让我那青春期的懵懂之情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有次我假装无意地以开玩笑的语气试探他:“三班的那个女生好像很喜欢你,你对他有没有意思?要不要我给你撮合一下?”   我也是有心机的,那个女生长得不好看,还胖,脾气也不好,我几乎可以确定他不会喜欢她。我渴望听到的答案是:我不喜欢她,我喜欢你。 第11章 少年  他确实说了不喜欢她。但随即他对我诚恳地吐露了心声。而这心声彻底断绝了我的念头。他说:“我不会在现在和任何女生交往的,因为等我将来成了大明星,这都会是我的黑历史。偶像是不能谈恋爱的。我已经想好了,高考的时候,我要去把所有的表演院校都考一遍。如果考不上,我就去把所有的选秀都参加一遍。这样,我肯定能当上大明星。”   我这才明白,难怪他对学习一点都不在乎,原来他居然如此志向高远。我们那个十八线小城市的中学里,最有出息的校友不过是水泥厂的厂长或者本市领导班子里的市长局长。我们这里从来没出过大明星。   我不由得像个正牌女友一样替他遥远的梦想担忧。便是我这无知的小镇中学生,也知道明星不是那么好当的。透过我这双加了浓厚的初恋滤镜的眼睛看去,他的相貌仍然不足以惊艳全国观众。我觉得他应该有个备选方案。   我忍不住劝他:“当明星很难的,我觉得学习还是不能放弃。”   他略带轻蔑地笑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心里隐约觉得他的思路有点问题,但他的远大志向和坦诚仍然让我感动又自卑。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我配不上他”。我放弃了表白的念头。我怀着中二少女特有的脑残心态脑补出了多年以后,他已经成了大明星,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们在诸如机场之类的高级场合擦肩而过,彼此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届时当然肯定会有一阵背景音乐,就像大家在短视频网站上经常看到的那种粗制滥造的小电影一样。我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为这个肉麻做作的场景魂不守舍,继而泪流满面。   后来我并不常常想起这段无疾而终的初恋。也没有特意去打听这个男生后来的发展。我不曾在满大街的广告牌上见到他。我想那个昔日怀着明星梦的少年追梦大概是没有成功。同学会上我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心里有轻微的失落,可是并不严重。就像是在便利店里买寿司,看到最喜欢的口味正好售罄。你会有点失望,但随即也就算了。   我若无其事地打听了一下,很多同学甚至忘记了他这个人。除了在班级大合影里,他并不是一个显眼的人。   有人说他去了深圳,那听起来并不是一个影视业从业人员聚集之处。他甚至都没有进入本班发达人员排行榜。我当然也不会吐露我曾经对他的感觉。暗恋的对象总要上档次才行。否则,别人会笑话你。尤其是,一个平凡的人,若怀有过于璀璨的梦想,全社会都会把你当成丑角看待。   穆荣的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对他笑了笑。他不是那个曾经抄过我作业的少年。我那位初恋生来平凡,虽然曾经在少年时代有过雄心壮志,并付诸行动,可最终却如大多数人一样泯然众人。   如果他拥有穆荣这样的好条件,用大量的金钱包装一下,说不定真的可以夙愿得偿,实现梦想。而我也不至于不好意思对他人提起,我曾喜欢过那么一个平凡又心比天高的少年。   虽然这帐中灯光惨白,毫无情调,虽然这男孩子刚才说了那么多讨人嫌的大道理,但他的浓眉,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他身上的少年味道,还是让我再一次心动了。   他急切地问我:“先秘密交往。行不行?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我斜他一眼:“好吧,成交。”   他松了一口气:“那么,晚安。”说罢,站起来就往外走。   我连忙叫住他:“你去哪儿?”   “回我的帐篷呀。”   “等等,你不是刚答应做我男朋友了吗?”   他一脸无辜:“对呀。”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自己的帐篷?”   他疑惑地看着我:“不然呢?”   我怀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男女恋爱要做什么吗?”   “这我自然知道——就是陪你玩,给你买东西,过节和所有纪念日都给你惊喜,并且一旦你过了空窗期,我就正式向你求婚。”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他连忙又补了一句:“当然还有永远忠于你一个人,看都不看别的女人一眼,如果你和我妈同时落水,我肯定先救你。如果你将来生小孩有危险,我当然要告诉医生保大人……”   我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谁要在这么美的海滩上听这些俗气的话?”   他挠挠头:“啊?这答案不对啊?那我应该说什么呢?”   我叹口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爱不是用来说的——”   我没继续下去。我终归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说出那后半句。   他愣了愣,突然脸红了。他怀疑地看着我,我鼓励地点点头。他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低声问道:“对不起,我可以吻你吗?”   我微笑着轻轻颔首,微微扬起脸,闭上了眼睛。我感觉他贴近了我。这年轻的气息和身体让我目眩神迷。我真的,太久没有恋爱过了。   我闻到他的呼吸,随后,他的嘴唇落在我的额头上。随即他松开了我。   我以为接下来他的吻要落到更暧昧的地方,可是一秒钟,两秒钟,他还是没动静。我睁开眼睛,看见他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在我旁边,高高兴兴地看着我。   我俩互相瞪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我先开了口:“这就完了?”   他乐呵呵地点点头,目光纯净,简直像一只等待主人褒奖的小狗。   我简直崩溃:“你当自己是教皇吗?这也好算接吻?欧洲人贴面礼亲的位置都比你这样更接近嘴唇!”   他被我吓了一大跳,想了想,问:“你的意思是吻嘴唇吗?”   我两眼望天:“大哥,你不知道男女谈恋爱是要亲热的吗?”   他脸一下子红了,期期艾艾地说:“哎呀,那件事呀,我当然知道。但是我现在不行……”   “啊?现在不行是什么意思?男的应该没有生理期啊?”我怀疑地问:“你……生理有问题?”   他有点急了:“当然没有!我身体好得很!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还没有结婚,不能随便发生关系呀。”   “不是吧?”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都什么年代了?你难道……没有过?”   “我当然没有过!”他理直气壮:“你不是也没有过吗?”   “谁跟你说我没有过?”我本能地脱口而出:“我可没有那么老土。”   虽然现实中我一直情路不顺,但毕竟没有糟糕到连男人都没见识过。说起来,其实有次我也差点就结婚了呢。   “什么?!”他暴雷也似地大吼一声,跳起来:“你……是和厉烨吗?!你是说,他跟你有过了?”   我被他的过激反应吓了一跳,只得含糊地说:“嗯……差不多吧……”   我心想,厉烨既然是苏茜茜的前未婚夫,自然是睡过了。可是穆荣犹如听了什么晴天霹雳,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他还跟别的女人勾搭?这个禽兽!他必须对你这辈子负责!”   说着,他拽起我的手就往外走:“我带你去找他算账!”   “等等、等等!”我被他拽得差点摔了个大跟头:“你这是干嘛呀?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这大晚上的……”   他一脸痛心疾首:“这不是小事!”   我心里发虚,觉得自己暴露了冒牌货的身份——看这意思也许苏茜茜其实没有跟厉烨睡过?这也太草率了吧,万一厉烨生理有问题怎么办?据说古代公主选驸马,还知道派侍女去试一下,再决定嫁不嫁呢。这2019年的梦怎么连古人都不如!   但这时又不好翻供。我劝架似的对他说:“不要搞得那么严重——你就当我和他离婚了好了。当然了,你要是有处女情结,你就直说。我能理解,这倒也没什么……”   穆荣气愤愤地说:“一码是一码。这不是我介意,而是他不能就这么不负责任!我要带你去跟他当面说个清楚。”   我陪着笑脸:“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你就别再假装坚强了!我现在全都明白了!难怪你状态不好,你昨天是不是真的吃安眠药了?你没有吃我给你的水果糖对不对?难怪这么伤心!原来他……”穆荣的样子简直要去杀人。   哎呀,大意了,这个梦里的人好像性行为很保守,我怎么把这点给忘了呢?忙乱中我突然想到这个梦的规矩,也许赶紧睡一觉,明天这一切就相当于从未发生。   我尬笑着安抚穆荣:“好吧,就听你的。但是现在太晚了呀,就算要讨说法,也不如明天再去?”   穆荣犹豫了一下,继续拖着我往外走:“他家里今晚开宴会,肯定还没睡呢。而且当着一众亲友,他更不好抵赖!”   “呃……明天我可以叫我父母一起去施压,这样是不是更有力一些?”   “你早就应该跟你父母说!”   “这不是昨天才分手吗?我还没反应过来呢。我明天早上就去跟他们说,行了吧?”无奈之下,我开始装病:“我头疼,可能是安眠药的后遗症……哎哟哎哟!”   他停住了脚步,犹豫地看着我。   我夸张地捂着额头,犹如被唐僧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真的好头疼!”   看到我难受的样子,他总算不强求今晚就去找厉害总裁了。可气氛全被破坏,春梦彻底泡汤。他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之后,就回他自己的帐篷去了。我独自躺在这硕大的救灾帐篷里欲哭无泪,觉得自己人生的可悲值又创新高。我在生活中循规蹈矩地过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在梦里想自我放飞一次,搞个一夜情,居然还遇到这种事!这里的男孩子是都上过男德班吗?   也不对,厉烨看起来就没什么男德的枷锁,明明有未婚妻,还和女实习生乱勾搭。大概梦里也跟现实中一样,这些约束都只针对女人。   我就这么无奈地睡着了。   第二天,我又一次在那间恶俗的卧室里,恶俗的大床上醒来。但这次,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不用去找厉害总裁算那笔很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风流账了。 第12章 礼服  我反思了昨天的失败,觉得最大的问题在于:我太急吼吼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和男生出去玩,早上他还以好哥们自居,到了傍晚时分,他在海滩上喝了酒,就临时起意,马上要跟我进入实质性阶段,恐怕我顿时就会认定对方是个隐藏的禽兽,心里暗骂自己之前都是瞎了眼。   我得调整方案。表白时间一定要尽可能地早。我会迅速把和厉烨的那段戏迅速混过去,对苏氏伉俪和张妈宣布我已经心属穆荣。一见面我就要深情地告诉他:其实我这么多年一直喜欢他,当初找厉烨只是一时糊涂。现在厉烨已经移情别恋,我们正式和平分手,与他交往乃是弃暗投明,道德理性双正确。我还会见缝插针地暗示:我和厉烨一直发乎情止乎礼,并没有发生真正的关系。   接下来我们将以情侣身份开始一天的约会。在约会中,我将不断强调我的诚意,与他谈婚论嫁。我想,有了这一天的缓冲与铺垫,有了婚约承诺,即便是再封建的地方,我们在十几个小时之后干柴烈火一下应该也不算太逾矩了吧?   然而,事情并不像我计划得那般顺利。早上的“表白”没问题,穆荣总会立刻答应做我的新男友。虽然他一定会郑重地告诉我,必须保密,不能让外界知道我“无缝连接”。   我当然会答应他,我们就会进入约会环节,一起度过一个非常愉快的白天。   可一到晚上,关键时刻,穆荣就会化身男德班优等生,对我的百般引诱坚贞不屈。   为了达成邪念,我努力把浪漫的场景换了好几次。这个城市不仅有美丽的海滩,还有翠绿的山谷,山上还有个湖泊。翻过山,还有一小片沙漠。不知道这个城市到底有多大,只是凡我能想到的迷人景色,这里都有。如同一个巨大的风景明信片合集。   这过于理想的条件让我开始猜测:假若这是一场穿越,会不会这就是系统给我的任务?难道待我和穆荣成其好事之际,就是这场漫长的富贵梦醒来之时?   然而,无论我用多少办法,都无法让穆荣在当晚就与我共度良宵。然后第二天一早,一切就都白忙活了。   从现实和逻辑的角度,我能理解他——如果一个女生头天晚上还为了前男友吞安眠药,第二天就说爱上了备胎还要结婚,确实有点让人不踏实。   可这个梦只有一天,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来给穆荣做思想工作。   继拉斯维加斯的那顿自助餐之后,穆荣成了这个梦里第二个我无法实现的目标。与拉斯维加斯不同的是,我一度以为自己离成功很近。好几次我都觉得只差一点点,但他总是在最后关头守住底线,像个封建社会的小媳妇那样羞涩而坚定地对我说:结了婚以后才行。   在一次次的重复实验中,我对穆荣的渴望与日俱增。起初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要放纵一晚,后来渐渐变成了玩游戏差一点那就通关的那种不甘心。   这期间我吃过了很多美味,看过了很多美景,住过了很多漂亮的酒店。平时在生活中,总难免被一些小小的烦恼萦绕。比如,住酒店发现热水不热,灯泡不亮,或者少了一床被子,甚至定错了房间。有时候,一个坏脾气的办事人员,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你一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但在这里,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都顺滑舒适,没有突如其来的坏天气,马路上的车辆不会突然按喇叭。   唯一的烦恼就是穆荣总是不肯就范,而我也到不了拉斯维加斯。有时候想想,这倒是跟我在现实里的生活也差不多——吃喝不愁,但最想要的总是得不到。   我渐渐对穆荣心生不满——虽然他的内心纯情又可爱,但行为上他简直就是个一直吊我胃口的渣男。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对他似笑非笑地说:“错过了这次机会,你可别后悔。”   他羞涩地对着我笑:“哎呀,你不要这么说嘛。不就是三个月的空窗期嘛。我们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   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长个鬼,这个破地方,过了今晚,就是今早。   第二天从那张大床上醒来后,我决定开始一个新的尝试:去参加那场每天都被提到的,厉烨表示要给我机会,让我好好表现的晚宴。至少这件事听起来像个任务。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目标。   而且,我也有点好奇:厉烨也会像穆荣这样保守古板吗?我看他可不像是会事到临头踩一脚刹车的那种人。   那一天走后,我对苏氏夫妇表示我将洗心革面,努力做人,好好在晚宴上表现,挽救我与厉害总裁之间濒临破碎的关系。苏氏夫妇对此十分满意——他们的任务就是保证苏茜茜和四大家族中的一个少爷联姻,至于联姻对象具体是谁,其实他们也不太在意。   张妈也很好办。她只关心我爱不爱对方。只要我说爱,她就眉开眼笑地放我去约会。   下楼见到穆荣,我告诉他,我打算与厉烨和好,晚上去晚宴。穆荣立刻无奈地看着我:“你还要照原计划行事啊?”   “计划?”我有点高兴:新的线索果然出现了!我连忙问:“我最近记性不太好。咱们的计划是什么来着?”   他叹口气:“就是让林雪儿出丑呀!”   “具体呢?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可能苏茜茜平时就挺笨的,经常忘事。穆荣也不疑有他,把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原来所谓的计划,与其说是引林雪儿出丑,不如说是我们集体表演愚蠢的恶人来烘托她的纯洁无瑕。该计划居然是:我们集体炫富,耻笑林雪儿穷酸,说她不配来这个高级的宴会。   这个计划中唯一略带智商含量的部分,就是难听话都留给璐璐和穆荣来说,我只负责在一边微笑。这就叫做兵不刃血。   我被这个愚蠢的计划惊呆了,半天才问穆荣:“这倒霉的计划是谁想出来的?”   穆荣吃惊地看着我:“当然是你啊!我当时就反对了,跟你说做好自己就行了,如果厉烨不珍惜你,你也别搭理他。你都忘了吗?”   我无言以对,这苏茜茜的弱智程度总是刷新我的认知。厉总裁当初是怎么看上她的?这穆荣又是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我连忙说:“你说得对。放弃放弃!怪麻烦的,再说这么对待别人也不太好。”   “你能这么大度当然最好了。不过,她不是你的情敌吗?你真的想通了?”   “嗨,多大仇多大恨呀。就算是情敌,我也不能笑话别人穷呀。穷又不是什么罪过。坏人才笑话别人穷呢,对吧?”   没想到穆荣听了这话,立刻露出了看圣人一般的眼神。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问:“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一字一句地说:“茜茜,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女孩子。厉烨真是有眼无珠,才会对你不珍惜!”   “啊?我干什么了?”   “你刚才说的话呀!”他深情地看着我:“你说穷不是罪过,不能笑话别人穷。”   我怀疑地问:“这难道不是基本的常识和教养……吗?”   他也呆住了:“对啊!”   我:“……是吧?”   他想了想,说:“按说这确实是个常识。但我真的太久没有听人说过这样的话了。我这几年只听到大家吹捧厉烨那样的人。我很高兴是从你这里再次听到这个常识。其实,你说出这样的话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你一直都是个特别单纯善良的女孩子……”   我噗嗤一乐:“单纯善良还笑话别人穷?”   “不不不,你以前真的很善良,幼儿园的时候,大龙欺负我,我打不过他,你就往他的番茄汤里放辣椒面。那时候我就想,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他眼中带着温柔的回忆的目光:“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你和厉烨在一起,好像就有点变了。尤其是,林雪儿出现以后,你突然开始做一些奇怪的……”   “蠢事?”我已经大概明白了:“是不是我的表现就像白雪公主的后妈,灰姑娘的姐姐?”   “也没有那么严重,但确实就有点,显得不那么像个好人……”穆荣大概很怕得罪我,连忙补充说:“但是我知道你心底还是很善良的,这一切都怪厉烨!所有人只要一靠近他,就会变得很奇怪。”   这句话让我更加确定,见到厉烨之后,这个梦境一定会出现新的转机。   我和穆荣约好了晚上一起出门的时间,就各自准备去了。去晚宴当然要穿礼服。这些天早上忙着出门和穆荣鬼混,都没顾得上享受苏茜茜的豪华更衣间。我记得那里有个很大的礼服区。这回我可要好好挑一挑。   我心目中的礼服有两种,一种是大明星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穿的那种优雅的长裙,另一种是美剧精英云集的会所里,女人们都穿着的袒胸露背的精致小黑裙。   但苏茜茜的礼服却不是这两种。她所有的礼服裙子都是迪士尼公主风。颜色缤纷,款式复古,形状夸张。有的镶着亮片,有的缀满了花朵,大部分都有精致的蕾丝。如果不是细看那手工着实精致,面料也都很昂贵,我会怀疑这都是她从淘宝买来的,产地义乌。   而且,当我走进这个礼服区时,灯光还自动感应,一下子变得格外明亮绚丽,还响起了欢欣愉悦的背景音乐。   如果你在现实生活中问我,我会对这样的衣服嗤之以鼻:幼稚,浮夸,成年人穿这种衣服,只适合出现在漫展上。我们职场女性,永远要优雅,要干练,要成熟,要如一杯香醇的红酒,让人不知不觉中沉湎、迷醉。   但是此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梦里,我看着这满橱的粉蓝粉红珠光白,埋藏在心里的欲望悄悄醒来。在现实中,我死也不会承认,这些才真正是我从小学时起,做梦都想要的那种梦幻打扮。 第13章 签到   很多女孩子都会在童年时期被妈妈打扮得像个小公主,拥有满衣橱的公主裙。等她们长大了,就会渐渐嫌弃自己曾经挚爱过的脑残风,开始向往成熟的打扮。要做名媛,要装酷。   可是我,从小就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上幼儿园时,有天我假装无意地对妈妈说:“小雪演出时穿的那条裙子好漂亮啊。”   我不敢直接说我想要。在我们家,小孩子让家长给买东西是不对的。小孩子不应该乱要东西。   我妈妈很合理地回答:“那是上台穿的。如果你需要上台表演,我们可以跟小雪借一下。”   我妈妈总是很合理。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买这种容易脏,容易破,平时穿出去很奇怪,又价格不菲的演出服呢?家里并不富裕,消费一定要有足够的合理性。能省则省。钱要用在刀刃上。只穿一次的裙子是没必要买的,借就可以了。女孩子也没必要太漂亮,免得分心不好好学习。   整个童年时期,我几乎没有穿过合身的新衣服。新衣服总是要买大几号,因为小孩子长个子快。我妈妈的目标是一条裙子至少要陪伴我两到三个夏天。所以,等到衣服终于大致合体时,已经旧得令人难堪。   从小我就知道,钱要省下来,将来供你上大学。   我知道我的妈妈说话算数。如果我真的赢得了上台演出的机会,她一定会去帮我借一条美丽的裙子。甚至,说不定她会为我买一条。可直到大学毕业,我都没有这种机会。   穿着漂亮裙子登台演出的机会永远归于那些漂亮的,能歌善舞的小女孩。而漂亮和能歌善舞并不总是天赐。更多的情况是,那是她们父母的力量。一节节的才艺班,一次次的演出经验,一场场的考级和练习,头发怎样梳,衣服怎样搭……全都需要时间和钱。长大了才知道,钱和时间经常根本就是一回事——如果父母足够有钱,就不必都去工作,就可以专门拨出一个人来打扮和栽培他们的孩子。   那些从小学乐器和跳舞的女孩子,上台自然是表演她们由金钱和时间堆积出来的才艺。但是我,上台又能表演什么呢?背课文还是解方程?可想而知我总会落选。   我唯一上台表演的机会就是大合唱。站在后面。穿着白衬衫,黑裙子。唯独一次,学校很重视,专门去儿童剧团给我们借了表演的衣服。但那是“红歌比赛”,大家穿的是八路军服。   在学校里,演出的机会并没有那么多,通常是儿童节,或者元旦。起初我以为这次六一没选上,下次还有机会。小时候你总会以为,童年很漫长。可是后来才知道,所谓童年,也不过是区区十二个儿童节。而且前三四个大家都没什么印象。所以,说起来只不过是失去了几次演出机会而已,却导致我永远不曾是那个拥有小公主一般童年的小女孩。   中学后,升学压力全面统治了我的人生。从初中开始我就知道,我必须考到最好的高中,才有机会上大学。那时我并不知道上大学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我从小被迫放弃了打扮、娱乐与冒险的机会,似乎就是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一刻,漫长童年里那些无数窝窝囊囊、灰头土脸的瞬间,就总算是有了着落。   我没有辜负学历给我的机会,努力工作数年以后,一件几百块钱演出服对我来说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可此时我已经出落成了一名姿色平平的青年女白领,内在美是我唯一的武器。我不能穿夸张的、花里胡哨的公主式演出服。别人笑两句幼稚算好的,搞不好还会以为我这个人有点毛病。   当然我可以买一件藏在衣橱里,自己穿上自己看。可我又不能接受自己居然还这么不成熟,在心里偷偷地喜欢这样的衣服。而且,这样感觉就更像有病了。   就像平时别人问我喜欢的电影,我总会甩出一些又老又拗口的名字,比如,库斯图里卡。天知道我多么想回答,其实我喜欢看开心麻花的全部。我怕别人看见我不够优雅,不够聪慧,不够成熟,不够老练。因为我生来缺乏优势,只能靠这些后天的修为武装自己。   知性干练是我的盔甲,它武装我,保护我。可也令我失去了任性的资格。   但是此时此刻,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梦里,我有一张幼稚的面孔和灵魂。这个躯体的主人年轻,美貌,不需要负任何社会责任。她有一个可以尽情任性和肤浅的人生,有资格成年以后仍然穿成迪士尼公主。   我的手指一件件划过那些肤浅炫目的裙子。最终我在一件白色公主裙和粉色蓬蓬裙之间举棋不定。我先试穿了白色的那件。看到镜子时,我觉得几乎可以决定了。这条裙子剪裁得体,质地优良。它是我日常审美和心中秘境的完美结合。我甚至觉得,回到现实以后,我真的可以买这么一条裙子放在衣橱里。   但既然是试穿了,我就还是又试了试粉色的那件。   我穿上粉色的蓬蓬裙,站在镜子前,立刻就抛弃了刚才的那条白裙子。不不不,我不要在梦里穿白色的裙子。白色的裙子所有人都可以穿。即便是四十岁结了婚,照样可以穿白纱。但是粉色的蓬蓬裙,却不是任何年纪都可以挑战的。   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还在秉承过去的穿衣习惯,本能地挑选低调的服装。我应该把这里所有的衣服全都试个遍,然后选择我在生活中最没有机会尝试的那一件。   最终,我穿的是一套亮粉色的、细节繁复的夸张礼服。细腰身下面,是鲸鱼骨撑起的伞状的硕大裙身。就像傲慢与偏见,就像凡尔赛的玫瑰,就像小妇人——总之,像一切少女梦幻故事里的那种华丽的礼服。   等再见到穆荣时,他穿着一身酒红色的浮夸西装。跟我的衣服再一撞色,我俩简直像一对迪士尼员工。但因为大家都足够年轻,倒也别有一番青春气息。   到了晚宴现场,我才发现,我和穆荣的衣服并不算夸张。这里每个人穿得都像是从凡尔赛宫里跑出来的蜡像。   晚宴设在一个豪华酒店里,凡尔赛蜡像们招摇走过红毯,还有莫名其妙的记者,闪光灯闪个不停。我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见人就满面春风地笑着打招呼,状如戏精。   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裹身小黑裙的现代女郎,和周围的宫廷浮夸风很不一样。她身材高挑窈窕,衣着简洁利落,长发漆黑茂密,如果说周围的人像是蹩脚宫廷戏角色,她就像从美剧里走出来的飒爽美人儿。   我心中一动:如此与众不同,难道这是林雪儿?这时,那姑娘见到我,立刻踩着细高跟鞋走过来。她亲热地挽着我,眯着她齐刘海下那双妩媚如猫的眼睛,附耳对我嗔道:“茜茜,你就这么放过林雪儿啦?”   我顿时知道这一定是璐璐了,没想到这个梦发给了我这么飒的一个闺蜜。这璐璐的外形才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如果有这么一副形象,走在职场上,那真是美丽妖娆又威风。   我喜欢她,发自内心地与她一见如故,对她笑道:“嗨,她还不配让我们花心思。”   “我们茜茜真大气。”她亲热地搂着我:“昨天我就跟穆荣打赌,说你肯定会来。厉总裁的面子,谁敢不给呢?”   “谁给他面子?我跟穆荣一起来的。”   璐璐扫了穆荣一眼,悄声笑道:“你总是这样。你这样对穆荣可有点残忍哦。一会儿见到厉烨,你的魂儿就又飞了。”   “不至于吧?我也是见过世面的。”我相信苏茜茜一定很崇拜厉烨这种智商比她高很多的男人,但我其实并不是脑残少女苏茜茜。厉烨的浮夸头衔就如恶俗名牌上的老花,铺天盖地印满全身,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姓的是厉害的厉。我不喜欢这种男人。   “被厉总裁把魂儿勾走也很正常啦。要不是他是我表哥,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恐怕也把持不住呢……”我俩一边说笑一边往里走,突然她的笑容消失了,嘴角轻轻撇了撇,低声道:“我真是服了林雪儿了,果然又是这副打扮,装模做样的,真恶心。”   随即我就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两位好,请签到。”   这声音柔柔弱弱,说话的少女身材苗条,皮肤白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的眼睛不算太大,但是形状很好看,是标准的杏核眼。弯弯的眉毛,窄窄的双眼皮,圆圆的鼻头,显得十分幼态。她穿着白色棉麻裙子和白色帆布鞋,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十分丰盈,光可鉴人,但额头上的刘海却略显稀疏,和璐璐那张扬的浓密齐刘海不同,显得更少女,更幼态。   一眼看去,林雪儿的造型十分清纯,与满场的凡尔赛出逃蜡像们形成鲜明对比。但细看这裙子却大有玄机:布料轻盈,一举一动颇显婀娜;裙摆很短,露出膝盖上方修长圆润的大腿。领口并不低,但是比较大。此刻她诚惶诚恐地对我们略略鞠躬,衣内风光便若隐若现。   原来这就是我梦中的“情敌”了。她确实很吸引人。这样的白衣少女风格可以追溯到小龙女时代,至今仍然在“直男的理想梦中情人”形象中占有一席之地。   穆荣听了这话,走过去拿起笔就签到,随后把笔递给我。我接过笔,正要写名字。璐璐却不耐烦地说:“林雪儿,你又不是不认识我们,干嘛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第14章 学长  林雪儿垂着头,细声细气地说:“璐璐小姐,厉总裁吩咐今天来的客人都要签到。他没有说认识的人就不用签到……”   我心里暗笑,这林雪儿长得挺美,但这工作做派却太小家子气,让我想起以前公司的行政。此人学历能力均不好,靠裙带关系在公司里的打杂岗位混一碗闲饭。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不重要,就越发热衷于抓住一切机会显示出自己的重要性来。比如,逢年过节公司发福利物品,此人负责分发记名。传写签到簿时,他总要一脸严肃地强调:“必须用黑色的0.5中性笔!圆珠笔不行!别的颜色的也不行!请大家不要签错!签错了整张表格作废!工作中的事,再小也马虎不得!”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自然有年轻人受不了这份气,故意和他作对。可一旦起了争执,老板总是向着那人,皱眉问:“你们按要求做不就好了?”   几番下来我也就明白,这种事根本没有较劲的必要。我们忙得要死,人家可是闲人。你要为这种事跟他计较,正好帮他刷存在感,又在老板那里有了个“事儿多”的印象。更不用说,还树了个敌人。须知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看他帮不了你什么忙,但随便使个绊子,就够你恶心半年。   慢慢地我就学乖了。无论在哪里,遇到这种啰嗦的办事员,都会好脾气地配合了事。在职场,每个人的心中都应该供奉一只入市乌龟,得缩头时且缩头。   璐璐这样的千金大小姐,哪受过这种训练,她果然不耐烦起来:“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我偏不签,你还敢拦我不成?”   我习惯性地做和事佬:“璐璐,你要是嫌烦,我替你签好了。”   璐璐还要发作,我附耳笑道:“哎呀,理她呢。”   璐璐被我安抚下来。我正要签名,林雪儿却倔强地说:“要本人签才可以。”   这一句话就成功地把璐璐又惹毛了,她怒道:“你是不是有病啊?这是我表姐的订婚宴,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捣什么乱?我这就给厉表哥打电话!”   林雪儿看起来似乎很害怕,瑟瑟发抖,可还紧紧地抓着那支签字笔,仿佛战士拿着他的匕首。我以为她要把这支笔强行塞给璐璐,顿时紧张起来。璐璐看起来脾气火爆,战斗力很强,万一把她打了可怎么好?我可没打算在这梦里看一场全武行。这林雪儿脑子里装的什么呀?她这么无事生非,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   我突然想到穆荣跟我说的,林雪儿曾经把饮料泼在我的身上,然后做楚楚可怜状,说我欺负她。她这会不会是故伎重演,又在这里找机会制造矛盾?   正想着,却看见林雪儿转身看向穆荣,红着眼圈柔声说:“穆少爷,你能不能帮我劝劝璐璐小姐?先谢谢你啦!”   咦?明明刚刚我在帮她劝璐璐呀,她怎么视我为空气?连句道谢的话也不说?   穆荣一怔,林雪儿已经拿着签字笔向他走过来。她低着头,略略欠身,仿佛是谦卑的鞠躬。但视觉效果上,可以说是完美地保持了可以轻微走光的姿势。再加上她的泪光,她的语气,不仅格外楚楚可怜,还有点暧昧。   我突然觉得她这副模样有些眼熟。她再轻轻一撩头发,我立刻就想起来了。   我真的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情敌。   那是我大学期间的一次暗恋。我暗恋的对象是同系的一个比我高两级的学长,是本系唯一乐队的主唱。我们学校是个学风勤勉的重点校,大部分同学都是些苦读出身的木讷好学生,有文艺细胞的人不多。物以稀为贵,学长的乐队就很受重视,学校甚至给他们单独拨了间排练室。每次有文艺演出,他和他的乐队都算重头戏。   第一次看他演出是大一新生的欢迎会。我们这群刚刚结束了高考噩梦的新生满怀憧憬地在礼堂排排坐好。校长书记等各路大佬讲话之后,学校为表示本校风气开明,文艺气息浓郁,特意安排了几个节目。有独唱,舞蹈,相声,最后压轴的便是学长的乐队。   那是学校里一个历史悠久的旧礼堂,演出之间仍保留着拉幕闭幕的习惯。学长出场之前的节目是一个相声,演出的同学水平本就乏善可陈,还要强加励志的价值观,就更加尴尬无聊。这两个人说完,大幕合拢,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并且对下面的节目不再抱有任何期待,盼着整场演出赶紧结束。   大幕再次开启,舞台上乐队已经就绪。舞台中央正前方的位置上放着一个立式话筒架,一个抱着吉他的男生站在那里。他高,瘦,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服,留着半长不短的日式飘逸发型。他先拨弄了几下琴弦,然后回过头,温和又信心十足地对他身后的乐队说:“准备好了吗?”   得到乐队伙伴的回应后,他利落地点点头,前奏响起,随即是他的歌声。那首歌旋律简单,歌词里充满着女生、夕阳、落叶、惆怅、理想、远方等校园歌曲高频词汇。现在想想,可以说是既空洞又老套。   但当时的我却觉得舞台上的那个男生是那么的从容,随意,潇洒。我曾经无数次幻想我上了大学以后,要交一个最帅,最酷,最浪漫的男朋友。他要高,要帅,要走在我身边就令别的女孩嫉妒,要在夏日的晚上可以抱着吉他为我唱歌。   而学长就是那一切幻想的具象存在。虽然我还没有看清他的相貌,但我已经开始在心里偷偷地喜欢上了他。我本能地想要接近他,认识他,讨好他,为他做一切我可以做的事。就像一个会去举着牌子接机应援的狂热粉丝。   我的同好并不少。当晚他在我们宿舍就成为了热门话题人物。在我的室友们谈论他的时候,我装作冷漠的样子。谁都不知道,我的心里已经悄悄有了计划。   我迅速在学生会谋得一席打杂的职位,专门负责演出时做一些别人不愿意做的琐事,比如,跑腿。我的计划实施得很顺利,很快我和他建立了点头之交。我像个间谍一样接近他,从问他们演出有什么需要开始,到无意似的透露自己喜欢他的音乐。   他似乎很孤独。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在排练。那多半是考前,别人都回去复习了。我们学校课业很重,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   我以为他是那种闭着眼也能考高分的学神,崇拜地问他:“你不用复习吗?”   他嘴角浮现出一抹英雄般孤傲的冷笑:“我不在乎。要是一门课也没有挂过,那还叫什么上大学?”   从小考低几分都恨不得切腹自杀的我,对他的潇洒态度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他那副清高的神态也给了我某种暗示——他看不起别人,但是愿意和我聊他的心事。我美滋滋地想,至少,他开始把我当朋友了。   我从文学作品上得知,自古以来,英雄都需要一位红颜知己。那么,从他最喜欢的事情上突破,一定万无一失。我开始假装自己是个狂热的音乐爱好者,向他讨教如何建立正确的品味。   他告诉我他最喜欢的音乐风格是“重金属”,还给我推荐了几个“这个地球上最牛逼”的乐队。我怀着朝圣的心情找了那些歌来听。可看到那些专辑封面时,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那些封面风格大都诡异邪恶,个个都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妖怪,实在是跟“美”这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勉强听了几首歌以后,我必须承认,这是我听过的最难听的噪音之一。它们让我想起街边醉汉的嘶叫、楼上没完没了的装修声、马路上不耐烦喇叭声,甚至电锯杀人狂。在我当时不足二十年的人生经验里,听歌是一件愉快的事。但从那天起,我知道了原来有些歌听完会让人在生理上产生强烈不适。   但同时我也明白,如果他喜欢的音乐是这样的,我就一定不能在他面前暴露我喜欢陈奕迅的真实品味。   我拿出中学时练就的解题本领,上网搜了一堆这些乐队的乐评背了下来。然后在下次见到他时,我就假装专业地跟他聊起了那些音乐,果然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有点意外地说:“没想到你对重金属这么了解。女孩子很少喜欢这样的音乐。”   我见自己的战术奏效,一时得意忘形,问了他一个诚恳的问题:“既然你喜欢这种音乐,那你们乐队的音乐怎么不是那种风格呢?”   他叹了口气:“玩重金属得花好多钱买设备。再说,乐队里其他的人水平也不行。他们嫌排练太多耽误时间,怕挂科。所以我们现在只能随便玩玩朋克。”   当时我还没有预习过朋克的知识点,不知朋克为何物,只能语焉不详地拍马屁说:“你们现在的风格也不错,我觉得挺好听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朋克嘛,比较肤浅。大众喜欢。”   “大众喜欢不好吗?”   “音乐是艺术。艺术追求的,从来就不是大众的理解。”   “那,如果没有人理解,又怎么能传播出去呢?”   “你以为我在乎传播?”他倨傲地笑了,目光看向三米之外的教室墙壁,犹如看向诗意和远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我一下子就被他定性为“肤浅的大众”和“不知鸿鹄之志的燕雀”,可我非但不以为忤,反而被他的艺术家风度彻底迷住了。 第15章 吉他  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学长暴露出的种种现实问题:此人家境贫寒,买不起想要的乐器。学业态度不良,导致经常挂科。他看不起眼前的我,他的乐队伙伴,以及普罗大众。他可能根本就看不起全世界。这意味着他眼高于顶,人际关系也堪忧。   如果当时我稍微聪明一点,就会明白为什么他看起来颇有魅力,但却没有女朋友——此人穷,脾气差,志大才疏,一望而知毫无前途。   但在那时,我还是个刚刚脱离无涯题海的小土鳖。除了对中学时那个热衷于练习表情管理的男生产生过懵懂的向往以外,我并无任何恋爱实操经验。学长的一切都让我沉醉。我把他的穷等同于没有铜臭味,进而等同于清高,品性高洁。他好高骛远,我视之为有才华的象征,更觉得他未来可期,前途无量。   我细心地注意到:在这番谈话里,他透露出他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那么,如果我能在他看重的事情上帮忙,他就一定会对我有好感,说不定会从此爱上我。   所有的爱情故事不都是这样的吗?田螺姑娘给农民小哥做家务,七仙女给董永浇园和织布,白娘子帮许仙发财开药铺。林黛玉那么美,还替贾宝玉写过家庭作业呢。   爱一个人,就为他奉献,然后他就会被你感动,从此坠入情网。   我立刻问道:“玩重金属需要什么样的设备呢?”   他轻描淡写地说:“怎么也得是个入门级的Fender吧?”   “Fender是……?”我不知道Fender是什么东西,心里忐忑的要死,好怕他嫌我土。   还好他很体贴,和颜悦色地告诉我:“是一个非常专业的电吉他牌子。”   更体贴的是,他还立刻告诉了我几个本市乐器行的名字。   我如获圣旨,对他轻而易举地给我指引了一条明路感恩戴德,这省却了不少本来是我自己应该做的功课。很快我就按照他给的线索,去了二环内的一条街。那条街两边都是年头久远的商业,有裁缝店,五金店,老式的百货商场,还有零零星星的一些乐器店。   我在街边踟蹰了一会儿,挑选了一家门脸不太大,看起来没什么客人的店进去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走进乐器行。   老板是个留着胡子,剃着光头,有点胖的中年男人。气质庸俗,和蔼可亲。店里人不多,他坐在一堆乐器中间,抱着一把吉他正在鼓捣着什么。   我进了店,望着满墙的吉他和其他各式各样的乐器不知所措,只好凑近去看标签上是否写着“Fender”。   老板放下琴,站起来客气地问:“您找点什么?”   “有Fender的电吉他吗?”   他指着墙上的一排说:“这边都是Fender的。你看上哪个,我拿给你试一下。”   “不用不用,我就是先看看。不是我自己要用。我是帮别人看。”   “帮别人买?那他告诉你型号了吗?打算配什么音箱?还是自己有音箱了?”   “啊?”我不知道还有什么音箱的事,有点慌乱:“我也不知道。他就是说,买个入门级的就好。”   “乐器这东西,也讲究个缘分。谁用谁来挑比较好。你还是把型号问清楚吧。”老板热心地说:“这琴最便宜的一把也要好几千,音箱最好不要比你的琴便宜。这东西你给他买了,他用着不合适,你还得过来换。”   我犹豫了一下:“是我要买给他的。他还不知道我要给他买。”   老板打量了我一下,笑道:“给男朋友当礼物?”   我一下子脸红了:“也不算是男朋友……”   那老板一脸很理解的表情,悠悠地说:“小姑娘,我劝你可千万别交玩乐队的男朋友。这帮人比吸毒的也好不了多少。除非你自己也玩乐队,否则你可受不了他们。”   “为什么?玩乐队的人有什么不好吗?”   老板呵呵地笑着:“有什么不好?我告诉你,首先就是穷。乐器这个东西,特别烧钱,多少都不够花的。”   他指着一堆乐器,娴熟地报了几个价格。数据纷杂,我也记不清,但隐约知道随便一个“入门款”就要几千块钱,“稍微像样一点的”,一定会上万。全套配齐,大几万起步。一旦乐队技术进步,还要再去买更高级,也就是更贵的乐器。有多贵?十几万到几十万是正常的,但是上不封顶。   “就算你有钱,你贴的起,这帮人的人品也不怎么样。很多玩乐队的小男孩根本就是装逼,就为了忽悠小姑娘。好,就算他是真喜欢音乐,那更糟了。搞乐队也是看天分的,玩不好,忙活半天,唱酒吧的机会都没有。这男人啊,如果总不得志,脾气就好不了。文明点的,天天给你甩脸子,冷暴力。素质差一点的,打你骂你,那都是家常便饭。”   我心里不服气地想:学长不同,他是有才华的。他素质也很高,是重点大学的大学生,不是社会上那些小混混。   老板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悠悠地说:“如果他有点才华,还真能出个名呢?那就彻底完了——但凡他稍微有点名气,有的是傻姑娘往上扑。穷的时候他只有你,没得选,你们俩还能腻歪腻歪。有的选之后,你猜他还会不会老实呢?你知道艺术家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我傻乎乎地摇头。   “最可怕的就是,他们怎么浪,怎么不负责任,都他妈说是为了艺术。当着你面跟别的女人乱搞,还要告诉你这他妈的是他的艺术人生。欠了你的钱不还都理直气壮。骂你俗,骂你对艺术支持力度不够!”   说到这里,他简直已经有点咬牙切齿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定了定神,又缓和下来,笑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还是学生吧?”   我点了点头。   店老板语重心长地说:“听大哥一句话,离那帮玩乐队的男的,越远越好。找对象,就找你们班那个就知道闷头傻学,门门考优秀,戴个眼镜,最没人搭理的那种。真喜欢音乐,你就去听歌,去看现场,不用把自己这条小命搭进去。”   我忍不住说:“感情的事,不能这么算计吧?”   “哟,要谈情怀了是不是?”老板眯着眼笑了起来:“说了不怕你生气,你们这些小姑娘,说是喜欢乐队,就是喜欢人家的范儿。其实,没必要,真没必要。音乐是用来听的,不是用来装逼的。”   我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我是真的喜欢音乐。”   “是吗?”老板递给我一张传单:“我们这店里有吉他班,真感兴趣,你可以过来学。”   我接过传单,还没说话,他又提醒:“一对一的课比较贵,大班课便宜。怎么样,要不要试一期?”   我真的动心了。我想,如果学长知道我也会弹吉他,肯定会对我刮目相看:“那我是不是要先买一把琴?”   “上课的时候不用买,我可以借给你一把。不过,你回去肯定也要练琴。买个入门款的民谣吉他就行。我这儿正好有个二手的,原价七八百呢,三百块钱就卖给你。”   就这样,离开乐器行的时候,我背着一把二手吉他,报了个入门吉他课,满脑子都是接下来要勤工俭学的计划——胖老板的演说根本没有打动我。我才不会因为他几句庸俗的话就放弃给学长买一把Fender的计划呢。我甚至已经开始幻想,等我存够了钱,我的琴技应该也可以加入他的乐队了。正好,他似乎一直对他乐队的其他成员不满。那样我们的关系一定会更稳固。   坐在公交车上回学校时,我觉得很多人都带着一点好奇和尊敬的目光看我和我的吉他。他们肯定以为我也是个吉他手。我心里乐滋滋地想。原来乐器是这么酷的装饰品。这笔钱花得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过得充实而快乐。我每周去上吉他课,还找了好几份不同的兼职:给小孩补课,去街边发传单,去快餐店做服务生。当然成绩也不能掉下来,这让我的时间表排得满满的。我并没有很多时间练琴,而且练琴比我想象的痛苦很多。据说,凡是这种需要按琴弦的乐器,总要忍着疼,咬着牙,一直按到手指上生了老茧,麻木了,才再也不会感觉到疼。   吉他老师是个长头发的男人,沉默寡言,只是胡乱地教一教。下面的学员只有寥寥数人,都不是很认真。这个吉他课只让我得到了几张简单的乐谱,一点关于吉他演奏的常识,唯一的好处就是便宜。   这些简单的乐理让我与学长聊天时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虽然他第一次看到我的吉他时,以他惯用的轻蔑语气说:“这个啊,跟玩具差不多。不过,对你来说倒是也足够了。”   我连忙做老练状:“刚开始嘛。等我练好了,再换设备。”   “怎么想起练吉他呢?”   我心里甜甜地想:当然是因为你就弹吉他呀。但我没有这样说,我虚伪地说:“我一直就想学弹吉他。以前中学的时候,没时间。”   “其实女孩子弹键盘更好。我一直都希望乐队里有个新的键盘手。”   我顿时后悔自己选择了吉他。好在他随即又说:“不过没关系,反正你要真入了门,早晚这些都会玩。”   我立刻开始在心里盘算接下来要去打听学键盘的事。   第一期吉他课结束后,我没有继续报名下一期。我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打工和学习上。我已经做好了周密的计划:   第一步:存钱。   第二步:存够了钱,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他一把Fender的吉他。   第三步:开始学键盘,争取加入他的乐队。   打工太忙,我暂时没有精力转型做键盘手。吉他已经买了,放在宿舍里。偶尔有一点空闲时,我会有一搭无一搭地练几下。这样偶尔去看他排练时,我可以拿起他的琴故作轻松地弹几下,并且请他指导。我想他那么爱音乐,肯定会感受到我的进步。   而且,拨动他的琴的琴弦,让我感觉幸福。仿佛这是我与他之间不为外人道的一种秘密连接。   有一天我正要出门打工,收到了学长的信息:“你能把饭卡借我用一下吗?下个月就还你。” 第16章 偶遇  学长向我求助,我自然立刻就答应:“没问题,现在吗?”   “对,现在。我饭卡已经没钱了。”   “你在哪里?”   “在4号楼。”   我当时必须立刻出门,打工不能迟到,轻则扣钱,重则被炒。可他所在的位置跟我不顺路。   我略一思忖:“我让同学给你送去好吗?我得去店里了。”   “那谢谢了。”他还配了个笑脸的图标。当我看到那个图标时,想到他对我如此和颜悦色,那笑脸便移到了我的脸上。   仿佛还嫌我的心情不够荡漾,他又补了一条:“那你怎么吃饭?”   啊!他关心我!那个只醉心于音乐的、对谁都不屑一顾的、从来不会关心别人的、清高冷峻的乐队少年,居然会对我嘘寒问暖!我的心立刻飘到云端,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我们俩结婚的样子。他肯定会为我们的婚礼写一首歌,带着他的乐队兄弟,也就是伴郎们,一起唱给我听!   我定了定神,以幽默方式回复:“我可以在店里吃!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找快餐店的工作!哈哈!”   他打了一串笑脸:“你最聪明了。”   我就这么飘着出了宿舍,打算临时抓个人帮我送一趟饭卡。正好看见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走过来。那女孩叫冰冰。我们两人关系不错。有时候她的洗衣粉沐浴露之类的东西用完了,会跟我借。我想她应该愿意帮我这个忙。   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问她:“冰冰!你有空吗?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事?”   我告诉了她,她抿嘴一笑:“你对他可够好的呀。”   我故作坦荡:“哎呀,都是玩音乐的,兄弟们之间互相帮忙嘛。”   自从买了吉他,我已经以玩音乐的人设自居了。这样我就可以融进学长的圈子里。我觉得这是个进可攻,退可守,距离足够近,万一被拒绝了又不至于太尴尬的完美位置。   冰冰接过饭卡,微笑领命而去。   等我发现事情不对劲时,已经是几个星期以后了。在那之前,因为时间表安排得太紧,我每天疲于奔命,没有很多时间见到学长。不过我并不觉得我们疏远了,因为我们常常发信息鸿雁传书。他好像越来越喜欢和我聊天,有时候可以聊很久。打工时我曾经为了回他的短信被老板骂,又狼狈又甜蜜。   终于有一天,我们聊到了一个有女吉他手的乐队时,我试探地问:“我猜她肯定是你喜欢的类型。我觉得女生做吉他手特别酷。”   我是有心机的,我在提醒他:我也算是本校为数不多的女吉他手呢。   “她是很酷。不过,我喜欢的女生不是这个类型的。”   我马上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他很快地回复说:“我比较重视女生的内涵。”   那一刻,我心里的礼花绽放如奥运会开幕式。我觉得,这个女生非我莫属。我简直就是内涵这两个字的本意。我甚至觉得我是不是可以表白了?但我记得人家都说,女生是绝对不能主动表白的。一定要等到男生先开口。再说,等我送了他那把昂贵的吉他,他自然知道我的心意。   美好的爱情需要等待。我已经精心灌溉了这么久,我们的爱情之花一定会彻底绽放。   在这期间,谁都不知道我在心里做了多少遥远的计划。我想到了我毕业以后可以找一份很好的工作,可以供他专心做他的音乐。至于去哪里,并不重要。北京曾经是乐队的福地,但据说现在广州成都的音乐氛围也不错。反正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找工作。我的打工生涯非常顺利,这给了我很大的自信心。所有的雇主都对我很满意。不管那工作是给小孩子讲题,还是在快餐店点餐,我总是博得好评的那个人。就是那个时候我发现,其实成为“最好的”那个人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不偷懒,尽量把事情做好而已。大部分人上班的态度都是应付。   学长一直没提还我饭卡的事,我内心窃喜他一定是把我当自己人,才会跟我这么不见外。那学期我选的课都是上午的,下午我总是跑到校外去打工,每周只有两天会在学校里吃饭。如果需要去食堂,我就和同宿舍的人借一下饭卡,然后再把钱还给人家。   我就这样一边忙碌,一边幻想,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期望。没多久,我发现同寝室女生看我的目光似乎有点怪怪的,我猜大概是因为我早出晚归打扰旁人休息,还老跟别人借饭卡。从此更加谨言慎行,尽量轻手轻脚,也不跟别人借饭卡了。如果需要在学校里吃饭,就去小卖部胡乱买些东西吃。   有天我正要下楼去小卖部买吃的。同寝室的小鲁摊在床上,问我:“你是去吃饭吗?去几食堂?帮我带一份饭吧?”   “我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吃。”   “小卖部哪有好吃的?去三食堂好不好?帮我带一份牛肉饼。”   “我饭卡借人了,就不去食堂了。”   平时不太爱说话的素素突然插话:“你的饭卡借出去多久了?我怎么觉得有好几个礼拜了呢?”   “借给乐队的朋友啦。我这不是天天打工嘛,没空去要。”我没好意思说来龙去脉。   素素皱眉:“那这人怎么也不知道主动还给你呢?这么不自觉。”   “哎呀,搞艺术的人,心思单纯。”   小鲁把饭卡递给我:“不就是饭卡吗?用我的不就行了?你帮我买牛肉饼,我请你吃一顿食堂的饭,好不好?”   我接过饭卡:“好,那我回来给你现金。”   “不用不用!算我给你跑腿的打赏啦!”   “那不行,我不能占你的便宜。要不我不去了。”   小鲁笑我:“你就这么死板。”   我带着小鲁的饭卡去了三食堂。此刻正是饭点,食堂里人很多。我买了小鲁要的牛肉饼,给自己买了荤素搭配的份饭。我排队,结账,一路上眼睛都在不由自主地地四处张望。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就会走在哪里都想和他邂逅。你会想象他随时随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奇迹发生了,我真的看到了学长。   他正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满了食物。他刚刚结完了帐,向外走去。其实也不算很奇迹——这是吃饭的时间,他有一定的概率会出现在某一个食堂。但还是有一点奇迹,因为学校有很多人,也不止一个食堂。学生们吃饭也很快。所以,这样的相遇,总是能够说明一点缘分吧?   我连忙高兴地向他打招呼。他停住了脚步,也对我微笑。我本来打算把餐带回宿舍吃,这样小鲁的牛肉饼就还是热的。但学长拿着的是堂食的托盘,很显然,他打算在食堂里吃完这顿饭。我想我可能就要对不起小鲁了,我打算跟学长一起吃完饭再回去,牛肉饼恐怕是要凉了。考虑到这次美丽的邂逅还是小鲁让我帮她打饭带来的,我暗下定决心改天要报答小鲁,请她吃东西。   我本能地走向学长,没话找话地说:“好巧啊!”   “是啊。”他一边说,一边向座位区走去,眼里还在搜索着空座。   “那边有空位。”我指向窗边的空桌。   但是他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长发白裙的女孩子坐在一张桌子边对我们挥手。是冰冰。   我看冰冰招呼我们,虽然有点遗憾不能单独相处了,但也不愿意太冷落同学,就说:“我同学在那里,我们坐那边吧?”   学长似乎有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也没多想,就和他一起走到了冰冰身边。   冰冰的面前什么也没有,我问她:“你吃完了?还是没买呢?”   冰冰嫣然一笑,指着学长说:“他帮我买饭,我帮他占座。”   随即我看到学长把那个装满食物的托盘放在了他和冰冰的中间。那托盘上有四个菜,两荤两素,还有两套餐具和一张饭卡。   我还没有开始吃饭,但喉咙里已经瞬间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我的本能在告诉我他们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但我的大脑却想方设法地安慰我:他们可能只是刚才进来的时候才遇到。这也没什么。   冰冰见我还站着,招呼我说:“你坐这边吧?”   我知道我应该坐下来,这样既显得大方,也可以搞清楚他们的关系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但是我看见学长细心地给冰冰布餐具,还体贴地把餐巾纸垫在塑料餐具的下面。   恍惚间我居然想到了打工时领班对我讲的服务要点:餐具不能直接跟桌子或者托盘接触,要垫在餐巾纸上,否则客人会觉得不干净。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晃一晃起手里的袋子,说:“我给小鲁带了饭,就不跟你们吃了,要不然,馅饼就凉了。”   冰冰笑道:“你可真够意思。那你赶紧回去吧。”   学长在一边附和地点头,我明显地感觉到这两个人正在盼着我赶紧离去。一股巨大的不适感充斥我身。   鬼使神差地,我对学长说:“我过来主要是想问你,我的饭卡用完了没有?”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我觉得这句话说完之后,眼前这对男女僵了一僵。学长僵硬得更明显。随即他假装恍然大悟:“哎呀,真不好意思,你不说我都给忘了。用完了用完了。”   他拿起托盘上的饭卡递给我,还补了一句:“多谢了,回头我把钱给你。”   我的心里醋意十足,又后悔自己大概得罪了他,但还有点在她面前拆穿他的快意:他请她吃饭都用的是我的饭卡。   我没说要他还钱,也没说不用还了。我只是接过饭卡,故作潇洒地笑着离去。 第17章 绝色   走在路上,我的思绪就像一部侦探小说的开端,充满了纷乱的线索和疑问。在我要回饭卡之前,冰冰知道学长在用我的饭卡请她吃饭吗?这张卡是我托她拿去给他的。但是她未必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了,学长仍然在用这张饭卡。饭卡上有编号。但谁会注意编号呢?他们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很近了?一起吃饭说明什么?在一个学校里,同学之间经常一起吃饭。我和学长也一起吃过饭。我帮他带过饭,一起在排练室里吃。可他从来没有给我拿餐具,更不用说垫餐巾纸。而且,每次还都是我帮他买饭,他还经常在我客气几句之后就真的不给钱。   胡思乱想中,我的身体自动走回了寝室。小鲁的牛肉饼还是热的。她很开心。我们一起在寝室里吃饭。说说笑笑中,我的心一直沉在水底浮不上来。但总体来说,我表现得很好,一切如常。我忍得住。就像几年前,当我知道那个令我心动的小城少年另有雄心壮志,完全不把我放在他的计划内时,我也只是在没人时偷偷地哭了一场而已。   寝室里都是人,我前所未有地想要一个人独住。我想要一个小小的属于我自己的房子。在那里,我可以像言情片的女主角一样肆意地矫揉造作,泪洒卧室、客厅和洗手间。但在寝室里,在公共空间,我不能这样做。我要懂事,得体,稳定。除了“懂事”,我从小没得到过别的夸奖。我本能地要把这个优点贯彻到底。   为避免前后反差太大而尴尬,我又去了几次乐队。三次中有两次见到了冰冰。她选了一门音乐课,向学长请教些音乐方面的事。其实他们也没有勾肩搭背或者当着我的面热吻,他们在我面前的尺度并未超过两个关系不错的同学。   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并不需要这些也看得出来。学长对冰冰的殷勤,就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我心里酸酸的,忍不住也随着学长的目光偷看冰冰。我注意到冰冰的一举一动都柔软妩媚,她很擅长用一种看似无辜的清纯小动作搅扰人心,比如,撩发,低头,轻轻拽一下对方的衣服。而我只会提供兄弟般的支持和帮助。   她喜欢穿白色的带蕾丝花边的裙子,领口会稍微露得多一点。而我很少穿白色的衣服。白色显胖,容易脏,最重要的是,我穿上也不好看。   她总是留着披肩长发和空气刘海,化着淡妆。我也是长发,却只是因为长发不用经常去发廊洗剪吹。我也没有刘海,为了学习和打工方便,总是胡乱扎一个马尾。   她总是很无助,事事都不懂,要他帮忙。她根本不去理解他的音乐。偶尔他讲给她听,她蹙眉:“好难啊,我真的听不懂啦!你怎么会知道这么难的事情呀?”而我却一直在摇滚乐方面暗自修炼进修,好像要跟他在音乐大赛中一较高下。可原来他根本不需要能与他高山流水话知音的红颜知己,他只需要一双膜拜的大眼睛和妩媚的笑容。   冰冰的每一个特点,都衬托了我的粗糙乏味。而学长的每一个举动,都在告诉我:他从来没把我当回事。   我庆幸自己没有对学长表白,也没告诉他我要为他购买一把Fender的计划。我有意无意地说:最近打工太忙,我没时间练琴。以后我就不来了。   其实根本没人在意我的缺勤,我从来也不是乐队的正式成员。这些只是说给自己听,假装还有人对我有所期待。   那把二手吉他不合时宜地待在宿舍里,提醒过去几个月里我犯的傻。我一度想把它卖掉,但一直没卖。甚至到了现在,我在北京买了套小小的一居室,那把吉他仍然和我住在一起。考虑到北京的房价,它占用的面积价格,已经远远超过了它的身价。   冰冰最后和学长并没有善终。据说后来他表白了,她痛苦地拒绝了。这不奇怪——后来,在大学四年中,追求冰冰的男生质优量足。有篮球队的后卫,足球队的前锋,常年拿奖学金的学霸,学生会副主席,以及开着跑车上学的富二代。学长只是冰冰的一次不值一提的初始战绩。   所谓冰冰是我的情敌,其实是我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学长根本没有喜欢过我。而冰冰也根本没有喜欢过学长。他享受我的供奉,然后再去供奉她。我就是这条爱情食物链的最底层。   这段恋情里,我最意外的收获就是打工获得的那几千块钱。当初是为了他才去打工,虽然最终用不上了,可多了笔钱总是好的,算是我这段恋情的一个安慰性补偿。   从此我爱上了疯狂的工作,我发现这样不仅能赚钱,还会因为没时间花钱而存钱。这个习惯后来为那个放着吉他的小房子的首付立下了汗马功劳。   回想起来,冰冰并没有眼前这位林雪儿漂亮。但是有些地方是很像的。比如举止中的柔软感,以及向异性求助示弱的姿态。果然梦是心头想。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冰冰,忘了学长,原来我还记得。不仅记得,我还介意。当年我反复说服自己不要介意。冰冰没做错什么。学长不是我的男朋友。可内心深处,我是介意的。她不是个粗线条的女生,又帮我送过饭卡,她肯定知道我对学长的心思。如果她真的喜欢他,我也认了。可她对他,只是见到可能的备胎就放出手段去收割一下。我的感受,我和她的交情,在她眼里不值一文。   在现实中,如果我再见到冰冰,我会礼貌而冷淡地保持距离。但此刻在梦里,我无需掩饰对林雪儿的厌恶。我讨厌所有这种女人。我本能地想给林雪儿点颜色看看,让她也傻眼一次,知道她不总是可以为所欲为。我知道这很幼稚,但是,我就想一雪前耻。   此刻,面对林雪儿的柔弱求助,穆荣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看向璐璐。   我心里暗暗紧张:哎呀,不好!他要替林雪儿说话了!果然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吃这一套。   只听穆荣对璐璐说:“璐璐,赶紧给你表姐打电话吧。我们不要跟她多说了,这人拿个棒槌就当针,你跟她说不清的。”   我没想到他居然对林雪儿的手段免疫,有点惊喜地看着他。穆荣注意到了,耸耸肩,小声对我说:“我看她八成是故意的。烦死了,像不像小学时咱们班那个爱告状的组长?”   我噗嗤一乐。虽然我没有和他经历过共同的童年。但是谁的童年里,没有一个小题大做,把老师的话当圣旨的小干部呢?   林雪儿听了这话,眼圈一红,她哽咽但坚定地说:“苏小姐,穆少爷,就算你们有钱有地位,也不能侮辱我的人格!”   这话有点不好接。其实穆荣是不满意她拿着鸡毛当令箭,一个签到搞得像什么原则性问题似的。但鉴于彼此之间的财力地位悬殊,就显得穆荣像是在欺负人。   穆荣不客气地说:“我没跟你讲话。”又把我拉到璐璐旁边,嘀嘀咕咕:“厉烨的手下就跟他一样,小题大做,神经兮兮。”然后他装模作样地板起脸,压着嗓子,学着厉烨的欠扁口气说:“我厉总裁就是吃个饭,也要打卡、签到、按手印、签合同!”   我和璐璐都笑起来。林雪儿不说话了。我正在诧异她怎么不反击,想词儿还是哭了?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你们在这里堵着门不进去,是要开会吗?”   我立刻意识到,这就是我每天早上都要听到的那个欠扁的男声。厉烨终于出现了!总算要见到这讨厌了好多天的男人了!我倒要看看这全城少女的梦中情人没了滤镜、液化和美颜,真人到底长什么样!   我带上了全部的挑剔眼光向声音的主人看去。可在看到厉烨面孔的那一瞬间,所有预设的反感和不屑都土崩瓦解。我的胸口宛如被一个无形的铁锤重重击了一记,霎时之间唇燥舌干,目瞪口呆,心道:“我是不是死了啊?尘世间哪里来的这样的帅哥?要是现实中可以有这样的男朋友,一个像郭德纲一样逗的会做饭的吴亦凡给我也不换!这样的男人要是在现实中,那真是值得女人死皮赖活,上天下地,枪林箭雨,刀山油锅,不管怎样,也非要管他叫老公不可!”   我生平第一次理解了所有绝世美人因容貌而创造的奇迹。特洛伊战士为什么见到海伦,立刻表示为了她愿意再打十年的仗?周幽王为什么为了褒姒的一个表情,可以拿江山社稷的安全开玩笑?   当初看这些故事,只觉得这些人小题大做昏了头。可当我看到厉烨时,我什么都明白了。   蓦然之间,我想起这样一段形容:他皮肤白得像雪,嘴唇红润如鲜血,头发像乌木一样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得见他的颜色。因为我看到他就会心神不宁,需要将目光移开一点才能镇定。而这颜色已经足够摄人。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何古人将美人称为绝色。   我总忍不住试图看他,可还是心慌,只得再次低头。低头时,我看到他的衣服。复古的黑色燕尾服,里面是款式繁复的白色衬衫。这衣服别人穿都像凡尔赛出逃蜡像,他穿着,却仿佛产生了时空魅力,把这里一下子拉进了一个梦幻世界。他的出现,让这荒谬浮夸的一切变得合情合理。我好像走入了夜访吸血鬼的故事里,见到了传说中的德古拉公爵——最美、最诱人的那一版。   那是一种带着奇异的控制力的,让人不安的美。就像指环王中那个邪气的戒指,明知不好,可是一靠近,就让人莫名其妙就产生了占有欲。   我被厉烨的美貌摄取了心神,一时间呆住了,只是眼睛不断看向他又移开。只见林雪儿垂头说道:“茜茜小姐和璐璐小姐不肯签名……”   这句话立刻让我从厉烨的美貌定身法中活过来了:“啊?你讲不讲理啊?我从一开始就乖乖配合你签名了呀!” 第18章 门童   厉烨看向林雪儿,我的目光也情不自禁地随着他转动。只见林雪儿眼里闪着泪光,一副委屈相。说来也怪,她维持这个泫然欲滴的状态已经很久了,却一直没有真的哭出来,越发显得眼中波光粼粼。据说某个言情太后挑演员,必须要哭得好看。我那时候还想,怎么就算哭得好看呢?今天看了这林雪儿,我算有点明白言情太后的标准了——所谓哭得好看,就是人家会用眼泪做美瞳。   我以为她要对厉烨解释,没想到她低三下四地对我说:“茜茜小姐,你别生气。我一时被吓到了,慌了神,说错了话。我……我没想到一个签名的工作都会有人不配合……”   我得承认林雪儿真是话术高手,她这么一说,我除了做大度状似乎已经别无选择。可是我又不甘心吃这个哑巴亏。厉烨不是宇宙里最聪明的男人吗?难道他听不出这番话里,林雪儿已经承认了我没有欺负她的事实?   厉烨却还是没做声。这人可真沉得住气。要不是以前听过他说话,我简直要以为他是个哑巴。   穆荣不客气地问厉烨:“厉老七,你烦不烦啊?为什么吃个饭也要签到?你们家这都是什么奇怪的规矩?”   这句诘问终于让厉烨开口了。他淡淡地说:“是我三姐喜欢这种派头。她说大家签名拍照留念可以留下美好的回忆。所以我只是让工作人员提醒一下各位宾客,没说强迫,也没说必须。”   璐璐立刻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啊,好容易有点权,不用来给别人添点堵,有些人就浑身难受。所谓小人得志,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我心里暗暗喝彩,觉得璐璐伶牙俐齿,大快人心。不愧是我方一员勇将!但是面上我仍然不动声色。在职场上,我们都懂得看戏时一定要装无辜。   林雪儿马上抬起头,含着眼泪,直视着璐璐,问道:“璐璐小姐,你打过工吗?”   璐璐一愣:“你问这个干嘛?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雪儿用手抚摸胸口,仿佛心脏病要发作,又好似宣誓效忠,开始了她的自我辩护:“你可曾尝试过只是送错了一盘小菜就被扣工资?你可曾经历过复印错了一页纸就被骂笨蛋?你可曾有过把会场的人形立牌摆错了位置就当场被炒鱿鱼?你有没有经历过找不到工作,被房东赶出来,不知道今晚该住在哪里的恐惧?你知道我有多怕失去这份工作吗?厉总裁吩咐我,让所有到场的宾客亲自签到,留下美好的瞬间!他对我布置这项任务时,只说这件事很重要,并没有说这是一个有弹性的工作。我理解这份工作的重要性,也愿意全心全意地去完成它。这种情况下,我不敢贸然让别人代替签名,这是我的错吗?”   这一番话说得全场鸦雀无声,过了几秒钟,有人开始鼓掌。老实说,连我都被林雪儿这一手给镇住了——她这段即兴发言娴熟、顺畅,一气呵成,就像是事先打了草稿并且背诵了很久。她话语中完全没有我们正常人说话时会有的无端停顿和语气助词。她情绪激动,却仍然吐字清晰,气息稳定,颇具煽动力,简直像个国家一级播音员。   我自己在工作中也做过很多次汇报,深知练成这样可不是一两天的功夫。好多专业主持人上台口齿都没她伶俐。这林雪儿果然有两把刷子,比冰冰可厉害多了。冰冰不过是擅长女孩子的撒娇发嗲,一派软玉温香,而林雪儿不但外柔内刚,还反应迅速,口才极佳。   林雪儿目光炯炯,环视四周,带着几分悲壮,几分正义,继续控诉全场:“现在,你们笑话我小题大做,为了一个签名搞得这么严重。呵呵,在你们心目中,穷人,打工的人,需要用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的人,每天战战兢兢看老板脸色的人,就是这么的可笑吧!可是,又是谁把我们训练成这种可笑的样子的呢?!”   我已经彻底忘记了厉烨的美貌,和全场观众一样,全部注意力都被林雪儿占据。此言一出,连我都觉得她身上闪着倔强不屈的人性的光芒。什么不畏强权、刚正不阿、凛然不可侵犯之类的好词儿在我面前像弹幕一样飘过。   望着宛如自带聚光灯的林雪儿,我佩服极了:这女人,可太会给自己加戏了!   我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其实揪住她话里的逻辑漏洞并不难。比方说她如果搞不清楚到底签到是否重要,她完全可以请示上级呀。但是麻烦的是,她利用“贫穷”这个弱势特质,一下子占据了场内的道德制高点。如果你反驳她的逻辑,在别人看来,就好像是你在欺负她穷。   曾经我有过一个同事,也很擅长在理亏的形式下逆转形势,用的就是“你跟她讲理,她跟你讲道德”大法。比如,我跟她说有个地方做错了,让她改。她听了几句,突然双手捂着脸,嘤嘤嘤哭了起来:“我怎么努力都不行吗?”   全办公室的眼光都看向我,好像我就是办公室里欺男霸女的黑恶势力。   老实说,到现在我也没太学会怎么应对这一招。我只得再次祭出乌龟大法,把头一缩,乖巧地不做声。我知道此刻就算我说得再有道理,只怕别人也会觉得我是在欺负她。我很在乎别人的看法,尤其是,这个“别人”是厉烨。   想到了厉烨,我又忍不住去看他。我看到他的完美的侧脸,如一副着了色的古希腊雕塑。他似乎没什么表情,但他的目光显然无法离开林雪儿。   璐璐显然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厌恶地皱了皱眉:“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这便是认输了,眼看林雪儿要大获全胜,穆荣却在一边嚷嚷道:“穷怎么了?这里又不是就你一个穷人!屋子里这么多人呢!”   林雪儿不慌不忙,泪光楚楚地看着穆荣,颤声说:“穆少爷,说这种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请问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有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天生富贵的幸运儿?”   “你说话有点逻辑好不好?”穆荣对她翻了个白眼,又冲旁边的几个人招手:“你,你,还有你,对,你们都过来一下。谢谢。”   这几个人全是酒店的服务生,连门童也被他叫了过来。   穆荣问这群人:“各位,有人说咱这屋子里都是有钱人,请问你们都是有钱人吗?”   服务生们忍不住笑了。门童尤其大胆,笑道:“穆少爷别拿我们寻开心,我们要是有钱,我们就不伺候舞会了,我们也来参加舞会呀。”   穆荣挑衅地对林雪儿做了个“你看!”的表情,走到门童面前,问:“说得好。贵姓?怎么称呼?”   这门童面目清秀,声音清亮:“不敢,穆少爷,叫我小孙就好。”   “小孙你好,请问你家里穷不穷?”   “不瞒您说,那还真是挺穷的。”   “有多穷?”   “我家在山里,父母都是农民。农民的收入,您是知道的。这年头,100斤玉米卖了,也买不到三斤猪肉。要不我们怎么都上城里打工呢。”   “你上过几年学?”   小孙腼腆一笑:“我中学毕业就出来打工了,让您笑话了。”   “哪里哪里。自食其力,值得尊敬。”穆荣笑道:“那么,小孙,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你们经理让你在门口签到,但有的客人不愿意签,可是你又知道经理认识他,也知道他今天是被邀请的,你怎么办?”   “那当然就放进来,经理的朋友,我拦他干啥?”   “那万一你又怕经理怪罪你呢?”   “真要是拿不准,我就打电话问问经理该怎么办。经理不在,就问领班。”   “原来如此!”穆荣表情夸张,做恍然大悟状:“那你这工作经验都跟谁学的呀?”   “上班第一天都要培训嘛。再有就是自己看着点前辈,学着点人家都怎么干的。多问多看,也没啥学不会的。”   “那要是做错了呢?”   “先认错,知道自己哪儿错了,以后就可以努力改正。”   “你会不会自己工作没做好,然后开始说,都是我穷啊!我穷所以我没机会受教育啊!没人教我所以我不会干呀!”穆荣开始尖着嗓子模仿林雪儿的声音:“都是老板太苛刻呀!啊!这个社会欺负我……!”   穆荣本来就一脸孩子气,此时他像个恶作剧的小男孩一样模仿着林雪儿,又滑稽又夸张。而林雪儿的一番做作被他这么一恶搞,顿时杀伤力全无。   所有人都笑了。璐璐不但笑,还带头鼓掌。林雪儿的脸色难看极了。我觉得穆荣机灵又可爱,真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想到厉烨就在旁边,只得拼命忍着。可我还是偷偷给穆荣竖起了大拇指。他看到了,对我露出了小伙伴之间的那种得意的笑容。   小孙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说:“那怎么行?要这么说的话,我小时候被狗咬过,当时吓坏了。那是不是以后我有啥做不好的事儿,都能赖到狗身上?……”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林雪儿脸色苍白,孤立无援。   我正在幸灾乐祸,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他:“够了!”   是厉烨。我突然对他有点不满:大哥,你这拉偏架的架势也太明显了吧!我想瞪他一眼,但一见到他的美貌,那点怒气又立刻消散了。   只见厉烨面无表情地从钱包里拿出一大叠钱,递给小孙:“孙先生,这是你回答问题的小费,你回去工作吧。”   小孙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穆荣笑嘻嘻地说:“还不快谢谢厉总?”说着也拿出一叠钱:“这是我那份。”   小孙犹豫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只是接过了钱,对厉烨和穆荣道了谢。厉烨一副冰山美人的样子,只是略略点了点头。我有些过意不去,对小孙说了句:“别客气了,快回去工作吧。”   小孙刚要转身,只听林雪儿脸色苍白,喃喃地说:“好得很,你们这些男人联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男人和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受到的待遇是一样的吗?男人和女人在职场上的困境是一样的吗?!”   不得不说,这个战术转换速度真是让我猝不及防。我心里又佩服又庆幸:这林雪儿扣帽子的本事真是一流,幸亏我选择了韬光养晦的策略。真要是吵架,我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这下子穆荣的气焰也矮下去了,他皱眉道:“怎么又扯到男女上了?”   眼看我们板栗联盟即将全军溃败,没想到关键时刻,小孙居然又转过身,对林雪儿微微一笑:“您可别这么说,我也是女的呀。”   大家全都呆住了,林雪儿吃惊地指着小孙:“可是你……你不是门童吗?”   “谁规定门童一定要是男的?你这不是偏见吗?”小孙耸耸肩:“门童要求形象好,反应快,心态积极阳光,有眼力价——这些跟男女有啥关系?”   林雪儿将信将疑地看着小孙。小孙短发,宽肩,瘦瘦的穿着制服。她确实没有喉结。但很多男人喉结也不明显。像这样的少年,一眼看过去,说是个帅气的女孩子,或者是较为清秀的男孩子,都不违和。她的声音也是如此,像清亮的男声,也像是略为低沉的女声。   小孙看出了她的疑虑,笑道:“我只是剪了短头发而已。难道一定要像你这样才是女孩子?” 第19章 家族  林雪儿愣住了。穆荣和璐璐挤眉弄眼地击掌笑了起来。我偷眼去看厉烨,他又冷着脸不说话。我突然意识到,我可以直视他的脸了。经过穆荣和林雪儿这一番交锋,厉烨的美貌对我造成的冲击波威力似乎小了很多。   我看清楚了。他长得就像漫画里的那种混血儿。他足够年轻,却又有成熟的风韵。他皮肤极好,脸型不长不短,棱角适中,而漂亮的五官恰到好处地分布在这张脸上。他浓眉,眉弓骨很高,睫毛又长,高高的鼻梁如玉雕成,一双凤眼落在淡淡的阴影里,更显深邃。他唇线清晰,上唇略薄,但下唇饱满,看起来又清贵,又诱人。   再细看,此人脖子,肩膀,手臂,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比例不好,没有一处不是完美无瑕。此刻他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简直就像一尊巧夺天工的神像。   气氛一时僵在了那里。我心里暗爽,但是深知此时不能痛打落水狗。就像在职场上,你看见敌手被他人算计,一定要假装与己无关,保存实力,以图后策。我笑吟吟地做贤惠状打圆场:“好了好了,误会,都是误会!都散了吧,散了吧。”   穆荣笑道:“社会茜姐吗?”   璐璐也笑,对穆荣说:“好了,我们先进去吧。”又对我眨眨眼:“你当然是要跟七哥哥一起了,我就不招呼你了。”   我还没回答,厉烨就淡淡地对我说:“茜茜,你先和璐璐进去吧。我还有事,过会儿我进去找你。”   他语气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温和。可语气非常不由分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倨傲之气,好像他在向我施舍巨大的恩惠。   我还没说话,璐璐就笑道:“今天不是三姐姐的私人派对吗?难道七哥哥还要有什么公事要谈?”   厉烨淡淡地说:“我跟员工交待几句工作上的事情,避免下一次再发生这样的误会。几分钟而已。”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要把我们都支进去,单独和林雪儿再待一会儿。难怪苏茜茜以前总暴跳如雷,这换谁也不爽啊。   林雪儿在一边低着头,好像这些事跟她没有关系。   璐璐还在帮我:“那茜茜就留下来看你怎么管理员工好了。反正早晚她也要熟悉这些事,对不对?”   随即她对穆荣说:“阿荣,咱们先进去吧,我都饿了。”   穆荣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和璐璐进宴会厅去了。我有点犹豫,站在原地没动。厉烨走过来,口气亲昵,低声在我耳边温和地说:“茜茜,听话,和璐璐一起先进去吧。”   我的天!我长这么大,从没有这样的大帅哥离我这么近,还用这么温柔的口气对我说“听话”!我顿时犹如喝了一整瓶的烈性酒,心跳加速,头晕目眩,像被催眠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傻笑着点了点头。   等我神志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自觉地追上了璐璐。这厉烨是会放蛊吗?刚适应了可以正眼看他,怎么他一靠近,我又什么都听他的了?   以后再也不笑话那些好色的男人了。原来美色当前,我也一样没出息。   穆荣不知已经跑到哪里去了,璐璐看我追上来,气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你看不出这就是林雪儿的目的吗?他们就是找机会就要单独在一起!”   我安抚璐璐:“林雪儿是他助理,他们要单独在一起还不容易?我不如索性大方点。再说,我更想跟你在一起玩。”   这是真心话。虽说我来找她是被厉烨驱使。但仔细一想,没有留下来给厉烨和林雪儿当电灯泡也是对的。林雪儿的战斗力太强了,没有穆荣和璐璐助攻,我只怕斗不过她。   而且,我还有点怕厉烨。他确实好看,可是这种不由自主的失控感,也实在有点吓人。   既然刚才在小孙的神助攻之下已经赢了一场,我不如见好就收,先放松自在地享受一会儿。   经此一番,我对冰冰的那股气也消了大半,甚至有点怀念她。冰冰虽然自私,但她没什么攻击性。如果当年遇上的是林雪儿这样的情敌,估计我不但要情场失意,还得被她算计成一个反面人物,衬托她的真善美。   璐璐还在不甘心,一个美女迎面走来,璐璐奇道:“三姐姐!恭喜恭喜!怎么你不在后面准备?”   这美女长得和厉烨一模一样,高贵艳丽,猛一看,简直是历烨换了个造型又过来了。只是她身高比厉烨矮一点,五官身材都柔美一点。她对璐璐笑道:“璐璐,你又认错了。三姐姐在后面准备呢……”   璐璐一怔,笑了:“哎呀,是五姐姐!你们几个,我真是傻傻分不清楚!”   五姐姐又对我点点头:“茜茜,我弟弟呢?”   我呆了一呆,才意识到她在说厉烨:“啊,他呀,在外面对员工训话。”   “他就是这么工作狂。”五姐姐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们家已经是福布斯榜第一名了,要这么努力做什么呢?厉烨这脾气,可真是愁人。”   我忍了又忍,才没说出那句“福布斯第一名不是亚马逊老板吗?!再之前是比尔盖茨呀!!!”   等五姐姐走了,我对璐璐说:“厉烨的姐姐和他长得可真像啊!简直一模一样。”   “那当然,他们是多胞胎嘛。”   “哦,多胞胎……”我大概算了一下:“厉烨是老七,这是他五姐姐……哇,三胞胎呀!”   “不是三胞胎,是七胞胎。厉家七个孩子都是一起出生的。”   “七胞胎?!!!他是葫芦娃吗?!”   “七胞胎不是很好吗?厉夫人就是这么出名的呀。”   “出名?”   “对呀。当初,老厉总裁本来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是本城第一白富美。厉夫人当时是他的助理。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是厉总裁和厉夫人就好上了。然后厉总裁就要和未婚妻退婚,想娶厉夫人。可是老老厉总裁夫妇反对,觉得厉夫人是掘金女。厉夫人不甘受辱,突然跑掉了。厉总裁痛苦不已,雇佣了美国FBI,以色列莫萨德,还有俄罗斯克格勃这三大特工组织,费时三年,这才找到了厉夫人的下落。却发现厉夫人躲在欧洲的一个小镇里,带着七个和厉总裁一模一样的孩子,六个女儿,一个儿子!厉总裁就带着军队前去迎娶,这才把厉夫人接回来。从此啊,厉总裁就成为了全国闻名的宠妻狂魔!”   听了厉家这胡扯一般的爱情往事,我目瞪口呆。半晌之后,我问璐璐:“这老老厉总裁的夫人,当初不会也是女助理吧?”   “咦?你怎么知道?”璐璐吃惊地问,随即笑了:“你未来婆家,当然你了解。”   我哑然失笑:“你不觉得,他们家的传统就是,抛弃白富美未婚妻,娶楚楚可怜的女助理,然后女助理怀孕跑掉,多年后带着一堆多胞胎王者归来吗?这简直是个固定程序啊!”   璐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天啊!真的!啊!那你怎么办?哎呀……要不然,给林雪儿钱,让她走?”   我耸耸肩:“说实话,看了他们家这个套路,我可不想再掺和了。他愿意娶林雪儿就娶好了。我看厉烨家里可能有个显性的多胞胎基因。如果我跟他结了婚,我就要生多胞胎。妈呀,想想就头皮发麻。你知道吗?多胞胎对于母亲和胎儿的危险性都远远高于单胎。”   我是认真的,谁知道这个梦什么时候结束。我可不想在梦里体会生多胞胎的可怕经历。我还是跟穆荣和璐璐这些小伙伴玩耍就好。   路路还不太相信:“啊?真的吗?可是大家一直都说,生多胞胎是大好事,一举多得。受一次罪,就有足够多的孩子,人人都羡慕呢!”   “呵呵,旁人当热闹事看当然是大好事。生十几个,还能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呢。放马戏团里都能卖票了!但自己生,那可就不一样了。”我冷笑着给璐璐科普:“你可以理解为子宫在原始设计上,本来应该是个单人间。如果多一个胎儿住进去,平均每个胎儿得到的生存条件自然就下降了。多胞胎大概率生出来全都是早产儿。而且,怀这种多胞胎,就肯定不能顺产了,必须剖腹产。”   “剖腹产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了,剖腹产学名剖宫产,是大手术。”我做个切割的手势:“要剖开肚皮,剖开子宫!虽然说是很成熟的手术吧,但怎么也是个大手术。”   “哇!你怎么突然懂这么多?”璐璐有点崇拜地看着我:“我都从来没听说过这些。我还以为生多胞胎很容易呢!”   “我以前……”我突然住了嘴。这是我现实生活中一个同事的经历。   我以前的一个公司有个女同事是难孕体质,为了要小孩,去做了试管婴儿。结果一下子两个受精卵都存活了,医生建议她留一个,但她不舍得,最终还是两个都要了。于是整个孕期又因此而更加麻烦受罪。那女同事很喜欢在公司里大声倾诉来减压,那阵子频频请假,每次回来后都会跟全公司讲她的医院受难记。   我那时刚工作不久,对这种婆妈故事有本能的排斥。觉得不体面,不该在公司里讲。但这被迫的科普还是都听进去了。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做试管婴儿的全程女性都很受罪,甚至还有些危险,更糟糕的是一次未必成功。   这时看着璐璐吃惊的表情,我突然有点感谢那位女同事。否则,我也会像璐璐一样,以为不管是双胞胎还是八胞胎,只不过是数字上有点区别。甚至还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呢。   我改口说:“我以前看过一个科教片。”   我和璐璐一边聊天,一边去酒水台拿饮料和冷盘吃。正在玩得开心,突然看大厅中间一片纷乱。走过去一瞧,只见一个艳光四射的红衣女人站在那里正在发脾气,一个白衣少女匍匐在地上,胸前走光,楚楚可怜——林雪儿好像又成功地碰瓷了什么人。   只见那红衣女人拎着裙角,怒道:“你知道我这条裙子值多少钱吗?你长不长眼睛啊?”   我觉得这话很耳熟,再一想,据穆荣说,这剧情我和林雪儿之间也上演过。原来林雪儿经常把饮料泼到别的女人身上,引对方发火。又一想,她甚至都不只是对女人做这件事,她第一次引起厉烨的注意,就是把咖啡泼到厉烨的身上。   她是不是洗涤公司派来的奸细,要实验所有饮料泼在织物上的效果?我感觉天下的饮料都被她泼遍了。 第20章 拆穿   林雪儿在地上维持着走光的优美姿势,也不赶紧站起来。口才那么厉害的她,此刻只是嗫嚅着道歉。   璐璐撇撇嘴:“就会装可怜!真是够了,我们走吧。”说着,拉着我欲走。   我没动,我对璐璐说:“不,我要拆穿她。”   因为,看到林雪儿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突然生出了一股压不住的邪火——在生活中,这差不多就是我最恨的那种女人了。   有一类女人,私下里对同性又凶又恶,撒泼耍横样样在行。可在场但凡有个异性,她就瞬间小绵羊上身,连米饭都要少吃好几口,专等着让男人看了怜香惜玉,顺便暗踩我们这些自食其力的女人“粗糙”“没女人味”。   这么多年,记不清多少次,我被这种女人在各种场合害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们惯用装可怜和卖弄风骚的不正当手段,轻松就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机会。最可恨的是,不管她们怎么耍手段,我最看重的那个人,却总是站在她们那边。   璐璐心有余悸:“你打算怎么拆穿她?她又会说我们仗势欺人。”   “我去找个人,马上就回来。”   “你要找阿荣吗?”   “不,我去找小孙。”   等我安排好一切再跑回来,红衣女人还在发火,而林雪儿还趴在地上做可怜状:“人太多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会赔偿您的……”   红衣女人咄咄逼人:“你赔得起吗?这是高定!”   林雪儿咬着嘴唇:“请您放心,我就是卖血,也会赚钱赔您的!”   红衣女人颇有常识,厌恶地说:“别说得那么惨,现在都无偿献血了好吗?”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有男人已经开始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毕竟林雪儿的造型实在惹人遐思。   混乱之间,突然间四周又安静下来。我一看,果然,霸道总裁厉烨带着一身欠扁之气从远处过来了。冷着脸,不说话,好像他是地球球长。   虽然厉烨在林雪儿身后的方向,但她似乎立刻有所感应,马上提高声音,含着眼泪又倔强地说:“虽然我只有孑然一身,但我卖头发、卖骨髓、卖肾……也会还你的!”   人群中有男人笑道:“咦?你是说了卖身吗?”   厉烨的眉头轻轻皱了皱,似乎要有所行动。可惜,他晚了一步,小孙已经走到人群中,扶起林雪儿,和颜悦色地说:“林小姐,你先别慌,起来说话。”   林雪儿很不情愿地被她搀扶起来,小孙还趁机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让她的领口回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小孙对红衣女人笑道:“龚大小姐,林小姐今天是来工作的。她在工作中给您造成的损失,她的公司有责任赔偿。如果她的公司不赔,您可以走法律诉讼途径……”   厉烨其实就站在后面不远处,但林雪儿好像还是浑然不觉,惊慌地说:“不,不要告诉我的老板!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小孙耐心地给她讲解:“哎呀,你不要糊涂。首先,你老板不一定会开除你。针对这种意外事件,大公司都买过理赔保险。其次,就算你老板因此开除了你,你也是划算的。来,我给你算一笔账——龚大小姐这条裙子是高定的,少说也要十几万元。你现在做的是打杂型的助理工作,这份工在本市的平均工资最多一年四到五万元。你不吃不喝,也要工作好几年,才能赔得起这条裙子。只要老板把裙子赔了,开除了你也是赚了呀。”   “可是我需要这份工作……”   “工作机会还不到处都是?”小孙热情地说:“我们酒店就在招人,包吃包住,试用期工资三千,转正后四千五,我可以现在就把领班的电话给你……”   璐璐在一边笑道:“没错,我也可以给你介绍工作!”   龚大小姐醒悟过来:“对,我就不应该跟你废话。你哪个公司的?把你老板电话给我!”   林雪儿没说话。很显然,她的目标是制造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可小孙的方案合情合理,如果她还坚持要出卖自己,不管是出卖的是色相、身体还是器官,都显得不近人情。   趁着厉烨还没有动作,我连忙一个箭步跳过去,对龚大小姐打招呼:“龚姐姐,这是怎么啦?”   我并不知龚大小姐和苏茜茜是否认识。但既然这里连结婚都只有“四大家族”,想必这些人的社交范围很窄。再说,不认识也没什么,只需说“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我们不是在酒会上见过吗”就好啦。在一些行业峰会上,我们经常这样胡乱搭讪别人以及被别人搭讪。反正进到这个场子里的人,彼此肯定都有互相认识的资格。   龚大小姐果然认识苏茜茜,她气呼呼地把裙子指给我看:“你看,今天刚穿上的高定礼服,就被她用红酒泼脏了!”   “红酒好像也不是很难洗……”   “洗了不就成旧衣服了?这些衣服有哪件是准备反复穿的吗?自然是每次都要穿新的。”   虽说林雪儿才是我的敌人,但龚大小姐这话也够可笑的:既然只穿一次,脏了又怕什么?到底在不在乎呀?   但我还是态度很好地说:“这女生是厉烨的助理。所以,这裙子就我来替她赔好啦。”   龚大小姐骄矜地说:“瞧你说的,一条裙子而已。虽说这条高定的裙子售价50万美金吧,但难道我还在乎这点钱吗?只是过一会儿还要合影呢,现在裙子就脏了,还脏在正面,可怎么得了?”   “要不这样——我家离得近,若是姐姐不嫌弃,我让司机把我最贵的礼服给姐姐送来替换,姐姐你意下如何?”   龚大小姐对着林雪儿翻了个白眼:“也不用了,我已经叫我家佣人送新的礼服来了。既然她是厉家的佣人,看在厉总裁的面子上,算啦。”   林雪儿马上颤抖着说:“龚大小姐,我不是什么佣人。我是厉总裁的助理,是环球帝王集团的正式工作人员!”   龚大小姐听了,顿时又要发作:“你还没完了是不是?”   我把龚大小姐拽到一边:“龚姐姐,厉烨雇的这个助理脑子有点问题,咱们借一步说话。”   龚大小姐疑惑地问:“脑子有问题?”   “是呀,她好像精神不太正常。”   “那厉烨干嘛还雇她?”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出于对残疾人的保护吧——精神残疾,也是残疾嘛。厉烨这个人嘛,面冷心热。而且,雇佣残疾人好像可以享受税务减免。”   “难怪!”龚大小姐恍然大悟:“我就觉得这个女的怪怪的。端着一杯酒,到处乱晃。我就怕她把酒洒我身上,紧着躲,也没躲开!这种脑子有问题的人,做慈善就养着呗,也不用真让她干活呀。”   “有道理,我回头慢慢劝他。姐姐可别生气了,一会儿合影的时候要是新裙子没送来,咱们嘱咐摄影师把这块污渍PS掉也就是了。”   “几天不见,茜茜怎么变伶俐了?”龚大小姐歪着头,打量着我,似笑非笑地说:“人都说苏茜茜是傻人傻福气,生得好,又嫁得好。依我看,说这话的人才傻呢。原来你一直是扮猪吃老虎。这也难怪,厉总裁聪明绝顶,又怎么会娶个真傻子。”   我一怔,一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随口敷衍:“过奖过奖。”   龚大小姐笑道:“行了,你别谦虚了。谁不知道四大家族里,就你一个独生女。厉烨娶了你,那就是娶了一座金山。输给你,我心服口服。谁让我家里没矿,偏又有好几个兄弟呢。”   她一脸笑意,但说话却阴阳怪气酸溜溜。我刚刚才替她解围了呀!这人也太不识好歹了。我有点后悔刚才破坏林雪儿的碰瓷计划,应该任由这两个讨厌鬼火并。看来这龚大小姐也喜欢厉烨——也不奇怪,据说全城的女人都喜欢厉烨么。   我当然明白林雪儿刚才是在给她下套。我看明白了,林雪儿的套路就是假装无意地制造各种矛盾,一边让厉烨周围的女人暴露丑恶的一面,一边衬托自己的清纯可怜。虽说这套下得并不高明,但也得对方肯自动往里跳才行。像这位龚大小姐,这么有钱,却为了一条裙子让别人难堪,足以说明人品堪忧。但凡她大方点,这招也不能奏效。   我有点犹豫:是刺她一句,还是笑笑算了?这龚大小姐让我想起办公室里那些恨人有笑人无的柠檬精。我讨厌这种人,但并不真的介意。因为,这种人从没给我造成真正的威胁,本来也没有人喜欢他们。我最介意的,还是那个抢了我心爱之人的林雪儿。   突然一个冷冷的欠扁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龚小姐好像满脑子都是钱,难免总是以己度人。不过你未免也太没见识了,我厉某人还没穷到需要靠娶什么金山金矿来过日子的地步。”   我吓了一跳,原来是厉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边。听这话的意思,他是在替我说话?   龚大小姐见了厉烨,马上一脸妩媚的笑:“厉总,我和茜茜开玩笑呢。别当真。”   厉烨轻轻揽住我的腰,在外人看来,这是个十足亲热的动作。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其实和我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厉烨淡淡地说:“茜茜年纪小,又一向糊涂,人家说什么她便信什么。这样算计的玩笑,龚小姐以后还是留着跟别人开吧。”   龚大小姐勉强维持着干笑,说:“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失陪。”   说着她就走了。我好奇地看着厉烨,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过来替我说话。   他皱着眉,教训孩子似的对我说:“你以后离这种庸俗的女人远一点。还傻乎乎地管人家叫姐姐,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方才他站得远,他的美貌杀伤力就变小了。此刻他离我这么近,又一副关心我的样子,那种眩晕感又来了。我呆呆地看着他的帅脸,心跳得控制不住,又开始像个傻瓜一样大力点头,还把心里话不小心说了出来:“啊,你为什么来帮我?你怎么没去帮林助理?” 第21章 爱好   厉烨看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疑惑地想:怎么?他有心事?   却见他无奈地看着我:“茜茜,你的脑子什么时候才能聪明一点?我帮你,是因为你已经把林助理的问题解决了。现在只有你需要帮忙。”   “啊……是吧……你人真好。”我没想到厉总裁在帮忙方面居然是按需分配的,并不是一味偏袒林雪儿。正在感动,璐璐走了过来,故作惊讶地说:“咦,又是林助理呀?怎么有她的地方,就总有是非呢?”   我心里叹息:这个傻璐璐,林雪儿最不怕的,就是你这种人。   果然,林雪儿马上抓住机会,怯生生地说:“对不起,都是我惹的祸。厉总,这裙子钱,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会还你的。”   小孙在一边和颜悦色地说:“林小姐,龚大小姐刚才已经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这条裙子不用赔了。既然对方已经放弃赔偿,我们又都是证人,你就不必再提这件事了。”   我拼命低着头,才忍住没笑出声。厉烨看着小孙,又拿出一叠钱:“谢谢。你回去工作吧。”   小孙接过钱,笑道:“多谢厉总。”又亲热地挽着林雪儿,说:“林小姐,工作人员和媒体的座位在另一边,我带您过去。省得您又找不到路,不小心再碰上谁。”   我马上顺势说:“小孙,林助理,你们辛苦了,回见哦!”   林雪儿就这样被小孙朱拽走了。厉烨看着她们俩的背影,问我:“这个小孙是你的朋友?”   我做无辜状:“没有呀,也是今天刚认识的。不过,我觉得她人好又能干,你要不要把她挖过来做你的助理?林助理好像心理素质不太好,一会儿的功夫哭好几次了。这项工作对她来说,压力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就你这个糊涂脑子,还操心起人事任用了?小孙本来也是我们集团的人才。这酒店也是我家的,你连这个也忘了?”厉烨连连摇头:“茜茜,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既然自己不会水,就不要下水救人。以后不要再管这种闲事,有我在,自然是我来处理。”   我这人生平有个毛病:如果工作中被说不行,我怎么也得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不行。这样至少下一次我就可以稍微“行”一点。我立刻虚心请教:“请问具体是哪些地方处理得不好呢?我觉得我处理得不错,问题已经解决了呀。”   “你所谓的解决,不就是龚小姐放弃赔偿了吗?她之前说的那些难听话就都算了?”他无情地说:“这种温和的解决方式,跟外面那些小白领根本没区别。这可不是我厉家的做派。你处理得太软弱,太客气了。”   “我那是文明处理呀。这□□的,你又打算怎么强硬?难道派兵把龚小姐抓起来?”   “兵法之妙,运用存乎一心。等下次遇到了问题,我再示范给你看吧。”   “别卖关子呀,讲讲嘛,我也学习学习。”   “你怎么突然开始操心这种事了?”厉烨有点意外地看着我:“以前你对这种事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最近嘛……”我灵机一动,拿出职场上的“引用老板伟大语录”大法:“不是你说让我懂事一点吗?”   这是我多年来搪塞老板的经典招数之一,练了很久才用熟的。据我观察,老板多半自恋,又要人听话。在老板面前犯了错,最好的姿态就是“都是愚蠢的我太在乎您的意见这才矫枉过正”。   “不是您上次说要仔细一点,不要着急吗?”或者,“不是您上次说要快一点,不要拖拉吗?”   反正老板们每天发号施令一百多条,总有一条可以引用到眼下的危机上。   “我让你懂事,你就真的懂事了?”厉烨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带了点笑意:“这么听话的吗?”   这招还挺灵验,果然霸道总裁都喜欢别人听话。一不留神,我就把职场上的套话都说了出来:“当然了,您的意见我是最重视的啦。怎么样,执行得还算到位吧?”   厉烨看着我,皱起了眉,严肃地说:“那可糟糕了,我要赶紧给地震局打电话。”   我奇道:“地震局?”   他把脸凑近我,一本正经地说:“据说小动物突然行为反常,恐怕就是要地震。”   我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跟我说笑。他的脸离我这么近,笑意盈盈。我得承认,长这么大我没受过这种刺激!帅哥与我这样风言风语,这真是生平头一次!我的脸烧得可以给整个大厅供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要风趣地回应,却一句词也想不出来,只呆在原地。   厉烨摇摇头,笑道:“从小就这么傻乎乎的,反应慢。”   我想起穆荣说过,他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厉烨与苏茜茜,其实也是青梅竹马。或许我低估了厉烨对苏茜茜的感情。他大概多少还是有些喜欢她,不然也不会与她订婚。   这时一个司仪走上台子,我和厉烨也随着大家一起落座。我突然觉得背后有人看我,回头一看,原来工作人员的桌子就在不远处,林雪儿坐在一群媒体人中间,静静地看着我们。她表情冷漠,似乎一切与她无关。可是她紧紧抿着的嘴角暴露了她的不甘。   我心里得意极了。生平第一次,我在这种女人面前取得了胜利。虽然是梦中,可再怎样也聊胜于无。我想到了冰冰。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那么傻。我才不要去打工给学长买乐器,更不会去学什么乐理知识然后在他面前卖弄。   我要像冰冰那样,化一个假装素颜的淡妆,穿一袭卖弄风骚的裙子,没事多在学长面前晃。我要像个白痴一样,在音乐上的问题不停地向他请教,无论他怎么胡说,我做好学生状听着就行了!他说得再离谱,又与我何关?我干嘛要那么较真?   一想到自己当时傻瓜似的苦学摇滚乐知识,我就要狠狠地骂自己:你在这种事上保持那么强烈的求知欲干嘛?你是要考摇滚学博士吗?   如今我彻底明白了,男人所谓的红袖添香,红颜知己,红尘作伴,意思就是一个擅长顺着他们说话的、把表现机会都让给他们的、温柔漂亮的女配角。所有男人写的故事里,女人再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过是为了成全男人的伟大。武侠小说里出场时无敌威风的女主角们,总是武功从此就定格在这里,从此辅助男主角一路升级打怪,成为绝世大侠。   我想要好好地气一气林雪儿,就鼓起勇气,靠在厉烨身上,还挽住他的手臂。厉烨没有推开我,只是有点诧异地问:“你怎么了?”   我敷衍地说:“嗯……没什么,就是感受一下。”   厉烨点点头,居然也不再问。就这么任由我靠着。我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更强烈了。我偷偷回过头,想要给林雪儿一个挑衅的微笑,却看见她早就走了。是穆荣站在角落里看着我,呆呆的,像是个玩具被别人拿走的落寞小孩。   我突然想起璐璐说的那句话:你总是对穆荣这么残忍。   我想起这些天他陪我吃早餐,陪我赶飞机,大早上跑到我家来找我玩。就连今天的晚宴,也是他陪我来的。刚刚他又帮我“打败”了林雪儿。虽然他在很多个晚上拒绝了我,但他对我,实在是好的没话说。   而此刻我与厉烨重修旧好,就将他丢在一边。   随即我又想:一个梦而已。再说,对他来说,今天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真正的昨天。   但我还是松开了厉烨,坐好了,又对穆荣挥了挥手,给他一个友善的笑容。他也笑了,对我眨眨眼,又恢复了那副孩子气的模样。我安心了一些。也许他刚才只是恰好在发呆。穆荣就算有点喜欢苏茜茜,显然也不是非卿不娶,至死不渝的程度。他对她,大约只是友情之上,恋情未满。一点点的期待,一点点的惆怅,而已。   司仪在台上介绍订婚典礼的流程,说着一些流俗的笑话。厉烨又陷入了沉默,长久地一言不发。我坐在厉烨身边,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订婚程序。原来有钱人家的订婚宴会请歌手来演唱。来唱歌的是个大美女,司仪说是亚洲天后。亚洲天后的歌非常好听,她唱得也很好,但我从来没听过这首歌。   莫非我的脑子里蕴藏了这么多美妙的旋律?但转念一想,倒也未必。据说有些药物会让人产生幻觉,那时候看普通的人也美如天仙,听普通的歌也如同仙乐。或许这谱子真要记录下来,不过是简单的儿歌而已。   那种好像忘了什么重要信息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可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一切都似曾相识,但细看又似是而非。这里的很多人都有点熟悉,我分不清他们是像我生活中的人,还是像那些偶尔看到的拙劣而芜杂的言情小说。   歌手唱完了,厉烨依旧沉默着。如果我不说话,他就也不说话。我不知道他那张严肃的雕塑脸下藏着怎样的心思。或许他才是真正的梦里人。他没有心思。   我想跟他聊几句,就问:“那什么……你平时都有什么爱好?”   说完了我就想打自己:天啊,这是什么开场白?相亲吗?!也太没情调了吧!   好在厉烨也没介意,他说:“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喜欢音乐和天体物理。”   口气还是那么欠扁,倒让我不紧张了。这大哥真是狂妄到一定境界了:什么叫全世界都知道——真以为自己是宇宙总裁吗?而且,音乐也就罢了,天体物理?这爱好是不是有点过分高级了?我怀疑地问:“天体物理?”   “你忘了吗?我是帝国大学的客座天体物理教授。”   哦对,穆荣说过,厉烨好像批发了一堆博士学位。我有点好奇这个梦是不是真的能超越我的智慧极限。美妙的曲子和一些诸如英国巴士、私人飞机的常识,或许是我平时在什么地方无意中接触过,脑子没记住,但潜意识记住了。但天体物理肯定不是我潜意识能搞定的学问。我问厉烨:“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那,您给我大概讲几句?”   “大概讲讲?你的口气倒不小。”他冷笑:“能上天体物理基础课的已经是最好的学生。其中有三分之一会在开课的第一节之后就因难度太大退课。你以为是你平时看的八卦小报吗?随时随地就可以讲几句?” 第22章 明天   他这话越发引起了我的好奇:“概括一下呗?比如,每学期第一节课,你都讲什么?”   “你怎么突然对天体物理感兴趣了?你以前可是连小孩子的科学画报都看不懂的那种人。”他怀疑地看着我:“如果是为了我。你大可不必如此为难自己。我倒也不需要你一定懂天体物理。再说,我涉猎的领域那么多,你一时半会也学不过来。”   看着他这副自恋的样子,再帅我也有点受不了了,我有点不服气地说:“喂,谁要讨好你啊?我以前不喜欢天体物理,现在感兴趣了想了解一下,拓宽一下自己的眼界,有什么不对吗?人一定要一成不变吗?兴趣就和爱情一样,可以突然发生呀。对不对?”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好像在看什么怪物。   我迟疑地问:“怎么了?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你说得很有道理。”他有点惊讶地说:“只是我真的很意外。茜茜,你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从没想过你说话居然也可以这样有道理。”   “拜托,人总要长大嘛。你得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世间万物。再说,我本来就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   “但是你以前的好奇心只限于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上。我可没见你对科学有什么好奇心。”   “好了,不要总以前以前的了。我们活在此时此刻。来,介绍两句天体物理嘛。”   “你真的对天体物理感兴趣?”   “对呀,你讲几句我听听……”他越是卖关子,我越是好奇。如果他真的给我讲起了天体物理,那么就证明,眼前的这个世界恐怕不是我的梦。也许,我真的是穿越到一个平行空间了。想到这里,我激动又害怕。如果证明了真的是穿越,那又怎样?我一定能“回去”吗?   他点点头:“那好吧,明天下午一点,正好我新开一门公开课:天体物理入门。这是我所有课里最基础的了,你到时候来听吧?”   “啊?明天?”我满脸失望。这意味着我肯定听不到这堂课了。厉烨大概不知道,我在这里过了今晚,就是今早。   他会错了意,嘲讽地微笑:“果然,叶公好龙。你并不想去听我的课,对不对?”   “我不是叶公好龙!我不是不想去听你的课。我只是……”我停了下来。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厉烨,他到底能不能讲天体物理,是我用来测试这个世界虚拟程度的关键信息。看他这副狂妄自大的样子,我要是如实讲了,我真怕他抓我去精神病院接受电疗。   厉烨见我不说话,眼中嘲讽之意更盛:“呵呵,当一个人说“我不是不想去”的意思,就是他真的不想去。”   我为之气结。   “到底去不去?去的话我给你安排一下。”他微笑着看我:“不去就承认,你根本不是真的对天体物理感兴趣。”   “去!当然去!孙子不想去!”我当然不会不想去,我只是去不了。反正我答应下来,去不了也不是我的责任。   他立刻打了个电话,言简意赅地吩咐了几句,然后对我说:“我安排好了,明天中午12点半,我派人去接你。下午的课容易犯困,你可别睡着。”   “看不起人啊你!告诉你,我这么多年,就没在课堂上睡过觉!我的笔记一直都是第一流的!”   他笑了:“反正你要是睡了,我可真把你轰出去。没有人敢在我的课上睡觉。你要是觉得坐不住,就自己提前出去。别打扰了我的课堂。”   他可真是看不起人呀!大概苏茜茜真的是个小学渣。但此刻他眼前不是脑残少女苏茜茜,是我这个吃苦耐劳的好学生。别的我不行,上课听讲这件事,我自问不会轻易输给谁。多枯燥的课我都听得下去,并且能运笔如飞地记录下所有的考点。   我冷笑一声,说:“嘿嘿,你休要看不起人!我幼年遇方上禅僧讲道,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关里,要是不用吃饭,坐二三个年头没问题!区区一节天体物理课,又算得了什么!”   他怜悯地看着我:“哎哟,还学会咬文嚼字了。要不要赌点什么?”   “赌就赌!我要是坐不住出去了,你给我打零分!怎么样?”   “你又不是正式注册的学生,连学籍档案也没有,我怎么给你打分?”   “那要不然……扣钱?这个……我家中颇有些银两……”   他忍不住笑了,我也跟着傻笑,心里又有点懊悔,觉得在帅哥面前不应该这么插科打诨。突然间他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钱倒也不必了,你要是在我课上不听话,我自然有办法罚你。”   这句话轻佻又暧昧,他贴着我的耳朵,嘴唇与我的脸颊之间的距离以毫米计。他那张雕塑般完美的面孔就在我的眼前。我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厉烨却又不说话了,没事人似的坐回去,和我保持着亲切而不失礼貌的距离。他好像很喜欢这样冷一下热一下的撩拨我。我满脑子都是他刚才贴在我耳畔的感觉。我承认,他确实有点电到我。   可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丝丝的不舒服。我不喜欢他这种过分有把握的样子。他好像有点“不撩白不撩”。我隐约替苏茜茜感到不公平:她需要的是安全感,需要确定的信息。可他偏偏这样暧昧不明,岂不是更让她惶恐不安,一天到晚猜他的心思?   虽然不清楚他怎么想的,但有一点我无比确定:这男人绝对是个情场老手。迄今为止,这里的人似乎都在向我传达一种三从四德的保守观念。男女之间跟封建社会差不多,彼此基本上就是一眼万年的交情,不许反悔。   但厉烨显然不受这种观念的束缚。他这调情的手段,没经历过百八十个女人,我看是练不出来。   他今晚上会不会要对我怎样呢?我心里忐忑起来。如果今晚有机会跟他共度良宵,我要不要接受呢?   我第一反应是:当然要!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种绝色美人,难道还要放过他吗?   但另一个声音又在阻拦我:你不觉得这人有点怪怪的吗?   说来也怪,如果是与穆荣一晌贪欢,我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如果是厉烨,我就总觉得不踏实,怀疑接下来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比如,他突然变身吸血鬼露出獠牙。或者,拿出皮鞭、蜡烛、锁链甚至电锯。   他有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每个举动都很突兀,让人捉摸不定。还有点喜怒无常。   两个小人儿在我脑子里打架。大胆的那个说:一个梦而已,你怕什么?赶紧上了他!   保守的小人儿说:你做过这么真实的梦吗?万一这不是梦,是个平行空间怎么办?如果真是黄粱一梦,你会痛苦地过很久!   我的内心天人交战,但这天晚上之后,我与他之间再无任何波澜。宴会结束之后厉烨送我回家。他不开车,是他的司机开。他的车子很大,放着古典音乐。他坐在我身边,城市的夜色在他雕塑般的面孔上掠过,显得神秘高贵。   我想看他,又不好意思直接看。就假装困倦,合上眼,其实在眯着眼偷偷地打量他。他似乎浑然不觉,只是轻轻吩咐司机把音乐声调小。可是我假戏真做,不知不觉中,居然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一睁眼,果然又躺在那间恶俗的大屋里。我正要喊张妈。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屋子里的光线和昨天不同了。随即我发现,我身上穿着的这套睡衣,和昨天不同。我迟疑地坐起来,发现手机就在床头。我拿起手机,时间显示是9:36分。   我瞪大了眼睛,大喊:“张妈!”   张妈闻讯跑来,一脸喜滋滋的笑意,问:“小姐怎么了?”   我镇定了一下,问:“昨天晚上……?”   “是厉总裁送您回来的。”张妈喜气洋洋,乐得合不拢嘴:“厉总裁怕惊醒您,亲自抱您上来的。哎哟,那个画面啊,您要是自己能看见,准能高兴得晕过去!我就说了,我们小姐是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子,只要您稍微温柔点,听话点,厉总裁怎么会不喜欢呢?……”   “老爷太太呢?”   “他们一大早就和厉总裁父母打高尔夫啦!小姐您怎么了?怎么有点呆呆的?”   “没什么。”我回过神,微笑说:“你先出去一下,我要洗漱。”   张妈喜滋滋地离去,我独自坐在床上,彻底明白了:这是我在这个梦里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第二天。   我飞速地把昨晚上发生的所有事都过了一遍。我不确定到底是哪个举动让这个梦往前走了。但一定和那个宴会有关。回想起来,从一开始,所有人就都在暗示我应该去参加那个宴会。只是我一直不以为然。那时我总觉得在梦里可以任性。不用完成某个特定的任务。   去了晚宴,这才进到了第二天。然后呢?最后这场梦的终点到底是什么呢?是回到现实,还是留在这里?可是梦总会醒来的吧?如果一直不醒,那么现实中的我在哪里?我不会是……死了吧?   随即我又安慰自己:如果这真的是死以后的样子,那么死这件事未免也太愉快了一点。据说,不管是上天堂,还是下辈子投个好胎,都需要在这辈子存一些积分。虽说我长这么大一直遵纪守法,但对社会也没什么特殊贡献。我没下乡支过教,没在水边救过人,没在街上见义勇为,也没去养老院孤儿院做过义工。我的“下辈子”恐怕还不够积分投这么好的富贵胎。   肯定还是做梦。黄粱一梦。古人曾经在煮一顿饭的时间里,在梦里情真意切地过了几十年。我大概也是进入到这样的梦里了。这个梦好像有点像个找通关密码的游戏。或许是去年忙活的那个电玩项目造的孽。   我有点好奇接下来要怎样才能继续推进。昨天有老爷太太和厉烨给我发布行动指南,今天我独自醒来,又该做点什么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反应,还是想去找穆荣。大概因为其实他在这里陪伴我的时间最久,我总觉得他是我的老朋友。一睁眼看不到他,总觉得有点不踏实。我拿起手机,突然想起璐璐的话:你总是对穆荣这么残忍。   我的手又停住了:以前的苏茜茜似乎一直拿穆荣做备胎。明明已经和厉烨订了婚,却仍然总和穆荣厮混。我痛恨这样的行为。即便是在梦里,我也不能这么做。   我正在犹豫,电话响了。来电显示的名字是:老公。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一定是苏茜茜自作主张颁发给厉烨的头衔。我接起电话:“喂?” 第23章 朴素   电话那头却是个女人的声音:“苏小姐吗?”   我诧异:“对,你是……?”   “苏小姐您好,我是厉总裁的贴身秘书林雪儿。厉总裁让我告诉您,今天下午一点钟,我和司机准时过来接您去帝国大学听他的天体物理课。”   我再次对苏茜茜表示同情:原来厉烨居然直接把自己手机拿给林雪儿用,果然是贴身秘书。这林雪儿也真行,光听这公事公办的语气,我还以为她跟苏茜茜没见过面呢。   我以客套应之:“好的好的。您说您说。”   “上课需要的素材已经发到您的邮箱,请您查阅。所有的文具我也准备好了。书包,笔记本,文件夹,曲别针……总之所有文具都是爱马仕的。为了符合您奢华富贵的要求,我们全公司上下……”   “等一下!”我不客气地打断她:“我什么时候对你提过奢华富贵的要求了?这件事是我昨天晚上才和厉烨口头商定,我根本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呀。”   林雪儿不慌不忙地回答:“苏小姐是本城最金贵的名媛,自然什么都要奢华富贵。虽然您没有特别说明,我们当然也要照您的意思办。”   “你这是歪曲我的意思。我并没有什么都要奢华富贵。我明明就是个很朴素的人。”   林雪儿略微沉默了一下,说:“好的,知道了。稍后我会把我的电话和微信号推送给您,以方便与您联络。”   放下电话,就看见她的短信和好友请求。我点击了“通过验证”。   这林雪儿可真是时刻都在布局。不动声色之间,就要给我扣什么奢华富贵的帽子。然后她肯定要穿一身白衣服做清纯小白花状,以衬托我的庸俗爆发户气质。再顺便在厉烨面前说我的坏话,塑造我没事给别人出难题,折腾人的刁蛮恶女形象。我才不上她的当呢!   手机叮地一声响,我收到了一封标题为“天体物理简介”的信。还没细看,电话又响了,屏幕上显示“阿荣”。   接起电话,只听穆荣兴冲冲地说:“小伦回来啦。问你要不要一起去露营?”   我脱口而出:“又是露营?”   他诧异:“又?你最近有露营过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这才想起,“上次露营”在穆荣的记忆里根本不存在。我有点心有余悸:“谁准备帐篷啊?不会是你吧?”   “我们什么都不用准备。都是小伦安排。他新改装了一辆露营车。邀请我们一起房车露营。难得小伦回来一次。璐璐开心得不得了。怎么样,大家一起去吧?”   我记得小伦是“板栗联盟”的主力之一。所谓“回来”,想必是富二代标配的“从海外留学归来”。一回来就找朋友玩,真是幸福人生。听穆荣这话里的意思,也许,他有可能是璐璐的男朋友。   我有点动心,我还没有体验过房车露营,而且我想和璐璐他们一起玩。我问穆荣:“去哪里露营?远吗?”   “不远。小伦说他知道一个很好的地方,在郊区,开车大概三个小时。”   “什么时候去?”   “今天中午12点出发,路上一起吃饭。下午到了地方就可以安营扎寨,时间正合适。”   “啊?下午一点我要去听厉烨的天体物理课。我已经答应他了。他说到时候派人来接我。”   “厉烨的天体物理课无聊得很,别去了。”   “你怎么知道无聊?”   “你忘了吗?当初你跟我说他懂什么天体物理,我就去听了一次。结果根本就不知所云,莫名其妙。下面的人还一副崇拜的样子,简直见了鬼。”   “天体物理当然很难,听不下去也正常。所以我一会儿要先预习一下。”   “我倒也没觉得很难。就是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不就是听不懂?”   “不不不,我听得懂,我只是听不进去。”   我失笑:“那不还是一回事吗?”   “哎呀!算了,我说不清楚,你去听吧。听了你就知道了。要不我去跟小伦说,露营改在明天?”   “可以改吗?”   “当然了,反正都是玩,哪天不一样?明天你的时间没问题吧?”   我怔住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到来。   “喂?不是吧?明天你也不行?”他见我不做声,以为我不答应,抱怨起来:“你不要重色轻友好不好?自从你跟了厉烨,简直就变了个人似的。”   “不,我只是在想,我今天就想去露营。你们吃完饭来帝国大学接我好不好?也许我可以提前出来。”我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一点钟上课,上完课也就两点半。或许还来得及。   穆荣很高兴地答应了。   放下电话,张妈问我中午要吃什么。我告诉她12点我要去听厉烨的课,这会儿要先预习,中午吃些简单的东西就好。考虑到她的两性观念,我很机灵地没告诉她要露营的事。   张妈听了我的安排,乐得合不拢嘴,连连夸我懂事,又是带我去书房,又张罗着去安排老王给我做了三文鱼加州卷。她唠唠叨叨地说,三文鱼给我补脑,而寿司这种东西,不会吃太多,就不至于犯困。   说来也有趣,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天,可是每天都忙着出门,这还是我第一次去书房。苏茜茜家的书房装修风格十分奢华,有长长的厚实的书桌,一排又一排的、高高的、放满了书的书架,说是一个小型图书馆也不为过。   我走到书架前,随便抽出一本精装的《资治通鉴:卷一》,打开,居然是真的书。不是那种只有一个空壳的装饰品。这真有点让我意外。改天我可要抽空好好看看。我竟不知我脑子里的潜意识居然能容得下一个图书馆。   我坐在长长的书桌前,打开电脑,恍惚觉得自己在重温久违的校园生活。我很久很久没有学任何对眼下的生活毫无帮助的课程了。现在的一切学习都有极为直接的目的:能不能帮助我升职?能不能扩展人脉?能不能多个值钱的证书?   回想学生时代,我们曾经认认真真地研究诸如光合作用的原理、有机物和无机物的区别、动能和动量的计算、生产力和生产资料的关系等诸多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的学问。那时的我们,简直像是生活在古希腊的雅典学院的智慧先贤。   所谓幸福的校园时光,不仅是衣食无忧,更重要的是,你可以尽情思考了不起的大问题,却没有人笑话“你也配?”。高贵的书卷气便从此而来。等进入社会,每天都忙着去扑灭已经烧到眉毛上的火。每个人都会变得急功近利,琐碎庸俗。   这么一想,或许此刻才是这个梦可以给我的最奢侈,最特别的感受。其余的那些,华服美食,郊游露营,我在日常生活中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实现。   我决定好好看看林雪儿发给我的天体物理资料。打开一看,倒也不高深,就是一段大概摘自百度百科的简介:   天体物理学是物理学和天文学的一个分支。它研究天空物体的性质及它们的相互作用。天空物体包括星,星系,行星,外部行星,宇宙的整体。   物理用全部电磁谱作为手段研究发光性质。并研究天体的密度和温度及化学成分等。天体物理研究的范围很广,要应用许多物理原理,包括:力学,电磁学,统计力学,热力学和量子力学,相对论,核和核子物理,原子和分子物理。   ……      看完了跟没看一样。一节课怎么也要一个半小时吧,厉烨肯定不会只讲这些。   我又仔细看了看这段话,觉得他可能会展开讲一些基本定义。比方说,讲到每一个具体名词时,都举几个例子。   就像这样:天空物体包括星,比如天王星;星系,比如太阳系;……这样。   每段话再加点图片。这么一想,其实也不难。就像我们平时工作时,也经常需要临时恶补一些概念,然后再去忽悠客户。天体物理就一定会比“小镇青年在XXX产品方面的消费习惯和市场预测”之类的玩意儿更难吗?我看不一定。   这么一想,我甚至觉得自己也可以讲个“天体物理入门”的小讲座了。穆荣虽然可爱,但毫无疑问是个小学渣,才会连这种入门课也听不懂。   中午过后,林雪儿准时来接我。我下了楼,出了门,看到了一辆完全出乎我预料的车子。我以为厉烨大概会派一辆豪华轿车来接我,什么加长林肯,劳斯莱斯之类。然而,门口的小广场上,停着一辆破旧的,坐满了乘客的公交车。淡黄色的车身上,有两条红色的粗条纹。车头的路线牌上有三个阿拉伯数字:375.   这是我小时候的公交车款式,连我上大学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么老的公交车了。   车门打开,林雪儿走了下来。她穿着白衬衫,蓝布裤子,布鞋,还扎了两个麻花辫,打扮得像几十年前的人物。她笑吟吟递给我一个军挎包,说:“苏小姐,您说要朴素的风格。怎么样,我做得还到位吧?”   我吃惊地说:“我说的朴素的意思,就是不用特别准备呀?”   “什么?这样您还是不满意吗?”林雪儿睁大了无辜的眼睛:“我可是千辛万苦才联系到了这辆车。别的公交车都太豪华了,有空调和电子显示系统,我觉得不符合您对于朴素的要求。为了不显得太过奢侈,我还特意让公司秘书准备了一些乘客,这样才像个普通女孩子坐公交车上学的样子。您现在才说不满意,要改方案也来不及了呀……”   “不是……你……我……”我被她噎得一时反应不过来,半天才勉强理清了思路:“我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啊!”   “您说要朴素啊!”   “朴素的意思就是简简单单就好了呀!”   “什么?这样您还不满意吗?……”   眼看她又要循环到上一次对话里,我赶紧摆手说:“算了算了,我上车就是了。上课要紧,不要误了时间。”   “太好了太好了。”林雪儿眼里闪着真诚的泪花:“苏小姐,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下次请直说。”   我承认我有点打不过她这套神奇的话术,但明白如果被她激怒,就算是中计了。我只得先虚伪地微笑装大度:“不不不,我很满意。” 第24章 温度   上了车,我挑了个位置坐下。我注意到司机和售票员都是年代戏的打扮。就是乘客有点怪——没有一个青年男子。男人只有老大爷和小孩,女性乘客倒是老中青都有。   林雪儿说乘客都是她安排的,这自然不是巧合。那么,这样的人员安排,是为了安全,还是怕厉烨吃醋?   再想到她刚才那一番做作,我心里暗暗佩服:戏精到这种地步,也实在是个人才啊,不去剧组工作可惜了。   我坐在这辆破破烂烂的公交车上,打开林雪儿递给我的书包,里面装着各种几十年前的旧款文具,个个都像是在淘宝上“八零后的回忆”店铺里买来的。   我有点啼笑皆非:好好一个豪门梦,怎么净体验些穷人乐?露营住救灾帐篷,去机场坐双层巴士,现在可倒好,干脆坐老式公交车上学了。   林雪儿跟司机叮嘱了几句,就走到我旁边坐下。我不想跟她说话,就闭上眼睛装睡。车子晃晃悠悠地开着,我闭着眼,渐渐真的有点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耐烦地嚷嚷道:“帝国大学到了帝国大学到了有没有人下车啊没人下车直接走了啊!”   我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彻底醒了,本能地回答:“有有有!我要下车!”   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我刚到北京的时候。那时我还是个穷学生。出行只能坐公交车,连地铁都觉得奢侈。公交车最幸福的就是居然有座,可路途遥远,好几次都不小心睡着,坐过了站。   我背着林雪儿给我准备的挎包,狼狈不堪地往车门口跑去,担心晚了一步不耐烦的司机关上了门,让我下不了车。   等下了车,看到气派的草坪,巍峨的礼堂,满院子的学院红砖墙堆砌的建筑,我才意识到我并不是当初那个挤公交车的无名小北漂。在这个梦里,我是威风十足的富家大小姐,要去听我那更加威风的未婚夫的高级智慧课程。   这辆车当然不会不等我。这只是一场林雪儿安排的角色扮演。   我定定神,看见林雪儿站在我身后,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运动包。我对她客气地笑笑:“刚才差点睡着。好了,咱们去教室吧。”   林雪儿疑惑地看着我,问:“苏小姐,你以前坐过公交车?”   我随口说:“坐过呀。前几天还坐过呢。怎么了?”——前几天我还坐过穆荣家的红色大巴。   她又恢复了往常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甜甜地微笑着说:“没什么,我有点意外而已。我这就带您去教室。”   我看着她手里的包似乎很重,就随口问:“要帮忙吗?你带了很多东西吗?”   她却连忙把拎着大包的手往身后撤回,做了个躲闪的动作,嘴里连声说着:“不用。并不重。没什么,都是些上课要用的东西。”   包里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我有点好奇她的大包里到底装着什么,但是看她一副警惕的样子,知道问她也不会告诉我。   我跟着她往教室走,有点紧张:她会不会把我带到某个角落,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套网子,绑架我?她会不会走到一半突然趴在地上,从包里拿出假血浆洒一身,碰瓷我?她会不会趁着没人的时候,从包里突然端出一把□□,结果了我?……   但是她什么也没做。她只是提着这巨大的包带着我一路往教室走去。她的身材很纤细,从她手臂的肌肉紧张程度,看得出这包着实有些分量。但是她步履矫健,像动画片里的怪力少女。我有点理解厉烨对她的刮目相看了。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极为强悍的生命力。   我们顺利地来到了一间大教室。厉烨还没来,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学生。这些学生都衣着干净,面容光洁,形象健康向上,就像宣传片里最符合大众想象的那种大学生。   其实在真实世界里,大学生也不过就是考上了大学的年轻人,好看的是少数。可当我们回想起自己的校园时代,总记得当时满校园都是俊男靓女。大约这就是青春时代的美好滤镜。   林雪儿径直带我来到前排某个座位坐下。我打开我的旧式挎包,拿出纸笔。而她放下大包,拿出了一个漂亮的木质托盘,从包里一样一样地往外拿东西:电热杯、马克杯、滤纸、过滤器、咖啡豆、手动磨豆器、奶沫器……她就像是一个咖啡馆版本的机器猫,从兜里掏出了无穷无尽的咖啡器皿。   把所有的东西放在托盘上之后,她从磨豆开始,认真地做手冲咖啡。   周围是一片上课前的话语交织的声音,没有人对她奇异的举动感到意外。当她把咖啡做好的那一瞬间,教室里突然鸦雀无声,所有的学生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教室门口进来一个穿着黑西装的高个子男人,不用说,自然是我那帅绝人寰的未婚夫厉总裁了。   林雪儿端着咖啡站起来,向讲台走去。她与厉总裁同时抵达讲台,她脸上带着不卑不亢的微笑,温柔地对他说:“厉总,您的咖啡。”   厉烨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杯子上触碰了一下,冷峻的面孔上带了点满意的表情。他说:“很好,是91摄氏度的水。”   林雪儿微笑着侃侃而谈:“别人都说您这个要求很苛刻。我猜,这是因为:手冲咖啡的适合水温,是在85摄氏度到95摄氏度之间。水温高,咖啡风味厚重浓郁,水温低,味道则比较清新淡雅。您在开会时总是喝espresso,喜欢略微浓郁一点的口感,所以水温是应该高一点的。但是95度的水做出来,一来焦糊味太重,二来送到您手上时,温度太高,仍然烫手。所以,91度,是最合适的温度。”   我顿时怀疑我来上的不是天体物理,而是手冲咖啡101。买杯咖啡拿着进来喝不行吗?在教室里放个胶囊机不行吗?差这么几度真能喝出来呀?而且,林雪儿应该不是第一天给厉烨提供咖啡吧?她讲解给谁听呢?   但是厉烨显然很吃她这一套。他冷峻的目光里饱含赞许,嘴角已经有了笑意。他对她点了点头,林雪儿也羞涩又勇敢地看着他。两人目光相接,爱的火花依稀闪现。   我这个未婚妻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只想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是在上课啊!大庭广众之下啊!   我想起以前有个客户,信养生。他在的房间里永远不开空调。夏天实在热,他居然让秘书给他扇扇子。他们做得非常自然,好像完全不觉得尴尬,这尴尬就留给了我们。大家只好假装没看见,眼光避开这一幕,仿佛倒是我们做了奇怪的事情似的。   然而这里的人都不觉得尴尬。只听周围一片女生的花痴声:“厉总裁好帅啊!他好讲究啊、好有品位啊!”   “林雪儿不得了哦。就在上个月的今天,厉总裁辞退了他的贴身助理杰西卡,原因仅仅是:她本来应该替老板送来摄氏91度热水冲泡的咖啡,但她端上的却是摄氏90度热水冲泡的咖啡!”   “嘘!小点声。林雪儿旁边坐的是厉总裁的未婚妻苏茜茜!”   这个爆料人的声音比谁都大,很多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我身上。林雪儿这套表演应该是做给我看的。如果我还是那个脑残少女苏茜茜,此刻大概会发脾气大闹课堂吧。可惜我是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了将近十年的□□湖,又岂会被她这种雕虫小技激怒。我巍然不动,面带正牌大奶之微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在职场上,我们经常这样对付事儿精同事。   林雪儿表演完毕,施施然走下讲台,坐回我旁边。教室里鸦雀无声,不知道是因为该上课了,还是目睹厉总裁同时带未婚妻和绯闻对象一起来上课所致。   我摊开林雪儿给我准备的怀旧本子,打算洗耳恭听厉烨讲课。厉烨环顾四周,终于开了他作为大学教授的金口:“今天是这个学期的第一节课。我的规矩很简单:不点名。不查考勤。但是会随时测验、考试、布置作业。如果不来可以拿高分,那是你的本事。我无所谓。不过,我讨厌迟到,讨厌被打扰。所以你可以不来,但不许迟到。迟到的人,一概不许进教室。”   教室里一片窃窃私语,想必是同学们感受了厉害总裁教授的压力。   厉烨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天体物理不是一门普通的学问,而各位能来到帝国大学,当然也不是普通的学生。我相信你们都是资质优秀,心理成熟之人。所以,我的课,不会对各位,有任何智商和情绪上的照顾。我不重复讲过的内容,不回答书上已经有的答案。我的作业量很大,判分非常严格。众所周知,想在我手里拿到A绝非易事,但是想要在我这里不及格,那倒是轻松得很,不需要做任何努力。”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林雪儿马上配合地笑了起来。在她的带领下,同学们意识到有笑一下的义务,也跟着笑了起来。   厉烨悠悠地说:“所以,上完这节课,退课还来得及。这一节课,算是我给大家的试吃。先尝后买,童叟无欺。”   同学们这次哄堂大笑了。几个女生在我身后小声说:“好帅啊!好有幽默感啊!怎么会有这么出色的男人啊!”   其实这种程度的幽默感,如果是个相貌普通的男人说出来,恐怕没几个人笑。厉烨能博得满堂彩,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俊男靓女讲笑话,不管逗不逗,大家都会哈哈哈。重要的不是逗不逗,而是美人居然要跟我们凡人互动了,我们怎么可能不给面子?   但厉烨并不看大家,似乎对一切反应早就习以为常。他在电脑上简单操作了一下,投影屏幕上就显出几个大字:天体物理第一节:什么是天体物理。 第25章 课堂   厉烨面对大家,风度翩翩,好整以暇,就像天下所有的名教授那样,把那几个字念了一遍:“什么,是天体物理?”   真没想到,林雪儿给我的复习资料是有用的,那上面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她居然没有捉弄我。我有点盼着厉烨提问,然后我就要举手回答。我将面带微笑,侃侃而谈:“天体物理学是物理学和天文学的一个分支。它研究天空物体的性质及它们的相互作用。天空物体包括星,星系,行星,外部行星,宇宙的整体……”   我倒也不是要讨厉烨的欢心,至少,我想让他知道我可不是什么学渣!   “什么是天体物理?”厉烨并没有提问,他只是重复了一遍,然后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着大家。很显然,这是强调的停顿,为的是让人知道他后面的话更重要。   十六年寒窗苦读的经验告诉我:他接下来就要正式开讲了。我摩拳擦掌,赶紧在本子上写下这几个大字。我可是笔记高手,不仅写字速度快,还能兼顾排版。我相信下课之后厉烨见了我的笔记,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我摒心静气,握笔待写,犹如战士在黎明前的薄雾中等待冲锋的号角。大概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厉烨的一举一动都变成了慢动作,连张嘴说话的动作都特别优雅,简直就是书里说的“轻启朱唇”。   他终于继续讲了,声音不徐不疾,优雅镇定:“天体物理,听起来只有四个字。但是这四个字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个浩大的宇宙。这四个字,会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浮想联翩,甚至有可能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歌德曾经说过:读一本好书,就像和一个高尚的人说话。学问也是同样。天体物理就是这样一门学问。这似乎解答了我们的一些疑惑。天体物理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我们必须了解清楚,才能彻底地解决问题。莎士比亚曾经说过:世间的很多事物,追求时的兴趣,总比享用时的情趣来得浓烈。这不仅让我们陷入了一个复杂的、需要深思的境地。显然,怎样去学习天体物理,就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罗素曾经说过:日常生活中的知识有三种缺陷:自以为是:cocksure,含混:vague;和自相矛盾:self-contradiction……”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听得我满心烦躁——这些话根本没有什么可记的,都是些没有意义的套话废话。当然很多老师在第一节课都会掉几句书袋做引言,但他这节课的引言也太长了吧!   可身后的几个女生听得津津有味。当厉烨引用罗素语录时,她们适时发出惊呼:“厉教授的词汇量好大啊!学问好渊博啊!”   厉烨并没有被这些花痴的赞美打扰到,继续口若悬河:“当然,如同世上万物一样,抓住问题的关键,是一切重要问题的基石。那么天体物理到底是什么呢?这就是我们这节课要解决的问题。霍金曾经说过:懂与不懂,都是一种收获。而牛顿说过:没有大胆的猜测,就做不出伟大的发现。这样看来,天体物理里,就充满着伟大的发现了。听起来我们离正确答案很近了,这不禁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然而,维特根斯坦说过:世界上的事物是怎样存在的这一点并不神秘,神秘的是它是那样存在的。这么看来,天体物理的很多现象是不是还值得深思呢?我们不能轻易地得出结论。海森堡的名言告诉我们:提出正确的问题,往往等于解决了问题的大半。所以,很高兴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提出了天体物理是什么的问题。我想大家都听过法拉第的那句话:在知识领域,不思进取的人只配受到谴责和鄙视……”   十分钟后,二十分钟后,三十分钟……厉烨都维持着这样的“讲课”方式。我已经彻底傻掉了。这也太荒唐了!我是谁?我在哪儿?!   厉烨的声音很好听,他讲课的样子也很好看,但这一切都不能改变他说的全都是废话的事实。这些废话就像是一种难闻的气味,让厉烨的美貌打了折,再也引不起我的兴趣。   我想起我有个女朋友特别喜欢一个年轻的偶像,说她的偶像直播随便做什么,哪怕是坐着不动,或者胡乱闲聊,她都可以看好几个小时。   我十分怀疑如果她的偶像也像厉烨这样“讲课”,她还能不能坚持对着视频看几个小时。   诡异的是教室里其他人都反响热烈,大家都认认真真地记笔记,间或发出几声无法抑制的赞美。   我数次看向身边的林雪儿,我希望她其实也在走神,或者脸上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勉强的神态。总之,我只希望有一点点的暗示,至少可以让我知道,我是正常的。其实别人也不爱听这些废话。我希望看到她坐在这下面不过是职位使然,或者是心机使然。   可是,一次又一次,无论我什么时候偷看她,都只见她运笔如飞,一边听课一边点头,并时不时托腮凝视厉烨,眼中闪动着无比崇拜的光芒。   渐渐地我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觉得也许厉烨说的是一种特殊的语言,这种语言听起来是中文,但其实不是中文,它有另外的意思。这间教室里,每个人都懂这种语言,只有我不懂。所以别人都听得甘之如饴,只有我一头雾水。   就像是当年,我第一天实习报到,一切都小心翼翼,时刻都想跟那些熟练的老同事套近乎。到了下午,听几个同事抱怨说:“哎呀,一会儿又该下午茶了。你准备了吗?”   另一个同事摇头:“没准备。烦。爱咋咋地。”   我很疑惑地问:“下午茶不好吗?为什么还需要准备?”   全体同事哄堂大笑,好像我说了什么可笑的话。我窘迫极了。   半晌,才有一个好心的女同事私下对我说:“老板总是下午两三点把大家叫到会议室里开会,其实就是找茬。所以我们说这是下午茬。”   后来我工作了几年,在这种情况发生时,学会了开玩笑似的追问,学会了自己化解。可我仍然觉得那样的哄堂大笑是令人不快的。那是一种排挤。   而我此刻就被这满教室的人排挤在外。   周围的人都在赞美,厉烨神采飞扬地“讲课”。我慌张得如同一个误闯妖界的人类。你可知道那种感觉?本来你在一个热闹的市镇玩耍。随着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方才满街的人类渐渐变成了直立行走的飞禽走兽。原来,白天他们只是化成人形,此刻才露了真容。他们熟稔地彼此欢乐交谈,自得其乐。虽然他们并没有任何要伤害你的兆头,可是你却感到万分紧张,只想赶紧逃走,或者藏起来。   因为,满街站着的,没有一个你的同类。你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这时我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我把手机藏在桌面下,偷偷看短信。   是穆荣:“是不是很无聊?我没有骗你吧?”后面还有个笑脸。   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穆荣对厉烨讲课的评价:   “根本就不知所云,莫名其妙。下面的人还一副崇拜的样子,简直见了鬼。”   “也没觉得很难。就是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我听得懂,我只是听不进去。”   当时我还暗笑一定是穆荣不学无术,听不懂这种高级课程。这下子我明白了。穆荣是对的。厉烨这些长篇大论引经据典,中英文并茂,可全都是不知所云的废话。   我偷偷给他回复:“你说得对。”   “那你一会儿提前出来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去帝国大学接你。”   “好。你知道教室在哪里吧?”   “当然知道。全地球的人都知道,厉烨永远只用那一间教室。”   “那一会儿见。”   “好的,我们已经在路上啦。”   放下手机,我心里轻松了很多。而厉烨仍然在那里滔滔不绝,说一些“不明觉厉”的华丽的废话。虽然他之前说过,不需要我懂天体物理。但真的听了一半就走,他肯定会有点不高兴。上班时,我们常常开玩笑说:老板的会议发言再无聊,拿牙签支着眼睛,也得装出一副爱听的样子。否则就会有杀身之祸。   我决定先斩后奏,直接偷偷开溜。如果他问起来,我就说闹肚子,身体不舒服之类。   下课铃响了,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了看厉烨,他已经被一群向他请教的女学生包围,正是我溜走的大好时机。可是我刚站起来,林雪儿就问我:“苏小姐,你去哪里?”   我敷衍地说:“我去趟洗手间。”   她说:“太好了,我也要去呢,我们一起吧。”   等从洗手间出来,我就要往外面走。林雪儿叫住我:“苏小姐,你走错了,教室在这边。”   我虚伪地笑道:“啊,我出去透透气。你先回去吧。”   林雪儿理解地微笑:“是呀,听厉总裁的课,确实很费脑子。而且记笔记也要飞快。可是,内容实在太精彩了,我一句也不舍得漏掉!”   我忍不住问:“你真的很喜欢听?”   她惊讶地看着我:“当然了!在帝国大学,每个学期厉总裁的课一开课,马上就会被选光。有的学生为了能抢到他的课,还做了抢课程序呢!”   她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们这样旁听,按帝国大学的规矩是不允许的。但是帝国大学好容易才请到厉总来讲课,他的课堂,当然他做主了!”   她脸上的快乐真不像是装的。可我又实在无法相信有人可以从那样的“讲课”中获得快乐。我试探地问:“那你听完有什么收获?”   她看了看我,笑了:“每个人的收获,要每个人自己总结。”   我楞了一下,这才明白她是怕我听了她的心得去讨好厉烨。其实她想多了。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到底她是不是“妖怪”。结论是,她果然是个“妖怪”。   她似乎怕我继续追问,故作亲热地说:“好啦,快要上课了,咱们赶紧回教室去吧。” 第26章 逃学   我敷衍她:“你先回去吧。我想去校园里散散步,马上就回来。”   “哎呀,那你可别回来晚了。厉总最恨有人迟到。”   “好的好的。”我随口应答,一边往外走。   可林雪儿并没有回教室,不知为何,她居然和我攀谈起来。她跟在我后面,甜甜地说个不停:“说起来好搞笑呢——我第一次跟厉总开会就迟到,当时吓死了,以为肯定要遭殃。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和我计较,还让人事部帮我解决了很多生活上的麻烦。他说,迟到肯定是有苦衷的。苏小姐,你说,厉总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我急着甩脱她,灵机一动,说:“是啊,所以盯着他的女人好多呀。我看刚才就下课的一会儿工夫,有几个女生就围着他打转。哎呀,好像都挺漂亮的。算了,我也是眼不见心不烦,没办法呀没办法。”   林雪儿果然马上止住了脚步,说:“我先回去了。你也快点回来啊。”   “放心吧。忙你的!”我心花怒放,与她友好道别。   出了教学楼,就看到不远处的小径上停着一辆模样古怪的小巴士。这辆车圆头圆脑的,由红白两色拼合而成。车身的上半部分是白色,以对称的鱼纹式弧线插入到下半部橘红色的车身中,形如燕尾服的领口,让车子的“脸”看起来就像动画片里的老派绅士。   车灯、后视镜、防撞条、车顶行李架、把手等配件全都圆圆的,连车窗也都是圆角的,一望而知是来自几十年前的优雅审美。   车门打开了,穆荣站在那里,璐璐从旁边的车窗里探出头。他们兴奋地对我挥手:“耶!茜茜来啦!”   我高兴极了,向他们跑过去。微风吹过我的头发。我嗅到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混合着青草的味道。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个下午。在那昏昏欲睡的课堂上,老师的嘴一张一合地讲着一些“象征着开端……标志着奠基……奠定了基础……进入了转折……”   我听不进去,可还是努力地听着。我让自己脊背挺直,不要睡着。在老师背过身讲课时,偷偷看一眼窗外。为了振奋一下精神,也因为我记得妈妈说:多往远处看,对眼睛好。   我看到远处的高楼,看到学校的围墙。围墙边上有几株桃花,是我们学校最美的角落。桃花树的旁边有一些单双杠。再近一点,便是跑道。我们学校很穷,跑道上没有塑胶,是黄土铺就。天干物燥之际,跑起来尘满面,鬓如霜。黄土操场上,有几个男生在跑步。大概这是一种惩罚。但他们很开心,一边跑一边打闹。一个男生抬起头,对着我挥手。我想他其实并非看到了我。因为我与他并不熟。而且教学楼很大,很长,里面有很多间教室,很多扇窗子,每扇窗边,都坐着一个同学。   但那一刻,我觉得他就是在对我挥手。我很羡慕他。在这样的一个下午,我宁可去楼下跑步,也不想听老师讲这些乏味的内容。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不敢。小时候总觉得眼前的规矩大得可怕,一旦违背就很糟糕。我记得小时候的老师总吓唬我们说:“处分是要写进档案,背一辈子的!”   真正工作了以后才知道,小学生根本就没有档案。最早也要从高中开始。   等到上了班更是发现,其实校园里的人生根本就是玩闹。犯了错也不打紧。真正到了社会,犯错才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可那时候就那么规矩,那么老实,以为一个校园就是我的全世界。   此时此刻,奔跑在梦中的校园里,逃离了厉烨可怕的课堂,我突然意识到,哪怕包括在梦里,这居然都是我生平第一次逃课。以前的我,就连在梦里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如果可以再活一次,我一定要在学生时代逃一次学。   我跑上车子,璐璐和穆荣兴奋地喊:“出发!”   司机的驾驶位上,坐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他头发略长,凌乱但是飘逸,像旧时代的某位日本巨星。他的面孔略带棱角,但一双眼睛明亮而温和。我知道他就是小伦了。   他对我笑笑:“真难得,茜茜也和我们出来玩。”   璐璐抢着说:“茜茜本来就爱玩,她就是跟厉烨在一起后才退出我们板栗联盟的!”   我好奇地打量着这辆车。它有点像老式火车的卧铺车厢,下面的座位长长的,窄窄的,可以躺人,也可以坐。若站起来时起身太急,就有可能被碰到头——头上还有上铺,由一架小巧的金属□□爬上去。在两个铺位中间,可以翻起一块木板,当做桌子。而不需要时,这块木板又可以收起来。   整个车厢内的颜色都是暖色调,奶黄色的铁皮,淡淡的松木。因为空间紧凑,所有的器具都如玩具一般小巧精致,但是仍然在墙上挂了一副笔触简单,色彩明快的插画:在玫红色的夕阳下,一辆房车停在野外,前面摆着一对桌椅,地上燃着篝火。   我说:“这幅画真好看。”   小伦说:“咦?茜茜真的变得识货了。这是美国著名插画家Russ Gray的作品,我这副是原版。”   穆荣在一边说:“好看吧?小伦最擅长做这些事了!”   我大力点头:“特别好看。这辆车,这幅画,一切就像童话里的东西那样好看!”   “我真不敢相信这是茜茜说出来的话。”小伦惊讶地笑道:“说真的,我还怕你上来就说:哎呀,这是什么儿童画?怎么不挂我爸上次在苏富比拍到的那副莫奈的睡莲?”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说过这种话吗?”   他们三个人一起点头:“是的,你说过。不止一次。”   “我以前可真讨厌啊。不过,以后不会啦!”   小伦开始播放音乐,是一段极为熟悉的简单旋律。我正在冥思苦想这段熟悉的旋律是什么,他们同时很有默契地同时大声唱起来:      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巴士上的轮子转呀转   Round and round   转呀转   Round and round   转呀转   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巴士上的轮子转呀转   All through the town   穿街过巷      The wipers on the bus go Swish, swish, swish   车上的雨刷器刷呀刷   Swish, swish, swish   刷呀刷   Swish, swish, swish   刷呀刷   The wipers on the bus go Swish, swish, swish   车上的雨刷器刷呀刷   All through the town   穿街过巷      ……      原来是这首儿歌,小时候我家附近的公园里,有个小小的儿童乐园。那里有一种骑上去会摇摇晃晃的玩具坐骑,有小马,火箭,汽车,甚至奥托曼。每个坐骑都花里胡哨,唱的歌也都不一样。放进去一枚硬币,它就一边唱歌一边摇晃一分钟。我记得有一只小马就总唱这首歌。我特别喜欢那匹小马,因为我觉得这首歌最洋气,最好听。   后来,我在无数个场合都听到这首歌,才知道这本来就是全世界最流行的儿歌之一。歌词简单到只要你学过英文,就能迅速轻松地跟着唱。   我也跟着高兴地唱起来。我们一边唱,一边比划各种动作。当唱到“雨刷器刷呀刷”时,小伦就会打开雨刷器,而我们三个就把手挥来挥去,做雨刷器状。唱到“车灯闪啊闪”,小伦就会闪几下车灯,我们就一起眨眼。唱到“娃娃在车上哭呀哭”,我们就一起举着双手在眼前做抹眼泪状。   我快乐极了。就像是小时候学校组织去春游。虽然去的地方也不过就是本市的某个角落,甚至有时候还是有个庄严肃穆的地方,比如陵园。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大家不过是带着些家长准备的自制食物。   但是小孩子就是只要上了路,就会变得异常兴奋。破破烂烂的公交大巴里,总是充满了欢乐的歌声。每次春游回来,很多人的嗓子都唱哑了。   我们唱完了“巴士上的轮子”,又唱了“黑猫警长”,然后是“小蜘蛛呀爬呀爬”,“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伦敦大桥要塌了”……每一首我们都手舞足蹈,倾情演出。   一片欢乐中,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看了一眼,是“老公”。厉烨居然打电话给我。我皱眉:“啊,是厉烨。”   小伦立刻把音乐关掉。穆荣也紧张地看着我,璐璐连忙说:“没事,你接吧,表哥问起来,你就说和我在一起。”   我笑道:“你们干嘛一副教导主任进来了的样子?他有那么可怕吗?”   璐璐催促我:“快点接电话啦。晚了表哥会生气的!”   我也有点好奇厉烨找我干嘛,就接了电话。不等我问候,就听到了厉烨冷冷的质问:“你在哪里?”   “我和璐璐在一起。”   “我没有问你和谁在一起,我问你在什么位置。”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只好求助地看着璐璐。她把手机伸给我,上面打了四个字:“西郊野餐。”   我就说:“我和璐璐在西郊,我们要去野餐。”   “为什么没有听后半节课?而且,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你的课确实太高级了,我听不懂。就趁着课间走了。”我赔笑道:“本来想打招呼的,看同学们在找你答疑,就没敢打扰。”   本以为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可他毫不领情,声音依旧很不悦:“你改变计划要告诉我。林小姐说,你告诉她你只是出去散散步,马上就回来。”   “我改主意了。我临时想去野餐,不可以吗?”我觉得他太咄咄逼人,也开始不客气了:“我又不是正式的学生,听不听课很重要吗?再说,我也有人身自由吧?”   “但是我本来安排了晚上让你和我父母一起吃饭。”   “啊?那你怎么不早说?”我言若有憾,心实喜之:“但是现在来不及了,我已经在西郊了……”   璐璐和穆荣对我竖起大拇指。   厉烨沉默片刻,说:“可是我父母已经准备好今晚的家宴了。”   隔着电话,厉烨的美貌根本不起作用。我玩得正开心,才不要回去跟他的爹妈吃饭。听璐璐讲,厉烨的爹就是他的翻版,他妈妈听起来就是个中年版的林雪儿,这种女人天生与我气场不和。我虚情假意地说:“哎呀,那就对不起了,改天我再请他们来我家吃饭好啦。你们喝过我们家老王煮的粥没有?海鲜粥,料很足,上好的东北大米,熬足八个小时,里面有龙虾、鲍鱼、带子、帝王蟹、花蛤,还有各种过口的小菜,榨菜丝、咸菜丝、螺丝菜、八宝菜、酱瓜、糖蒜……”   “够了!”他冷冷地打断我:“茜茜,我说过,我不喜欢任性的女人。以后你去哪里,都要告诉我。这次我不和你计较。我要求你现在就回来,改天再和璐璐野餐。你把电话给璐璐,我会向她道歉。” 第27章 露营   我已经完全被厉烨的嚣张激怒,电话里的他简直就是我那些不讲理的客户大人。这是我在这个梦里最快乐的一天,人生得意须尽欢,谁也别想打扰我,让霸道总裁见鬼去吧!   我不客气地说:“喂!我又不是你的员工。我想和谁野餐,就和谁野餐。我就不回去!你也不要骚扰璐璐,给别人施加压力!”   厉烨淡淡地问:“所以你拒绝了我的邀请,对吗?”   “正确,没错,correct,exactly!”我看到穆荣和璐璐想笑又不敢笑,捂着嘴笑倒在座位上,越发得意起来:“不愧是厉总裁,理解能力一百分。”   他平静地说:“很好。晚安。”   说罢他就挂了电话。穆荣和璐璐一起大笑起来:“茜茜,真有你的!厉烨这辈子恐怕也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他肯定气死了!”   这时璐璐又有点担心地问:“可是,林雪儿会不会趁你们闹别扭,就趁虚而入呀。”   我顿时想起林雪儿在厉烨课堂上那副夸张的样子,冷笑道:“呵呵,那我就祝他们夫唱妇随,百年好合!”   小伦淡淡地说:“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毕竟他是你的未婚夫……”   “谁稀罕跟他结婚啊?厉烨家里有可怕的多胞胎基因,我还怕嫁给他得生多胞胎呢。快点打开音乐,我们的演唱会还要继续!”   小伦笑着打开了音乐,我们又一起唱起来。车子沿着一条溪边的小路在林中穿梭,渐渐令人忘记了路途远近。开了一会儿,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我正在欣赏这副美景,车速减慢,小伦指着水边的草地说:“到了,就是这里!”   此时大约是下午四点钟,太阳开始西斜,将树影草色染上了一层淡金。小伦下了车,招呼穆荣和他一起,三两下在车子侧面搭建了一些构件,很快就变出了一个带雨棚的漂亮小餐台。我和璐璐就一起把一些露营用的桌椅搬下来。然后大家开始点篝火。   我们把食物从保温箱一件一件摆在餐桌上:腌好的肉类,漂亮的蔬菜,长长的木签子顶端穿着大块的棉花糖,还有各式各样的酒水饮料,全都是超小的酒瓶,玩具似的摆了一桌子。有法国北部的迷你香槟,日本产的小罐生啤,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的小瓶白葡萄酒,还有超小瓶的苏格兰威士忌。这些酒瓶的容量比酒心巧克力的也大不了多少,异常精致可爱。   这个地方,这辆旅行车,这些可爱的器皿,全都像是童话世界里的道具。   安营扎寨完毕就到了傍晚,餐台上亮起了橘色的小灯,浪漫的音乐响起,第一批烤肉烤好了,闪耀着迷人的褐色光泽。我们大声欢呼:“开动!”   穆荣举起一个小酒瓶,说:“我们来行个酒令好不好?”   “好!”大家一起欢呼。   “酒令是:每个人要说押韵的两句话,上一句要是一句跟酒有关的俗语或者古诗,下一句要说到自己!说上来了,大家一起喝一口。说不上来,自己罚酒三大口!”   璐璐笑道:“穆荣就喜欢这些玩意儿。你先来做个示范!”   “没问题!我先来!酒逢知己千杯少——”穆荣高高兴兴地拖长了声音,说:“我的朋友特别好!”   大家笑成一团:“这是什么大白话!”   他笑嘻嘻地说:“押韵就可以!快喝快喝。”   大家都喝了一口,然后轮到璐璐,她想了想,说:“葡萄美酒夜光杯,吃喝玩乐不会累!”   大家一起笑:“真的是你没错了!”   接下来是小伦,他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想连着喝三口!”说完自己狂饮三大口,又笑道:“你们这样一口一口的,太没意思了!”   我笑得喘不上气,璐璐说:“茜茜,该你啦!”   “好好好!我来我来。”我站起来,举起手里的小酒瓶,想了想,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然后停住了。   他们都看着我,我故意不说话,璐璐催我:“快点啊!没词了?”   穆荣说:“你要是没词,我替你说。”   小伦说:“我猜茜茜也是故意要连喝三杯。”   我一边笑,一边大喊:“霸道总裁go away!”   大家全都笑起来,璐璐笑出了眼泪:“这一局茜茜赢了!真是学贯中西!”   这一晚上我们又吃又喝,又笑又闹。我喝了很多酒,唱了很多歌,玩了很多酒令和游戏。穆荣带了吉他,他弹唱居然很好听。璐璐拿出一只口琴吹奏起来。小伦把一个垃圾桶翻过来打鼓。我不会乐器,他们给我发了个空酒瓶子,让我用勺子敲着打拍子。我们就这样组成了一个临时乐队,把我们刚才的酒令胡乱唱起来。   我们笑够了就闹,闹够了又吃。在玩耍和吃之间,璐璐拉着我疯狂拍照。大家一起做各种鬼脸,把食物摆来摆去。每一张照片都无需什么表情管理,因为它记录的是自己的快乐,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   小伦和穆荣钓了几条鱼上来,我和璐璐尖叫你们好残忍,可是等他们把鱼烤好,我们俩又抢着吃得最多。   我兴致高昂,酒意渐浓,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快乐得不得了。我好像从不曾玩得这么开心过。也许,上一次这种单纯的快乐,要追溯到我的幼儿时代。可是,小孩子的快乐多半只是幻象,孩子的世界太小,就容易满足。一块糖,一个玩具,就能让孩子高兴很久。可成年人总是贪婪得多,再快乐之际,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生再也不能尽兴。   唯有在这场梦里,我不需要负责任,没有任何现实问题。我终于能像一个小孩子那样,无忧无虑,专心致志地,玩。   突然之间,我又兴奋又惆怅。我站起来,对眼前这几位梦中人说:“谢谢你们的陪伴。我宣布:我太快乐了!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今天!”   我们闹到很晚,才回到车子里。车内那窄窄的上下铺,像早期绿皮车的卧铺车厢,又像学生宿舍。车厢中有一道浮世绘风格漂亮帘子,图案是“神奈川冲浪里”,合拢起来便区分了男女生宿舍。   璐璐问我:“茜茜你想睡上铺还是下铺?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睡上边。”   坐火车都是上铺最便宜,因为还要爬上去,而空间又窄。我知道璐璐在照顾我,连忙说:“我想睡上面。我觉得上面好像回到了宿舍。”   大家笑了:“说得好像你住过有上下铺的宿舍似的,你不会是梦里住过吧?”   那一刻,我真的有点恍惚了。到底哪个才是梦境?   璐璐说:“今天拍的照片呢?快传给我。我的也传给你。”   我俩互相传了照片,璐璐说:“你今天怎么没发朋友圈?我猜表哥肯定会看你朋友圈的。”   “你提醒得对,我真应该发一个,气一气厉烨!”   我挑了些最开心的照片,简单地配了句“野营好开心”,就发了朋友圈。刚发完,几分钟之内,就有无数人点赞。   我失笑,给璐璐看我的手机:“这么多人看?”   “当然啦,你的粉丝本来就很多呀。你看这几个,其实也是厉表哥的铁杆粉丝……”她指着几个粉乎乎的头像,突然皱了皱眉:“咦?这不是林雪儿吗?”   果然,林雪儿回复道:“好羡慕哦,那个鸡翅看起来好好吃哦。可怜我今天晚上还要工作,陪老板一家人吃饭。”   我心里一动,打开她的朋友圈,果然看到林雪儿早就发了几张照片。第一张是巨大的金碧辉煌的餐厅,第二张是铺着淡金色桌布、摆满了餐具和花饰的大餐桌。第三张是一份食物,看图片是鲍鱼。配的文字是:居然要到老板家里来吃工作餐,这半头日本溏心鲍吃完会不会长痘啊?可是老板让吃,又不能不吃。然后配了一个可怜的表情。   原来她作为我的替补去参加了厉烨的家宴。   璐璐一脸嫌恶:“半头鲍?真够会吹的。”   我好奇:“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鲍鱼都说几头几头的——看起来鲍鱼根本没有头啊。”   “鲍鱼里的头的意思就是,1.2斤里有几只干鲍鱼,就是几头。两头鲍就是六两重的干鲍鱼,已经很大了。她鬼扯什么半头鲍,难道她眼前这只鲍鱼有两斤四两?那还吃不吃别的了?神经病。”   我眼前浮现了娇娇弱弱的林雪儿面前摆着一只锅盖一般大的鲍鱼的样子,笑得抬不起头:“沙包一样大的鲍鱼见过没?我吃起饭来连自己都害怕!厉烨怎么请吃这样的蠢东西?”   “厉表哥家里一向如此,做什么事都要最大最威风。哎呀,上了这么贵重的食材,那这顿晚宴,他们可能真的很重视。”璐璐突然有点担忧地问我:“茜茜,你这样任性,真的没关系吗?你要不要给表哥打个电话,服个软?”   我有点意外,璐璐给我的印象是那种特别潇洒酷帅的女孩,没想到她会劝我投降。我说:“不想给他打电话,煞风景。再说,想一想就知道,他肯定就是板着脸说我不对,不听他的。反正今天也得罪他啦,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小伦笑道:“说得好!人生在世,快乐最重要。我们既然都衣食无忧,当然应该活得随心所欲一点。”   “喂!又不是你的事,你当然潇洒了!”璐璐抢白他:“那是茜茜的终身大事呢。”   我连忙说:“我的终身大事倒也不一定非要和厉烨联系起来。说真的,这些天我觉得我跟他有点合不来。”   璐璐劝我:“可是你没得选,只能嫁给他呀。”   “为什么呀?我卖给他了?”   “四大家族里,你家排第二,厉家排第一。女孩子不能低嫁,你除了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这排名什么的很重要吗?大家都这么有钱了,干嘛还要求对方也有钱?”   “男生无所谓。王子找灰姑娘,还是一段佳话呢。但女生下嫁,过得好呢,人家说你老公吃软饭。过得不好呢,人家说:看,倒贴都不行。”   “那我找个条件差不多的总可以吧?比方说穆荣那样的条件就没问题吧?”   小伦似笑非笑地说:“茜茜,你可别开这种玩笑,穆荣会当真的。”   我听见帘子那边穆荣似乎在打小伦,小伦一边笑一边叫:“你打我干嘛?我说错了吗?”   璐璐小声埋怨我:“你说得倒是轻巧,可现在你已经跟厉烨订婚了,再找穆荣,别人就会说你被厉烨甩了,只能找不如他的。你又不是个不爱面子的。”   穆荣在那边说:“哎呀,不要拿我开玩笑啦。茜茜当然是要嫁厉总裁的,如果我是她,我自然也要嫁条件最好的。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啦,我们聊点别的好不好?”   我只觉得方才还快乐如幼儿园的漂亮车厢里此刻已经变了味,就像是在那荒唐的物理课上,厉烨的空洞演讲一开口,他整个人在我眼里就不再那么漂亮了一样。 第28章 高定  我隐约觉得问题出来厉烨身上,在提到他之前,我们明明快乐得很。我气道:“你们等着瞧吧。等我回去就跟厉烨分手。他这个人又霸道又无聊,谁爱要谁要,反正我是无福消受。”   璐璐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厉烨表哥很霸道。可是没办法,你总要考虑现实因素啊。”   连看似最不羁的小伦也说:“现实确实是绕不过去的问题。”   几个梦里人与我大谈现实问题,而结论又如此荒谬。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好像之前也是这样。在那些我和穆荣共同度过的夜晚,也是白天一直很开心,直到提到绕不过去的厉烨,气氛就全都变了。穆荣就会开始提“现实问题”,这导致我们俩无法再进一步。此刻,说“现实问题”的人又多了璐璐和小伦。再一想,张妈,苏氏夫妇,莫不如此。厉烨好像自带一种奇怪的气场,提到他,大家就变得面目可憎,言语乏味。   穆荣转移话题,开始回忆我们小时候的一些趣事。璐璐曾经把高年级的小霸王男生打哭;小伦逃学被老师找家长,他灵机一动,叫司机过来冒充表舅……   这些童年趣事是如此栩栩如生,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等我再次醒来,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睁眼一看,果然,我又躺在了那间恶俗的卧室里,那张恶俗的大床上。时间又是10:17分。露营仿佛一场美梦。我又回到了昨天早上。   前功尽弃。   但是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光射进我心里。我猜,我可能要知道怎样让这个梦继续了。接下来,我要验证我的猜想。   苏氏夫妇、厉烨、张妈依次出场。我再次选择了与厉烨和好,去参加晚宴。我再次见到了林雪儿,她也再次在签到问题上碰瓷。但我早就知道她的计划,提前告诉了璐璐和穆荣。所以我们“板栗联盟”三人组面对林雪儿略带刁难性质的种种要求,大家都微笑着有求必应,然后就顺利地进去了,没有给林雪儿演讲的机会。   进了宴会厅,璐璐和穆荣还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林雪儿会让我们签到,然后借机发作?”   “嘿嘿,这是她的经典套路。不信等着看,她恐怕还要找机会碰瓷,我猜啊,她很可能要把酒泼到别人裙子上。”我故弄玄虚地说:“她上次就是这么对付我的。”   “她不会泼到我身上吧?”璐璐吓了一跳:“裙子无所谓,可是我怕我被泼了一身水压不住火。”   “应该不会。她大概要找个对厉烨有意思的女人下手。我瞧龚大小姐就很有可能。”我愈发得意起来,像个装神弄鬼的算命先生一样悠悠地说着,只恨颌下少几缕长髯,可以让我捋一捋,才更有神机妙算之姿。   话音未落,那场热闹果然出现了。林雪儿泼了龚大小姐一身红酒,成功地引起了围观。   璐璐睁大了眼睛,像个天真的小动物:“天啊!茜茜!你简直料事如神!”   我幸灾乐祸地笑道:“是不是?林雪儿的套路就是这样,你越搭理她,就是越给她机会。我们就离她远一点,看热闹就好。”   璐璐恍然大悟:“对,我们干嘛要被她牵着鼻子走!穆荣,你觉不觉得茜茜最近变得好厉害?”   穆荣笑了笑:“茜茜从来都很聪明。她现在把心思放在厉烨身上,自然进步很快。”   我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他若无其事地指着人群,说:“看我干嘛?一起看热闹吧。”   人群中,只见龚大小姐又在那里表演刁蛮富家女,而林雪儿又摆出招牌走光加楚楚可怜的姿势,一边口齿伶俐地说着复杂的、充满排比句的台词。   厉总裁在林雪儿泫然欲滴地表示要“卖身赔裙”之后,幽灵一般地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了出来。他冷冷地对龚大小姐说:“龚大小姐,何必这么咄咄逼人。我们公司员工在工作中犯的错误,公司自然会赔偿。”   林雪儿伏在他脚下,感激地看着他。他并不看她,还轻轻皱了皱眉头,但霸道的口吻中明显带着三分宠溺:“记住,你是我的人,有什么事,你的行为都代表我。以后不可以在别人面前这么低三下四。”   说着,不由分说地将林雪儿扶起来。林雪儿脚步不稳,软软地靠在厉烨身上。   龚大小姐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得花枝乱颤:“哎哟哟,真是一出好戏呀。一个霸道总裁,一个清纯小白花,跑我面前演起偶像剧来了。你们做这些乔张致给谁看?还什么你的人,卖身契在哪儿呢?拿出来给我也开开眼?”   这龚大小姐真是尖牙利嘴,像足了电视剧里的女反派。还别说,她这样还真有点飒爽的威风劲儿。我们几个人站在人群里,一边偷笑,一边偷偷给她竖大拇指。   不料龚大小姐突然指向我,说:“厉总啊,你的未婚妻也在这里呢,你这话说出来,就不怕茜茜伤心吗?”   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我,我没有防备,脸上看好戏的笑容就没来得及收敛。龚大小姐笑盈盈地对我说:“茜茜,你要是委屈,不妨说出来。憋在心里,对身体也不好。他们当着你的面这么眉来眼去的,还说什么他的人,连姐姐我听了,都有些替你不平呢。”   “啊,这个……I’m fine! ”我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英文,周围的人开始笑。璐璐有点忍不住了,马上就要发作,我连忙轻轻拉了拉她的手,给她使了个眼色。   璐璐会意,冷静下来。我做憨厚状,笑眯眯地对龚大小姐说:“这是他的员工嘛,说是他的人,也没问题的!你听过那句歌词吗?那个——皇帝的马和皇帝的人——”   璐璐在一边点头符合:“对呀,就是那首歌——”然后她就唱了起来:   “Humpty Dumpty sat on a wall(小笨胖子坐墙头)   Humpty Dumpty had a great fall(小笨胖子摔了一大跤)   All the king\'s horses and all the king\'s men(皇帝所有的马和人)   Couldn\'t put Humpty together again!(也没法把他再拼起来)”   我鼓掌欢呼:“璐璐唱得好棒呀!”   然后转向龚大小姐,诚恳地说:“你看,这个叫法没问题的,古已有之,不暧昧,很光明正大。”   穆荣在旁边插了一句:“莎士比亚也是皇帝的人,皇帝赞助了他的剧团,所以他的剧团叫做The King’s Men. 这个说法确实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穆荣,他忍着笑,给我一个得意的眼神。群众的眼光又转向了龚大小姐。她不慌不忙,又转向厉烨:“厉总,既然是你的人犯了错,你总要处理一下吧?否则,以后你的人都这么没事就往人身上泼红酒,谁受得了?”   厉烨淡淡地说:“龚小姐,我对员工犯错从来都很宽容。普希金说过,没有宽宏大量的心肠,便算不上真正的英雄。”   璐璐嗤之以鼻,悄悄地对我说:“厉表哥就会装。谁不知道他之前开除了二十多任助理了。这林雪儿是目前为止做得最长的一个了。”   我以为龚大小姐要生气,可她居然面色和缓,嫣然一笑:“厉总,您是大英雄,我是小女子。我这条裙子是高定,全世界就这么一条,再也没有第二个了。您说说看,您可打算怎么赔我呢?”   我也很好奇厉烨。上次他鄙视我的方法“跟小白领有什么区别”,这次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大总裁能变出什么新花样。难道直接把钱扔在龚大小姐脸上?但人家好像也不缺钱呀。   厉烨没说话,做了个手势。人群中立刻进来一个人,抱着个大礼盒,客气地说:“龚大小姐,这是您的新礼服。”   这人穿着酒店的制服,纤细挺拔,既像是秀气的男孩子,又像是帅气的女孩子。正是门童小孙。原来,没有我的吩咐,没有穆荣的临时发挥,小孙还是会在关键时刻出场。这倒也不奇怪,从工作关系上来说,她也是“厉烨的人”。   龚大小姐对小孙可没那么和颜悦色,她瞥了那盒子一眼,鄙夷地说:“都说过了,我这条裙子是高定,根本没有第二条。你们可别想随便拿同一个牌子的礼服来糊弄我。”   小孙笑道:“龚大小姐,您敬请放心。以前这裙子没有第二条,现在有了。方才厉总裁吩咐那个服装公司把这裙子再做一千条出来。这条是刚才他们使用了最新的三维扫描缝纫技术做出来的,剩下的还在连夜制作中。明早您就可以得到另外的十条备用裙子。其余的九百九十条,厉总裁会拿去做慈善,送给贫困山区的女孩子们春节时走亲戚用。”   龚大小姐怒道:“你胡说什么?我这个裙子是签了协议的特殊定制,唯我独有!岂能随便复制,到处送人?我这就打电话给那个倒霉品牌!他们这是违约!”   厉烨冷冷地说:“不用打了。违约金已经汇入你的账户,你现在就可以查看。而这个高定服装公司吗,我刚刚把它买了下来。所以,这是我的公司了。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仅是这套裙子,以前和以后,你穿的所有高定礼服,都会做同样的处理。从今以后,龚小姐再也不用担心裙子脏了没得换了。”   没想到厉烨的办法居然还真挺有点意思。原来标准霸道总裁是这样花钱耍威风的,上次我还以为他在说大话。现在我甘拜下风,是我的社畜经历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龚大小姐一怔,脸上开始出现了隐隐的怒意。她本来长得就艳丽而富有侵略性,一生气看起来更厉害了,我简直怀疑她要扑上去打厉烨。可她突然嫣然一笑,走近厉烨,妩媚地撒起了娇:“厉总呀,我知道了,是我得罪了你的人,你要报复我,那也是没办法。只是小女子我最怕和人撞衫,这件事,可是要了我的命呢。所以,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只要您收回成命,要打要杀,我这具身体,悉听尊便。”   她说最后几个字时,轻轻咬着红唇,腰肢柔软,眼波流转,简直是蛇精转世。   我低声对璐璐笑道:“好一个戏精啊。我简直有点佩服她了。”   还有半句话我没说:其实她跟厉烨倒有点像,都这么忽冷忽热,忽软忽硬。作风也比较“风骚”。   璐璐诧异:“你不生气?她就这么当众勾引你未婚夫。”   我很有把握地说:“她没戏。”   “为什么?你可别傻,龚大小姐家世也不错,而且很有手段。男的结婚可以向下兼容,你可得小心点。”   “放心吧,她呀,天生是个女配角,不足为患。”   “哎呀,你看你看,厉表哥没有推开她!她她她,贴上去了!” 第29章 慈善   原来,龚大小姐一边说话,一边已经越靠越近,几乎贴在了厉烨的身上。她一身红裙,厉烨一身黑,两人看起来般配得很,就像是一对国标舞选手。   厉烨个子很高,俯瞰着龚大小姐,带点嘲弄地笑道:“龚大小姐,您想多了。我只是觉得这件礼服确实很漂亮,故此产生了推广之心。以后,很多山村里可爱的女孩子都会拥有龚大小姐的同款,这就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不是?”   龚大小姐为之气结,愣了半天,勉强笑道:“厉总,生意是生意。如果您这样做,这高定品牌的价值,恐怕就被您给毁了呢。”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做慈善就算亏了钱,那也是赚的。再说,不过是个给小女孩子们做漂亮衣服的公司,既无关民生,也不牵涉到人类的未来,有什么价值不价值的。”   这话说得还真漂亮。我忍不住对璐璐低声惊呼:“厉烨这口才可以啊。”   璐璐附耳笑道:“这不是你未婚夫吗?你的口气怎么像在说一个跟你无关的人似的。”   龚大小姐被厉烨噎得说不出话,林雪儿在一边低声说:“谢谢厉总。”   厉烨淡淡地看她一眼:“不必。公司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员工。”   林雪儿抬起脸,泪光莹莹,深情款款地说:“不,我不是为我自己。我是替那些山区的女孩子谢谢您!长久以来,人们总是认为,给穷人捐些吃的喝的就可以了,有几个人关心过山区女孩子的精神生活?把高定礼服送给这些女孩子手里,多么美,又多么有创意!我觉得,我们不如把这个计划推广出去。索性,就叫灰姑娘计划,英文名Cinderella Plan,您看如何?”   厉烨没说话,看着林雪儿,半晌,才说:“很好。我承认,你的才华,让我有点惊讶了。”   璐璐气得睁大了眼睛,顿足道:“喂,茜茜,你赶紧去阻止一下!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会抢戏呀!”   我正想着怎么跟璐璐解释,其实我比林雪儿还盼着她赶紧跟厉烨好上,厉烨就突然转过身,对着我们的方向招了招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我左看右看,怀疑地用手指指我自己:“你叫我?”   厉烨点点头,示意我过来。   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此举是否会对我的“进度”产生影响,却被一把大力推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了一步。只听璐璐在我身后恨铁不成钢地说:“快过去呀!你是要急死我吗?”   我只得走过去。厉烨对我说:“茜茜,刚才林助理提了一个很好的慈善计划。慈善一直是我们厉家最重视的传统。卢梭说过,慈善的行为,比金钱更能解除人们的痛苦。这个送高定礼服下乡的计划,我希望由你来执行。你年龄也不小了,也该做些正经事了,这对你的成长有好处。”   我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办公室——我的老板就喜欢这样给我分派任务。不管老板让你做什么,哪怕是擦桌子扫地,也一副“兹事体大,老板我可是在苦心栽培不成器的你呀”的样子。平心而论,在梦里做一下慈善的感觉确实不错,厉烨这个送高定下乡的念头也蛮有创意。但是他这副高高在上的口气实在烦人。我的身份是未婚妻啊!他怎么还是一副老板的架势?   还有,能不能不要再他妈的引用名人名言了啊!   林雪儿马上对我伸出手,热情地说:“苏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我!”   厉烨满意地点点头:“对,林助理工作很出色,热情又有经验。茜茜,你要多向她学习。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林雪儿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我心里的不爽瞬间就达到了顶点。勾引男人我承认是你行,指导我工作,你也配?我这么多年的青春就奉献给职场了,谁也别想在这件事上轻易地挑战我!   我微笑着说:“有。计划的创意很好,但这个名字不太好,我认为应该换一个。”   “哦?”厉烨很霸道总裁地挑了挑眉:“这名字有什么不好吗?”   “首先,灰姑娘是外国童话。我们中国人的慈善项目,用外国童话,有点不伦不类。其次,灰姑娘得到漂亮衣服,最终的目的是嫁人。这个精神内核实在是太落伍了,也不够女权。都是新时代了,我们不应该继续宣扬这种“嫁人拯救命运”的老一套了吧?”   厉烨很意外地看着我。是真的意外。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是如此生动,看起来都不像蜡像了。   林雪儿立刻微笑着说:“苏小姐说的这些因素,其实我早就考虑过了。但是,灰姑娘作为中世纪童话,其实早已经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所以倒也不必分什么东方的,西方的。这太狭隘了。而且,选灰姑娘,是因为这个名字尽人皆知,还成为了迪士尼著名的公主,传播力度极广。如果我们一定要起个文绉绉的中国名字,老外又不知道,不利于在国际上做宣传和推广。”   她也真算是反应够快了,但我早就防着这一招。我继续假笑:“林小姐你考虑得都对,所以我觉得更适合的名字,是“木兰计划”,Mulan Plan。在花木兰的故事里,女孩子可以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也可以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我们送高定下乡,是为了丰富女孩子们的精神世界,而不是让她们的眼界变得更狭窄。而且,花木兰不仅是我们中国流传最广的少女偶像,同样也是迪士尼公主,国际知名度并不逊于灰姑娘。这样,我们不仅宣传了慈善,还宣扬了中国文化。”   我说得兴起,仿佛真的回到了办公室里,在老板面前,全力狙击我那咄咄逼人的同事,或者在客户面前,力压企图抢单的竞争对手。厉烨就是老板,我要保留、赞扬他的那部分创意。林雪儿是“敌人”,我的全部火力都要用来攻击她的贡献。   不用看厉烨的表情,我也知道此刻他已经被打动。这么多年来,我熟悉这一刻的沉默是胜利的前兆。在梦里,我可以表现得比平时更咄咄逼人,更锋芒毕露。我乘胜追击,侃侃而谈:“所以,我觉得这次送高定下乡的活动,完全可以做成一个更立体,更丰富的计划。这些裙子,可以让女孩子们用来排练经典戏剧,让她们同时感受艺术的气息,和文化的洗礼。这样,这个活动的意义,就远远超越了豪华版的捐冬衣!”   “哗——”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还夹杂着几句“好!”“漂亮!”的喝彩。   龚大小姐不知何时挤到我身边,亲热地挽着我:“茜茜,还是你想得周到!你们什么时候下乡?也叫上我好不好?缺不缺代言人?你看我怎么样?毕竟这个计划,是从我开始的呀,对不对?……”   我脸上挂着职场的招牌虚伪笑容:“一切都还要厉总定夺。厉总,您的意思呢?”   厉烨微笑着,把脸凑近我,满意地说:“我的意思是,你完全领会到了我的意思。这样做,这件事才真正有意思。所以,当然就照你的意思,也就是我们的意思办。就叫木兰计划了,一切人员安排都由你调动。等到送衣服的时候,你亲自带队去吧。第一件礼服,一定要由你来代表我,亲手发出去。”   我还没说话,林雪儿马上热情地说:“不愧是苏小姐,果然是全国第一白富美,想得确实比我周到!这个计划我求你一定带上我好不好?我太想为慈善尽自己的一分微薄之力,也太想有更多跟你学习的机会了!”   厉烨也不等我回答,就替我做主说:“那就这么办吧。茜茜,林助理很能干,一定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我心想,她是挺能干的,简直是个饮料女王。我是叫她来做手冲咖啡呢?还是让她教人家女孩子“泼红酒大法”?   但厉烨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我只得虚伪地笑道:“好啊好啊,没问题。”   这时司仪开始招呼大家坐好,宴会要正式开始了。我这才想起,这本来是厉烨三姐的订婚宴。被林雪儿这么一闹,大家都快把主题给忘了。这女人有一种永远活在聚光灯下的本事。不过,职场上的拼杀,靠的是硬功夫。方案好不好,再眼瞎的老板也有所判断。任你把领口拉得再低,小白花人设立得再浓,这一场,我还是真刀真枪赢了你。   这件事我对厉烨有了几分好感。他虽然像我老板一样讨厌,但倒也很欣赏能干的女人。仅凭这一点,他就比绝大部分生活中的男人强多了。   险些被林雪儿带跑主题的订婚宴继续了。厉烨很有绅士风度地挽着我回到座位上。我对他说:“我去一下洗手间就回来。”   我转身,走向人群,我在找一个人。随即我看到了他。穆荣也在看着我。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似乎在发呆。见到我,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对我温和地一笑。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诚恳对他说:“厉烨说要做一个慈善活动,之后我们可能要去乡下。我想请你和璐璐,还有小伦,大家一起去。我希望你们帮助我,更重要的是,我享受和你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穆荣疑惑地说:“你怎么知道小伦刚回来了?”   “我听说的。”我微笑着说:“总之,不管做什么,我都希望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在身边。”   穆荣点点头,望着我笑了。是真正的,无忧无虑的笑容。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些只要有小朋友一起玩,就会感到特别快乐的日子。   那天晚上,一切都很顺利。厉烨话不多,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坐着。亚洲天后唱歌时,他听得很投入。间奏时他低声对我说:“茜茜,你听,这个歌手唱得很好,她在发声中使用了一些歌剧的技巧。”   “这样啊,真好。”我熟练使用在职场上练就的敷衍大法。   “你是不是应该学点音乐?苏格拉底说过,音乐和旋律,足以引导人们走进灵魂的秘境。”   “那当然,必须的!”   “你喜欢音乐吗?”   “喜欢喜欢。那什么,音乐是流动的建筑,对吧?”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他怜悯地看我一眼:“你说反了。”   “对对对,还是您有学问。”   “对我不必使用敬语。”   “好好好,我记住了。”   唱完歌,又是大段的沉默。我也不敢说话,怕他提起天体物理。我可再也不想去听他那鬼扯的课了。大概是因为今天的我不够活泼,厉烨并没有和我调情。我们俩规规矩矩地坐了一晚上。由他主导着谈论一些高雅的话题。 第30章 应酬   我不提物理课,厉烨也没有提。晚宴结束,他送我回家,完全不提第二天要和他父母吃饭的事。厉害总裁做事风格就是这么的雷厉风行,想起一出是一出,跟我的老板们一模一样——说来也怪,老板们的做派总是出奇的相似,好像一起上过一个“总裁培训班”。   等我再次醒来,正如我所料,时间成功地进入第二天。张妈高兴地告诉我,所有人都知道我与厉烨和好了。而苏氏伉俪则高兴地和厉烨父母打高尔夫去了。我淡定地说:好的。   几小时后,穆荣约我去野营。我答应了。因为不需要去厉烨的物理课,我们下午就出发了。一路上我们和上次一样唱歌,嬉闹,虽然已经做过一遍,但仍然很开心。而就在我们快要到达露营地之际,我的电话响了。我扫一眼:果然,是厉烨。   我接起了电话,他通知我晚上和他父母吃饭。我点头如捣蒜:“好的,请把时间地点告诉我。我一定准时出席。”   厉烨淡淡地说:“都说了是家宴了,自然是在我家。”   “对对对,是我糊涂了。”   放下电话,穆荣和璐璐看着我,失望地说:“茜茜,你要回去了吗?”   “不,我们玩我们的。”   “可是你答应了厉烨呀。”   我笑嘻嘻地说:“到时候让飞机来接我就好了呀!直升飞机不就是干这个用的吗?我就去跟他吃个饭,吃完了就回来!你们就当我是去应酬客户了!”   璐璐睁大眼睛:“应酬客户?”   我哑然失笑:又不小心暴露了我的社畜身份。我遮掩:“电视里不都那么演的吗?上班的人经常需要下班去和客户一起吃饭。厉总裁就是我的大客户!”   璐璐和小伦都笑了。我们继续一边唱歌,一边在路上飞驰。   到了那山清水秀之所在,我们如昨天一样快乐地吃喝玩耍。到了快要和厉烨见面的时间,我不慌不忙地打电话给张妈:“张妈,让直升飞机来接我。放一套吃饭的衣服在飞机上,我要去厉总裁家里赴宴。”   半小时后,直升飞机降落在历烨家门口那豪华硕大的草坪上。一身黑西装的管家带着几个仆从毕恭毕敬地迎接我:“欢迎苏小姐。”   “嗯嗯。”我矜持地点头,没说话。不是我故意装高贵,实在是没想到直升飞机这么不舒服。刚起飞时我还兴高采烈地用耳机上的麦克跟飞行员聊天:“这地方难找吗?GPS定位还挺准的吧?我们肯定能及时赶到厉总裁家吧?”   可惜好景不长。到了高空,一阵狂风吹过,飞机抖得如风中落叶。一阵巨大的不可控感袭来,我突然觉得胃冲到了嗓子眼,差点吐出来。转头一看旁边有呕吐袋,我赶紧抓起来打开,随时备用。我没想到直升飞机坐起来这么可怕,挣扎着问飞行员:“这玩意儿一直都这么难受吗?”   飞行员微笑:“遇到气流时难受一点。小姐您以前不是最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了吗?”   “我……现在年纪大了。”   所以,等到下飞机时,我没有呕吐已经是奇迹了。实在是说不出客套话。   从外部看,厉烨的家大得可怕,款式古典,门口雕塑喷泉等各种浮夸元素俱全,令人想起凡尔赛宫。   进了门更是金碧辉煌,就像走进了纸醉金迷这四个字的中间。管家殷勤地带着我来到了餐厅,只见长得可以在上面跳舞的餐桌前,摆好了各种各样的餐具、花瓶、酒杯……基本上就是电影里大家看到的那种豪华场面了。   还没入座,一个女仆匆忙跑过来,说:“错了错了,今天吃中餐,在中餐厅。”   管家连忙道歉:“苏小姐勿怪,我一时糊涂了。”   “没什么。”我这会儿走了几步路,感觉舒服多了,多参观几间豪宅屋子也挺好。去年去山西逛了王家大院,还花了我几十块钱的门票钱呢。   不过也没参观到很多——原来中餐厅和西餐厅不过是一门之隔,走过来就到了中餐厅。中餐厅的装修风格是中式古典,满屋子老气横秋的中式红木家具,椅子上还配着足可以拍清宫戏的明黄色缎子面坐垫。餐厅中间有个硕大的圆形餐桌,中间有个转盘。   我心里暗暗吐槽:跟厉烨家里一比,苏茜茜家简直都是小清新了。   这屋子实在太像一个餐馆的大包间,我就是那第一个抵达包间的客人。管家让我落座,我本能地选了个下座。还没坐稳,厉烨就从另一扇门里出来了。   他见到我,皱了皱眉,问:“谁让你坐在那里的?”   这口气实在太像我老板,我连忙站起来:“我只是随便先坐一下,这不是等着您重新分配位置吗?”   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拉起来:“跟你说了,别跟我用敬语。”   他冷着脸,但动作并不粗暴,还有点亲昵。我嘴里道歉:“啊,对不起,我忘了。”   他拉着我走到侧面的座位上,坐下,发号施令:“你就坐我旁边。”   我任由他摆布,坐下了。空旷硕大的餐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忍不住问:“今天晚上都有谁来吃饭啊?”   “就是我爸妈和我们俩。”   “那为什么要坐这么大的桌子呀?”这桌子大得,上面睡四五个人都没问题。   厉烨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家里地方就这么大,摆太小的桌子不好看。我也不喜欢这样。所以我有时候都住在酒店里。”   我没想到总裁先生还有这等烦恼:“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出去单独住呢?比如,租个高级公寓?”   “我还没结婚就自己出去住,恐怕妈妈会难过。你知道,我们小时候,父亲还没有把妈妈找回来,我们生活得很拮据。妈妈很是吃了些苦。我不能再让妈妈伤心。”   难怪人家都说这种冷面人都从小受过心灵创伤,果然如此。我有点同情他,不由自主地安慰道:“你现在这么优秀,你妈妈肯定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家里地方大也挺好的。宽敞。”   他感激地看我一眼,还没说话,又突然站起来了,面色也变得毕恭毕敬。我也本能地跟着站起来。一对中年夫妇进来了。男的身材高大,虽然望之五旬有余,但器宇轩昂,英俊依旧。而女的看起来年轻得多,白皙清秀,小巧玲珑,目测不过三十许人。在现实生活中,我要是和这位厉夫人站在一起,搞不好会有人觉得我比她岁数大。真无法想象这就是那个生了七胞胎的女人。   厉烨对父母极为恭敬,平时那副倨傲的神气都不见了。我只当对方是一对老干部,也跟着点头哈腰,心里却有点鄙夷地想:呵呵呵,看不出厉总裁居然是个妈宝男。   厉氏伉俪在主位上坐下,厉夫人挨着我,我旁边是厉烨。这张桌子起码能坐二十多个人,此刻只坐了四个,显得滑稽又可笑。好处是,佣人上菜倒是方便。   老厉总裁对我说:“茜茜最近好像变文静了,这半天都没怎么讲话。我记得小时候,你一天到晚唧唧喳喳的。”   虽然他看起来不苟言笑,但这话里的意思倒是很友善。   还没等我回答,厉夫人就轻笑道:“你这么凶,茜茜当然不敢说话了!厉总裁一发威,谁不怕?”   老厉总裁撇她一眼:“我看你就不怕。”   厉夫人就吐了吐舌头,偷偷笑道:“茜茜,你看他可怕不可怕?”   老厉总裁咳嗽一声:“又在背着我,说我的坏话?”但一边说,一边伸手把厉夫人揽在怀里,还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厉夫人轻轻推开他:“当着孩子们,你正经一点,别疯疯癫癫的。”   老厉总裁笑道:“我对自己老婆好,那是再正经不过的大事了。”   我有点尴尬,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打扰了人家夫妻的打情骂俏。厉烨在一边神色如常,看来这场面他是见怪不怪了。   厉夫人一边笑,一边推开老厉总裁,一边对我们说:“昨天小烨说你们做了新的慈善计划?那太好了,谈谈这件事吧?”   厉烨就开始谈我们的“木兰计划”。他的记性和口才都很好,把龚大小姐的风波也讲到了。   老厉总裁听到厉烨收购服装品牌的部分,呵呵笑道:“做得好。龚家不过是这几年才登上福布斯排行榜前50名的暴发户,就敢随便动我们厉家的人了!不给她点教训,她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他口气豪阔,若不是相貌足够俊秀,光看做派,简直就像电影里的土军阀、座山雕。倒真是,除了他们也没人更适合姓了这个厉害的厉。   讲完了计划,厉夫人高兴地说:“太好了,这么好的慈善计划,推出来一定让全世界都觉得耳目一新。这计划什么时候开始执行?”   “那要看茜茜了。”厉烨转向我:“茜茜,你什么时候做计划?”   “啊?”我没想到真的要上班了:“我……随时都可以啊。”   “不愧是老苏的女儿,和我们厉家一样的雷厉风行。”老厉总裁满意地说:“那就现在开始商量计划吧。”   “现在?也行也行。”我拿出手机:“我没带电脑,就用手机写好了。”   “用手机太不正式了。”厉烨阻止我:“这样吧,我这就叫助理送电脑过来。而且会议记录,本来就应该由助理来写。”   我一怔,随时意识到,原来无论如何,林雪儿也会来吃这顿饭。   厉烨走到外面,给林雪儿打电话。我老板也经常在饭局上给我们打电话,拘我们大晚上来加班。但他都会大大咧咧地在酒桌上直接拨号,声音还特别大:“小张啊,你这没什么事吧?有个事情你过来处理一下。嗯嗯,定位我发给你。”   然后皇恩浩荡地补一句:“打车过来吧,公司给你报销。”   偏偏厉烨要鬼鬼祟祟地跑到外面跟林雪儿讲话,这俩人要是没点暧昧关系,我才不信呢!好在听完厉烨的“天体物理课”之后,我对他已经从头到脚都没了兴趣。此刻我的心思已经全都放在了测试通关路径是否正确上。   但如果换位思考到苏茜茜,那个傻乎乎的、蜜罐里长大的小女孩,她被厉烨这些举动气得精神失常,甚至去报复林雪儿,也实在算是事出有因。   很快,一阵轰鸣声从窗外传来,我皱了皱眉:谁在外面飙摩托车?吵死了!   随即管家进来禀报:“林助理到了。飞机就停在外面的草坪上。我现在就带她进来?”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那不是摩托车的声音。是直升飞机。好么,真是豪门,大家出行都直接打飞的。   老厉总裁挥挥手:“叫她进来吧。” 第31章 换装  林雪儿被领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款式宽松的无袖小碎花背心,短短的浅色牛仔短裤,脚上一双露脚趾的草编凉鞋,梳了两个松松的麻花辫,肩上挎着一个大大的帆布卡通袋子,上面画着龙猫。她脸色有点红红的,远看完全是素颜,就仿佛是夏日的晚上,穿着清凉的衣服在院子里乘凉,不小心已进入梦乡,突然被人叫起,睡眼惺忪地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大包里,然后急匆匆地赶来。   但同为女人,我一眼就看出她其实精心化了妆。那一抹腮红堪称出神入化,少女的娇羞都被概括在那一点点颜色里了。   再看我自己,穿着一身质地精良、剪裁立体的高档连衣裙,脚踩一双规规矩矩的圆头小船鞋。好一个整整齐齐的名门淑女。   我看了一眼厉烨。他连姿势也没有换过一下,但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那是一种混合着兴奋和欲望的炙热目光。他指了指他另一边的空位:“坐下。”   林雪儿马上就坐了过来,与我分坐在厉烨两侧。我越来越同情以前的苏茜茜,难怪她脾气一路向暴躁发展——这个锦衣玉食的豪门小公主一时间实在学不会一个大奶的基本修养。   算了,反正不关我事。我要做的只是好好表现,等吃完了这顿饭,就算下班,就可以回去找我的小伙伴。   厉夫人温柔的声音嗔怪道:“小烨,你给林助理发的工资是不是太低了?这大晚上的,这孩子简直衣不蔽体就跑来了。”   我抬头一看,厉夫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林雪儿。   厉烨还没说话,林雪儿连忙说:“厉总裁给我的待遇很好。只是我家里没有空调,晚上热得很,我就穿得比较少。”说完,她打了个冷战,可怜巴巴地说:“我没想到应该多拿一件外套,是我的错。”   厉烨居然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往林雪儿面前一放:“穿上。”   林雪儿欲拒还迎地看了他一眼。   厉烨冠冕堂皇地说:“那么大的包里不知道放一件外套吗?冻病了是要上班传染给我吗?”   林雪儿这才犹犹豫豫地把衣服给穿上了。厉烨身材高大,这西装一穿,完全盖过了短裤。猛一看,林雪儿就像是没穿衣服,直接套上了厉烨的外套似的。   厉夫人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嗔道:“小烨,你也太不懂事了,咱们家是没有衣服给人穿了吗?”   她略一回头,马上就有女仆上前:“夫人,什么事?”   厉夫人吩咐:“去把我3号衣橱里的衣服选一套适合林助理的过来。我瞧着林助理的身量倒是跟我差不多。选一套没穿过的,别给人家穿旧衣服。”   女仆应声而去。   几分钟后,女仆拿着一套软呢套装来了。主调是石榴色,辅以马卡龙色的暗线织成格子,袖口,领口,口袋,裙边都有一道深色镶边。厉夫人笑道:“还不快领林小姐去换上?”   林雪儿犹豫地说:“我就穿我自己的衣服好了……”   “哦,这倒提醒了我。”厉夫人对女仆吩咐道:“再去拿个大号的老花手袋,把林小姐原来的衣服装进去。我看林小姐这脚也冷……”   “夫人放心,这套是走秀款,本来也带一套靴子,我一并拿过来了。”女仆伶牙俐齿地说:“我知道这套衣服很贵,但想必夫人是不介意的。”   “好得很。”厉夫人赞许:“还是你最懂我心。”   片刻之后,林雪儿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地回来了。这是一套石榴籽斜纹软呢套装,上衣是梯形剪裁,肩线挺括圆润。下身是一条直筒半身裙,还有一双饰以珠光锦缎与亮片的及踝靴。   这套衣服正好是她的尺寸,颜色高贵,剪裁立体,有版有型。女仆很细心,还在上衣胸口配了个大大的金丝雀胸针,甚至帮林雪儿做了个整齐的盘发,还补了妆。   厉夫人果然大方,这身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足可以穿到T台上走秀。只是林雪儿被这华丽高贵的衣服一包裹,反而失去了她之前那种活力和性感。此刻她跟我就像一对小女孩玩具柜里的芭比娃娃,华丽,完美,可是僵硬,呆板,千篇一律。   雪上加霜的是,女仆还把一个硕大的老花袋子塞到她手里:“林小姐,您的包和换下来的衣服,我都放进这个袋子了。”而厉烨的外套,也早就还给了他。   厉夫人笑吟吟地说:“林小姐,这些衣服就算是我给你的一点见面礼。办公楼里冷气足,以后上班穿着,暖和,又得体。你要是没得换,我再送你几套。”   林雪儿只得点点头,乖巧地说:“没关系,我有上班的衣服。”   这时佣人开始一道道上菜。厉夫人笑道:“一边吃,一边工作吧。”   厉家的菜看起来非常高档,造型摆盘刀工都一丝不苟。汤羹都是分餐制,直接上小盅。大菜有佣人随时帮你分好。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在商务粤菜馆陪客户。这些菜都是好手艺好材料,但吃起来总有点没滋没味的。我和穆荣他们在湖边吃的烤鸡翅和烤鱼,要比这些汤啊盏啊的高级菜好吃一万倍。   我想赶紧吃完,就主动谈起了工作:“那么我们今晚是不是就把整个慈善计划定下来?”   厉烨点点头:“当然,这正是我今晚开会的目的。”   我问他:“先从一个乡村学校开始试点如何?这种没人做过的计划,一开始一定会有一些预料不到的问题。从试点开始做,前期先不做大宣传。等把所有的雷都趟过一遍了,再总结经验,推广到全国。”   厉烨表示同意:“那对于第一个试点,你有什么想法吗?”   “当然要选贫困县。但最好是山清水秀之地,这样拍照出来好看,利于后期宣传。如有可能,最好当地有一些民俗元素,后期还可以做旅游开发,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为贫困地区送去的,不仅是华服,还有更美好的未来。”   厉夫人赞许地看着我:“茜茜真是长大了。到底是苏总的女儿,年龄一到,才干自然就显出来了。名门之后,果然不同。”   厉家父子也点头称是。林雪儿却说:“可是,如果要旅游开发,会不会破坏了当地的淳朴与安宁吗?我们应该尊重当地人民的生活方式,不要把我们这套大都市的价值观灌输给人家。我想,没有哪个人愿意看到自己美丽的家乡,变成一个喧嚣混乱的旅游区吧?”   我听见她这种只提出问题却不解决问题的话就烦躁。职场上就是有这种讨厌鬼,自己想不出方案,倒是很会给别人捣乱挑刺,偏偏又没什么建设性的主意。   如果平时也就算了,可现在已经很晚,我急着回营地,不愿意她在这里啰嗦,节外生枝,就不客气地反驳她:“既然是做慈善,当然要以当地人民的福祉为重。我们的目的是脱贫,而不是维持贫困。别的地方开发得不好,正说明需要一个良好的示范样本。还有谁比厉家更适合来打造这样一个有引领性的样本呢?”   林雪儿马上说:“厉家来控制后续开发,自然是可以保证质量。可是,如果由厉家来做后续开发,媒体知道了,一定会说厉家做事动机不纯,假装做慈善,其实是为了在当地牟取暴利。”   我心里冷笑:又来了。这要是几天前,我可能还真的张口结舌。但现在,我已经知道厉家做事的风格了,待我表演一下真正的豪门风范给你看!   “瞧你说的。要是区区媒体都要顾及的话,我们跟那些普通的小白领又有什么区别?”我微笑着说:“如果怕媒体乱讲,我们把媒体全都买下来不就行了?”   老厉总裁立刻点头:“茜茜说得对,我们厉家想做的事,又何须考虑别人的看法。想当年,我派多国军队迎娶夫人回国,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了?”   我笑眯眯:“没错。何况全城的女人都爱厉烨,又有谁会说他半个不字?”   林雪儿还要再说话,老厉总裁大手一挥:“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办。这个地点,谁来选?”   这个决定权可万万不能让给林雪儿,我立刻表态:“我已经有计划了,明天就提交几个地点供您参考。”   “好极了。茜茜真是越来越能干了。老苏生的好女儿啊。”老厉总裁龙颜大悦,只差没有捋胡子:“真是虎父无犬女啊!这门亲事结得好!”   说话间佣人上了一道重要的菜:每人一盘俄罗斯大列巴面包一般的硕大鲍鱼。我想起林雪儿昨天发的朋友圈,强忍着笑,拿手机拍了照。   厉夫人看见了,关切地问:“茜茜喜欢这半头溏心鲍?那再给你上一盘。”   “啊,我只是觉得这只鲍鱼长到这么大不容易,所以吃掉之前,给它拍一张遗相留念。”   厉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满脑子怪主意。”   厉烨插嘴:“她从小就淘气的很。”   大家说说笑笑,后半程的饭吃得还算和谐。大约是家长在场的缘故,林雪儿十分收敛,没有太多表现,任由我成为饭局焦点。而我趁他们不注意,把巨型鲍鱼的照片发给了穆荣:“沙包一样大的鲍鱼见过没?”   穆荣发了个惊悚的小熊表情:你吃它还是它吃你?   我想笑又忍着。好歹盼着饭吃得差不多了,我提议:“那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   老厉总裁点头:“夜深了,女孩子们也该回家了。小烨,你亲自送茜茜回去。再安排个司机送林小姐。”   厉烨犹豫了一下。我马上表态:“我都可以!小厉愿意送就送,他不方便,我也可以叫我们家的飞机来接我。如果需要,我还可以送这位林助理回家!”   说着,我鼓励地看向厉烨:你肯定想送林雪儿吧?大胆地说出来吧。   厉烨犹豫了一下,厉夫人笑道:“这是什么话,自然是小烨送你回去。司机送林助理。我们家又不是没司机了。”   厉烨这个大孝子,马上毕恭毕敬地说:“母亲说的是。”   我心里烦躁,却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我们三人各自心怀鬼胎地走到门口,我心里盼着林雪儿作妖:喂!你还等什么?快点力挽狂澜啊!   谢天谢地,林雪儿不负我望,突然在台阶上摔倒了,随即痛苦地伏在地上,捂着脚。   厉烨马上走上前去,抱怨:“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雪儿楚楚可怜地说:“对不起,都是我笨。我穿不惯高跟鞋。”   我只差没给她当场鼓掌:这短短的两句话,可真是一石三鸟的高级段位呀!表达了自己素日的清纯天然,又不动声色地给厉夫人扎针,还顺便引诱厉烨脱她的鞋子!   厉烨果然中计,急切地把她的靴子脱下来,看着她雪白的小脚,一边捏来捏去,一边问:“这里痛吗?这里呢?骨折了没有?” 第32章 归来   我心里暗暗吐槽:大哥,有点常识好吗?骨折的话,脚会肿很大的!   但从立场上,他二人这番做作,却是在帮我。我只能也很入戏地搭腔:“啊,是啊,看起来好严重啊!”   林雪儿泪盈于睫,可怜兮兮地说:“我……我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我不要紧。你去送苏小姐吧,不用管我。”   厉烨犹豫地看着我,我马上积极表态:“啊,既然出了这样的意外,你就不用管我了,你来照顾林助理吧。”   “那你怎么回去?”他居然还挺关心我。   “我叫我家的直升飞机回去呀。”我一边说,一边打电话给刚才送我来的飞行员:“请来厉总裁家接我,谢谢。”   厉烨目光中闪过一丝感激:“那就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我们家那飞机质量也还行……”我乐呵呵地说。   林雪儿适时又□□了两声,厉烨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了。我高兴得只差没给林雪儿竖起大拇指。   厉烨突然又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问:“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   “啊?这个……”我意识到自己是有点过分喜形于色了,赶紧遮掩说:“我看到你心地如此善良,热心助人,忍不住就高兴起来。”   厉烨听了这话,站起来,凝视着我。我以为我回答得不好,正想找补几句,他却轻轻抱住了我,然后在我耳边说:“茜茜,你这么好,我不会辜负你的。”   然后他定了定神,艰难地对管家说:“你送林小姐去医院,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顿时后悔之极,天啊,这戏太难拿捏了吧!厉总你不需要这么有良心的好吧?你明明都对着人家的小白脚流口水了,就放飞自我去和她缠绵吧。我要去找我的小伙伴露营啊!我要下班!   我赶紧尬笑着说:“我真的没事。你看,我家里有钱有势有飞机,林助理可是孤孤单单无权无势的一个人。这个,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你的温暖,是不是,更应该送给需要的人?”   厉烨又恢复了他地球球长的气势,温和但是坚定地说:“茜茜,你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我的飞机已经在路上了……”这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响,我赶紧一声欢呼:“飞机来了!那我就坐飞机回去了?”   厉烨挽起我的手:“我和你一起。”   “啊?那你一会儿又怎么回来?”   “我的飞机跟在后面,然后我再飞回来。”   我绝望地叫道:“这……不太环保吧?!”   可怎么说也无济于事。厉烨还是照他的计划实施了。林雪儿被管家用担架抬上了另一个飞机,而我和厉烨上了我家的飞机。这鬼地方几分钟之内,飞机们起起落落,跟个机场似的。   我不敢违背厉烨的命令,只得老老实实地跟他一起坐在直升机上。他心神不宁,不停地看手机,明摆着是关心林雪儿的脚踝。我也懒得跟他搭讪,假装看风景。但是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告诉自己:一定一定不要睡着。   等飞机降落在苏府门前的停机坪上,厉烨还要亲自送我进屋,全套绅士风度做足。我忍了又忍,又是鞠躬又是道谢,总算看着他老人家坐着飞机离去,继而噪音彻底消失。   我赶紧给直升机驾驶员打电话:“快来接我,送我回营地去!”   十几分钟后,我在空中看到那片熟悉的湖水,看到湖边的草坪,看到草坪上那辆荧光闪闪的露营车,以及岸边的篝火。穆荣,璐璐和小伦听到了飞机的声音,抬头看着我。等飞机降落之后,我立刻向他们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我回来啦!我下班啦!”   穆荣第一个跑过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我说了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璐璐笑道:“厉表哥请你吃什么好的了?”   “呵呵呵,沙包一样大的鲍鱼。”我拿出手机给她看图片。   “好吃吗?”   我扮个鬼脸:“谁要吃那种东西?烤鱼还没有没有?”   “留了一条,等你来了现烤。”小伦笑道:“我本来以为这么晚了,你肯定不回来了。穆荣非要给你留。”   我们几个人说说笑笑,开始烤小伦留给我的鱼。   璐璐关切地问:“厉表哥的爸妈对你态度好吗?”   “嗨,大家都是谈工作。对了,他们要下乡做那天晚宴上说的那个慈善项目。小伦,你可以帮我选个地方吗?要山清水秀,当地人长得好看,还要穷。最好别太远。”   “没问题,我知道有个村子,完全符合你的要求。”   璐璐撇撇嘴:“那你是不是好多天都不能跟我们玩了呀。”   “不,我正想说,我想邀请你们跟我一起。”我认真地说:“我想咱们永远在一起玩。”   “好呀好呀!”璐璐高兴地欢呼。小伦也痛快地答应了。   鱼烤好了,香味四溢,比刚才厉总裁家里那顿豪华商务家宴诱人百倍。我毫不客气地说:“那我开动啦!”   璐璐说:“看你吃这么香,我也又想吃了。”   小伦马上说:“还有鸡翅和香肠,要不要吃?”   “要要要!”   “酒还有吗?”   “给我也来点!”   那一晚上,我过得无比放松,无比快乐。就像是加班之后,有朋友等着你去烧烤。而你知道第二天不用上班。   次日一早,我在清晨的鸟鸣中醒来。我猛地睁开眼,果然,我仍然在那辆露营车里。璐璐还在下铺酣睡。我轻手轻脚地起来,走到外面。   此时太阳初升,山谷里的水汽被蒸发起来,化作仙境般的薄雾,又降落在草地上。整个营地就像一副墨迹未干的水彩画。   一切确定无疑:昨天成功地过去了,我顺利地来到了今天。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让时间驱动的路径:只要我听从厉烨的吩咐,时间就会来到第二天。至于这中间我做了什么,如何表现,只会影响发生的事情,却不会影响时间的流动。   厉烨的指令,就是通往第二天的密码。   我兴奋极了,忍不住在草地上跳了起来。却听见穆荣从车里出来,见到我,哑然失笑:“这么高兴?”   我跑向他,问:“要不要吃我做的早餐?”   “好啊。”他惊讶地看着我:“你会做饭?”   “对付着能吃。”   我们俩一起找出保温箱里剩下的食材,鸡蛋和香肠煎一煎,面包片烤一烤,再煮上一壶咖啡。不需要什么烹饪技术,一顿丰盛的早餐很快就做好了。   穆荣说:“我们去叫小伦和璐璐一起来吃吧。”   我点点头,我们走到车子边上,刚要走进,穆荣却拉住了我。我一怔,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又示意我往车子里看。   我顺着看去,原来璐璐和小伦正在亲昵地说话。清晨的阳光穿过树林,又透过车窗,洒在他们两人的身上。两个人都一脸笑意,璐璐有点羞涩地看着小伦。小伦似乎轻轻说了句什么。璐璐脸红了,可是笑得那么甜。小伦温柔地走向她,低着头,轻轻吻她。   他们沉浸在彼此的爱慕里,早就忘了外面还有我们。   我和穆荣互相看了一眼,笑了,蹑手蹑脚地走开,又回到湖边的椅子上。远山如黛,倒映在碧青的湖水里,却又被朝阳冲淡。如此良辰美景,确实应该有一场甜蜜的恋爱。只可惜,在这个富贵浮夸的世界里,我的任务却是为别人的恋爱做配角。   我羡慕地问穆荣:“他们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穆荣却小声说:“刚才的一切,你就假装没看见,也别跟别人说。”   “为什么?”   “璐璐不能嫁给小伦。她们家不同意,说如果璐璐敢真的和小伦在一起,就要让小伦家破产。小伦家不够有钱,他又不肯好好继承家业,非要做旅游版的独立记者。如果是财经记者或者时政记者,可能还好一点。”   “怎么这么势利眼啊!大家不是早就不缺钱了吗?还这么计较?”   “也不是势利吧,父母总是怕女儿受委屈。”穆荣叹了口气:“所以,我也很理解你父母一定要你嫁给厉烨。”   我一时语塞,他轻轻地问:“你跟厉烨在一起,快乐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不快乐。我不喜欢他。他对我指手画脚,他讲课不知所云。起初我觉得他很好看,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好看真的不能当饭吃。他一开口,我就觉得很烦躁。我想我最终是不会嫁给他的。我只是不得不敷衍他。”   穆荣有些惊讶:“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任务。我必须听他的,才能有未来。虽然我每天都想和你们在一起玩。”   他疑惑地问:“我不懂,是因为不愿意违背父母的意愿吗?”   “也不是。事情很复杂,一言难尽。”我长长地叹一口气:“其实我父母并不是非要我嫁给他。”   我想起在这个梦刚开始的时候,苏氏父母清楚地表明,我可以和穆荣交往。可实际上,这条路却怎么也走不通。我们甚至无法有一次真正的热吻。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毫无疑问,穆荣才应该是我的男朋友。他在乎我,向着我,他总是和我感受一致,我们在一起总是顺畅自然,没有半点不开心。甚至连他在海滩时,那蜻蜓点水般羞涩的一吻,也比厉烨捕猎者般的撩拨更令我不断回忆。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上,他是我唯一的自己人。   可是,无论我对穆荣有多少好感,也无论他有多喜欢我,我们在这个梦里,似乎只能维持在友谊的阶段。厉烨就像一个糟糕的命运,钳制我,令我无法自由发展。   而穆荣偏偏单纯又执拗,他不接受我背着厉烨,和他不清不楚。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厉烨那里下班之后,和穆荣维持一段孩子般的友谊。   我捡起一块小石子,扔到远处的湖水里:“不说这些了。”   穆荣不明白,但是他对我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他说:“茜茜,无论如何,我都愿意你快乐。”   我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他。我把头靠在他的肩头,感受到他跳动的心。我说:“穆荣,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他也轻轻地抱住我。他说:“当然,从幼儿园开始,我就知道,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最终我能否从这个梦里醒来,也不知这场梦是否也为我安排了一场恋爱。但至少,在时间流转之间,我可以选择同行的小伙伴。   这一天,我们笑着,闹着,玩着,唱着。我们喝了酒,跳了舞,在湖光山色之间尽情欢乐。太阳西下之际,我告诉穆荣,璐璐,还有小伦:无论做什么,无论去到哪里,我都希望永远和你们这些好朋友在一起。   我在心里悄悄地说:如果我注定要困在这个梦里,注定只能为厉烨和林雪儿的爱情做配角。但只要有可爱的朋友陪着我,这个梦对我而言,就还可以算是一个美梦。      (第一卷完,接下来请看第二卷) 第33章 苦衷   那天之后,我开始进一步验证我的猜测。不管白天我和穆荣他们是唱歌还是跳舞,登山还是飙车,聚餐还是打游戏,只要厉烨需要我,我都毫无怨言,随时赶到。于是,第二天就总会如约到来。而且,我发现这里只重视结果,却不重视态度,也不重视过程。   我可以私下说厉烨的坏话,和板栗联盟的成员们一起给他起外号,比如,我们叫他朝鲜冷面大魔王。我还可以在陪同他出席活动的时候打瞌睡,或者对他敷衍了事。但只要我在行动上听他安排,时间就可以继续滚动。   而厉烨似乎也并不在乎我的态度,也不问我不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里,都在做什么。他只是心血来潮,就随时安排我,好像在吩咐一个工作人员。   如果我表现好,他心情好,就会调戏我几句。他对我摆出过经典的壁咚,用手指抬我的下巴,轻轻在我的耳畔说话。但这里面没有一句是实在确切的感情表达,全是些暧昧轻浮的言语。而我也实在懒得与他配戏,每次都以大实话对之。   比如:   他把我堵在墙角,笑道:“你怎么一天到晚慌慌张张的,这是要去哪儿?”   我好脾气地笑道:“回您的话,人有三急,我去洗手间。”   再比如:   他突然用手指抬我的下巴:“以后别涂这么艳丽的口红,太性感,不适合你。”   我为自己辩护:“大人,误会啊。我没涂口红,我只是刚吃了麻辣小龙虾。”   如果我表现不好,比如我走神,或者打瞌睡。他就皱起眉头教训我几句,口气不容分说,夹杂名人名言:“茜茜,不要这么不耐烦。柏拉图说过,耐心是一切聪明才智的基础。”   “茜茜,不要这么心不在焉的。你这是浪费时间。莎士比亚说过,放弃时间的人,时间也放弃他。”   如果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就这样对我,我可能真的会有点晕乎乎。但经历种种之后,我对他已经彻底免疫。长得再美,他也是“妖怪”。一想到他在天体物理课上的表现,我就无法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人类。   而且,我发现美貌这个东西,看久了,真的会麻木。厉烨的问题就是太自信了。他知道自己长得美。对于苏茜茜死心塌地做他迷妹一事,他表现得是那么理所应当,居高临下。他所有的撩拨,与其说是示爱,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赏赐。   应付厉烨之余,我每天都和板栗联盟泡在一起。小伦是旅游方面的独立记者,最擅长安排怎么玩。而且他和璐璐要借口大家一起聚会偷偷约会。他们很喜欢来苏府,因为苏氏伉俪总不在家,也因为娱乐设施众多,网球场泳池一应俱全。有时我们也去穆荣家。穆荣没有和他父母住在一起。他独居市中心一座顶层公寓。家里就像是一座小型室内游乐场,装满了玩具、乐器和各种漫画书。   推开阳台的门,外面是硕大的、庭院般的屋顶平台。我向远处眺望,发现这个城市大得无边无涯。看不见尽头。   而这栋公寓楼,不用说,也是穆荣家的产业。   我们唯独没有去过璐璐家。因为璐璐的父母对小伦非常排斥,根本不许他上门。说起来小伦也不是什么寒门子弟,家里有很大的连锁汽车修理厂和改装厂,据说在本市的市场占有率超过60%。放在现实生活中,这也是相当殷实的富豪了。但在这个浮夸的世界里,小伦家的地位就跟乡下路边一个修车铺子差不多。   璐璐看起来又酷又飒,实际内心非常保守。她唯一能做的抵抗,就是不跟别人谈恋爱。好在她只有21岁,父母觉得她还可以再玩几年。可也已经对她下了最后通牒,说23岁之前,必须订婚。   我好奇地问:“跟谁订婚?他们给你找好对象了?”   璐璐恨恨地说:“找好了。是汽车大亨的儿子。”   “汽车小亨啊,他不好?不帅?”   “他没有不好,可是也没有什么好。”   “汽车小亨也正好没有女朋友?”   “有也不妨碍跟我结婚呀。”璐璐没好气地说:“这些人都很听家里安排的。”   我笑道:“再说你又这么漂亮。”   璐璐冷笑:“我就是长成猪八戒,只要我是我爸的独生女,他们都会愿意的。谁让大家都是没出息的靠爹妈活着的人呢。”   璐璐家跟厉烨家是亲戚,也做地产。虽然排名比厉烨家低多了,但至少也是“圈子里”的人。   我有点替她担心:“那到了二十三岁你怎么办?”   璐璐附耳对我:“私奔。”   我吃惊地问:“真的?你不怕。”   “真的。我不怕。我们俩已经商量好了。当然,尽量不走那一步。所以现在他家里还在努力。前几天他父亲还又托人过来提亲了。”   在这个世界里,父母在婚姻中好像存在感特别强,大家的婚恋观就像是倒退了一百多年。在现实生活中,就算是我们这十八线小城市,好像也很少听说“提亲”这回事了。   可是衣食住行方面,这里又方便先进得很。坐直升机好像打出租车一样方便,各种高科技数不胜数。   也正因为这里落伍的两性观念,我必须把厉烨的命令放在第一位的奇葩行为,大家居然都很理解。厉烨呼叫我时,我多半都在和板栗联盟吃喝玩乐。我常常无奈地说:“讨厌,我要去朝鲜冷面大魔王的店里上班啦。”   有次我们几个人在苏茜茜的家庭影院里看一场爆笑电影。我抱着爆米花正吃得香。厉烨打电话来了,让我去他公司,说要开那个慈善项目的工作会。我只得暂停娱乐,准备去开会。   璐璐皱眉:“厉表哥好烦人啊,他不应该忙他的工作吗?”   “他这次叫我也是工作。”   “我们什么时候一起下乡去玩啊。”   “不知道呢。也许这次就可以定下来了。上次他说要做一些准备工作。那里卡车进不去,又是山区,多雾,直升机也不好进。所以得先修一条路。路修好了,就可以开展活动了。”   璐璐对小伦嗔道:“都怪你,选的地方不好。”   小伦懒洋洋地笑道:“既然做慈善,当然要选个真正需要帮忙的地方。厉烨财大气粗,让他去修路,多合适!”   “说的也是。”璐璐笑了:“这种事,的确最适合让厉表哥来做。他最喜欢这么威风八面的做好事了。”   “那我先失陪一会儿,你们不要走,我还回来呢。”   穆荣陪我站起来:“我送你出去。”   我们俩走到外面,他半开玩笑似的对我说:“茜茜,如果实在不喜欢上班,你可以辞职。”   “我也想啊。”我苦笑:“可是这个班不上又不行。”   他犹豫了一下,笑道:“就算一定要上班,你可以换个工作。”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其实我也更愿意和穆荣交往。只是这该死的世界强迫我必须先伺候厉烨。而我又无法对穆荣说:你们全是假的,全是我梦里奇怪的设定。   我只得柔声对他说:“我也想啊。可是现在还不到可以跳槽的时候。”   “什么是可以跳槽的时候?”他凝视着我:“是要我去继承家业,然后在排名上打败厉烨吗?”   “那倒也不是……”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停下来整理思路。可在穆荣眼里,我分明是被他说中了。   他笑了笑:“条件就那么重要吗?就像璐璐和小伦?”   “不是因为他的条件。我们的条件全都够好了,根本不需要什么见鬼的条件。”我诚恳地对穆荣说:“请你相信我。我做这些,只是不得已。这件事不由我控制。”   “你是说,你不由自主地还是喜欢他,对吗?”   “不不不。我不喜欢他。我只是……这么说吧,我现在最盼望的,就是让他跟我提退婚。我猜,这样我才能真正恢复自由。”   “可是你这么好,他怎么会放手。”   “他可没觉得我有多好。他喜欢林雪儿那样的。我现在天天盼着他俩赶紧好上,然后厉烨就会要求我跟他退婚,我一定会恭敬不如从命。”   “你确定他喜欢林雪儿?”他彻底迷惑了:“那他怎么还天天和你在一起?”   “问得好啊!我也不知道他这是图什么。按说他不是宇宙总裁吗?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吗?这件事上他怎么这么墨迹啊。”我苦恼地说:“我确定他喜欢林雪儿,他看她的眼神都充满激情。他在她面前会表露出七情六欲,在我面前就像走过场。总之,你相信我。他俩早晚会好上,厉烨早晚要辞退我。到那时,我一定第一个来找你。”   怕他不相信,我又补了一句:“真的。请相信我。我绝不是推诿……”   “我当然相信你。而且,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才对你说这番话。”穆荣温和地打断我:“我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和他在一起不快乐。记得吗?我希望你永远快乐。在我看来,以前他令你痛苦,现在他令你烦躁。”   “你总结得太精确了,我真的很烦躁。”我很感动:“我得加把劲,好好促进他和林雪儿的感情发展,争取早日光荣下岗。”   “不必有压力。”穆荣坦然地笑道:“反正你知道,在我这里,你总是有职位的。但你若是有了更好的去处,我也会由衷地为你高兴。”   那一瞬间,我真想走过去拥抱着他,对他说我喜欢你,然后给厉总裁戴一个大绿帽先。   但是我知道不行。我已经试过了。这条路走不通。穆荣坦荡诚恳,可他也单纯保守。我只能另辟蹊径,看看等霸道总裁和林雪儿终成眷属,完成了他们家族娶女秘书生多胞胎的保底KPI以后,是不是能放我一条自由恋爱的生路。   等我到了厉烨的公司,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我吓了一跳:“我没迟到吧?我放下电话就赶过来了。”   厉烨淡淡地说:“我计算过了,你从家里赶过来,应该只需15分钟。但是你比我想象中花的时间长,你用了22分钟。足足多了7分钟。”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和穆荣聊了一会儿,但不过寥寥数语,几分钟而已。我故意说:“那真是抱歉了——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在上厕所。想必您也明白,此事一时之间,不宜半途而废。虽然我用尽全力,但还是又花了几分钟的时间。”   场上一片静默。我看到有人低了头偷偷地笑。林雪儿在一边柔声说:“厉总,那么我们这就开始会议,好吗?”   厉烨板着脸,点了点头。 第34章 坦诚   林雪儿也算是解救了我。会议开始了。比较出乎意料的是,这居然是个挺正经的会议,跟我在公司上的班差不多。一个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开始做项目简介,内容详实具体,ppt做得也很不错。从他的汇报里,我知道了要扶贫的那个村办小学的基本情况。比如,有多少个小朋友,村里的人均收入,我们准备了多少物资,以及打算开展多少项活动。   中年男人汇报完,就是各个具体负责人讨论时间。我发现有钱人做慈善真的很爽。我们普通人做慈善,常有一种“报国无门”之感。比如大家都觉得很多物资,比如被更新换代的电器,不小心买重复了的书,八成新的衣服之类,扔了可惜,可都市的住宅狭窄,又没地方放。放到网上卖,还要自己往里搭运费,有时候还会引起口舌之争。   那时候就觉得,肯定有人没有钱而需要这些旧物,应该直接送给他们。但是去哪儿送?如何得知这些需要的人在哪里?这都是问题。而都市人的生活那么忙碌,这些念头常常一闪而过,接下来就忙着各奔前程。最终,常常是免费扔到楼下,或者堆在家里变成空间顽疾。   但厉烨做慈善就简单的多,这桌子上坐的就是各个工序的专业负责人:快递公司的,教育机构的,慈善基金公司……大家各司其职,很快就自动搭建起了一个随时可以启动的项目组。   当然,这些专业公司全是厉氏集团旗下的产业。就算本来不是,他买过来也就是了。   他只需发号施令,其余各路人马自然铺桥修路。如果我在日常生活中有这样的条件,那我每天什么都不做,就做慈善。好好享受一把施比受有福的快乐。我们之所以吝于施,本质的原因,就是我们还不够强大。   各路精英汇报完毕,我感觉事情其实就已经都做完了,好像也跟我没什么关系。却听见厉烨说:“那么木兰计划的总负责人,就是苏总。大家都听苏总的调度。”   说完了,他看着我:“茜茜,没问题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苏总”就是我,心想这也不用我调度什么了呀,你们都做好了呀。我好像只要跟着去就行啦?我就点点头:“好的好的。谢谢厉总的信任。”   林雪儿这时举起了手:“厉总,我也要下乡,可以吗?”   厉烨有点诧异地看着她:“你愿意去?其实这边也需要有人留守调度的。”   “我岂止是愿意,我做梦都想去!”林雪儿大力点头,眼里闪着泪花:“厉总,我被您对慈善的态度深深地感动了。我也想为贫困山区的孩子们尽一份力!”   我有点着急。本来这是我们几个小伙伴的郊游项目,你这个是非精跑去干什么?拜托你趁着我下乡的机会,好好勾引厉总裁好吗?   我忍不住劝道:“林小姐,乡下很辛苦的。你还是留在城里陪着厉总裁就好了。”   我真的是好意,林雪儿却涨红了脸,可怜兮兮地说:“苏总,您千万不要误会啊。我和厉总真的只是工作关系。”   我心想:可是我不希望你们只是工作关系啊。我好希望你们赶紧发生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然后把我一脚踢开!这样,要么我可以去跟穆荣交往,或者也许我的梦就醒了。总比现在天天给你们这对妖怪做陪衬要好!   我赶紧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林小姐你的工作很出色。而厉总工作这么忙,他离不开你啊。他每天都需要你给他……”   一时之间,我其实也想不出林雪儿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地方,毕竟她只是个助理,最多是个策划助理。憋了半天,我终于憋出一句:“他需要你给他做咖啡!”   这回连厉烨也挂不住了,他冷着脸说:“茜茜,你也太小看我了。一杯咖啡何足挂齿。林小姐本来也是这个项目的副总。”   他又转向林雪儿,目光中充满鼓励:“林小姐,我觉得你的提议确实不错。这个试点做好了,集团还要推广。你现在过去熟悉一下情况,确实有利于后续工作的开展。”   林雪儿马上感激地说:“请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她一脸的朝气蓬勃,双眼闪闪发光,对着厉烨甜蜜地会心一笑。厉烨淡淡地说:“我会去看你们的。”   我恨不得掐死自己:都怪你!也许你刚才不那么说,他还不让她去呢!这下子可好了。好好的四个小伙伴的快乐之旅,现在混入了妖怪!关键是,他俩这一分别,进度又要变慢呀!   散会以后,我以为我就可以回家了,厉烨却叫住了我,留我在办公室里。我以为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没想到他却冷冷地看着我,问:“茜茜,你最近怎么回事?”   我吓一跳:难道他要追究我在背后叫他朝鲜冷面大魔王的事?不过,我这样的职场老鸟,在这种时候绝不会不打自招。我深知老板们跟审犯人一样,都很会用这种心理战术:“呵呵,是我来说,还是你自己交代?”   你要是一害怕,搞不好就自动交代出了很多老板还不知道的问题。所以这时候,一定要先摸清楚老板的底牌。   我做无辜状:“我最近怎么了?我做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想把我推给别的女人?”厉烨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轻佻地说:“怎么,后悔和我订婚了?”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厉烨还真有点本事,居然真的看穿了我的计划。我脑子飞快地转着:我该说是还是否,才能保证第二天顺利到来?总裁大人啊,你还是直接发号施令吧,别让我猜啊。   我突然想到,苏氏伉俪好像提到过,其实厉烨和苏茜茜并没有正式举行订婚仪式,只是大家已经商量好了要这么做。我连忙倒打一耙:“咦?不是你一直不愿意正式订婚的吗?”   厉烨一怔,问:“你是为了这个?”   我含糊其辞:“嗯。”   厉烨面色缓和下来:“茜茜,你知道在我们厉家,慈善项目向来是交给厉夫人来做的。我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做,所有人就都知道我的意思了。”   “那干嘛不正式订婚啊?”我这句话是替苏茜茜问的,对此我真的很好奇。   厉烨答非所问:“我们虽然没有正式举行订婚典礼,但是我不会食言。你已经做到了我的要求,我不会反悔的。”   我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才算是合了他的心意。转念一想,算了,索性豁出去打开天窗说亮话,最糟糕就是回到第一天,把这几天的流程再走一遍。   我干脆地说:“好了好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厉烨,你明明喜欢林雪儿,为什么还要跟我订婚?你到底想干嘛呀?”   他沉默了。   我好心好意地劝他:“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跟我订婚。但是如果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你可以追求爱情呀。你放心,我是不会阻碍你的幸福的。我父母那边也很好办,他们都很开明的啦……”   我这番思想开明的演说还没有说完,就被厉烨的嘴唇堵住了剩下的话。他的吻可不像穆荣那么小心翼翼,蜻蜓点水,他长驱直入,吻得老练又色情。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他强吻了!   我反应过来以后就要把他推开。可他力气很大,反而更紧紧地抱住了我。我开始剧烈地挣扎,拼命闪躲,他终于意识到我是真的要把他推开,这才松开我,惊讶地问:“你不愿意?”   我怒道:“不愿意!你问过我了吗?没礼貌!”   他不说话,凝视着我,突然笑了笑:“茜茜,你胜在天真烂漫,欲擒故纵不是你该耍的手段。”   我被他的自恋气笑了,毫不客气地对他说:“谁跟你欲擒故纵?你是不是真以为所有的女人都非得喜欢你?我告诉你,我根本不喜欢你这种渣男!一边跟林雪儿眉来眼去,一边说什么我是你未婚妻。每天你一发号施令,我就得赶过来,晚几分钟就要挨你的骂。还要看着你跟林雪儿肉麻当有趣。你觉得这样看一堆女人为了你争风吃醋很好玩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能不能实在点?既然喜欢林雪儿,就赶紧八抬大轿把她娶进门。然后放我自由,大家皆大欢喜,行不行?”   这番话我在心里憋了半天了,此刻一口气说出来,真是痛快!大不了回到第一天,也没什么可怕的!反正我也轻车熟路了。   厉烨静静地听着,问:“说完了?”   我的气还没完全消除:“暂时说完了。不排除一会儿想起来再说几句的可能。”   他一点都没生气,语气平和地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高兴起来,这么说他就要跟我退婚了?我由衷地说:“太好了……”   可是厉烨却走过来,轻轻拉起我的手,温柔地说:“茜茜,你骂得对。是我不该心猿意马。我承认,她让我觉得很特别。这次慈善活动之后,我也不会让她再回来了,我马上就会换一个助理,让她去一个离我远一点的职位上工作。茜茜,我不是个没良心的人。我知道你最近为我改变了很多。你放心,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我说话算话——”   一股不详的预感在我心中升起,果然,厉烨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说:“我会和你正式订婚。”   “这倒也不必,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以后还会尊重你,凡事与你商量。你觉得明天举行订婚仪式怎么样?如果你实在着急,今天也行……”   “不不不,不要这么仓促。这个……”我急中生智:“等我从乡下回来再说怎么样?想想那些可爱的孩子们,他们多需要我们的帮助呀!那什么……国家大事当前,你我私情又有什么要紧?”   “你说得对。那么就听你的。”厉烨敬佩地看着我:“茜茜,你最近为我做出的成长让我感动。”   我在心里狂爆粗口:谁他妈是为了你啊!你他妈的怎么这么自恋啊!   自从认识了这个倒霉的男人,我爆粗口的欲望屡创新高,我觉得自己都快得上秽语症了。   而厉烨却一脸惨然,好像他刚才做的决定不是要跟我结婚,而是要为了全人类的幸福,牺牲他自己送给外星人烤着吃。   在职场上,当我遇到棘手的事情时,有个万用的妙招:回避战场,冷静一下。于是我试探地问他:“你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回去做点准备工作?”   他点点头:“好的。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吃醋痛苦了。”   我:“……行吧行吧。走了啊,有事您说话。”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门外“啊呀”一声,一个白衣少女倒在地上,文件散落一地。我以手扶额,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林雪儿。她在门口听了也不知道多久,又假装被我开门推倒。 第35章 换岗   林雪儿扑在地上,厉烨站得远远的,背对着她,好像需要用全身的毅力才能抵抗过去扶她的冲动。   我叹了口气。社畜那种“受人薪水替人消 灾”的本能令我无法对眼前的混乱视而不见。我问:“林小姐,你还好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本以为她还要□□做作几声,没想到她很痛快地站了起来,笑了笑:“没事的,是我不好。我进门的时候应该先敲门。我只是刚才想了好几个木兰计划的新创意,想趁着厉总还在,赶紧给他过目一下。”   我心里暗暗喝彩:做得好!我的幸福就指望你了!   我顺水推舟:“那行,我走了啊,你们慢慢聊……”   林雪儿抱着文件要进去,厉烨却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林小姐,把文件放在桌子上,你就可以出去了。你的助理工作就到今天为止。”   林雪儿的脸色变得苍白:“我被辞退了吗?可以问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你表现出色,所以我会给你升职。稍后我会让人事部给你任命函。”厉烨语气平静:“那个慈善项目你仍然是苏总的副手,这个任命不变,你依然可以在你喜爱的项目上施展你的才华。我只是觉得你很有才干,我不应该自私地把你留在我身边,停留在助理的职位上。”   “可是……”林雪儿小心翼翼地说:“我不觉得做您的助理不好,我可以和您学到很多。”   厉烨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隐隐的痛苦如火山下的岩浆般焦灼。他克制着,尽量平静地说:“我已经有新的助理人选了。希望你在新的岗位上能够更好地发挥你的才能。”   林雪儿无奈,只得把文件放下,又出来。我往外走,她也跟着我。我警惕地看着她,生怕她搞出什么幺蛾子。她只是低头不语,突然红着眼圈问我:“茜茜小姐,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是因为你讨厌我吗?”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一直替你说好话啊!谁知道厉烨怎么想的!”我心里也不舒服。林雪儿是配合我的,她为爱追情郎的举动也算是敢爱敢恨。但厉烨这又是在那里瞎磨叽什么呢?我们三个人里,最莫名其妙的人就是他。   “我不怨你。”她幽幽地说:“如果我爱一个人,也会希望他只属于我。”   又来了,她这副自说自话给人扣帽子的话术真让人受不了。我刚刚对她的那点同情又烟消云散了。反正今天已经骂过厉烨,跟林雪儿也没必要绕弯子。我索性直接了当地问她:“你是不是喜欢厉烨?”   “当然。天下女人,莫不都是厉总的粉丝。厉总是我的偶像。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我鄙夷地看着她:“你敢不敢说一句人话?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   她也不软:“我喜不喜欢厉总,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心想,太有关系了!你们俩赶紧百年好合,我才能从你们俩的破事儿里脱身啊。   我不由得烦躁起来,但立刻告诫自己:从目标上看,林雪儿是你的同盟军。请务必放下个人成见,和她齐心协力,一起完成伟大目标。就像在工作中,如果对同一条船上的合作伙伴产生太多情绪,只会延缓项目进程。   我调整好心态,和颜悦色地对她说:“林小姐,我实话跟你说吧。我跟厉烨只是出于父母之命才订婚的。他要是心里没有别人,这婚我和他凑合着也就结了。但现在我看他好像也挺喜欢你的,事情就不一样了嘛。俗话说得好:君子有成人之美。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要是也喜欢他,我可以帮你呀。要不你们俩,先来个既成事实?”   我满以为自己这番肺腑之言一定能打动林雪儿,可她反而一脸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说:“苏小姐,你当我是傻子吗?厉总裁的母亲刚刚才来跟我谈判过。现在你又迫不及待地过来测试我。你以为我会用那些卑鄙的手段上位吗?我告诉你,我虽然穷,但我的灵魂是高贵的,我的身体是干净的。现在我正式告诉你:第一,我喜不喜欢厉总裁,跟你没有关系。第二,就算我喜欢他,我也不需要你的怜悯。我的爱人自然会冲破重重阻碍来与我相爱。要靠别人帮忙才能得到的男人,我也不稀罕。”   她这一番话说得还真是漂亮,不过这样一来,我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我好脾气地劝道:“哎呀,做人不要那么死板嘛……”   她双手抱在胸前,整个身体都呈现防范的姿势,冷冷地对我说:“苏小姐,我是厉总裁的员工,不是你的手下。我的私生活与你无关。我的感情问题更不劳你费心。我会尽力配合你做好木兰计划,毕竟那也是我深爱的工作,也有我的心血。但是其余的方面,恕不奉陪。”   我无奈:“好吧,随便你。真是好心肠当做驴肝肺。”   林雪儿淡淡地说:“践踏杂草的铁蹄突然说要帮助杂草,杂草自然不敢相信。不过,也别小看了杂草的生命力。苏小姐,失陪。”   说完,她倒先走了。   我被她晾在当地,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可能是犯了激进之错。也怪厉烨他老妈居然跑去表演“给你钱离开我儿子”的烂俗戏码,给我来了个反作用助攻,导致林雪儿对我生了警惕之心。从今天的表现来看,毫无疑问她是爱厉烨的,而且对厉烨突然要把她调离身边极为生气。她以为是我从中作祟,对厉烨灌迷汤,又来探听她的口风。殊不知我只是弄巧成拙而已。   我突然对下乡的事情担忧起来。看刚才她的架势,简直是凶相毕露。万一她对我真的使出什么毒辣手段可怎么办?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去找林雪儿的克星!   我赶紧跑到当初参加晚宴的那家酒店,门童并不是小孙。还好似乎每个人都认识我,很快小孙被叫过来了。她没有穿着门童的衣服,而是穿着一身西装,更显得俊俏修长。再一看,她胸前名牌写着“客房部经理”。原来她升职了。   我见到她,如见到救星,立刻说:“小孙!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您请说。”她很惊讶,看起来对我也有点陌生。我这才意识到,她与我配合作战的那一次,在她脑海里并不存在。   但我确定她一定会帮我——我比她以为的要更了解她一些。在我曾经试错的那一次晚宴上,我找到她,问她是否愿意配合我反击林雪儿时,她非常痛快地答应了。我要给她钱,她笑了笑,说:“苏小姐,那我就笑纳了。但是,我想告诉您,我不是因为钱才愿意帮您的。我愿意帮您,是因为我本来也看不惯这种人。”   “为什么?你认识她?”   “我和她并不熟,只见过几次。但是这种媚男风格的职场女人,我可是见太多了。尤其是在酒店工作,什么丑陋的事情我都见过。”小孙鄙夷地说:“就是她们败坏了我们职场女性的声誉,让很多人觉得我们女人如果有了一点工作上的成绩,就一定是靠卖弄风骚。然后我们这些短头发,不风骚,还好好工作的女人,还要被骂男人婆。”   当时时间比较紧迫,我没顾上跟小孙细谈。但这番话,却深深地印在了我心里。我记得当时我还想,没想到梦里的一个配角,还挺有思想的。   虽然那天的谈话在小孙的记忆里没有留下痕迹,但小孙的喜好风格,应该不会变。   小孙请我在酒店大堂的咖啡角坐下,我把下乡的事大概讲了讲,然后对她说:“我希望你能来做我的助理。这样林雪儿去不去我也就无所谓了。如果你同意,我就去跟厉烨提这件事,他肯定会同意的。”   “您还不知道吗?”小孙疑惑地问:“厉总刚刚打电话来,说让我做他的助理。给我开出了比现在更高的薪水。明天我就要去他办公室上班了。”   “啊?居然是你?”我没想到厉烨居然跟我看上了同一个人才:“那你知道林雪儿被调到哪里去了吗?”   “她过来做我的职位啊。我们两人职位互换,而且都加了薪水。”   我苦恼地捂住脑袋:“他为什么要这么瞎折腾啊。”   “厉总是我的老板,我不应该说老板坏话。但这件事,确实他做得有些对不起您。”小孙同情地看着我:“我们酒店每个人都知道他这么做的意思。”   “嗯?意思?他什么意思?”   “厉总在酒店有一间专属总统套房。他现在让林雪儿过来做客房经理,确实也有点……”她没继续说下去,但表情相当耐人寻味。   我张大了嘴,想到厉烨刚才的一番做作,好像生离死别似的,没想到这安排居然另有玄机呀!我突然想到在去厉烨家吃饭的那个晚上,他无意中告诉我,他觉得家里太大,不舒服,所以经常在酒店里过夜。原来,就是这个酒店。   我真是小看了这个男人。原来他这么有心机。表面上把林雪儿调离身边,办公距离是远了,离床可是更近了。这倒是一件好事。   不过,看林雪儿的反应,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岗位的真实含义?还是她也在跟我演戏?   我有点头大,感觉我梦里的人比我心眼多,比我难搞。我越来越无法相信这是我的“梦境宇宙”。   我是真的好奇:“他俩到底,有没有一腿啊?”   小孙犹豫了一下:“苏小姐,我不能暴露客人的隐私。”   她很有职业道德。我灵机一动,做苦恼状:“其实,我倒也不是非要针对林雪儿。我就是觉得,这种人败坏了我们职场女性的声誉,让很多人觉得我们女人如果有了一点工作上的成绩,一定就是靠卖弄风骚。然后那些短头发,不风骚,还好好工作的好姑娘,还要被骂男人婆!”   这是小孙在这一次流程中从未对我说过的心里话。我相信,这番话对她来说,一定如出自肺腑一般令她动心。   果然,小孙的表情马上变了,她激动地看着我:“苏小姐,我真的没想到,虽然你没有上过班,可是你真的很懂我们工作女性的艰辛!”   我趁热打铁:“而且,我也怕是我冤枉了林雪儿。所以才私下问问你。你要是不方便说,也没有关系。”   小孙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苏小姐,你跟我来。” 第36章 本分  小孙带我来到监控室,调出了几段监控给我看。   这些监控画面发生在酒店的不同角落,有花园里,有走廊的尽头。每次的主角都是厉烨和林雪儿。林雪儿在厉烨面前脚特别软,经常跌倒,或者至少趔趄。然后厉烨就会及时扶住她,把她搂在怀里,两人遂摆出一副经典造型:他揽着她柔软的腰肢,而她斜倚在他的手臂上,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带一点娇羞,带一点惊慌失措。两人的脸总是离得很近。有些地方,比如大堂,监控画面会有多个角度,这一暧昧姿势便得以三百六十五度展示。   这种画面,若配上音乐,那就是电视剧里常常出现的那种男主跟女主一眼定情的经典镜头——华尔兹定格般的英雄救美姿势,没完没了的花式慢镜头旋转画面。   在经典镜头之后,有时候他们会说几句话,有时候厉烨只是走掉了,而林雪儿则一路小跑,殷勤地跟在后面。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没有更过分的画面。连亲吻也没有。我觉得自己好像看了一部脑残偶像剧片花合集。   我问小孙:“你把这些画面都专门截出来了?”   小孙点点头:“因为在你之前,已经有人过来问过了。”   “厉烨的妈妈?”   “对。她问我他俩有没有开房,我如实回答:确实没有。然后她要看他俩所有的互动。”   “你是不是也觉得厉烨喜欢林雪儿?他俩的关系不一般?”我看着最后定格的画面,还别说,一个娇柔,一个冷峻,俩人还真般配:“厉烨的妈妈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小孙谨慎地说:“感情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乱讲话。但林雪儿做得也真太明显。假摔一次也罢了,她这招光是在我们酒店就用过七八次,可想而知在别的场合还有多少次。”   我想起吃“沙包大的鲍鱼”的那天晚上,林雪儿也是恰到好处地下楼梯时跌倒。就连刚才在办公室,她也又摔了一次。我笑道:“这么一看,她伸手着实了得。从来没真摔出点毛病来。”   小孙同情地看着我:“苏小姐,我明白你的感觉。但是,我觉得像你这么好的条件,天涯何处无芳草……”   “谁说不是呢!”我气愤地说:“这就是问题所在!我天天劝厉烨跟我退婚去找林雪儿,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不愿意!刚才还说要正式订婚。我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我又不能主动跟他退婚!”   我本以为需要解释一下为何我不能主动退婚,谁知小孙居然非常理解,她同情地看着我:“是的,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女孩子得知足,守本分。苏小姐你有了这样的出色的未婚夫,除非是他犯了重大错误,否则你是不能提出分手的。到时候全天下都会说你是作精,不识好歹。”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种状况很真实。听起来是夸张的梦境设定,可现实生活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女孩子在找对象这件事上,好像真的就没什么挑选的资格。不要说正牌男友,就是八字没一撇的半陌生人,别人都不让你轻易放弃。   有次我家一个远房亲戚给我介绍了个相亲对象。我不排斥相亲,很爽快地去见了。那个男的跟我一样都是北漂,也和我一样解决了户口问题。区别是我自己有个小房子,在私企工作。他没房子,但有编制,在一个三本大学里当教师。   我俩吃了一顿饭,地点是我选的。初见面我对他并无恶感,只觉得他谈话的内容有点枯燥,主要都是在调研我的个人情况。什么你在哪里工作,大概做什么的,毕业几年了,工作忙不忙之类。   正吃着饭,餐厅的电视播放一个综艺节目,其中有个男艺人我比较喜欢,就看了几眼。   他发现了,问我:“你喜欢看综艺?”   “看得不多,不过我挺喜欢他的。”我指着电视上的小帅哥说:“他跳舞挺好的,唱歌也不错。”   他带点怜悯地笑道:“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这种娘娘腔。”   我顿时有些倒胃口,还觉得他很不礼貌。但是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吃一顿饭,又有亲戚的这层面子,也没有必要太较真。我就低头吃东西,这样不用搭理他。   他还兴致勃勃地说:“你应该多看点有深度的东西。我给你推几个公众号吧。”   “再说吧。我工作忙,没空看。”   吃完饭之后,我没有任何再见他的欲望。可是没想到,他倒是看上我了,频频发信息跟我聊天。我碍于介绍人的面子,勉强应付着。他说好几句句话,我勉强回答一次。回复内容基本不会超过如下高频短句:嗯。啊。没有。不了。谢谢。再说吧。真的不用。   我自认为释放出的冷淡信号已经接近不礼貌的地步,对方必将知难而退。可几天后他居然在微信上对我表白:“我发现我还真有点喜欢上你了。咱俩发展发展?”   我有点意外,也有点小小的窃喜。毕竟我桃花一直不旺盛,相亲史基本等同于被羞辱史。不是人家根本看不上我,就是对方的情况让我觉得介绍人可能跟我有仇。而这个人,我对他这么冷淡,他还这么热情。啊呀,我前阵子是不是对人家有点过分呀?   我们这些平时没人搭理的女人是很没出息的。但凡有个热情点的追求者,总难免有点报恩心态,觉得应该给人家点面子。而且忍不住就也要对人家产生出一点好感。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回:“我们才吃了一顿饭呀。你喜欢我哪里呀?”   为了表示友善,我还加了个害羞的表情。   他没立刻回复,我还纳闷是怎么了。没想到几分钟之后,好几个语音条噼里啪啦地就发了过来,每个都长达满满的60秒。   我点开第一条,听到他自信满满地说:“虽然我们只吃了一顿饭,但是我这个人是非常会看人的。我从小就特别有眼光。我们大学班上,一共就三个同学解决了北京市户口,我就是其中之一。我靠的是什么?就是眼光。你知道吧,这人生啊,得有脑子……”   我耐心地听完第一条,发现他都在讲他是如何高瞻远瞩地通过形势分析判断,在大学毕业之际找到了这个完美的稳定工作,一举解决了北京户口和正式编制两大关键问题,从而走上了人生巅峰。   咦?不是说我的优点吗?怎么都是他在自夸?我耐着性子又点开了第二条语音。仍然是他的自吹自擂。还好,到了第四条语音,他终于开始夸我了。   他夸得非常之具体,甚至列出了一二三。   第一,我不虚荣。他特意让我选地方,其实就是对我的考验。而我约他在一个普通的简餐厅见面,该餐厅环境不错,价格不贵,令他觉得我人很实在,又会过日子,还不乏一点小情趣。所以,恭喜我,无意中就通过了他的第一关。   第二,我不贪婪。吃完饭,我主动和他AA付账,完全没有占他的便宜。他觉得我人品很好,不是来蹭饭的女人。第二关我也通过了——说到这里,他还特意“宠溺”地一笑:“我当时其实真是想请你吃这顿饭的。结果你表现得比我想象得更好。”   第三,我很能干。他打听了我的工作情况,上网搜过了我们公司,又知道我自己买了一套很小的房子,觉得我虽然不算什么富婆,但收入(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也算过得去了。他认为,这和收入不高但是有编制的他是最佳互补。   最后此人的结论是:虽然我长相一般,但丑妻是一宝。以前他也喜欢漂亮姑娘,但是现在,他成熟了,知道娶妻娶德。那些漂亮姑娘太虚荣,太物质,每天要花很多钱打扮,还喜欢攀比,搞不好还要给他戴绿帽子。还是我这样朴素,不会打扮的女人好。   我听了气得半死。虽说我确实不漂亮,但也不丑呀!就是我那热衷于表情管理的初恋,也还觉得我练练表情管理就能有救呢!还曾经看见我的笑容露出了动心的表情呢!人家可比他帅多了!   最可恨的是,吃饭那天,我穿的是一条拉夫劳伦斯的裙子,款式简单,颜色优雅,自己觉得造型还挺好的,他还说我不会打扮!   我看在介绍人的面子上,忍着心中的白眼,给他回了短短的一句:对不起,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你还是去找个漂亮姑娘吧。   说完,我就把他拉黑了。   我以为这事就算完了。没想到他还挺执着,又托介绍人带话。说知道我自卑,但是请我放心,他现在真的不喜欢漂亮姑娘,就喜欢我这样不漂亮的了。所以,让我不要担心他对我不是真心。   我被此人的迷之自信气笑了,但不想得罪人,还是客客气气地对介绍人说:“我对他没感觉。谈不来。算了吧。”   接下来的事可就令我大开眼界了:介绍人居然也表现出了不屈不挠的精神,特意去找了我父母。而我父母居然也站在他们那一边,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要错过这个男人。   然后我就发现,我父母对这个男人的夸奖,就跟这个男人对我的夸奖一样头头是道,严谨如一篇学术论文。   他们说,此男有编制,工作稳定。我在私企虽然收入高,但说不定哪天就失业,或者等我生了孩子就要被开除,那时节还得靠他养着。而且,有编制的男人,生活作风不敢太差。真要是有个沾花惹草,闹到组织那里,他就吃不了兜着走。哪怕以后他有了小三,至少他也不敢轻易离婚抛弃我。   他们还说,这男的嘴不甜,正说明实在,耿直。人家有啥说啥,比那些甜言蜜语的浪子强多了。他们又说,他与我老家是一个地方的,工作又都在北京,彼此知根知底不说,春节回家看父母都方便,省得打架。   最后,他们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威胁:难得人家看上你了,你还挑?你都多大了?长得又不好看。再挑,这样的也没有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才知道,我那点引以为傲的小事业,在我父母眼里居然是如此不值钱。可我分明记得在我小的时候,他们对我的要求就只有学习好。我妈连漂亮裙子都没有给我买过一件,生怕我早恋影响学习。我上初中时,有个上海表姐来看望我们,买了条漂亮的无袖连衣裙给我,肩带细细的,印着小小的薰衣草图案。我看到那条裙子喜欢极了,觉得那就是影视剧里的少女在夏日穿的那种轻盈的小裙子。   可我妈检查了一下那条裙子,虽然收下了,却微笑着客气地对我表姐说:“这裙子她没法穿。太露了。”   我不能跟父母绝交,但是那一年的春节,我主动申请加班,留在了北京。然而接下来那位自信先生的行为,再次提高了我想象力的边界。 第37章 歌剧  为了表示抗议,那一年春节,我借口加班没有回家。万万没想到的是,那男的回家之后,居然以我男朋友的身份去拜见了我的父母,而我父母还真的跟他吃饭了!还答应他再好好地劝劝我。   我父母所谓的劝,就是施压,让我再去跟那个男的见几次面。他们说:“多聊几句,哪能见一次面就否定一个人?”   这时我非常庆幸自己身在北京,而不在家乡。隔着千山万水,他们的施压只能停留在口头上,因而强迫程度非常有限。最终我们双方勉强达成一致:我把那个男的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这样就算给了对方机会了。   虽然如此,我心里制定了“不搭理,不说话,不回答”的三不原则。心想再脸皮厚的人,也受不了这么被晾着吧。   可那男的好像根本不为所动,对我进行了长达两个月的骚扰。他常给我发各种乱七八糟的内容。有的是一些政治军事方面的文章,彰显他眼界开阔,胸怀世界。有时是他难看的照片。尺度上倒是不出格,主题基本锁定“成功属性展示”。他跟领导吃饭了,他在学校得了一个奖状之类。   最恐怖的是,有次他还跑到我公司楼下等我,一见面就要上来热情地拉我的手,吓得我差点报警。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回家都如惊弓之鸟,生怕他跟上来。   还好那男的坚持了两个月以后,看我实在不愿意,也就终于作罢。最后一次撂下一句话:“你就是嫌我没钱!现在的女人都太拜金了!我不会再找你,以后你别后悔!”   我得承认,他倒是个言而有信的男人,那之后确实没有再找我。   后来才知道,他那么痛快地撤退,是因为找到女友了。之后他很快就结了婚。新娘子比我小两岁,也是大学毕业生。他还特意托人来告诉我。意思大概是想让我后悔。   我倒不后悔,就有点意外:还真有女人看上他。我自问已经算底线不高的了,觉得对方只要不讨厌,有工作,好歹上过一个大学就行。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不挑。   直到现在,我父母都常对“这桩婚事”念念不忘,说我任性,人家那么有诚意,条件也不错,我却不知道珍惜。那一年我27岁。按中学历史课本的写法就是:这件事标志着我成为了父母眼中的不孝女,正式揭开了我大龄剩女的新纪元。   这么想来,如果真有个条件能达到厉烨十分之一的男人放在现实世界里,只要他不犯下重大的反人类罪行,多数父母都不会允许女儿与他分手吧。   我徒劳无功地告别了小孙,闷闷不乐地回到苏府。电影已经看完,璐璐和小伦在网球场打球。穆荣仍在影音室里,一边听歌,一边等我回来。   见到我一脸烦闷,他问:“怎么了?他欺负你了吗?”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从林雪儿请缨要下乡,到小孙那里给我看的录像,以及厉夫人找过林雪儿等等,都大概说了一下。当然,我没有提厉烨强吻我的事。   说完了,我恨恨地吐槽:“厉烨是不是有病?他为什么还不跟林雪儿赶紧好上?他这么拖着我干嘛?自己不觉得受罪吗?”   穆荣问:“你刚才说,厉夫人找过林雪儿,而且调查过她?”   “是啊。厉夫人好像不喜欢林雪儿。”   “那就难怪了。厉烨是出名的大孝子。厉夫人讨厌林雪儿,他就不会娶林雪儿。”   “厉夫人喜欢我干嘛?”我皱着眉:“我……要不然我去得罪一下厉夫人?”   穆荣摇摇头:“厉夫人自从国外回来以后,一举一动都特别注意阶级感。就因为你父母的家世,她就看你顺眼。再说,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根本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   “那我怎么办?我难道真的要嫁给他?天啊!”我想起厉烨家的多胞胎基因,真是毛骨悚然。我不由自主地抓住穆荣的手:“阿荣,你一定要救我啊!我可不想跟朝鲜冷面大魔王结婚!”   穆荣安慰地拍拍我的手,说:“别急,我们一起来想办法。你刚才说,厉烨在酒店有个总统套房?”   “对,他以前说过。他觉得家里地方太大,太冷清,有时候去酒店住,躲个清净。怎么了?”   穆荣吞吞吐吐地说:“我倒是有个主意,我要说出来,你可别骂我。”   “不会不会。咱们头脑风暴阶段,但说无妨。”   他小声在我耳边说了几句,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样真的可以?”   “试试看。反正我去做。这样就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穆荣耸耸肩:“反正谁都知道我和他从小就看对方不顺眼。”   “他不会报复你吧?”   “他家是比我家有钱,但是要真报复我,他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穆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而且,到时候,你爸应该也会站我这边吧?”   我想起苏总曾经对厉烨的不满,点点头:“应该可以。我爸对厉烨其实也没有很满意。他也讨厌他太过嚣张。”   还有后半句我没有说:他对你印象倒是不错。   穆荣安慰我:“所以,下乡的事你也别怕。我和璐璐,小伦都会陪着你。她要是太过分,我们也不会让步的。”   那天之后,厉烨对我居然又热络了许多。他有事没事地就给我发一些学习材料,内容总结起来就是“厉烨夫人应该具备的基本修养”。今天是红酒知识,明天是咖啡豆的选择,后天是古典音乐赏析,还好没有天体物理。   他还把我叫到他家里,在他硕大的书房里聊天:“茜茜,你喜欢音乐吗?”   “喜欢呀。”这话题我还真有点兴趣,毕竟我也曾经是个摇滚少女呢。   他很高兴:“那你一定也很喜欢歌剧了?”   “这个没怎么听过。我一般就是听歌。”   “一个歌剧都没听过?”他有点诧异:“你怎么可以错过这么美妙的艺术?”   我有点羞愧,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被学长耻笑朋克品味的时代。这么多年了,我在品味方面始终没什么长进。我平时不太和同事朋友谈这方面的事,只装作不感兴趣,以此藏拙。   我挖空心思地想了想:“对了,我听过那个《剧院魅影》,还有《妈妈咪呀》!”   这已经是给我自己脸上贴金了。其实我只是听过几个片段。《剧院魅影》里有一段旋律气势恢宏,很多广告会拿来做背景音乐。这还是一次开会时广告公司的人告诉我的。   厉烨怜悯地看着我:“你说的都是百老汇音乐剧,尤其这两部,使用了大量的流行音乐元素。主要的音乐剧中心是美国百老汇和英国伦敦西区。而歌剧是古典艺术,美声唱法。经典歌剧都是意大利语的。”   好学生的本能让我试图找出新的正确答案:“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个大胖子!帕瓦罗蒂!《我的太阳》!这个是歌剧了对吧?”   厉烨笑了,温和地说:“帕瓦罗蒂确实担任过很多著名歌剧的男主角,但《我的太阳》是一首意大利民歌。”   “对了,还有一个!卡门?是不是有个卡门?”我不甘心地问:“这个是歌剧了吧?”   他鼓励地笑:“对,这个是歌剧了。比才的名作。”   “这里面有一首歌,好像叫《爱情就是个普通玩意儿》……是这个名儿,对吧?”我一时兴起,唱了起来:“爱情就是个普通的玩意,一点都不稀奇。男人在她的眼里,是消遣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   厉烨吃惊地看着我,随即忍不住笑了。不是霸道总裁的冷峻笑容,是冰山崩塌的大笑。他笑得直不起腰,维持不住他的优雅,身体都在抖动。   我吓了一跳,停了下来:“喂,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厉烨挣扎着摆摆手,还在控制不住地笑。好半天他才停了下来,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这首歌是《爱情是一只不羁的鸟》,歌词中文大意是:爱情是一只不羁的鸟儿,任谁都无法驯服,如果它选择拒绝,对它的召唤都是白费……你唱的这个搞笑的词是从哪里学的?”   “这是我从一个电影里学的呀。”   “什么电影?卡门的电影吗?”   “是……”我这才意识到,我唱的是香港喜剧电影《满汉全席》里的一段,想必这段不是原版。我连忙改口:“我也不记得了。可能我记错了吧。献丑了献丑了。”   “不,你唱得很可爱。一点也不丑。”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轻声地说:“茜茜,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歌剧,好不好?你会喜欢的。”   他满脸笑意,语气温柔,平时那种讨厌的样子都不见了。好一张迷人的英俊面庞。我一下子看呆了,连回答都忘记。   他笑了笑,轻轻握住我的手。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一动也不敢动。他却突然轻轻一拽,我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在他身上。   厉烨顺势搂住我,脸就凑了过来,笑道:“怎么,投怀送抱吗?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他轻轻地吻了我的嘴唇一下,随即在我耳畔低声说:“你怎么这么软?嗯?”这话随着他的气息,呵在我的耳朵里,又痒又热。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身体,手掌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我的身上。随即他在我耳畔低声的赞美,说我好美,说我撩拨他,说我闻起来好诱人。   我的第一反应是难为情,本能地开始推他——这是在阳台上,虽然是他的家里,可终究是在室外。可他极为老练,立刻送上情意绵绵的情话,半是撩拨半是央求,对我倾诉他的身体已经渴求之极,必须喝下我这杯清凉的饮料。   那一刻,我承认,我是动心的。我已经空窗了很久。此时此刻,无人知晓,人在梦中,我放纵一下又如何呢?我推他的手很没有节操地软了下来。   可在他的手伸向我裙子后面拉链的那一刻,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穆荣的面孔。他总是带着一点无所谓似的笑容,把关切和在意隐藏在友情的后面。那一瞬间,强烈的愧疚感压倒了我的□□。我想起穆荣对我的点点陪伴,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却对我说不必把他的情意当做负担。可我却被厉烨的美□□惑。我这样做,跟那些色鬼男人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这鬼地方到底是梦境还是平行空间,但是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不能这样对待穆荣。   我立刻清醒了:“你你你,你别这样……”   厉烨轻笑:“别怎样?嗯?说出来?”   我推他:“你……别离我这么近。”   他根本不停:“接下来还要更近……”   我不由得大喊一声:“不行!住手!停!”   他真的停住了,稍微放开了我,皱眉道:“你又怎么了?”   “这个……”我不敢直接违抗他的命令,但是我也绝对不能如他所愿。情急之间,我想起穆荣曾经在海滩上给我上的“男德课程”,急中生智道:“我们还没结婚,不能这样。我是个规矩人!” 第38章 喜讯  “我愿意马上就订婚呀,是你非要过几天再宣布。”他笑着又凑了上来:“放心好了。你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是敢负了你,连我妈都不会放过我的。”   “那也不行……”我情急之间,冒出一句英文:“I’m not ready!”   “你的小脑子里装的事情还挺多。”他亲昵地捏了我的脸一下,拿起一个东西,对我说:“这种事当然不能让女孩子准备。”   我一看,一只安全套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怎么这么……有备而来?”我有点好奇地问他:“我是你第一个女人吗?”   “怎么?你不放心我?”他笑道:“我保证我对婚姻绝对忠诚。”   “你没有正面回答。所以答案就是“否”,你以前有过别的女人,对吗?”   他的笑容有点僵硬了:“我以前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我不由得问道:“那你是不是也不在乎我以前跟谁在一起?我也可以对你说这句话吗?”   “何必说这些煞风景的话题?”厉烨彻底松开了我:“既然你不愿意,就结婚以后再说。我又不会强迫你。”   “你到底有过多少个女人?”他的态度让我彻底清醒了:“为什么你不用遵守贞操观念?”   “茜茜,别忘了你现在还不是厉太太。”他站起来,把衣服整理好,淡淡地说:“现在就想管我,你也太心急了。我会让司机送你回去。明天晚上,我们去看歌剧。”   他很绅士地吻了一下我的手,轻轻帮我把衣服穿好,离开了。   我独自坐在硕大的阳台上,复盘他刚才的举动。当然苏茜茜不是他第一个女人。这人不是一般的老练。经验不足的男人连衣服扣子都找不到、解不开。而他每个动作都轻车熟路,三两下就把女人搞得晕乎乎,绝对是个资深花花公子。   我恨恨地想:就算没有穆荣,我也不想跟他有一腿。他过分娴熟的调情里,有一份“天下女人老子随便撩”的轻视。   我走下楼,看见他独自坐在华丽空旷的客厅里接电话:“好了,就这样吧,我已经决定了。”   然后他挂了电话,看着我。   我正要没话找话,手机响了,是林雪儿。我接起电话:“林小姐?”   “苏总,关于木兰计划的地点,我有一些新的建议。厉总刚才说,他不愿意更改你定下来的地点,所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现在的地点有什么不好吗?”   “调研部的同事说,经过前期的沟通和了解,发现这个村子民风彪悍,重男轻女,还有买媳妇的黑历史。他们觉得不太适合我们去支教,建议我们换一个文明一点的村子。我们已经给他们修路了,也算帮过他们了。”   “这样啊。那你们新选的地址在哪儿呀?”   “调研部的同事给了三个新的建议,您要看一看吗?”   “那发来我看看吧。”虽然不知道林雪儿此举意欲何为,但我可以把这三个地点带回板栗联盟商量。   可厉烨却走过来,一把将我的电话拿走,对着电话直接发号施令:“林小姐,我跟你说过了,今后我凡事都会以我的未婚妻为重。去这个村子是茜茜的心愿,难度再大,对我厉氏集团来说也没什么。”   “喂,你怎么随便拿我的电话?”我有点不悦:“而且我也没说非要去那里啊,你让她发过来看看……”   可是他个子高,把手机举起来,我够不到。他继续发话:“好了林小姐,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欣赏你的敬业的精神,我会通知财务部给你多一份奖金……”   林雪儿似乎低声说了些什么。厉烨的回应口气冷冷的,但浮冰之下,有压抑不住的柔情在涌动:“不,我从来没这样看你……不是这样的,你别多想……你的工作是无可挑剔的。我为你的工作成绩骄傲。就这样。再见。”   他挂了电话,用力过猛地看着我,仿佛他刚刚为了我放弃了整个帝国:“你都看到了,我说到做到。你的心愿,我都会全力完成。”   “这也谈不上是我的心愿啊。那只是我的一个初步的建议……”我觉得他这股劲好像很熟悉,非常地让人烦躁。   “我说了会以你为重,就会把你的每一个小建议都放在心上。”   “……行吧。你高兴就好。我先走了啊。”我决定放弃跟霸道总裁讲理,先下班再说。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容易心理出问题。   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他这不就是林雪儿那套话术吗?自说自话,小题大做,强加于人。看似是为我好,暗含着一种让你百口莫辩的霸道。简直是一种“语言栽赃”。   这两个人明明就是天生一对,为什么不肯顺顺当当地赶紧苟合在一起?干嘛要一天到晚自寻烦恼,无事生非,害得我也不得安宁。   可转念一想,我的境况也是一样。我和穆荣也不能在一起。甚至连小伦和璐璐,也得偷偷摸摸地交往才行。恋爱这件事,怎么在哪儿都这么难呢!   第二天风和日丽,我们板栗联盟约好了一起出海钓鱼。一见面我就看璐璐和小伦拉着手,笑容甜蜜,完全不避人。   还没等我问,璐璐就高兴地对我说:“茜茜!你知道吗?我们家破产了!我爸投资的地产项目泡沫破裂,现在资不抵债,没钱啦!”   我一惊,璐璐不会是受刺激过度,精神不正常了吧:“那你怎么这么高兴?”   璐璐的眼睛都在发光:“然后我爸立刻就同意我和小伦的事了啊!昨天晚上,小伦就过来求婚。我爸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说真是患难见人心!”   说着,她把手伸给我看,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钻戒。我对珠宝一窍不通,但瞧着个儿挺大的,大约是传说中的“鸽子蛋”。   小伦笑道:“本来我想要做一个求婚仪式的,但是我好怕晚了一步,你被你爸卖给别人了,就赶紧去先把你定下来再说。”   “我如今行市下降,哪里还有人买。”璐璐笑道:“你亏了。”   “你是无价之宝。换了别的女人,早就去做汽车大亨的儿媳妇了。怎么会傻傻地等着我这个穷记者。”小伦轻轻吻她的脸颊:“我才赚大了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觉得小伦这话有点影射我。   这时穆荣笑道:“快点上船吧,晚了鱼都跑啦。”   那艘船很大,也很稳。有雷达追逐鱼群,很容易就收获颇丰。   璐璐和小伦一整天都相视而笑,一点点小事都要开心地轻吻一下,甜甜的,没有一点色情意味。就像两只小鸟儿亲昵地互啄。我羡慕极了。在我的人生中,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好时光。我从不曾体会过那种好天气般的明媚爱情。   那天我们钓到了很多大鱼。船上有个简单的小厨房,我们无人精于厨艺,只会胡乱地把鱼煮一煮,煎一煎,因为够新鲜,就已是上好佳肴。   大家喝着酒,吃着刚刚捕捞上来的海鲜,一边听璐璐和小伦讲璐璐父亲破产的“大喜事”。原来,璐璐父亲破产的消息并未大规模传开,家里正在想办法捂住消息。但传言已经在私下里不胫而走,璐璐父亲的很多朋友开始疏远他们。小伦是记者,消息灵通,获悉后立刻火速买了钻戒去璐璐家里求婚。   我不小心非常俗气地说了一句:“幸好这次小伦家没有反对。”   小伦笑了:“我不靠着我父母,也就不受他们控制。我有工作,有手艺,走到天涯海角也饿不死。”   他亲了亲璐璐的脸颊:“不过,以后你晚餐的澳洲龙虾,可能就要改成麻辣小龙虾了。你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璐璐幸福地偎依在小伦的怀里,笑道:“改成小虾米我都可以。我的饭量并不大。”   他们的甜蜜刺激到了我,让我觉得一阵心酸。我在这个梦里到底过了多久啊?为什么还不醒来?这里看似奢华富贵,实际上却比现实生活中还要限制严格。喜欢的男孩子被道德束缚住,不肯与我突破友情的边界。老天发给我的高富帅未婚夫举止乖张,做派蛮横,且似乎在把我当傻瓜利用。可我却不得不听他的指令,否则我的明天就不会到来。   我想回去了。这里和现实没有不同,甚至更糟糕。而在现实生活中,至少我可以选择一个人清净地生活。至少无论怎样,明天都会到来,人生总还有新的可能。   我抱着酒瓶子喝了又喝,一开始大家还在笑。后来他们看我喝得实在太多,终于说:“茜茜,你别再喝了。你喝太多了。”   我清醒地说:“我没有喝醉。”   我说的是实话,我酒量很大。而且,我的胃会在醉意到来之前就翻江倒海,再也喝不下去,仿佛身体自动有个警戒线,令我不可能真正喝醉。   这个特点让我很难获得一醉方休的体验,而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优点。   但是他们几个都如临大敌,一脸担心的样子。我叹口气:“我出去透透气。”   我独自来到甲板上。穆荣不放心,也跟着我出来。我对他笑笑:“你怕我掉到海里?放心,我脚步很稳。我的悲哀就是我永远不能真正喝醉。”   他笑了笑:“我也是。小时候父亲请了最好的艺术家教我。可是老师说,我太健康太普通了,没有艺术气质。”   “难怪你喜欢我。”我嘲讽地笑:“我就没有艺术气质。我是个没特点没魅力的女人。”   “你怎么了?”他柔声问:“你今天好像特别不开心。”   “没什么。你别说话了,我们看一会儿大海。”   我们一起在栏杆边上,对着大海,吹着海风,沉默着。   手机响了,是小孙在提醒我:“茜茜小姐,三小时后,我去你府上接你,然后和厉总一起去听歌剧。”   小孙很体贴,她总是提前通知我。事情安排得简简单单,不像林雪儿在的时候,总要担心她又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可我突然无比烦躁,为什么厉烨就不需要遵守三从四德?而我和穆荣就要瞻前顾后?怎么在梦里的世界也这么讨厌,这么不公平?!   借着三分酒意,我瞪着穆荣,问:“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当然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就是。”   “我现在有事情要你帮忙,你帮不帮我?”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用那么复杂。我只要你别推开我。”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我就吻了上去。 第39章 爆料   穆荣没有推开我。短暂的猝不及防之后,他回应了我。起初他似乎有一点生涩,但这种事不需要太多学习。一个人遇到喜欢的人,自然而然地就会亲近。我感觉到他的手温柔而坚定地拥抱住了我,用这种无声的语言告诉我他真的很喜欢我,解除了我心底隐隐的不安。那一刻,他的触感是如此真实。他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混合着阳光和香皂,以及一点点像小动物似的可爱气味。   我像是在吃酒心巧克力,咬开甜甜的壳,醉人的味道就弥漫出来。我们吻了又吻,怎么也不舍得放开彼此。我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这样做?原来主动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   等我们再回过神来,看到小伦和璐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小伦的面露不悦之色,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了口:“茜茜,你跟厉烨分手了吗?”   “我……”我一时语塞:“我会跟他分手的。”   “那你现在就给厉烨打电话。”小伦不客气地说:“你们俩连正式订婚都没有,分手应该容易得很。”   我不说话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小伦解释我面对的荒谬状况。璐璐看我为难,小声在一边说:“你别这样,茜茜至少要先跟父母说。”   小伦不肯放过我:“那你现在就给你父母打电话。”   穆荣阻拦他:“茜茜有她的苦衷。”   “有什么苦衷?厉烨跟别人暧昧,她就拿你当备胎!”小伦怒道:“那个慈善活动是厉夫人专属的。媒体已经开始大肆报导了!你还不明白吗?”   “茜茜,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知道你本性不坏,只是做事不想那么多。”小伦又转向我,压抑着怒火,带了点恳求:“可是你这样对穆荣真的很不公平!”   “我……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只是不能主动提分手。我最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尽快跟我分手。然后我就会和穆荣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能主动提分手?你有把柄在厉烨手里?”   “你可以这么理解。如果我提分手,我就完了。只能他来提。”   璐璐小声问:“不会是,你家也破产了吧?你主动提分手,他就让你还债?”   “要是破产不就简单了吗?我直接嫁穆荣不就行了?”我苦恼地说:“我没法说清楚,但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喜欢厉烨。而且你们放心好了,厉烨也不喜欢我,他喜欢林雪儿。”   “他既然有心上人,为什么他还要跟你在一起?”   “可能因为他是个妈宝男吧。他妈希望他跟一个有钱的女人联姻。”我无奈地说:“但我真的在努力。”   我索性把最近的这些事都给他们讲了一遍,然后苦恼地说:“你们能不能帮我分析分析?怎么才能既不得罪他,又让他主动跟我退婚?”   两位男生都说:“难度很大。厉烨对事业非常看重的。如果他决定了要政治联姻,恐怕是不会轻易放弃你的。你的条件又不差。”   璐璐突发奇想:“对了,厉夫人当年不是和林雪儿一模一样的吗?我们是不是可以借鉴当年的办法?”   我梦然醒悟:“对啊,之前的那个未婚妻呢?她是怎么喜提被霸道总裁退婚的呢?”   我们马上开始搜当年的报导。原来,老厉总裁之前的未婚妻非常阴险毒辣,她设计了很多陷害厉夫人的毒计,好在最终都阴错阳差地没成功。比如她□□给厉夫人毁容,却被厉夫人机智地逃脱,并且老厉总裁正好路过,从天而降,救了她。但是也让厉总裁对厉夫人产生了误会,以为厉夫人晚上跟不认识的男人到处乱跑,生活不检点。   而最后,那个未婚妻给老厉总裁下了药,企图来个既成事实直接上位。不料厉夫人又很凑巧地走错了酒店房间,结果反而是厉夫人被老厉总裁给霸王硬上弓了。厉夫人发现后慌乱不堪,趁着老厉总裁昏睡时逃走了。然后未婚妻就骗老厉总裁说刚才的人是自己。可万万没想到,老厉总裁虽然不是盲人,但在黑暗中触觉异常灵敏,仅凭手感就记住了方才那位美妙女子。阅女无数的老厉总裁认定此女是人间极品,当即决定这才是自己的一生所爱。   再一查监控,真相大白。然后就是三堂会审,一查到底,发现原来之前很多误会都是未婚妻的阴谋。之后的戏码就是龙颜大怒,跟阴险未婚妻退婚,把对方家逼到破产。从此洁身自好,远离女色,一心一意寻找意中人。几年之后,老厉总裁总算靠全球武装和特工势力把人给找到了。而意中人虽然生了七胞胎,且生活贫困,没有条件做医美,但容颜依旧,就像在真空里活了好几年。于是一对佳偶,终成眷属,瞬间就登上了所有媒体的头条。   我们看完了这些古早资料,面面相觑。璐璐第一个哀叹:“原来未婚妻要这么坏,他才能跟她分手啊!那茜茜怎么做得到?”   我也头疼:“这难度也太大了吧?我最多能跟她吵个架。我这辈子,连推别人一下也没做出来过。”   小伦和穆荣却同时说:“其实,做坏事那部分不是关键……”   我和璐璐:“那什么是关键?”   两个男生表情尴尬,同时看向对方:“你来说。”   我和璐璐不满地叫道:“快说呀!关键是什么?”   小伦笑着对穆荣说:“你女朋友的事,你给她解答。”   穆荣脸一红,笑道:“我觉得,关键是,他俩得,先……那个。然后未婚妻坏不坏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未婚妻不坏,他不是也一心就想着厉夫人了吗?”   “有道理。”我想了想:“可是我跟林雪儿提议了,让她跟厉烨先好上再说,可她却以为我在害她!还说什么她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她可能不好意思自己来,怕厉烨觉得她不清纯。要不然,我们给他们制造点机会?”   “我也给厉烨下药,让林雪儿进他房间?”我吓了一跳:“这……这是犯法啊!我做不出来!要不,你们来?”   几个小伙伴吓得纷纷摇头:“不行不行,这太可怕了。我们都是良民。”   璐璐的想象力还特别丰富:“万一药没有买好,出现了过敏反应,把厉表哥给毒死了怎么办?”   穆荣慢吞吞地说:“其实不用下药。厉烨本来就很风流。只要她进他的房间,我估计这事儿就成了。”   “啊?你怎么知道?”   穆荣小声说:“厉烨在那个酒店套房里,经常有女人进去。不过,林雪儿确实没进去过。”   “有女人进去……”璐璐天真地问:“会不会是谈工作?”   穆荣脸一红:“我当然是有证据他不是谈工作。就是你们想的那种事。而且,情况其实有点变态……”   我们几个小伙伴马上眼睛都亮了:“有多变态啊?穆荣你怎么知道的啊?讲讲讲!具体点!”   “我现在还不能说太多,因为我还在收集证据阶段。”穆荣说:“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总之,厉烨有过很多女人。”   璐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吗?厉表哥……这也太让人意外了!”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我可一点都不意外。”我冷笑:“我早就看出来了,厉烨是个情场老手,他……”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把我的经历说出来,穆荣就会知道厉烨跟我曾经那样暧昧过。我不是想瞒着他,可是我不想让他多想,也怕他不开心。那些事我已经处理好了,就不想再拿出来为我们的关系添上一条刺。   我改口说:“他之前不小心说漏过!”   “可是,如果他有过很多女人,”璐璐发愁地问:“那万一林雪儿跟他那个了以后,厉表哥觉得……就那么回事……没有非她不可怎么办呀?”   穆荣很有把握地说:“应该不会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就……不是一种类型。那些女的都是……比较老练的那种。”穆荣吞吞吐吐地说:“我真的不是因为他是我情敌才爆料的,我也没有想到,他其实这么风流。我本来以为他跟林雪儿有一腿,没想到原来他跟很多人都有一腿,唯独好像跟林雪儿没有一腿。”   璐璐嫉恶如仇地说:“厉表哥原来这么坏!那他还天天装出一副很高冷的样子。”   “其实,他好像也没有特别隐瞒过这一点。只不过大家看见他的模样,就以为他很禁欲。”我想到那天厉烨对我说的话。他也算是坦诚地表达了他是个有“过去”的男人。   “那些女人怎么都不出来爆料?”   “她们不知道她们面对的人是谁。屋子里是黑的。一丝光也没有。”穆荣虽然嘴里说着“现在还不能说”,还是不小心越吐露越多。   我惊讶地说:“这么变态?!他是不是有性瘾啊?”   璐璐已经彻底呆掉了,嘴张得圆圆的,半晌才感叹:“色狼!变态!恶心!”   小伦笑道:“我说句公道话,我听了这么半天,觉得厉烨可能也不是真的那么色,他可能就是好强。”   “好强?”   “对啊,他从小不就是什么事都要练得比别人苦?这件事也需要经验的吧。他这辈子就没有任何事会让别人看到他不太行的样子。我觉得,他这奇葩的行为,听起来更像是在偷偷练习。”   我皱眉:“这种事也要练习?!两个人一起探索不是也很好吗?”   “那是咱们这些不怕犯错的普通人!厉烨可是这辈子没有一星半点瑕疵的人啊!想象一下,伟大的厉总裁会允许自己新婚之夜,手忙脚乱地找衣服扣子,半天找不到吗?衣服脱得不对,把自己绊一跤怎么办?脱完了半天找不到地方,岂不是很丢人?节奏没控制好怎么办?他会容忍对方觉得他有哪怕一丝半点的“不行”吗?他肯定在这种事上也要表现完美吧?”   璐璐恍然大悟:“真的!厉表哥从小连参加运动会的跑步姿势都要一个个专门练过。记者无论怎么拍,都没有排到过他不好的表情,不帅的动作。”   “所以床上技巧他也要勤学苦练,以维持他什么事都天下第一的美名?”我冷笑:“听起来居然他妈的有点励志了是不是?”   小伦笑嘻嘻地说:“然也。”   璐璐又提出了新的质疑:“可是,不对啊!如果这件事被曝光了,那表哥的名声不就全完了吗?” 第40章 默契   两个男生又沉默了。片刻之后,小伦先开了口:“不会的。老厉总裁不也是这样吗?婚前出了名的风流,但见到厉夫人以后就不风流了。大家都觉得这才是深情的最高境界呢!”   璐璐恍然大悟:“真的,好像有个文章的标题就是什么他阅女无数……”   我也想起来了:“却对她一世钟情与她一生相守……”   穆荣接着说:“让人们看到了最完美的爱情的模样?”   小伦总结道:“人们都喜欢看浪子回头金不换。”   璐璐问:“要是换了□□呢?一个女孩子,阅男无数,最后就对一个男人忠诚了,大家会说这是完美爱情的模样吗?”   我脱口而出:“在我们那里,他们说这种女的就是玩够了,找个老实人。这个男的就是接盘侠。”   他们奇怪地看着我:“你们那里?”   我连忙遮掩:“就是我家,比如……张妈什么的,都这么说。”   想到张妈平时对我那么关爱,想必我用她搪塞一下,她不会介意的。   璐璐叹气:“好像真的是这样啊,如果女的也这样苦练那种本领,大家肯定要骂死她了,说她是……狐狸精,不要脸。”   小伦点点头:“很多事都是这样荒谬。比如,同样是我,璐璐家没破产的时候,我就没资格爱她。破产了,我求婚立刻可以成功。”   气氛有点尴尬,有点沉重,我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轨:“好吧,不讨论这些社会问题了。总之,看起来,我们只要把林雪儿忽悠进他在酒店里的那间房,问题就解决了,对吧?”   大家都一起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具体该怎么办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摇了摇头,只得先散会,慢慢再想。   穆荣送我回家。我很喜欢坐在他这辆小小的车子上,不像跟厉烨在一起时,总是豪华大车,前面一个司机。   他像往常一样打开音乐,我忍不住对他说:“阿荣,关于我不能主动和厉烨退婚的事……”   他温和地打断我:“你不用解释。若是连这点默契都没有,就是做好朋友也都不够格。你能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你不说,说明你有为难的地方。”   “你就不怕我骗你?”   “你不会的。”他笑了:“就算你骗我,那也是你有苦衷的表现。”   他如此体贴,心思又干净。可我只觉得受之有愧,他到底喜欢的是以前那个和他青梅竹马的小公主苏茜茜,还是现在这个藏在苏茜茜外壳里的我?亦或是,他根本就分出不来?   如果他不这么深情就好了。他这样,让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冒充者。生怕有一天被他发现,我并不是他想要喜欢的那个人。   我问他:“阿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幼儿园的时候,小胖子欺负我……”   我打断他:“除了我们以前的交情呢?”   他认真地想了想,微笑着说:“我说不清楚那种感觉。你有很多优点,你很善良,你很有趣,你也很漂亮。但这世上善良、有趣、漂亮的女孩子是很多的,可是我总觉得,只有你是我的自己人。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从小就认识,我只知道我见到你就说不出的高兴。每天见到你之前,我的心里都充满期待。我是个很自得其乐的人,可是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比我一个人还快乐。在我眼里,你什么地方都很好……”   我怔怔地听着,不知道这番真诚的表白是否真正属于我。   我试探地问:“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有。我觉得你好像长大了。”   “那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更好了,我永远都会觉得此刻的你是最好的。你知道吗,最近我常常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心里一跳,问:“什么感觉?”   他对我一笑:“我觉得我好像开始重新认识你,你有很多以前我没有注意到的才华。比如你说话比以前更有趣了。还有——”   “还有什么?”   “说了你别生气——还有以前你总是很认真,当然现在你也很认真,可是有时候又突然有点不正经。”他似乎怕我生气,连忙补充说:“我喜欢不正经一点的你,因为我自己就不那么正经。可我又很喜欢你的认真,因为有时候,我也很认真。总之,现在的你,一切都刚刚好。”   这番话让我确定:眼前这个人喜欢的是真正的我。   是的,我很认真,可是有时候,我也有点不那么正经。可我和别人总是对不上频道。在有些人眼里,我不够淑女,他们希望我更矜持。在另一些人眼里,我又不够活泼,他们希望我更豪放。我总觉得自己的配比很尴尬。可是穆荣说,他觉得我刚刚好。   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如果我能解决掉厉烨的问题,我就一定要告诉穆荣,我不是苏茜茜。如果他还愿意接受我,我就和他谈一场货真价实的恋爱。   那天晚上,厉烨带我去听了歌剧《费加罗的婚礼》。那个歌剧将近两个小时,全都是大段大段的意大利语。平心而论,好听是挺好听的,但是我也真的听不懂,全靠电子显示屏的字幕看剧情。   剧情大意是,一对青年仆人情侣要结婚,但是贵族老爷对年轻的女仆不怀好意,而另一些贵族坏人则想陷害那个男仆,也就是费加罗。这是一出喜剧,所以结尾是青年仆人终于还是夙愿得偿,战胜且捉弄了坏心眼的贵族们。   厉烨特意对我说:“这出戏很适合入门者听,比较热闹,欢快。以后我再带你听更复杂,更宏大,更高级的。”   我客气地点点头。厉烨在音乐方面确实有点造诣,说的话我都能听懂,比天体物理强多了。   他在看演出时,表情深沉,投入,有时会跟着旋律轻轻地晃动。这时候的他又变得很有魅力。幸亏我见过他讲课的奇葩状态,见过他那天情浓之后仍然能收回自己的冷酷本性。当然,更重要的是,我和穆荣已经有了约定。我不会做让穆荣不高兴的事。   我不由得想,如果没有穆荣,我是不是就会喜欢上厉烨呢?   可能也不行,但肯定可以偶尔跟他苟且一下。   我心虚地发现,原来自己在感情方面没有自以为的那么伟光正。我曾经以为自己在爱情里是最坚贞不屈的那个。此刻有点怀疑,以前所谓的目不斜视,可能不过是因为没得选。   演出散场后,厉烨送我回家。我们两人坐在他的加长豪华车后面,他还兴致勃勃地跟我聊歌剧:“对我来说,歌剧就是最美的东西。茜茜,你感受到歌剧的魅力了吗?”   我坦白地对他说:“我也觉得很好听,但是我平时听歌,还是喜欢听简单一点的。”   说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他会教训我的准备,但他并没有教训我,反而和气地笑了:“就像那天你唱的那段卡门一样?”   “差不多吧。很庸俗,对吧?我就是个大俗人。”   “这也没什么。我也听流行歌的。我姐姐订婚宴的歌手就是我请来的。”   “亚洲天后?”   “对。我喜欢她的声音。里面有些高贵漂亮的部分,很像歌剧。我喜欢那种声音在陡峭山谷中不断攀升的感觉。流行音乐很悦耳。在那些歌里,你听得到花香,鸟鸣,午后的一杯茶,远去的爱人。但是在歌剧里,你听得到极为浩瀚的宇宙,你好像在凝视深渊……”厉烨说得感性又动情,我刚刚被他打动,就听见他继续说:“从小我就沉湎于宇宙那种无穷无尽的感觉,所以后来,我去学了天体物理……”   没想到话题咻地一下转到了天体物理上,我赶紧阻止他:“天体物理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我们还是聊音乐吧。”   “那很可惜。”他有点遗憾:“我倒是刚刚在帝国大学开了一门天体物理启蒙课,适合你这样的入门级学生……”   我吓得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是学渣,我就不去自取其辱了!没得辱没了您的课堂。”   厉烨饶有趣味地看着我:“茜茜,你最近好像长大了很多,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立刻想,他居然也感觉到了。不愧是厉总裁,观察力果然很敏锐。我有点好奇地问:“是吗?哪里不一样了?”   他满意地说:“我觉得你最近性格确实比以前好了,态度总体来说,很谦逊。”   “谢谢。您过奖了。我继续努力。”我心想,废话,我都拿你当老板了,这可是天底下最令人满意的态度啊——老板的满意度,那可是直接能换成钱的!   “油嘴滑舌的,我都没法对你生气了。”他笑道:“虽然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女人,但我决定不跟你计较。”   他说漏了。我有点好奇,厉烨到底会不会承认他在偷偷练习这件事?   我马上问:“第一个?也就是说,之前的女人都同意了?所以……”   他似笑非笑地打断我:“你又在打听我吗?”   “我不是打听,当然我承认我有点好奇。反正我这个人呢,说话比较直。我就直说了啊——首先声明,这是夸奖,可不是贬义,我绝对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   他皱眉:“你到底要说什么?啰里啰嗦的。”   我暗示他:“厉总,我觉得您在床上经验丰富,应该有过很多个女人。这件事不可能无师自通。当然,有经验是好的,是对未来伴侣负责任之表现……”   他微微一笑,以攻为守:“那你又怎么有这些见识的呢?你也经验丰富?”   我其实也是有点经验的,虽然称不上丰富。但是这些天以来的经历告诉我,厉烨虽然有风流的特权,但苏茜茜应该还需遵守女德。我撒谎道:“我就是没经验,所以临阵脱逃呀。但你显然有经验,轻车熟路,我没说错吧?”   厉烨沉默片刻,突然凑近我:“真有经验还是假有经验,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一怔,他按了座椅上的一个开关,椅背向后倒下。我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本能地“啊”了一声。他却拉着我躺下,我以为他又要动手动脚,正在警惕,却看见他指着车顶:“看。” 第41章 山谷   车顶缓缓开启,露出漫天星空。他悠悠地说:“都说宇宙复杂浩瀚。其实,星星之间的关系,比起人与人之间,要单纯得多了。你认识几个星星?”   我坦白:“我连北斗星也认不出来。”   “我教给你,很好认的。看,那就是北斗七星。是不是很像一个勺子?顺着勺子的柄延长过去,那一颗非常亮的星星,就是北极星……”   厉烨认星星还是颇有一手的,也没有引用任何名人名言。我不由得被他的讲解吸引。我有点怀疑那一次的“天体物理课”是一个程序错误,也许此刻的他,和那一天的他,不是同一个人。   直到回到家,躺在我自己那张恶俗的大床上,我才反应过来:最终他也没有直接告诉我,到底他有没有过别的女人。   其实,就算没有穆荣的爆料,他的反应也足以证明他的过去并不“清白”。我想起了穆荣那句理直气壮的“当然没有过了!难道你有过吗?”。那才是没做亏心事的正常反应。   我并不介意厉烨的过去,但他隐瞒的态度,让我有些好奇。报道上说,老厉总裁当年并不介意别人说他风流。但是显然厉烨很介意。他一直对外营造一种高冷禁欲的形象。   在那之后,我和厉烨相敬如宾,相安无事地过了好几天。他没有再撩拨我,只是正常地与我聊天。间或也谈工作。   我和小孙的关系很好,我私下问她林雪儿在酒店的工作状况,据说很顺利。但我偶尔旁敲侧击地问她厉总裁是否另外有女人,她总是守口如瓶。小孙极为敬业。厉烨对她的工作没有任何不满。   我们板栗联盟还是经常一起活动。以前是我和穆荣掩护璐璐和小伦,现在是他们俩掩护我们。在板栗联盟里,我和穆荣可以甜蜜地牵手,互吻。可也仅此而已。在现实生活中,吻过第一次之后,大家就该进入下一阶段了。但在这里,穆荣仍然男德班上身,对这件事表现出不正常的执拗。连真正的接吻他都很克制,他做的最主动的事就是牵手。   关于那件事,我当然有企图。我在海滩上见过他健康青春的身体,也曾与他贴身相拥。但不管我怎么引诱他,他总是坚定地说:“至少要等到我们可以公开。”   我嬉皮笑脸地说:“偷情不是更刺激吗?”   他脸一红:“我不喜欢偷偷摸摸的。再说,那样对你也不好。我们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好了。”   我想过,如果我发脾气或者威胁他,没准儿他也会“从了”。可是他迁就了我那么多,我就不想在这件事上太为难他。何况我也没有饥渴到那个地步。   我对自己说,算了,耐心点,就当做在谈校园恋好了。毕竟我在校园的时候,也没机会捞上一段真正的恋爱。这时候,我就有点盼着下乡。总觉得如果人在别处,大家说不定就会放纵一点。   终于有一天,厉烨告诉我,下乡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出发的时间已经确定。我赶紧召集“板栗联盟”开了一次秘密会议,主题就是如何在下乡期间促成厉烨和林雪儿的爱情进展。   小伦说:“我特意找同行打听了,确实是厉夫人要求他跟你结婚。厉夫人特别看重门第。”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呀?她不也是穷人出身吗?”   小伦是有一点愤世嫉俗的,他冷笑:“越是自己穷人出身,越看不起穷人。”   “那我能怎么办?给林雪儿伪装一个高贵的身世?可是这也不好伪装啊。这些家族多少钱,生意多大,怎么伪装得出来呢?”   “身世估计是搞不定了。我问过八卦版小报记者,林雪儿家里很穷。母亲身体不好,没工作。父亲是个工人。”小伦说:“但是,她对厉家的价值还是可以增加。厉烨很重视事业。所以,如果她的工作表现特别好,能证明自己是厉烨的左膀右臂,她嫁入厉家的障碍就会小一些。”   我如梦初醒,后悔得直打自己的脑袋:“哎呀!我太傻了!我怎么早没想到!”   璐璐吓一跳:“你干嘛打自己的脑袋?”   我苦着脸:“我因为不服气林雪儿,最近在很多事情上都不由自主地跟她较劲,做得比她好。结果厉烨父母果然对我更满意了。比如当时那个灰姑娘计划,其实我就不该为了跟她斗气,提出比她更优秀的新方案。啊啊啊,我怎么这么笨啊!”   我想起老厉总裁和厉夫人对我的嘉许,觉得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因为我最近的优秀社畜表现,厉烨爹妈已经越看我越顺眼,觉得我才是厉烨最佳贤内助。妈的,就冲这一点,我也不能嫁给他。嫁入豪门我还得打工?那也太惨了吧!   小伦点点头:“这就对了。肯定是以为这个。厉家的人都很势利眼,喜欢对他们有用的人。”   “我懂了我懂了,这次下乡,我尽量把事情搞砸,是不是就行了?”   璐璐机灵地说:“其实,我觉得你只要不阻拦林雪儿,她就会让你把事情搞砸。”   小伦补充说:“也不要搞得太砸,你就规规矩矩做,显得平庸就好了。”   穆荣点头:“没错,就是踢假球,也得踢得像一点,效果才更好。”   “有道理,那么这次下乡,正好厉烨也不在,我就保持平庸,把舞台交给林雪儿。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家都点头称是。小伙伴们彼此约定,下乡时,工作上的事就什么都听林雪儿的。我们都猜她一定会在这次下乡活动中大出风头,而我的任务就是因循守旧地混日子,给她机会露脸。这样厉烨一定会被林雪儿的光芒吸引,然后毅然辞退我这个打混摸鱼的未婚妻。   确定了作战方案之后,我们就出发了。小伦选中的是个叫做“寒竹谷”的小山村。那里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人也都长得挺健美。只因为在深山中,路不方便,才成了穷地方。   霸道总裁们的直升机在这种地方不太好用,山区多雾,飞过来危险,还是要靠车队进山。还好有厉氏集团新修的整齐山路,可以容得卡车进山。随行的车队浩浩荡荡,据说这还是先期已经运进去很多物资的状况。我有点好奇不过是捐赠些衣服,怎么就用这么大阵仗。但具体工作全是厉烨公司的人安排的,我为了怕跟厉烨发生太多交集,不小心再促进感情,就尽量少跟他联系,也就没怎么过问。   我们板栗联盟外加林雪儿,集体坐一辆豪华保姆车里。小伦拿出扑克牌来打,我招呼林雪儿:“林小姐,要不要一起玩?”   林雪儿连连摇手:“你们四个玩正好,我就不捣乱了。”   小伦客气:“五个人有五个人的玩法。”   “我从小不玩这些。”她羞涩地一笑:“不会玩。”   璐璐瞪了小伦一眼。   我适当客套:“学一学就会了。我也不是很会打。”   她拿出耳机:“真的不用了,我听歌就好了。”   几个小时后,到了寒竹谷。虽然一路都是山路,但到了谷中,却是一片平地。这片山谷地势狭长,大致为东西向,南坡终日向阳,而北坡终日阴冷,气候迥异。山谷的两侧都是郁郁葱葱的高山。若放在武侠小说里,定是个孕育高手的好地方。但是在现代社会,这样的山谷,意味着车难进,人难出。而旅游业的发展需要强大的物资和管理配套设施,这小小的山谷,还未能找到自己的发展之路。   厉烨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停在一片空地上,工人立刻开始卸载。我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房屋的构件,像搭积木一样组装起来,很快就拼好了一个个的房间。几个房间连接起来,又有了走廊。工人并不多,辅助机械设施也都是小型的,但是装配速度极快,很快就搭起了一个漂亮的建筑群。   林雪儿打开手机,对着施工现场拍照,录影,并且讲解。   我看她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就问:“这些是什么呀?是我们的宿舍吗?”   “对,而且等我们走了之后,这就是一个非常美的小型酒店。”她指着工地给我讲解:“你看,每个房间都对着山谷里最美的一面,推开门就是一个小小的庭院。”   “这个创意真好。”我有点佩服厉烨,原来他在后面做了这么多工作。不愧是宇宙总裁,办事能力还是一等一的。   “啊,太感谢了!真高兴你也喜欢这个创意!这是我到了酒店工作之后得到的新灵感。”林雪儿笑得好像一个被夸奖的老板娘:“我对厉总说,酒店的房间,每一个都一样,感觉很容易不断复制。那么,我们下乡时,为什么不为当地的居民带来这样一个可以迅速拼装的酒店呢?厉总觉得这个创意很好,我们就一起商量了这个做法。还有啊,你看这里面好多工人,都是本地的村民,培训了好几个礼拜的。这也是发展计划的一部分。”   我心里大喜,不愧是林雪儿,原来她不声不响地,已经在厉烨面前拿了这么多分!哪怕不考虑我们实际上殊途同归的最终目标,我也得承认这实在是个不错的计划。不管她的初衷是出风头还是吸引厉烨,她还真是个积极能干的人。平心而论,我要是老板,可能也不会讨厌她。她就像是职场上的一条鲶鱼。有她在那里上蹿下跳,大家也只得打起精神来,多卖点力气。   我连忙夸奖,以示鼓励:“真是个好创意,林小姐你真厉害。”   “苏小姐,说起来这个创意还要感谢你呢!”林雪儿抿嘴一笑:“本来厉总的计划是带帐篷去就可以了。是我跟他说,苏小姐是千金之躯,怎么能住那么久的帐篷?万一到时候苏小姐心情不好,影响了慈善效果,岂不是得不偿失?”   还没等我回话,她又连忙娇嗔道:“对了,苏小姐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和厉总没有见面。我们都是视频连线或者打电话商量这些工作的。你可千万别多想啊!”   “不会不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简直心花怒放:“我这就走到一边,不打扰你们联系!”   正好我的手机响了,我赶紧跑到一边接电话,是厉烨:“你们都到了吗?” 第42章 破绽   我恭敬回答:“到了,到了。地方很不错。”   “我特意让他们为了你单独盖了一座酒店,你应该已经看见了吧?”   “看到了看到了。我听说这是林助理的创意,她可真是个人才啊!”   “林小姐?”厉烨有点迷惑:“她只是说没有酒店你可能住不惯,其余的都是小孙落实的。”   “啊?这样啊?这个……”我没想到林雪儿居然又不上档次地窃取人家小孙的劳动果实。她这个习惯可真是不太好,然而我还是要夸她。我只好昧着良心说:“这个……从0到1是最难的!所以林小姐提出这句话也很重要!”   “就算她不说,我也会考虑的。谁不知道我要娶的是个著名的豌豆公主呢?”   “我倒也……”我刚想本能地替自己辩护,说我不是事儿精,但话到嘴边,想起自己的任务,连忙改口:“我倒也还真是有点挑床。谢谢林小姐和您的关怀!”   “你跟我这么客气干嘛?嗯?”厉烨好像心情很好,口气又开始暧昧。那个“嗯?”只听得我头皮发麻。   我开启装傻模式:“那个……信号不好……要不然就这样……”   “是吗?信号不好吗?我这就派人再去加几个信号站。”   我真是天真,居然忘了对面可是无所不能的霸道总裁。我赶紧又往回找补:“啊,这个,哦,原来信号很好。是我不小心挡住了听筒。现在清楚了。”   “你看你,一天到晚就这么毛手毛脚的。过几天我就去看你们的成果。”他口气如哄孩子般“宠溺”,而我只觉得腻歪。他这番做派,必须配合他的花容月貌才能勉强接受。当只剩下声音时,真是令人闻之恶寒遍体。   “是是是,我们努力。”   好说歹说,电话才挂了。一秒钟之后,林雪儿开始接电话。从她甜蜜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厉烨打给她的。我有点啼笑皆非:这个厉烨,还真是个高效能人士!   当晚,村长和校长等人请我们吃了农家饭。林雪儿殷勤地张罗着给我换餐具,挪椅子,布菜,努力对外树立我等着人伺候的骄矜形象。她第一次这样做时,我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客气道:“林小姐,不用这样,我自己来就好。”   她马上做出一副很怕我的样子:“啊!我又做错了吗?您可千万别生气啊!”   我立刻明白这是她计划的一部分。我只好默不作声,随她去。穆荣和小伦也都很默契地按照我们的既定方案,任由林雪儿表演。   但璐璐总是有点沉不住气,她皱眉道:“林小姐,你能不能坐下老实歇一会儿?你这样弄的我都不敢吃饭了。”   林雪儿就做谦卑状:“璐璐小姐,您千万别这么想。我来,就是为大家服务的。我要是工作不得力,回去怎么向厉总述职呢?”   璐璐烦躁地小声嘀咕:“又来了。一来二去,就抬出表哥。我要是再反驳她,就会说我没有上过班,不知民间疾苦!”   小伦低声说:“你就随她去不就好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让她表现吗?”   我心里也烦躁,这次真是体会到了卧底工作的不容易。我暗暗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好好配合,厉总裁爱上林雪儿的速度该变慢了。   这里吃的是农家菜,材料新鲜,做法粗糙,调味很重,很对我这个粗人的胃口。须臾上来一盘大肘子,似乎是酱过又炸过,看起来非常好吃。   现实生活中,我不大敢吃这样的食物。原因有二:第一,怕发胖。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胖了就更没法看。第二,怕显得气质不好。在如今的白领圈子里,美食也跟人一样,讲究个上镜。漂亮姑娘吃什么都可爱,我这种不好看的女人再去啃大肘子,越发显得像丑角了。   但在这里不同。在这里我不怕发胖也不怕丢脸。我们本来就经常大吃大喝。   村长正要让我,林雪儿却做关心状:“苏总恐怕吃不惯这么油腻的东西。”   我连忙说:“没事没事,我愿意尝尝。”   那村长很是淳朴,有点歉意地说:“啊,我忘了城里人都爱吃清淡的了。苏总不用勉强。”   我眼睁睁地看着大肘子被转到一边去了。   林雪儿特意指着一盘生萝卜笑吟吟地说:“苏总,这可是天然有机的新鲜蔬菜,你最爱吃的!我帮你转过来好不好?”   那村长马上说:“好好好,把萝卜给苏总转过去!”   我不太喜欢吃萝卜,但是看村长期待的眼神,也不好推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萝卜过来了。   穆荣看了我一眼,开玩笑似的说:“不能让林小姐一个人忙,我也来服务一下吧。”   说着,他一指我们板栗联盟这几位:“这几个客人我来负责。”又指指那边的当地村长等人:“这几位贵宾,就请林小姐你负责好了。咱们各司其职,你的客人归你,我的客人归我。”   “穆少爷,您这就说笑了,怎么能让您做这种工作……”   “工作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做义工的。你不能剥夺我劳动的权利吧?”   林雪儿一时语塞,穆荣又说:“林小姐要是觉得别扭,就坐下来吃吧。其实我们吃农家宴就是吃个自在,要什么服务呢?对不对?”   小伦也帮腔:“是啊,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吧,大家都自在。入乡随俗嘛。”   大家都表示这样很好,林雪儿总算消停了,我们踏踏实实吃完了这顿饭。回到房间已经很晚,我有点想找小伙伴们玩,但是不知道璐璐是否更愿意和小伦单独在一起。正在犹豫,手机响了,是穆荣:板栗联盟今晚即将召开第一次寒竹谷会议,地点就在小伦的房间。请大家务必低调安静前往,不要惊动了敌人!   不仅语气装模作样,穆荣还排出了时间表,让每个人间隔五分钟从房间里出来,而小伦则准时轻轻打开房门,以避免不小心被林雪儿看到。   我笑了,感觉好像在玩间谍游戏。   我按照时间,光着脚,提着鞋子,轻轻走到小伦的房间门口。果然,门立刻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我闪进屋,大家就小声欢呼:“耶!这下子人齐了!”   我也笑:“林雪儿应该不会发现我们在开会吧?”   璐璐扮个鬼脸:“没问题,她正忙着发朋友圈呢。”   说着,她把手机给我看。果然,林雪儿今天发了好多条内容。从在车上进山就开始发。有一张她自己戴着耳机,坐在车窗边的自拍。车外的光线正好将她的面孔照得柔和唯美,从她淡定的眼神中,你真的看不出当时她正伸着手臂自拍。这女人的自拍技巧真是无敌了。   这张明信片一般的照片配的文字是:同行的人都在打牌。好羡慕别人可以活得这么接地气啊,可是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喜欢打牌打麻将。唉。还是听我最爱的《浮士德》吧。那些灿若星河的咏叹里,有无限的深渊,有浩瀚的宇宙,有我所爱的,美好而崇高的一切……   之后还有她在工地的照片,角度清新自然,非常漂亮。配文字是:刚到现场,帅老板就迫不及待地和我视频。坐了一路的车,也没化妆,丑死了。老板还说,我这样挺好的。我这老板哪都好,就是眼神不太好。   还配了个吐舌头偷笑的表情。   我和璐璐也吐舌头偷笑:“好恶心,好恶心啊。”   之后还有吃饭的照片:一边吃饭,一边还要照顾领导。做少了不行,做多了也不行,我亚历山大呀。   配的表情是“笑出眼泪”。   璐璐皱眉:“她上蹿下跳还有理了?谁跟她说做少了不行?”   “好了好了,咱们正式开会了。”穆荣故意老腔老调地说:“今天大家都表现得不错。但是璐璐同学,你还是太年轻了,差点破功哦。”   “喂!我只是差点,你可是彻底破功了!”璐璐不客气地笑道:“你阻止人家表现了!”   穆荣也笑了:“我不破功,茜茜就只能吃萝卜了。茜茜不喜欢吃萝卜。”   我有点惊讶,这是我第一次发现我和苏茜茜真正的共同之处:不喜欢吃萝卜。   小伦担忧地说:“我怎么觉得,这林雪儿看起来没什么真本事,做事风格好low啊。咱们之前的支教计划是不是做得有点太好了?会不会把她衬托得不行了呀?”   小伦的担心我完全明白。其实,这个问题之前就困扰过我们。当初厉烨给我的任务是:到了之后,像所有那些慈善名媛一样,跟孩子们友好互动一下。然后把这些大小不同的漂亮礼服发下去,象征性地给孩子上几天课,最后排一出可以穿这些漂亮衣服的舞台剧。   本来说了要对林雪儿放水打假球,但是任务真发下来,大家又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穆荣一定要加入音乐元素,而璐璐说一定要漂亮可爱,小伦说要有想象力。   然后穆荣说:“要不我花钱请最好的作曲家和作家定制这个戏……”   “停!”我不得不像个项目经理那样把话题拉回来:“我们不是要把舞台交给林雪儿吗?”   “也对也对。可是也不能做得不好,那样对不起那些孩子们呀!”   还是小伦这个记者最专业:“厉烨最喜欢出风头,喜欢高级。那么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做得对孩子好,但不那么高级,不那么出风头,就好了。”   “具体要怎样呢?”   “比如做一些出力不讨好的工作,排练难度大,对孩子们有好处,但最终演出效果一般,也没什么新闻点。”   穆荣马上说:“那我们就选英文儿童剧,怎么样?我们教孩子们用英文来演,这样可以让孩子们顺便学英语,对孩子们有好处。但是这个排练肯定比较难,乡们也听不懂英文,反响肯定不热烈。是不是就完美了?”   大家一起鼓掌:“完美完美!就这么定了!”   于是我们一起选定了剧目:《玛蒂尔达》,《绿野仙踪》,以及《爱丽丝漫游仙境》中的片段。   全都是温馨可爱,极为适合女孩子的剧目。但都有点“不接地气”,而且主题也不宏大。   我相信既然上次林雪儿的“灰姑娘”输给了我的“木兰”,有心机的她这次一定会在这方面找回场子。对她的能力我还是很信任的。我们的方案完全不考虑当地的文化特色,完全不考虑当地老乡的观感,甚至好像根本就忘了“花木兰”这个计划起源,就是我给她留的“假球破绽”。   林雪儿只要随便给孩子们讲讲花木兰的故事,演个花木兰片段,就可以稳稳当当地赢我们了。   “林雪儿会不会笨得搞不定一个出彩的小节目啊?”小伦又担心起来:“我觉得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才干。” 第43章 乡趣   我说:“以我的经验来看,林雪儿工作能力还是可以的。当时厉烨说完要送高定下乡,她很快就反应到这可以做成一个更大的慈善计划。”   “但搞文艺演出是另一件事呀,我觉得我们应该大概告诉她该怎么做。”   “她讨厌别人帮她。我上次跟她说,我要成全她和厉烨,她根本不领情,还怀疑我害她。”   “我觉得你们都想多了。她连发个朋友圈都处心积虑,肯定早就想好了怎么办。”璐璐在一边笑了:“你们瞎担心什么呀!人家可是专业戏精呀!”   “可是,有备无患呀。”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一番,最后决定以要向厉烨汇报工作为名,开个讨论会,在会上给林雪儿一些暗示。这样,她怎么也不会跑偏了吧。   出于意料的是,林雪儿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她居然说,演儿童剧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就行了,她不打算参与。她主要负责辅助我们干活,跟当地人建立好关系,顺便在学校当个临时的代课老师,给孩子们上上课。   她甜甜地笑着,说:“其实我在这里的心情很像度假,难得可以和这么多可爱的孩子在一起,远离都市的喧嚣和吵闹。”   这话听着很假很做作,然而接下来,她的表现又不像伪装。她很有音乐天赋,对歌剧也颇有见地,给孩子们开了一节声乐课,教孩子们一些歌舞剧的基本技巧。   几天过去了,林雪儿没有做任何奇怪的事情,还很敬业地在她的声乐课上帮我们完成一些唱段的排练。这难免要和穆荣有交集,但她每次都规规矩矩,并没有再对穆荣使出任何引诱的小伎俩。   我们板栗联盟的小伙伴纷纷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是我们小人之心了?   唯一保留林雪儿特色的,就是她发的朋友圈。内容十足正面,都是她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瞬间。但无论场景如何,唯一的主题就是突出她的美。她在拍照上面太有天赋了。每一张都像是从青春文艺片中截下来的小画面,清新动人,尽显少女娇憨之姿。   老实说,这个本领我真是太羡慕了。人家自拍都是锦上添花,我的自拍一向是雪上加霜。   我每次都大力点赞,而厉烨总是在我之前就点了赞。我俩的赞倒是经常很恩爱地排在一起。   说到厉烨,他常跟我简短通话,问问工作进展,有时勉励几句。隔着电话,他不大调情,我们的对话就如真正的上下级。他是个不错的老板。理解能力很强,随时为项目运行提供支持。不像我以前的某些老板,发薪水似乎是为了让员工看在钱的面子上容忍他在工作上捣乱。   林雪儿曾提醒我们,这里民风不好,不适合支教。但我们却并没有这种感觉。这些小孩确实和城里的小孩不太一样,可这是一种很好的不一样。   我没有孩子,所见识到的孩子都是同事或朋友的小孩。在我的经验里,现在的儿童是一种令人敬畏的小生物。他们都说,在孩子面前,你必须谨言慎行,多么小心也不为过。因为,大人对孩子的影响可是一门大学问,一不小心,你就会给孩子留下终身心理创伤,就成了塑造孩子一生不幸的那个“原生家庭”。   生活上更是需要无微不至,精心呵护。我有个同事的孩子都八岁了,聚餐时,还得家长给他剥虾挑鱼刺。我一时好奇,问:“他不会自己剥吗?”   同事一副“你不懂”的样子:“孩子的小手太嫩,剥虾怕扎到手。”   在我生长的那个十八线小城市里,孩子们不是这样长大的。那时父母忙于生计,经常任由我们自生自灭,脖子上挂着钥匙,放学自己回家。而大家都没出什么纰漏地长到了这么大,堪称奇迹。现在想想,我们那些孩子虽然不乏顽劣之辈,但至少都比较能干。我的朋友中,有七八岁就敢开煤气灶做饭的厨艺小天才,有自己用木头和刻刀做全套筹码卖给同学的少年赌王,有会自己缝袜子甚至改裙子的缝纫神童,并且大家多少都有点飞檐走壁的本事。   而这些贫困地区的孩子比起我们小时候,不仅更能干,也更皮实。很多孩子光着脚来上学。第一次看到时,我觉得孩子们太可怜了,马上给厉烨打电话,让他捐名牌运动鞋。鞋子到位之后,很多孩子却不怎么穿。小朋友们说穿鞋麻烦,光脚舒服。   老师们说,现在的季节光脚很舒服,小孩子活动多,鞋子很快会脏,会有汗味。所以很多孩子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习惯了不穿鞋。   再看孩子们光着脚在田野上奔跑的样子,果然自如矫健如山林里的小动物。我们也羡慕起来,试着光脚走了几步。可是我的脚没有这么亲近过自然,只觉得太扎,太疼,感受到了土里复杂的成分和杂质。再走几步,只觉得如美人鱼刚刚上岸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尖刀上。   我们只好又把鞋子穿上了。而孩子们看我们龇牙咧嘴的样子,全都笑了起来。   不过,林雪儿居然可以很自然地光脚走在土地上。她一点都没有我们那龇牙咧嘴的样子,仍然拍了一整套文艺照片发朋友圈,并收获包括厉烨在内的一大堆点赞。   我们的儿童剧排练也很顺利,小朋友们都非常配合,学习速度惊人。家长们也支持,因为排练都是课后,这意味着有人给免费看孩子。   在小伦和璐璐的建议下,我们给孩子们每人发了一台平板电脑。林雪儿立刻向厉烨申请了由厉氏集团为村子提供永久的免费网络。而穆荣则买了很多乐器送给孩子们,开始在这里组建乐队。   我这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有自己的才艺。小伦画画极好,又会摄影。璐璐跳舞很棒。林雪儿唱歌好,又很细心,她擅长找茬,也就擅长在计划中打补丁。   而穆荣则可以演奏多种乐器。他对乐器的态度就像是孩子对玩具,玩得很投入,虽然水平看起来不是那么厉害,但可以轻松演奏很多好听的小曲子。他教孩子的态度,就像是大孩子给小孩子传授玩具的玩法。而这种做法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甚至可以说,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乐器启蒙老师。   小时候我家里条件不好,很羡慕那些可以练乐器的孩子。长大了才知道,练乐器是很多孩子和家长的噩梦。我的同事家里有学乐器的孩子,说起来个个都是一部血泪史。   我自己唯一练过几天的乐器是吉他,在那个为了讨好学长而参加的吉他班。那老师可以用吉他发出绵密华丽的乐音,亦精通乐理。虽然他教的是民谣吉他,但第一节课时,他就一脸清高地说:“我是学古典吉他出身的,所以有些地方,我的要求可能会显得高一点。”   这句话令我立刻明白了原来吉他之间也有鄙视链,古典吉他显然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不过这超然的地位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对我们严格要求了。恰恰相反,他对我们宽容到近乎放弃。   他总是说:“大家都这个年纪了,学乐器也学不出来了。玩儿玩儿就可以了。如果严格要求,应该做到这样——”   然后他演示一下高难度的演奏。随即又说:“不过大家做到这样就可以了——”   然后又演示一个简化版本的。   于是就会有热心学习的同学问:“老师,我们可以练到这个比较难的吗?”   老师矜持地一笑:“我是从五岁开始练的。乐器这个东西,过了年龄,再也学不出来。”   随即他又自嘲:“别学我。以后你们有了孩子,也别让他学古典吉他。没前途。乐队里没有位置,独奏机会也不多。”   他只是自顾自地教下去,至于学生练得好不好,他不太关心。这个老师满身都是“我沦落在这里教你们这些废柴肯定也是对牛弹琴”的疏离感。   经历了这样的启蒙教学之后,我的感觉是:学乐器真是世界上最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是穆荣居然为我开启了我意想不到的音乐之门。他并不能弹得很华丽,但他弹得自如又好听。他告诉我,很多好听的旋律乍一听很难,其实里面很多地方是不断重复的。所以,一个不会乐器的人,只要记住这些琴键的位置,也可以迅速学会一些小曲子。   放学后,我和穆荣总是留在音乐教室里不走。我和孩子们一样,在穆荣的指导下学习简单的乐器。我最喜欢的是木琴,几排大大的按键,用琴棒敲打出声,声音很好听。关键是,这个乐器非常简单,即便是零基础,也可以很快就学会一首简单的曲子。   穆荣笑道:“木琴是特别好的入门乐器——”   “因为这样大家就都只有一个手指!”我一边敲,一边笑:“钢琴家的手指被没收了,和我们的差距就不那么大了。”   我学会的第一首木琴演奏曲目是《生日快乐》。我告诉穆荣,选这首歌,是因为:“这个最管用了,每个人都用得上。”   我一边敲击琴键,一边唱。我唱得过瘾,唱了一遍又一遍,孩子们都不耐烦了。一个叫亚男的女孩子问:“老师,这首歌怎么只有这么一句词啊?”   “那怎么办,就这样啊。要不我来加几句词?”   小朋友们欢呼起来:“好啊好啊!茜茜老师加油。”   “哎呀,加什么内容呢?”我一边笑,一边敲着木琴唱着歌,一边开始胡乱地加词儿:“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这句话谁都可以说,能不能来点实在的?”   一阵轻柔的琴弦声响起,是穆荣拨动了吉他,他一边给我伴奏,一边轻轻地顺着我的这两句话唱了起来。那是我从未听过的歌词,曲调简单,歌词直白,可是过耳不忘。我在这个梦里听过很多首陌生的歌曲,当时只觉得好听,可是过后就会忘记。但这首歌,我觉得我一生也不会忘记。 第44章 风波  穆荣的声音很好听,并不是多么惊艳的嗓音,可听起来特别舒服。他带着一点笑,唱得慢慢的,很像一个人在说话: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这句话谁都可以说   你要听一点实在的      好吧请你听听我的誓言   我会把它写进你与我的开机条款      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   台风暴雪酷暑或是严寒      马路拥堵到怀疑人生   电梯坏了可你住在18层      不管你要的是纪念日的浪漫   或是午夜时心血来潮的温暖      清凉的火热的温馨的华丽的   我都永远不辜负你的期盼      我不是超级英雄也不是环球总裁   可我会用尽全力穿越一切都市的考验      I need you 是召唤我的魔咒   只要我听到就会准时来到你的面前   ……      在听到前几句时,我都一直想笑。因为词听起来很随意,而且他一边唱一边在想词,有的地方有些拖延或停顿,险些笑场。但渐渐地,两个学架子鼓的小朋友开始不由自主地随着节拍打鼓。唱到一些重复段落时,小朋友也跟着他一起唱起来。   歌声越来越丰富,充满了整个房间,而我的思绪也随着歌声飘扬到很多很多的地方。飘过14岁时,我与初恋对镜练习表情管理的房间。飘过十八岁时,我和学长对谈摇滚乐的排练室。飘过后来我工作时,那独自挣扎的日日夜夜。飘过拉斯维加斯,酒店的一层就是延绵不绝的赌场,走进去就没有了白天和晚上。太多的人让那里空气污浊。地毯上有图案,划分出赌场和走道。过了这条线,你就是赌徒,没过,你就只是游客。我讨厌赌。我的双脚从未踏进过赌场,我沿着安全而清醒的游客路线走出酒店,独自站在赌城的街头。当时已经快要到圣诞节,街上很热闹,整座城市都陷在光怪陆离的招牌里……   我为什么又想起了拉斯维加斯?那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出来,是孩子们稚嫩的声音:“老师,你怎么哭了?”   我这才意识到眼泪早就汹涌而出,而我自己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我并未觉得伤心,不知道为何眼睛居然可以自作主张。   穆荣放下吉他,递给我一叠纸巾,有些焦急地问:“茜茜,你怎么了?”   我接过纸巾,将眼泪擦干,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此情此景太美好,让我有些伤感。”   穆荣看着我,觉得我确实不像情绪崩溃的样子,也放下心来,故意夸张地笑着逗我:“我还以为是我唱得太难听了,都把你唱哭了。”   “怎么会?这首歌太好听了。多唱几遍吧,我要把它牢牢记住。我要宣布这是我此生最喜欢的歌,没有之一。”   他有点不好意思:“哎呀,这是随便哼着唱的,太简单了。我回头再润色几遍。”   “不,不要改。一个字也不用改。我喜欢极了。”   他笑了。在孩子们面前,我们从未有过任何亲热的举动。但是爱人心意相通时,一个眼神就已经足够。我们把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人生第一次,我懂得了为什么古人形容一段良好的感情关系为琴瑟和谐,而英文里融洽和睦与音乐中的和声,都是同一个词:harmony——如果你遇到了一个对的人,那么你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就会像一段浑然天成的合奏。也许很简单,也许对外人说出来平淡无奇,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两个人来说,却足以照亮一生。   在那一刻我想,哪怕一切真的是一场梦,哪怕我此刻就醒来,有了这一刻,我的此生已经和以前有了本质的不同。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是学校里的一个女老师。她脸上挂着笑容,看了一眼穆荣,有点欲言又止。我走过去,问:“怎么了?”   那女老师把我叫出来,小声说:“苏总,集团给咱们捐赠的卫生巾到了,在学校门口的空地上。您要不要去签收一下?”   这里的人有点封建,女老师可能看穆荣是男的,就有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说女性卫生用品。我马上答应了:“好的好的,我这就来。”   我回去跟穆荣打招呼,顺便说:“厉烨还挺细心的。”   “这倒不是厉烨的功劳,这是林雪儿提的。”   “哦?真的?”我对林雪儿刮目相看:“还别说,她来了之后,真的做了不少好事呢。”   “她确实做了很多有用的事。她给女孩子们上生理卫生课,还申请了大批的女性卫生用品。她教给男孩子们要保护女孩子,要做绅士,还训练他们有礼貌。这些事她都没有对外宣传,是孩子们告诉我的。”   我没想到林雪儿居然也有做好事而低调的一天。不过仔细想想,她的主要心机好像一直体现在抢男人斗女人上面。而对于这个慈善计划,她确实一直都很认真。村里的平板电脑,永久免费的无线网络,也都是她申请的。   我走出教室,穿过操场,往学校外面走去。不远的地方工人在施工——厉烨已经资助了新的操场和教室,待施工完毕就将投入使用。阳光洒在我身上,我的脚步带起了弥漫的尘土。我看着尘土在空中盘旋降落,这个场景是如此的真实,我再次问自己:这真的是一场梦吗?   可是我分明记得我真正的生活是北京万千女白领中的一员,每天过着疲于奔命的生活。我没有爱人,只有几个朋友。可是我的朋友不是离我很远,就是和我一样忙碌。即便是都在北京,也常常一年到头都难得一见。在一个又一个的夜晚,我总是一个人入睡,不敢将自己的心事轻易向他人吐露。我怕打扰了人家,也怕成为他人的谈资和笑话。   我宁可加班,因为那样至少不那么寂寞。没有爱人不要紧,我可以与我的同事们一起,共度一个个将辛苦换成金钱的良宵。   在这个不知所终的地方,我有志同道合的好朋友,还有一个可爱的男孩子喜欢我。这里很完美,可是我总有一种巨大的不踏实感。在心底最深处,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开始留恋这个梦,我越来越怕自己醒来,去面对我那个苍白无力的真实人生。   一阵悠扬的歌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一个清澈的女声带着孩子们唱道:      脆口要算青苣笋,爽口要算芥兰心,   最美要算龙颜菜,味又正来汤又清。      南瓜白瓜爱上架,苦瓜黄瓜爱上桠,   冬瓜圆圆地上滚,水瓜最爱满墙爬。      丝瓜去连芹菜妹,豆苗扳藤去做媒,   葫芦望见吊颈死,冬瓜气得一身灰。   ……      这首歌曲调悠扬,又带有野趣,带头的女声唱得也很好。我不由自主地被这歌声吸引,走近歌声所在的教室。原来,这天籁般的歌喉竟然出自林雪儿。我透过窗户看去,她正带着孩子们唱歌。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头发梳成马尾,脸上带着微笑,姿态很放松。此刻的她,真正美得天然而然。   我甚至有点替厉烨惋惜:他要是看到这一幕就好了,他肯定会彻底爱上她的,然后我就可以下岗……   一个小朋友发现了我,喊:“茜茜老师!”   林雪儿停止了歌声,看到我,有点惊讶,走了出来:“怎么?你有事找我?”   “我只是路过。刚才学校跟我说捐赠的卫生巾到了,让我过去清点一下。听说这是你的主意,我觉得太棒了。”   她抿嘴一笑:“这种小事,也只有我这穷人才注意得到。苏总当然是没有经历过那种用卫生巾都要数着片算计的日子。”   这话里有点刺,但是我决定不予计较,转移话题:“你刚才唱的歌好好听啊,是什么歌?我从没听过。”   她淡淡地一笑:“是我家乡的民歌。正好这两天学植物,就带着孩子们唱一下。”   我忍不住暗示她:“你有没有给厉总唱过啊?你唱得真的太好听了。”   “这首歌?这种民歌小调不登大雅之堂。”林雪儿怀疑地看着我:“厉总不会喜欢的。”   “他不是挺有品位的吗?我觉得……”   “就是她!不要脸的女人!臭□□!”一阵突如其来的骂声打断了我们的交谈,几个粗壮的中年女人冲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男人。领头的一个指着林雪儿骂道:“就是这个女人!给我打!”   我彻底懵了,本能地挡在林雪儿前面:“出什么事了?有话好好说!不许打人!”   但是根本没用,领头的女人将我一把推开,一个耳光就打在了林雪儿的脸上。等我意识过来,发现自己正在无力地拽那些打人的女人。我的身体居然在我的思考之前行动了。原来人在惊恐之际,真的会记忆断帧。我听见自己在大喊:“别打了!别打了!来人啊!”   林雪儿被推倒在地,有人开始拽她的头发,有人开始撕她的衣服,嘴里骂道:“让她不要脸!把她的衣服扒光!”   她拼命挣扎,但是对方人多力量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我急了,扑过去制止她们:“住手!你们疯了!”   那些女人已经打得眼红,根本不顾忌我。有人骂道:“滚开!”有人开始蛮横地拽我,我的身上也挨了好几下。教室里的孩子们吓得乱成一片。几个女人已经把林雪儿的衣服扯破。她们的眼里冒着兴奋的光芒:“扒光她!让大家都看看她是个什么货色!”   那几个跟来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笑道:“嫂子干得好!让大家好好看看!”   一个女人拿出剪子,把林雪儿的秀发一下子剪掉一大截,嘴里还叫喊着:“划烂她的脸!”   我大惊,拼命护住林雪儿:“你们不能这样!住手!住手啊!”   扭曲亢奋的声音交织在我周围:“滚!再不滚,连你一块打!”   “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撕开衣服看看是什么货色!”   拳头雨点般地落在我身上,我感到无比真实的疼痛。有人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我听到男人的喘息和哄笑。我的意识一片混乱,又惊恐又怀疑:这真的是一场梦吗?为什么我还不醒来? 第45章 道歉   一片混乱之际,援军赶到。有人护住了我。有人大喊:“住手!”很多双手把我们身上的人拖开。   抱住我的人是穆荣,小伦和几个老师把那几个女人拉开。这些人看到有人来了,也就悻悻地放开了手。   穆荣急切地一边问我,一边检视我的脸:“茜茜,你没事吧?”   我一开口,声音都嘶哑了:“我没事。可能就身上挨了两下。林雪儿好像受伤了。”   我转头去看林雪儿。她脸上有淤青,嘴角有血迹,衣服也被扯破了。有个老师递给她一件外套,林雪儿低声说谢谢,璐璐帮她穿上。她紧紧抿着嘴唇,一滴眼泪也没有。   这时校长带着几个警察匆忙赶到,警察问道:“怎么回事?”   女头领怒气冲冲地说:“你问问这个贱货在学校里教我家闺女些什么?”   穆荣怒道:“教什么你也不能打人啊!”   那女人又要吼,警察做手势制止了她,指着林雪儿问校长:“这个老师是教什么的?”   校长说:“林小姐是过来支教代课的,别的老师不在,她就临时上一下课。语文,英语,科学都教过……”   人群中一个激动的女人喊:“不是那些!是这个贱货偷偷摸摸给女娃娃们上的那个!”   警察问林雪儿:“偷偷上的课?那是什么?”   林雪儿淡淡地说:“我没有偷偷上过任何课。”   那女人气得要扑上来:“不要脸!还在抵赖!好好上着课,为什么把男娃都叫出去?”   “那是生理卫生课,女孩子教的内容和男孩子不一样。”   “对!就是那个!你们问问她教给女孩子什么了?才小学的女娃娃啊!她不是人!”   “生理卫生课?”我疑惑地问:“不就是讲讲生理结构和发育阶段吗?”   “她拿的那图!她说的那话!她在课上干的事……我,我可说不出口!”   我大致明白了:林雪儿大概是给孩子们看了生理结构图,很可能还讲了一些有关受孕之类的知识。对于这个封闭的山村来说,这种课程可能确实有些难以接受,但对孩子们其实是有好处的。   这几个女人也真是讽刺。自称性观念保守,连生理卫生课的内容都不敢提。可刚才撕林雪儿衣服时,可没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嘴里更是不干不净,说的话句句直奔下三路,简直是猥亵耳朵。   “生理卫生课是很正常的教育,会涉及人体结构。”我大声替林雪儿解释:“这是很多地方孩子们都会上的课。也是一种健康知识……”   “放屁!”之前那个激动的女人冲我狂吼:“你们城里也教女娃娃用套?!还……还……还拿个香蕉演示!”   “啊?”我意外地看着林雪儿,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我有些尴尬地问:“你真的教了啊?”   她冷冷地说:“对,我是教了,怎么了?这里的女孩子普遍上学晚,有的女孩子已经十三甚至十四岁了。我这是在保护她们,有错吗?”   “你个贱货!你在课上说,戴套就可以随便跟男人睡觉!”   “我没这么说。我说的是,安全套会保护你们,让你们不得病,不意外怀孕。”林雪儿大声说:“班里一半的女孩子都初潮了!现在不教,非要等出了事再教吗?”   “你还说跟几个男的睡都没关系!”   “我说的是你们不要认为自己一辈子就属于一个男人!女孩子的身体是属于自己的!”   “你还说什么男的跟男的也可以睡觉!”那女人又激动起来,向林雪儿扑上去:“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撕烂她的嘴!”   警察拦住她:“不许动手!都老实点!”   自从警察来了以后,女头领一直没动手,此刻她站了出来:“既然警察说不动手,那我们就听警察的。但是,这个贱货绝对不能再在这里教书了。她今天就得离开我们这里。走之前,她得去跟女娃们承认她是胡说八道,她得磕头谢罪!”   校长为难地说:“什么年代了?哪有磕头谢罪的说法?”   人群中有女人尖叫:“她教唆女娃娃做娼妇,就该被推到河里喂王八!磕头都是便宜她了!”   几个女人随声附和,场面又乱成一片。警察喝道:“别吵了!都给我安静,一个一个说!”   女头领恨恨地说:“第一,她得跪下谢罪!磕头可以免,跪不能免!第二,她还要跟女娃娃们说,她说的都是狗屁!”   我听到这里,觉得林雪儿的生理卫生课是激进了点,但也没什么大错。如果一定要说有错,就是她确实有点太自作主张,没考虑一下当地人民的接受度。其实很多乡村的风气也是开放的,只是寒竹谷显然不属于那种开明乡村。   校长犹豫地看着我:“苏总,您看……?”   我把林雪儿拉到一边,打算好好劝劝她服个软,她却先开了口:“苏小姐,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我当然觉得你没问题了。这种课国外也有的。”我拿出办公室里和稀泥的本事,压低声音:“但是,该缩头时要缩头……咱们先把这几个母夜叉安抚一下。你就不咸不淡地道个歉,把事情摆平……”   “你刚才救了我,我会承你的情。”林雪儿打断我:“但是我没错,我是不会道歉的。”   她鄙夷地对那群女人大声说道:“我可以马上离开,不再教孩子们。但是我决不道歉。我没错。错的是你们。女孩子生在你们这种人家,真是造孽。”   女头领怒道:“看看,她还嘴硬!”   我心里也怪林雪儿,大小姐,这种时候你还做什么圣母状啊?   我连忙打圆场:“哎呀,林小姐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女头领冷笑:“我那个女儿招娣可听她了。回家就给我说女人是自由的,还撺掇她表姐小丽打掉孩子,不嫁给李瘸子!”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有个苍老的声音说:“小丽已经是李瘸子的人了呀,不嫁给他谁还要她?”   林雪儿大喊:“你们都是禽兽!李瘸子是□□犯!”   “人家爹妈同意的!你懂个屁!”   居然还有人文绉绉地喊:“你不是城里人吗?懂不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不收李瘸子的彩礼,她家里三个兄弟怎么娶亲?”   我疑惑地看向校长,校长无奈地解释:“小丽被他爸妈重金许给了李瘸子,她不愿意,她爸妈就把她和李瘸子关在屋子里。现在小丽怀孕了……”   我听得心头火起,本来还有点怨林雪儿惹出麻烦,现在已经完全站在了林雪儿一边。我心里恨恨地想:“道你妹的歉!”   可眼下警察只有三个人,对方是黑压压一大片刁民。那个年纪比较大的警察低声对我说:“苏总,要不就让林老师道个歉算了。我们做主,不让林老师跪,你看行不行?”   我看看了林雪儿,又看看这群如狼似虎的山民,心里内疚。这地方是我们选的,当时只看风景,确实没注意到什么民风不民风的。谁想到这么美的地方,人们这么野蛮?   我想保护林雪儿,又不知如何是好。我硬着头皮对警察说:“我们……商量一下。”   我把板栗联盟的几个人拉到一边,问:“怎么办?”   璐璐气愤地说:“林雪儿没错!就不应该道歉!”   小伦内疚地说:“都怪我选了这个地方。我当时只是觉得,厉烨有能力帮助这里……”   听到“厉烨”两个字,我突然觉得有了救命稻草:对呀,叫厉烨来!他财大势大,肯定有办法。可穆荣最讨厌厉烨……   这时穆荣说:“茜茜你赶紧给厉烨打电话,让他来处理。”   璐璐也附和:“对!快叫厉表哥来!”   我还有点迟疑。穆荣补充道:“解决问题最重要,快打电话吧。”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鼓励地看着我。我拨通了号码,谢天谢地,厉烨很快就接了电话:“什么事?”   我急忙把事情讲了一遍。厉烨一言不发地听着,我听到他那边有点嘈杂,中间还觉得他似乎还在跟旁边的人说话。我怕他觉得事情不够严重,特意强调:“她们打了林助理,还剪了她的头发!要不是警察来了,还要用剪刀划她的脸!”   厉烨镇定地问:“你们都受伤了吗?”   “我好像只有一点淤青,林助理的伤重一点,但是应该没大碍。”   “那几个闹事的村民还在学校?”   “对,他们说今天必须给个说法。怎么办啊?”   “你先去告诉那帮村民,今晚五点开会,解决这个问题。让学校准备一个大空间,让全村的人都来。”   “啊?那不是人更多了吗?再说,他们不听我的怎么办?”   厉烨淡淡地说:“告诉他们,厉氏集团会对这件事负全责,会对相关人员给予经济上的补偿。他们就会听你的了。”   我恍然大悟:“用钱解决?”   “对。所以不用怕了,回去乖乖洗个澡,换好衣服,等着晚上开会。”   “等等,开会的时候我说什么呀?给多少钱啊?都给谁啊?”   他似乎带着点笑:“洗完澡给我打电话。我就告诉你下一步。”   “你怎么还卖关子啊!”   “听话,快去吧。我先挂了。我会给林助理也打个电话的。”   我无奈,挂了电话,跟板栗联盟的小伙伴们一说,大家都觉得用钱解决倒也是个好办法。反正厉烨有的是钱。   跟村民一说,果然,大家听说有钱拿,马上就同意了。   璐璐恨恨地嘟囔:“都什么人呀!”   回到酒店洗澡时,我看到自己被打出好几块淤青。林雪儿比我挨的更多,不知道她会伤成什么样子。我早就知道林雪儿外表柔弱,心里其实有一股狠劲。但我没想到她倔起来可以这么强硬。从始至终,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她被那几个女人压在下面打的时候,也没有求饶过一声。   也不知道这会儿厉烨给她打电话时,她是继续保持倔强,还是终于开始流露出楚楚可怜的一面了呢?   洗完了澡,我裹上浴巾,就急不可待地去拿手机,拨通了厉烨的电话。在电话响起等待音的那一瞬间,我听到另一个电话铃声在我房间里响起。我一怔,转头一看,一个男人站在我的房间里。我尖叫一声,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扔了过去。那男人动作神速,一把接住茶杯,随即一个熟悉的欠扁的声音无奈地说:“茜茜,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一惊一乍的毛病?” 第46章 赔偿   居然是厉烨。我惊魂未定:“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进来了?”   “我想给你个惊喜。”   “这是惊吓好吗?拜托你以后在门口敲个门!你怎么来的这么快?你家里有任意门吗?”   “你打电话说第一句话时,我就听出你声音不对,马上就坐上了最新款的超音速飞机。”   “好好好,算你最炫酷。你去看林助理了没有?她伤得很重。”   他收敛了笑容:“我说过我会跟她保持距离。”   我有点好奇:“你打算给那几个母夜叉多少钱?”   厉烨诧异:“谁说我要给给她们钱?”   “你不是说要用钱解决吗?”   “是用钱解决。但不是给她们钱。打人还想拿钱,在我这里可没这个道理。”厉烨冷笑:“达芬奇说过:不惩罚犯罪的人就是下令犯罪。”   我吓了一跳:“惩罚?你不会要动私刑吧?”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没回答,看了看表:“我的人应该都到了。你换好衣服就出来吧。”   “你的人?你不会是……叫军队了吧?这个……那几个女人虽然粗鲁了些,也不能就把人家扫荡了啊……”   “你眼里我是犯罪分子吗?我什么时候对别人使用过暴力?”厉烨失笑:“你这小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呀?我带的是公司里的工作人员。当然,也有几个保镖。”   他打开门:“我去大厅等你们。别的人也由你通知。”   等他走了,我三两下穿好衣服,然后就去敲林雪儿的房门:“你好了吗?”   房门开了,一个陌生的头发极短的女孩子站在我面前。我吓一跳:“对不起,我可能敲错房间门了……啊?你把头发剪了?!”   林雪儿把头发剪得贴着头皮,简直像是出家的尼姑。她几乎没有化妆,脸色苍白,穿着一件简单的粗布衬衫,脸上的淤青也没有有粉底遮掩,就像有人在她脸上用颜料涂了彩绘。   “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剪个头发而已。”她无所谓似的说:“这下她们可不能再揪我的头发了。”   这小男孩一般的发型让她整个人的气质彻底改变。以前她是标准的小清新少女,乌黑发亮的长发披在肩头。而现在这些秀发被她毫不怜惜地舍弃了,雪白的脖颈彻底裸露出来,却又生出了一种妖异的美。明明是极为中性的发型,却让她更加妩媚。   我不过洗了个澡的功夫,她居然给自己剪了个又美又有个性的发型。这造型功力真是绝了。我羡慕地想:唉,我要是有这两把刷子,何至于在现实生活中这么多年都没有谈过一次美好的恋爱?   我带着短发的林雪儿来到大堂。厉烨坐在沙发上,旁边是小孙。几个戴着墨镜的保镖双手交叉垂在身前,呈半圆状包围着他们,每人脚下都放着一个长长的金属手提箱。这情景好似黑帮片现场,已经成功地引起了服务员的围观。   板栗联盟的小伙伴在另一边坐着,穆荣在听歌,璐璐和小伦在窃窃私语。厉烨的到来让每个人都很放松。   璐璐一见到林雪儿就惊呼:“啊,你把头发剪了!”   小伦和穆荣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林雪儿在众人面前,又恢复了她惯用的甜美笑容:“没办法,头发被她们剪得乱七八糟,还揪掉了好几绺,怎么也弄不好。我就干脆全都剪掉,反正以后还会再长出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在那一瞬间,屋子里的气场就变了。这变化来自厉烨。他的表情似乎很平静,连动也没动一下,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那是一双勉强压抑着狂怒的眼睛,阴沉得一如深黑色的,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方才那个在我房间里开玩笑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即将爆发的阴鸷男人。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突然想:保镖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呀?不会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吧!   厉烨对小孙略一点头,小孙便说:“人都到齐了,咱们出发吧!”   大家都站起来。宾馆挨着学校,走过去就到了。开会的地方不在原来的学校里,在旁边正在施工的新校区的综合大教室里。这里建筑部分已经完成,管线也都通了,只是内装还没开始做,墙面地面都是裸露的混凝土。窗扇也还未安装,光线直接从窗洞里照进来。   空旷的大空间里,课桌被摆成凹字形的三排。两个竖排边坐满了人。我看到闹事的那几个女人坐在左边,对面是一些老师。凹字形的另一侧,摆着一排排的折叠椅,坐满了乌压压的人群。显然,全村的人都来了。   这布局有点像个小型的法庭。而这毛坯的空间气质狰狞,似乎在预示着这里即将发生一场□□动用私刑之前的帮会审判。   保镖簇拥着厉烨坐到了凹字形最中间的那一横排桌子后面。小孙示意我们也坐过去。我和小孙分坐在厉烨两边,林雪儿挨着我。她的旁边是璐璐,然后是小伦和穆荣。他的另一侧,坐着校长和几个主要的老师。   校长清了清喉咙,说:“那么,我们就开始针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来商量一个解决方案。因为林老师是厉总裁集团的,所以接下来厉总裁负责给大家一个说法。”   厉烨点点头,和颜悦色地问:“听说林老师上课内容不妥当,让各位乡亲们生气了。我作为集团总裁,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平的说法。各位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尽管踢出来。”   女头领使了个颜色,之前最能闹的那个女人叫道:“不用那么多废话,你开除那个贱货,然后赔我们钱!每人五万块!”   女头领补充:“五万可不够!”   “具体钱数咱们一会儿再商量。”厉烨鼓励地问:“我先来确定一下受害者。您对林老师的课很不满,对吗?”   “没错!”   厉烨点点头:“因为涉及到赔偿,所以我要啰嗦一点,一个个地问。大家诚实回答即可。”   他对小孙使了个颜色,小孙马上递上一个文件夹。厉烨看着文件夹,像念花名册一样,一个个慢慢地问那几个打人的女人:“你们都认为林老师的课上得很不好,所以要让她辞职,同时需要赔偿,对吗?”   “对!赔钱!”   “这个答案不能反悔。你确定吗?”   女头领毕竟有几分才干,她警惕地说:“你什么意思?你可别想仗势欺人!”   厉烨微微一笑,口气极为和善地说:“我要是仗势欺人,还会在这里和你讲理吗?我只是问清楚你的态度。否则,大家的主意总改来改去,这个会就开到明天早上也开不完。搞清楚了,才好定金额嘛。毕竟,这次要给的钱可不是小数目呢。”   那几个女人听到这句话,眼睛都发亮了。女头领贪婪地说:“没错!我们都是那个女人的受害者!”   “看来你们几位对林老师真是很不满了。”厉烨同情似的点点头,问小孙:“这几位的名字都记下来了?”   “放心,花名册和照片都在我这里。我已经做好了记录。”小孙干练地给厉烨看记录:“而且三台摄像机都开着做记录,她们也赖不掉了。”   这句话让女头领的脸色有点变了:“你什么意思?”   厉烨不理她,却把头转向坐在他附近的一个戴眼镜的斯文中年男老师:“张老师,您觉得林老师的课上得怎么样?您也觉得林老师罪大恶极吗?”   张老师一怔,和我们朝夕相处这些天,林雪儿还给他代过课,他自然不好意思说太难听。他小心地说:“林老师上课很认真的,这件事,我觉得她也不是坏意思……”   “很好。”厉烨满意地笑了,打断他:“请问张老师家里有几口人?”   “五口人。我们一家三口,还有我爸我妈……”   厉烨点点头,高声说道:“既然张老师认为,林老师的课还不错,那么给张老师家里每口人80万元人民币——现金。”   身后的一个保镖打开金属箱子,开始拿现金给张老师。原来那些箱子里装的全是一叠叠的现金。   张老师吓傻了,不知道该不该接。小孙笑道:“张老师,您别怕,之后厉总会统一安排银行的工作人员过来给大家开户。但是如果大家喜欢留着现金在家里,那也没问题。我们也备了验钞点票机,咱们当面清点,保证一百块钱都不会少。”   400万现金就是点钞也得点一会儿,厉烨的手下很多,单独组成了一个临时柜台。全场静默,唯有点钞机的声音刷刷响个不停。   等四百万现金清点完毕,由小孙笑吟吟地亲手递到张老师手里,他都还没回过神。只听台下“咕咚”一声,一个老太太晕了过去。旁边的女人和张老师大喊:“妈!”   一群人七手八脚按人中,把那老太太救了过来。那老太太醒过来,看儿子媳妇都在身边,催促道:“快去谢谢厉总裁!谢谢林老师!”   张老师夫妇才如梦初醒,拼命道谢。   “客气什么。应该的。”厉烨满面笑容地转向下一位老师:“刘老师,您觉得……”   “林老师的课太好了!简直精彩!”   “很好,刘老师家里几口人?”   “八口!”   “每人50万,那边去领钱吧。”   全场沸腾了,所有人狂喊:“林老师的课太好了!比老天爷讲得还好!林老师就是活菩萨!”   厉烨微笑着:“看起来大家都很支持林老师的课。这样吧,觉得林老师课不好的人举一下手,其余的人登记人口领钱就可以了。”   当然没有人举手。所有人开始欢呼,对林雪儿的称颂之声不绝于耳。领钱的人排起了大队。小孙有条不紊地让保镖维持秩序:“每个人都有份!大家不要着急!”   那几个带头过来打林雪儿的女人彻底傻眼了。终于,其中一个女人鼓足勇气,走过来,对着厉烨就跪下了:“厉总裁,我……我后悔了!林老师的课好得很!是我有眼无珠!”   “我说过了,这个答案不能反悔。”厉烨脸上带着笑,声音却无比冰冷:“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一句轻飘飘的后悔就可以解决了吗?道歉要是有用,还要警察做什么。”   那女人悔恨之极,颓然坐在地上,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保镖过来,把她拖离厉烨,拖回到打人团伙那里。欢呼的人群中,打人团伙的女人们呆若木鸡。不知哪一个女人突然嘶吼了一声:“都他妈是你害的!”   随即她扑向女头领,揪住她厮打起来。其余几个人也扑了上去。女头领一边挣扎,一边指着一个女人反咬一口:“都是她!是她告诉我林老师的事的!”   那女人一怔,又指向另一个人,说那人才是闹事的源头。这些女人互相咒骂,殴打,越来越失控,就如一群互相撕咬的饿狼。   我惊得目瞪口呆,对保镖说:“快去制止她们!别打了!”   保镖却不为所动,眼睛看向厉烨。我连忙对厉烨说:“你快让保镖去阻止她们。”   厉烨嘴角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容,欣赏地看着这一幕。他悠悠地说:“茜茜,我知道你心眼好。可是,她们打你的时候,可没手软。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第47章 宽恕   “可是打出人命怎么办?”我又急切地转向林雪儿:“你快去劝劝厉烨,他会听你的。”   林雪儿低下头,轻轻地说:“厉总决定的事情,从来都不能更改。”   “这叫什么话?”我呼地一下站起来,决定自己过去拉架:“难道眼看着她们互相打死吗?”   厉烨冷冷地说:“茜茜,我劝你不要去。受伤了可不好。”   我怒道:“你怎么这么冷血!”   他拽住我:“我不想看你被打第二次。我不许你过去。”   我挣脱他,但是他力气很大。混乱中,我听到有人大声制止,随即看到穆荣和小伦带着几个老师冲了过去。疯狂的女人们终于被各自分开,她们彼此气咻咻地仇视着,脸上都是眼泪和血迹。   而屋子的另一边,其余的人在喜气洋洋地领钱。有人疯狂地笑着,叫着。   喧嚣声终于告一段落时,厉烨拿过话筒:“各位,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所有人一听他要讲话,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如果没有这件事,林老师的课会继续上下去。等到上完之后,集团还会再给大家发一次礼金。还有很多其他的补助计划。但是——”他的目光扫向那几个已经互殴得鼻青脸肿的女人:“因为这几位对林老师的课不满意,所以支教课程只能提前停止。很抱歉各位,集团只能取消第二次的礼金计划。”   人群安静了片刻,随时人们开始抱怨。刚才拿到钱的喜悦瞬间被冲淡,人们开始心疼这并不曾存在的福利。有人只是失望,有人已经开始咒骂女头领,向她们射去凶狠的目光。   我不能置信地看着厉烨:“你干嘛这样?一定要这样赶尽杀绝吗?你让她们以后还怎么生活?”   厉烨反问我:“她们拿着剪子对着林雪儿的脸时,可有想过她以后要怎么生活?”   “这些人不过是愚昧。再说也没有得逞啊。你已经教训了他们,难道还不够吗?”   “愚昧的人跟野兽也差不多,你的好心对他们是没有意义的。”厉烨冷酷地说:“如果今天我没来,你想过会发生什么吗?也许连你们的安全都不能保证。”   我急了:“就算他们是禽兽,但我们不是!适可而止好不好?”   穆荣,小伦还有璐璐也都走过来,站在我旁边。穆荣自从和我互诉衷肠之后,总是有点躲着厉烨。这时也顾不得了,皱着眉劝道:“厉老七,你差不多得了。跟几个村民这么较劲干嘛?”   厉烨说:“就算是普通人路见不平,都应当拔刀相助。何况这些人作恶在先,欺负的还是我的人。”   “打人自有法律惩罚,你这样动私刑,跟□□有什么区别?”   “动私刑?我有打过她们,骂过她们吗?我并没有对恶人做任何事,我只是嘉奖了那些好人而已。”   “你这不就是借刀杀人吗?”   “也许你说得对,但这把刀却不由我铸就。她们心里的恶念,就是刺伤她们自己的刀。”厉烨轻蔑地看着那几个女人:“若没有这骨子里的暴戾,又怎会有这般互相撕咬的丑态?再说,如果你同情她们,你可以用你的方式去做救世主啊。很简单,你也给她们同样的钱就好了。”   他转向穆荣,面带嘲讽的微笑:“怎么,做不到吗?也对,你这样游手好闲,想必穆总不会给你财务权。”   穆荣不说话了。厉烨说的是实情。穆荣根本不在家族企业里工作,他看似锦衣玉食,但那不过是小少爷的零花钱。实际上,我们板栗联盟这几个人莫不如此。在厉烨面前,我们只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小废柴。   厉烨居高临下地看着穆荣:“阿荣,我知道你们那几个人从小就笑我俗,笑我做事穷形尽相,笑我不会享受生活。我从来不曾回应过你,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等穆荣回答,他自己又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知道,你们才是糊涂人。现在的我,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的爱人,维护我心中的正义。如果今天没有我,林小姐和茜茜这顿打,就白挨了。你是圣人,你姿态好看,但你能替茜茜出这口恶气吗?”   “我没有那么大的恶气要出啊!”我连忙说:“我并不需要你帮我报复到这个地步。甚至我相信林雪儿也不至于要求你这样做……”   厉烨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我。他的目光里一种不容置疑的震慑力,吓得我立刻闭上了嘴。   他的目光冷如冰霜:“茜茜,是你打电话让我来救你,而我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现在你告诉我,我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觉得我处理的不好。那么请问,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呆了:“我,我还没想好。”   厉烨轻轻叹了口气:“你就算要指责我做得不好,总得自己有个方案才行。你现在的心智和能力,距离做厉太太,还有很大的差距。你太不成熟了,令我失望。”   我本来被他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听这话,马上精神为之一振:难道这一番歪打正着,他就要跟我退婚了?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厉烨,可他却温和地摸了摸我的头:“我会给你安排足够多的训练内容,帮助你成长的。”   一想到他要训练我,我顿时头大如斗,结结巴巴地说:“啊?不不不,我……朽木不可雕也。要不然,你放弃了我吧。那个……我引咎辞职!”   他掷地有声地说:“在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我简直欲哭无泪,这句话好像不应该用在这里啊!   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原来女头领她们又被打了,这次不是互殴,是一些男人在打她们。这些男人下手非常狠毒,一边打一边骂:“打死你个贱货!让你害老子没拿到钱!”   原来这些男人是女头领她们的丈夫,听说女头领的行为令他们失去了发财的机会,就过来打她们撒气。   数小时前在我们面前战无不胜的女头领一伙,在这些男人的手下毫无还手之力。男人的殴打和女人互殴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场面真的变得血腥了。几个小女孩和小男孩在一边哭喊“不要打妈妈!”。这是这几个女人的孩子们。   厉烨满意的表情告诉我,这正是他预想中的场面。   我祈求厉烨:“你快点让保镖阻止他们啊!”   厉烨淡淡地说:“若真的打出人命来,凶手自然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面对这些孔武有力、已经打红了眼的男人,穆荣小伦和几位老师也拉不住了,他们只能大喊:“别打了!”   校长向乡亲们求助,可因为厉烨之前的话,乡亲们对这些女人已经非常不满,大家只是袖手旁观。只有少数几个人走过去,象征性地劝几句,杯水车薪,毫无作用。   正在我觉得孤立无援之际,一直默不作声的林雪儿抬起头,对厉烨柔声说:“厉总,可不可以让他们别打了?”   我惊喜地看着林雪儿,我知道她说出这句话并不容易,她从来不违背厉烨的命令。厉烨意外:“怎么?你也要原谅他们?”   林雪儿轻轻地说:“我是为了孩子们。他们毕竟是我学生的家长啊。我不想让孩子们觉得,是林老师害他们家里遭遇了这种事。”   厉烨有点惊讶:“你不恨她们?她们不但打你,还羞辱你!”   “她们只是愚昧无知,并不是真正的坏人。”林雪儿垂头,她雪白的后颈形成了优美的曲线,配上她短短的小男生一般的头发,尤其显得魅惑诱人:“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您并没有归罪我,还替我伸张正义。我……我……我得到的幸福已经超过了我期待的,我不可能不宽恕。”   厉烨的眼中涌起了柔情点点,他低声对她说:“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女孩。你令我震惊,也让我感动。”   说罢,他对保镖使了个眼色。保镖过去把这些人拉开,斥责道:“不许打了!”   我松了一口气。不管林雪儿是不是为了表演圣母形象,但是至少,我觉得她比厉烨有人味儿。厉烨就跟个复仇怪一样。   但别扭的是,其实我之前跟林雪儿的表达意思也差不多,怎么厉烨眼里,我就是不识好歹,林雪儿就是善良的好女孩呢?我好像总在闯祸。每次力挽狂澜,还真的要靠林雪儿。   保镖是专业的,三两下就制服了那些男人。可从那些男人气咻咻的眼神不难看出,一旦回了家,那几个女人恐怕还要遭殃。   我实在担心,就对厉烨说:“我们一走,他们还会打她们的。你能不能把你的命令改一改啊?”   “钱已经发下去了,我不可能再收回来。否则她们一样要遭殃,别人只会更恨她们。”厉烨语气平静:“她们打了你和林小姐,我也不可能给她们钱。她们受不了殴打,可以离婚,可以离开这个村子。”   “可她们都有孩子啊,怎么离得开?”   厉烨凝视着我:“茜茜,你这口气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似的。我必须提醒你,始作俑者,是这些打人的女人。”   我还要说话,他又打断我:“当然,如果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实施。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插手了。”   我被他噎在当场。我能有什么办法?如他所说,这一切都是那笔巨款惹的祸。这些男人拿不到钱,这辈子都会陷在巨大的失衡里,这些女人会一辈子成为出气筒。可此时此刻要怎么办呢?难道我还要给这些打人的女人发钱?   太难了。我想放弃了。我对自己说:别当真,别管了,一切都是梦。   可是那些女人被殴打的伤痕是真的,我自己被殴打过的伤痕也是真的。那些孩子惊恐的哭声也是真的。我怎么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如果就这么放手不管,我怕自己晚上会做噩梦。   我后悔把厉烨叫来。我早该想到的。以前龚大小姐不过是刁难了林雪儿几句,他就兴师动众地要让龚大小姐后悔一辈子。他在做这种报复性举动时,能量爆棚,兴奋不已。他本来就热衷于使用他的财富权势特权,以十倍的能量去还击任何冒犯到他的人。他享受这种报复的快感。   他就像是很多人嘴上发的狠话成了真:得罪了我,你这辈子也别想好过!   是我不好,是我放出了这条毒龙,害了这一个村子的人。不仅是那几个打人的女人,还有那些突然拿到巨款的村民。一个贫困宁静的村子,突然被用这种方式瞬间造成了巨大的贫富差距,这些人以后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我真的想都不敢想。   穆荣突然对厉烨说:“厉老七,你要是真的不管了,我倒是有个解决的办法。”   厉烨意外地看他一眼:“你有什么办法?” 第48章 方案   穆荣说:“你别管了,总之,你先答应我,这件事你绝对不插手了。”   厉烨怀疑地看着他。穆荣做个投降的手势:“我承认我斗不过你,你要是还要管,我就放弃。你要是确定不管了,我就试试能不能解决。”   厉烨嘲讽地笑道:“没问题。我现在就带着所有的人离开。你爱怎么收拾烂摊子,就怎么收拾烂摊子。”   他看向我:“茜茜,你跟我回去。”   “我……明天本来还有一节课……”我不想回去,我要跟我的小伙伴留在这里,但我又不敢直接违抗他的命令。   厉烨还没说话,林雪儿在一边说:“我也想和苏总一起留下来。我不想把学生们抛下就走。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我的错……”   厉烨颠倒黑白地说:“不,你没错。你都听到了,村民们对你的课非常满意。”   我心想:大哥,你要不要脸啊!这都是你拿钱买的好评啊!   林雪儿黯然说:“但还是有几户人家很不开心……”   “反对你的,只是极少数人而已。”厉烨打断她:“再说,就算有什么差错,你也不是故意的。”   林雪儿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我是故意的。你记得吗?一开始我就说了,调研部说这个村子愚昧落后,不适合大家过来做活动。所以我早就知道他们不会接受这样的课程。我只是没有想到她们的反应这么激烈。”   厉烨意外:“既然你早就知道这里民风不好,为什么还要上这门课?”   “就是因为他们愚昧,所以才更需要这门课。我如果不给孩子们讲这些,永远也不会有人告诉她们。我不仅告诉她们要了解自己的身体,教给她们如何避孕。我还告诉她们,走出这座大山,这些本领会保护你们一生。我知道我可以像别人那样,只是教她们唱歌跳舞,语文数学。但是那样做,我会认为自己愧对了您给我的这个重要的机会。”   我们都被她的话惊呆了。我不知道她这话到底是出于心机还是真心,可这道理的确是对的。这些女孩子需要的确实不是那些简单的唱跳和文艺活动。甚至那些平板电脑,我都有点违背初衷——多数孩子拿那东西就是网上看视频和打游戏,并没有像我们期待的那样对知识求贤若渴起来。   虽然对着小学生讲避孕可能是早了点,可是从生理上来说,也的确到了该让孩子们了解的时候。也许这一场下乡之后,也就林雪儿教的这些东西对孩子们是最有用的。   “我明白了。都是我害了你。”厉烨深情地看着她:“都怪我为了茜茜,坚持来这个破地方。”   这两人互诉衷肠的戏里突然出现了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不愧是林雪儿,已经不动声色地再次把锅甩到了我的头上。不过,这个锅我倒是也不介意背。   我赶紧顺杆爬:“对的对的,林小姐没错。地点是我选的,我也要留下来善后。”   小伦很仗义地说:“不关茜茜的事。这个地点是我建议的。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只是觉得这个村子的确需要帮助。我以前来过几次,可是我没有意识到这里民风的问题。”   厉烨看了看林雪儿,终于点了点头:“好吧,那你们就留下来善后。不过,我是不会给这个地方再多一分钱的支援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穆荣:“阿荣,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穆荣耸耸肩:“我试试看。”   厉烨带着他的人登上了飞机,如一只巨大的怪鸟般轰鸣而去。他留下了几个保镖,说要保护我和林雪儿的安全,也顺便防止可能发生的暴力事件。我知道这体贴的措施大概是沾了林雪儿的光。不管怎么说,朝鲜冷面大魔王暂时归山,总算可以大大地松一口气。   我问穆荣:“你打算怎么办?”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穆荣,他胸有成竹地说:“看我的。”   随即他找到校长,说了几句话。校长和他一起来到那群人的面前,介绍说:“各位,这是穆氏集团的穆荣少爷。他有话对大家说。”   一个男人不耐烦地问:“他来干啥?”   校长暗示:“穆荣少爷也非常有钱。穆家也是四大家族里的。”   大家一听有钱两个字,马上表情就不一样了,眼睛齐刷刷看向穆荣。   穆荣就一脸严肃地问:“各位,你们是不是真的悔过了?”   那些人露出了疑惑的眼光。有的男的不耐烦地问:“现在悔过还有啥用?”   穆荣说:“要是真的悔过了,我可以给你们一些弥补的机会。”   “我们听不懂你这种话。什么弥补的机会?”一个男人直言不讳地问:“我们悔过了,你就给我们钱吗?”   “我就是这么考虑的。”穆荣说:“不过,这钱具体怎么给法,还得看你们的表现。”   那群人彼此互相看一看,突然接二连三地跪下了,一边抽自己耳光,一边骂自己:“你活该!”   “让你打人!”   “林老师的课太好了!”   “打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   “住手!”穆荣吓了一跳,大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停下来,迷茫地问:“那到底要怎样?”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们能明白,暴力是错误的。它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制造问题。大家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好说好商量,不可以再这样一言不合就去打人了……打自己也不行!”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不打人了!”所有人都满口答应:“现在可以给钱了吧?”   穆荣在他们面前踱来踱去,做犹豫状:“可是你们今天才打了人,我一时不太敢相信你们……”   “我保证!”   “我赌咒发誓!”   “我拿先人起誓!”   “再打人让我不得好死!”   “这些我都不信。这样吧,我先观察你们三天。这三天你们要是都没有打老婆,打孩子,也没骂人,我就相信你们有悔改的诚意。你们家里不是都有网络和平板电脑吗?你们把那东西天天开着,打开直播教室,放在你们家的中间。如果我听见谁家传来了打骂的声音,这家的补偿资格就被取消了。”   “行!这就回家打开!那你到底要怎么补偿我们?”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我得先看你们这三天做得怎么样。”   “你说话算话?你可别耍我们”   穆荣脸一沉:“当然了。我是什么人?能赖你点钱?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一个男人连忙大声喊,又狠狠地瞪了刚才那个质疑者一眼:“你可闭嘴吧!穆荣少爷怎么会骗我们呢?”   穆荣在网上开通了一个直播教室,然后告诉他们回去赶紧加入。这些人如领圣旨,一道烟地跑回去安装了。   校长问:“穆少爷,您也打算每家给他们50万?”   “我的计划,现在不能告诉你。”穆荣神秘一笑:“三天后你就知道了。”   等校长走了,我们一起问穆荣:“你到底是什么计划啊?”   “咱们先离开这里去吃饭,我肚子饿了。”   “去哪里吃?去学校的食堂吗?”   “我们去饭馆,做了吃的带回宾馆吃。然后我正式给大家开会。”   他越这样,我们越好奇:“急死了,不能现在就说吗?”   “不能,要先吃饱肚子。”   璐璐催促:“那我们赶紧去买饭吧。阿荣就会卖关子!”   林雪儿问:“我可以也参加你们的会议吗?”   穆荣问:“你不怕厉烨介意你跟我们混在一起?”   林雪儿说:“此事因我而起,我应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穆荣看了看我,我点点头:“一起来吧。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大家去村里唯一的饭馆点了菜,让店家装好,拿到了酒店里,一起进了穆荣的房间。   璐璐催促他:“现在可以说了吧。”   “好。”穆荣点点头,清了清喉咙:“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好怎么办。我只是先把那伙人镇住再说。”   “什么?!”大家全都傻了眼:“不是吧?那三天以后怎么办?”   璐璐问:“所以我们吃完这顿饭就逃走了对不对?”   “当然不是了!问题肯定是要解决的!”   “那要怎么办?”   “所以我这不是叫大家来商量嘛!”穆荣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是还有三天的准备时间吗。”   小伦摇头:“阿荣,这不是商量不商量的事。不给钱,这帮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是我们哪来的钱?”   “是啊,我们不可能像厉表哥那样哗啦哗啦地派钱啊!阿荣你太不靠谱啦。”   林雪儿忍不住插嘴:“等等,你们不是有钱人吗?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穷人吗?”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璐璐看她一眼:“要厉表哥那样接班做总裁才有钱。我们只能刷卡消费,没有大笔现款的。厉表哥这下子恨不得派出了上亿块钱,我们怎么可能做得到?”   想起厉烨那每人几十万的报复性善款我就皱眉:“他这么干真的不会引发通货膨胀吗?他家里是印钱的?”   小伦叹气:“我们就不应该把厉烨叫来。他要是不来,我们最多就是报警走人而已。”   “这种事谁能想得到啊。叫厉烨来也没错,本来这就是他公司的慈善项目。”穆荣打圆场:“我们还是说正经事吧。发钱没问题,我可以想办法。但是这钱怎么个发法,我们得好好商量。”   “你哪儿来的钱?”我小声问:“钱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吗?”   “没事,先答应下来,慢慢再找钱嘛。一次性拿不出来,还可以分期付款。我还可以去求我爸用他的慈善基金。”穆荣满不在乎地说:“实在搞不定,我就把我收藏的车都卖了,应该就够了。”   “你爸不会说你吗?”   “说就说呗。反正钱的事总有办法,我们还是商量怎么分发吧。首先,不能给他们一样多的钱,对吧?毕竟他们打人了。”   小伦点头:“对,否则就太不公平了。没打人的每人50万,打人的……那就每人30万?”   我忍不住说:“打人的还有30万,我觉得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也对啊……”小伦挠了挠头:“那怎么办?”   林雪儿说:“孩子们是无辜的,我们可以把钱给孩子们。”   璐璐点头:“咦,对呀!那就孩子们每人给同样的,打人的爹妈没有,这样是不是就行了?”   小伦提醒:“可是钱给了孩子们,就跟给爹妈是一样的。他们爹妈拿了钱,很可能就会胡乱花了。”   穆荣总结道:“所以,我们得有个限制的办法,保证这些钱都花在孩子身上。”   我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每个人都提出一个设想,然后大家一起提出漏洞,再一起修补。   这个会就这样开到了很晚,大家肚子饿了,就吃房间里的食物。午夜时分,我们终于完成了一个大家都觉得没有问题的方案。 第49章 发钱   我们最终的方案是:给这几户人家设立一个洗心革面奖学金,每完成一项任务,就可以拿到10万元。   任务一共有四项,所以最高每个孩子可以拿到40万元。这就很接近厉烨的奖金了。   这些钱不是一次性发放,而是根据他们的表现和孩子的年龄,逐一发放。   四项任务分别是:   第一,诚恳地认识到林老师教学的必要性,不许阻拦女儿自由发展,不许拿女儿的婚姻换钱。如果做到了,女儿三十岁以后,这笔钱他们就可以拿到了。   第二,不许打孩子,减少骂孩子。文明地对待孩子,一直到孩子搬离家中。这笔钱每年年底根据表现按比例发放。   第三,努力培养孩子。孩子考上大学,父母有奖学金。如果家里的孩子全都上了大学,就可以拿到十万元。如果有儿有女,只有女儿上了大学,奖励五万。只有儿子上了大学,只有五千元奖励。   第四,对学校的老师表示尊重。每个月都要去学校做义工至少一次。每坚持一年,就给一万元,最多给到10万元。   孩子上大学的学费另外有奖学金负担,也和之前的大学奖励金一样,如果都上了,就一视同仁,学费和生活费都管。只有男孩子上,就只出基本学费。   而各项任务的完成情况,则由网络教室,监控,我们不定期派工作人员微服私访等多种方法考察。事先不会告知。   以上仅限于已经出生的孩子。   接下来我们开始算账:当时参与打人的是八户人家。每户都有好几口人。最后算下来,也要两千多万元。   再想到厉烨居然给全村都发了钱,他为这件事付出的资金可真是无法估量。虽然当时就知道他出了很多钱,真算出来还是吓了一跳,我抱怨:“一个人,居然可以为了报复心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可真行!”   林雪儿却把这话理解成了褒义,一脸向往地说:“是啊,厉总一贯恩怨分明,快意恩仇。厉总要做的事,任谁也阻挡不了的。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啊!”   板栗联盟的小伙伴们都沉默了,在我们看来,厉烨这不叫真男人,分明是真可怕。   穆荣岔开话题:“我来数一数我能拿出多少钱。”   他开始算他的全部车子,昂贵乐器,玩具的收藏,结论是:因为卖得太急,他大概能搞定一千万多点。因为是逐年发放,基本上资金已经问题不大。   穆荣高兴地说:“幸亏我平时喜欢买车,还算攒了点值钱的东西。”   “你不心疼?那些车都是你辛苦收集来的吧?”   “心疼倒也心疼。不过没关系,也没有那么心疼。毕竟都是身外之物。”   我想到我那一柜子的衣服:“不知道我那些名牌礼服卖了的话,能卖多少钱?”   璐璐眼前一亮:“我还有很多衣服和首饰呢!”   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买二手物品来。林雪儿却轻声说:“我可以试试让厉总出这笔钱。”   “可是厉烨已经说过了他不会负担这笔钱了啊。”   “我去试试看。厉总是最通情达理的。”   我心想:呵呵,那是在你面前吧!   这时候我们已经被自己要变卖心爱之物做慈善的心态感动到了,正在群情激昂之际,只觉得林雪儿主动请缨有点阻碍了我们的英雄气概。   璐璐说:“算了,别问了,表哥决定的事情,从来不更改的。我们还是卖衣服吧。再说,卖衣服也挺好玩的呀!哎,你们说,要不咱们干脆开个古着店怎么样?”   这时已经是半夜,穆荣和小伦便说:“好了,咱们回去睡觉吧!具体怎么卖东西,明天再讨论吧。”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学校见到林雪儿时,她就告诉我们:厉烨同意了。今天工作时间就会正式发邮件通知我,并且厉烨会派工作人员过来完成后续的审查和奖金发放工作。   不但如此,厉烨还同意把这个慈善项目善始善终,按原计划完成文艺汇演,记者发布会也照开不误。两天后要对村民解释的工作也将由厉氏集团的工作人员完成。总之,林雪儿一出马,厉烨就什么都答应了,并且还全盘接手了剩下的工作,不用我们操心了。   这样一来,一切都回归正轨。我们的角色仍然只是和孩子们上几节课,排练个节目,最后做一场慈善演出给媒体看。林雪儿一副立了大功的样子,我们也都夸她能干。但在我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就像在职场里,我辛辛苦苦做了前期计划的项目,被老板和颜悦色地说:你最近太忙了,这个项目后面就让别人做吧。   就算那之后老板在奖金上仍然待我不薄,但这种自己的心血突然被轻描淡写地转给别人的做法,还是会让我很不舒服。   等林雪儿走了,我皱眉说:“厉烨怎么出尔反尔啊,一定是看我们做的计划好,他就来当好人了。”   璐璐也叹气:“昨天晚上我后来很晚才睡,一直在想哪几件礼服可以拍卖,哪些适合挂闲鱼。”   小伦讽刺地说:“厉烨不是一贯如此吗,出风头大王。”   穆荣却笑道:“我第一次觉得他这样也不错,我那些车子保住了。”   我诧异:“你不是不在意吗?”   “也不是不在意,好多车子是绝版啊,卖掉可能就再也买不到了。”他挠挠头:“但是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呀。总不能看着那些女的一辈子被打,对吧?”   我们纷纷点头,璐璐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说,如果我们根本不来这个地方,是不是这些事情就与我们无关了?我们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我和穆荣都呆住了。小伦笑笑:“当然。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做新闻记者。很多事,如果你不看,就与你无关。可是你看到了,你就很难视而不见。你就会忍不住插手,然后这件事就会不可避免地和你发生联系,令你越陷越深。面对自己解决不了的复杂问题,保持距离,就是最好的心理防御。”   我突然觉得这话引起了我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所以,看不见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对吗?”   “可以这么说。”小伦点头:“人生很多事其实都是这样。不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这句话让我的心里突然一阵绞痛。我突然隐隐约约地觉得,这句话和我有极大的关系。那一瞬间,一些痛苦回忆影影绰绰地在我的心头掠过。可是我看不见这回忆的具体形状,只知道它们的气味无比苦涩,令我不能呼吸。   我痛苦地捂住了头,想抓住那一瞬间回忆的影子。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像是陷入了一场巨大的痛苦迷雾中,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难过之际,我听见穆荣和璐璐在我耳边呼唤我:“茜茜,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迷雾散去,那种可怕的感觉消失了。我仍然站在这所乡村小学的院子里。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看得见黄土操场上飞扬的尘土如幽灵般盘旋。   我定了定神,笑道:“没什么,刚才突然有点头疼,可能是昨晚睡得太晚了。现在好了。”   等我们上课之后,发现很多孩子都没来。我不禁问道:“怎么这么多人没来?”   一个小男孩告诉我:“他们都连夜进城去买新衣服,住大宾馆了。”   我一呆:“啊?为什么不等周末再去?”   这小男孩是村长家的孩子,条件一直比较好,人也比较成熟。他伶牙俐齿地说:“他们等不及了。从来没这么痛快地花过钱。”   “那你们几个怎么没去?”   “我有新衣服。我们不像那些暴发户没见过钱似的。我爹说,念书比什么都重要。”村长家的儿子得意地说:“我们要等到周末才进城去买。”   我开始有点觉得不妥。厉烨造的孽,已经开始在这个村子显现。   第三天,穆荣把针对打人那几家的慈善计划公布给他们。这些人听完就叫了起来:“他们拿的钱比我们多!”   “谁让你们打人,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而且他们还可以一下子就拿到!我们怎么就那么麻烦?”   穆荣拉着脸说:“不愿意就算了。你们可以不要。”   “别别别,我们要,我们要还不行吗?”这几个人唉声叹气地说,几个男人又开始目露凶光,看向自家惹事的女人。   穆荣提醒他们:“打人骂人都是要扣钱的!”   有个比较机灵的女人突然问:“你们说孩子上大学的钱你们都负担,那要是我女儿考上了外国的大学呢?去美国,你们也管?”   有了厉烨的资金援助,穆荣的底气很足。他毫不犹豫地说:“我们也出钱!学费和生活费都出,可以了吧?”   “娃娃要是将来上到博士呢?”   “我们就出钱出到博士!”   “我听说有人可以拿两个文凭啥的……”   “双学历的钱也出!”穆荣宣布:“只要是念书的费用,不管在哪儿,哪怕读一辈子,我们都全包。这些钱不在之前说的里面,可以了吧?”   当时就能感觉到,这帮人眼里立刻冒出了兴奋的光芒。   等送走了这批瘟神,我们只觉得疲惫不堪。璐璐吐了吐舌头,说:“原来这种事这么难。感觉他们为了多拿钱,将来肯定要让孩子去最贵的地方上大学。”   小伦补充道:“估计还会让孩子在国外省吃俭用,顺便打工,然后生活费寄回家里。”   穆荣说:“没办法,这时候也只能把最重要的目标放在第一位。只要他们肯支持孩子好好读书,就让他们沾点小便宜也行。”   我接口说:“就像工作人员只要能干,占公司点小便宜,聪明老板都会睁一眼闭一眼的。”   璐璐笑道:“本来我们都是嫌麻烦才不想去家里的公司接班。没想到在这里,比上班还累。”   我笑道:“上班不挨打啊,我可还挨了打呢!”   大家关切地问:“你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我就几个淤青。她们当时主要是冲着林雪儿,不是冲着我。”   璐璐犹豫地说:“茜茜,我说句话你别生气。”   “当然不会了,好朋友之间,但讲无妨。”   “我觉得林雪儿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她本来也不坏,她只是想达到她的目的,为此手段激进了一点。”我笑了:“从战略角度看,她不是我们的敌人,是我们的战友。”   璐璐松了一口气,笑道:“太好了,我刚才还在想,如果你还讨厌她,那我就也要努力继续讨厌她。”   我被她逗笑了,由衷地说:“璐璐,你最可爱了!”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让我们觉得这场慈善越来越变了味。 第50章 憧憬   学校里的孩子很多都有点变了。我的第一直觉是,孩子们的衣服变漂亮了。但随即发现变化的不仅有衣服,还有心态。之前我们讲任何内容,孩子们都很喜欢听。可现在孩子们不那么专心了。他们的注意力被分散到了新添置的各种商品上。他们开始带着五花八门的东西来上课,玩偶、套卡、游戏机、模型车,还有衣饰。   下课时,孩子们开始攀比玩具衣服鞋子。厉烨是按人数给钱,但钱都在家长手里。生孩子多的人家,分到的钱多,就显得更阔绰一些,花钱也更大手大脚一些。   钱少的人家开始巴结这些钱多的人家。手里钱多的孩子就有了小跟班,他们的态度也随之发生了改变。有人变得更跋扈,有人变得更卑微,昔日那些淳朴的小脸有了更为复杂的表情。   课堂秩序越来越乱,孩子们的注意力越来越涣散,无故旷课的孩子越来越多。我提醒他们,有孩子对我笑道:“茜茜老师,念书还不就是为了赚钱?我们已经有钱了,还念书干什么?”   还有的孩子哭着来上学。他们的家里出现了变故。有些父母开始吃喝嫖赌,而家庭矛盾也因之产生。   这笔飞来的巨款,让很多孩子和他们的家庭以惊人的速度堕落了。尤为令人痛心的是,堕落的,大部分都是以前最穷的那些人家。   而村里的中上层,比如村干部、教师、村医生等家庭,却多半保持了对金钱的克制态度,说要把钱留着将来让孩子出国留学。   最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当初那些殴打我和林雪儿的几户人家,本是最愚昧暴戾的,可却因为我们板栗联盟的发钱规则所限,成了最上进的一部分人。尤其是女头领一家人,表现出了极为惊人的毅力。据说,她们算了一笔账,发现如果孩子能从本科就开始出国读书,一直念到博士,那么他们家实际上得到的钱,反而比之前那些人家都要多。为了占上这个大便宜,他们全家开始苦学英语,以给孩子提供最好的英语学习氛围。   女头领家的小姑娘正好是我的学生,她跟我说,她妈妈几天之内就自学到了小学四年级水平,现在十分热衷于在家里蹦词说英文,已经可以熟练使用good,bad,big,□□all等简单词汇,偶尔还能说个短句。   失学率最低的是穆荣的音乐课。大概因为这个课本来娱乐性也最强。可即便如此,我们的剧目排练也遭遇了不小的挫折。孩子们开始对角色分配表示不满,一些有钱的孩子想要争取喜欢的角色时,出现了贿赂、拉帮结派等行为。   学生不靠谱,老师也辞职了好几个。有几个老师拿到钱以后,决定去城里发展。很多老师请假去城里看房子找工作,虽然没有正式辞职,也经常不来学校了。   我和林雪儿这两个临时代课老师就忙碌起来,有天放了学,我回到宾馆,正看见林雪儿从房间里出来。她主动对我一笑,说:“最近好累。”   我有点感慨:“是啊,没想到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她对我说:“我一直想感谢你。那天你保护了我。”   “啊?那件事啊。”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当时也没多想。”   “你有空吗?到我的院子里来喝杯咖啡如何?”   “好啊。”我想起她做的手冲咖啡,也有点好奇到底是有多好喝,让厉烨那么心动。   我们来到她房间自带的小院子里。小小的院子已被林雪儿布置得十分清新。她从村民手里买了些古朴的家具和粗布垫子,在廊下布置了一个小小的茶座。坐在那里,看得到远处的山脊。   她打扮空间的能力就如打扮她自己一样出色。   她从房间里拿出全套手冲咖啡器具,精巧地摆在小桌子上。就像那天在课堂上一样,给我做了一杯手冲咖啡,也给自己做了一杯,说:“尝尝看,我的手艺很好。”   我尝了一口,真的很香,宛如置身咖啡店中。我由衷地说:“确实不错,难怪厉烨那么挑剔的人都很满意。”   林雪儿凝视着我:“苏小姐,我今天就是要正式告诉你:这次任务完成之后,我会辞职,从厉总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啊?什么?”我吓得差点没把咖啡杯掉在地上:“为什么啊?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她低下头:“我没有办法去抢一个冒着生命危险保护我的女人的未婚夫。”   “不不不,你千万别这么想。首先,我当时也没有想过要救你什么的,我就是……一种本能你知道吧?其实你要让我再来一遍,我觉得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立刻跑去叫人。我傻乎乎地扑上去,其实差点就耽误事儿了!”   她摇摇头:“可是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当时不顾一切护住我的样子。我这些天非常愧疚。我觉得我对不起你。我承认我一直喜欢厉总裁,而且我……我也有意在他面前讨他的欢心。但是以后我不会了……”   “你做得好!做得对!以后你就再接再厉!”我打断她:“林小姐,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根本不喜欢厉烨啊!”   她的表情吃惊得好像我在暴露自己的外星人身份:“你不喜欢他?你——不喜欢他?我是不是听错了?你不喜欢厉烨?你说的是厉烨吗?”   “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啊?我怎么就不能不喜欢他了?”   “厉总裁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啊!我不能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女人不觊觎这样出色的男人。”   “他除了长得好看和有钱之外,还有什么正经优点吗?而有钱在我这里根本不算优点,我自己也有钱。”   “他当然不是只有长得好看和有钱!”林雪儿简直愤怒了:“他智商过人、知识渊博、品味高雅、孝敬父母、刚毅果断、正直善良……”   “等一下,你真的觉得厉烨正直善良?”我怀疑地看着她:“你不觉得他这个人报复心太强吗?”   “我会称之为正义感太强。厉总眼里揉不得沙子,对于邪恶势力,他从来都不遗余力的打击。”她脸突然有点红了:“而且,他是为了我……们啊。他是生气那些人欺负了我们,替我们出气。”   “就算是江湖好汉自我执法,这报复也得遵循个对等原则吧?他这简直是,人家拆了他一个房子,他直接扔□□把满城的人炸没了!再说,龚大小姐和村民也称不上是什么邪恶势力吧?”   “可你别忘了,他们这些人得势的时候,都拼命践踏伤害别人,根本不给别人留余地。”她提醒我:“说实话,以前我以为你也是那样的人,现在看来你并不是。是我对你误会了。”   “就因为我那天不让她们打你?”   “不仅如此,你对孩子们也很好。苏小姐,你是个高贵的人。”她脸上挂着伤感又文艺的笑容:“你家世好,长相好,心地好,工作能力也不错。我……我承认我处处不如你。你和厉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谁他妈跟他是一对啊!”我被林雪儿招牌式的自说自话搞得险些崩溃,忍不住又爆了粗口:“你能不能听我好好说几句话?”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想说什么当然都可以。”   我压着火,诚恳对她说:“林小姐,我这么跟你直说吧——我父母逼着我嫁给厉烨,其实我不愿意。所以我希望你把厉烨抢走,这样我父母就不会说是我的错了,你明白了没有?”   我心里对苏氏夫妇道歉说:其实您二位总体来说算得开明,抱歉我用二位来当一次幌子啦。   林雪儿吃惊地看着我:“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不愿意嫁给厉总裁?”   “当然是真的了,嫁给他有什么好?霸道得要命。”   “可那正是厉总裁的迷人之处啊。你不觉得有他在,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一切都被照顾的感觉很好吗?”   “好个鬼啊!我又不是残疾人,不需要别人照顾!什么事都要听他的,简直跟上班对着老板似的。上班还有钱拿!”   林雪儿提醒我:“其实嫁给厉总裁……也有钱拿……”   “但是我不缺钱,所以我不想上班,这你能理解吧?”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脸上露出了极为疑惑的表情:“我真的不能想象世界上会有女人喜欢厉总裁以外的男人。他满足了我对完美男人的一切美好幻想。”   “我喜欢……”我一时语塞:“其实我倒没有想过太具体的……”   “你就没有点关于爱情的憧憬?”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这么说吧,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但是我确定知道我不喜欢什么样的——厉烨那种太霸道的,什么都要服从他的男人,我就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他品味太优雅,听什么意大利歌剧。我还不喜欢他报复心太强,一点小事就大动干戈。他对感情的态度也特别较劲,让人看了就累就烦。”   “那么,你喜欢品味俗一点的,性格软一点,什么都不当回事,做事随随便便的男人?”   “差不多吧,反正就是品味不要那么高级,性格不要那么霸道,有点幽默感,不要太一板一眼的。如果再长得好看一点,那就十分理想了。我对完美爱情的幻想就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管做什么事都高高兴兴的。我说什么他都懂,他说的话我也爱听。”   “所以你喜欢普通男人。”她吃惊地说:“你说的这种男人满大街都是。我觉得一个写字楼里,到处都是品味不那么高级,性格不温不火,做事也没什么原则的男人。你跟这种男人在一起,能有什么浪漫的火花吗?”   我认真地回想起和穆荣在一起开心的那些瞬间:我们俩在海滩上玩耍,他带我去吃很多的美食,我坐在他的车子上,听很多好听的歌。我“下班”回来晚了,可是他还给我留了一条烤鱼。我在天体物理课上,他发短信陪我吐槽。   也许林雪儿说得没错,这些的确都是小事,比不上厉烨所作所为那么惊天动地。但我就是喜欢呀。   “就是一起吃吃喝喝,玩一玩,就很快乐呀。晚上饿了,两个人拉着手下楼去便利店里买关东煮,我觉得就很浪漫了。”我问她:“你呢?你想要什么?” 第51章 暗号  林雪儿的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目光飘向远方,仿佛在诉说最瑰丽的梦境:“我想要的爱情,一定要是全世界最珍贵,最动人的真爱。我要他爱我到不能自拔,就算前路有重重阻碍,他也要披荆斩棘、奋不顾身地来到我的面前。我要他不惜与全世界为敌,只为了此生能与我相爱。我要他对我欲罢不能,见到我就失去所有的理性。我喜欢他看到我跌倒时那痛彻心扉的表情,我喜欢他为了抵御我时那副痛苦忍耐的样子。我要他宠我,爱我,在乎我,离不开我。失去了我,就是失去了他的全部世界。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一大套令我的脑子里冒出了四个大字:天生戏精。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你能明白我说得这种感觉吗?”   “我懂我懂。你想要那种惊天地而泣鬼神的爱情,对吧?最好他为了你也出动个军队什么的?”我想起了老厉总裁的夸张往事。   她颔首微笑:“难道你不想要吗?这不是每个女孩子的幻想吗?”   “呃,可能我这个人就比较普通吧。我比较喜欢普通一点、简单一点的生活。像厉烨这种总一惊一乍的男人……哎,算了不吐槽他了。总之我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你和厉烨百年好合。请你尽情地跟他好吧!我愿意协助你做任何事情。”   “你真的愿意帮我?”   “真的,没有比这更真心的了。”   “那么请你不要再跟我孔融让梨,我宁可你全力以赴在厉烨面前好好表现,与我争夺他。”   “为什么呀?你这是图什么啊?”   林雪儿微笑着说:“你还不明白吗?我不要任何别人施舍的爱情。我爱一个人,就要得到他的全部。我不想他只是因为你不够好才选了我。我要他有无数很好的、甚至比我更好的选择,可最终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我。”   “你就不怕厉烨真假戏真做跟我结婚了啊?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大孝子啊?!”   “我的爱情必须经历最严格的考验。如果不是这样,那就不是真正的爱情。”   “你怎么这么较劲啊!咱们就不能把这件事顺顺当当给办了吗?”   “苏小姐,这就是你和我不同的地方。你出身富贵,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所以你总是风轻云淡。可是我不同。”她的语气中有无限的伤感:“我承认,我自负又自卑。所以我满身欲望,总是在和命运较劲。这是我的出身带给我的烙印。我永远也改变不了。”   “你到底什么出身啊?”   “我生于一个比这个村子好不了多少的小地方。从小周围的人都因为我是女孩子看不起我。我也曾经是个学习不错的女孩,但我父母不支持我念书,他们说女孩子没后劲,读了也没用。最终我只考上了一个不花钱就可以读的师范大专。”林雪儿望着远山,语气平静如诉说别人的故事:“后来我决定来到大都市找工作。可是我的文凭让我只能去做服务员。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种层次很低的行业里,要么接受潜规则,要么就要被欺负得抬不起头。”   “但是我觉得你挺有才华的呀。我觉得你特别会打扮,比方说,你可以做个网红博主,搞搞直播带货什么的?”   “谁要买一个服务员带的货?”林雪儿面带嘲讽:“不像你,天生白富美,一举一动自带光环。你用便宜货叫做亲民,用奢侈品叫贵气。我呢,用便宜货叫穷,用贵东西叫虚荣,还要被人怀疑是买的假货。”   没想到林雪儿怨气这么重,我转换话题:“你是怎么找到厉烨那里的工作的?”   “他去我打工的咖啡馆,我做了咖啡给他,他很满意。后来我上错了菜,被经理骂,他把经理骂了一顿,就让我去他的集团应聘。”   “哇!英雄救美呀!你看,当初还是他主动!这说明他早就看上你了!你就不要再考验他了,好不好?”   “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对我也很冷淡。不过,每次我犯了错,他都会原谅我。所以我也确实开始试探他。”   我顿时想起小孙给我看的“华尔兹定格画面系列”,就试探地问:“你是说,那些摔倒?”   “对。我承认我是故意的。”她坦白地看着我:“但是,苏小姐,请问换了你是我,你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何况,第一次试探之后,我就知道他对我有感觉。以前你骂我在觊觎属于你的东西,我是不服气的。我不认为厉总裁真的属于你。”   “当然当然。他本来就是你的,谁不承认我跟谁急!很高兴我们的目标一致。那,接下来,咱们就好好配合?”   她提醒我:“别忘了,我需要的配合,是你当仁不让,全力以赴的态度。”   “好好好,我尽量给你当好这个陪衬。我祝你们早日捅破那层窗户纸啊!”   她伤感地一笑:“苏小姐,我真羡慕你。如果我有你这么好的出身,我也会像你一样这么大方,这么淡定,这么不在乎另一半是不是足够成功。”   “呃,这种事也是天生的吧。厉烨是富二代,可他也不淡定,一天到晚狠呆呆的。”   “厉总在被他父亲找回来之前,一直都过着贫民的生活。他母亲单身带着七个孩子,在餐厅里做服务员,受尽欺凌,还曾被骂野种,狐狸精的儿子。他是吃过苦的。厉总并非不知民间疾苦。”   厉烨倒是也提过他的“原生家庭阴影”。但既然如此,他就更应该直截了当地跟林雪儿在一起呀!难道他还要让自己吃过的苦,在后代身上再来一次?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穆荣:“你在哪儿?”   我回复:“我在林雪儿的院子里。”   一分钟后,穆荣就过来敲院子的门。林雪儿开了门,穆荣问道:“我听说茜茜在你这里?”   “对,我们正在喝咖啡。”林雪儿大方地请他进了院子:“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穆荣摇摇头:“不用了,我就是跟茜茜说一下明天演出的事。”   林雪儿很识趣地进房间去了。穆荣低声说:“我只是有点不放心。”   “没有,我们聊得挺好的。”我小声对他说:“她跟我承认了她喜欢厉烨。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接下来的计划。”   他点点头:“好,那回头我们慢慢再说。你跟她继续建立统一战线吧。”   我哧地一笑:“她是不是可以算板栗联盟的编外人员?”   “不算。”他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她的目标不是扳厉。她最多算个临时同盟军。我们联盟门槛很高的,不是谁都可以进来。”   我们俩嘻嘻哈哈了几句,他最后叮嘱我说:“你还是要保持点警惕之心,不要什么都说出来。她是很有心计的。”   等穆荣走了,我关上院门,林雪儿从房间里出来,问我:“你是不是喜欢穆少爷?”   我本来觉得承认了也没什么,但想起穆荣的话,就含糊地说:“至少我觉得他比厉烨好相处。”   “我不是要打听你的隐私。再说,你要是真喜欢穆少爷,我高兴还来不及。”她看穿了我的用意:“我只是提醒你,最好别让厉总知道在你心里穆少爷比他好。厉总这个人最好胜。”   “许他心里有你,不许我心里有别人?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他就这个脾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帝王之气,莫不如此。”林雪儿一脸神往的样子:“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样霸气的男人?”   “我就不喜欢!他占的床也太多了吧?大家都得只喜欢他一个人,但是他可以随便花心?”   她抗议:“厉总不花心。他只是不服输。”   我心里冷笑,那你是不知道这位大哥的“不服输”到了何等地步——都快赶上AV男主角了!   我做投降状:“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他头号迷妹了。”   她莞尔一笑:“不过,苏小姐,我看出来了,你这个人正义感很强,恐怕有的时候,又会忍不住替我据理力争。到那时,我们约定一个手势,我来提醒你怎么样?”   “好呀好呀。什么手势?”   “我两只手这样互相交错,然后两个食指比划成一个叉子,就是告诉你,你又在替我说话了。”她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下。这动作非常隐蔽,猛一看只是绞着手而已。   我不禁佩服林雪儿的想象力,笑道:“好。一言为定。”   想到厉烨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两个女生像分猪肉一样联合“算计”他,我就一阵暗爽。   汇报演出的那天,厉烨再次莅临现场。记者云集,其中还有小伦的很多同事和朋友。   演出效果不错,毕竟也练了很久了。来宾们纷纷表示惊喜。很多人都说:忘了自己是在看一场贫困山区的孩子们的演出,以为自己身处体面的中产阶级学校。我觉得这说法优越感十足,但眼球肯定是赚足了。   第二天媒体就对厉氏集团大大地吹捧起来,而八卦小报则开始挖掘龚大小姐和这件事的渊源。没有任何人报导那场打人风波,反而是我们辛苦制定的慈善计划被厉烨大肆宣传。   小伦说:来的记者都是厉氏集团花钱雇的,采访的人也都是安排好的。这些人来出差,就为了吃喝玩乐拿红包,有谁真的会下功夫跟村民聊天访谈?   返程那天,我们都哭了,舍不得和孩子们分开。我们彼此说了很多信誓旦旦的话,说我们会想你们,我们会再来看你们。甚至坐在车里时,我们板栗联盟,以及林雪儿,也都不停地讨论什么时候再回来。   车子开出去还没有一个小时,璐璐突然问道:“你们以后还想再做这种活动吗?”   我第一个老老实实地说:“不想了。说实话,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们这趟给人家带来的,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穆荣和小伦也附和。   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林雪儿说,不要破坏了乡村的淳朴和宁静。现在想想,她说的或许并非全无道理。如果我们没有想好一个圆满的计划,只是这样跑去把我们熟知的一套强行加给他们,那么这样的行为,的确是只破坏了淳朴,却未能为他们建立起新的秩序。   不过,用不着我们自责。回城里以后,厉烨第一时间就开会把我们给骂了一顿。 第52章 对错   林雪儿是挨骂的主角,我是挨骂的配角。或者确切地说:厉烨对林雪儿是训斥,而对我是批评。   她挨骂是因为:她不应该擅自主张去讲那些过分激进的性教育课。而我的罪名是没有及时阻止她,事后也没有向厉烨详细汇报。   我这才知道,厉烨耍了那么一大圈威风,居然一直都没问过林雪儿上课的具体内容。   我替自己辩护:“你一直没问呀!我看你去村里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还以为你是赞成的呢。”   “那是两回事!不管林小姐做了什么,殴打她的人就一定要付出代价。但这不等于她擅自在慈善项目里夹带私货是对的!”   “这件事不是都过去好多天了吗?怎么又旧事重提?”   “过去?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厉烨挥一挥手,小孙立刻在会议室的大屏幕上展示了一些内容:原来,就在昨天晚上,一个营销号博主转发了村里一个孩子上课时偷偷录制的视频。仅从那一段看,内容十足猥琐——林雪儿拿着一个香蕉,面带微笑,给女孩们演示安全套的使用方式。   营销号博主的转发语是:原来地球第一富豪厉总裁给女童搞的慈善项目,上课就是教这个?有钱人真会玩!   不用说,一下子就引爆了网络,被转发得铺天盖地。   我没想到这里的营销号也这么没有节操,气愤地说:“这是断章取义!整节课的内容不是这样的!”   我转头问林雪儿:“对吧?不是这样的吧?”   林雪儿还没回答,厉烨就摇头:“茜茜,所以你根本就没有对林小姐的课把关,对吗?”   “好多课呢,我不可能都一一听过呀。”   “你没有让她把课程大纲发给你?”   “没有……”我有点心虚。如果是现实生活中,如果这是我的工作,我确实会把每个细节都敲定到位。但我一直把这个慈善项目当我们板栗联盟的度假郊游,态度确实随便了点。   “茜茜,我知道你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没经验可以理解。但是林小姐,你给我解释一下?”厉烨冷冷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教那些小孩这种内容?你不知道会惹麻烦吗?”   林雪儿低着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我想起了林雪儿那天在那些女头领面前的慷慨陈词,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变得笨口拙舌。我不由得替她辩解:“那个小学里最大的女孩子都14岁了!有的家里都开始提亲了!不教给她们保护自己,了解自己的身体,她们以后很可能会吃亏的呀!就算是内容激进了点,但她没有恶意呀!”   厉烨皱眉:“但是现在麻烦已经惹出来了。接下来舆论会大肆宣扬。”   “你们厉家不是可以压下一切声音吗?你把热搜都买下来不就行了吗?”   “我买的了热搜,买得了天下悠悠之口吗?”厉烨冠冕堂皇地说:“林小姐,明天的记者会上,我必须给大众一个交代。”   “大哥,你怎么不讲理啊!”我觉得厉烨小题大做,正要替林雪儿据理力争,却听见林雪儿幽幽地说:“苏小姐,你不要再替我说话了。都是我不好。我没想到那个村子是这种情况。当时调研部再三跟我们说,那个地方民风不好不适合去支教,都是我考虑不周……”   我一怔,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却看见她把手摆成了我们约定的那个姿势。我突然醒悟过来,我不应该替她说话的,我应该煽风点火。或者至少,让她自由发挥。   厉烨果然眉头一皱,问小孙:“调研部的报告我怎么没看到?”   小孙回答:“林经理汇报过了,但是您说一旦定了方案,就不想再修改。”   “我为什么不想修改?”厉烨好像得了失忆症。我印象里这个事他好像每次都不记得。   小孙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但她的职业道德让她实事求是地说:“因为这是茜茜小姐拟定的地点。”   我心里暗暗惊喜:原来林雪儿是这么个套路!   厉烨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他问我:“茜茜,你为什么选定那个村子?”   “我在网上搜的。网上说这个村子山清水秀,人很好看,而且又穷。我觉得符合我们的全部要求。网上没有说民风不好……也可能说了,但我没有注意到。”见识过厉总裁那雷厉风行的打击报复行为之后,我没敢说是小伦定的。   厉烨点点头:“那么这也不是你的错。”他转向林雪儿:“林小姐,明天的记者发布会上,我会宣布集团对你的处分决定。”   我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心想:天啊,他不会动私刑吧?随即又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他对那些村民都没有使用武力。   林雪儿只是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自从她剪了头发以后,气场就完全变了。她变得清冷,静默,但是更坚毅。   散会后,我有点不放心,也有点好奇,就找了机会单独把厉烨堵在办公室里,问他:“你不会真觉得这件事是林小姐的错吧?”   厉烨皱眉:“我也不想处罚她,但是我没办法。我必须在别人面前做做样子。”   “没办法?你还有没办法的事?”   “有记者爆料了,不处理她已经无法交待。”   “你们家不是只手遮天吗?怎么会有捂不住的新闻?给营销号钱呀!给营销号全家钱?”   “如果这种办法管用,还用你提醒我?”他有点烦躁地说:“记者直接爆料给我父母了!母亲大怒,说雪儿……说林小姐是红颜祸水,还说她不怀好意。你知道,我母亲性观念很保守,接受不了她这种课。”   原来是老厉夫人出手了,难怪厉烨压不下去。我心里冷笑,保守?保守还上演“带球跑”大戏?   我同情地说:“原来如此,这次林小姐可真是被冤枉了。”   没想到厉烨说:“也不能完全说冤枉。至少我觉得她处理的不明智。”   我怀疑地问:“你的意思是,你也觉得她错了?”   他迟疑地说:“这世界上很多事并不能简单地以对错区分。”   “那么这么说吧:做化学实验的时候,PH值小于7是酸,大于7是碱。如果给你一张对和错的试纸,你觉得她最后落在哪一半?我先说我的答案:或许她有做得不够妥当的地方,可是她还是在对的那一边。”   “别让我做这么难的题。”厉烨答非所问:“我会处理好一切的。我会给她很好的补偿。”   这是我第一次见厉烨露出不安的无力的表情。他惩罚村民或是龚大小姐时是何等威风,现在想来,不过是仗势欺人。一旦对面是他的母亲,他连私下里承认一句林雪儿大体上没有错都不敢。   那一刻,他在我眼里再也不是那个神采飞扬的霸道总裁。我觉得他孱弱无能。   我懒得理他,转身欲走。他却又叫住了我:“茜茜,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他虚弱地说:“订婚的事晚一些再办好吗?最近我的压力太大了。”   他不说,其实我早就忘了。我惊喜地说:“没问题!听您的!”   “你别多心,我是希望能够准备充分……”   “不多心不多心!这个决定真是太英明了!”   他感激地看着我,拉着我的手:“你对我的心意和理解我都知道……”   “呵呵呵呵。”我干笑着把手轻轻地抽回来,假装挠头:“好说好说。”   出了门之后,我意识到果然听林雪儿的一切就会更顺利!当我一厢情愿地帮助林雪儿时,厉烨催着要跟我订婚。而林雪儿一出马,厉烨就主动延缓了订婚计划!   我猜记者发布会上,林雪儿肯定会楚楚可怜地认错,让厉烨心疼又心动,进而把持不住……我越想越开心,仿佛已经看到了厉烨和林雪儿在发布会上相拥哭泣的样子。然后我和穆荣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公开,他就不能再推诿与我共度良宵!   我迫不及待地把最新进展告诉板栗联盟的小伙伴,大家也觉得开心。小伦总是比较悲观,他提醒我们:“厉夫人这次大发雷霆,买通了好多营销号,要把林雪儿名声搞臭。厉烨可能会服软。”   “没事,爱情吗,越有曲折,越甜蜜。”我乐观地说:“你都不知道厉烨要惩罚林雪儿时那副表情多痛苦。到时候林雪儿再一发嗲,他绝对受不了。熬过发布会估计就好了!”   璐璐说:“我们就不去了,不想看厉表哥板着脸训人的样子。”   穆荣也说:“我那天正好有点事,也不去了。”   我点点头。他们确实没必要参加。我要不是所谓的负责人,我也不想去看厉烨公事公办地惩罚林雪儿的样子。经历了乡下的一切之后,我们多少都有点觉得林雪儿也算自己人了。但厉烨,永远还是那个“朝鲜冷面大魔王”。   记者发布会召开时,我就像已经看过了剧透的观众,心情放松地等着大团圆结局。   记者全都到齐之后,厉烨出场。他先是简短地对自己占用公共资源道歉,随后说,林雪儿是集团的临时工,这个课程是她自作主张偷偷给孩子们上的。虽然她是出于好意,但是这种违规行为仍是厉氏集团不能原谅的。因此,集团决定将林雪儿解雇。   随后,他表示林雪儿本人也会对公众道歉。小孙陪着林雪儿出场了。林雪儿穿得非常简单,白衬衫牛仔裤,简单地化了妆,但并没有刻意打扮。   小孙把麦克风递给她,关切地问了她一句什么,林雪儿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不用,谢谢”。随即她拿过话筒。所有记者的闪光灯都对着她。   “整件事是我自作主张,别人都不知道。所以,我接受集团的处罚。”林雪儿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问心无愧。我没错。我是不会道歉的。就这样。”   全场惊呆了。我也吃惊地看着她。我看到厉烨的脸色都变了。   随即记者群沸腾,开始抢着发问:“林小姐,请问您是否受了他人指使?”   “林小姐,您认为给小学的孩子传授这样的知识真的没问题吗?”   “我们注意到慈善计划的目标是女童,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雪儿冷冷地说:“我已经不是厉氏集团的员工了,我没有义务继续接受你们的采访。告辞。”   说完,她转身就走掉了。 第53章 争吵   记者开始涌动,小孙抢过话筒:“请大家安静一下……”   “林小姐的言论只代表她本人,不代表我厉氏集团的意见。”厉烨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喧闹:“我们厉氏集团做事风格一向尊重传统,严守社会公序良俗,不会用争议性话题制造新闻爆点!”   一个记者尖锐地问:“请问厉总裁,您觉得林小姐在寒竹谷开设这样的性教育课程是对的吗?”   “我认为,一项良好的教育计划,要考虑当地人民的接受度。而不是将自己的观念强行灌输给地方。厉氏集团的初衷并非是要颠覆寒竹谷的固有观念。我们充分尊重当地人民的风俗及习惯,而我本人,之后也为寒竹谷的每个家庭设置了不同类型的鼓励基金,希望能以此发现到底怎样才是更好的扶贫方式……”   看得出来,厉烨正在努力把话题扭转到厉氏集团的金钱优势上。让我有点不爽的是,他所说的所谓“不同类型的鼓励基金”,明明是我们下乡小分队一起商量出来的。而且是针对他可怕的金钱打击行为之后的弥补措施。被他这么一说,好像倒成了他一开始就有意识地做了不同的方案似的。   天下的老板果然都是这个德行,好事都是他指挥的好,有了错都是员工做主张。   一个记者打断了他:“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认为林小姐在哗众取宠?”   厉烨沉默了。记者继续追问:“请问您如何评价林小姐的动机?据说林小姐之前是您最宠爱的助理,甚至与您有绯闻。您怎么看待林小姐这次的行为?”   “厉总您是在回避吗?”   这句话似乎终于让厉烨不再回避问题,他冷冷地说:“唯有人心相对时,咫尺之间不能料。我不会对他人的动机做评论。我永远只谈论事实。”   说罢,他对小孙使了个眼色。小孙马上接过话筒:“各位,时间到了。厉总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请大家原谅。”   厉烨转身站起来,在保镖的簇拥下,迅速离开现场。我还傻傻地呆在一边,一个记者又把话筒对准了我:“苏小姐,身为厉总的未婚妻,项目的负责人,您怎么看待林小姐的行为?”   这句话把记者全都引过来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向我飞来:“您是否认为林小姐是您的情敌?”   “请问林小姐的行为是不是您默许的?”   “林小姐和您的关系如何?”   “林小姐在乡下除了曝光出来的课,还有什么别的异常举动吗?”   我生平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有点不知所措。小孙立刻来到我面前,抢过话筒:“时间有限,苏总只能选三个问题来回答。第一个问题……”她迅速把所有人扫了一眼,指着远处的一个女记者:“你来问吧!”   那位女记者问道:“请问苏小姐事先知道林小姐要做这样的课程吗?您怎么看待慈善项目中……”   小孙立刻打断她:“每人只能问一个问题,谢谢配合。”   然后她低声对我说:“您就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就可以了。”   这混乱的场面早就超出了我的控制能力,我本能地听从小孙的指导:“我事先不知道……”   “好。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小孙又指着一个不起眼的男记者:“这位先生,你可以提问了。”   那个男记者一脸窝囊相,根本没准备好,一时仓促,胡乱问道:“林小姐是您的情敌吗?”   小孙打断他:“私人问题与慈善项目无关,恕不能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所有的记者都抢着举手,小孙故意漠视掉所有那些问过尖锐问题的记者,又找了一个一脸油滑的男记者:“这位先生,您可以提问了。”   那个男人问:“请问厉氏集团以后还会继续做这样的慈善项目吗?”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机会,被他问了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常规问题。   小孙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接过话筒:“这个问题我可以替苏总回答:厉氏集团一向致力于慈善,绝对不会停下大力发展慈善项目的脚步。好了,感谢大家的到来,请大家去旁边餐厅用些简餐,我们还为大家准备了一些小礼品。”   随即立刻有工作人员来到我的旁边,低声说:“苏总,咱们也该走了。”   我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出了门,收到了穆荣的电话:“快点来我家!”   “怎么了?”   “厉烨和林雪儿翻脸了!快点快点!”   “好,我坐飞机去。”   我乘坐直升机降落在穆荣公寓的露台上。一见到穆荣,我就问:“怎么了?”   穆荣有点着急地说:“他们俩吵得特别厉害,好像要彻底绝交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才啊,现在还在吵!”   “你怎么知道他们吵架的?”我怀疑地看着他:“你在厉烨身边安插了眼线?是小孙吗?”   他一脸为难地看着我,犹豫了半天,说:“我说了,你别骂我。”   “我不会的。”   他还是很不安:“可是我做了……非常龌龊的事情……你真的能原谅我吗?”   “你干什么了?你出轨了?吸毒了?你严刑拷打厉烨身边的工作人员了?”   “没有没有。但是也差不多……”   “啊?这么严重?到底是什么呀?”   “我为了收集证据……在厉烨酒店里的房间里,安装了摄像头……”穆荣艰难地说:“我知道这很龌龊。可是我真的就是为了收集证据!我每次都没真的看!我最多瞥一眼,确认一下内容。”   我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难怪穆荣知道厉烨苦练床上功夫的秘密。   “你怎么进到他房间的?你化妆成服务员了?你都拍到什么了?快快从实招来!”我忍着笑:“招了就原谅你。”   穆荣赶紧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原来,自从我告诉大家厉烨调情过分娴熟以后,穆荣就开始怀疑厉烨有秘密情人。他想,既然厉烨经常去那间套房,那么套房里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就决定在套房里装摄像头。   厉烨的房间没有人能进去,酒店里又到处都是摄像头。穆荣用了个非常原始的方法:他租了同层的另一个套房,然后顺着空调管道爬到厉烨的房间那里,把摄像头装在了空调的通风口和回风口。   他这几个镜头是红外镜头,可以夜视,还能变焦和完全静音地转换角度。完全是一流高科技间谍设备。   我有点惊讶地看着他:“我的天!真看不出来……”   他吓得脸都白了,拼命解释:“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做这种事!我是觉得厉烨太难斗了。这些证据我没有传给任何人,我自己也没有仔细看过。他的卧室洗手间我都没有装,就装在客厅里了……”   我忍不住笑了:“我是说,真看不出你还有这两下子。”   他呆了一呆:“你不会骂我龌龊吗?”   我扮个鬼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了,赶紧看看他俩怎么吵架的,看看还有没有救。”   穆荣鬼鬼祟祟地带我来到一个小小的密室。这里布置得好像一个迷你的影音室,没有窗户,有几个舒适的小沙发,一个小茶几,一个小冰箱。电视下面的小柜子里放满了零食。一台电脑接到电视上,厉烨和林雪儿就在画面的中间。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是厉烨套房里的客厅,没有他的家那么奢华空旷,和普通的豪华公寓差不多。林雪儿脚下放着个纸盒子,里面是她在公司的个人物品,看起来她正要离开酒店,不知怎的被厉烨带到这里来了。   两个人对峙着,清晰的吵架声从屏幕里传了过来:“你残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那你就不残酷,不无情,不无理取闹?”   “我哪里残酷,哪里无情,哪里无理取闹?”   “你哪里不残酷,不无情,不无理取闹?”他俩就这么无限循环着,我怀疑地看着穆荣:“这就是你说的他们翻脸了?”   穆荣一脸担忧地说:“是啊,他们吵了半天了。你看,厉烨看起来好激动啊!”   我怜悯地看着他:“你真看不出来这俩人在干嘛?”   “在吵架啊,这不是很明显吗?”   “你这个傻瓜小直男。这是什么吵架?这是情侣在拌嘴啊!我猜接下来会有吻戏了。”我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有什么零食饮料吗?”   穆荣打开冰箱门:“可乐、芬达、红茶、酸梅汤……”   “喝可乐好了。”我打开一袋薯片:“他俩怎么吵起来的?”   “他俩一起进来的,厉烨说要给林雪儿赔偿,林雪儿把支票撕碎了扔在了地上。”   我仔细一看,地上还真有点碎纸片:“可惜这段精彩的内容我没看见。”   “没事,我都有录下来的。随时可以回放。”   我噗嗤一笑:“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做起贼来也这么得心应手。”   “我这最多是个特工吧?我又没有偷东西。”穆荣还是有点心虚:“等他放过你了,这些内容我就全都销毁。我不是故意要窥视他的……”   “对付地球第一厉害的厉总裁嘛,当然要用点手段。”我把一片薯片递到他嘴里:“看戏看戏。”   这个戏有点冗长,他俩在类似于“语言反弹”的阶段停留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厉烨打破了这个循环,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算了,让我们说点愉快的吧。你在厉氏集团工作期间,喜欢这里吗?”   “喜欢。我非常舍不得这里。”   “我知道。我听这里的领班说,你过来以后工作得很好,对大家也很关心。”   “是的,我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感情。”   “离开这里你会难过的,对吗?”   “对。我会的。”林雪儿垂下眼帘,泪盈于睫。   “可惜啊,世事往往如此。”厉烨的声音里满是伤感:“你刚找到一个栖身之地,却又被叫起来踏上新的旅途。”   “我必须得离开,对吗?”   “是的,你知道我不得不下这个命令……”   林雪儿直视着他:“其实,不是因为我犯了错,而是因为你要结婚了,对吗?”   厉烨转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睛:“对。你很聪明。”   “什么时候?”   “很快。也许就是明天。”   我和穆荣吓得薯片都掉下来了,我大怒:“我靠,你有病吧?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穆荣苦恼地抱着头:“天啊,难道我真的要很龌龊地公开这些资料吗?我不想啊……” 第54章 过错   我俩正在慌乱,只见屏幕里的厉烨开始长篇大论地唠叨起来:“你是否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很快就会结束单身状态,把婚姻的绳索套在我的脖子上。事实上,这也是你提醒我的,如果我结了婚,你最好就离开这里。你知道我一贯欣赏你的谨慎、负责、聪慧、谦虚、敬业和远见,所以我会把你的意见奉为行动的准则。很抱歉,你要找一个新的工作了。”   林雪儿淡淡地回答:“我已经在网上登了简历。”   “我会帮你找个新工作。”   “用不着。我会去一个遥远的,你再也看不到我的地方。”   “你一定要走得那么远吗?我可以在本市为你推荐一个很好的工作……”   “有什么意义吗?”   厉烨沉默了,他坐在沙发上,指了指身边:“你可以坐下陪我聊一会儿吗?”   林雪儿迟疑了一下,在他身边坐下。   厉烨轻轻地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与你之间有一些相近之处?”   林雪儿侧过脸,不看他,也不回答。   厉烨继续倾诉着,话越来越长,语气如诗朗诵一般抑扬顿挫:“有时我对你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尤其是当你象现在这样靠近我的时候。仿佛我左面的肋骨有一根弦,跟你小小的身躯同一个部位相似的弦紧紧地维系着,难分难解。如果咆哮的海峡和数千里的大陆,把我们远远分开,恐怕这根情感交流的弦会折断,于是我不安地想到,我的内心会流血。至于你——你会忘掉我。”   “我不会的!”林雪儿的身体因为激动抖动起来,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离开厉氏集团我很伤心,我爱这里。因为我在这里过着充实而愉快的生活——至少有一段时间。我没有遭人践踏,也没有随波逐流,不需要讨好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也没有被排斥在同光明、健康、高尚的心灵交往的一切机会之外。我有机会面同我敬重的、喜欢的人,我有幸与一个独特、天才、大气的心灵交谈过。一想到要和你分开,我就感到恐惧和痛苦。可是,我不得不与你分别,就像人终有一死……”   我正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又有点枯燥,好像在演舞台剧,就看见厉烨突然激动起来,拉着林雪儿的手,说了几句我比较听得懂的话:“谁说你必须与我分别?我说过我可以给你在这里安排一个工作。你留下好不好?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我又忍不住叫了起来:“我靠他怎么不要脸啊!这是要包养人家吗?”   穆荣呆呆地说:“不会吧?”   “别碰我!”林雪儿如被蝎子蛰了似的跳了起来,一把甩开他的手,怒斥道:“你以为我会留下来给你做情人?你以为我是一架机器?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能够容忍别人把一口面包从我嘴里抢走,把一滴生命之水从我杯子里泼掉?难道就因为我一贫如洗、默默无闻、长相平庸、个子瘦小,就没有灵魂,没有心肠了?你想错了!我的心灵跟你一样丰富,我的心胸跟你一样充实!要是上帝赐予我一点姿色和充足的财富,我会使你同我现在一样难分难舍,我不是根据任何社会偏见与你说话,甚至也不是在用我的身体同你说话。此刻,是我的灵魂在与你的灵魂对谈,就如我们两人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时那般平等地对话!”   我俩听到这里,面面相觑,穆荣疑惑地说:“我怎么觉得这段好像有点耳熟……”   我也意识到了:“好像是……”   没等我们说完,厉烨突然狠狠地吻向林雪儿,堵住了她的嘴唇。林雪儿挣扎着,可厉烨力气很大,她被紧紧地压在了沙发上。厉烨低吼:“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哪儿也不许去!”   林雪儿看起来好像并不乐意:“你放开我!我说了要走就是要走!我不稀罕当你的小妾!”   她一边挣扎一边扭动,坦白讲,看起来的确是,非常的刺激和撩人。厉烨果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性,彻底开始实施禽兽色狼之行为。林雪儿尖叫一声,不假思索就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却被厉烨捉住了手。他冷笑着把脸贴了过去,冷笑道:“你搅乱了我的心,还想一走了之?是谁一次次倒在我怀里?你知道你那双眼睛多勾人吗?你知道我克制自己有多难吗?”   场面急转直下,从经典名著一下子变成了三级片镜头。我和穆荣瞠目结舌,仿佛被奥托曼发射了定身光线。   厉烨并不知道我们这两位观众的存在。他一边唠唠叨叨,说着些恶狠狠的色情话,一边老练地实施犯罪。林雪儿的挣扎仿佛只是在给他助兴。   我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天啊!他这是性侵啊!我们得报警!”   穆荣却没做声。   我急道:“怎么?你怕警察说我们违法安装摄像头?就说摄像头是我出于嫉妒装的好了!”   穆荣慢吞吞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   “但是什么啊?”我指着屏幕,急得都快哭了:“他就要得手了呀!林雪儿不愿意啊!”   穆荣尴尬地看着我:“茜茜,你真傻还是假傻?”   “啊?你什么意思?”   他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你们女生……没看过……片吗?”   我疑惑地说:“什么片?你在说什么?我们先不讨论这个……”   “你看不出来她是乐意的吗?”穆荣又脸红又崩溃:“这不就是日本小电影里演的那种场面吗?他俩一直在演前戏!”   “啊?你怎么知道?”我张大了嘴,又看看屏幕:“可是她一直在说不要呀。”   “你……看看她的手……还有……她的腿……”   我一怔,定睛一看,然后尴尬地说:“这……”   林雪儿的身体语言已经不是欲拒还迎了,根本就是积极配合。而且她还穿了整套的性感内衣。厉烨只是嘴上发狠,实际上动作并不真的粗暴,还有点体贴,生怕沙发硌到林雪儿。   穆荣补充说:“他好像一直就比较喜欢这种调调。”   “呵呵呵,果然是霸道总裁,就喜欢玩霸王硬上弓。”   这时他俩已经连语言也不假装对抗了,屏幕里传来各种湿漉漉、黏糊糊、油腻腻的情话。我和穆荣对视一眼,发现他也一脸牙疼般的表情。我俩默契地冲过去关掉电视,像两个不小心偷看了A片的小伙伴,逃也似的从这间屋子里出来了。一直跑到露台上,重见天日,才停下来。   我们互相看看对方,又尴尬又好笑。穆荣欣慰地说:“这回他俩肯定没问题了。”   我也点点头:“瓷实了。”   他松一口气:“等他跟林雪儿公开恋情,我就赶紧把这些资料都删个干净。他们会官宣的吧?”   “肯定会。以厉烨雷厉风行的作风,说不定今晚就官宣。我猜等他俩完事儿了,他就会打电话跟我提分手。当然也可能是召唤我去他家面谈。”   我们俩坐在他家的露台上,看着城市的远景。一会儿就看看手机,但是网上根本没有任何消息。厉烨也没有来找我。   我皱眉:“厉烨这体力够好的呀,怎么还没完事儿?”   “也许他们完事之后还要诉一诉衷情。”穆荣安慰我:“没关系啦,我们都等了这么多天了。”   可是直到晚上,厉烨也没有任何消息。我突然有些担心了:厉烨和林雪儿已经正式好上了,我真的会得到我想要的自由吗?并没有一纸合同来保证事情一定会如此进展,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推测。   一种模模糊糊的忧虑涌上心头,我突然觉得我应该现在就和穆荣赶紧在一起。可我又不好意思跟他说,他们都那样了,我们也那样吧。我隐晦地暗示他:“我今晚上留在你家等结果吧?”   果然这个小直男天真地说:“不用在我家等呀,网上不是都可以看吗?”   我还不甘心,跟他说我心神不定,好像在等高考成绩,我没法一个人待着,我需要他陪着我。   可穆荣虽然别的事都由着我,这件事总是执拗的要命。最终他还是把我送回家了。他温柔地哄我说:“我们一直打电话好不好?你愿意的话,一直开着视频也行。”   这天晚上,他真的一直和我电话聊天,说一些小小的琐碎的事情。不知道聊到多晚,我才无意识地昏昏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是小孙:“苏小姐?”   我睡眼惺忪:“是我。怎么了?”   “请问您有林雪儿的联系方式吗?”   “有啊,你没有吗?”我有点诧异:“咱们不是还在一个微信工作群里的吗?”   “是这样,林雪儿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她不辞而别了。”   “什么?!”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不可能!”   小孙诧异:“厉总也这么说。他说他不相信。但是林雪儿真的走了。我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她家里,房东说她一早就走了。”   “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小孙苦恼地说:“完全没有线索。”   我给林雪儿发信息,她不回。打电话,关机了。我又打电话给穆荣,他像我一样还没起。我跟他一说,他马上说:“我查一下昨天的监控。”   “我这就去你那里。”我一边说,一边迅速穿好衣服,跑下楼。   张妈跟在后面喊:“怎么又不吃早饭就走了呀?”   到了穆荣家,他正在硬着头皮听这俩人云雨完了的对话。他一脸不置信地说:“他们明明很恩爱呀!”   “是啊,这林雪儿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我也坐下来听对话,正听到厉烨对林雪儿叨叨叨地说他怎么喜欢她。   林雪儿突然哭了:“我对不起茜茜小姐。她还保护过我。我……”   厉烨叹了口气:“不,是我的错。”   林雪儿可怜巴巴地问:“那我们怎么办?”   我满以为厉烨肯定会说:“好办,我和她退婚,我要娶你!”   没想到厉烨居然犹豫了,他沉默良久,说了一句极为经典的渣男语录:“你给我点时间。”   气得我冲着屏幕大喊一声:“给你妹!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啊!”   穆荣也皱眉:“这……他……唉……”   果然,林雪儿不说话了。隔着监控我都能感到她有多失望。 第55章 计划  “雪儿,你听我说,我当然是爱你的。可是,”厉烨把林雪儿揽在怀中:“整件事里,茜茜真的没有一点错。最近几个月以来,她为了我,改变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我不能对不起她……”   我听到林雪儿的声音变得非常温柔,她轻轻地说:“你说得对。我同意。”   厉烨好像松了一口气,他大概以为林雪儿的意思是:我同意你说的需要时间处理一下。   但我听懂了,林雪儿的意思是:我同意你说的茜茜确实没有错。   这番话气得我七窍生烟,我像一个暴躁的球迷一样冲着屏幕挥舞着拳头:“谁他妈是为了你啊?你不自恋会死啊?你……”   “冷静冷静。”穆荣按住我:“先听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我会处理好的,请相信我。你多给我一点时间。”厉烨无耻而娴熟地说:“你不用担心任何事,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我会安排好你的生活。”   林雪儿没说话,只是伏在他的胸口。他又开始吻她,然后,又一轮……不得不说霸总的体能确实可以。我和穆荣红着脸快进过了这段。但是之后他们好像没有说太多有信息含量的话,总之就搞到很晚,相拥睡去。   半夜,我看到林雪儿独自悄悄醒来。她安静地穿好衣服。看了看厉烨。用床头的便签纸写了几个字,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厉烨居然睡得跟被下了毒一样死,连个身都没翻!   林雪儿出了门,穆荣的监控就看不到了。但是接下来也不用问了,她肯定是出了酒店,然后回家,拿了行李远走高飞。   穆荣把镜头放大,看清楚了便签上的那几个字: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我俩同时长叹一声:完了完了!她伤心了!   监控画面里,厉烨睡得还真香,完全不知道林雪儿已经飘然离去。他舒舒服服地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穆荣嘟囔说:他平时都大早上六点就爬起来去健身,看来昨晚上是累着了。   只见厉烨先是睁开了眼睛,随后看到枕边是空的,还懒洋洋地问:“雪儿?你怎么起这么早?”   当然没人回应。他还嘀咕:“你不会是去给我买早餐了吧?其实叫酒店送到客房就行了。”   他拿起电话拨打,无人应答。他的表情开始变了。他猛地坐起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看得我和穆荣都以为他是不是突然失明了,才终于看到书桌上的便签,然后便颓然坐在椅子上。   他就这么呆呆地坐着,过了半天,才给小孙打电话。很显然,小孙也不知道林雪儿去哪儿了。我听到厉烨故作镇定,实则声音都在颤抖:“上天入地,也要把她找回来。”   我鄙夷地隔着屏幕对他说:“大哥!你早干嘛了?”   事情很简单了:厉烨把林雪儿既成事实了之后,没有立刻痛快地官宣,林雪儿就跑掉了。   起初我还抱着一线希望,盼着林雪儿是欲擒故纵。但小孙跟我说:厉烨请了特工组织,但是目前还没有音信。林雪儿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在长途汽车站。她坐上了一辆车,几小时后下了车,就站在一个荒郊野岭的路边。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我听得毛骨悚然,慌张地问:“她不会寻短见了吧?”   小孙安慰我说:“不会的。林雪儿内心非常强大,我想她只是故意藏起来了。”   “你能找到她吗?”   小孙看看四处无人,低声说:“茜茜小姐,你觉得,我们真的应该把她找回来吗?”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了!”   小孙怀疑地问:“为什么?从工作的角度吗?”   小孙不知道厉烨已经跟林雪儿互相表白过了,当然也更加不知道林雪儿对我的意义。我遮掩说:“对呀,她毕竟还是挺能干的嘛。再说,我们下乡的时候已经成了朋友。我看厉烨也很怀念她。而且下乡那件事,她受委屈了,应该给她点补偿,对吧?”   她同情地看着我:“茜茜小姐,您真是太单纯,太善良了。其实……”   她随即停住了,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可是我捕捉到了她的那个“其实”,马上追问:“其实什么?其实你知道她的下落,对不对?”   小孙不说话,我恳求她:“你就告诉我她是不是还安全就行。”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说:“我猜她的安全肯定是没问题的。”   “是厉烨在保护她吗?”   “茜茜小姐,我要去工作了。”小孙站起来,再也不愿意多说:“我也只是推测,我什么都不知道,您别问我了。”   小孙的表现让我一度以为厉烨已经在和林雪儿暗通款曲,稍微松了一口气。可在那之后,厉烨的情绪日益变坏,人也变得沉默消瘦。毫无疑问,他真的找不到她。不过这人的相貌真是天赋异禀,瘦了憔悴了,不但不难看,还更添了沧桑之美。   板栗联盟里,我们也只能指望记者出身的小伦去打听情报。小伦已经把林雪儿的照片发到各处,我们也盼着他的同行在世界各个角落可以偶遇林雪儿。   我和穆荣没有告诉他们摄像头的秘密,只是含糊其辞地说:“据酒店的工作人员说,他俩走之前一起在房间里待了一个晚上。”   璐璐惊慌地说:“天啊,林雪儿不会已经怀上七胞胎了吧!”   “啊?真有这个可能!”我傻了。她没说的时候,我没有往这里想。完了,要是按照七胞胎的标准套路,林雪儿大概要三五年才能被找到。也就是说,我还要听令于厉烨三五年之久?   穆荣仿佛看穿了我的担忧,安慰我说:“厉烨不会抛下林雪儿不管的。”   “真的吗?”听过那晚上厉烨的渣男语录以后,我有点打鼓。我觉得他当时的态度,好像更像是想把林雪儿包养起来。他当时的承诺,如果放在职场上,就是标准的推诿套路——只说“会解决”,可既没有确定目标(比方说明确说出退婚这两个字),也没有具体的时间表(比如三个月内一定退婚)。等你再去催促他,这一套“给我时间”“问题很棘手嘛”的托词还可以搪塞好几轮。   林雪儿那么敏感,她肯定是听懂了厉烨的弦外之音,才索性撤手而去的。   我们又一次把当年老厉总裁的旧事翻出来复习,发现未婚妻是在老厉夫人消失后就被踢出门的。而踢出门的原因,是未婚妻被发现做了很多坏事。   偏偏我不但没有做坏事,还好死不死地在乡下保护了林雪儿。而厉烨也没打算把我踢出局。所以,这段经历父子俩不同了,也不知道后面的退婚情节是否还能相同。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与厉烨的订婚被搁置了。但讨厌的是他还是不愿意取消婚约,他推说工作忙,不愿意怠慢我。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会不会觉得要是林雪儿不回来,就还是跟我凑合着过?一想到他在林雪儿面前居然一副有点舍不得我的样子,我就不寒而栗。   正在我发愁之际,苏氏伉俪对厉烨发难了。这时候我发现苏茜茜的确是个幸运的女孩,苏氏伉俪虽然也满脑子封建思想,但对女儿的疼爱却货真价实。对于厉烨拖延暧昧的态度,苏总大为不满。我就装委屈,鼓动他们退亲。在我的撺掇下,苏总勃然大怒地说出了那句我曾经听过的台词:“我苏家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   苏总言出必行,马上就真的去厉烨家提退婚的事了。那天我哪儿也没去,就等着苏总回来带给我好消息。好容易盼到他回来,一见面就觉得不妙——他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生气了。他告诉我,厉烨当时态度极好,极客气,一副好女婿模样,只是说再想一想。   “那您就不继续要求退婚了?”   苏总很气派地说:“我怎么会那么纵容这小子?”   我刚有点放心,就听苏总继续说道:“我当然是跟他说,一周之内,必须给我做个清楚的决定!过时不候!”   我简直崩溃:苏总这真是帮倒忙啊!万一厉烨一周之内决定跟我结婚怎么办?   我赶紧去找穆荣商量,他问我:“茜茜,如果他不肯与你退婚,我去跟他摊牌如何?”   “你去?”我一怔,苦恼地说:“我不知道这样行不行。”   “那你愿意我去试一试吗?”   “试一试?”我怔住了。我突然发现,我不愿意他去试。我害怕前功尽弃。我记得在我刚刚摸索到“通关秘籍”的那个晚上,在我们逃学的那个露营地里,我是不怕尝试的。大不了重新来过。无非又是吃吃喝喝的一次度假。   可是现在,我和穆荣已经到了今天,我不愿意再重新来了。现在的穆荣和开场时的不同,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很多共同的美好回忆。我和他一起经历过无奈与欢笑,我们一起玩过闹过狼狈过。现在的他对我来说是个最特别的人。如果一切重来,那个第一天的穆荣,就仍然只是一个与我无关的寻常小男生。   穆荣看我久久不回应,安慰我说:“我只是建议,你放心,我不会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   我想了想,说:“这样好了,我自己先去跟他谈。”   我打电话约了厉烨第二天谈判。没想到晚上回到苏府,却看到了厉夫人正在客厅与苏氏伉俪相谈甚欢。看到我进门,厉夫人就笑吟吟地说:“正说着呢,茜茜就回来了。”   我迟疑地打了招呼,苏太太招呼我坐下:“正好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   苏太太温言细语地说:“你的婚事呢,厉夫人是费了心思的。现在有个计划,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苏总在一边皱眉:“要我说就算了。没这个必要!”   苏太太嗔他一眼:“哎呀,女儿的事情,还是要听女儿的主意。小厉呢,方方面面都很优秀……”   厉夫人大概嫌苏太太啰嗦,干脆说:“还是我跟茜茜说罢。”   厉夫人三两下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原来,苏氏伉俪走了之后,她就问厉烨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现在所有人都说我善良,能干,家世又好,是完美的厉夫人人选。   厉夫人特意强调,她当时质问厉烨:“以前你嫌茜茜骄纵刁蛮,现在茜茜早就改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我连忙表态:“那个,其实我本性还是有些刁蛮……”   厉夫人嫣然一笑:“茜茜就是态度好,有什么错都承认。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不等我回答,她又继续说,厉烨憋了半天,终于说:他喜欢音乐和天体物理,我对天体物理一窍不通,音乐素养也不高,他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选我做终身伴侣有些遗憾。   我连忙说:“他说得有道理。我确实……”   厉夫人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说:“这有何难?我早就准备好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第56章 诚实   厉夫人的计划非常简单粗暴:我迅速攻克这两项学科中的一项,这样厉烨就再也不能推诿。她准备了两个计划,我可以任选其中的一个:   A计划:由厉氏集团送我去帝国大学读一个天体物理的博士,毕业以后留校当天体物理老师(厉夫人说:别怕讲课太累,你随便教一门课就可以)。这样厉烨就再也不能说我对天体物理没有兴趣。   B计划:由厉氏集团搞一个歌唱比赛,我去参加,拿到第一名。这样厉烨就再也不能说我音乐素养不高。   我心想:果然是厉烨他妈,跟他一样,做事风格浮夸,且奇葩。我脸上笑盈盈地说:“您太高看我了。小厉说得没错,这两样我都不行。我读不下来博士学位,也不太会唱歌……”   厉夫人打断我,露出了与厉烨如出一辙的自负笑容:“既然是我们厉家送你去读博士,你自然读得下来。而我们厉家举办的比赛,你自然也一定是能夺冠的。”   我一听:“啊?暗箱操作?这不行这不行。我是个老实人,我不能作弊!”   厉夫人却笑得更满意了:“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是最实在的,这才是我们厉家儿媳妇该有的心性呢。茜茜,你放心,我们厉家一向最看重名声,怎么会用作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她亲热地挽着我的手,劝道:“你只需答应,我自然有最好的团队配合你。评选都是有标准的,保证让你迅速就能达到最高标准。茜茜,你喜欢读博士还是唱歌?来,选一个就好。”   “这个……对待学问要踏实,不能速成……”   “我们厉家送你去读博士,六个月就能拿到文凭。要是你还嫌太慢,那就选参加比赛,两个月之内,就能拿到冠军。其实,我还有个两全其美的计划:你先去参加比赛,夺冠之后就订婚。接下来博士导师破格录取,一年内完成双博士头衔,然后去帝国大学当导师……”   这下连苏总也忍不住插话:“我们茜茜一直对念书不感兴趣。这读博士对她来说,恐怕是太辛苦了……”   “放心,有最好的私人教师手把手教,一个字一个字给改论文,什么博士头衔都拿得下来,而且也不辛苦。”厉夫人踌躇满志:“在我们厉家,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我心想:我算是知道厉烨那一大堆博士头衔是怎么来的了!   厉夫人巧舌如簧:“茜茜,你就别再有什么顾虑了。我们厉家的门,可不是人人都配进的。只有像你这样十全十美的姑娘,才是厉夫人的最佳人选。你做了厉夫人,就如同拿到了“全世界最完美女人”的头衔,全世界的女孩子都会羡慕你的呀。我知道,因为小烨最近拖拖拉拉,你有点不满。可是你换个角度想一想:犹豫正说明慎重。他结了婚就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所以才格外谨慎。我们厉家十几代男人,一个离婚的都没有。厉家的男人,都是对婚姻最忠诚的!”   别看厉夫人不姓厉,这一口一个“我们厉家”可是说得娴熟无比。一说到厉家著名的“忠诚”,苏氏伉俪显然有点动摇了,两人面色和缓下来。苏总沉吟不语,而苏太太则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但我知道厉家那见鬼的“忠诚”是怎么回事。厉烨私下跟个AV男主角似的不知道跟多少个女人搞过了,跟林雪儿更是癫狂放浪,□□。此人分明是个口是心非的大色狼,对外还一副禁欲忠贞的样子,真是虚伪死了。   但我也没敢立刻拒绝她——在这个世界里,我必须听厉烨的指令,才能见到明天。而这厉烨他妈的指令,我是不是也必须听从呢?   我拖延说:“我想一想,过两天回复您,好不好?”   厉夫人笑吟吟地点头:“当然。女孩子家矜持一点,也是应该的。”   厉夫人走了之后,我回想她说的话,意识到厉烨已经开始努力做退婚的准备。这倒是个好消息。他大概也知道,如果我跟他订了婚,林雪儿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见到厉烨,我一上来就问他:“你找到林雪儿了吗?”   “没有。”他欲盖弥彰地说:“我是有一笔赔偿要给她。所以才到处派人找她……”   但是他声音都颤抖了,人也又瘦了些,看来他这几天的相思病也是够重的。   “是这样的。你妈妈昨天来我家的事,你知道了吧?我跟你说,我不想读博士,也不想参加什么见鬼的唱歌比赛。既然你觉得我不合适,我觉得咱俩还是退婚的好。”   他犹豫了一下,说:“茜茜,其实,我心里是有你的……”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只要我们俩分手的消息传出去,林雪儿说不定就会自动回来了。”   他一怔,随即心虚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翻个白眼:“哎呀,厉总,您就别装了。我早知道你喜欢林雪儿了,你就承认了行不行?”   他顾左右而不打自招地问:“谁跟你说的?你是不是听了什么谣言……”   “瞎子也看得出来好吗?唯有爱情、贫穷和咳嗽隐藏不住。”   他似乎还想抵赖,我不客气地说:“行了行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有点担当好不好?林雪儿跟你很合适,她也很喜欢你。我要是你,早就直接把她娶走了。都怪你非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把人家给气跑了。你还想不想她回来?”   他满腹狐疑地看着我,半晌才说:“你跟我来。”   “去哪儿?”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厉烨带我来到一个极为空旷的大房间,这屋子又高又大,简直像个室内足球场。正中间有个很大的玻璃罩子,里面沙发茶几和会议桌一应俱全,全都是冷冷的白色,好像高科技电影中的场景。   他按了个按键,玻璃罩子上的门打开了。他走进去,亲切地对我招手:“进来吧。”   我有点犹豫,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我觉得他这样子好像一个在找替身的漂亮吊死鬼,进去了只怕他要把我做成标本。   厉烨看出了我的迟疑,解释说:“这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保密室,所有电子设备进来了就失灵,无法录音。这是我们集团开最高级别保密会议的地方。我们叫它“真话会议室”。我有些真心话想跟你说,但是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你要是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   我看他说得诚恳,心想:赌一下吧。   我进了玻璃罩子,厉烨又按了个按键,罩子关上了。大约是有什么高科技的新风手段,里面的空气居然十分清新,好像雨后初晴的草地。   厉烨很有绅士风度地招呼我坐下,还亲手用透明杯子倒了一杯纯净水给我。然后他一脸严肃地说:“茜茜,有些事,我得对你承认一下。”   “没问题。”我心想,肯定是告诉我他跟林雪儿的实际进展,其实这个我早就知道啦。   他诚恳地说:“我本来是没打算跟你退婚的。我对你非常满意。”   我点头:“我知道,我理解!但是你现在找到真爱了,所以要跟我退婚……”   “不不不,我承认我喜欢她。但是我本来觉得,我对她的感觉,和我要跟你结婚,两者之间是不矛盾的。”   “你什么意思?”我瞪大了眼睛:“你不会告诉我,你打算包养她吧?”   “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是那么龌龊的人吗?再说,包养早晚会露馅,到时候我们厉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他皱着眉头,仿佛离谱的人倒是我:“我是打算补偿给她一大笔钱,然后跟她分手的。之后我就把她放在心里最隐秘的角落里,当做我心里永远的白月光。”   “为什么?你有病吧?你不是喜欢她吗?你有自虐倾向?”   “喜欢是喜欢,结婚是结婚。婚姻大事,岂能任性而为。”他理直气壮地说:“雪儿她确实有很多问题。”   “她有什么问题?”   没想到我的这句话让厉烨打开了话匣子,他滔滔不绝地对我控诉起林雪儿,中间还夹杂着对我的赞美:“她脾气太倔,喜怒无常,做事没有分寸,为了出风头,一天到晚做一些夸张举动。她下个乡都搞出这么大的问题。你看你去乡下,就好好地教孩子们唱歌学习,什么问题都没有出!”   “她跟我妈妈关系不好。上次晚上我叫她来我家开会,她故意穿得那么诱人,那么甜美,那么……让我妈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就非常的庄重得体。”   “还有,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她一直在勾引我吗?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咖啡馆,她送咖啡的时候就特别殷勤,然后故意犯了小错,让领班骂她,引起了我的主意。我出于同情,让她来集团任职以后,她一天到晚假装摔倒,往我身上靠。后来我想摆脱她,给她换了工作,让她做客房部经理。她就亲自给我打扫房间,每次都把她用惯了的香水撒一点在我床头,让我对她欲罢不能。哪像你,毫无心机,有时候简直有点呆傻。”   我彻底傻了:“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欢她?”   厉烨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长叹一口气:“这就是我的问题。”   “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你什么问题?你生理有问题?不对呀,你——”我差点说漏嘴,连忙改口:“你看起来挺健康的呀!”   “我的问题就是——我根本不应该喜欢她,但是我就是忍不住要喜欢她!其实一开始,我是尽量不表露出来的。我想我要冷着她,一点儿形迹也不要流露出来,免得她存非份之想,就此要操纵我厉烨的终身幸福。她出身低微,我这是迁就她,而且家庭方面的种种障碍,往往会使我的见解和我的心愿不能相容并存。”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难道还有门第之见?”   “当然,”厉烨痛苦地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她出身不好,没上过大学,就是个有心机的小狐媚子。我还知道她往你身上泼饮料是故意的。龚大小姐那次也是她故意的。她用这种方法,让我觉得你们都是些刁蛮的女人,这实在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举。就说她给村民教课那件事吧。真要教,能不能先跟你们商量一下?能不能先告知家长一声?是不是可以放一些正规的教学片?那样争议也会小很多吧?说实话,我早就看出来了,她就是喜欢制造矛盾和冲突。”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厉烨原来什么都知道。从头到尾,林雪儿的每一个小花招,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57章 黑幕   厉烨哀叹着:“可是我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忍不住去看她,去配合她。起初我骗自己,我对自己说,你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还在耍什么小花招。可渐渐地,我沉湎于其中,我越来越思念她,想着她……我恨我自己被她这么低劣的手段俘获!”   “哎呀,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忍不住打断他:“她确实是真心喜欢你的,这个不用怀疑……”   “哦,我到是不是怀疑这个。我当然知道她喜欢我——女人喜欢我也是非常正常的事。”厉烨马上说:“我只是觉得我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所受的教育……”   “就算你富可敌国,有半打博士头衔,你不也就是个男的吗?她长得好看也会打扮,你作为一个男人喜欢她,这不是很正常吗?你为什么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但我不是普通的男人呀。我是独一无二的厉总裁。我应该有完美的品味。茜茜,你才应该是我喜欢的那种女人。你出身高贵,纯洁无瑕,心地善良,知书达理,聪慧幽默……而且你也挺漂亮的……”   “停停停!爱情不应该这样比条件!再说,林雪儿人品也没什么大问题。她以前是喜欢用些小心机,但那也是为了得到你呀。你仔细想想,她除了给情敌抹点无关紧要的黑以外,没做过任何真正的坏事……”我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好像一个敬业的媒婆。   厉烨痛苦地打断我:“你怎么不明白呢?我看不起她!她不配得到我的爱!”   “喂!你这说的叫什么鬼话?什么配不配的?众生平等你懂不懂?”   “众生平等?”厉烨疑惑地看着我:“可是,从小时候起,母亲就教我,为人处世应该如此这般,却不教我要把脾气改好。他们教我要学这个规矩那个规矩,又让我学会了他们的傲慢自大。不幸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从小给父母亲宠坏了。虽然他们本性善良,却纵容我自私自利,傲慢自大,甚至还鼓励我如此。他们教我,除了厉家的人以外,不要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教我看不起天下人。他们给我精英教育,让我有资格去鄙薄别人的见识,鄙薄别人的长处,把天下人都看得不如我。从八岁到二十八岁,我都是受的这种教养……”   “你这都受的什么破教育?这是哪门子的奇葩教养?”我再次粗暴地打断他:“什么高贵不高贵的,都新社会了,别整这些封建复辟的玩意儿。林雪儿不就是穷点,学历低点吗?反正你有钱、你学历高呀。你俩一平均,还有利于减轻贫富差距呢。”   厉烨呆了一呆,说:“好吧,其实家世地位也就罢了,可我还有别的顾虑。”   “你还有什么见鬼的顾虑?”   “她的品性。她充满欲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原生家庭缺爱,这让她的性格里有偏激暴戾的一面……”   我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还不是一样?你们俩根本就是一种人呀!”   厉烨呆住了:“你说什么?”   “充满欲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原生家庭缺爱,性格里有偏激暴戾的一面……这不就是你吗?”   厉烨瞪着我,半晌,我以为他要反驳,他却突然泄了气似的,冒出一句:“那……你说我们俩这样的性格,以后会不会对小孩子影响不好?”   我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忍不住就笑了:“你想得还真远。你赶紧跟她结婚,不要让她自己一个人带着七胞胎过几年苦日子,原生家庭不就完美了?孩子的性格不就好了?”   厉烨脸一红:“什么七胞胎?她不会怀孕的。我没那么渣。我这方面很注意的。”   这句简直不打自招,我也不戳穿他,笑道:“当然当然。我祝你们百年好合。那退婚的事就这么定了?咱们现在就各自在朋友圈官宣一下?”   “没那么容易。”他眉头紧蹙:“母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大哥!不是吧?!你娶媳妇还是你妈娶媳妇?”   “母亲当年为了我吃了很多苦……”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不会是非要跟我结婚吧?你觉得这样有劲吗?你这是图什么呀?……”   他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已经想通了。婚是一定要退的。但还得请你帮我个忙。”   “没问题。只要能退婚。”   “我妈让你参加比赛,是为了昭告天下你有资格。你把比赛搞砸了,我就可以有理由跟你分手了。”   我一听,这太简单了!我拍胸脯保证:“放心吧!我只需本色出演,不管是天体物理还是唱歌,保证都能搞砸。”   “别傻了。我妈肯定会买通所有的评委和教授,你就是什么都不做,他们也能给你打最高分。然后媒体再一通吹捧,把你的任何行为都说得高深莫测。”   “大家也有眼睛啊,这两件事我的基础之差,多高级的专家也吹不上去。”   “那些名教授大评委都是业内顶级的人才,吹嘘对他们来说根本小菜一碟。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人们有多容易跟风叫好。”厉烨翻了个白眼:“就像我那倒霉的天体物理学问一样。”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根本学不会天体物理。不是照样当上了名教授?这都是我妈运作的。不要小看金钱的力量。”   “那你博士论文是怎么通过的?论文是买的?”   “论文是我自己胡写的。硕士论文是《天体物理的优美感》。博士论文是《论天体物理与精神文明建设之关系》。我小时候只是喜欢看看星星,多认了几个星座,我妈就从小到处跟人说我是天体物理神童。然后我就在她的操纵下,装神弄鬼地演到今天。”   我彻底傻了,呆了半天,狂笑不止:“这也行?”   “怎么不行?行得不得了呢!”厉烨冷笑:“信不信由你,我的课学生们还很喜欢听呢。那帮女生哭着喊着要上我的课。”   “相信相信,厉总裁您只要站在那里,说什么都有人抢着听。”我想起我曾经听过的天体物理课,笑得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你今天真的太诚实了。”   他笑了笑:“我只有在这间屋子里才能说点真心话。总之,别小看我妈的能量。你不要以为你胡乱表现就行。”   “那怎么办?”我皱眉:“要不然,我装病?装疯?”   “那倒也是不必。”他低声在我耳边说了几句。我迟疑地问:“让我去欺负人?非得这样吗?”   “不是真的,做做样子就行。”   “我不擅长啊。”   “对方也都是我找的人,她们会配合你。”   “行吧。”我点点头:“为了退婚这个伟大目标。”   “还有,今天我们的谈话,你千万别跟别人说。万一我妈知道了就惨了。”他埋怨似的说:“都怪你表现太好,你不知道我妈现在对你多满意。”   “所以你当初就是因为你妈看上了我,才要跟我订婚的?”   “那倒不是。我本来也是想跟你结婚的。”   “为什么?”   “在林雪儿没有出现之前,你就是最好的呀!”   “最好的?你指的是相貌?还是我家里第二有钱?”   他毫不迟疑地说:“各种,全方位,从内到外,你都是最好的。老实说,放弃你,我很不情愿。”   我表示怀疑:“别的名媛就全都不好?”   “别的名媛?”厉烨呵呵冷笑:“你不觉得吗?我们圈子里这些女人都很讨厌,一个个都像是灰姑娘的姐姐,白雪公主的后妈。心眼坏,虚荣,盛气凌人,做派还很老气。比起来,你虽然刁蛮一点,至少是个没什么坏心眼的女孩子。”   “那你以前没喜欢过别的女实习生?”   “没有。根本就没往那里想。再说别的实习生也都很怕我。从小我妈就跟我说,一定要娶一个真正的名媛。”厉烨叹了口气:“我终究还是要辜负她的期待了。”   我心里鄙夷地想:你妈妈自己也不是什么名媛呀!自己上了车,就忙不迭地关上车门,这心态可真不怎么样!   出了真心话会议室时,我第一时间就跑去找穆荣,把事情都告诉了他。虽然我答应厉烨不把这段对话泄露给别人,但是穆荣不是“别人”。   我告诉他:“我决定选唱歌比赛了,至少比去学什么天体物理听着开心些。”   穆荣很开心:“太好了,我好想看你在舞台上唱歌的样子呀。”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都不会唱。”   “谁说的,你唱得很好听。我们在乡下的时候我听过。到时候你就想着,你是在对我唱,你就不紧张了。”穆荣开心地说:“我们去吃好吃的庆祝一下!”   厉夫人果然如厉烨所说,为这场比赛准备了巨大的黑幕。她派了一堆高级家庭教师给我。这些人全是业内最强的专业人士,其中甚至包括地球天后。总教头是金牌制作人朱总监,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四十岁男子。他将带领这些专业团队将把我打造成最完美的原创歌手。   我吃惊地问:“原创歌手?我连谱也不大认识。”   朱总监微微一笑:“很多民间歌手都不识谱,美妙的旋律是哼哼出来的。请苏小姐随便给个发个音。”   我敷衍地说:“啊。”   朱总监笑容可鞠:“好极了!再来几句,比赛一共有五轮。至少要准备五首歌。”   “没了。我想不出来。你们随便吧。”   朱总监很和气:“没问题,今天就这样。您可以休息了。”   第二天,团队就给我了四首新歌,分别是:《啊!》,音乐风格华丽哥特,歌词是惊叹一些社会现象。第二首叫《没了》,是哀悼之词,暗黑深沉。第三首叫《我想不出来怎么会这样爱你》,是经典流行式的苦情歌。第四首是《随便吧》,是略带叛逆的嘻哈作品。   歌词全都很精彩,很有味道,有大量的和声,我需要唱的部分并不多,但是配乐极为丰富,听着那叫一个高级。   更恐怖的是,他们还从我平时说话的录音里提取了音色,用顶级团队直接修音出来,直接用我的声音唱给我听。   至于舞台效果,那更是简单了:他们做了我的全息影像人物,效果足以乱真。   朱总监说:到时候灯光音效一上来,我就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舞台效果也绝对华丽到无可比拟。   朱总监还说:“咱们先把这几首歌做出来。地球天后还会辅导您准备一首英文歌。毕竟夺冠歌手肯定要上档次。”   我这回算是彻底知道什么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了。也终于明白了厉烨让我欺负人的方案是所为何来:常规的方法确实不可能输了,只能剑走偏锋,从人品上下手了。 第58章 初赛   对于这个比赛,一开始我是抱着走个过场的心情,想着糊弄糊弄就行了。可当朱总监把所有的条件准备得妥妥帖帖地堆积到我面前,跟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各种舞台上的事情时,我发现自己做不到敷衍了事。我们积年的社畜就是这样,只要任务摆在面前,手脚都会自动开始努力。   于是,虽然我连公司年会也没有报名表演过节目,此刻却不由得开始配合朱总监的要求,每天认真地练习起来。   起初我只是本能地完成任务,可是很快,我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排练歌舞的乐趣。这和我们做项目完全不同。没有什么比歌舞更关注于自身的活动了。我看过一本书,里面有句话:□□是人的圣殿。不管在那里祭祀什么,它都应该更强韧、更美丽清洁。   而歌舞,就是维护这座圣殿的最佳方式。为了完成一段歌舞,你需要与所有你能够调动的感官与肌肉倾力合作。在身体与音乐之间,没有外物,只有你和你自己。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幼儿园时代。我想起来了。那时年幼的我们总会认真地排练歌舞,仿佛这是世界上的头等大事。我们唱了一遍又一遍,跳了一遍又一遍。天地万物都不存在,最重要最快乐的事,就是随着音乐载歌载舞。   我想起了在我漫长的童年里,我曾经多么渴望当一次主角。我想站在舞台上,让所有人看着我唱歌跳舞,然后听所有人为我鼓掌。可对我来说,那个愿望是多么奢侈呀——在前面独唱或者领舞的,永远是那个最漂亮,或者才艺课上的最多的小女孩。   而在这个梦里,我终于成了那个获得最多支持,可以轻松站在舞台中央的女孩。   板栗联盟的小伙伴视之为一场有趣的游戏,总是高兴地和我一起排练。朱总监知道璐璐是厉烨的表妹,还特意安排她在有的歌里给我伴舞。起初他们参与的动力是好奇,想知道靠包装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后来,大家的投入就纯粹是出于对舞台本身的热情与期待。   彩排时,我感觉到了舞台的最大魅力——在辛苦的练习之后,舞台上的呈现却是一次性的。就像绚烂的烟火,闪耀过后就不可挽回地随风逝去。   朱总监总是恭维我:“苏小姐,您的天赋真的很好,学习能力也不错。”   我知道他是冲着钱的面子,笑了笑:“您不用特意夸我。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你乐感不错的,不跑调,而且大节奏是准的。”朱总监笑道:“很多人连基本节拍也做不好的。”   他还特意拿出一些录像片段给我看,的确都是我恰好做得比较好的部分。朱总监不愧是地球第一金牌制作人,极擅长教学。在他的指点下,很快我就获得了巨大的进步。这让我不禁感慨:是不是现实生活中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想提高技艺,也是这么的轻而易举?   不过地球天后一直没有亲自过来,她说她辅导的歌必须在决赛唱。所以要等我进入半决赛了,才跟我正式商量。   在我排练期间,比赛的消息正式发布了出去。名字叫做“世界新女声”,据说是全球海选,语种不限。但有个限定条件:参赛选手必须是完全的素人,之前没参加过任何大型选秀。表面上是为了选拔新人,实际上此举排除了大量的职业选手,使得参赛的大部分选手,都是水平不高的年轻女孩。   消息一出来,就成为了各大媒体的头条。各路营销号大胆展开猜测,小道消息满天飞。有的说,厉烨会在我夺冠时向我求婚,这个比赛就是让我出风头的礼物,是他宠我的证明。也有人说,这个比赛其实是厉烨的选妃大赛,厉烨迟迟不与我正式订婚,就是对我不满,还想再寻佳丽。   再一看选手名单,热门选手都是各路名媛,身价来历都在营销号的带领下,被公众津津乐道。而那些平民女孩选手俱都默默无闻,无人问津,没人感兴趣。   参赛名媛中,我看到了熟悉的龚大小姐,她也号称“五岁开始学习音乐,有深厚的舞蹈基础”。   我好奇地问璐璐:“龚大小姐也会唱歌跳舞啊?”   璐璐撇嘴:“她确实从小学跳舞,跟我是一个老师。不过她没天分,跳得不怎么样。全靠她爸出钱,才能在学校演出里做主跳,占C位。至于唱歌嘛,从没见她在大家面前唱过,所以——”   我心领神会:“肯定是不会唱啦——如果她唱得好,早就唱了,对吗?”   “然也!”   我俩笑成一团。不过,既然我都在朱总监的包装下成了“创作型歌手”,龚大小姐肯定也没问题。   在这个世界里,只要有钱,一切皆有可能,随时可以出道。   到了比赛开始的那一天,年轻的名媛美女汇聚一堂,都穿着华丽的演出服。偶尔有几个看起来比较朴素的“民女”,反而成了另类。难怪八卦小报说这是厉烨的选妃大会,这场面既像是皇上选秀女,又像灰姑娘勾引王子的那场舞会。   赛制很简单,评委打分决定谁能晋级,“酌情”考虑场外观众人气。但是具体怎么酌情,并没说清楚,给黑幕操作留下了足够的余地。而评委设置更是摆明了内定的架势——五个评委有三人分别是厉烨、厉烨他妈、厉烨的三姐,这就占据了多数票。另外两个还算是德高望重的音乐教授,一个男,一个女,但显然,已经左右不了结果。   面对这注定不公平的舞台,我有点紧张,还有点羞愧,但还有点隐隐的兴奋:我长这么大,还没当过黑幕女主角呢,一向都是别人抢了我的。第一次做“后门生”,也不知道这滋味怎么样?   在后台我有自己单独的化妆间,化妆间里有大屏幕,可以看别人演出。第一期直播预计三个小时,我大概排在第50分钟时出场。据说这是非常理想的时段,比赛初期人比较多,太早了观众还没热乎起来,太晚了观众就疲倦了,记不住。   朱总监让我第一首歌先唱《我想不出来怎么会这样爱你》。因为第一轮很容易过关,先低调点,展示一下基本的演唱能力。后面再给观众一重一重的惊喜,效果最好。   我在化妆间里看别人演出,刚看了没几个,心就放下了——名媛们全都跟我的路子差不多。都是团队运作的“原创”,装神弄鬼的舞台,在金钱的加持下呈现出了华丽的舞台效果。   厉烨的点评简短有力,风格是一如既往地欠扁。   比如他点评某个选手:“你这首歌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的岁月……”   那选手受宠若惊地说:“谢谢厉总!我一直都很重视歌词的文化底蕴……”   厉烨淡淡地说:“我的意思是,太过时了,还有点老土。”   再比如:“不是发出足够大的噪音就是气势。嗓音条件不好就不要唱这么大声。”   “你下次或许可以试试说唱。这样走调也许听不出来。”   龚大小姐在这些名媛里还算是表现不错的,她走性感路线,一段热舞跳得相当撩人。评委给了她不错的分数,厉烨的评语是:“跳得比唱得好,你可以试着跟你后面的伴舞换个位置。”   龚大小姐也不以为忤,媚笑着对他道谢:“谢谢厉总的建议,不管怎么说,得到您一个“好”字,也算是不容易了。”   对于他觉得还不错的选手,他反而评价比较简单:“还不错。基本功很扎实。”   “歌词很好,曲子差一点,下次加强。”   轮到我上台时,我有点紧张,但还是一板一眼地唱完了,用的都是我自己的声音——朱总监跟我说不用怕,他开了声音自动导唱,如果我唱得好,就用我自己的现场声音,如果我唱得不好,系统会自动切换到我之前录好的完美版本。   因为我的团队最豪华,技术支持最强大,整体效果果然超过了所有之前出场的选手。其实也有几个平民女孩唱跳得很好,而且人家是真的有实力。但没有团队的加持,她们的总体效果就显得比较生涩简单,不那么有技术含量。   评委一致给了我高分,那女教授还特意夸奖我说:“这么年轻,音乐的基本功就这么强,编曲作词都是一流水准,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也不知她是装傻还是真傻。不过仅从歌本身的质量来看,她说得倒也不错——那么多专业团队攒出来的歌,不强就怪了!   厉烨的妈妈假装不认识我似的,故作惊喜地对厉烨说:“这才是我们这个比赛的选手应该表现出的水平,对不对?”   厉烨也大言不惭地微笑回应:“是。音乐素养是我们这个比赛最看重的。”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看到厉烨一家子如此明目张胆地搞黑幕,我还是感觉芒刺在背。我匆匆道了个谢就下场了,连朱总监给我准备好的吹嘘自己的话都没好意思说。   回到化妆间,大家都向我祝贺,说我表现很好,不负众望。朱总监还特意夸奖我台风好,镇定。他说:即便是有所准备,现场能不掉链子也不容易。   我歉意地说:“我忘了说您让我说的那段话了。”   他说:“我正要夸你呢,其实今天是第一场,适可而止是最好的,你的现场处理太棒了!”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朱总监的音乐实力和拍马屁实力到底哪个更强。   这时,屏幕上传来一种我听不懂的苍老的女声方言念白,没有伴奏,字幕显示内容是:   孩子啊,跟着外婆去田里摘菜,家里要来客人咯,看看菜地里哪些菜长得好……   随即一阵清亮的女声在无伴奏的状态下悠扬地唱起民歌,那歌声无比熟悉,唱的是:      脆口要算青苣笋,爽口要算芥兰心,   最美要算龙颜菜,味又正来汤又清。      南瓜白瓜爱上架,苦瓜黄瓜爱上桠,   冬瓜圆圆地上滚,水瓜最爱满墙爬。      丝瓜去连芹菜妹,豆苗扳藤去做媒,   葫芦望见吊颈死,冬瓜气得一身灰。   ……      我立刻跳了起来,仔细盯着这位选手的脸。只见她穿着一身宽大的民族服饰,脸上涂着民族风情的彩绘,从头到脚都给遮盖住了,完全看不见她的面容。但是她的身形和声音,以及那双眼睛,让我坚信自己绝对没有认错:是林雪儿!她居然来参加这场比赛了!   我兴奋极了,我早就该想到的!林雪儿是那么百折不挠的一个人,她怎么会轻易放弃目标呢?她当然会回来。在这件事上,我任何担心都是多余的。   我连忙问旁边的工作人员:“这是几号选手?叫什么名字?” 第59章 铃铛   工作人员告诉我:“这是52号选手,叫思叶。”   “思叶?”我仔细一想:这不就是思念厉烨吗!线索给的这么明显,厉烨肯定一下子就能认出她!   一曲唱毕,评委席纷纷亮出了不错的分数。那个男教授评价说,这首民歌发掘得很好,令人耳目一新。   林雪儿眼中泪光莹莹,说:“这首歌是我小的时候外婆唱给我的,我很怀念外婆。我希望外婆可以在天堂里听到这首歌,就会知道我们对她老人的思念。我给自己起这个名字,就是为了纪念外婆。我外婆的小名叫小叶子。”   台下观众发出了一阵感动的低语,随后热烈鼓掌。评委们也连连点头,那个女教授还特意说:“以情动人,就是演唱的最高境界。真挚!质朴!”   厉家母子三人给的分数虽然都不低,但表情都很淡定,和对其他表现好的选手没有区别。厉烨表情一如既往的高傲冷漠。他好像根本没有认出这就是林雪儿。他是聋子吗?自己爱人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他们家不是有那种,黑暗中都能靠鼻子把人认出来的、鼹鼠般的本领吗?   我有点紧张,生怕林雪儿一看厉烨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把她认出来,或者对她毒舌点评,她就又气跑了。   只见厉烨点评道:“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挺好的,我欣赏你,请继续努力。”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好像没有认出她来,但这在他也算是很好的点评了。   林雪儿退场,我赶紧从化妆间跑出来,想去跟她打个招呼。一出门就正撞上林雪儿迎面过来,我刚要开口,却看见她对我比了那个约定的手势。我一怔,她对我眨了眨眼。   我小声说:“你……”   这时几个名媛选手走过来,还故意大声说:“走后门的来了!”   “嘘,小声点,当心人家一生气,让厉总裁来对付你!”   “哈!厉总裁要是真的喜欢她,还会这么久都不肯正式订婚吗?”   “肯定是她死缠烂打!”   我还没反应过来,几个穿着黑衣服,胸前别着“工作人员”卡片的陌生男人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凶神恶煞地对那几个女孩说:“站住!别动!”   那几个女孩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说:“怎么了?干嘛这么凶?”   这几个男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本能地打圆场:“算了算了。”   其中一个男的大声对我说:“苏小姐,不能饶了这些对您不敬的女孩。”   他一边说,一边对我使眼色。   我这才想起厉烨交待给我的任务,他说让我在比赛时欺负别人。看来,这就是他组织的一场戏?   我还没说话,几个男人已经开始动手推搡那几个女孩。我吓了一跳,就算是做戏,也不能太过分吧。我连忙说:“别真的动手啊!道个歉就算了!”   在那几个男人的威胁下,刚刚说我坏话的女孩都垂头给我道了歉。那几个男人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表功,可我觉得极不妥当。只是想到厉烨说唯有这样他才能顺利娶林雪儿,就强忍着没说什么。我怕再起冲突,就赶紧逃回了我的化妆间。   穆荣问我:“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去找思叶呀!”我问他们:“你认出她了吗?”   他们都摇头:“她是谁?”   我压低声音:“是林雪儿啊!”   穆荣疑惑地问:“真的?你怎么认出来的?这完全看不出来啊。”   “歌声啊,还有那双眼睛!”   “是吗?我没仔细看。”   “你们这些男的都什么眼神啊,厉烨好像也没有认出来。”   穆荣哧地一笑:“我没有认出来正常,我本来也没有跟她特别熟。厉烨认不出来,可太过分了吧。”   “对啊,他也太不靠谱了。不过还好他给林雪儿打了不错的分数。”   第一场比赛后,我和林雪儿都成为了热门选手,网上很多人都在讨论我们。她没有太多的争议,只是有些人不太看好她的未来。有人怀疑这样的原生态歌手到底能走多远,还有人觉得她没有商业潜质。   而我的争议就多了。很多人觉得我根本就是个黑幕选手,说我全靠金钱堆积包装,演唱风格平庸无聊,而且质疑我的歌不是自己写的。   对于我的这部分黑粉,我心里暗暗欣赏。很显然,这些人比较聪颖,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不过支持我的人居然也很多。我有了很多粉丝,自称“芡粉”,疯狂地为我应援。她们说我是宇宙第一白富美。如果有人说我不好,她们就说人家酸,嫉妒我有钱。她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有些人就是生来比你有钱,还比你努力!   这是因为,朱总监请了无数水军,在网上各种发放我努力练习的各种花絮素材。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偷偷录的这些。   第二场比赛一开始,选手们纷纷改变了策略。比如之前唱英文歌的一个名媛,今天穿了个高定的白袍子煽情地唱着:“外婆啊外婆!我想念你!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昨晚我还梦见了你!在梦里我回到了童年,你为我洗菜淘米,你为我唱这首摇篮曲。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璐璐指着这位名媛说:“什么啊!她爸就是靠入赘发迹的,外婆是超有钱的世家小姐,怎么会亲自给她洗菜淘米!”   下一个选手出场,也穿着一身看似朴素实则超贵的大牌,拖着哭腔唱:“天堂里的爷爷啊!你在何方!海边吹过的风啊,是不是你在对我吟唱!”   小伦记者出身,博闻强识,对我们解释说:“这个歌词写得倒是挺真实——她爷爷是海运大亨,有名的船王。”   连龚小姐都穿着一身灰衣服,唱了一首“灶台前的妈妈”。我们集体翻白眼:“她妈妈这辈子恐怕都没有见过灶台好吧?”   林雪儿上一场的亲情牌一火,这一场的女孩子们就都学会了“以情动人”。   而林雪儿这一场仍然走她的民歌路线,但风格却和上一场不同了。这次的她选的歌俏丽复杂,一人分饰几个角色,唱腔高低不同。她又换了一套民族服装,和上一套不同,显得更复杂、华丽。她的脸上戴着半个木制的面具,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下半张脸。   这首歌复杂又好听,她中间还跳了一段民族舞,手上和脚腕上都挂着银铃,发出细碎缠绵的铃声,很迷人,也很特别。   演唱完毕,林雪儿落落大方地介绍说,这是她家乡社戏时人们佩戴的面具,当地人会围着火塘戴着面具演一些古老的民间戏,而她唱的就是根据民间戏改编的一段,内容是小女孩回忆她童年和小伙伴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她希望借着这个舞台,将家乡古老的音乐发掘、传播出来。   毫无疑问,林雪儿再次夺得全场的眼球。评委给的分数也很好。网上马上开始夸她是“天使一般纯净的女孩”,“这才是真正有社会责任感的歌手”。   而我按照朱总监的规划,唱了《啊》。这首歌听起来很炫酷,实际上一大半声音都是合成好的和声。我一共就只需要跟着和声尖叫着唱几句就行了。坦白讲,做这样的“表演”,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在跳大神。   但因为灯光舞美的到位,整体效果居然看起来真的很高级。尤其是很多名媛这一场错误地选择了真情动人路线,不但主题撞车,曲风还显得单薄,更衬得我的表演出类拔萃。   演出完了我回到自己的化妆间,板栗联盟的小伙伴都佩服地说:“茜茜你表现得真好啊!”   我做个鬼脸:“朱总监太会包装了!我觉得就是个哑巴他也能给捧红!”   我们饶有兴味地刷着网上评论。我再次被很多不明真相的粉丝夸上了天。她们说我的音乐特别高级,特别另类,听不懂的人都是音乐素养低。她们还说“茜茜就是稳!果然是顶级白富美,从不跟风!”“一堆哭爹喊妈的选手里,总算有个正正经经唱歌的了!”“我们茜茜才不靠什么方言民歌加分呢。”   但与此同时,我的黑粉也飞速增加。越来越多的人说我在台上装神弄鬼,还说我唱得四平八稳,无趣无味。   两相对比,我觉得我的黑粉们的品味,明显比我的粉丝好很多。   但厉烨对林雪儿仍然视而不见,给她打的分数依然中规中矩。林雪儿在台上的演出那么精彩,他似乎也没有多看一眼。   我跟板栗联盟吐槽说:“他们厉家不是号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吗?怎么连选手的身世都没有调查过?”   璐璐也怀疑:“对呀,林雪儿现在就在他眼前,他这是瞎了吗?”   “我从来就没觉得厉家有多厉害。都是你吹我吹,吹起来的。他最大的本事就是仗势欺人。”小伦冷笑:“你们记得吗?当年厉夫人只不过躲在一个小镇上,厉总裁就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找到她。还号称动用了多国部队呢!”   穆荣笑道:“没错。好多地方,他迟钝得简直像故意的。”说着,还对我眨眨眼。   我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厉烨对房间里装了摄像头一无所知,让我们看了一场熟悉又奇葩的小电影。还有,林雪儿走的时候在房间里又是收拾东西又是留字条,厉烨居然连个身都没翻!   我听说做老板的压力大,普遍睡眠不好。厉烨的睡眠质量好得不像一个真正的总裁。   我会意地笑了。璐璐马上注意到了:“咦?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料要爆?我觉得你们俩好像有事瞒着我们!”   “没有没有。”穆荣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只是一想到厉烨睁眼瞎的样子,就觉得好好笑。”   比赛完了,我们几个人一起往外走。看到通道边好多记者等在那里,璐璐就说:“咱们换一条路,从侧门走。”   我们走到侧门,却远远看见了厉烨。我们都不想跟他说话,就站住了脚,躲在走廊侧面,想等他走了我们再过去。可他却站住不动了,低头看着脚下的什么东西。远远地看不清,只看到地上亮晶晶的一片。   我低声笑道:“难道厉总裁在捡钢镚儿吗?”   良久,他终于弯腰把那东西捡了起来,然后快步离去。伴随着他的动作,我们听到了一阵轻微细碎的悦耳铃声。   小伦反应快,立刻悄声说:“铃铛!是林雪儿的铃铛!”   我们几个人都屏住呼吸,真的,就是那个铃声。   等厉烨走远了,我们几个都欢呼起来:“他肯定是认出她啦!” 第60章 心声   这场过后,我和林雪儿的人气就稳定地排在了前两位,不分伯仲。我们俩不但各自有了大量的粉丝和黑粉,居然还有了CP粉,管自己叫“树叶”,取苏和叶两个字的大舌头谐音。   支持林雪儿的都是普通网友,他们说:思叶选手才是真正的民族歌手,灵魂歌手!苏茜茜的歌声里没有灵魂!   但也有乐评人批评她歌路太讨巧,“我们需要看到不一样的思叶选手”。   厉家买通了很多乐评人,各种从技术角度夸奖我。其实这比赛中有很多唱歌好听的女孩子,但是她们都被乐评人批评“没有新意”。乐评人高傲地指责这些唱歌好听的普通女孩:“都什么年代了,我们的技术还是老几样。”“乐坛需要苏茜茜这样的有实力,有新技术的新人。”“我知道这首《女孩》很红,但实在是一首大俗歌。”   到了第三场,朱总监让我唱《没了》。为了充分地展现这首歌的悲凉暗黑,他还给我挤了一种眼药水,保证我唱的时候能眼泪汪汪。他还教我用一种捏着鼻子哼哼唧唧的方式发音,美其名曰是从宗教吟唱里找的灵感。老实说,我觉得听难听的。可每次只要照他说的去做,效果确实都很好。真不知道观众为什么会喜欢这么难听的东西。   我终于体会到了做明星和做社畜的最大不同。做社畜是有因有果的一件事。你的付出和回报也许不总是等值,但至少呈正相关,总归还算是个数学问题。   但是做明星不同。观众的喜爱似乎有原因,实际上根本不可捉摸,压根就是个玄学问题。   本场名媛们又开始跟风,大家都想起了应该发掘一下生僻小众的艺术,以彰显品味和责任感。有人唱地方小戏,有人介绍自己的歌是在什么穷乡僻壤的采风,有的还追溯到自己的十八代祖宗,来了一段现在已经湮灭失传的古代民族歌舞。   所有人都期待林雪儿在民族风的领域里再让人眼前一亮,可谁知她却彻底地改了风格。她穿着一袭破破烂烂的欧洲中世纪款式的浅灰色袍子,袍子上有个兜帽,遮住了大半部分脸。她的脸上戴着一个惨白的愁容面具,披着淡金色的假发。像幽灵,又像人偶。她坐在一个道具纺车前面,悲悲戚戚地唱了一段我根本就听不懂的外语歌,偶尔有点像英语,但细听又不是。这首歌节奏比较慢,唱腔悲凉,像是歌剧,听着非常高级。   本来外语歌都会同时播放字幕,但林雪儿这首歌居然没字幕。她唱得很好,虽然听不懂,但那种悲切之情很到位。她的那些高音和长长的拖腔跟我那种装神弄鬼的哼哼完全不同,一听就是实打实的唱功。   林雪儿唱完之后,观众都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稀稀拉拉地鼓起了掌。厉夫人皱着眉头问她:“这是浮士德里的《珠宝之歌》吗?怎么刚才没有播放歌词?”   林雪儿躲在面具后面,恭敬地回答:“本来是要唱《珠宝之歌》的,今早上临时决定改的。”   厉烨突然说话了:“你换成了《纺车之歌》?这就是你这首歌没有灯光和舞台背景的原因?”   林雪儿点头:“对。工作人员建议我唱《珠宝之歌》,但是我还是想唱这首《纺车之歌》。后台跟我说,这样就来不及准备新的灯光了,只能打普通的灯。我觉得没问题。”   厉烨凝视着她,轻轻地说:“很好,你唱到了我心里。我会给你满分。”   观众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听出了厉总裁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我问穆荣:“浮士德是不是个魔鬼来的?”   璐璐问:“这个女的又是谁?浮士德的女朋友吗?”   穆荣茫然:“我也不知道啊,我对浮士德也不熟……”   还好评委席上的男教授马上做出了解释,他轻轻鼓掌,称赞道:“厉总的音乐剧造诣果然不同凡响!《珠宝之歌》是浮士德中的经典唱段之一,出身贫穷而美丽的玛格丽特被浮士德送来的珠宝打动,心中顿时充满了对爱情与富贵生活的憧憬。这个咏叹调华丽美妙,演唱效果好,又最能彰显唱功,是歌者最喜欢选择的唱段。但是,《纺车之歌》却是剧中最悲凉动人的一段。浮士德消失不见了,玛格丽特独自在纺车前,思念着消失的爱人,心里仍然有激情和勇气,她唱道:“他已经消失不见,可我相信他会回来。”像这样的唱段,要唱得深入人心很难,又容易让普通听众觉得不够炫技。思叶选手能在这样关键的比赛中做出这样的取舍,确实很有勇气,也说明她是真的懂这部伟大的作品。不过,也要遇到厉总这样的人才能欣赏呀!”   不愧是名教授,这一大段科普先是炫耀了自己的渊博,最后还画龙点睛地拍了厉烨的马屁。   我兴奋地说:“我明白了!林雪儿匿名来参加比赛,就是要在天下人面前展示她的音乐品味上的实力,让厉夫人再也没有资格挑剔她!我猜她唱的这首歌也很有意义,应该就是她和厉烨爱情的写照吧?是不是最后这个女的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跟浮士德大团圆了?”   小伦举起手机:“我刚查了,接下来的剧情是,玛格丽特怀了浮士德的孩子,然后……”他面有难色,停住了。   璐璐催他:“然后是什么呀?”   穆荣也看着手机屏幕,说:“然后她把孩子杀了,再然后她进监狱了,浮士德去找她忏悔的时候,她已经疯了……”   “啊?!”我和璐璐都张大了嘴:“不是吧?!这这这……太不吉利了啊!”   我慌了:“林雪儿不会真的怀孕了吧?孕妇可以唱这么高吗?天啊!要不我们赶紧去告诉厉烨真相吧!”   穆荣安慰我:“别慌别慌。那是浮士德的故事,不代表他们俩也会这样。”   璐璐点头:“林雪儿不是厉夫人。当年厉夫人可是一直等着老厉总裁去找她的。”   我想了想,稍微放松了点:“也对。也许林雪儿是用这首歌提醒厉烨,让他别做负心人。”   璐璐怀疑地说:“可是,厉表哥真是……有点渣啊!你们说,他是真认不出来,还是假认不出来?”   小伦说:“我觉得可能真的认不出来,因为我就没认出来呀!”   璐璐白他一眼:“你又没跟她深入接触,当然认不出来!如果我戴了面具在你面前唱歌,你也认不出来吗?”   小伦笑道:“你要是唱成这样,我肯定认不出来。我真的从来都不知道你还可以唱女高音。”   “有道理!”我眼前一亮:“也许厉烨真的从来都不知道林雪儿会唱歌,所以他压根没有往那里想!”   我们正在瞎猜,门口有人吵吵嚷嚷地乱了起来。我好奇地走过去,一个助理一脸为难地说:“茜茜小姐,这几位说要用你的化妆间。”   我还没说话,几个女孩就推开那个助理,不客气地说:“现在化妆间都不够用了。你都演完了,为什么还要霸占着这里?节目组是你家开的吗?”   几个黑衣服的男人再次突然出现,仿佛蟑螂突然从地缝里钻出地面。为首的男人歪嘴冷笑:“没错!这节目就是茜茜小姐未婚夫家里开的,就跟茜茜小姐开的是一样。怎么,不服气吗?”   我不喜欢起冲突,连忙劝阻道:“哎呀,没关系,要用就用吧。正好我们要出去吃饭了。”   我们几个小伙伴站起来往外走,黑衣男人连忙阻止说:“茜茜小姐,您凭什么走啊?待属下去教训她们!”   他压低声音提醒我:“我们是厉总裁吩咐的。”   厉烨这个瞎子,现在林雪儿已经王者归来,还搞这些没用的小动作。算了,配合一下好了。我说:“我自己来教训她们。”   然后我就努力做出非常霸道的样子,对那几个女孩皱眉说:“无聊!讨厌!你们就用我用剩下的化妆间吧!哼!”   然后我们几个就扬长而去。谁知晚上厉烨就打电话给我:“茜茜,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怎么今天你没有好好配合工作人员?”   “啊?我都骂她们了啊!”   他有点不满地说:“太软弱了,你起码应该推她们一下。要不就让工作人员动手。”   “可我不是那块料啊。你知道我厉害不起来。我看见暴力场面就慌张。”   “反正决赛的时候,你不能再掉链子了。记住我们的约定。”   放下电话,我有点发愁。当时答应的时候觉得轻松,真要事到临头,让我指挥黑衣人去打那些女孩子,我实在是做不出来。可这是厉烨的命令,我不听又不行。   我想,如果最后一场,林雪儿还是不露脸,我就一定要暗示给厉烨,让他们赶紧破镜重圆,当场订婚。   第二天我去找朱总监排练时,地球天后出现了。她是为了给我培训决赛而来。地球天后金发碧眼,人美嗓靓,还特别有气质,派头也不一般。奇葩的地方是,虽然她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但居然可以说一嘴流利的中文。理由和厉烨一样霸气且不讲理:她是天才。几个月就可以学会一门新语言。   地球天后让所有人都出去了,单独跟我谈。她直言不讳地说:“我看了你之前的演出。你那些歌从制作上看,都是出于专业人士之手,熟练而工整,但毫无意义。旋律根本不吸引人,歌词都是些堆砌的废话,表达的全是些大而化之的陈词滥调,靠乱七八糟的包装故弄玄虚——恕我直言,那种东西拿给AI来做,一天可以做一百吨。”   我没想到地球天后居然如此耿直,一开口就直击要害。她看着我惊讶的表情,耸耸肩:“很抱歉我说得如此坦白。但是人生苦短,说废话太浪费时间。如果这段话伤了你的自尊心,那不是我的本意。”   我连忙说:“没有没有,您说得太对了!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有点诧异:“你也觉得这些歌不好?”   “我倒没有觉得不好。我觉得这些歌很专业,很厉害,我肯定写不出来。但我就觉得这些歌没有什么意思。”   地球天后的语气里带了点欣赏:“看不出你倒还有些见识。我会给你写一首非常简单,但又非常适合你的歌。我的歌没有那些故弄玄虚的东西,也很好唱,但是人们一听就会喜欢。不过,在那之前,请你把你最深的感触告诉我。你内心所想,就是这首歌的灵魂。”   “最深的感触?”我一时楞在那里:“太多了,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地球天后优雅地站起来,点燃一炷香,香气缭绕,瞬间充满室内。一阵轻柔的背景音乐响起,她的声音轻灵动听:“没关系,你放松一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第61章 乡音   袅袅香气中,地球天后保持着沉默,仿佛已经消失了。我的思绪变得缥缈,但并未失去意识。我有了倾诉欲,不知不觉地开始梦呓般的絮语:“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哪里。也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我怎么会在这儿呢?这个世界为什么是这样的呢?我好像在一场奇幻的旅行中,可我不知道这场旅行要带我去哪儿。我一直以为我要的很简单,可是总也不能实现。我想要一个能令我快乐的、如清晨阳光般的爱人。我好像已经遇到了一个,可我不知道,他最终能否属于我……”   我对着她说了很久很久,全是些只言片语。我没有提到任何具体的人或者事,全都是一些抽象的感觉。   良久,香灭了,音乐停了,我从这种半恍惚的状态中醒来。我看到地球天后就坐在屋子里的角落里。   我歉意地对她一笑:“我是不是说得太乱了?”   “不,你说得好极了,我已经有灵感了。今晚上你就可以见到。”   根本没到晚上,几个小时以后,她就告诉我可以过来取歌了。我赶到录音室,她一见我就问:“你会弹钢琴吗?”   “不会。”   “那太可惜了,我希望你能自己钢琴弹唱的。还有几天决赛?”   “下周末。还有五天。”   “这么快?”她遗憾地说:“那恐怕你是练不出来了。”   “恐怕?我觉得此处更实用“肯定”两个字。”我笑了:“谁能五天就学会弹钢琴?”   “我。”她微笑:“我一天就可以学会一门新的乐器。就像为了跟你沟通,我花了一星期学会了中文。”   我好奇地问:“你怎么做到的?过目不忘?你的大脑是电脑?”   “我的记性其实也没有那么好。但是我很会利用时间。”她笑道:“我的一天可以当别人的好几年那样用。”   我心里暗笑:原来这位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浮夸的人。厉烨都已经将他批发来的博士头衔背后的秘密对我坦白,而这位天后姐姐还在这里故弄玄虚。   她开始播放小样,同时递给我一张纸:“这是歌词,我打出来了。你先看一看。”   我接过来,歌名是:Far away from Home.   与此同时,一阵旋律过后,一个女声开始唱:      I am loving living every single day but sometimes I feel so.   我是如此的爱恋每一天的生活,但只是不时自我感觉如此   I hope to find a little peace of mind and I just want to know.   渴望找寻到一丝内心的平静,仅仅是想知道。   And who can heal those tiny broken hearts, and what are we to be.   谁能医治那破碎的心,我们将何去何从。   Where is home on the Milky way of stars, I dry my eyes again.   星河灿烂,何处是家园,我只得再一次地擦干泪眼。      In my dreams I am not so far away from home.   梦中我从未曾远离家园   What am I in a world so far away from home.   现实中却如此远离家园   All my life all the time so far away from home.   终我一生都将远离家园   Without you I will be so far away from home.   无你相伴我将远离家园      If we could make it through the darkest night we have a brighter day.   如果我们能穿越黑夜,将能拥有光明的明天。   The world I see beyond your pretty eyes, makes me want to stay.   透过你那明眸我看到了一个世界,它是如此让我留恋。      ……      I count on you, no matter what they say, cause love can find it time.   我是如此的依恋你,无论世人如何评说,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季节.   I hope to be a part of you again, baby let us shine.   我渴望再一次的与你相融,爱的结晶令我们沐浴光辉。   ……      我张大了嘴,问地球天后:“这首歌是你写的?”   “当然了,还没给任何人听过呢。很适合你的音域和感觉吧?”   “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首歌我听过太多遍了。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里,这是一首非常红的歌,我走到哪里都听得到。   我试探地说:“我……听着有点耳熟。”   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听过这首歌?你现在能把它唱下来吗?”   “歌词我不熟,但是我至少可以把旋律现在就哼唱下来。”   她关掉了音乐:“是吗?你唱给我听听。”   我凭着记忆,完整地把这首歌的旋律哼唱了一遍。   她沉默了良久,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是这里第一个听过我写的歌的人。”   突然之间,我想到了很久以前看过的那个电影:一个男人在小镇上,被困在了同一天。每天他睁开眼睛,就回到了今天早上。他利用这个规则学会了弹钢琴。而地球天后,就是一个可以在一天之内学会一门新乐器的人!   我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她不说话了,我们俩都试探地看着对方。我大胆地问她:“你是不是做过一个很长的梦?”   她微笑着点头:“在那个梦里,有一个奇怪的规则。如果拒绝指令——”   “第二天一早,你就会在头一天的早上醒来。”   我们俩望着对方,同时小声说:“你也是从……地球来的?”   说完我们俩就同时笑了。地球天后拇指和食指捻熟地在鼻子上比划着,做了个吸的动作:“你也是不小心吸多了吗?”   我一呆:“吸什么?”   她奇怪地看着我:“当然是让我们快乐的药粉啦。这是我唯二怀念的那个世界的好东西之一。”   我明白了。我摇头:“没有,我连烟也没有抽过。你为什么……吸那个?”   “我本来是个写不出歌的八流歌手,药物能让我心情平静。”她耸耸肩:“你呢?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不记得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看来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必须听厉总裁的指令。如果我拒绝他的要求,时间就会回到头一天。你呢?”   “差不多。我每天都要听我那个吸血鬼邻居的暗示,发现他的一个见鬼的秘密。但是我一两天就发现他是吸血鬼了呀。还得他妈的装着看不出来的样子。”   “吸血鬼?”   “对啊。不过我可不会让他限制住我。我想重复就重复,想继续就继续。我发现如果我的一天不断重复,我就可以搞定任何事。所以我就把在生活里听到的歌一个个写出来,靠着卖这些歌,慢慢成为了地球天后。所以,我不介意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她无所谓地说:“我觉得留在这里也不错,你呢?”   “我说不清楚。我本来不太喜欢这里,但这里有我喜欢的人了。所以现在,我很怕离开这里。”   她提醒我:“除了咱们俩,其他人都是假的。我劝你别把这里的事当真。说不定哪天我们就醒了。”   我问她:“你怀念的那个世界的另一个好东西是什么?”   她叹了口气:“真正的□□。这件事我总是搞不定。一定会有一个意外把这件事搞砸。”   我呆住了。这件事我也没有搞定。我问她:“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她摇摇头:“不知道。我有一种感觉,我好像没有办法跟这里的人产生真正的联系。只能得到一些表面的享受。比方说,赚点钱。”   我们俩兴奋地聊了很久。在这里见到老乡可真是个意外的事情。地球天后很喜欢利用这个不断重复的规则,所以她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比我长得多。   最后我跟她说:“你那首歌我还是不用了。这种感觉实在是怪怪的。我真的好怕还有人听过。”   她笑道:“绝对不会的。我都这么干了几百次了。你们这个比赛也有别的歌手跟我买歌了,决赛那天你就能听见。”   “还是不行。我有心理障碍。朱总监写的歌好歹还是根据我的意思加工的。这首歌真的……我不敢用。”   “没问题。反正钱我已经拿到了,你不爱用,是你的事。”她笑道:“我这辈子也没有想到自己可以这么有钱过。”   朱总监听说我拒绝了地球天后的歌,赶紧跑来问我:“怎么,苏小姐,你不满意那首歌?”   我胡乱编了个借口:“没有没有。我是觉得她那么有名,写的水平又太高了,万一被别人听出来不是我写的就不好了。”   “就是因为她写得好,才请她来啊。她的歌真的不一般的,每一首都能大红特红。而且她的歌风格特别多变,不会有人认得出来的。已经是最后一场了,应该用最好的……”   这“最后一场”几个字让我心里一动,我告诉朱总监:“不,我决定了。我有了自己想唱的歌。你等我跟作者沟通一下。”   我给穆荣打电话,问他:“我想决赛时唱你写的那首《生日快乐》,可以吗?”   他不好意思地说:“哎呀,那首歌就是胡乱写的,很不专业的。”   “可那是我这辈子最喜欢,也最想唱的歌。我想站在台上唱给你听。”   好说歹说,穆荣才同意。我想署他的名,他说:“那你就署名“□□”好了。因为这首歌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写的。”   “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把这首歌交给朱总监,他看了看乐谱,又看了看歌词,脸上露出了虚伪的笑容:“这首歌,会不会太简单了一点?”   “我就喜欢简单的。”   “但是这种情歌小调,不适合决赛的舞台。所有人都在发大招啊。”   “都是决赛了,横竖都是最后一场。我不是非要得冠军吧?”   他小心翼翼地说:“按收费来说,你是应该得冠军的。”   “可是我至少想有一次是唱自己喜欢的歌。这没错吧?”   “那或者至少让我给重新编曲一下,前面来一段高腔,中间加点rap……”   “不,什么都不要。就要一个吉他,一个木琴,一个鼓点。”   “这样效果太简陋了,观众会觉得没有技术含量的。”   “朱总监,我特别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专业服务。可是这几场下来,我觉得我完成的都不过是些表演,根本都没有真正在唱歌。我知道我没什么音乐天赋,我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站上舞台,所以这最后一次,我想真正唱一首自己喜欢的歌,可以吗?”   朱总监意外地看着我,呆了半天,说:“苏小姐,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啊?我什么样的人?”   “真正爱音乐的人。”   “这……也谈不上这么高级啦……”   朱总监的眼角湿润了:“我很感动,真的。我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要求了。别人都是付钱让我帮他们更专业地卖弄。我为他们炮制了多少华丽的声音垃圾啊!我真的很羞愧。做完您这个项目以后,我就再也不接那些商业活儿了!我要潜心好好做自己喜欢的音乐!我要不忘初心!”   我没想到朱总监居然激动起来,连忙劝他:“哎呀,钱该挣还是要挣嘛,你不要因为我几句话就不挣钱了……”   他诚恳地看着我:“哦,倒不是因为您的几句话。本来我也有这个打算。厉夫人给的钱真的很多,我已经可以直接退休了。”   我不禁笑了,想必厉烨的老妈要是撒起钞票来,一定是“姜还是老的辣”。 第62章 价格   虽然我再三强调,我只想要一个最简单的舞台,我想像幼儿园时那样,站在一个小小的台子上,唱一首歌,给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最亲近的、最在乎的人听。但到了决赛那天,朱总监还是煞费苦心地设计了一个美轮美奂的舞台。   他根据这首歌轻松的曲风,做了一个都市感很强的三维影像动画。所有的画面都是粗糙的颗粒感,像红白机时代的电玩。他说这首歌就像一个男孩为了心爱的女孩在都市丛林里穿梭。乐器伴奏按照我的要求只用了最简单的几样,但每个乐手都是全球顶级的。   我很尊敬朱总监,他或许不是个真正的艺术家,可他是个态度敬业、手艺精良的职业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在这里,他才是我真正的同类。   我每天心无旁骛,全部时间都用来排练这首歌。我洗澡时唱,走路时唱,开车时唱。白天唱,晚上也唱。每天我起床就开始唱,吃饭时还在哼唱,惹得张妈说我:“小姐,吃饭时不要唱歌了啊!你小心呛到呀!”   很快,这首歌就深深刻在了我的肌肉记忆里。我只要张开嘴,它就会自动地唱出来。我可以随意唱快一点慢一点,从任何一个音符开始,我都可以自动唱下去。   我第一次动用了黑幕的力量,给自己安排了出场顺序。我要求第一个出场。这样当我站上舞台时,我可以当做这就是一场属于我的演出。我唱完之后,属于我的演出就结束了。后面的比赛,就再也与我无关。   正式演出那天,我只觉得兴奋,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我望着台下,板栗联盟的小伙伴们坐在第一排。我看到穆荣,他在对我微笑。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那个乡村小学简陋的教室里。他演奏着简单的吉他,我弹着我刚刚学会的木琴,伴随着一个小朋友稚嫩的鼓声,他唱歌给我听。他用他的歌声告诉我:我会为你尽力而为,永不辜负你的期盼。   而现在,我要把同样的歌唱给他听。我想让他知道:你所说的正是我想要说的,我也会为你全力以赴。不管这是一场梦还是真实的平行世界,我对你,就像你对我一样。   我看着穆荣的眼睛,用我的心,唱给他的心。我唱得放松,投入,就像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唱得这么好过。平凡的、不起眼的、永远淹没在众人中的我,终于也有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为我喜欢的人唱了一首歌。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之际,我只觉大功告成,此生圆满。那一刻我甚至想,哪怕就此醒来,我也不觉得遗憾了。至于厉烨和评委们的点评,我已经连好奇心都没有了。随便吧,他们这些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这里的人。   我回到我的化妆间,我的小伙伴们和朱总监都在等我。朱总监再次第一时间送上了专业表扬:“这个路子其实也是走对了!以情动人,大道至简。我看了演出单,其他人都在发大招,观众肯定会腻的。”   果然,上一场林雪儿靠歌剧大放异彩之后,这一场又到了决赛,剩下的名媛们便把所有的大招都攒一块了。她们的套路基本上都一样:先是来一段高难度的高腔华彩片段,然后中间音乐一变,节奏加快,来一段热火朝天的说唱。舞台更是拼尽全力,令人眼花缭乱:有人后空翻大劈叉,有人托马斯全旋钻火圈,有人吊着威亚在空中像个特技演员似的从天而降。   同时,所有的选手都雇佣了庞大的专业伴舞团,那些舞者俱都身怀绝技。只见舞台上人山人海,热闹纷呈,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恍惚之间,我觉得自己简直在看奥运会开幕式现场。   比起来,我这首简单可爱的歌,虽然场面不够华丽,但在观众缘方面是不折不扣地赢了。场外观众在网上刷刷刷地给我好评:“茜茜就是淡定!什么叫大家千金范儿?这就是!”   “只有苏茜茜在认真唱歌,别人这特么是在搞马戏团吗。”   “一直不喜欢苏大小姐,不过这场真的就她那首歌能听。其他人都在玩思叶选手玩剩下的。”   “我看谁再说我们茜茜炫技!”   林雪儿抽签在最后一名出场,从网上的舆论来看,她是最被期待选手。而且,她每次比赛之后就翩然离去,拒绝接受采访。这使得她的形象越发神秘,也就越发迷人。等到她出场时,场内外都屏住呼吸,万众期待。   舞台变暗,鼓点响起,带着原始的民族风,还有类似山谷中风的呼啸声,直升机的轰鸣声等芜杂的背景音。直播弹幕飞过一堆评论:“果然又走大自然民族风。”“我看思叶也就这几板斧了。”“估计又要甩她的高腔了。”   但是他们都猜错了。黑暗中,一个女声有力地低吼“That’s my girl!”。随即铿锵有力的节奏响起,曲风动感纯熟,工业味道十足,居然是一首可以在夜店播放的热辣舞曲。   伴随着清晰的节奏,黑暗中光线渐渐变亮,十几名稚气未脱的少女如行军般列队走出来。正中间是一个略高一点的,清瘦苗条的身影,正是林雪儿。她脸上戴着一副盔甲般的面具,身穿一袭可称褴褛的白色迷笛裙,看起来就像一件刚刚经历了激烈战斗的战袍。她一边拽拽地踩着鼓点往外走,一边唱着英文歌词,唱腔性感而有力:      Who\'s been working so damn hard   谁在玩命工作?   You got that head on overload   迎着困难而上?   Got yourself this flawless body   成就完美的自己   Aching now from head to toe   为此身心俱疲   Ain\'t nothing, ain\'t nothing   这无所谓,没什么   All my ladies \'round the world   我的女孩遍布世界   Ain\'t nothing, ain\'t nothing   这无所谓,没什么   Good girls better get bad   好女孩不妨变坏些      弹幕疯狂飘过:“思叶太酷了!”“这首歌太爽了!”“天啊!爱死了!”“我的妈呀,这真的是思叶吗?”   而字幕显示,这首歌作词作曲都是思叶本人。我立刻明白了:原来地球天后的另一首歌卖给了林雪儿!可是,她哪儿来的钱啊?她不是把厉烨给她的支票撕了吗?   我试探地问板栗联盟的小伙伴:“你们以前听过这首歌吗?”   他们几个人齐刷刷地摇头:“没有啊。你听过?”   我隐约地感觉到这个世界的逻辑:只有古典部分的文化是存在的,当下的新事物,这里全都没有。比如,大家都不知道郭德纲。也没有听过这首红遍全世界的《That’s my girl》。但是大家知道《浮士德》和《卡门》。   我掩饰:“有点耳熟。”   穆荣说:“可能是这种舞曲都有点像。”   突然观众疯狂了,弹幕连成一片,彻底淹没了演出画面。我们定睛一看,林雪儿已经扔掉了面具,露出了真实的面孔。有人认出了她:“林雪儿!厉总裁的那个绯闻女助理!”   “她不是被开除轰走了吗?”   “看来这是王者归来了!”   “快看快看,厉总裁眼睛都直了!”   “苏茜茜药丸。林贵妃从庙里回来了……”   林雪儿继续唱着:   You\'ve been down before   你曾跌入谷底   You\'ve been hurt before   你曾被人伤害   You got up before   但是你站了起来   You\'ll be good to go, good to go   你定会勇往直前   Destiny said it, you got to get up and get it   命运告诉你要奋起而博之   Get mad independent and don\'t you ever forget it   永远不忘要保持独立      她唱得极富煽动性,伴舞的少女跳得简单却有力,手里挥舞着旗子,像一支可以冲锋陷阵的女童军。整个舞台变成了林雪儿的演唱会现场。现场观众沸腾,场外观众狂欢,评委席上,除了厉夫人之外,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我们板栗联盟的小伙伴也高兴地鼓掌,像四只整齐地立在岸边的小海豹:“好耶好耶!厉烨绝对被拿下咯!”   一曲完毕,男女教授,厉烨,还有厉烨的姐姐,都一致给出了最高分。厉夫人脸色看起来依旧很柔和,甚至还带着微笑,但她给了一个最低分。   大家都吃惊地看着她,厉夫人语气慈祥,仿佛在鼓励她最爱的女学生:“我觉得思叶选手的表演总体来说很精彩。但是,这些伴舞跳得太不专业了,思叶选手的气息也不够稳定,所以要扣掉一些分。如果是别人,这样的现场我会给很高的分数。但是对于思叶这样的优秀选手,我一向都高标准严要求。”   那个女教授打圆场说:“我看这些伴舞都是中学生,对吧?”   厉夫人微笑:“只要上了舞台,我就以专业舞者的标准来要求她们。否则,我认为是对她们的不尊重。”   林雪儿骄傲地说:“这都是我的学生。这几个月,我一直在乡下教书。我并不在乎她们跳得好不好,我只想给她们一个机会,登上这顶级的舞台。现在,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至于名次和分数,我根本,就不在乎!”   全场哗然。又是一轮弹幕高潮。大家都知道她之前恰是因此事遭受了非议。这个举动让她的回归蒙上了传奇般的复仇色彩。   演出结束,该评定名次了。最终的名次要由评委综合考虑场外观众的支持度来评定。不过场外支持度到底怎么算,主办方从来没有说清楚过。一切都是为黑幕而生。   我的评分显然是最高的,我的场外人气也还说得过去。可是林雪儿的人气已经爆棚,如果这时候宣布我是第一,估计大部分观众都会不满意。   朱总监安慰地看着我:“真没想到,思叶选手这么强。不过你的表现也真的很好了……”   评委们无法决定,主持人机灵地大喊一声:“下面插播广告,稍后回来!”   转播一停,厉夫人马上站了起来,对主持人说:“我们需要开会决定。给我们半小时的时间。”   随后她对林雪儿怒道:“林小姐,你言而无信!”   我听不懂这话,看了一眼厉烨,他也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只听厉夫人继续说:“你答应我拿了钱就离开小烨,为何又这样高调地回来?怎么,五千万这么快就花完了吗?”   我吃惊地看着林雪儿,我没想到她居然拿了厉夫人的钱。五千万?这是离开厉烨的价格吗?   厉烨的脸色大变,他不能置信地看着林雪儿:“你……” 第63章 证明   林雪儿淡淡地对厉夫人说:“没错,我是拿了你的钱,但是我并没有花这些钱。除了一部分参赛费用以外,其余的钱,我都以你们厉家的名义成立了女童慈善基金,专门救助失学女童。你可以去查账。”   厉夫人质问:“你如果不愿意走,为什么当初还要答应我,拿那笔钱?”   林雪儿耸耸肩:“我是说了我会离开,我可没说永远不回来呀。”   “你玩弄这种文字游戏?你这跟诈骗有何区别?”   “本来我确实没打算回来。但是想了想,我凭什么不回来?我犯了什么错吗?为什么我不能追求我想要的幸福?我凭什么要躲在不知名的地方过一辈子?”她直视着厉烨:“我就是想参加音乐比赛。我就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有多好,多美,多有才华。我是多么值得某人一辈子怀念!”   厉烨已经彻底呆掉了,他看着林雪儿,眼里与其说是爱慕,不如说是炙热的痛苦。   厉夫人皱眉:“林小姐,你言而无信,轻浮狡诈,我可以让你当这个冠军,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但我绝不会认你做我的儿媳妇,进我们厉家的大门。我们厉家的儿媳妇必须品貌兼优,无懈可击,是真正的高贵淑女!”   我忍不住又想劝劝这位死心眼的厉夫人,正要开口,林雪儿却又对我做出了那个手势。而就在此时,厉烨却突然大声说:“母亲,我不能和苏茜茜结婚!她不是真正的淑女。她人品不好,卑鄙阴险!”   所有人都傻了,我自己也吓一跳,本能地问:“啊?我干嘛了?”   厉烨一字一句地说:“苏茜茜生性骄纵跋扈,心术不正。在这次比赛期间,她指使工作人员欺辱别的选手,扰乱他人心神。雪儿在下乡期间惹下的事端,也跟苏茜茜的阴谋有关!”   我一怔,想起厉烨曾经跟我约定,说会在比赛期间造成我人品不好的假象,以顺利退婚。我闭上了差点为自己辩护的嘴。虽然这脏水实在难听,可为了能尽快得到自由,我忍了。   穆荣却不肯接受这盆脏水,他怒道:“你这是污蔑!你自己的问题不要推卸给别人!你见异思迁想退婚,就大大方方说出来,别拿茜茜来当替罪羊!”   我对穆荣使眼色,他诚恳地对我说:“我明白你要说什么。可是他不可以这样污蔑你。不管为了什么目的,不行就是不行。”   厉烨森然道:“我有证据,有监控视频显示,苏茜茜指使别人殴打别的女孩。还有,在乡下林小姐出事时,苏茜茜故意不叫别人来,还假装保护林小姐,耽误救援时间……”   穆荣一听“监控视频”几个字,顿时笑了:“你有视频?我他妈的才有视频呢!你在酒店套房里做的事,要不要我公之于众呀?”   厉烨万万没想到穆荣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怔了怔,眼底冒出杀气:“我劝你别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穆荣不屑地看着他:“你吓唬谁呢?老实告诉你,我早就做好了机关。但凡我有个三长两短,那些视频就会自动上传到各大视频网站。到时候全球网友的屏幕上,铺天盖地都是厉总您主演的小电影。想想那样的场面,刺激不刺激?”   厉烨冷笑:“你以为威胁我就有用吗?大不了同归于尽!老子可以发动核战争!”   我实在忍不住了,打圆场说:“喂,不要打打杀杀的好不好?厉总你的责任应该是维护世界和平,不是发动核战争呀。”   我好声好气地说:“这样吧,大家各退一步,你也别说我十恶不赦,就说我性格刁蛮好了……”   厉烨想了想,咬牙说:“我们去真话会议室!”   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外走,主持人在后面苦着脸喊:“喂!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已经放了十分钟广告了啊!”   厉烨把小孙叫过来:“你来全权处理。预算不设上限!”   小孙点头,对主持人说:“你去告诉观众给他们准备了特别的惊喜嘉宾。我现在马上安排地球天后、亚洲天王、东半球歌王、拉丁歌后、摇滚女王、民谣老炮等人来救场。五分钟之后,第一个大腕就会上场。”   穆荣双眼发亮:“啊!摇滚女王!我的偶像!她真的会来吗?”   小孙微笑:“应该有希望。”   穆荣一边跟着我们往外走,一边对小孙说:“你安排摇滚女王晚点出场好不好?争取我回来还可以看行吗?”   小孙笑道:“我竭尽所能。”   进了真话会议室,厉烨第一句话就是对我说:“茜茜,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为什么变卦?”   “我没有变卦呀。我同意你说我性格刁蛮。你说我欺负别的选手,我也没有不愿意认……”   穆荣提醒他:“是我不愿意。凭什么你想退婚就要给茜茜泼脏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想想也对,问厉烨:“你直接宣布退婚不行吗?干嘛这么麻烦呢?我和我父母都没有意见的呀!”   “你为什么不明白!”厉烨烦躁地对我大吼:“你什么都没做错,我有什么理由抛弃你?”   “什么抛弃不抛弃的,就说你不喜欢我,喜欢林雪儿,咱俩和平分手,不就行了吗?”   “你表现这么完美,我又凭什么不喜欢你?我如何对天下人交待?”   “感情的事有什么道理呀。这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你就实话实说对我没感觉不就行了?”   “那全天下的人都会说我品味差,说我好色,说我是直男癌,说我放着善良单纯的名门淑女不要,去喜欢一个茶味十足的心机女!到时候我厉家的名声何在?我和你们不同,我从小的教育决定了我必须是完美无瑕的!”   厉夫人听完这番话,激动得热泪盈眶:“小烨,妈妈今天才知道,你居然这么懂事!妈妈从小对你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   她骄傲地对我们说:“是的,小烨必须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就像厉家历届继承人一样!茜茜啊……”   我没想到她突然跟我说话,茫然地点点头:“啊,怎么了?”   “你放心,我会为你主持正义,你才是我们厉家应该拥有的完美女孩。”厉夫人对厉烨说:“既然茜茜不愿意背负骂名,你也就别诬陷她了。何必放着完美的女人不要,去要这么个浅薄虚荣的女子呢?”   “母亲大人!请允许儿子再跟茜茜商量一下!”厉烨转向我,表情突然又转为祈求:“茜茜,你就再帮我最后一次好不好!你反正也是世界第一白富美,这种名声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再说,女人为了吃醋做点过分的事天经地义,很多人都会理解你的。求求你成全我们,就认真地扮演一次坏女人好不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犹豫了,其实我真的无所谓。我不是真正的苏茜茜,并不真的在意她的名声。我更在意的是我能不能和穆荣在一起。如果这样做可以让我尽快从厉烨那里解脱,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厉烨不等我回答,就又转向穆荣:“阿荣,你从小就是最潇洒最无所谓的一个人,何必事事与我作对?我一生也没有你这样的自由,我也不像你周围总是有那么多好朋友。我生活压力这么大,我就是个可怜的孤家寡人,雪儿是我的苦闷生活里唯一的慰藉。她对我真的太重要了!现在既然茜茜不介意,你就也成全我一次好不好?”   穆荣是个善良的男孩子。厉烨强硬时,他绝不会退缩。可是现在厉烨装可怜,他就犹豫了。他为难地看着我,我对他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刚要对厉烨开口,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我不同意!”是林雪儿,她大声说:“我不同意把茜茜小姐说成是一个坏女人!”   厉烨意外地看着她:“雪儿,茜茜和阿荣已经都同意了!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女孩,你对茜茜讲义气,但是……”   林雪儿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茜茜,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   “我要你真心真意地爱我。爱我胜过一切。”   “可我就是真心真意地爱你!你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出身,你知道我为了让你成为一名合格的厉夫人费了多大的力气吗?你知道我对他们说出这样的话要花费多大的勇气吗?”   “我曾经以为,如果你肯为我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就是真的爱我。我还以为,你爱我,就是因为我是最好的,最适合你的。所以我总是要证明自己是那个最好的、最配得上你的女人。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林雪儿突然转向我,说:“是茜茜让我醒悟了。”   “啊?”我意外地指着我自己:“是我吗?我……这么关键的吗?”   “对,是你。你知道那天你告诉我,他在你眼里并不完美时,我有多震惊吗?后来,我们从乡下回来之后,他那样对待我,让我为集团做替罪羊时,我突然意识到,你说的是对的。”林雪儿平静地说:“他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他自私、霸道、虚伪,他还不负责任。”   厉烨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爱我了?”   “不,我仍然爱你。”林雪儿深情地看着他:“当我离开你时,我以为我看透了你,不再爱你了。所以我当时拿了你母亲的钱,确实也没有打算再回来。”   厉夫人哼了一声:“你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小妖女!”   林雪儿继续说道:“可是当我一个人在乡下,陪着那些孩子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念你。我问自己,你现在知道了他是那么的不完美,他很多事都是假象,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有担当,你还爱不爱他?我的答案是:还爱。我喜欢看你雕塑般的面容,我喜欢你雷厉风行的性格,我甚至爱你此刻的纠结和懦弱,这让我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在内心深处,我们有着同样的痛苦。我不怕对你袒露我的不好,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   厉烨听得如痴如醉,他喃喃地说:“雪儿,是我对不起你。其实我当时听到你走了,我在装睡。我以为我可以忘了你,可是我做不到。请你原谅我好吗?”   “我回来并不是为了原谅或者不原谅。我只是想给我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我希望你能证明你真的爱我。”   “你要我怎么证明?我可以为你发动核战争!”   “不,不用那么麻烦。”林雪儿望着他的眼睛:“我希望你爱我,只是因为我是我。不是因为其他任何的原因。” 第64章 勇敢   厉烨急切地问林雪儿:“那你要我怎么做?凡你所愿,我一定满足。”   “我只要你如实地公布我们的恋情。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毁约并非因为茜茜是坏女人,只是因为你爱上了我这个不够纯洁、不够高尚、充满欲望的女人。”   厉烨呆呆地看着她,问:“可是,那样别人就会说,你找的爱人只是个俗气的、好色的有钱人。你的成功亦会由此折损了光芒。你不在意吗?”   “我曾经无比在意他人的眼光,想要所有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对我刮目相看。我渴望用我的成功,去打我敌人的脸。可是现在,我只在意你是不是足够爱我。我知道你从生下来就活在这个完美的人设里,如果爱我的心超过了这份虚荣,你就会为了我,勇敢地突破它。”   厉烨低下头,看得出,他心里在激烈地纠结着。良久,他终于抬起头,大声说:“好!我马上就发表公开声明,说茜茜毫无过错,是我见异思迁。我要与苏茜茜和平分手,与你共度人生……”   “不行!”这次是厉夫人。她愤怒地大喊:“你知道我为了你的今天付出了多少心血吗?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厉家百年完美男人的神话,不可以终结在你的手里!”   厉夫人咄咄逼人地走向林雪儿:“你不爱他!你是个自私的女人!我当初嫁入厉家之后,用我一生的力气去维护厉家的尊严。你知道我每天过得有多么辛苦吗?你知道培养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有多不容易吗?而你,只想毁了他的名誉,然后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厉家的资产,不负责任地坐享其成!”   林雪儿还没说话,厉烨就上前一步护住了她,对厉夫人说:“妈!我从小都听你的话,做到了你全部的要求。我人生就这一次想要对自己好一点,难道也不可以吗?你难道不爱我,不希望我快乐吗?”   “不行!厉家不能从你开始堕落!你对得起妈妈这么多年为你付出的心血吗?失去了厉家的神话,你也不会真正快乐。你早晚会后悔的!”   厉烨的表情纠结又痛苦,他突然转过头来问我和穆荣:“我是不是应该勇敢一点?”   我俩没想到他居然会问我们,对视一眼,然后点头,同时对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厉烨感激地对我们一笑,重新面对厉夫人,又恢复了素日那副霸道总裁的冷酷模样。他的语气变得平和淡定,柔声问道:“母亲,我这么多年来掌管集团,您可还满意吗?”   厉夫人一怔,点头:“当然,儿子你年轻有为,有目共睹。你父亲那么严苛的人,对你都很满意。”   “是的,整个集团现在都在我的控制之中。这是这么多年,母亲对我严格要求的回报。”厉烨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母亲,现在我决定在我的婚姻中任性一次,请母亲好好地配合我,祝福我与雪儿的未来。如果母亲不同意这门亲事,我会感到遗憾,但也只能尊重您。我不能更改母亲的意愿,但我可以选择不再见您。以我现在的力量,我可以杜绝一切与母亲偶遇、擦肩而过的可能。我甚至可以让母亲的电视里,手机里,永远都不再出现我的任何内容。当然金钱方面母亲不用担心,我会派专人为您拨款。只是我们此生此世,黄泉不复相见!”   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妈宝男厉烨居然会对老妈说出这样的狠话。   厉夫人怒道:“好、好、好!你居然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   “对不起,母亲。我只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陪伴我。”厉烨轻轻地说:“我不认为这是个过分的要求。”   这话说完,整个真话会议室都沉默了。厉夫人瞪着厉烨,厉烨也毫不示弱地看着他的母亲。一秒钟,两秒钟,时间过得好漫长啊,我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偷偷看看穆荣,他也一副无奈的表情。   突然,厉夫人伸出了手,对林雪儿说:“你过来。”   我们吓一跳,难道她要打林雪儿?厉夫人长得柔柔弱弱的,不会真的动手吧?厉烨本能地护住林雪儿。我和穆荣也做好了拉架的准备。   只见厉夫人轻蹙眉头,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样,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白金镯子,嗔怪道:“小烨,你干嘛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妈妈刚才说的话,也是帮雪儿试探一下你的心到底诚不诚。你刚刚对不起茜茜,妈妈怕你过几天又后悔了,又伤了雪儿的心。既然雪儿要进我们家的门了,当年你奶奶传给我的镯子,我现在就给了她罢。”   我们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没想到厉夫人态度转变如此神速,三言两句就扭转乾坤,把之前的话全都给圆了回来。这变脸的本事简直堪称川剧大师!不愧是始祖级的戏精,上一届霸总最爱的女人。这宫斗的本领远非常人所及。   林雪儿马上笑靥如花,连声道谢。又配合地戴上镯子,还伸手给厉烨看:“好不好看?”   厉烨激动万分,搂着她,连声说:“好看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我和穆荣在一边鼓掌:“恭喜恭喜。那什么,咱们是不是得回比赛现场了?”   “哦,对!”厉烨说:“我们好像应该把谁是冠军商量一下。”   厉夫人笑道:“这还不好办?双冠军就好了。省得歌迷打架!”   我们一行人出了真话会议室。我抽了空,小声问林雪儿:“你累不累?你需不需要歇一会儿?”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为什么累?我一直都比你体力好。”   “你……没怀孕?”   她一怔,失笑:“我?怀孕?怎么可能?”   “这不是厉家的传统吗?七胞胎?带球跑?”   “也许以前的厉夫人都要靠怀孕才能嫁入豪门。但我不是。什么总裁夫人带球跑,土死了。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再说,”她对我附耳说:“你忘了我是乡村安全套推广大使了吗?为这件事我可是差点身败名裂呢!”   我不由得笑了:“真的,没有谁比你更会用套了。”   厉烨看我和林雪儿低声说笑,感动地对穆荣说:“茜茜为了让雪儿没有心理负担,还在强颜欢笑。唉,我对不起茜茜……茜茜真的很大气……”   穆荣无奈地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而你真的很自恋。”   等我们回到现场,只见小孙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给一些歌星大腕打电话:“鲍勃大师吗?我是厉总裁的首席助理,厉总裁这里有个着急的事情……”   一眼看到穆荣过来,她立刻通过耳麦吩咐主持人:“好了,摇滚女王可以上场了。”   随后一个女歌手出现在舞台上。穆荣欢呼一声:“摇滚女王!”我一听这是他的偶像,赶紧多看几眼。这位摇滚女王戴着墨镜,顶着一头颜色夸张的头发,看不清相貌。但歌唱得范儿正味儿足,霸气妖娆,确实很有魅力。和偏流行的地球天后相比,别有一番风情。   有这样真正的明星倾力演出,观众们早就忘了我们这批包装出来的名媛选手们。而最后双冠军的结果,在网上引起了又一轮的舆论高潮。我和林雪儿的歌迷彼此都很不服气,认为对方才是黑幕受益人。还有人批评比赛闹了半天,最后搞个双黄蛋,真是太平庸了,没有导向性。   只有我和林雪儿的CP粉“树叶们”集体欢呼:圆满了!   宣布结果之后,厉烨单膝跪地,在众人面前向林雪儿求婚。小孙几分钟之内就安排了冷烟花,花瓣雨等经典求婚浪漫道具。厉烨深情地望着林雪儿,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肉麻拗口的语言,句句都听着耳熟,不知又出自哪个名著。而穆荣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俩悄悄地从后台侧门跑出去,一辆小小的黄色跑车在门外等着我们。我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穆荣笑道:“去机场,然后去拉斯维加斯!”   我一怔,我记得在我初来此处时,曾经执着地想去拉斯维加斯。可后来我早就放弃这个目标了,在“这一世”,穆荣并不知道那曾经是我的目的地。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地方?我迟疑地问:“为什么要去拉斯维加斯?”   他笑嘻嘻地说:“去庆祝呀!”   “我不想去。”我突然担心起来。每次我坐飞机,时间都会回到第一天。我不敢冒这个险。   “为什么?”   “呃,我今天有点累,明天去好不好?”   “可是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这句话太耳熟了,我一定是在哪里听到过。我的头突然又剧烈地痛起来。我痛苦地捂住头,穆荣吃惊地问我:“茜茜,你怎么了?”   痛苦的迷雾回来了。是的,曾经有人在拉斯维加斯给我准备了惊喜。可那惊喜是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直觉告诉我,那一定不是什么好惊喜。因为我的心重重地沉至无底深渊。我隐隐约约觉得,我想去拉斯维加斯,是因为在那里,我做了一件后悔的事。   穆荣慌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茜茜,你怎么了?要不要叫救护车?”   痛苦的迷雾又散去了。我定了定神,说:“没事,我好了。明天再去拉斯维加斯好不好?”   “没问题没问题,哪天去都行。那我送你回家?”   “不想回家,先去你家好吗?我有话对你说。”   “好好好。”穆荣担心地看着我:“真的不用叫医生吗?”   “放心吧,我没事的。我们去买一些吃的吧,就在你家的天台上野餐,好不好?”   到了穆荣家里,来到那个可爱的天台上。此刻天色渐渐变暗,黄昏到入夜之际,城市的美景最是迷人。我们斟上一杯酒,放着音乐,把我们买来的东西布置好。我举杯对穆荣说:“首先,让我们庆祝我终于自由了。”   他笑着与我碰杯:“其次,让我们衷心祝愿厉总和林雪儿百年好合。”   我看着穆荣无忧无虑的笑容,犹豫了。我一咬牙,猛喝了一大杯酒。酒精在我身体里作用起来,让我有了说真话的勇气。我问他:“阿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不是原来的那个苏茜茜?” 第65章 故事  “那你是谁?”他笑了:“是狐狸精变的苏茜茜吗?”   “我本来不属于这里。有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陌生的床上,变成了苏茜茜。在那之前,我是另一个人。”   他还以为我在开玩笑:“真的吗?那你是谁?是阿拉伯公主,还是美人鱼?”   “不,阿荣,我没有开玩笑。”我摇摇头:“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我是个工作忙碌、相貌平凡的小白领。我出生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城,我的父母都是普通人。我凭着自己的力量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在最繁华的大都市里找到了工作,我拼命工作,留了下来。我做了个小主管。我甚至凭着自己的积蓄买了一套小房子。听起来,这些简直不值一提。可是对我来说,那也是我了不起的人生成就了。”   穆荣吃惊地看着我,他意识到,我说的是真的。   我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长得不美,一直没有人真心喜欢我。工作上也到了瓶颈期,尽管业绩很好,可我已经两次升职失败。我的生活黯淡无光。直到我到了这里,遇见了你,才第一次觉得人生是一场享受。起初,我当做这是梦境,我想我随时会醒来,就没有对你说这些真相。可是现在,我有点怀疑,也许我不会醒来了。我想不起来在那个世界里,我在来这里之前做了什么。我甚至想过,是不是我在那里已经死了,才来到了这里?总之,不管怎样,我很抱歉瞒了你这么久。我不是苏茜茜。我不知道以前的苏茜茜去哪里了。”   我对他倾诉我到这里以来的一切经历。我告诉他,我曾经无数次与他循环在同一天,无法再进一步。我告诉他地球天后的歌都是现实里的全球金曲。我告诉他,我发现了厉烨的指令就是通向第二天的通关密码。   我把什么都告诉了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停不下来,这故事我一直讲到了午夜。   穆荣呆呆地听着,等我全都讲完了,才问道:“那你是从哪一天开始,不是原来的茜茜的?”   “就是要去参加厉烨姐姐订婚晚宴的那一天。”   “是茜茜假装吃安眠药的第二天吗?”   “对,就是那天。”   他吃惊地看着我:“难道茜茜真的吃了安眠药?”   我怀疑地问:“她会吗?你了解她吗?”   “不好说,茜茜有时候很脆弱。我确实觉得你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可我觉得你并没有变,你只是长大了。”他疑惑地看着我:“所以,在你眼里,我是个假人?而你,是假的苏茜茜?”   我们俩互相看着对方,突然同时开口问道:“那你还喜欢我吗?”   此言一出,我们同时笑了,又同时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喜欢。”   我问他:“你不会担心茜茜去哪儿了吗?”   他仔细打量着我:“我还是觉得,或许你就是茜茜,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你和茜茜有很多共同点。”   “比如呢?”   “你们都讨厌吃萝卜。”   “这种小事可不算。”   “还有,茜茜也觉得自己不好看。”   “真的吗?”我吃惊极了:“这怎么可能?”   “真的。茜茜为她的容貌自卑。尤其是林雪儿出现之后,她觉得厉烨不够爱她,就是因为她不够美。她以前发照片都要修图很久才发出来,还总嫌自己不好看。她还打算去整容,可是她很怕疼,就没去。”   穆荣望着我,温柔地告诉我苏茜茜的过往:“茜茜很善良。她和林雪儿再生气,也没有真的对林雪儿怎样过。就像你总是演不好厉烨要求的坏女人。”   “我们小时候都是学渣,可是茜茜拒绝抄作业,宁可得一个很糟糕的分数。而你拒绝唱地球天后抄来的歌。”   “在幼儿园,小霸王欺负我时,茜茜会把辣椒粉撒到他的番茄汤里。你在众人面前护住了林雪儿。”   最后,他凝视着我的眼睛,说:“此刻我面前的这双眼睛从未变过。我相信你就是我的苏茜茜。也许你在另一个世界有另一个身份,就像在路上我是路人,在飞机上是乘客,开车时是司机。可无论哪一个身份,我都还是那个我。”   “可是,坦白讲,那个实际的我,长得远远没有茜茜好看。如果你见到真正的我,也许就不会喜欢我了。我并没有一个可以拥有完美爱情的好条件。”   穆荣笑了:“那说不定我会更喜欢你呢。我喜欢茜茜并不是因为她的外形——老实说,厉烨倒是很喜欢茜茜的容貌。我觉得漂亮的女孩,别人并不经常认同。”   我有点好奇地问:“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孩最漂亮?”   “摇滚女王呀!刚才演出的那个,她很漂亮吧?”   “她?”我回忆着:“她戴着墨镜,化着浓妆,我其实没有看清她的长相。”   穆荣马上用手机搜索给我看:“你看,这是她不化妆的照片。”   我接过他的手机一看,惊呆了:摇滚女王长得酷似现实里的我。她眼睛不太大,眼梢有一点挑着,人家都说,这样的面相不够可爱,显得凶,男人不喜欢。我的鼻子也不够小巧挺拔,脸还有点方。   我吃惊地问:“你真的觉得她漂亮?”   “对呀。我觉得她特别有个性,有气质。虽然很多人都说她不算美女。”他笑道:“你不觉得她越看越漂亮吗?”   “应该说,我希望所有人都觉得她漂亮——她长得很像那个世界的我。”   穆荣笑了:“真的吗?你这话听起来太套路了。”   “真的,我骗你干嘛?”   “所以你看,在另一个世界,我也会喜欢你的。”他微笑着问:“你在那个世界里,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张琳。琳琅满目的琳。是不是很普通?”   “我觉得很好听。琳,是美玉的意思。”他很认真地看着我:“你介意吗?我还是习惯叫你茜茜。”   “可是我总觉得,我不是她。我现在和你这样,是偷了她的人生。”   “你不要这么想。如果真的存在前世与今生,我们谁又能为上一世负责呢?”他看着远方的云层,悠悠地说:“我经常会胡思乱想。比如,夏日的晚上,一只蚊子在我耳边嗡嗡叫,我本能地将它拍死了。然后我就会想:会不会这只蚊子是我前世的恋人?她记得这一切,所以回来找我。可我早就忘了从前,无情地将她拍死了。”   我睁大了眼睛:“真的,我也会这么胡思乱想!我经常想,如果真的有前世,也许我会发现自己很多事都做错了。可是身在此生此世,我又如何得知前世的事情呢?”   “所以,我们不要去想那些复杂的问题。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人群中彼此失散。我们甚至不知道失散的方式。或许是生离死别,或许是现在这样,一个新的茜茜,偷偷换走了旧的茜茜。但不管怎样,在我们相聚的时候,我们是快乐的,这就够了,对吗?”   “可是我不想这么快就和你失散。你是迄今为止唯一真正喜欢我的人。我是个没有人爱的、失败的女人。”   “可是你现在见到我了呀,情况就不同了,对吗?”穆荣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睛,诚恳地说:“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你和我,那么无论我们是以什么身份相见,我们总会遇到,总会彼此相爱。而我总会爱你,支持你。哪怕,我们没有缘分真的成为情侣,但世界上也不是只有这一种爱。”穆荣抱着我:“也许我也是女孩子,我们就会是最好的姐妹。也许你也是男孩子,那我们就是好兄弟。甚至也许我是你偶遇的小猫,我猜你还是会带我回家。每个人见面之初都只是陌路,可最终有缘分的人总会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茜茜,你是最好的,独一无二的你。你一定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爱你关心你。不为了你的身份地位,只为了和你在一起是快乐的。”   他的话让我越来越有不详的预感。这太像临别感言了。我抓住他的手,祈求道:“我今天晚上可以不走吗?我其实很担心,过了今晚,我就要回去了。”   “好。你留下来,我看你会不会半夜突然变身。”他扮个鬼脸。   我勉强笑了笑。他看出我的担忧,轻轻抱住我,像安慰一个小孩子那样,抚摸着我的后背,轻声说:“没事的,我不会离开你的。就算我们短暂地分开,我们也一定还能找到对方。”   那天晚上,我们彻夜未眠,一直对彼此倾诉。我告诉他很多我在那个世界的故事。我想让他了解真正的我,也想用这种方法不要睡着。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盼着林雪儿和厉烨终成眷属。现在任务完成,我却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未必是个好结果。故事圆满了,可我真的可以就此幸福地生活下去吗?我恐怕自己没有这样的好运。   我很怕一睁开眼,这场梦就醒了。黑夜令我恐惧,至少我要度过今晚。   不知不觉中,大约在凌晨时分,我还是睡着了。当我再次醒来,我第一反应就是慌乱地去看旁边的人。穆荣还在酣睡。他睡着的面孔格外孩子气。我细细地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与他同床共枕,共同面对第二天的早晨。大概是因为喜欢运动,穆荣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他的眼睛不是很大,可是灵活友善。他的鼻梁不是很高,鼻头有一点圆,这让他显得和蔼可亲。总之,这不是一张所谓标准的美男子的惊艳面孔,可是很顺眼,很好看,恰恰是我最喜欢的男朋友应该有的面容。   我正在盯着他看,穆荣醒了。他笑道:“看,我还在吧?”   我点点头,松了一口气:“我真的很怕昨晚之后我就回去了。我不想回去了。”   他轻轻地吻着我,说:“你不要害怕这种事。不管你在哪里,我都爱你。如果你真的一睁眼到了另一个世界,你也不要怕,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不能是我去找你吗?”我笑道:“如果我真的回去了,我就打开福布斯排行榜,然后开始找姓穆的人。”   “也许我在另一个世界长得不好看,又没有钱。你一见到我,就尖叫着跑掉了。”   “呵呵呵,那你是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我的相亲对象都是什么水平。你放心,只要你是男的,活的,在那个世界就没问题。”   我起了床,穆荣打了电话叫了食物,让楼下管家送上来。过一会儿门铃响了,穆荣走过去关掉门铃。可是门铃还在响,声音越来越大。我笑道:“这门铃是不是坏掉了?”   他也笑:“真的,声音好大啊。应该叫物业来修理。”   可是门铃的声音越来越大,叮铃叮铃叮铃,最后连成了一片,仿佛充满了整个宇宙。在令人烦躁的铃声中,我真的醒了。我听见电话铃声在响个不停,这是我自己的家。我那个在北京的,小小的一居室。我躺在自己的那张舒适宽大的双人床上。那是我唯一的奢侈。我曾经说过,如果我一个人住,我要一张大大的、舒适的床。   我浑身都是汗水,头发贴在额头,口干舌燥。我看到自己的屋子里一片狼藉,那是它的主人多日无心打理的后果。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想起了拉斯维加斯。      (第二卷完,接下来请看第三卷) 第66章 口音   我去那里本是出差,和几个同事一起。我们在洛杉矶搞定了一个大项目,这个项目是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排除了重重障碍才终于大功告成。有了它,我将在业绩上彻底甩开我的竞争对手。我希望它可以奠定我升职的胜局。   我们去拉斯维加斯庆祝。其中一个同事,是我的地下男友吴亮。地下倒不是我们双方不愿意公开,是因为老板有些忌讳上下级之间的办公室恋爱,尤其是小团队里直接的上下级。   最初,是他对我主动。而我对此受宠若惊。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来约我。他外形好看,穿衣服和日常消费都很有品位。平时开一辆很不错的车子,对一切高档优雅的地方都很熟悉,像个贵公子。同事们都说,他家里条件不错,上班不为了钱。   他比我大一岁,但在工作中,我比他高一级。我一直本能地以为,他这样清俊的男生,会喜欢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而不是我这样模样平凡,还算是他上级的大龄女。   他约我出来吃饭,我没敢矜持,立刻就同意了。我们一起吃了第一顿饭。他很有风度,温柔体贴。上车时会帮我开车门,就餐坐下时,会帮我拉椅子。坐下之后,他帮我斟茶,布纸巾。他很会点菜,也会讲笑话。我说什么事,他都微笑着附和。   第一次约会之后,我已经坠入情网,期待他马上就约我第二次。第二次很快就来了,我们吃过晚餐之后,一起去看了电影。他对我说:他喜欢我这样有内涵的女孩。他说我工作时,专注的样子很美。之后他说,想去我家看看。而那天晚上,他顺理成章地没有走。   第二天早上,他开车送我上班。在公司楼下,他体贴地让我偷偷上去,不要与他一起出现。我们俩都知道,如果我们的关系公开,老板大概会让我们两人中的一个离开。   他调皮地眨眼:“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我深深为他折服:无论多么枯燥的事,都可以被他说得这么有趣。从那时起,已经有几分认命的我斗志重燃,下定决心一定要升到管理层。这样我就可以给他换个与我无关的位置,然后我们就可以公开。而这个项目,就会是我最重要的筹码。   我做到了。这场胜利是如此显赫,我相信老板不可能再对此视若无睹。同事们也开始纷纷传言我将会是下一位升到管理层的人。   在凯撒宫,我和同事排队等着吃自助餐时,他偷偷发信息给我,说:快点吃,我带你出去玩。我们在咖啡厅后面的门外等你。   我有点紧张。其实这次带他来洛杉矶出差我就有点犹豫。升职在即,我不想在此时让别人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但他非常想出这次差。为了让他开心,我还是硬着头皮也安排他来了。   我给他发信息:“不好吧,别的同事都在。”   “可是我特意给你准备了惊喜。”   我不敢让他失望,只得放下满目的雪蟹帝王蟹,借口去找老同学,离开了同事。   我没想到他租了野马敞篷车,他带我在拉斯维加斯的街头兜风,还笑嘻嘻地发给我一个墨镜。车上放着音乐,我觉得自己好像电影中的女主角。我笑道:“这就是你准备的惊喜吗?”   他把车子停在路边,问我:“你知道拉斯维加斯最方便的是什么吗?”   “赌博?”   “不,是结婚。前面就是著名的little white chapel.你可以不用下车就嫁给我。”   他指着不远处,那里有个白色的尖顶小房子,门口的招牌上有两颗大大的红心,用一支丘比特之箭穿过。他笑着拿出一个戒指,并不大,但是很好看:“戒指我都准备好了。”   我彻底傻掉了。我知道他是浪漫的,可我不知道他可以这么浪漫。我没想到他在此时此刻对我求婚,还精心准备了这么浪漫的仪式。   他柔声说:“我这次坚持要来出差,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哽咽了,心里充满愧疚,觉得自己之前为了怕老板介意还想拒绝他,真是十足市侩。我忙不迭地点头。   他帮我擦掉眼泪,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去领证。”   车子开到一个白色的小房子旁边,白色的窗口上,写着DRIVE UP,窗口里坐着个笑盈盈的工作人员。他开车过去,像买快餐一样,报上一串数字,然后拿回一张纸,给我看:“这是我们的结婚证。”   那一刻,我的眼泪没出息地止不住。童话般的浪漫爱情终于轮到我了。   晚上,就是当天晚上,甚至都没有到第二天,我的同事发给我一条搞笑短视频。我点开,很配合地笑了。这一条视频播完,自动开始播放下一条视频。我正要本能地关掉,却看到视频的主角居然是我的一个富婆客户,大约四五十岁的徐总。她在一个漂亮的小花园里的露天温泉泡池边坐着,穿着比基尼泡澡。   徐总对镜头介绍说:“这是这里最好的酒店,每个房间都有个小花园,可以看见远处的雪山,还有私人泡池……”说着镜头缓缓地给大家展示这美丽奢华的环境。随着镜头的转动,我看到一个穿着酒店浴袍的男人惬意地斜躺在徐总岸边的躺椅上。镜头只是一闪而过,那男人也只是露了侧脸,可是我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他就是刚刚向我求婚的,我那完美的、浪漫的、迷人的男友,或者说“新婚丈夫”,吴亮。   那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眼花了。可我看了又看。真的是他。他脖子上那条项链是我送给他的,他的腿上有一道伤疤,他跟我说那是他小时候淘气的痕迹。那是云南的一家豪华酒店,他早就发过他在那里和亲友度假的照片。我从来没怀疑,和他度假的居然不是真的亲友。   我死死地盯着视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把他叫到我的房间里,把视频给他看。   他的目光躲闪了一下,随即镇定地说:你别多想。我和徐总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他开始唠唠叨叨地抱怨。他说现在的软件推送怎么这么变态。徐总的短视频账号明明没什么人关注,怎么会被推送到我的面前。其实你看,没看见的时候什么事也没有。有的事就是没什么。看见了有点尴尬而已。   我呆了半天,问:“你管这个叫尴尬?你穿着浴袍啊。”   “本来就是去坐坐,聊一会儿。后来徐总说她套房里的温泉不错,我就过去试了试。浴袍怎么了?又不是光着。你别多心。”   “你不是说,是跟亲友去的云南吗?”   “是跟我表弟呀,但是正好徐总也去了。在餐厅碰上了,她请我去房间聊会儿,我不能不去吧?”   “如果我跟男的在酒店里穿着浴袍,你也不介意吗?”   “那能一样吗?再说徐总都多大岁数了?我跟她能干嘛?”他振振有词:“这不是为了你的业绩吗?你就没陪男客户吃饭吗?”   “吃饭跟一起泡澡不是一回事吧?”   “有什么区别吗?就都是应酬而已。”他亲热地搂着我,埋怨似的说:“你也太多心了吧,我要是不爱你,能对你求婚吗?你是最大方的女孩子,别学着那些怨妇似的,一天到晚查老公。”   我不是傻子。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吴亮的所有行为。难怪他长期保持高消费,难怪他选择对我主动,难怪他在我马上升职之际向我求婚。因为我足够忙,足够傻。他知道我有多离不开他。   他开始吻我,对我喃喃地说着情话。他很会抚摸,也很会低语。我知道我应该立刻拂袖而去。我应该展现我作为一个独立女性的节操与风范。我应该痛快地甩了这个渣男,让他见鬼去。   可是我没有。我甚至在内心深处,怕他跟别人跑了,甩了我。好像有个小人儿在对我说,对呀,徐总都那么大年纪了,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的。他是爱你的,他对你求婚了呢!   我听见自己很没出息地说:“那你以后不能这样了。”   他笑道:“没问题。我保证。”   我猜我们两个人都知道这句话不能当真。   在那之后,我一路上都浑浑噩噩。我怕别人看出来,一路上拼命地跟同事说话。回到家,我睡不着。我不是故意的,可我就是怎么也睡不着。我拼命说服自己:他可能真的就是去泡温泉的。可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拒绝接受这个解释,它们集体抗议,让我不得安睡。   我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骨头都要散架,可我无法入睡。我请了病假。我说我得了重感冒。我知道我不应该刚拿下大项目就在家里歇着,这样给老板的印象不好,可是我实在没有力气去上班。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到了第三天,我还是没办法入睡。我开始焦虑。我一定要睡着,也一定要在周一去上班。我马上就要升职了,我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我去药店买了安眠药。我知道非处方的安眠药是安全的,我并没有任何轻生的念头,我只是想睡着。我想我睡着了就会好了。我就能恢复我的精力。然后我就可以去上班。工作会拯救我。我吃了一颗,两颗,三颗……我不记得吃了多少颗,我好像还喝了酒,希望酒精能加强助眠的作用。后来的一切都很模糊,但确定无疑的是,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沉沉睡去,进入了那个浮夸的世界,拥有了一段我人生中最轻盈快乐的好时光。可此刻,我还是醒了。我的房间一团糟,就像我这个人。那一刻,我觉得悲凉极了。我梦中那温暖完美的男朋友,我优秀到奇葩的未婚夫,我可爱的小伙伴,我出色而不令人羞愧的情敌,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我没有那么多选择。我只有一个渣男。他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的爱人。可他轻浮浪荡。甚至连我的情敌,都是那么的不堪。我的完美男友,是个出卖色相在老女人那里得到好处的男人。   更可悲的是,我却没有勇气离开他。即便他给我的只是程式化的敷衍,也是我难得一见的盛宴。   我的头钝痛不止,仿佛有人往里灌满了铅。电话铃声顽强地响个不停,我茫然地拿起手机,接起电话,是一个广告,问我要不要卖我的房子。   我哭笑不得地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时间,惊讶地发现,此刻正是上午10:17分。在酒精和安眠药的双重作用下,我睡了足足30多个小时。   突然间,我想起地球天后对我说过的话:“你也是不小心吸多了吗?”   而苏茜茜在那个晚上之前,也是为情所困,吃了安眠药!   我的心突然燃起了希望:会不会那一切不是一场梦?穆荣会不会真的在这个世界找到我?他会来敲我的门吗?他会和我在路上相遇吗?   我茫然地看向四周,一个琐碎的念头冒了出来:万一他这时候来敲门了怎么办?我的房间太乱了!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如果穆荣真的出现,我可不能让他看到我生活在垃圾堆里。我立刻打开手机去约家政服务,选了个马上就能来的阿姨。   很快阿姨就发来了确认短信:我是张阿姨,我大约半小时左右到你家。   我赶紧洗了个澡,把自己清洁干净。我给自己涂了一点粉底,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这时阿姨到了。她进门就笑道:“姑娘,你这屋子可够乱的啊。”   我呆住了——她的口音跟梦里的张妈一模一样。 第67章 巧合  我仔细打量着这位张阿姨,她长得跟梦中的张妈并不相似。也许,打扫卫生的阿姨很多都是这样的口音。我抱歉地笑笑:“对不起阿姨,我会给您加钱的。我确实很久没有打扫了。”   “没关系,你们年轻人,工作忙嘛。”张阿姨一边娴熟地开始打扫,一边笑呵呵地问:“你做什么工作的?挣钱多不多?多大了?有没有兄弟姐妹?有没有男朋友?这房子是你买的还是租的?……”   难怪这阿姨评分不高,她的话真的太多了。以前我会嫌烦,此刻却觉得亲切——在那个富贵梦里,张妈也是这样絮絮叨叨地关爱着我。   张阿姨虽然爱聊天,但手底下却不闲着。房间在她的手里一点点地恢复了整洁。这过程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我觉得自己也像这房间一样渐渐苏醒。我推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我把床单被罩都扔进洗衣机,把所有的碗筷都放进水槽。我一件件地检查冰箱里的食品,过期的,就扔掉。   扔东西让我产生了巨大的快感。清理完了冰箱,我又开始清理桌面、书柜、衣橱……一卷垃圾袋转眼被我用得只剩一半。在我和张阿姨共同的努力下,我的房间焕然一新。   打扫接近尾声时,张阿姨已经跟我熟悉得如几十年的老邻居:“小张啊,吃了没?一会儿吃什么?我给你推荐一家新餐馆好不好?”   她这么一说,我发现自己确实饿了。我们这些外卖党,每天的一大难题就是思考接下来吃什么,最喜欢人家推荐新店。我连忙说:“好呀好呀。”   张阿姨热心地说:“这个店叫王氏海鲜粥。就在旁边那个超市的一层。我老公在那家做后厨,老板是我们自家兄弟。良心店,干净,料足,里面好几种海鲜,都特别新鲜!不像有的海鲜粥,半天也捞不出两只虾。现在新店开张打折,特别划算!”   我睁大了眼睛:张妈让我喝老王的粥!   我掩饰着心里的惊奇,点头说好。打开手机就开始订餐。果然,这是一家我从没去过的新店。张阿姨热心地给我推荐了招牌粥,还说别的不用点,他们会送小菜。我感谢了她,说以后打扫卫生还会叫她来。   张阿姨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继续收拾。我走到阳台,给那些半死不活的绿植浇了水。然后开始清理护肤品和化妆品。   我有一些买东西时赠送的唇膏小样,很多都是我平时不会买的古怪颜色。我把它们一个个在手背上涂抹,看看哪些能留下。在试一管鲜艳的正红色唇膏时,鬼使神差地,我想到了梦里的那个摇滚女王。她涂着红唇,张扬耀眼。   我平时的妆容都力求自然,唇膏永远只用豆沙色系。我觉得自己皮肤不够白,长得不够美。我们长得不好看的女孩,常常会怯于盛装。我怕人家说我丑人多作怪,又怕打扮过还不好看,更暴露了自己姿色平平的底牌。   反正这会儿家里没人,我试着将这款鲜艳的唇膏涂在唇上,居然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不适合。相反,我觉得自己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像那个梦中的摇滚女王。我试着一点点补上眼影,扫了胭脂。不知不觉中,我沉浸在化妆里,浑然忘了身外的一切。   电话响了,我没看号码,本能地接了电话,一边继续对着面孔描画,一边问:“你好?”   吴亮那慵懒暧昧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感冒好些了吗?我给你点了奶茶和栗子蛋糕,这会儿应该就快送到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从张阿姨来了之后,我居然把吴亮给忘了。在我梦醒之初,我还因为想起他而心生悲凉。我以为自己需要很强的定力才能抗拒他。可是他的声音传过来的瞬间,我只觉得他说话油腻又轻佻。什么栗子蛋糕?我从来就不喜欢吃栗子蛋糕。我也不喜欢吃栗子。但是他好像很喜欢买这种食物。他是那种买玛德琳就要提《追忆似水流年》,买栗子蛋糕就要提张爱玲大上海的人。我以前因为他的这些小情调而崇拜他,并顺带着产生了自卑心态。我不好意思说,我不喜欢吃这些有文化的零食。我总是迎合他,以掩饰自己和他的不同。   可现在我突然就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何这么喜欢崇拜别人。这些所谓的情调小知识,跟楼下大爷大妈的买菜心得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后者实惠呢!   我还发现他对我不够尊重。他的口气若无其事,似乎认定了只要他赏赐给我一些温情,我就不能抗拒。我以前为什么会如此迷恋这个人?他所给我的,不过是些虚伪的应酬和廉价的照顾。我居然会把这当成我的救命稻草。   哪怕这个世界上没有穆荣,我也犯不着再跟这个人再有任何瓜葛。   我清晰地对他说:“吴亮,我们分手吧。”   他柔声抱怨:“别闹,我不是都答应你下不为例了吗?”   “我没有闹。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不会配合你荒唐的生活。你好自为之吧。”   “等一等——”   我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电话又响了,我看都不去看手机。一定是吴亮不甘心地打来。我不理。电话停了,随即又响起。如是几次,我不堪其扰,拿起来打算把他拉黑,一看,是送餐电话。这才意识到是我的老王海鲜粥要来了。我赶紧接起电话,一个无比熟悉的男孩子的声音好脾气地抱怨道:“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这个声音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秒钟停滞了:这是在梦里我一直想不起来的,莫名熟悉的穆荣的声音!   我做梦也没想到,原来这个声音居然属于他——那个经常给我送餐的男生。也就是俗称的外卖小哥。我一个人独居,担心安全问题,常选匿名购买,让送餐员把餐放在门口。因为餐被人拿走过,后来我会留一条备注,让外卖小哥送时告知我一声。   有的送餐员会打电话,有的发信息。而这个男生每次都很认真地打电话。每次听到他的声音我都很高兴,这意味着我的餐马上就要出现在门口。   那一刻,我失望极了:完了,肯定只是一场梦。梦是记忆的碎片,它会把很多不相干的元素随机组合在一起。快递小哥的声音,张阿姨,王氏海鲜粥,这都是都市里随处可见的记忆碎片。   难怪穆荣熟知城中所有美食,难怪他总是随叫随到。难怪他常开一辆黄颜色的小车子。原来他的“原型”居然是外卖小哥。说起来,他对我倒真是很重要。我不知该佩服还是痛恨自己的想象力。   送餐的男生见我良久不说话,问:“喂?你听得见吗?是不是信号不好?”   我突然意识到,这好像就是穆荣在第一天对我说过的话。我连忙说:“对不起,我刚才没听见。”   他大度地说:“没事,我已经到你们小区了,马上就送上去。你记得及时把餐取走。”   我连忙说:“不,今天不要放在门口了,你帮我送进来。”   管他是不是巧合,万一真的是穆荣来找我了呢!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亲眼看看这个人。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外卖制服的男生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手里提着奶茶和蛋糕袋子,肩上背着一个外卖保温箱。他戴着头盔,遮住了一部分面孔。但我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和穆荣几乎一模一样,相貌,身高,声音,全都一样。一连串的巧合如惊雷般在我的心里轰鸣。我的大脑飞速地转动:会不会我之前其实见过他?所以他的形象才会恰好出现在我的梦里?   可是,他看起来年龄好小啊!他有没有二十岁?听说很多外卖小哥十几岁就出来打工,他不会还不满十八岁吧?这这这,老天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在心里默默地狂喊:如果你真的是那个人,请你再给我一个更确定的提示。   而他见到我,也愣住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欢呼起来:“天啊!是你啊!真的是你吗?”   我不能置信地问:“你认识我?”   “你忘了吗?几个月以前,在地铁站旁边的那个商场,我第一次过去取餐,找不到送餐的门,是你帮我把餐拿出来的!”他兴奋极了:“我一直都想谢谢你,可是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是距离我家不太远的一个高档商场。那天我看到一个外卖小哥满头大汗,已经到了地下一层大排档区域的门口,离他取餐的档口不过二十米远,但却被保安拦住了,说穿送餐服的人不能进。别看都是穿制服的打工人,高档商场的保安傲慢高贵如宰相门前的七品官,只说不行,却不提供任何实际的帮助。   我看那外卖小哥实在着急,就顺手帮他去里面的排档取了餐过来。他感激地问我的电话,说要谢谢我。我不敢把自己电话随便给一个陌生的外卖小哥,就只是对他笑一笑:“举手之劳而已。你赶紧去送餐吧。”   我早就不记得那男生的样子了。谁会记得这种事呢?   我尽量平静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容,叫我阿容就可以啦。”他笑了:“你呢?”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明确的提示真的来了——他居然拥有穆荣在梦里给自己起的艺名。   我尽量镇定地回答:“你好,我叫张琳。你是欣欣向荣的荣吗?”   “不,是容光焕发的容。哎呀,我应该先把餐给你。”他把奶茶和蛋糕递给我,又从外卖箱里拿出了一套精美的盒子:“还有这份海鲜粥。正好这两个单都是你的。”   我呆呆地看着他,思绪飘到无尽的远方。这就是我的阿荣吗?原来他在这个世界里,做这么辛苦的工作。想到他还曾经在商场被保安驱逐,我恨不得立刻跟他说:别做了,我来养你。然后我帮你找工作。可是,也许他家里很穷,从小辍学,初中都没有毕业,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资助他上学。但是,如果他还未成年,恋爱恐怕是没可能了。穆荣说过,也不是非要当恋人。不行我就把他当亲戚家小孩好了。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啊!难道我还能指望他长大以后孝顺我吗?…… 第68章 朋友   “要不我帮你放在桌子上?”   苏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幻想,我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接过他递过来的餐盒。   我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赶紧笑了笑,说:“好的,谢谢。”   他把餐盒放在桌子上,然后规规矩矩地退到门口,似乎要走了。我赶紧拿出手机:“加个微信?”   他很惊喜:“好呀好呀。我还怕你像上次一样不愿意呢。”   我一边加,一边问了他一个重要的问题:“你多大了?”   他有点意外,大概没想到我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二十二岁。”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好歹成年了。虽然比我小好几岁,至少不算是太过惊世骇俗的年龄差。随即我意识到,这很可能就是梦里穆荣的真实年龄。其实我一直没有问过梦里的穆荣到底多大,因为在那里,我不需要考虑这种问题。   他接着问我:“你呢?”   我没想到这个问题迅速反弹给了自己。可我不想现在就把真实年龄告诉他。我怕他被我的年龄吓跑,或者过早奠定了自己“前辈”的印象。我耍赖说:“我……是女人,我的年龄是秘密。”   他笑了:“这不公平,你都问我了。”   “反正比你大。”   “真的?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呀。”他天真地说:“比我大一岁?两岁?”   是吗?阿荣,在你眼里我这么年轻吗?你没有觉得我太老了吗?你不介意我比你大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他以为我介意被追问年龄,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问了。那,我先走了。总之,再次谢谢你那天帮了我。”   我醒悟过来:“啊,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送很多家?”   “这一趟你这单是最后一站。怎么,你是不是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我可以帮你跑一趟。后面的单我不接就行了。”   “啊,没什么。随便问问。”我把蛋糕和奶茶递给他:“这份奶茶和蛋糕送给你吧。”   他有点迟疑,我解释说:“这是别人点给我的,其实我不喜欢栗子蛋糕。你要是不爱吃,就帮我扔了也行。”   他大方地接过来:“那我帮你带走。”   这时,电梯门开了,吴亮走了出来。一见苏容,他就皱眉说:“刚送到?你这也太慢了吧。蛋糕是不是都要化了?”   看到我的妆容,他一怔,微笑了:“你今天挺漂亮的,以后可以多这么打扮。”   他还是那样,讲究的发型,精心搭配过的衣服。可我突然觉得,他其实也没有多漂亮。不过就是中人之姿,略收拾得齐整些,我以前怎么就为这么个人神魂颠倒?我那客户徐总的品味也不怎么样,就算是包养小白脸,难道不应该找个高级点的?   我还发现他并没有我印象中那么有风度。他甚至很没有礼貌,对苏容说话的口气居高临下。我居然曾经为这个人肝肠寸断,真让人羞于承认。   吴亮说着话就要进门,苏容刚要给他让路,我阻止道:“不要让他进来。”   苏容一怔,停住了。   我对吴亮说:“我说得很清楚,我已经跟你分手了。以后别再来我家。”   “你让我进来说话。咱们不要在楼道里堵着门。”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请回吧。”   “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吴亮做作地叹气,一副他在包容我的样子,又对苏容说:“让一下,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苏容站着不动:“她说了不让你进去。”   吴亮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啊?你在这儿瞎掺和什么?这是我跟我女朋友之间的事。你赶紧送你的外卖吧,别多管闲事。”   我不客气地说:“该走的人是你。”   他瞪着我:“你让一个送外卖的给你挡门?”   “你别一口一个送外卖的,这是我的朋友。”   他以为我在说气话,放软了口气,哄劝道:“我知道你就是为了徐总的事。咱们还是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有没有徐总我也要和你分手。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他终于有点生气了:“就是分手也得把话说清楚。你不能就这样让我站在楼道里!我们交往两年,你亲口答应了我的求婚,现在你就这么对待我?”   我一时语塞。吴亮千不好万不好,脾气态度是好的。我得承认,若没有徐总那件事,他对我,算得上温柔体贴。他从没对我发过脾气。   我叹了口气,对苏容说:“让他进来吧。”   苏容让了路,吴亮恨恨地看他一眼,进了屋。苏容小声问:“用不用我在门口等一会儿?他不会对你怎样吧?”   我笑一笑:“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   “女孩子一个人要小心一点。”   “我会注意。今天多谢你了。”   “没关系。”他开朗地笑笑:“你还帮过我呢。”   吴亮看我和苏容说话,不耐烦地问苏容:“你怎么还不走?”一眼看见苏容手里的蛋糕和奶茶袋子,说:“你怎么还拿着啊?赶紧给我!”说着就用手去接袋子。   我说:“是我送给他的,我不想吃。”   “你把我给你买的东西送人?”他气恼地对苏容说:“你还给我!我没说要送给你。”   我觉得他丢脸:“我根本就不爱吃这种东西……”   他怒:“我自己吃!”   苏容笑着把东西递给他,特意清晰地对我说:“晚点我会打电话给你,确认你没事。”   哪怕他不是穆荣,也能看得出他是个心地很好的男孩子。我感激地说:“好的,我会主动打电话给你。”   我关上门,吴亮轻车熟路地坐在我的小沙发上,喝着他自己买的奶茶。一边喝,一边打量着我的房间,酸溜溜地说:“你不会真跟那个送快递的小孩有一腿吧?你也别太饥不择食了。”   我看着他,只觉得他和我记忆中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我以前大概是瞎了,才会把这么个小男人当成白马王子。但现如今我已经见过了绝世美人厉烨这样的大世面,对他彻底祛魅了。   我冷笑:“我以前才是饥不择食,连你这样的男人都能接受。”   “好好好,我不跟你斗嘴。”他做息事宁人状:“你听我解释——我跟Vivian……啊徐总,关系是不错,但真的没什么。我就是把她当姐姐。而且,我跟她关系好,这不也是为了你的业绩吗?你大气点,别老这么小心眼,无事生非……”   “Vivian?叫得真亲热。无事生非?”我提醒他:“你不是要耍赖吧?你们那段视频我可都存下来了。你当时还穿着浴袍呢。”   “我就是在她房间里泡了个澡,可是我们没真的那个!我……我浴袍底下穿着内裤呢!我又没光着!”   我简直听不下去:“好好好,就算你真的只是穿着内裤纯洁地泡个澡。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吴亮,我们不合适。你继续跟你的姐姐们发展纯友谊吧。”   “你对我就没有真感情?你这个绝情的女人!”   “你讲点理好不好?是你跟别的女人不干不净啊。”   “你也跟别的男的暧昧了!你跟刚才那个送外卖的小孩眉来眼去,我跟你计较了吗?”他的声音又软下来:“咱们既往不咎,好不好?”   我越看吴亮,越觉得他根本就是个小丑。我对他最后的一点怨气轻烟般散去。   我叹了口气:“吴亮,你何必这样?我知道你一直都觉得我不漂亮,没情调。我对你那些吃喝玩乐的事也没多大兴趣。如果你是为了一时面子下不来,那大可不必。我们的事本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的。”   “我没嫌弃过你!我喜欢你的踏实能干。你记得吗?在拉斯维加斯,你对我说过你愿意的。你是爱我的,对不对?我们其实已经算结婚了!”他急切地走过来,想要抓住我的手。   “你知道那个所谓的结婚证没有使馆公证是不算数的。”我退后一步,冷冷地对他说:“我朋友可知道你在我家里,你最好别乱来。”   他瞪着我,突然赌气似的说:“那你让我再抱你一下。”   这是他最喜欢用的招数。以前我不高兴了,他就会撒娇似的对我说:“抱一下。”然后我的不满就会彻底化为甜蜜。   我摇摇头:“不用了。你走吧。”   “我今天才知道,你是这么狠心的女人!好好好,我倒要看了你离了我还能找谁。”   “我找谁不找谁,也跟你没关系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算你狠。你别后悔!我走了就不会回来!”   他站起来要走,我指着他喝剩下的奶茶和那块蛋糕,提醒他:“把你的东西拿走。”   他怒冲冲地夺门而去。我关上门,突然有点疲惫。我闭上眼,想起穆荣对我说过的话:我一定会去找你。   就在这一瞬间,电话就响了。是苏容。我接起电话,他问:“你没事吧?我看见他怒气冲冲地从你家出来了。”   “你没走?”   “我有点不放心,就想在楼下等一会儿。你没事就好,我走啦。”   “等一下。”我鼓起勇气说:“你有没有空?我请你喝杯咖啡好吗?”   他笑了:“好,可是你的粥好像还没吃。”   “没关系,我放到冰箱里。”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晚一点再喝咖啡好吗?我可以把车子放回家。然后换一件衣服。你也可以先把粥喝了。放凉了再热就不好吃啦。”   他看起来幼稚,还挺体贴。我说:“好,你要多久?”   “半小时以后见?”   “没问题。”   半小时后,我走进咖啡馆,远远地就看到苏容对我打招呼。他穿着一件普通的运动服外套和牛仔裤,青春气息十足,更像梦中的穆荣了。我的心砰砰跳着,向他走过去。他很亲切地对我招手。我坐在他对面,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他对我笑一笑:“你喜欢喝什么?我请你喝。”   “我请你吧。”   “不,我请你,上次的事我还没感谢你呢。”仿佛看穿了我怕他多花钱,他笑道:“而且正好我有优惠券。”   我没再坚持,胡乱点了一杯咖啡。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很显然,肯定不能一上来就说:我可能是你前世的恋人,你认出我了吗?你是那个小少爷穆荣吗?   这么说了之后,只怕这孩子要把我当精神病。再说,我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到底只是一场荒谬的梦境,还是我现实的预演。我还是有点怀疑那个梦只是记忆碎片的梦中重组。   他又开了口:“你喜欢去酒吧听歌吗?我有几张免费的票。”   他递过几张票,是几周以后一个酒吧的小型演出。又一个巧合出现了:他喜欢音乐。   我接过票:“如果我那天不需要加班,我就去。我会尽量不加班。”   “你工作很忙?”   “对。很忙。你呢?你做什么工作的?”   问完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大傻子——他是送餐的呀!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第69章 地下   他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笑了:“这要看从哪个角度看了。如果从时间投入的角度,我有个自己的乐队,经常会有一些演出。但是如果从赚钱的角度,送外卖挣得多点。”   果然是阿荣,他不是个普通的外卖小哥,他是个音乐人!我惊喜地问:“所以那是你的演出对吗?”   “对。而且是我们第一次售票的专场。”他腼腆地笑了:“欢迎你去捧场啊。不过你不用花钱,要喝什么我请你。”   “不不不,那我一定要支持你。网上可以买票吗?”   “这怎么行?说是感谢你,却成了卖票给你。”他忙不迭地拒绝:“这真不行。”   “今天的咖啡钱你付了不就行了?”   “咖啡当然是我请,演出你要去就免费去。要不我真的不好意思。”   我见他坚持,只好点点头:“好吧,其实你真的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我平时也会花钱看演出的。艺术家就是需要观众支持的嘛。”   “反正这次就不行。”   我笑了,觉得他执拗得很可爱:“演出是不是不太挣钱?”   “说不太挣钱,其实都有点往我们脸上贴金。”他笑道:“确切地说,我们这种无名乐队,目前还处于经常赔钱的状态。不过最近已经好多啦,这两个月都没有亏钱!”   难怪他要送餐,我心疼地问:“送餐很辛苦吧?”   “还好啦。不需要挣太多钱就不辛苦。把食物送到人们手上的时候,他们常会露出开心的笑容。我喜欢那些笑容。”   我怔怔地听着。没错,就是他。不管是富二代还是送外卖的男孩,穆荣永远是快乐的,可爱的。我越看他和我的梦中人越像,恨不得立刻抓住他的手,对他说:阿荣我给你钱!你专心搞音乐就好,不要送餐了!   我压抑着内心的冲动,尽量平静地与他闲聊:“那你今天有演出吗?”   “今天没有,昨天和前天都有。一般星期天的晚上都没有人看演出了,大家第二天都要去上班。”   “啊,真遗憾。要那么久才能看到下一场。”   “平时周末我们也在酒吧唱。不过那种演出,一般都不能唱自己的歌。”   “那我也要去看。至少要下周末了对吗?好想现在就看你们演出呀。”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看排练。我们今天下午排练。一会儿就开始了。”   “好啊好啊,你不需要送餐吗?”   “今天的送完了。每天挣到100块钱就收工。”他乐呵呵地说:“现在跑熟了,跑两三个小时就能完成目标。”   天啊,三个小时才能赚100块。这杯咖啡用了优惠券也要15块。我顿时歉意地说:“那咖啡还是我请客吧。”   “说好了我请就是我请。”   “你们在哪儿排练?远吗?”   “不远,就在你们小区。”   “啊?真的吗?我们小区有排练室?我怎么从来没听见过有乐队排练的声音?”   他笑了:“你们小区可是著名的音乐胜地呢,你不知道吗?”   我惊讶极了:“我真的不知道。”   “想去吗?我带你去。”   我们俩回到小区里,他熟悉地走到一块绿地中间,那里有个像传达室一样的水泥房子,他指着简陋的、荒草掩埋的入口说:“就在这里。”   这房子我从没进去过。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地下室入口。楼梯是水泥的,老旧破败。我一直以为这是个类似变电站之类的房间。我从不知道这里有地下室。   我犹豫了,有点不敢进去。虽然他有穆荣的脸和声音,但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他是我刚刚认识了一天的陌生男性。我有点不敢跟他钻这种地下室。   他看我犹豫,理解地问:“你是不是害怕?”   我被他说中心事,心里犹豫,觉得如果他真的是穆荣,我怎么可以不信任他?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不洒脱的事儿妈?   正在踌躇,一个提着一袋水果的大妈走过来,对他说:“小苏,你房租可该交了啊。”   “没问题刘阿姨,我这两天就过去交费。”   “你说你们这群孩子,也不说好好找个工作,就知道玩。”   “刘阿姨,我有工作。我送餐呢。”   “送餐那是正经工作吗?好好找个踏实地方上班,别老整这些没用的。对了,提前跟你说一下:今年的六一儿童节,咱们居委会要办个晚会,你们出个节目。别弄那太吵的,唱个大伙儿爱听的。”   “没问题没问题。您让我们唱什么,我们就唱什么。保证您爱听——《酒醉的蝴蝶》好不好?”   “也不用那么照顾我们。唱个年轻人喜欢的,英文的!那什么嘎嘎啊,霉霉啊,都行。”   “刘阿姨,您可太时髦,太有品位啦。嘎嘎和霉霉您都爱听呀?”   “嗨,瞎听呗。你这孩子,嘴这么甜,应该去卖房子。我跟你说,楼下中介可不少挣钱,他们是按房价提成。你想想,北京现在这房价,他们这一单得挣多少?可比你送餐强多了。”刘阿姨笑着对我说:“这姑娘一看就是个有正经工作的,你回头也劝劝他。挺好的孩子,别老这么不着调。”   我忍着笑:“好,我劝劝他。”   刘阿姨走了,我好奇地问:“刘阿姨是你的房东?”   他笑道:“对,这几个小区的地下室都是统一出租管理的,刘阿姨就是这里的地下女王。”   “你们也住这下面?”   “这下面是排练室,按小时出租的,不能住。”他指了指旁边的塔楼:“我住那边的半地下室。那边条件比较好,有天井和窗户。你今天要看彩排吗?”   我连忙点头:“好啊,你带路吧。”   他会心一笑:“刘阿姨解除了我的犯罪嫌疑。”   在他面前,我很难撒谎。我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啊。我是有点谨慎。”   他连忙说:“别这么说,女孩子小心点是应该的。就是我们男生,如果有人要带我一个人下这种地下室,我也不敢随便跟他下去。我还怕他打闷棍呢。”   我忍不住笑道:“你不是没钱吗?还怕劫道儿的?”   “坏人可不知道我这么穷啊。我又不能天天把兜翻外面走路。”他笑道:“我还有个手机,这手机里,还有话费呢。”   我俩一边说笑,一边往下走。这楼梯倒不是很黑,一路都有声控的灯光。地下室很深,走了好几层,才看见有一道厚厚的门,通向一道走廊。他高兴地说:“就在这里了。”   这扇门很特别,似乎是暗沉的金属铸就,极为厚重,门框是一圈粗犷的混凝土,洞口都是圆角的,把门紧紧包住,就像科幻电影里的秘密实验室入口。   我恍然大悟:“啊,这是防空洞。”   “确切地说,是地下人防。防核武器什么的。”   “租金多少钱?”   “我们都租白天没人的时段,这样便宜,一小时30块,每周排练两次,每次三四个小时。如果有正式一点的演出,有时候会排练得长一点。”   “这么便宜?”   “再多的钱,我们这帮人也没有呀。”   “难怪叫地下音乐,原来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地下。”   我好奇地跟着他往里走,一路上他娴熟地提醒我躲避脚下的积水坑。这里大得超乎我的想象。一路上,我看到很多房间门上都贴着一个乐队的标识,里面隐约传来音乐声。   “这都是乐队自己的排练室吗?”   “有的乐队比较有钱,就会自己单独租一个排练室。刘阿姨这里没什么设备,所以便宜。好的排练室一个小时好几百呢。”说着,他推开其中的一扇门:“到啦,就是这里。”   屋子里坐着两个男生,一个胖胖的,卷发,穿着一个小熊体恤衫,戴着个黑框眼镜,整个人也像个小熊,坐在那里鼓捣键盘。另一个身材高瘦,头发半长不短,半遮着眼睛,看起来比较酷,是鼓手。   苏容进门就介绍我:“这是张琳。”又指着那两位笑道:“这是小熊。这是花岗岩。你也可以叫他阿花,阿岗或者阿岩。都是他。”   他没有对我做任何有关身份的介绍,那两位男生也不多问。花岗岩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小熊笑着打量着我:“琳儿啊,你咋就空着手来了呢?没拎点吃的啊?”   我本能地回答:“我今天就是临时过来……”   苏容笑着对小熊说:“你少吃点吧。瞧你这肚子。”又回头对我说:“你别理他。”   小熊做叹气状:“你这天天送餐,每份里偷两块肉给我吃,也就够养活我了。”   我忍不住笑了,对苏容说:“早知道这里这么多嗷嗷待哺的孩子,我就把那份栗子蛋糕留给你们了。”   小熊对我竖起大拇指:“好!够意思!”又揉着苏容的头发悲叹:“胳膊肘冲外拐的货!唉,都是我把你这孩子给惯坏了。”   苏容就要掐他,花岗岩在旁边一言不发,却开始打鼓,仿佛给他俩助兴,鼓励他们打得再激烈些。   大家笑成一团,我就这么认识了苏容和他的乐队。他们的乐队叫酥鱼。我笑道:“听起来很好吃。”   小熊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这样饿了的时候,可以就着乐队的名字下饭。可以直接吃,可以浇汁吃,可以烧一下再吃……”   苏容对我笑道:“你别听他瞎说。”   他们聊了几句,就开始排练了。一旦排练,大家就都很认真。我虽然喜欢看,但又觉得有些打扰。待了一会儿,也就告辞离去。苏容特意停下来,送我上去。他热情地说:“以后随时来玩。”   我点点头:“不用送了,你回去吧。”   他对我笑了笑,回到他的音乐世界里去了。他的笑容如晴空一般爽朗干净,没有一点点暧昧的暗示。   我有点伤感。好消息是,他不是个普通的外卖小哥,他是个怀揣音乐梦想的外卖小哥。但坏消息是,一个玩音乐的外卖小哥,恐怕比普通的外卖小哥更不适合做恋人。说不定他已经有女朋友了。甚至说不定还不止一个——我听说,搞乐队的人都很乱。他也会是这样的吗?   我想起多年前那个乐器店老板咬牙切齿的表情:这帮玩儿乐队的比吸毒的也好不了多少!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你知道这附近哪有排练室吗?”   我回过神,是一个送餐员在问我。我连忙指着地下室入口:“这下面有好多排练室。”   他很高兴:“太好了,总算有人知道了,这地儿也太难找了。”   我一笑:“是啊,我也是刚知道。”   他对我挥挥手,钻入了地下。我站在阳光下,看到四月的树枝正萌发新枝。北京还有些冷,但很多人已经急不可耐地穿上了鲜亮轻薄的春装。我的心情突然莫可名状地轻快起来。无论如何,我的生活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如果不是那个梦,我不会想到要见苏容一面。如果我不见他,他就不会认出我,我们就不会成为朋友,而我也不会知道,我们小区居然存在着这样一个地下音乐王国。 第70章 小店   那天晚上,苏容把他们的排练时间表发给了我,居然是一个很正式的表格。我马上回复他:“好啊,我真的可以随时去吗?”   他也秒回:“当然啦。你也弹吉他对吧?我看你屋子里摆着吉他。”   “很早以前练过几下,早就不会弹了。”   “捡起来很快的。就算忘了,练着练着就会了。我们都是自己瞎练慢慢玩出来的。”   正在聊,电话响了,是我的一个客户。这客户出了名的难缠,喜欢在任何时间打电话过来询问提要求。我连忙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应对,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把他的旨意逐一记录。半天他才啰嗦完,我还要赶紧把能处理的先搞定。就这样忙活了几个小时,直到肚子饿了,一看表已经是晚上8点多,打算叫个外卖,才想起刚才聊了一半,就把苏容给冷落了。   我连忙发信息给他:“抱歉,刚才突然有客户来找我。”   没一会儿他就回复了:“没事,聊天嘛,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打算叫餐,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他马上给我发了好几家,认认真真地逐一介绍。那些网页一个个发过来,我有点失望。他没有邀请我一起吃饭。不过,此刻已经八点多了,他大概吃过晚饭了。   我安慰自己:毕竟是刚认识,人家对我没那么热情也正常。如果一见面太热情,那才是不正常。   “如果你决定好了吃哪一家,我可以去帮你取餐。正好我也要出去吃饭。”   “你要去哪一家?”   “我打算去吃拉面。”   “你去店里吃?”   “对,拉面带回来就不好吃了。不过如果你着急,我就先把你的餐取回来。拉面店就在附近,走着就可以去。”   “不用那么麻烦。我跟你一起去吃拉面吧。我正好出去透透气。”   我下了楼,苏容在楼下等着我。远远地看去,他和穆荣一模一样。我真想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像在梦里那样,让他带我去吃好吃的。   可我大概还不能这么做。   见到我,他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我一开始就想问你要不要一起,但我想你肯定是忙得没空吃饭才叫外卖,就没好意思问。”   我恍然大悟,难怪他没有主动邀请我,都怪我先跟他说我太忙,又说要叫外卖!我在这种事上总是很笨,永远学不会正确地暗示对方。   我赶紧暗示:“有时候叫外卖是因为忙,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出去吃饭有点没意思,也容易犯懒。”   我希望他对我说:那好啊,以后我们都一起吃饭吧。   但他只是很理解地笑道:“是呀,一个人就是很容易犯懒。你吃过那家牛肉面吗?”   “哪一家?叫什么名字?我们附近有牛肉面吗?”   “就是这里,到了。”他指着小区旁边一条小路里的招牌给我看。这家店不大,玻璃门几乎就是店堂的全部宽度,里面有几张桌子,门头上简陋的招牌上书五个大字:兰州牛肉面。   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这家小店。我已经很久没有把这种苍蝇小馆当成可以吃饭的选项。我们这些所谓的白领们平时吃饭,总是本能地选择一个熟悉的招牌走进去。除非是网红餐厅,巷子里的平民美食,大家才会特意打个卡以示自己还没落伍。   和吴亮交往以后更是如此。他是个很精致的人。他从来不到这种地方吃饭。这种普通的街边小店渐渐地在我眼里消失了。其实小时候,在我生活的小城里,这样的餐厅随处可见。   我们在塑料凳子上坐下,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从前的某个时刻。他娴熟地点了面,问我:“要不要喝汽水?”   我摇头:“不了,我就喝白水或者茶。”   “好健康。”   “只其实是怕胖,轻易不敢喝有糖的饮料。所以我确实也不怎么喝奶茶。”   “那你想喝汽水吗?”   “总不喝就不想了。”   他点点头,去冰柜给自己拿了瓶橘子汽水。冰柜上挂着瓶起子,他把汽水打开,又拿了两个小小的一次性塑料杯子。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像做实验似的,认真地倒了非常浅的一杯底,问我:“要不要只喝一点点?这样就没有卡路里,只有味道。”   我接过杯子:“好。”   工业调合出的柑橘味道混着着气泡,让人愉悦振奋。   他笑了:“像不像超市试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喝的是酒。”   穆荣就总是这样孩子气的小心思,也总是高高兴兴的。不行,我得问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单身。我抬起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好呀,你问吧。”   可是我突然又说不出口了。我怎么能直接问一个刚认识的男生“你有没有女朋友”?那不成了告白了吗?他肯定会觉得我很奇怪吧?尤其是,我还比他大好几岁。我对自己说:稳重点稳重点,别把他吓跑了。   望着他微笑着等我继续问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我居然冒出一句:“你想不想找一份正经工作?”   他有点意外,但并没生气,认真地回答:“当然想呀。可是我目前还没有办法做时间太固定的工作,乐队的事情也挺多的,以后可能还要去外地演出。”   我已经窘迫得无地自容——我这都说的什么庸俗的话呀!情急之下,我胡乱找了个理由:“我就是随便问一下,刘阿姨不是让我劝你吗?我这个人就比较认真。所以答应的事,就要做到。”   他微笑:“我知道,你是特别好的一个人。”   我一怔,他笑着解释道:“你别介意,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对你来说,我们今天才认识。但其实我一直记得你,总觉得你已经是我的老朋友了。你知道,生活中总是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与你擦肩而过,从此就消失在人群中。我曾经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可是你居然就这样又出现了!你开门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得很神奇,就像做梦一样!”   我吃惊地看着他。这恰恰就是我要对他说的话。我认识你,比你以为得要久远很多。当你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个世界就变得很神奇。他想我所想,他的心与我同步。他一定就是我的阿荣。   可他那句“没有别的意思”又让我觉得,他和梦里那个人,还是有些不一样。也许他只是想表达一切很凑巧而已。而且,他好会说话呀,这是乐手的浪漫习气吗?他是不是对每个女孩子都这么说话?   我的心里充满疑虑,可这并不影响这顿晚餐的快乐。我们很聊得来,是那种不费任何力气就很合拍的聊得来。吃完饭我要结账,可店员小哥笑着让他扫了码。他有点得意地说:“我可是每个月至少在这里吃十碗面的VIP客户,他不会得罪我的。”   我不服气:“我现在就一口气买二十碗,回家冻起来慢慢吃。以后他就会听我的。”   他笑道:“那你不如每次都点外卖,这样我还能每一单赚点钱。”   我好奇:“我可以指定让你送吗?”   他笑了:“当然不行了。都是软随机派单。你懒得买饭时,我帮你送,你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我俩一边闲聊,一边往外走。一辆电瓶车突然从便道上冲过来。他一把将我拽住:“看车!”   电瓶车与我擦身而过。我吓了一跳,本能地退后一步,靠在了他身上。他的触感是如此熟悉,就是我在梦中依靠过千百次的那具友善的身体。   我抬头看他,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不知是否是我多心,我觉得他似乎有点脸红。我故作镇定笑道:“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他说:“电瓶车没有声音,有时候就会有些危险。”   走回小区的一路上我都在胡思乱想: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他对我到底只是感激,还是也对我有点意思?他比我长得好看,还比我年轻。不过,很显然,我比他有钱。这样是不是也算是般配了?……   突然间我听见他对我说:“好了,那我回去啦。”   我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我家楼下。我对他说:“谢谢你今晚请我吃饭。说好了,下次我请你。”   我在暗示他,我想和你再出来吃饭。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再说啦。”   那晚我睡得格外沉。第二天一早,我在闹钟响起前五分钟自动醒来。我拉开窗帘,被窗外的好天气吓了一跳。天空干净透明,那种浅浅的蔚蓝,就像刚刚睁开的小猫的眼睛。我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正如天色也很久不曾这么明媚。   我的心情好极了。我想起了昨晚的那顿晚餐,那陪我吃饭的男孩子令我怦然心动。就像是在那遥远的梦境里,在海滩上,我看到阿荣健康的躯体,突然意识到,我想和他发生超过友谊的关系。   管他私生活乱不乱,管他是送外卖的还是送快递的,管他有没有女朋友。如果他是我的那个人,这些障碍一定会自动消失。我昨天也有男朋友,现在不也恢复单身了吗?   化妆时,我又用了那个正红色的口红。我发现它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夸张。我开始喜欢上了这种有点明艳的妆容。   到了公司,行政方玲见我就惊呼:“你今天好美哦!”   “是吗?”我有点高兴,打算一会儿去洗手间照照镜子。还没来得及去,就被老板叫进办公室。他打量着我,一脸怀疑地说:“你这气色,可真不像生病了啊。”   瞧这当老板的人是有多狠毒!我就算病了,还不能养好了吗?我恭谦地说:“多谢您批准我的病假。我休息了几天,此刻已经原地满血复活。接下来我保证全力以赴,为公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往常我这么说,老板都会高兴地笑两下,以示他很给我面子。但今天他却一脸严肃:“小张啊,按说这次是该升你了。但你也知道,做管理不是就看个人业绩的,你这为人处世实在是让我担心。你怎么总公私不分呢?”   我喊冤:“此话从何说起?我最近的努力相信全公司都有目共睹。我就差买个睡袋住在公司了。”   “有人发匿名信给我,说你跟吴亮关系不一般?”   我连忙抵赖:“没有的事。不过是走得近一点,笼络手下而已,也是为了业务发展。”   “只是走得近一点?”老板又拿出一摞报销单据:“你自己看看你给他报销了多少,这都是正常报销吗?” 第71章 包养  我心里一惊。八成是我的竞争对手干的好事。这件事我确实心虚。吴亮总在报销的事情上打擦边球,去一些高级场合,说是陪客户,其实有时就是他自己享受,或者请我吃饭。我帮他遮掩过很多次。其实我很不愿意,觉得不妥。可自卑心理作祟,怕失去他,就不敢拒绝。他的态度总是很理直气壮,好像我不这么做,就是我自私、不爱他、只顾考虑自己的前途。   我当时自欺欺人地想:我自己从来没占过公司便宜。不像有的经理,恨不得拿报销当工资。偶尔为他行一点方便,又不是为我自己,也不算很过分吧。   老板痛心疾首地说:“你明知道现在的老大在这方面特别严,怎么还能为了吴亮犯这种没必要的错误?张琳啊,这么多年了,你工作上是没得说。就是在这人际关系上,动不动就犯糊涂。你让我怎么放心地提拔你?你这不是给我惹麻烦吗?”   老板说的是实话,他上面也有老板。公司一大,这种小破事一不留神,就能拿来做文章。我暗恨自己当时恋爱脑上身,埋了好大的一个雷。如果不是无意中看到了徐总的视频……等等,徐总?突然之间我就想起了林雪儿那颠倒黑白的本事,心里便有了主意。   我做为难状:“老大,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跟吴亮真没什么。我给他开绿灯,是为了业务。不过这事儿,唉,怎么说呢……吴亮吧……哎呀,这话还真不好开口!”   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成功地吊起了老板的胃口,他问:“吴亮怎么了?他要挟你?”   “不不不,吴亮是个好同志。”我做痛心疾首状:“吴亮为了争取业务,就跟徐总……在酒店……”   老板一听这等八卦,眼睛都亮了:“徐总?你怎么知道的?”   我把手机里存的那段视频给老板看:“这大数据真厉害,我也是无意中刷到的。怎么就这么巧呢!”   老板津津有味地看了好几遍,还定格放大,嘴里啧啧称奇:“没错,真是他!”   我煞有介事地说:“其实我也为难,按说这么做,好像有点不大好。可是他也是一心为了公司呀。再说,恋爱自由嘛,他跟徐总男未婚女未嫁,咱们也管不着不是?您想想,跟徐总来往,那能去普通场合吗?肯定得上档次啊!我就在报销上给他宽松了点。他俩有些约会不好直说,但徐总这个客户又实在是很重要……”   “你处理的对。你这两年还是成熟了嘛,知道凡事从权。”老板满意地连连点头:“没想到吴亮这么拼。”   “是啊,所以我也没跟他提。他也没跟我说。我觉得,也不是太光彩的事,就当做不知道好了,所以也没跟您汇报,不知道我处理得对不对?”   “你处理得对!吴亮这手段虽然那个了点,但出发点是好的。这也是为公司献身啊!”老板感动地说:“好员工啊!好员工!”   我刚松了一口气,老板又怀疑地说:“等等,不过,有人跟我说,你和吴亮在拉斯维加斯结婚来着?”   我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这件事按说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按说吴亮不至于到处乱说。但鉴于他不高的智商一向都花在一些没用的地方,人又虚荣,出于炫耀泄露出去也很有可能。既然老板连这件事都已经知道了,那恐怕抵赖不得。   我脑子飞速转动,笑道:“那就是个旅游项目,根本不当真的。您也知道,吴亮嘛,一向黏黏糊糊的,跟谁不都那样?”   “是吗?你们年轻人没事都玩假结婚啦?”   “啊,这个……其实……也是有点难以启齿……”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想着怎么把这件事给圆过去。   “你跟他还是有一腿?”   “不不不,我不喜欢他那样的。我其实有男朋友了。就是没公开。”   “什么?你有男朋友了?我的天啊!什么时候的事?”老板本来不大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慌张得好像公司就要破产:“你要是有结婚计划,可得提前告诉我。你那男朋友干嘛的?见过家长了没有?”   我们老板也不容易。经历过几次女员工突然辞职结婚和生二胎之后,已成惊弓之鸟。现在对女员工的婚恋状态特别关注。有次无意中听见他跟别人欣慰地说起我:“幸亏小张看起来一时半会还嫁不出去。以后女员工就不能招好看的。”气得我哭笑不得,不知道是否该为拥有这样特别的加分点感到荣幸。   我连忙安慰老板:“您放心!绝对结不了婚!也不可能带回去见家长!这个……拉斯维加斯可以随便结婚,但是没有法律效力。所以我是打算将来带我男友去过过干瘾。我开车不行嘛,就让吴亮帮忙带我去先踩踩道儿。”   老板吃惊地看着我:“你不会是当小三了吧?是不是刘总?难怪他对你这么满意。我跟你讲,刘总老婆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你可别让人家老婆打上门来啊!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哎呀,张琳啊,你们这个部门,风气可是有点不正啊……”   眼看老板已经脑补出了一部狗血电视剧的梗概,我连忙申辩:“误会了误会了!我没当小三!不能结婚是因为他才二十二,搞乐队的,特别穷,平时送外卖……”   “哦!这么难说我就懂了。”老板恍然大悟:“可以啊你,都学会包养小鲜肉啦?”   我吓一跳,心里暗骂老板以己度人。什么包养,难听死了!我和阿容是纯洁的!认真的!   不等我解释,老板如释重负地说:“那我就放心了!”   我面上跟着他尬笑,心里一团疑惑:放心?我包养小鲜肉,他倒不说我“风气不正”了,居然还很放心?我这老板怕不是有点毛病吧。   老板舒舒服服地瘫在了座位上,满意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就怕你跟吴亮好上了,过两年再一结婚生孩子。到时候又要找人替你。唉,这年头,男孩子不好好干活,女孩子个个要结婚。结了婚就要生孩子。生完第一个还要生二胎。你说我这做老板的头疼不头疼?还好你没这么糊涂。这样好这样好。玩玩就行了,不满意,就换一个。哈哈哈哈。”   我错愕之余,突然明白了我这两年在升职路上屡遭挫败的真正原因。自从过了26岁,我升职速度就慢得不正常。好几次按业绩明明就应该是我,到头来升的却是个男生。我一直以为问题出在别的地方,如此看来,原来病根是老板怕我结婚!   既然如此,就由他误会好了。我顺着他的意思表忠心:“所以您放心!我肯定不会结婚的。我要以徐总为榜样……对了,徐总不会把吴亮挖走吧?要不要咱们先找个人接替吴亮的工作?”   “放心吧,不会的。”老板很有把握地说:“徐总多精明。她那个项目,反正也要给人干,给我们干,吴亮还哈着她。真招到自己公司里,还要给他发一份工资,又不好管理,也影响别的员工士气。”   一番话说得我如梦初醒。徐总果然是女中豪杰,睡小白脸给点好处,都算计得这么精。能不花的钱一分也不会花。难怪人家这么有钱。   老板还乐呵呵地说:“哪天把你这小男友带来给大家看看,辟个谣。真要上面问起来,我也好交待:我们小张总家里养着小鲜肉呢,哪儿看得上吴亮呀!都是谣言!”   我趁机说:“正好我男朋友过一阵子在一个酒吧有演出,要不,我请您和同事们都去看看?”   老板心情大好:“好啊好啊,也别让你请客了。搞个团建!换个花样,省得他们老抱怨说不想再爬山了。咱们也赶一次时髦!去酒吧听乐队!”   老板满意地结束会谈之前,还特意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叮嘱我:“不过你也稍微注意点,别忘了采取措施,这搞乐队的人都乱。玩归玩,不要搞出麻烦来。”   那推心置腹的表情,好像我是和他一起做大保健的好兄弟。   我连忙做感激涕零状:“是是是,果然还是您有经验。”   出了办公室,我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谬了。一直以来,我在私生活方面虽不敢说守身如玉,至少也是严肃端正。长这么大一共也没有交过几个男朋友,每次都奔着谈婚论嫁去。怕人家说我女强人不温柔,为人处世处处谦和,有长辈同事给我介绍极富侮辱性的相亲对象,我都礼节性地见过面,以示我不是那种脾气古怪不肯嫁人的老姑娘。   可是在老板眼里,原来这样的女员工是糊涂的、靠不住的、随时有可能去结婚、然后就回家伺候孩子的职场隐患。   现在他误会我是包养小男生的女色狼,却反倒对我刮目相看,把我当成有出息,拎得清的好兄弟。   原来良家妇女在老板眼里,是他妈的这么一个形象!   回到自己座位上,我立刻跟苏容约了晚上在我们楼下的麦当劳见面。他很高兴,也不问我有什么事,就连声答应了。   下班到家已经很晚,进了麦当劳就看见了他。他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帽衫和牛仔裤,健康可爱,青春无敌。   老板那句“包养小鲜肉”突然就冒了出来。我的脸上不由得浮起了微笑:此刻我身处的可是现实的、可以真正有男欢女爱的世界了……苏容看到我笑,也笑了。他笑得很干净,很阳光,让我不好意思再沿着那条路往下想。我在他对面坐下,他问我:“你喝什么?”   “我自己去买吧。”   “还是我去吧。有个椰子水好像热量很低,你要不要试试?”   我点点头,有点感动:他记得我不敢喝甜的。   等他买了饮料回来,我把公司要去团建的好消息告诉他。他很高兴:“那我把所有的免费票都给你。”   “什么免费票?我们当然是要买票的。公司出钱。这卖了票钱都归谁?”   “我们和酒吧分成。五五开。”   “五五开?这不平等条约是谁谈的?”   “没有不平等啦。”他乐呵呵地说:“人家不收场租费,我们就过去唱。卖多卖少,我们不亏本。”   “好吧,谈好的事情就算了。记住,以后不能五五开,至少三七开。除了卖票之外,酒水你分成不分成?”   “酒水和我们没有关系呀。”   “怎么没关系?我带的客人是冲着你们来的,消费了酒水餐饮你们就应该提成。”   “不要吧。酒吧老板对我们很好的,让他们赚点也是应该的。”   “傻孩子,你分了成人家也是赚的。”   他还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开口?”   他像个动画片里的小动物似的使劲点头。 第72章 流通   我问:“那让小熊去谈?”   他撇嘴:“这种事上他还不如我呢。他能跟人家侃几个小时,回家一问,重要的事一件都没提。”   “得了,那我帮你们谈吧。你把酒吧老板联系方式给我。”我看了看时间:“9点半,他一个开酒吧的,不会现在就睡觉吧?”   “那,我把你微信推给他?”   “你直接给他打电话。然后我接电话,谈完了再互相加微信。”   他打了电话:“力哥,我阿容啊。是这样的,周五那个演出,我有朋友说她可以联系一些观众……”   力哥一听就是个买卖人,马上爽朗地笑道:“那好啊,大概多少人?”   我直接打招呼:“力哥你好,我是阿容的经纪人。”   “你好你好,怎么称呼?”   我心里一动,说:“您可以叫我茜茜。”   “茜茜你好。你们联系了多少观众啊?”   “也不多,三四十个人吧。公司团建,酒水饮料什么的消费都是有基本保证的。您那里有简餐吗?炸鸡翅薯条咖喱饭什么的?”   “有。这些都有。不行还可以跟隔壁pizza店定。”力哥马上爽快地说:“这样,餐饮我们这边利润也不大,我就给你按5%提成。酒水的话,我们本来就不贵,是平价酒吧。所以就10%,你看行不行?”   “我们给别人报价,酒水都是按15%来的。不过力哥您不一样,阿容老跟我说您特别照顾他。10%就10%,谢谢力哥啦。”   “没问题!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对了力哥,以后要是您能帮我们联系演出,我们也该怎么谢您,就怎么谢您。”   “得嘞,我看阿容有了你,肯定是要发达了。”   “借您吉言啦力哥。那我让阿容把我微信推给您,您记得通过一下啊。”   “没问题。我让阿容现在就推。”   我挂了电话,阿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他主动提出给提成了!”   “对呀。不然呢?”我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带了这么多客人过来,难道还要我开口?”   “你好厉害呀!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们这种乐队,他的酒吧还能给我们开专场。酒吧房租也很高的……”   我怜悯地看着他,心想:这孩子,以为人家在做慈善吗?专场的意思,很可能就是请不到别的乐队了。   可他看起来真的有些担心。我不由得柔声安慰他:“你放心好了,他主动提出来的,亏不了本。”   他稍微安心了点,又问:“茜茜也是你的名字吗?”   “刚起的艺名。怎么样,好听吗?”   他点点头:“好听。”   “那你以后都这么叫我吧。”   “好啊。”他笑嘻嘻地说:“茜茜你好!很高兴又认识你一次!”   我也好开心。至少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又是茜茜和阿荣了,虽然此容非彼荣,但至少听起来是一样的。   我问他:“你们乐队有官方微博没有?”   “没有。”   “百度百科?B站账号?乐队LOGO?”   我问一个,他就摇一次头。我有点意外:“什么都没有?”   “目前还都没有……我们是新乐队。”   “新乐队也是乐队呀。这些都要建立起来呀。”   “想等发展好一点的时候再做这些。”   “你把资料发给我。等我有空的时候,给你在网上把这些都注册了。这样别人一搜,能搜到你,就觉得你们是个有点名气的乐队。你们出场费就能高点,演出机会也会多一点。”   他崇拜地看着我,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我马上就去做。那,你就是我们乐队的经纪人了吗?”   刚才打电话时,我只是随口给自己一个头衔,这样谈事情比较方便。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这是个可以让我们有更多“以后”的好身份。我赶紧答应下来:“当然啦,我不是已经开始工作了吗?”   他认认真真地说:“那乐队的收入,我和你也是五五开。虽然我还没有跟小熊和阿花谈,但是他们肯定也会同意的。”   我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就会五五开这一个比例?哪有经纪人跟乐队五五开的?你以后要是红了,可别这么傻。记住,最多三七开。你七,经纪人三。”   “那就三七开。”   “得了,谁跟你三七开。我哪能要你的钱。现在你们事情少,我就偶尔帮你打几个电话。等你以后真红了,再去雇职业经纪人吧。”   他笑着摇头:“不可能红啦,乐队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能靠演出吃饱饭就算很成功了。现在做音乐,全靠用爱发电。”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明天你就红了。”我趁势半开玩笑地说:“你有没有女朋友?有的话现在赶紧交待,我要记录在案。”   “没有。”   我暗暗高兴,故意说:“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们乐手都有好几个女朋友呢。”   他有点脸红:“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   我心里高兴又忐忑。他果然是单身。   第二天阿容就告诉我,他把我上次说的社交网站都注册了,设计了乐队的logo和字体,还发了实名认证的申请,有一些需要审核,他也把大致时间告诉了我。   “你效率很高呀。”我夸奖他:“Logo设计得也不错。”   “是阿花做的。他学美术的。我们这个星期五在酒吧有演出,你要去看吗?”   “去。我可能到的晚一点。”   周五那天我下班很晚,好在演出开始的时间更晚。这家酒吧地段一般,不算很热闹。但周末这样的好时段,也能坐个五六成满。我赶到时,阿容正在台上唱一首英文老歌,节奏舒缓,曲调熟悉。客人们各自聊天,没有人用心欣赏他们的演唱。他们兢兢业业的表演,只是客人们的背景音乐。   我独自坐了没一会儿,一个男人走过来,自来熟地问我:“一个人?”   他大概比我稍微大一点,说话的样子很老练,长得算得顺眼。从穿着打扮来看,大概是和我一样是刚下了班的白领。   如果是以前,我会为了有这种看起来质量尚可的男人跟我搭讪而略感兴奋。但现在不同了,我指着台上解释:“我是冲着台上的人来的。”   他笑道:“哪个?主唱还是鼓手?”   反正也是陌生人,我有点骄傲地说:“主唱。很帅吧。”   他笑了笑:“不错,有品位。这孩子挺好的。唱得也不错。”   “你经常来?”   他点点头。   我问:“他们一般要唱到几点呀?”   “一晚上四节,每一节差不多四十分钟吧。中间有休息。”   “这么久?很辛苦啊。也不知道挣多少钱。”   “一晚上几百块钱。”   “每个人?”   “整个乐队。都是按乐队给钱。”   我心里一算,阿容说他们每周末最多两场演出,照这样算,一个周末最多一千块。一个月4个周末就是四千块。三个大男人平分之后,平均每个人月收入一千多。而且这么多乐器,肯定要打车来。这么一算,剩下的钱真是吃饭都不够。   我吃惊地说:“这也太少了。”   “这是清吧,生意本来就不火,这给的就不算少了。好多歌手还没地方唱呢。”   “可这点钱在北京根本不够吃饭啊!”   他揶揄我:“这不是有你们这些热爱音乐的文艺女青年吗。乐手们就靠你们养活了。”   我想起苏容送外卖的样子。虽然他告诉我他很喜欢送餐,但我当然知道人们对外卖小哥是什么态度。我有些同事,外卖来晚了几分钟就要黑着脸训人家,还要给差评。我也曾见过阿容在大厦门口被保安呵斥。   我发愁地说:“我是很想资助他。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我跟他吃饭他都不肯让我掏钱。其实我现在就想给他钱,可是怎么给啊?难道扔台上?那不是显得很不尊重吗?”   他被我逗笑了:“你是不是平时很少来酒吧?”   “是啊,工作忙,没空。”   “你可以去吧台叫一瓶酒,把钱压在酒下面给他。他要是愿意陪你喝,就会收下钱。”   我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用他陪酒。我们是朋友。我只是想支持他做音乐。”   “那你可以把钱给酒保,让酒保转交。散场后,酒保就会把钱给他。”   我小声问:“酒保不会偷偷把钱昧下来?我这个人疑心很重。”   他一怔,笑得差点岔气:“你可太逗了。这样吧,你看外面有个小孩卖花。十块钱一朵。你买一朵,把钱放在花里,他唱完了你送上去,就行了。”   “可我怕他知道了又还给我。”   “你让酒保给你递上去。跟酒保说,别提你名字。”他故意说:“你盯着他,他不会偷你的钱的。”   “啊,这个方法好!”我连声道谢:“谢谢!你知道得可真多。我请你喝一杯?”   他笑笑:“不客气,以后没事多来玩啊。我去那边了。”   说完他就走了。我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是陌生男人跟我搭讪,是酒吧老板过来招呼客人。   我出了门,找到卖花的小孩,买了朵花,又开始头疼放多少钱。我想直接塞个几千块钱,够他这个月的生活费,叫他不要再送外卖了。但是又怕吓到他。想了想,可能六百块钱比较合适吧。跟他们一场演出的钱差不多。数字也很吉利,而且他们三个人可以平分。   我高高兴兴地放了钱,叮嘱酒保给我匿名送上去。我生怕阿容看见我的小动作,特意趁他们在台上唱得正投入时做手脚。两首歌的间隙,酒保送了花上去,对阿容低语了一句什么。他的表情变得很错愕。不过他最终还是接受了那朵花。   我心里兴奋又得意。中间休息时,我特意过去跟他们聊天,假装无辜地洗清自己的嫌疑:“你们演出很受欢迎啊,我看有人给你送花呢。”   小熊马上问:“不是你送的?”   我做惊讶状:“当然不是了。你怎么会以为是我?我要送,就送一大捧。”   他们信以为真,阿容皱眉:“到底是谁送的?”   我继续演戏:“送花还不好?给歌手送花不是很正常吗?”   小熊笑道:“那花里有钱。阿容就是怕这种事,才在这里唱的。之前在一个酒吧生意太好了,有的客人,反正喝高了就挺不礼貌的。”   我灵机一动,说:“可能是刚才那几个老外给的。因为你唱的是英文歌嘛。而且,老外就喜欢给小费。你看,600块,正好是一百美元,符合老外的消费习惯。”   “哪几个老外?我怎么没注意。”   “刚才走了,可能就是临走前想给你们送花表示一下欣赏。”我的瞎话越编越顺溜,自己都快真的相信有这么几个老外了。   阿容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正在高兴,他对小熊和花岗岩说:“这个也要给茜茜分账。”   小熊和花岗岩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他又转向我:“这次你不能再推脱了。你今天特意来看我们,也花了钱。”   说着他就给我转账。我只得假装高兴地收下了我自己刚给出去的钱,充分感受到了为什么在英文里,货币和流通是同一个词。 第73章 团建   等我再去排练室时,发现门上贴了一张漫画,上面有四个小人儿:三男一女。三个男生一望而知就是阿容小熊和花岗岩,那女生长头发,脸有点方,还有点吊眼梢,怎么看都像是我。我进了屋子问:“门上的画是谁画的?”   花岗岩举手。   小熊挤眉弄眼地对我告密:“我让阿花把你的眼睛画大一点,画成美少女战士那样。我跟他说,女孩都喜欢那种眼睛。但是他说你的眼睛就不能画太大……”   花岗岩忍不住开口分辨:“我是说茜茜不需要美少女战士的眼睛。她就是她自己。”   我笑了,也很感动:这里的每个人都友善地接纳我。花岗岩看起来很冷,其实心里也很暖。我端详着那副画,越看越喜欢,觉得这么一画出来,连我也跟着变得又酷又可爱。   我笑道:“我应该去烫个爆炸头,这样就更像个乐队成员了。”   阿容鼓掌:“好主意!”   没过几天,再去玩时,他们就每个人都戴上了一个爆炸头的假发套,一进门也发给我一个。我戴上笑道:“哪儿来的?”   阿容笑道:“淘宝,买一赠一,三十块钱包邮。”   我叹气:“可惜我还不能演奏。”   “你练贝斯吧。”小熊热心地说:“贝斯上手快,而且贝斯好找工作。”   “好呀,我去买一把。Fender是不是有贝斯?”   “很专业呀茜茜!”   我有点得意,第一次觉得当年对学长那场失败的单恋也并非全无收获。而此刻对我来说,一个新贝斯不过是个略昂贵些的玩具而已。   我就这样以“经纪人和不会弹贝斯的预备役贝斯手茜茜”的身份成了酥鱼乐队的成员。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朋友圈。大家都很快乐,很会玩,也很无所谓。比如,我宣布自己是茜茜,我就立刻成了茜茜。所有的人都会这么叫我。   我经常买了东西拿到他们排练室去吃,因为他们不愿意让我请客,而我又不好意思吃他们的。   “你别听他瞎说”是苏容对我说的频率非常高的一句话。出现在小熊假装对我献殷勤、打听我到底有没有男朋友、以及各种嬉皮笑脸地开玩笑时。小熊的行为放在职场上,几乎可以算是性骚扰。但他做出来,却只是一种近乎恭维的玩笑。我能感觉到他这些行为背后的善意——他总是尽量让每个女孩子感觉到,她是有魅力的。   偶尔只剩我们俩时,他其实很规矩。他只是永远努力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快乐。   花岗岩看起来很酷,但熟了就知道他不是酷,是腼腆。据说很多鼓手都这样。苏容开玩笑说,花岗岩就像一只猫,如果一个陌生人能让花岗岩觉得不紧张,那这个人就一定是个大好人。而我,显然就是大好人之一。   小熊既是键盘又是贝斯手。如果有时候额外需要一个人,就从别的乐队借一个。这地下室里都是乐队,大家也互相都认识。   苏容是吉他手和主唱,也是这个乐队里最“正常”的人。他每天非常规律敬业地花几个小时送餐。简直像个真正的上班族。   小熊没有正式工作,他摆过地摊,送过餐也送过快递,但都不能持久。他去工地上搬过砖,可吃不了苦。试过当游戏代练,但打得太差。虽然没有固定收入,但常年住在各个朋友家混饭,倒也饿不死。   花岗岩设计笔记本——不是个人电脑,是那种纸质的本子。他的本子挂在一些淘宝店里寄卖,生意惨淡。在我看来,他的经营头脑实在堪忧。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不捎带着设计点别的。比如至少可以把本子变成环保袋,买的人就会多一些。   我也认识了几个别的排练室的乐手,他们中无业游民含量颇高,很多就靠女朋友或者老婆养,吃软饭在这里很常见。   小熊说:“我也想让女朋友养。可惜没有女人看得上我。就指望哪天阿容被富婆看上了。”   阿容就笑:“你还是指望花岗岩吧。他个子高,还会画画。”   小熊笑弯了腰:“我觉得富婆可能不喜欢哑巴。”   花岗岩就过来掐他俩。   我无法把风流乐手的形象跟这几个单纯的男孩子联系起来。   自从和老板谈过话之后,老板就开始把一些重要的工作交给我。如此强烈的升职信号导致同事看我的目光和之前大为不同,很多人开始对我套近乎。   以前我都笑脸相迎。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在对我放冷箭。我的竞争对手有三人,平时跟我关系都不错,每个人都曾对我说过另外两个人的坏话,都表示如果我升职,他们是服气的。我虽然不至于当真,也觉得这话不会太虚伪——我的资历和业绩是明摆着的,而且大家都知道我不是那种升了职就对别人很差的坏人。我的好脾气有口皆碑。   我暗暗打听,结果令我心惊——这三个人都没少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而我和吴亮在拉斯维加斯“结婚”的事,还是我自己手下泄露出去的。吴亮跟人家显摆他见识多会玩,某个同事就从他的时间安排里,意识到那天我没有吃自助餐,是和他去“结婚”了。然后就嘴碎到处传。这帮人平时工作脑子糊涂如搅拌机里的果昔,四则混合运算都能出错,八卦起来却个个赛过名侦探柯南。   一想到平时我小心谨慎,与人为善,却在关键时刻被这么多人联合捅刀,我就又失望又生气。面对这些人谄媚的嘴脸,我态度冷淡而疏离,凡事一律公事公办。有什么事我也不再替他们遮掩,该汇报给老板我就汇报。以前我总觉得大家都是打工人,相煎何太急。现在我觉得何必替你们扛雷,没有一个好东西!   过了几天,方玲私下讨好地对我说:“张总,总公司已经开始给你做新合同了。估计这几天流程就能走完。”   方玲的消息是最准的。果然,很快正式任命就下来了。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我还是忍不住暗爽。别看只差一级,但这是本质的一级。到了这一级,以后才有可能进入更高层。很多同事都会在小主管的位置上干到退休。我也算是终于打破了自己的职场天花板。   老板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里谈了一次话。他说,这次我的升职,完全是他力排众议的结果。“上面”觉得我不成熟,只是个优秀的老兵,却没有大将之风。他以前也觉得我立场糊涂,性格软弱,经常跟他不够一条心。但最近他觉得我成熟了,御下之才初现端倪,就决定给我这个机会。   老板最后告诫我:“你可千万别给我整出结婚生孩子这种事来,至少这三年绝对不行。”   我连忙表忠心,表示自己不可能结婚,就差没当场割除子宫以表诚意。   很快我就搬进了自己的单独办公室,坐到了我崭新的高级办公椅上。我期待这个职位已经很久,如今终于夙愿得偿,真是扬眉吐气!第一次把下属叫进来询问工作时,对方脸上出现诚惶诚恐之色。跟我以前做小主管时面对的面孔完全不同。   在那之后,吴亮在公司见到我,表情越发幽怨。我找了时间,专门警告了他一次:“工作是工作。不要公私不分。”   他看着我,目光委屈如小女人,凄然道:“你变了。”   我觉得尴尬,不由得皱眉:“你得学会情绪管理——”   他悲愤地问:“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留恋吗?”   然后也不等我回答,就像个言情剧女主角似的掩面夺门而去。   我一怔,要不是在办公室里,真想对他大叫:大哥,你要不要脸啊?!当初是你劈腿呀!   等到了去力哥的酒吧团建那天,正好就算是给我的庆功宴。力哥的酒吧比较新,生意冷清。我们这伙人进去后顿显生意兴隆。苏容他们已经在台上了。见到我进来,他对我笑着挥手,小熊和花岗岩也来了通合奏表示欢迎。   我过去跟力哥打招呼,他大约四十岁上下,略有点发福,带着牛仔帽子,一副江湖人士派头。一见我就笑道:“原来这是你的公司啊。我说阿容从哪儿找来了这么能干的经纪人。”   “没有啦,我也是打工的。我跟阿容是朋友,顺便帮他打理点杂事。”   他笑:“行,阿容有福气。”   他们今天唱的都是自己写的歌,也是我第一次听完整的歌。平时排练,其实他们很少唱整首。曲风介乎民谣和朋克之间,歌词里有一些诸如“惆怅”“向往”“光芒”“飞翔”之类的乐队歌曲高频词。坦白地说,算得顺耳,但不惊艳。   苏容不太跟观众互动,每次就简单地说一句:“下面这首歌是——”然后就开始唱。   我是想好好听一听的,但是不断有同事找我说话,也就没有太顾得上。   这酒吧在一个商业街的沿街,用的是统一规划的洗手间。中途我去洗手间,刚进了隔间就看见有客户发了个邮件。我怕有急事,就打开邮件查看。这时外面有人进来,一个女孩说:“那小主唱挺帅的,还有点腼腆呢,好可爱呀。”   这声音是我手下的小文,这女孩毕业也有三四年了,玩心很重,工作上能力一般。另一个声音是方玲,她神秘地笑道:“你可别打他的主意,那是张总包养的小男友。张总选在这里团建,就是给她的小男友捧场呢。”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没想到我的“绯闻”传得这么快。   只听小文羡慕地说:“难怪来这个没名气的酒吧。唉,这女人有本事可真好。什么时候我才能像张琳姐这样呀。”   “张总可不是一般人。你看吴亮被她给耍得团团转,转脸就被她献给徐总,拿下了这个大客户。”   “张总到底跟吴亮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反正张总不可能跟他走心。你看吴亮今天气得,玩儿命喝酒。不过要我也喜欢台上那个。又会唱歌,长得又好看,又年轻……”   “是啊,女强人都这样,喜新厌旧。徐总也是天天换。”   “我估计这个张总肯定不舍得让给徐总。”   “那肯定啊,换我也不舍得,嘻嘻……”   两人感慨着出去了。我躲在隔间里,被我自己的传奇故事惊呆了。没想到,我在公司的眼里不仅是个包养小男生的女色狼,还是个心狠手辣、逼良为娼的女魔头!这些同事真的认识我吗?她们怎么会相信这么离谱的谣言??   等她们走远了,我才从洗手间里出来。洗手时,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女色狼?女魔头?玩弄男人?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第74章 转变   等再回到酒吧,我正气呼呼地想着怎么找机会澄清一下,不小心迎面撞到一个男同事,他连声道歉,诚惶诚恐。那惶恐中并不只是对上级的敬畏,居然还有一种对坏人的忌惮。我突然觉得让他们觉得我可怕一点也好,省得他们总以为我好欺负。毕竟我刚升职,急需建立威信。   我决定不解释了,勉为其难地收下这强加于我的反派光环。   到了深夜,同事们陆续回家。我一直没走,想等着阿容唱完了一起叫车回去。想必在同事眼里,更是坐实了我与他的“包养关系”。   演出结束后,阿容高兴地问我:“你最喜欢哪一首?”   我坦白地说:“同事总找我说话,我没仔细听。等改天我自己过来认真地听一次。”   他有点失望:“可是我刚才有一首歌是特意唱给你听的。”   “啊,真对不起。”我抱歉极了:“哪一首?”   “《天使》。是我自己写的。”   “我喜欢这个名字。要不你下次单独唱给我?”   他点点头:“那排练的时候?”   我试探:“要不然,你一会儿去我家,用我的吉他弹唱给我听?然后你可以顺便教我。”   “今晚吗?”他有点意外:“会不会太晚了?你是不是都要休息了?”   “不晚,反正明天不用上班。”我的心砰砰直跳,用笑容掩饰自己的紧张:“除非你要早早睡觉。”   他马上说:“我都是习惯晚睡的。只要你不觉得太晚……”   我正在高兴,吴亮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原来他居然一直没走。他冷笑着对阿容说:“哟,抱个吉他拿个话筒,我还差点不认识你了,这不是送外卖的那位吗?”   我看他有点醉了,就尽量平和地说:“吴亮,你别这样……”   吴亮不理我,凑到阿容面前:“兄弟,认字儿认全了吗?学两首歌就出来泡妞?你有初中毕业证吗?拿出来看看?”   我正要发作,却听见阿容心平气和地说:“我初中毕业证早就找不到了。要不给你看看我的硕士论文吧。知网上有。”   吴亮呆住了,而我更吃惊。他不是只有22岁吗?这年龄最多本科毕业,怎么会是硕士?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我不知道以我的条件,到底是跟“一个没上过大学玩乐队的外卖小哥”,还是“22岁玩乐队兼职送外卖的硕士”更没有未来。或许,还是后者。因为前者还能跟我勉强算“优势互补”,但如果阿容是比我小好几岁的硕士,在这个重男轻女的社会,他的职业前景一片光明。而我,很快就会配不上他了。   这时小熊,花岗岩和力哥他们都过来了。吴亮本来也不是多强硬的人,人一多就怂了。他突然气馁地红着眼睛对我控诉:“你答应要跟我结婚的!我们都领了证了!你就为了这个小子——”   虽然同事们这会儿都走了,但酒吧里仍然有零星散客。我又是尴尬,又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他根本不在乎我,才会跟其他的女人不清不楚。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想跟我分手。现在他看起来这么伤心,弄得我都有点怀疑了:难道他跟徐总真的没什么?他真的只是在她房间里泡了个澡?他俩之间产生了传说中的异性之间的纯友谊?   想起吴亮和我在一起时,也不是没有过开心的好时光。我一时心软,就放缓语气,安慰他说:“你别这样。我跟你分手,主要还是个性不合,这跟别的事都没关系。你的条件其实挺好的,分了对你其实更合适……”   “我跟你交往了两年!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就为了徐总……”   “别再提徐总了。这事儿跟徐总没关系……”   吴亮突然又抬起头,对阿容吼:“她早晚也会甩了你的!你别以为自己就跟别人不一样!”   他对阿容乱吼,我就忍不了了。我沉下了脸:“吴亮!你有完没完?你在公司给我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你冷静点行不行?”   力哥在一边察言观色,赶紧笑着过来,亲热地对吴亮说:“兄弟,别难过。来,哥哥请你喝一杯。”又对吧台说:“倒杯苹果汁儿过来。”   我歉意地说:“力哥,多少钱,我来。”   力哥对我使了个眼色,小声说:“你们赶紧走。”   我会意,赶紧叫了车,跟阿容他们收拾了乐器走掉了。大家坐在车上,一时冷场。我没话找话,问阿容:“你硕士毕业啊?你不是才22岁吗?”   “我十六岁上大学,本硕连读。”   “原来是学霸。以前没听你说过呀。”   “不是什么学霸。运气好而已。”他淡淡地说:“乐队简介里有我们每个人的介绍。你让我放到网上,我就放上去了。看来,你也没去看。”   我羞愧极了,真的,他说的时候我特别忙,之后就忘了看。我连忙说:“我这就看!”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机搜了乐队介绍。阿容来自一所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大学,在一所著名的古都。名字非常山寨,类似于人家叫北京大学,他们学校叫“北平大学”。   我一边看,一边读:“你的专业是……材料物理化学?听起来……很厉害!一定是个好专业!”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这真的是一个专业吗?这听起来像是把三个专业摆在了一起。   “一点都不好,读起来很累,找工作很难。瞧这名字,四大天坑占了俩。”   “你不喜欢这个专业呀?”   “不喜欢。保送的,没得选。本来学习也没多好,怕高考发挥不好,就去上了。去了才知道这么坑。”   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似乎很礼貌,可是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淡。刚才那种亲密的气氛荡然无存。   小熊在一边插话了:“茜茜,刚才那个人……是你前男友,还是你前夫啊?你俩领证了啊?”   我生怕阿容觉得我跟吴亮还有瓜葛,拼命解释:“你别听他胡说!他就是我前男友!我早跟他分手了。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他!他说的什么领证是在拉斯维加斯,那就是个旅游景点!……”   这时电话响了,是力哥:“茜茜,明天结算完我把钱给你?”   “您直接给阿容吧。”   “刚才那哥们已经走了,我劝了他一会儿,应该没事儿了。”   “谢谢力哥。今天真是惭愧了。”   “没事儿,应该的。酒吧里,这种事儿也见多了。”   “改天我请您吃饭。”   “都自己人,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挂了电话,我又开始解释我跟吴亮的关系:“我俩分手,还是他劈腿。总之,我现在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们别听他胡说。”   三个人都沉默了,小熊演技很差地说:“是是是,我们都相信你。”然后他踢了花岗岩一脚:“对吧?”   花岗岩一呆,大力点头。但是阿容一直没说话。小熊瞪着他:“咱们都相信茜茜,对不对?”   我看着他,他勉强地“嗯”了一声。我被他们几个的样子气笑了:“喂,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在感情里一直是很弱势的呀。”   花岗岩突然说:“那个比赛……”   小熊马上恍然大悟:“哦对对对,经纪人,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我朋友最近给我推了个比赛,说可以去报名试试,你看看靠谱不靠谱?”   他一边说,一边就把比赛信息发给了我。我看了看,是一个新乐队比赛。主办方有点名气,品牌赞助方也落实了。现在的比赛都全程在网上播放,如果收视率还可以,就会有不错的曝光量。   我说:“可以啊,那就赶紧去报名吧。”   小熊马上对阿容说:“你看,茜茜也说应该去。咱们就去报名试试呗,还不一定能选上呢。”   阿容说:“咱们的风格参赛没什么优势,前几次都连复赛都没进过。”   我忍不住问:“你们风格怎么了?”   “没激情,不够燥。技术上也没有什么亮点。我们是自娱自乐型的乐队。”   “试试有什么关系呢?至少还可以认识一些圈内的人。如果表现好,他们有别的比赛或者节目说不定也会叫你去。就是在普通职场上,多亮相也是很重要的,何况是你们音乐圈。”   小熊连声说:“去吧,是个机会。”花岗岩也连连点头。阿容就不说话了。   到了小区,大家一起把乐器放到阿容家里,小熊说要吃宵夜,我们就一起去了拉面店。点完餐我直接就扫码把钱给付了。小熊说:“哎呀,茜茜,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笑道:“这有什么。”   阿容却说:“我一会儿把钱给你。”   我诧异:“你干嘛呀。你都请我吃了好几顿饭了。几碗面而已,又不是只请你一个人吃。”   小熊打圆场:“今天确实应该我们请你,今晚的收入都靠你呢。”   “这样吧,等进了比赛,你们请我吃一顿好的庆功,怎么样?我先预定——我要吃烤肉。你们负责选地方。”   小熊很高兴:“一言为定!”   “你们就好好准备作品,我去试试找关系。”   “你有关系啊?”   “现在没有,多搭几个桥就有了。一般来说,赞助方都有点话语权。这个赞助的啤酒品牌之前和我一个大客户合作过,我可以先去问一下。然后平台这边我也会试试。我有个姐们是另一个平台的,不过他们这些人都互相认识。总之三托两托,一定能找到关系。”   小熊膜拜地看着我:“茜茜,你可太厉害了!”花岗岩也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阿容却一直很沉默。吃完饭,小熊和花岗岩走了,我和阿容一起回小区。我看得出他对比赛有些顾虑,就劝他:“你是不是怕成本问题?这点钱好办,我赞助你们。”   他马上说:“不要。”   “哎呀,算我投资啦。”我知道他在这方面比较执拗,就笑道:“万一你们红了,我这个经纪人还跟着沾光呢。再说,这是大家的事业。小熊和花岗岩也想去呀。”   “我可以参加。但是说好了,钱的问题我自己解决。”   夜色中,他真的很像阿荣。我想起阿荣对我的种种照顾,不禁柔声对他说:“没事的,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脸一下子就红了,局促不安地说:“你别这样。我不是那种人。”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啊?哪种人?”   他吭哧半天,说了句:“总之我不要你的钱。”   说完他就跑掉了。简直跟穆荣当初跟我无限循环时那副坚贞的表情一模一样。留下我站在自家楼下一头雾水。半天我才反应过来,给他打电话:“不是说好了上楼唱歌给我听吗?”   他说:“太晚了。周末你到排练室来吧。这样音效也好一些。”   突然我意识到,就是吴亮闹了一通以后,阿容对我态度就变了。我连忙说:“是不是我那个倒霉前男友让你生气了?你听我解释,我跟他真的分手了。分得干干净净的,保证再无瓜葛。”   “你不用解释,谁都看得出来你跟他分手了。”他的口气怪怪的:“我要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我怕他觉得我烦,只好与他互道晚安,挂了电话。一直躺在床上,我都百思不得其解。本来他答应来我家里唱歌给我听的时候,明明还对我很亲近。为什么吴亮一闹,他就对我冷淡了呢?我可是当着他的面跟吴亮分手的呀! 第75章 示弱   第二天,力哥的钱一发过来,乐队立刻跟我分账。我只好收下。正好我打算买个贝斯,就私下请小熊帮我挑了他喜欢的,还顺手给花岗岩买了几个镲片,又给乐队买了些新的备用线。   我把新贝斯给小熊用,自己用他的旧贝斯练习。小熊很不好意思。我解释:“我现在是初学阶段,用这个好的有点浪费。等我出师了,我们再换回来。”   小熊很高兴地同意了,从此就用新贝斯。他平时也常拿别人的乐器过来用,阿容也就没注意。   比赛有个选拔表演,过了之后就等通知。他们几个都觉得希望不大,没放在心上。但我很上心。不是特意要讨好阿容,而是天性如此:既然插手了,总要尽力而为。一番运作后,我联系到了平台方的一个编导小艺。她人很爽朗,说话实在,告诉我会尽量争取,但难度很大。现在从小学乐器的孩子太多了,新乐队多如牛毛,而阿容他们没有特别的亮点。   “如果没有拿过奖,或者作品特别惊艳,至少也要有故事。”   “故事?”我苦苦思索:“主唱16岁上大学,硕士毕业,现在送外卖,这算故事吗?”   “算,但不够精彩。这在搞乐队的孩子里是标配。还有国外名校辍学回来的呢。这个圈子里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疯。”她安慰我:“你放心,就算不能上节目,我至少可以在选拔片段里给他们长一点的镜头。”   我道了谢,感觉希望渺茫。但不到山穷水尽,我轻易不会死心。三托两托,我又托到了导演组的人,但关系已经比较远,对方态度远没有小艺热情。   这期间我和小熊花岗岩越来越熟,可跟阿容的关系却变得奇怪了。我们见面很多,聊得也很多,但对话健康明朗如古代知识分子的清谈:谈理想,谈人生,谈音乐。   阿容告诉我,他来北京和做乐队都是临时冲动的结果,但来了也就不想走了。他的父母是他大学所在地的中学老师,希望他回家乡,在当地教育系统托关系给他找个铁饭碗。他说:“我从小特别听父母的话,完成了所有他们给我的任务。可毕业了并没有好工作抢着要我。我就想,这说明以前他们给我规划的路也不一定就是对的,那我何不试一试任性地生活两年呢?毕竟,我比多数人提前了三年拿到了文凭。”   阿容还告诉我,他父母对他做乐队很担心,说要给他钱。但是他不愿意要。   我称赞他:“你很自立呀。”   “主要是如果拿了钱,就说明我是真的缺钱,他们会更担忧。不过我现在确实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所以就骗他们说我在做家教。”   “对呀,你这种学历,做家教完全没问题。你没试过吗?”   “试过,但不适合。押着小孩做卷子,他难受我也难受,感觉我俩都很惨。还是送餐自在些。”   “吉他私教呢?”   “那我又不够格。人家都要音乐学院毕业的。”   我觉得阿容比我想象得要成熟坦然得多。我更喜欢他了,忍不住说:“要不我赞助你,你就专心做音乐?”   他一怔:“你别这样。”   我试图以玩笑化解:“自古以来,艺术家都需要赞助人嘛。”   他看我一眼,淡淡地说:“我不是艺术家。跟你说过了,我一直都在找工作。”   “那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说不定可以帮忙。”   他友善但是疏离地说:“谢谢,但是我想我自己能解决。”   我顿时后悔万分,觉得自己好像那种春节时追着别人问“你有没有编制”的唠叨亲戚。   过了几天,我试图把气氛拉回到他答应给我唱歌的那个晚上,暗示他:“你不是上次说要给我唱那首《天使》吗?我这会儿在家,你有空吗?”   他说:“我明天去排练室唱给你听。”   我故意说:“我明天要加班,没法去排练室。”   结果第二天,他发了他们在排练室演奏的视频给我。那首歌的大意是人生迷茫之际,天使会给你指引,然后就找到了方向和光芒——这俩词我在无数乐队曲目里听到过,感觉乐队们都天天都要追求方向和光芒。   我有点失望。他当初说要唱给我听时,我以为会是一首情歌。结果这么清新励志。那为什么要唱给我?难道是为了表示他很有“正能量”?我又不是他的作文老师!   还别说,他现在和我走在一起时,手都老老实实地插在兜里,与我保持一尺左右的距离,真有几分像个听话的好学生走在班主任的旁边。那副规规矩矩的样子令我看了就来气:说好的玩乐队的人都乱呢?你倒是乱给我看看呀!   阿容这种与我积极谈心回避谈情的态度,令我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职场上的油腻老色狼,而他是不敢得罪我而被迫敷衍我,可又不想真的被我潜规则的职场新人。   我猜不透阿容的心思,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刚升了职,百废待兴,一时间无暇他顾。升职最大的好处还不是收入的增加,而是人事和财务上的裁夺权。以前我地位尴尬,有责任而无实权,最多能给手下些小好处,关键问题上却说了不算。懂事的人还会给我点面子,有些刺头根本不怕我。我又拉不下脸去打小报告,受了不少窝囊气。   而现在发号施令,处处畅通无阻,刺头也老实了。原来做老板也不难,关键是要有实权。   不管吴亮怎么搞定的徐总,论功行赏,他也算是能稳定住大客户的重臣。我给他多发了点季度奖,又好好地跟他谈了几次。他的情绪好了些,又恢复了他光鲜小白脸的丰姿,看起来越发阔绰如富家公子。徐总那边一直很顺利,我推断他二人仍然维持着良好的“友谊”。大概,我这也算是帮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平心而论,他俩倒真是挺合适。徐总是真正的大女人,为人极强势,在个人享受上很舍得花钱,但男友必须对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吴亮正好爱慕虚荣,又是天生暖男,做小伏低是他天性,堪称老天赏他软饭吃。   我索性有意地把这类型的女客户都发给他去公关。在别人眼里,这自然又成了我“心狠手辣,物尽其用”的铁证。   大概是这股风也传到了徐总那里,她开始跟我大聊怎么□□小男友,并开始要求我叫她Vivian,显然是将我看作了同类。她有点好为人师,总主动向我传授“驯犬秘籍”:一开始带着去高级场合,只字不提别的。等他习惯了高消费,心里又忐忑不知你什么意思之时,保证一推就倒。验货后要是表现好,就给附属信用卡,给租房子,给车子开,但绝对不给现金。敢不听话,分分钟就会被扫地出门,一毛钱都带不走。这时他已经吃惯喝惯,哪里舍得放弃?只能乖乖回来摇尾乞怜。   徐总果然有手段,可惜她传授的招数对阿容根本没用,只有贪图享受的男人才吃这套。阿容连自己爹妈的赞助都不要,宁可送餐。   听人家的秘密自然要回报。有天徐总笑着问我:“听说你有个小男友,是玩乐队的?”   我可真想骄傲地回答一个“是”。在别人眼里,可能阿容早就夜夜侍寝了。可惜事实并非如此理想。我连手也没能碰他一下。   我含糊地说:“刚认识没多久啦。我工作忙,没什么功夫想这些事。”   “是不是不听话?”她马上会意地一笑:“搞乐队的男孩子就这样。一个个脾气大不说,也不老实。最多睡一睡就行了。不能当真的。”   “他倒也不是那样。他就是,好像有点怕我。”   “你是不是在他面前太强势了?”   我苦恼地回答:“也没有啊。”心里暗想:我还能有你强势?   “这你就不懂了,越是小男孩,越得在他面前示弱。该撒娇就得撒娇。你看我给你示范一个。”   徐总说着,就给一个不知道谁发语音,甜腻腻地说:“Mike呀,我晚上想看一个恐怖片,可是我不敢一个人看,你陪我看好不好?”   须臾一个年轻的男声回复就来了:“女孩子就是胆小,这有什么可怕的?我陪你看。”   徐总嘀嘀咕咕地跟那男生肉麻了几句,看起来还在暧昧中。然后得意地把这男生的照片给我看:“小模特,帅不帅?25岁。看这腹肌……”   “很帅很帅。”其实我觉得也没有很帅,而且一副鸭子相,□□着上身,摆个诱惑的姿势对镜自拍,只差没在身上贴个价码。   “你那小帅哥呢?也给我看看?”   我觉得她猥琐,不想跟她分享。但又不好得罪,就把阿容他们乐队的演出照片找出一张,在我自己手机上给她看了一眼。我特意选的远景照片,但徐总慧眼如炬,老练地说:“气质不错,看着挺纯的。对这种孩子,你得温柔点。尤其是别在他面前谈工作训手下。别让他觉得你会控制他。”   我眼前一亮:有道理!阿容突然对我冷淡,就是从上次我带全公司去团建,又当着他的面呵斥吴亮开始的。而且,我还当他的经纪人,这根本就是个类似于家长的角色啊!   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可我要怎么示弱呢?像徐总那样发嗲?我不会,也怀疑阿容不会喜欢。唉,我要是有林雪儿的本事就好了……对呀!我可以偷师!   我想起林雪儿的那几招经典战术:泼饮料在对方身上;穿很少然后让男生借衣服给她;脚软跌倒在男生的面前。   泼饮料感觉有点把握不好,但是后两招好像可以试一试。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我被电瓶车吓了一跳,不小心靠在阿容身上的感觉。我后悔万分——如果换了林雪儿,当时还不就顺势倒在他怀里了?而我当时恨不得一个站桩稳住身形,生怕阿容觉得我轻浮。笨死了!怎么会这么笨!   等再去排练室,我特意穿了一件慵懒的淡粉色绒线衣,配了一条牛仔短裤。自以为这打扮在春天也不至于太突兀,但他们几个见到我的第一句话还是:“你不冷吗?”   我故作轻松地说:“不冷,今天外面很暖和呀。”   这也不算撒谎,北京已经四月了,白天太阳出来的时候,确实有几分暖意。   但地下室很冷。待了一会儿,我就故意缩着肩膀,让他们所有人都看出我很冷。这样阿容就会把他的衣服借给我,暧昧的气氛就可以产生了。   果然,阿容注意到了:“你是不是冷了?” 第76章 领悟   我点点头,期待地看着他。他关切地说:“你穿太少了,回家去换一身衣服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计划里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这个地下室就在我自己家的小区里!我回家上个楼就可以穿上自己的衣服。   我不甘心,一时间又想不出合理的理由,硬着头皮说:“我……懒得上楼。”   阿容楞了一下,说:“要不我把外套给你。”   我心头暗喜,正要答应,小熊在一边热心地说:“其实茜茜主要是腿上穿少了,你这外套不管用,最好有个毯子,把腿盖上,就不冷了。”   阿容说:“这里也没毯子呀。”   花岗岩指着房间角落的一卷裹着塑料包装的灰乎乎的东西说:“那里有一包毡垫。”   我发现别看花岗岩话不多,开口时机总是很关键。   小熊马上欢呼一声:“太好了太好了,这是上次做隔音剩下的毡垫。这玩意儿挺暖和的,有次我过夜还睡过呢。”   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毡垫给我盖在腿上,还贴心地把一个毡垫披在我肩膀上。阿容问:“还冷吗?不够隔壁可能还有,我再去借点。”   我不想再披更多的毡垫,只得假装高兴地说:“不冷了,谢谢。”   然后他们开始排练,我披着一堆毡垫坐在那里听。恍惚间,我觉得我手里要是再拿个打狗棒,走出去街上所有的叫花子都得尊称我一声“长老”。   这次计划失败以后,我又尝试了假摔。我期待的理想效果是,我摔倒在阿容的身上,或者我摔倒在地上,他扶我起来。   可真到了要假摔时,我紧张极了,满脑子都是动作要领,却忘了手里还拿着手机。等到心怀鬼胎地故意往前趔趄时,手机从手里飞了出去。我大惊失色,本能地去抢手机,然后就真的失去了平衡,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我摔得毫无美感,滑稽可笑,本来应该喊“哎哟好痛哦”,也变成了“啊我的手机!”。   阿容手疾眼快,舒展双臂,凌空伸手接住了我的手机,好像篮球运动员在接队友的妙传。然后他回头兴奋地对我说:“Yeah!我接住啦!手机没事!”   随即他看见我以一个类似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地上,忍不住就笑了。又意识到不妥,赶紧过来扶我:“你没事吧?你还好吧?”   我假装若无其事,实则狼狈不堪地站起来。阿容把手机递给我,忍笑忍到不敢看我。我瞪着他:“喂!你要不要这么开心!”   他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你真的……你为什么会这么卡通。”   我又气又笑,心里彻底放弃了对林雪儿东施效颦的计划。我得承认,我真没这天赋。人家做出来是偶像剧,到我这儿成了恶搞爆笑剧。   我只能安慰自己:不管怎样,阿容笑成这样,我这也算是成功地“讨了他的欢心”。   随着天气渐热,乐队的工作机会也稍微多了些。他们又要给我分成。我吓了一跳,心想他们本来就钱少,我怎能再雁过拔毛?我郑重地说:“我联系的新工作,我可以分成。你们自己联系的工作跟我没有关系,我不能分成。”   小熊说:“茜茜,你要是不拿,那就把我们当外人了。你还给乐队买了那么多设备呢。”   “贝斯不算。我是跟你换着用的。那几个镲片是我顺手买的。你还教我弹贝斯了呢。”   阿容诧异地问:“那贝斯是你买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钱?”   我看他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有点来气,故意呛他:“干嘛?我自己的贝斯,我愿意给谁用就给谁用。知道你看不起我,不敢给你买任何东西。”   他一愣:“我没有。”   突然间我就真的有点委屈,觉得他这么多天对我不冷不热的,还不如小熊他们把我当自己人。我工作很忙,总是拼命挤出时间想多跟他在一起。就像今天,本来明天我就要出差,一堆事情要准备。可我还是来排练室见他,只为了排练完让他可以送我回家,我们可以单独相处几分钟。   可是我费尽心思讨好也没有用。他对我不远不近,连吃一顿饭都要与我划清界限。也许,他终归不是我的梦里人。我冷冷地对他说:“阿容,如果你不欢迎我,你就对我直说。我以后不来了就是。”   他连忙说:“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熊在一边说:“茜茜,你说到哪儿去啦。阿容就是问问设备。男人嘛,见了装备就要问价。这么着,让他给你唱首歌赔罪好不好?阿容,咱们给茜茜唱一个好玩的——就前阵子你刚写的那首《外卖之歌》。”   阿容赶紧点头,拨动琴旋,花岗岩开始敲鼓。三个人面带微笑为我单独演出。一阵熟悉的前奏过后,阿容开口唱道:      每天你都会面对很多誓言   是真是假无从分辨   但我的承诺与众不同   我将它写进你与我的开机条款      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   台风暴雪酷暑或是严寒      马路拥堵到怀疑人生   电梯坏了可你住在18层      不管你要的是纪念日的浪漫   或是午夜时心血来潮的温暖      清凉的火热的温馨的华丽的   我都永远不辜负你的期盼      我不是超级英雄也不是环球总裁   可我会用尽全力穿越一切都市的考验      I need you 是召唤我的魔咒   只要我听到就会准时来到你的面前   ……      我彻底傻掉了。我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再次听到这首歌。他们唱得欢快又活泼,简直有些嘻嘻哈哈。大致的曲调是相似的,可这首歌节奏更欢快,曲风更轻松幽默。除了开头的歌词略有不同,我还听到了几句新的歌词:      无论你是失意还是哭泣   被辞退、劈腿还是抛弃      格子间里你输了战争   考完试发现忘了写上姓名      我知道你怕的是都市拥挤人情冷   忘不掉故乡花香灯暖炊意浓      炙热的浓烈的火辣的浓郁的   让我带给你穿越时空的短暂快乐      我呆坐在椅子上,如遭雷劈。我做梦也没想到原来这不是我以为的情歌,而是送外卖的感悟。我在梦中把这首歌唱了那么多遍,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清凉的火热的温馨的华丽的,全都是不同风格的美食。马路拥堵,电梯坏掉,台风暴雪仍然拼命要赶来见我的,不是我的爱人,而是做不到会扣钱的外卖员。   好一个巨大的玩笑。如果我以为的情歌是外卖心得。那么,我以为的恋人,还是我的恋人吗?   结尾时,那句“让我带给你穿越时空的短暂快乐”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我茫然地听着。这是一切的真相吗?   直到他们唱完,我的大脑都一片空白,忘了鼓掌,忘了回应。阿容诧异地问:“茜茜,你怎么了?”小熊和花岗岩也走了过来。   我回过神,看着眼前这三个男孩子关切的面孔。是啊,一直以来,他们真心把我当朋友。他们每个人对我都很友善。小熊和花岗岩对我态度未变,是因为我并未越过友谊的边界。阿容和我保持距离,当然是因为我对他过度热情,近乎骚扰。   我真是疯了。以为自己真的是梦里那个白富美苏茜茜了吗?他一定是觉得我人好,当初帮过他的忙,才敷衍了我这么久吧。   “啊,没有没有,太好听了,所以我都听傻了,哈哈哈哈。”我掩饰地干笑着:“这首歌是阿容写的?”   小熊笑道:“创意是阿容的,他说每次送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特别重要的人,送的是特别美好的东西。然后歌词是我们一起商量着写的。这首歌就没啥调,唱着玩的。”   原来这首歌甚至不是阿容自己写的。它是集体创作的结晶。   我故作轻松地说:“写得真好。很幽默。你知道吗?如果你不说,我还以为是情歌。山盟海誓,其实真的还不如送餐的承诺实在。真的太好笑了。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歌。”   阿容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似乎想说什么。我站起来,笑着说:“我先走了啊,我得回家收拾行李,明天还要出差。”   阿容站了起来:“我送你。”   我客气笑道:“大白天的,很安全,不用送。你们继续排练吧。”   那天之后,我清醒了。我给乐队拉了一个群,有话都在群里说。出差的几天,我让自己拼命沉浸在工作里。我再也不对阿容没话找话。我为这个巧合想了很多科学的解释。比如,也许某个夜晚,这几个男孩子与我擦肩而过时,嘻嘻哈哈地唱着这首歌。我无意中听到了一部分,然后这碎片就进入了我的梦境。   现实和梦境,总要分清楚。现实一点想,阿容,一个22岁的硕士毕业的会唱歌弹琴的小帅哥,怎么可能对我有那方面的想法呢。乐队肯让我做朋友,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我怕自己空下来,这一趟把好多八百年不联系的客户和合作方都拜访了一遍。出差回来那天,我又累又困,到家是下午,我到了家关了手机就昏昏睡去。正睡得香,就听见有人敲门,我以为是邻居过来找事,本待不理,却听见是阿容急切地问:“茜茜,你在家吗?”   朦胧中我听到他的声音,本能地就爬起来要去给他开门。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决定和他保持距离,就隔着门问:“阿容?有什么事吗?”   “你怎么不接电话?”   “之前坐飞机。后来回家就睡着了。怎么了?”   他沉默了,然后说:“没什么。你没事就好,我走了。”   他听起来心情不好,我有些担心他。我连忙说:“你等我一会儿,我换一件衣服就出来。”   他闷闷地说:“不用了。你继续睡吧。我回去了。”   我吓坏了,心想阿容平时那么阳光,主动来找我,莫非是有了什么大麻烦?我赶紧打开门:“到底怎么了?进来说话。”   他表情尴尬:“我进去方便吗?”   我点头:“方便呀。我只是在睡觉,你进来吧,我去换一件衣服。”   “对不起,我还以为……”突然他吃惊地问:“你的脸怎么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化妆,又刚起来,一定是蓬头垢面没法看。可他表现得也太不掩饰了吧。我尴尬地笑道:“呃,我没化妆,是不是很难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里好像红了一大片。”他拿手比划着自己脸和脖子交接的地方。   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脖子有点痒,一摸那里起了好几个包:“还不到五月啊,北京这么早就有蚊子了吗?”   这时觉得腰上也有点痒:“好像身上也被咬了。天啊,我家不会有跳蚤了吧。”   他提醒我:“你这看起来不像是蚊虫叮咬,一片一片的,更像是过敏。”   我赶紧跑到洗手间,对镜一看,真的,脖子上一大串包。撩起衣服,身上也有。他在外面问我:“是不是过敏?”   “好像还真是。”我出了洗手间,皱眉:“这是什么?我从来不过敏的呀!”   “春天人容易过敏。你有过敏药吗?”   “没有。”我摇头:“我从来没有过敏过。”   “那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一起去吧,我又不是不能走。正好去吃饭。”   “也许是花粉过敏,减少外出会好一些。你等我给你买药。你想吃什么,我顺便给你买来。”   他好体贴,丝毫不嫌弃我又没化妆又过敏起包。我这几天给自己建立的心理防线全面崩塌。梦中的感觉全都回来了,可又更强烈了千百倍。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脉搏奔流如湍急的暗涌。难怪人都说爱情如咳嗽,原来都是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帮我买饭?这可是个把阿容留在家里的好机会呀! 第77章 合约   我连忙改口:“你是不是也没吃饭?要不要一起吃?”   他爽快同意:“行呀。”   “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你选吧,我是一点都不挑食的。”   他态度超好,我试着得寸进尺:“那这次要我请,要不然就不吃了。”   他居然说:“好。”   我开心地叫了适合约会的日式便当和寿司。他刚出门,我就赶紧开始化妆换衣服。我把屋子里的杂物拼命堆到柜子里,空气清新剂什么的全都搞起来。务必不能让阿容觉得我是个邋遢的女人。   等阿容回来,一进门看见焕然一新的我和这间屋子,呆了一呆,问:“你一会儿要出门吗?”   “不出门呀。”我发现自己有点用力过猛了,尬笑着说:“我只是……只要醒了就本能地换了身衣服,以为要去上班,哈哈哈哈。”   他笑了:“就像放假的第一天,一睁眼还以为自己要去上课。”   他把买给我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细心叮嘱说:“这个过敏药不会让你嗜睡,你吃几天之后,如果症状减轻,可以试着停药。如果还起包,就继续吃。”   “啊?一直吃?要吃多久?”   “不一定,有的人几天就好了。有的人要几个月。这个药没什么副作用,吃久一点也没事的。如果你总有类似的问题,可以去查过敏原。”   “你懂得好多呀,你也过敏吗?”   “我不过敏。以前帮别人买过药。”   我拿过过敏药,吃了一颗,心里甜蜜得仿佛在吃糖。阿容今天对我可真好呀!我们一起把外卖铺在桌子上。我只有一张很小的餐桌,刚好能坐下两个人。就像在梦里,我和他在湖畔的户外餐桌上一起准备早餐。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要不要试着把他留下来?他这么关心我,对我是有意思的吧?可是我今天身上起了包,太难看了。唉,从来不过敏,偏偏今天就过敏!   可如果不是今天过敏了,他也不会留下来跟我吃饭。我应该抓住机会,让我们的关系亲密一点。但是具体怎么推进,我却没了主意。虽说我桃花运不好,但以前的恋爱还都是对方主动。吴亮主动要上楼看看,主动对我笑,然后主动吻我。他是我所有恋人里最浪漫的一个。其余的“恋人”总是过分明显地表现出主要是看上了我的“功能”:一个具备出色的还房贷能力、相貌不丢人、但又没好看到可以给对方戴绿帽子的育龄女性。   在恋爱这件事上,我这辈子的主动都失败,所有的暗示都石沉大海。我越是努力,就越是可笑,就像我前阵子对林雪儿的拙劣模仿。此刻我得到了两个人独处一室的好机会,都不知道是该先动手亲热,还是先动口诉衷情。   我不敢看阿容,怕他看出我满脑子的邪念。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是小艺。我连忙接了电话,她热情地说:“你已经收到通知了吧?酥鱼乐队定下来了!”   我喜出望外:“真的吗?!天啊!太感谢你了!”   “哈哈,是导演组定的!你们有这么棒的关系,你应该早跟我说呀!”   我没想到那看似冷淡的人居然真的帮了忙,解释道:“那边的关系也是后来才找到的,我都没敢奢望能成功。主要还是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戏。”   “这样的关系都能忘了?你们心也太大了。”她哈哈笑着:“放心吧,这次绝对受重视。新人出场费都很低的,酥鱼是按新人里最高的出场费给的。我过两天就带人去拍点生活素材。告诉他们听话点啊,好好配合。万一红了,前途无量。”   “当然当然。”   放下电话,我兴奋地对阿容说:“天啊!搞定了!你们被选中了!咦,你怎么都不激动?”   他无奈地笑道:“我就是为这件事给你打电话啊,结果你一直关机。我不放心才到你家来找你。导演组也给我打电话了。”   我一查电话和邮件,果然看到了确认通知。再一看出场费居然上了万。一旦晋级,还有额外奖金。虽然不至于让人一夜暴富,但跟酒吧一晚上几百块钱的收入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出场费还不错啊!他们肯定很认可你们的才华!我听说有的选手还得塞钱上节目呢。我说你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我欢呼:“太好了太好了!你们马上就要红啦!”   阿容心情果然极好,他笑道:“红是不可能啦……”   ”谁说没可能?“我挥舞手臂,做了个胜利的手势:“一切皆有可能……”   砰!我磕到了桌角。哗啦!我打翻了桌子上的味增汤。“哎哟好烫!”是阿容叫了一声。他忙不迭地用手去拂拭他的腿。原来这家店的餐食包装很好,汤仍然滚烫,泼在了阿容的牛仔裤上。我看他被烫了,满脑子都是要降温,慌乱之中,拿起一瓶矿泉水就浇在了他大腿上。   汤里的豆腐块和海带被冲到了地上,也彻底浇湿了阿容的牛仔裤。水渍滴滴答答地落下,发出令人尴尬的声音。场面狼狈而不雅。阿容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我拿着矿泉水瓶子,窘迫之极。天啊!人家林雪儿泼饮料,不是把情敌杀退,就是成功地引起了霸总的注意。我这倒好,把好好的气氛搞得一团糟。我就不应该买方形的桌子!买圆形就不会磕桌角了!我怎么那么蠢啊!   我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怕你被烫着……”   阿容望着满地狼藉和自己湿迹暧昧的牛仔裤,突然笑得弯下了腰:“你这是在灭火吗?”   他这么一说,我也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看见他湿乎乎的裤子,想起我的洗衣机可以烘干,就跟他说:“你把裤子脱下来吧。”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的洗衣机可以烘干!一会儿就好!你不要误会,我……我找一条裤子给你换上!”   我跑进卧室,打开衣柜,想找一条裤子给他换上。可是我怎么会有男人能穿的裤子呢?我在衣柜里翻来找去,最后拿出一条亚麻色的长裙:“这个裙子是松紧带的,我觉得也许你能穿得上……”   阿容笑着提醒我:“你总有个毯子或者大毛巾之类的吧?”   “哎呀!对啊!”我一边恨自己笨,一边赶紧找了条大浴巾出来。这还是我当初为了跟公司去海边时置办的行头,浅粉色的底色,上面有可爱的卡通图案:红色的西瓜,白色的冰激凌,黄色的香蕉。   他看了这条色彩缤纷的浴巾一眼,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进了洗手间。片刻后他拎着湿淋淋的牛仔裤出来,叹着气笑道:“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女装大佬。也许我还不如选那条裙子。”   他今天上身穿的是一件淡青色的卡通帽衫,下身裹着这浅粉色的浴巾,真是鲜艳欲滴的一身行头。我笑道:“要不然……你还穿那条裙子?”   他做崩溃状:“不用了。不想要那么多的女装造型了。”   我把他的裤子丢进洗衣机:“别急,用快速烘干,半小时就好。”   烘衣服的时候我们俩开始吃饭,一边吃一边商量接下来的事。我感慨说:“真没想到居然做成了。其实之前那个导演对我可冷淡了。”   他看着我,特别温柔地说:“我知道这都是你为我们争取到的机会。我今天来也是想跟你说,我以前对你有些误会,所以前阵子我可能让你不开心了。我向你道歉。”   我哪里禁得住他这样对我说话,连声说:“不不不,没关系没关系。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么见外的话。这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觉得有点后悔,每次套近乎,他都会冷下来。我赶紧冠冕堂皇地补一句:“大家都是朋友!应该的,应该的!”   他果然又有点紧张,可并没有冷下来。空中依然有一种亲密的气氛。他说:“自从认识你,我觉得自己特别幸运。也许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有点突兀,但是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就是,你愿不愿意……”   我已经傻掉了,阿容是要向我告白了吗?一切都这么顺利吗?是因为我帮了他的忙,他终于感受到我的心意了吗?   我准备好了点头同意,却听见他说:“……跟我签一个正式的经纪人合约?”   我仿佛听到自己胸腔里发出了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我心里粉色的泡泡在碎掉。我掩饰着巨大的失望,努力明朗地笑着,说:“啊,这个,小熊和花岗岩都同意了吗?”   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打死自己:妈的!你是不是嫌此刻的商务气息还不够浓郁?!   阿容楞了一下:“呃,我……没跟他们说。”   “这种事你要跟大家商量呀。”   “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想和你签一个单独的约。跟他们没关系。”   我明白了,小熊和花岗岩未必会同意。签约会受束缚,好处是经纪人提供的资源。人家就算要签,肯定也想尽量找个业内有资源的真正的经纪人。阿容一定是觉得上节目的事我帮了大忙,所以在出名前要跟我敲定这件事,把利益与我分享。他一直讲义气,对力哥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而我,当然应该识趣一点。   我诚恳地说:“阿容,之前的事情,只是我作为朋友帮你一点忙。但如果你们以后真的要在音乐圈发展,还是要找专业经纪人。”   “没资源都把我们送进节目了,哪里还能有比你更能干的经纪人呢?”   “这不是能干不能干的问题。说不定你们晋级了之后,节目组就要跟你们签经纪人合约的。”   “不矛盾。到时候你跟他们签就行了。我也不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哎呀,我们不要说这些。你先看看条款再说嘛。”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发给你啦。”   我只得打开这份合同,略一浏览就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就是一份卖身契!大致内容是:阿容是我的独家签约艺人,他的所有收入我有权拿50%,所有事情我都要知情。他的言行举止有一大堆约束内容,甚至包括他生活感情方面。如果他违反了,他就要赔我钱。   最可笑的是,这个合同居然连个期限都没有!   而我的义务就是给他谈合约,帮他找资源。但都是虚话,没有任何具体的约束条件和达成指标。   这一看就是网上的经纪人合同模板,难怪那些明星火了都要哭着喊着解约。这特么简直就是奴隶制复辟呀!   “这个条款怎么样呀?”阿容一脸期待,笑嘻嘻地看着我,仿佛一只成功地学会了开门握手然后等待夸奖的小狗。 第78章 劈腿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网上找的经纪人合同模板吧?我跟你说,这些条款都是在压榨你,对我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约束。你以后找专业经纪人可别用这个坑爹的合同。”   “我不会跟别人签这种合同的……”   “你这不是合同,你这是卖身契。而且,合同都是有期限的,哪有无限期的合同?你这卖身契是要卖一辈子吗?”我觉得自己有义务给他指明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还有,50%的分成太多了。阿容,你不能总这么傻,你这样进了娱乐圈会吃亏的。”   “所以我要先跟你签下来呀。”他振振有词:“你肯定不会坑我的。这样我就安全了。”   “但我不能拿你这么多钱。最多一成,我是业余经纪人。”   “不多。我知道还有经纪公司七,艺人三的。”   “……你搞清楚自己的立场了吗?”   他不回答,径自扫视着四周,找到了打印机,娴熟地在手机上操作起来:“是这个无线打印机吧?有没有密码?帮我输一下,我打出来。”   这时,烘干机的结束铃声响了。我赶紧去把他的牛仔裤拿了过来:“你的衣服干了,你可以换下这身女装了。”   他把手机递给我:“我进去换衣服,你把合同打出来。”   “不是,什么我就打印出来啊……这个条款不行的啊!”   “你先打出来。等我换完衣服和你一条条地解释。”   阿容今天真是好反常,很少见他这么亢奋。大概是进了节目有点惊喜过度,产生了类似于范进中举的反应。我只好先把合同打印出来。我拿着他的手机想,签了也行。阿容这么傻,如果我不跟他签,他可能真的会跟别人签卖身契。反正拿了分成,我还花在乐队和他的个人发展上也就是了。如果将来真有了好机会,我可以随时出让或者谈合作,有的是办法解决。   突然间他的手机无声地震动起来,一看,是花岗岩。我就大声对阿容说:“你好了吗?花岗岩找你。”   “好了好了,我这就来。”阿容应声从洗手间出来,诧异地说:“这家伙,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他接起了电话:“我不在家,我和茜茜在一起……什么?现在吗?怎么回事?……啊?好好好,我这就回去。五分钟。”   他无奈地说:“花岗岩被女朋友赶出来,没地方住了。现在我家门口。我得去给他开门。”   “你那里哪有地方住?”   “打地铺挤一挤啦。唉。他怎么搞出这种事。”他一脸的不甘心:“对不起,我得回去了。要不然……”   我也有点担心花岗岩:“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是不是该休息了?”   “没事。我也担心他的状况。”   我俩一起下了楼。我问他:“阿花的女朋友你见过吗?”   “可能见过,但我没注意。是他的乐迷。演出时认识的。”   “为什么会突然赶他出来?阿花脾气那么好。”   “不知道啊,见了面问问他。”   我和阿容到了他家门口时,看到花岗岩站在门口,只背着个背包,连个行李箱也没有。走近一看,我俩吓了一跳,他脸上有好几道血痕,仿佛被猫抓过。   我吓一跳:“你怎么了?你女朋友抓的?”   花岗岩表情倒还算平静:“嗯。”   我有点为他不平:“怎么能打成这样?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花岗岩简短地说:“没事的。”   阿容带花岗岩进了房间,给他安排住的地方。他俩低声交谈了几句。我看他们正在忙碌,就说:“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阿容陪我出来。   我悄悄问他:“怎么回事?”   “阿花跟另外一个女孩来往,被他女朋友发现了……”   “什么?阿花吗?”我吃惊极了:“他连话都不爱说,还能脚踩两条船?”   “他就是学不会拒绝。”阿容摇头叹气:“我早就劝过他,他不听我的。”   我以为阿容劝的是花岗岩不要脚踩两条船,没想到他接着说:“我跟他说过,别刚认识就搬到人家家里去住,他不听我的。现在大晚上被赶出来。”   我呆住了:“你觉得劈腿不是问题,住女友家里才是问题?”   “感情上的事外人我们不便评论,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但是随便退房子真的太任性了。现在找房子多难呀。”   “感情上的事外人不便评论?他住到女孩子家里,然后还劈腿,这还有什么争议吗?”   “这是他和他女朋友之间的事,我们也不知道内情。我和阿花认识这么久,至少作为朋友,他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阿花不会刻意欺骗任何人。”   “不会刻意欺骗?就是不主动、不抗拒、不负责?”   阿容似乎很维护花岗岩:“那是他的私生活。跟我们没有关系。”   “那你说,他这样渣不渣?”   “我们不要说这个了好吗?具体情况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呀。”   我不说话了。我不想得罪他。可是我心里是失望的。也许,在乐手的世界里,这种事根本就没什么吧。花岗岩看起来那么木讷,都一边吃软饭一边劈腿。喜欢阿容的女孩子只会更多。   此刻,看到花岗岩背后的不堪,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副恐怖的画面:我真的和阿容在一起了。某天我去看他排练,或者在酒吧的后台,看见他和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孩子缠绕在一起。   我问自己: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你是不是真的能接受?   我接受不了。我怕我当时会疯掉。他已经和我梦中最美好的回忆重叠在了一起。我接受不了这么纯真的面容也会有背叛的可能。   我们俩就这样默默地走着。到了我家楼下,我跟阿容说:“我上楼去了。晚安。”   他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一怔:“什么?”   他低着头说:“我是说,我不愿意说阿花不好,不代表我和他一样。我……我对待感情是很认真的。”   我感受到他对我感受的在意,也发现自己还是抑制不住地喜欢他。如果没有那个梦,我不会认识他。可是即便没有那个梦,他也是我喜欢的那种男孩子。从相貌到脾气,从爱好到谈吐。他都是我最喜欢的那个类型。   但是纵观我的“情史”,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这一款文艺男身上吃了太多的亏。说起来,吴亮对我也不是全无真心,但这并不影响他做姐姐们的好弟弟。   我想起小文和方玲在背后对阿容的轻薄议论。乐手本就自带浪漫光环。只要他略有名气,觊觎他的女人就会如过江之鲫。我想阿容大概也不至于太随便。可是总有一天,他会遇到令他心动的那一个引诱者。   我想到了他那个卖身契一般的合同。也许,做他经纪人确实是我们之间关系最好的出路。这样,我可以做他一辈子的好朋友,甚至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穆荣对我说过,相爱不一定要做恋人。爱有很多种方式。而且在梦中,最终我们并没有真的在一起。   我掩饰着心里的伤感,故作诙谐地说:“我当然相信你啦。你一个主动要签卖身契的艺人,肯定很自觉自律,绝对不会做那些自毁前途的事。”   他看着我,好像有话要说。可我滔滔不绝地挡住了他:“其实恋爱也没什么,关键是不能出丑闻。如果你交了女朋友,只要告诉我一声就行。不要像花岗岩似的,搞到这么难看。尤其是上节目期间,万一红了,再被歌迷看到,那名声可就完了。这机会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你们争取来的,我相信你肯定比花岗岩懂事。对了,小熊应该没有什么风流账吧?哈哈,我猜他应该还算安全?也许我应该在上节目之前给你们开个会……”   我不知道我说了多久。阿容就这么站在那里一直听着。我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对他笑笑:“啊,好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等一下,我给你那个合约是……”   我匆忙打断他:“哦,那个啊。不用正式签。我信得过你的人品,我们君子协定就好啦。我困了,要上楼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晚安。”   他看着我,似乎眼中有千言万语。但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晚安。”   我回到家里,心里难受得要命。决定做一件工作,很容易就可以执行。可决定不喜欢一个人,并不总是奏效。我心里一个声音在对我说:想那么多干嘛,万一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呢!或者,干脆直接跟他表白。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勇敢一点!   可另一个声音在对我说:你确定你能禁得住再一次的被抛弃,被辜负?   如果是十年前,哪怕是五年前,我都不会想这个问题。爱就爱,有什么好怕。可是现在,我不敢再轻易冒险。   我点开阿容的头像,去翻看他过往的内容。虽然之前也看过很多遍,可还是想看看是否有什么新的蛛丝马迹,可以为我做 爱情行动指南。他很少发朋友圈,偶尔发几条,都是听歌的歌单分享。   我看到他刚刚更新了一条。他在听一张很经典的摇滚专辑。是窦唯的《黑梦》。   他写了两句话,作为转发语:      也许你我时常出现在彼此梦里   可醒来后又要重新调整距离      我也很喜欢这张专辑。以前并未特别注意过这两句词,可此刻,它将我的心情描述得如此贴切。阿容,你是发给我看的吗?我也曾出现在你的梦里吗?   我把那首歌全都找了出来,歌词里说:      你可知道此刻我正在想念着你   回想我们一起拥有的美好的回忆   一切欢乐和不如意瞬间逝去   现在只是孤单的我和遥远的你      我突然又觉得,这根本不是对我说的话。我和他距离很近,在一个小区里。我们也没有成为过恋人,大概也谈不上什么“一起拥有的美好的回忆”。这首歌看起来更像是在思念前女友。   我像个侦探一样对着几句歌词绞尽脑汁,最终也无法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最终我熄灭手机,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我希望在梦里与穆荣重逢。梦里的阿荣才是那个无条件爱我的完美男友。现实世界的恋爱,终归还是太麻烦了。可惜我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第79章 拥抱   第二天到了公司,发现小文今天没来。她没有跟我请假,打电话也不接。我有点担心,叮嘱方玲多给她打几次电话。小文是单身女孩,我怕她有危险。   快到中午,小文终于来了。进了办公室就跟我道歉,说对不起。我一看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没事。”她强自镇定:“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晚了。”   我埋怨道:“你如果不舒服,来不了,下次要提前跟我说一声。你这样不打招呼也不出现,我会担心你的安全问题。”   她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张总,我想求你点事。”   “什么事?”我心想:完了,一定是要请假了。   “我男朋友跟我分手了,你帮我劝劝他好吗?”她一边说,一边捂着脸,又哭了。   我为难地说:“这种事我怎么好劝?我又不认识你男朋友。”   “你认识他。他跟你男朋友是一个乐队的。他说你现在给他们做经纪人。他很尊敬你……”   我这才反应过来:“花岗岩?你不会是花岗岩的女朋友吧?”   小文一边点头,一边哀怨地问:“他都没有跟你提过我吗?”   “呃,我其实很少跟花岗岩说话。他话不多……至少他在我面前话不多。所以我都不知道你们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就是上次团建之后,我又去听了几次他们的现场,就认识了。然后……就在一起了。”   我惊讶之余,又有点酸。别看小文工作方面糊里糊涂,找男人还真是雷厉风行。她认识花岗岩比我晚那么多,此刻已经完成了热恋、同居、分手三部曲。唉,人家怎么都这么会呢!   她哭诉:“我对他特别好。他住的地方条件不好,我就让他住到我家里。我们俩在一起,什么都是我花钱。可是,有个不要脸的女人勾引他……”   “你不会是……捉奸在床了吧?”   “他和那个女的看电影!我在他手机里看见了购买记录。他全都承认了。”小文越说越伤心:“然后他从我家搬走了。你帮我劝劝他,我……我以后可以不管他……只要他回来……”   这剧情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我以为是小文把花岗岩赶出去的,没想到是花岗岩主动搬走。所以花岗岩不但渣,还甩了小文。我的天!这真是我认识的那个花岗岩吗?   我劝她:“既然他这么渣,分了也好。”   “没有那个女人的时候我们好好的!他说我眼睛里有星光……他给我画过漫画像……呜呜呜……”   我也不好直接说花岗岩的坏话,就和稀泥:“好在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你也不要太投入了……”   “我知道我这样很傻。我也想像你一样脑子清醒。可我做不到像你那么拿得起放得下。我爱他……”   我真是受之有愧。她哪里知道不久之前,我还为了吴亮这个活宝几天爬不起来没法上班。我根本就是个赝品女强人。   我说:“算啦,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么快就见异思迁的男人,不要也罢。不要为这件事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和工作。”   她一边点头一边哭,我趁机说:“你赶紧把那个报表给赶出来,忙起来就好一点。这几天我多安排你加班吧,省得你胡思乱想。”   劝走了小文,我心里对花岗岩很鄙夷:平时跟个自闭症似的,撩妹的时候原来这么骚!突然又想到,阿容初次见我,也对我说了很多浪漫的话。甚至花岗岩也给我画过漫画像。   这帮乐手是不是就这个风气?他们是不是就靠不断跟女孩子风流来寻找创作的灵感?   晚上我特意加班到很晚,小文也被我留了下来。她倒是完全不惧分享自己的隐私,于是全办公室都知道了她的男友是个狠心渣男。   我特意定了贵一点的加班餐请大家吃。餐一送来,大家都欢呼:“张总今天很大方呀!”   我做生气状:“喂!我哪天不大方?”   同事们很配合地笑起来。我特意把加班餐拍照发朋友圈,像是告诉别人也是告诉自己:何以解忧?唯有加班。别谈爱情,太伤钱。   这条发出来之后,我那些拼搏在都市的各个角落的好朋友们颇有共鸣,纷纷给我点赞。   我收到了阿容的信息。他说:你不要忘了吃过敏药。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只回了短短的一句:谢谢提醒。   小文并没有颓废多久,很快就若无其事。我很羡慕她。我猜阿容对我是有好感的。只是这份好感里,或许混杂着对我的能干的欣赏,和对我的感激之情。我细细算了我和他的生日。如果按年份,我比他大了八岁。按月份好一点,不足八年,可以算是大七岁。但有什么区别呢。在都市里,这样的年龄差,如果只是玩一玩,当然是没问题的。可惜,我太没用,我是个玩不起的人。   再见到花岗岩时,我心里有点别扭,觉得他的存在打破了我的某种幻想。不过,也许我更应该感谢他。   我开始刻意减少和阿容的私下见面,表现得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经纪人。我请了摄影摄像,给乐队拍了很多素材,建议他们随时更新网上账号。我在朋友圈里发乐队的演出,大方说这是我经营的乐队,请大家支持。我对他们三人的介绍雨露均沾,不偏不倚。朋友都知道了我业余给乐队做经纪人。   阿容屡次试图与我单独见面,都被我以各种方式推掉了。我知道他肯定不怕与我有什么。但是我怕。我输不起。   有天在公司,吴亮对我说:“周末我们吃顿饭好吗?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客气地说:“不用破费了,有什么话,到我办公室来说吧。”   “何必视我为瘟疫。公共场合吃一顿饭,我还能骚扰你吗?”他语带嘲讽:“你要是怕你的小男友吃醋,就把他一块叫来。”   我磨不过面子,同意了。周末的中午,他体贴地定了离我不太远的一个意大利餐厅。这家店有几个街边的座位,在那里吃饭,仿佛置身欧洲的街头。此刻是五月,天气温暖,阳光很好。吴亮穿一件简单的休闲衬衫,质地精良,剪裁得体。浅浅的蓝灰色十分雅致,像湖水,又像青烟。   他恭维我:“你今天很漂亮。”   “你这件衬衫也不错。”   “有眼光。是乔治阿玛尼今年的春季新款。”   “哇,果然不一样。”我心里暗想:不知道是不是徐总给他买的?   他娴熟地为我拉椅子,布餐具,帮我点餐,又叫了意大利产的白葡萄酒。斟酒时细心为我介绍这一款酒的味道特点。   他对这一套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做起来处处妥帖自然。抛开他的浪荡和孱弱,单看表面,他确实有他的魅力。   我问他:“你找我到底要说什么?”   他凝视着我:“我想跟你说,我当初对你求婚是认真的。”   我无奈:“你怎么又来了——”   他打断我:“别担心,我不是要求复合。我马上要跟Vivian结婚了。以后不可能再跟你单独吃饭。她会介意的。这是最后一次。”   我有点意外:“恭喜了。”   他惨然一笑:“没什么可恭喜的。趁着我还没太老,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别这么颓废。你是男人啊,你们青春期长着呢。”   “男人才要命呢。女的只要保养得好,问题就不大。男的一旦过了三十五,不行就是不行。”他酸溜溜地一笑:“你不是也找了个年轻的吗?瞧你现在容光焕发的样子。”   我岔开话题:“徐总愿意结婚,说明她对你是认真的。”   “那又有什么用?可怜我这辈子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你在意这个?我可从来都不知道你想要孩子。”   “暂时不想要孩子,跟肯定不能有孩子,还是很不一样的。”   “你要是真想要孩子,就找个年龄合适的结婚呗。你这样的去相亲市场上可比我抢手多了。”   “我这两个工资,是买得起学区房,还是供得起贵族学校?找个平庸的女人,结了婚收入全部上缴,还要挨骂说我没本事发不了财。这种日子我可不想过。”   我点破他:“看,说实话了吧?刚才还说求婚是真心的……”   “对你是真心的。你不一样。你对人只有好。”他伤感地看着我:“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我其实下定了决心,等跟你结婚后,我就跟别的女人断绝往来。可惜,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婚后不跟别的女人来往?你真的做得到?反正我不信。”   他沉默片刻:“我正式跟Vivian在一起后,已经不敢跟别的女人来往了。”   他倒是坦白。我笑道:“你就欠有个狠点的,才能管得住。”   这时菜上来了,我开始吃喝。他闷闷地吃了几口,突然说:“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贱骨头。”   “好啦。不用这样啦。”我有点于心不忍:“对了,你不会结婚以后要辞职吧?”   “暂时不辞职。万一有个不好,我还有条退路。”   我脑子里马上开始在想万一他辞职了谁可以替他。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你果然还是最在意工作。”   我自嘲:“没办法,长得不好看,工作再不努力,还有什么优点?我若不是工作还过得去,你当初也不会看上我。”   他冷笑:“我承认我不老实,但我可从来没有说过你不好看。就你挣的这点钱,还不够买我对你投怀送抱的。”   我一呆:“可那时候你经常说我土。”   “土不等于丑。再说,我是个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想有点优越感,这不难理解吧?”   “你的优越感就靠打压我?”我被他气笑了:“你敢对徐总耍对我那套?”   他长叹一声:“当然不敢。你说得对。我就是臭不自觉。从小就是。没人管就上脸。有人管就怂。也怪你对我太好,我做梦也没到,有一天你会主动离开我。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崩溃的时候,就是意识到你真的要分手的那一刻。算了。不说这些了。反正你知道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女人,就行了。”   他今天是真有些伤感。我笑着安慰他:“得了吧你。你现在就是一想到要嫁入豪门,从此不得自由,就留恋起我来了。好女人的那点好处对你不重要,徐总家肯定有保姆伺候你……”   “不。我不是指那些。你的这儿,我是说你心里——”他轻轻点了点他胸口的位置:“特别善良,真诚。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全身都是放松的,每一天都特别踏实。”   我意外极了。原来他居然也懂得欣赏我的内在,可是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在阿容出现之前,他也是我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明媚。我坦白地对他说:“谢谢。其实我当时也很在意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后悔。你从来没有那么长时间不上班。”他笑了笑,叫服务员结账:“行了,我也别黏黏糊糊的了,显得别有所图似的。”   我们俩出了餐厅,他对我张开双臂,带着几分调侃的笑:“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最后赏我一个拥抱好不好?”   我望着他。我想起了他第一次约我出来,那份主动、体贴和眼中的笑意,让我真真切切地快乐过。   我点点头。他轻轻地抱住了我。这时我看见阿容穿着外卖制服,站在餐厅门口,呆呆地看着我,像个玩具被别人拿走的落寞小孩。我有些诧异他为何出现在此处。他最近已经不怎么送餐了。然后就看到他身后有一大堆摄影摄像人员。原来是节目组在拍他送餐的素材镜头。 第80章 啤酒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对阿容解释,可又觉得或许让他误会了也好。既然没有可能,不如彻底断念。   在我犹豫之际,我听见节目组的人对阿容说:“阿容,往这边走,咱们拍下一个镜头。”   阿容顺从地转过身,跟他们一起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我冷静下来,对自己说:挺好的,这大概就是天意。   我照样常去排练室,但态度放松很多。和节目组正式签合同后,我跟乐队成员们开了一次会,把节目组要求的各种条条框框给他们讲了一遍。我还特别强调尽量不要在这期间搞出丑闻和不良绯闻。当然这主要是给花岗岩敲边鼓,这家伙个子高又留着长发,往架子鼓前面一坐,女孩子见了很容易动心。   讲完我也觉得自己有点面目可憎,笑道:“我是不是像个教导主任?反正大家尽量做到也就是了。实在做不到也没关系,最差就是被观众挖黑料,提前淘汰。”   花岗岩却主动说:“茜茜,多谢了。我会注意的。”   我有点歉意。我想起了从我来这个乐队的第一天起,花岗岩对我就很友善。他还主动把我画在了漫画里。阿容说得对,作为朋友,他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他和小文之间的事,和我没关系。我不应该在一边就义愤填膺起来。   再想一想,当初小文主动找花岗岩,是觉得阿容已经被我占了,就转投花岗岩。这里面多少也有些不那么认真的成分。他们俩这事儿,或许也不能都怪花岗岩。   大概,一切还是我自己太一板一眼。   节目组确实很重视酥鱼乐队,尤其重视阿容。他们给阿容打造了一个人设:天才少年,211大学硕士,毕业后因热爱音乐,放弃高薪职业,住在地下室一边送餐一边追寻音乐梦想。   花岗岩也有几个镜头,节目组说他是“用音乐疗愈自己的自闭画家”。   阿容对此有些抵触,他反复跟节目组解释:“我不是什么天才少年。我就是上学早。我学习也不是特别好。所以保送的学校和专业都不行。我没有找到过什么高薪工作……”   但是节目组不为所动,也懒得听他在音乐方面的自我介绍。阿容就有点别扭。花岗岩也说不太适应。   我给他们做思想工作:“节目都希望收视率高,当然要包装一下啦。”   “我最讨厌别人总提我十六岁上大学,好像我这辈子就没有别的值得一提的事似的。上学早又怎样呢?找工作的时候一点都不加分,还都觉得我不成熟。”他闷闷不乐地说:“我真有点不想去了,简直浪费时间。我最近其实挺忙的。”   小熊解释:“阿容在准备考试。”   “哦,那也不冲突。就当做是学习中间的放松好啦。”我没有问他到底准备什么考试,我不想离他的私生活太近。   我公事公办地劝道:“不用担心时间安排问题,录节目的时间都很集中。说不定别人都是关系户,你们也就一轮游,累几天就可以结束了。不管怎样,好好表现,至少可以给乐队留个好现场。现在这种综艺节目的制作费都很高,舞台会很专业的。”   小熊马上说:“这倒也是。咱平时也没机会上这么豪华的舞台。”   “我这个经纪人还指望着你们红了,带着我也发财呢。”   小熊说:“放心吧,我们准备得可认真了。第一首歌绝对燥。”   阿容低着头不说话。我故意大大咧咧地说:“阿容,你这个状态可不行哟。”   “他就是多愁善感,别理他。”小熊笑道:“你还不知道他?送个餐都比别人认真十倍。谁掉链子他也不会掉链子。”   我笑着问:“是吗?他说得对吗?”   阿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说不清那是什么眼神,好像有点委屈,又带一点倔强。我转过头,可是心跳不止。   他说:“我会努力的。”   在那之后,他们确实士气不同了。很多地方一遍遍地重复,连小熊看起来都严肃了很多。我因为工作忙,每次去排练室都不能停留太久,就没机会听完一首完整的歌。   我知道他们不擅长社交,和节目组沟通的事情就都替他们做了。小熊开玩笑说我是大总管。我开始觉得这样健康的关系也不错。我是乐队的经纪人,大总管,比我是主唱的女朋友感觉更稳定。为了断绝我和阿容之间暧昧的后路,我经常故意不化妆,穿得很随便就跑来。平时说话也和他们称兄道弟,越来越豪放。   很快就要进组拍摄。第一场比赛要在北京郊区的摄影棚封闭拍摄几天,乐队要住过去。临行前时间紧张,可他们还非要张罗着要请我吃那顿早就说好的庆功宴。我本想等他们录完第一期节目再说,但他们实在坚持,我也就同意了。   录节目的前一天晚上是星期五,我们就定在那天吃饭。他们选了一家位于胡同里的日式烧烤店,名字很有趣:真肉告白。我为了晚上能准时赴约,白天忙得不可开交,中午只胡乱吃了个三明治。等下了班,又怕堵车,特意挤地铁过去。   出了地铁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按照GPS的指令进了胡同,老远就闻见了烤肉的香味。那烧烤店生意极好,门口小塑料凳组成的等候队伍延绵不绝。而我只需报上名字便可长驱直入,因为他们三个特意早早过来排队,正好在十分钟前排到进去了。   一进店堂,满屋子都是油脂在炭火上燃烧的香气,老远就看见他们对我挥手。一张小小的桌子,小熊和花岗岩坐在一边,阿容旁边有个空位是留给我的。   我满足地吸一吸鼻子:“这家一定好吃,闻着就好香。”   小熊立刻邀功讨赏地说:“阿容下午就拉着我们过来占座了,要不然肯定吃不上。”   我对阿容笑道:“辛苦你了。”   他拘谨地笑笑:“不辛苦不辛苦。”   服务生穿着日式的黑围裙,笑嘻嘻地递上菜单。我们先点了一轮肉,牛肋骨、雪花肥牛还有小牛排。   这时我注意到他们穿得都是一样的黑色T恤,上面是乐队的漫画和logo,我说:“咦?你们……”   花岗岩马上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我,说:“这是你的。”   我接过来,原来我也有一件。我心里很感动,他们一直都把我当自己人。我连忙打开包装,看到体恤衫有点大,索性脱掉外套,把它套在我的衬衫外面,高兴地问:“合适吧?”   大家一起点头,说很好看。小熊端起啤酒:“第一杯敬我们伟大的经纪人茜茜!不用都喝,意思意思就行。”   我也很开心:“祝大家一路过关斩将冲到总决赛啊。每一关都有钱拿!”   店员把炭火、铜制的篦子和烤肉都送了过来。一看肉的颜色就知道品质非凡。我喜欢吃烤肉,也很擅长烤。我赶紧施展我的手艺服务大家,把肉按照顺序铺好。烤肉在篦子上变色,卷曲,渐渐出现金黄的灼烧痕迹。简直是世界上最令人期待的过程。我全神贯注地等到肉烤到刚刚好,欢呼一声:“耶!可以吃啦!”   我拿起不锈钢夹子,在最合适的时间把这些完美的肉分到大家的盘子里,然后又开始有条不紊地烤第二轮。抬头一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都有点发呆,我发给他们的肉也没有动。   我怀疑地问:“你们怎么不吃?怕烫吗?但是太凉了也不好。”   小熊和花岗岩对视一眼,赶紧夹起烤肉开始吃。我自己也吃了一口,满足地说:“啊!太完美了!”   小熊说:“茜茜,你很会烤肉啊。”   “当然啦。”我得意洋洋:“专业水准。”   我认认真真地检查着篦子上的肉,适当地给它们翻身。肉烤好就不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不谈恋爱也好。在恋人面前岂能如此豪放?我一边吃烤好的肉,一边喝啤酒,心中大乐,只觉得自己宛如生活在梁山泊。只是我的好兄弟们今天好像有点沉默,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女土匪做派吓坏了。   我正在埋头吃肉,旁边的阿容突然大声说:“我要一杯告白啤酒!”   店员马上高喊:“16号桌要一杯告白啤酒!”   整个店里的店员都欢呼一声,很快一个店员拿着一大杯啤酒,笑嘻嘻地说:“告白啤酒来了。”   阿容接过这杯酒,深吸一口气,就开始狂饮。   我好奇地问店员:“这是你们店自己酿造的啤酒吗?那我也来一杯。”   店员笑了:“我们店的规矩是,如果有人当场告白,可以免费送一杯告白啤酒。”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地问:“啊?不告白就不能喝吗?我花钱买一杯尝尝不行吗?”   小熊和花岗岩都尴尬地看着我,但眼神又有点歪,仿佛集体得了斜视之症。原来他们在看我旁边的阿容。我转过脸,看到阿容已经把那杯酒喝得一滴不剩,脸红得像铜制篦子下的炭火。突然之间,我明白了——阿容叫了告白啤酒——然后我就听见阿容对我说:“茜茜,我喜欢你。”   我错愕之极。我没想到他居然向我告白了。在我已经决定放弃的时候。在我自以为真的可以和他做好兄弟的时候。可当我真切地听见这句话时,我才意识到,我心里一直在等这句话。我所谓的理性其实是胆怯。我最怕的不是得而复失,而是他根本没那么喜欢我。我不敢太主动,是怕他无所谓地接受,就像接受一份免费的食物。我怕他喜欢的是我那些世俗的附加条件,比如所谓的人好,而不是真正的心动。我想让他先爱上我,可我内心深处又觉得这绝无可能。   可是,阿容真的向我表白了!天啊,我这些天都没有好好打扮。我刚才吃了好多的烤肉……我的嘴里现在还有一块烤肉!   阿容紧张地看着我,继续说:“我知道我不是很符合你的标准,也知道你……”   我突然醒悟过来,我努力咽下烤肉,柔声对他说:“你不用说了。阿容,我接受。我也喜欢你。”   他呆住了,我看着他,我想起了在梦中,在海上,他也曾这样看着我。同样的眼睛,同样的嘴唇,我像在梦中那样,凑近他,吻了上去。 第81章 嫉妒   阿容有一瞬间的错愕,可随即他的手温柔而坚定地抱住了我。他的触感是如此真实。他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混合着阳光和香皂,以及一点点像小动物似的可爱气味。店里很热闹,周围有人在喝彩,店员似乎在拿着相机拍照。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人前与喜欢的人接吻。我与他吻了又吻,怎么也不舍得放开彼此。   我们吻了很久很久,直到我想看一看他此刻的面容。第一眼再看到他时,他没有笑,他只是看着我,看得那么认真,像是面对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突然间,我看到他对我微笑了。笑意让他的眼睛波光粼粼,就如清晨薄雾下闪烁着朝阳的湖水。然后我发现原来我自己也在笑。   我们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笑着。他挽住了我的手,我们重新坐下。   店员送给我们一张拍立得照片,问我们愿不愿意钉在他们的告白墙上。照片捕捉到的是我的侧脸,而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侧脸最不好看。我还穿得乱七八糟,白衬衫外面罩着乐队的体恤衫。我的头发经历了一天的工作后,也不像早上出门时那么整齐有型。   可是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张随意拍下来的照片很好看。   在离开校园这么多年之后,我居然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在青春在前所未有地闪耀。年龄、未来、收入、性格、他的圈子我的环境……所有的纠结与担忧都灰飞烟灭。我再也不想管什么以后或是可能。此刻就是永恒。   我同意把这照片钉在墙上,我骄傲到不怕全世界的人看到。   小熊和花岗岩坐在我的对面,表情呆滞如目睹了外星人在桌子上跳舞。小熊清了清喉咙,对花岗岩打哈哈:“这个,现在咱俩是不是有点多余?咱俩是不是应该赶紧结账走人?”   花岗岩连连点头。   我知道大概是我的豪迈举动把他们吓傻了,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么奔放的时候。平时我看街上有些情侣当着人的面亲热,还觉得人家辣眼睛。原来事到临头,我比别人更肉麻一万倍。我很歉意让他们二位近距离目睹这种场面,连忙有些不好意思地去篦子上清理烤肉:“哎呀,烤肉……”   这时我才注意到烤肉篦子上早就空了,再一看,我的盘子里却是满的。小熊笑道:“早就都拿下来了!等你俩完事儿,这肉都烧成灰了!”   我不知道该对阿容说什么,他也只是笑。我们两个人的手一直紧紧拉着,再也不想分开。我们没有立刻就走,还是继续把这顿饭慢慢吃完。我一直靠在他身上。他的表情,他的气味,他的身体,他的动作全都在不断传递给我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并非是所谓照顾或者别的,而是当你靠近,你就知道,不管你做了什么,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打扮了还是没有,眼前的这个人,都会喜欢你。   这是我此生不曾有过的奇异的、甜蜜的、堪称盲目的自信。   等吃完饭结完了帐,我和小熊同时开口说话了。   我说的是:“你们俩先回去吧,我们俩要去那个便利店买点东西。”   小熊说的是:“我今晚没地方住,能不能住阿容家?”   几个男生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气氛突然有些尴尬。原来他们还在企图按部就班地给我和阿容制造机会。他们不知道我等这晚上已经等了一辈子,我再也不需要,也不想等别人给我制造什么机会了。   小熊还是和花岗岩先打车走了。我挽着阿容的手臂往便利店走去,心情好到无以复加。到了店门口,我对他说:“你进去买吧。”   夜晚街灯的光线下,我看到他的脸红了。他还企图假正经:“买什么?”   “你说呢?我可不想意外怀孕。”想到他今天的告白是有备而来,我笑了:“啊,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那就不用买……”   “没有没有没有!我什么准备也没有!”他连连否认:“我没打算……我没想……”   “你不想?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我只是……我以为你不会同意的……”   我高兴地看着他:“我已经同意了呀。要不要我陪你进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他刚要进去,又认真地问我:“你没喝多对吧?你……愿意的吧?”   这个阿容和我梦里的那个阿荣还真是一模一样,谨慎得仿佛上过男德班。我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我一共只喝了一杯半,你倒是一口气灌了那么大一杯下去。”   说着我便推他进去:“放心吧,我酒量很大,这辈子也没喝醉过。”   他又问:“你要不要顺便买点什么吃的?”“啰嗦死了。”我像个货真价实的女色狼一样笑道:“什么也不要。今晚我只要你。”   回家的一路上,我的心都在云端飘荡。就像五颜六色的热气球,就像操场边上驶过的冰激凌车,就像背着金色羽箭的小天使。虽然此刻是晚上,可我觉得满天都是阳光和彩虹。阿容就在我的身边。他的手握着我的手。他的肩膀与胸膛任由我依靠。他喜欢我。甚至他好像还暗恋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事呢?阿容简直就是我的天使。在我最难过的时候,他在梦里陪了我很久很久。而我梦醒以后,他又第一时间就敲开了我的门。   等我和阿容终于回到我那小小的家里时,我大概表现得太迫不及待了。我从未在这件事上这么主动过,可是阿容让我无法冷静。他的身体和我在梦中海滩上看见的一模一样:健康,美丽,紧凑。只是更具备真实的触感。我无师自通,突然就学会了用亲吻代替抚摸,用动作代替言语。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得这么好。他被我撩拨得呼吸急促,忍不住地回应我。他的每一个反应都在告诉我,他喜欢,他沉迷,他热爱我的每一个表示。   可就在我即将“得手”之际,突然他停了下来,看着我的眼睛:“你说的喜欢我,是认真的,对吗?”   “当然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已经意乱情迷,轻声对他说:“在梦里,你早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你真的梦见过我?”   “真的。很长的一个梦。以后我慢慢告诉你……”   他没有再说话。我们交换着彼此的亲吻,细语与抚摸,就如享受着热带雨林的夏夜里那绵密而无孔不入的湿润的晚风。这具友善而动人的,我在梦中渴望了无数次的身体,终于深切地真正属于了我。   我不会说梦中的感觉又回来了,因为此刻的感觉,比梦中还要好上千百倍。现实在我眼前变幻出绮丽的光芒,而远处的梦境悄悄褪了色。   等我们再次平静下来,我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简直要从心底里笑出声来。我痴迷于眼前这张干净的面孔,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很多男人喜欢说,一生所爱,就是月光般皎洁的少女。阿容就是月光般皎洁的少年。他有一双适合凝视的眼睛和善于接吻的双唇。天啊,这不就是我以为自己应该在大学校园里拥有的那种男朋友吗?这一天来得好晚啊,可是它终于还是来了。   阿容也看着我,可他的眼神里,有更多的犹豫。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是你男朋友了,对吧?”   我笑着打他一下:“现在才问?当然是啦。”   “我是说,认真的、正式的男朋友。”   “当然是认真的。”   “那我说明白一点。”他鼓起勇气,做出很严肃的样子:“我知道追你的人很多……但是我在这方面很小气,我绝对不接受你有别的男人。”   “我哪儿来的别的男人?我倒想……”   他瞪着我:“你说什么?”   “我只是开个玩笑!我的意思是,我其实没什么男人缘……”   他没说话,可是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根本不相信。我笑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涨红了脸:“我前几天还看见你和他约会。”   “谁?”我还在兴奋中,脑子转得有点慢:“我和谁约会?你哪天看见了?”   “就那个人……你甩了他,他一直想跟你复合。意大利餐厅……”   我这才恍然大悟:“哎呀,那天不是约会!是他要嫁人……啊,不是不是,他要结婚了。所以过来告别一下。临走他非要抱一下。他这个人就是很黏糊。而且我们分手也不算是我甩他。事实上他也有别的女人。”话一出口,我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也”字?简直越描越黑。   阿容一脸醋意:“他看起来对你很留恋。而且他看起来很有钱。我觉得他结了婚也会惦记着你的。”   “他有个鬼钱啊,他就是虚荣爱买名牌!他真的只是我一段微不足道的过往,你怎么总惦记着他啊!”   “他说你答应嫁给他了。”   我头疼。阿容这记性好得有些过分了,难怪十六岁就能保送上大学。   “那个倒霉的求婚都是误会!误会!”我发现有些事真的很难解释,好像这么说像是我水性杨花兼绝情,那么说又像是我与吴亮余情未了。这个倒霉的拉斯维加斯啊!我当时真应该留下来吃那些螃蟹腿!   “阿容,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自己都觉得这话简直像是从渣男语录里摘抄下来的。   阿容看着我狼狈解释的样子,终于笑了。他把脸凑过来,看着我的眼睛:“没关系,你不用解释,也不用否认。我知道女孩子跟一个男人谈婚论嫁意味着什么。我承认我是嫉妒了。不过,那都是你过去的事情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选择了我,哪怕你只是一时寂寞或者想换个口味,总之你现在是我的了。我会努力让你越来越喜欢我的。”   那双眼睛那么认真,带着一点不甘心和征服欲,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爱人的神态。我真想趁着阿容还小,马上哄骗他去跟我结婚,把他一辈子锁定在我的身边。我开始后悔给他签了那个节目的合同。万一那节目火了怎么办?万一他真的红了怎么办?外面的风景那么好,到处都是美丽的女孩子,他又这么年轻……   我对阿容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和危机感。我甚至恨不得把他养在家里,免得这么可爱的他被外面的女人看上。那一瞬间,我跟全世界那些金屋藏娇的老男人产生了真挚的共情。 第82章 酥鱼   第二天早上,我先醒来,看到阿容在我身边酣睡。他睡着的面孔格外孩子气。我细细地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与他同床共枕,共同面对第二天的早晨。大概是因为总在外面跑,阿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他的眼睛不是很大,可是灵活友善。他的鼻梁不是很高,鼻头有一点圆,这让他显得和蔼可亲。总之,这不是一张所谓标准的美男子的惊艳面孔,可是很顺眼,很好看,恰恰是我最喜欢的男朋友应该有的面容。   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对我笑了。他伸出手臂抱住我,亲昵依恋得好像小孩子抱住一只玩具熊。这个动作我的心为之融化。那天上午,我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如胶似漆。我时时刻刻都想和他在一起。可偏偏他马上就要去参加比赛,要去节目录制的地方住几天。   我抱怨他:“你干嘛挑这种时候跟我告白。弄得我们刚在一起就要分开。”   “那你过去陪我吧。”   “那边太远了,我明天还要加班。”我叹口气:“刚刚升职,绝对不能掉链子。”   他马上安慰我:“没关系,那我们每天视频。全程给你偷偷直播。”   我陪着乐队一起去节目现场。在路上我为大家打气:“不要紧张,咱们就是去玩的,通过初赛就是最大的胜利,以后简历上也好看一些了。”   小熊笑道:“我估计这次比不好了。”   “为什么?”   “阿容的状态不行了。他以为你肯定不同意,所以……”他话没说完,阿容就去捂他的嘴。   我好奇:“所以什么?”   花岗岩也笑,阿容脸红了,瞪他们:“不许说!”   我做叉腰状:“你们敢有秘密瞒着经纪人?给我如实招来!”   小熊笑道对阿容说:“这可是茜茜让我说的。”   然后他就开始爆料:“我们第一场打算来点撕心裂肺的,他才壮着胆子跟你告白。我们都以为你肯定会把他拒了,到时候阿容带着痛苦去比赛,这情绪绝对到位!结果你居然那么痛快就答应了!你看他现在乐的,哪还有激情啊。要不茜茜,你赶紧甩了他,让他痛苦两下?”   阿容分辨道:“你别听他瞎说,我说的是,我想在去比赛之前做个了断……”   我笑眯眯地看着小熊,说:“我不要跟阿容分手。”   “你可以假装甩嘛,就跟假离婚似的!给他点痛苦。比赛完了你俩再复合。”   我索性往阿容身上一靠:“没激情就没激情,我不要阿容痛苦。”   阿容轻轻吻了我的头发一下。   小熊捂眼睛哀叹:“唉,艺术的本质是痛苦啊。阿容啊,你完了,你看你都幸福成啥样了!”   花岗岩说:“幸福到庸俗。”   阿容就又要打他俩。我们大家笑成一团。   到了现场,一路上遇见了好几个熟人,都是我们那个排练室的邻居。录节目比我想象得时间长,初赛要就分好几天。我要回去工作,便找到小艺拜托她照应乐队。小艺面孔圆圆,个子不高,活力十足,猛一看有点像个小男孩。   她爽朗地笑道:“放心吧。你们家阿容镜头不会少的。真正的新人乐队没几个。录他比赛那天你来吗?后天晚上。”   我点头:“没问题。”   这两天我都在工作,而阿容抽空就发信息给我。有时候问我在做什么,大部分都是在吐槽:   “好枯燥啊,几句破话录好几遍。”   “什么破话?”   “让我们仨大男人抱着品牌赞助方的奶粉说广告词!我真是服了!”   “奶粉?”   “对,婴儿奶粉!我现在知道了,奶粉分一段二段三段,猛一听还以为是下围棋呢。”   我笑道:“不都是年轻乐队吗?怎么能跟婴儿奶粉联系上呢?”   “节目组给我们安排了年幼的侄子侄女、弟弟妹妹、刚生了孩子的姐姐……”   “哈哈哈哈哈。只有奶粉吗?就没点适合你的产品?”   “那就是外教英语和课外辅导班了。我简直怀疑自己参加的是育儿大赛。”   再比如:“说是新乐队比赛,好多人都是出道好多年的了。我还见到不少熟人,甚至前辈都来了!”   我想起小艺那句“真正的新人乐队没几个”,问道:“不是新秀选拔节目吗?他们怎么能算新乐队呢?”   “重新起个艺名,乐队换个名字,就算新乐队了。住我们隔壁的那几个人都参加好多个节目了,每次都说自己刚出道。我猜肯定有人改年龄了。”   我莞尔:“有意思。我们找工作都拼命假装自己经验丰富,娱乐圈却要假装自己是新人。”   有时候他也撒娇:“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录到你比赛时我会去,这两天要先把工作赶一赶。”   “我想你了。但是你不用有压力。我知道你要工作。”一连串的心。   “我也想你呀。乖乖排练,等我过两天就去探监。”我回以各种肉麻的亲亲表情包。   由阿容的汇报得知,他们要彩排,要调试设备。每一首歌和歌词都要跟节目组报批通过。做节目也有点像我们平时做项目,很多个环节都要统筹安排,最终才能在屏幕上有足够丰富的素材给观众看。   等阿容初赛那天,我下了班就直奔录制现场。赶到时观众已经坐满。作为经纪人,我可以在观众席看,也可以陪着乐队去后台。   我陪阿容他们在后台待着。突然之间,我看到了我上大学时特别喜欢的一个音乐才子。那时他一头飘逸的长发,一双温柔的眼神,唱着动人的情歌,迷倒了无数校园女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有以前那么帅了,但依然风度迷人。原来他是节目的评委。我激动极了,差点跑过去要签名,但又觉得自己毕竟也是个乐队经纪人,不可以表现得太像个迷妹。犹豫之间,他就走远了。   我激动地偷偷指着他的背影说:“天啊!我都不知道他是评委!我好喜欢他——”   一眼看见阿容一脸醋意地瞪着我,我连忙改口:“的歌!”   他忍不住笑了。转眼一个美女走过,定睛一看,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女艺人。她漂亮又有气质,是个演员,也出过唱片。原来她也是本场评委。   我刚要说她好漂亮,就看见阿容他们也在看她。阿容注意到我,赶紧收回目光。我心里并不介意,但是故意瞪他。他马上说:“她没有你漂亮!”   我不由得一笑,暗暗开心,却故意说:“等比完了我带你去看眼科啊。”   评委落座以后,真正的录制就要开始。或真或假的新乐队们逐一出场,而一半左右的乐队都会在这一场被淘汰。   前几支乐队让我觉得阿容他们有望进入第二轮。当初进这个比赛那么艰难,托了好多关系,以为要求多高呢。可实际上好多乐队看起来就是凑数的。比如有个帅哥乐队的五个人俱都肤白貌美,而唱歌时没有一个人在调上。演奏看起来也有些别扭。我旁边有个人嗤之以鼻地说:“假弹成这样,拿琴的姿势都不对。”   我好奇:“还能假弹?”   “都是电音,一般人根本听不出来是不是放的program.”   另一个观众附和:“这几个估计是临时凑数的。后面有几个乐队实力应该还可以。”   果然,很快又有几个不错的。有的乐队主唱嗓音极好,有的乐队很精英,成员都毕业于国外一流音乐学府,有人还得过奖。   一个叫“甜心与噪音”的乐队一出场就引起观众欢呼,大概已经小有名气。主唱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观众喊她“小鱼儿”。她有一头洋娃娃般的卷发,心形脸,圆圆的眼睛,仿佛随身自带一个美少女滤镜。我觉得她有几分像梦里的那个苏茜茜——并不是具体的容貌像,而是她们都是在地铁站、超市、商场、各种商品包装上常会见到的那种可爱的广告少女的形象。   她穿着一身白衣,形象软萌可爱,一开口居然是极有力量的哥特型,唱腔带金属质感,爆发力极强。乐队的其余几位乐手也很亮眼,都是男生,都很帅,演奏水平都很高。他们跟之前一些假弹乐队形成了鲜明对比,是最受欢迎的炸场型,瞬间就统治了舞台。   演唱完了和主持人对话时,小鱼儿说话声音出人意料地软糯、机灵又俏皮,令观众不断爆发出笑声。这种反差感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几个乐手很低调,只简单介绍了几句,背景很精英。显然这是一支强劲的乐队,而小鱼儿是乐队的灵魂人物。   酥鱼就排在他们后面出场,我有点担心在这么精彩的乐队后面演出压力太大。我总觉得阿容他们的音乐可爱有余,厉害不足。在现场,我深切地感觉到,观众期待的还是技高一筹,越厉害越好。小鱼儿那个乐队就足够厉害。   阿容他们唱的歌叫《黑天使》。我有点诧异,乐队的歌我都很知道,居然从来没听过这首。前奏响起,我发现曲调很熟悉,原来是那首清新励志的《天使》,但节奏和编曲改了,又重新填了词,居然变得充满力量感。   阿容唱得也和往常截然不同,歌声中带着痛苦,甚至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白色的羽毛   黑色的眼眸   他们说这是你的伪装   见到你就要转身逃      无辜的面孔   诱惑的笑容   我不应该靠近你   可我的心忍不住地跳      你对我好   你对我笑   我不知这是邀请   还是一场捉弄   ……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阿容。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躁动不安,宛如嘶吼。花岗岩疯了似的打鼓,小熊也丝毫不见平时嬉闹的样子,居然又酷又帅。我那平时嘻嘻哈哈的乐队小伙伴们,此刻荷尔蒙飞溅,无比惊艳。   节目的舞台灯光远非酒吧可比,台下的观众都是喜爱音乐的人,比酒吧里的酒客们投入得多。本来担心之前的乐队将气氛抬得太高,阿容他们会显得冷场。没想到阿容他们淋漓尽致的演出,像是往刚刚已经烧旺的柴堆上泼了油。   我明白了为什么乐手都要追寻更大更好的舞台,这不是虚荣,这是享受。我的乐队伙伴在台上燃烧,我随着现场观众一起忘情地舞动呐喊。我自豪极了,真想对着全世界宣布:这是我的乐队,我的伙伴,他们真的太帅了!   一曲结束,阿容他们回到舞台前面,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说话时带着剧烈运动后的轻微喘息。我远远地看着他,觉得他性感得要命。我正对着我的男朋友犯花痴,就听见主持人笑着提问:“刚才甜心与噪音乐队的小鱼儿,以前是你们乐队的主唱,对吗?”   阿容简短地回答:“对。”   我很吃惊,我没想到他们认识,更没想到他们居然曾经是同一个乐队的。观众们更是发出了“哦!”的惊呼。那声音中充满八卦之意。我突然意识到:酥鱼——苏容和小鱼儿—— 第83章 旧情   果然,我听到主持人笑着问:“所以当时的乐队名字是你的姓和她的名,对吗?”   阿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那为什么分开了呢?”   “大家要做的音乐不一样。”   主持人笑嘻嘻地说:“我听说,还有一些别的原因。小鱼儿呢?我们把小鱼儿请回到舞台上,好不好?”   小鱼儿走过来,微笑着对阿容说:“好久不见。”   阿容对她点了点头:“你好。”   主持人在一边看着他们俩,笑容暧昧如闹洞房的猥琐男,他问小鱼儿:“我听说你们俩是大学同学,他还是为了你来的北京,对吧?”   小鱼儿有点羞涩地一笑:“对。我们……在一起过。”   此言一出,台下观众果然一片“哇哦”。等观众平息下来,她接着说:“我特别感激阿容。当初我决定要做音乐,他义无反顾就来北京陪我。但是后来……音乐这条路,坚持起来很难。有阵子我们都觉得未来没有希望,就分开了。”   我想起阿容说过他来北京是偶然,但来了就不想走。原来是这样的偶然。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定很特别吧。到现在乐队都留着她的名字。还有,刚才那首歌,简直就像是小鱼儿的写照。难怪他唱得那么动情。   我有一点点慌乱。我想过会有情敌,可我没想到情敌这么快就出现了,而且实力还这么强大。   我安慰自己:别慌张,他们已经分手了。小鱼儿条件这么好,一定早就有了新男友吧。   主持人说:“那么你们两人重逢在这个舞台,有什么话想对对方说吗?”   小鱼儿对阿容嫣然一笑:“我一直都很怀念我们在一起做音乐的日子。希望以后我们可以有更多的合作机会。”   我觉得她这话十足暧昧,又挑不出毛病。我好怕阿容也那样笑着看她,对她说:好的,一定会。然后他们就会一起工作,在音乐中再次碰撞出火花……   主持人像个媒婆似的笑看阿容:“人家向你发出邀请了,你接受吗?”   我紧张地看着阿容,他抬起头,目光向台下搜索。他好像看到了我,微微笑了笑。然后他语气轻松,好似调侃地说:“我的一切安排,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是我经纪人说了算。”   主持人还没反应过来,小熊就抢过话筒,对小鱼儿做劝诫状:“你说要合作,你公司同意了吗?你跟公司打招呼了吗?”   全场爆笑。主持人也笑:“你们这是个什么乐队啊!我觉得我在主持男团爱豆选拔嗳。现在搞乐队的男生都这么听话了吗?给我们表现出一点乐队应有的叛逆好不好?”   阿容笑道:“我们叛逆在音乐里,不在生活方式上。”   全场鼓掌。主持人对阿容说:“那你也对小鱼儿说一句话吧。”   阿容拉过小熊和花岗岩,对小鱼儿说:“我们都祝你做出更好的音乐。”   我在台下看着这一幕,感动极了。我其实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出于客套答应是应该的。我会努力不介意。场面话,不能当真。甚至他真的与她合作,我也不会干涉。工作上的事,我再不舒服也不至于真的阻拦。就算,就算这件事最终成了我与他分手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容太好了,他值得一生快乐。哪怕,这快乐需要我的退出来成全。   可是阿容那么聪明又那么体贴。他甚至没有让我多忐忑一分一秒。他连最后那句祝福的话,都拉着全乐队一起说。   阿容他们退场。我迫不及待地去后台等他。一见面他就笑着问我:“我刚才表现得好不好?”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完美极了。”   小熊得意洋洋地说:“大家状态都太好了。哎呀,这个现场我可以吹一辈子!”   我说:“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乐队,是我这辈子的骄傲。”   花岗岩笑了,说:“我们。你也是乐队的成员。”   节目录完已是深夜。酥鱼和甜心与噪音都顺利晋级。我们要去吃宵夜庆功时,小鱼儿独自走了过来,她的乐队伙伴并没有跟着她。   她笑吟吟地说:“好饿啊,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   又特意亲热地对我说:“这位一定就是经纪人姐姐了?”   我痛恨她一见我就叫姐姐,但心里气也没办法,人家确实比我年轻。   阿容搂着我,对她介绍:“这是我女朋友茜茜,也是我们乐队的经纪人。”   小鱼儿马上做恍然大悟状,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对了对了,吃宵夜是不是也要茜茜姐批准?茜茜姐,我们大家一起去吃个宵夜好不好?我请客。”   我不喜欢她,但想着她曾是乐队主唱,大概跟小熊他们也是好友,不想表现得太小家子气,就大方地说:“我们人多,我们请你吧。”   小熊问:“你乐队的人呢?”   “他们还有事,先回去了。”   我们去了附近一家海鲜大排档。小小的圆桌,阿容挨着我坐下,小熊立刻坐在他旁边。小鱼儿在我的另一边坐下。她先叫了一瓶矿泉水,然后拿出一瓶过敏药,和我那瓶一模一样。见我在看她的药瓶,她笑着解释:“阿容知道的,每年春天我都会过敏。所以随时带着药。姐姐别笑我啊。”   难怪我过敏时阿容那么有经验。想到阿容也曾经那样妥帖地照顾过小鱼儿,我心里的酸水就浓郁到可以当醋卖。但我面上保持平静:“怎么会。这很正常。我偶尔也过敏的。”   点菜时,小鱼儿娴熟地点了几个菜,其中有烤扇贝。店家问:“半打?”   她笑道:“来一打。”然后指着阿容说:“他最喜欢吃烤扇贝了,一个人就能吃半打。要是点半打,我们大家就没得吃了。”   我不知道阿容这么喜欢吃烤扇贝,这是我第一次跟他吃海鲜大排档。   阿容淡淡地说:“我其实无所谓。”   小鱼儿促狭地一笑:“男人果然变得快。”   她又亲热地对我笑道:“茜茜姐,刚才我在台上说的话你可千万别介意。节目组现在都要炒CP。所以我看到阿容在备选名单上,就去跟主办方说他是我前男友,又去求我公司帮忙推荐,这才把酥鱼也弄进来了。他们对我还算重视,我有那么一丁点话语权。嘻嘻。”   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我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原来阿容能进比赛不是因为我,是小鱼儿的功劳。   我努力沉住气,把一切往好了想,回以微笑:“那太感谢了。”   小鱼儿抿嘴一笑:“不用啦,毕竟当初是我对不起他。”然后又对阿容笑道:“喂,以后你可别恨我了。”   “你想多了,我没有那么大的情绪。”阿容笑了笑:“其实我们参加不参加无所谓,我们又不是非要红。”   “你还是这么没良心。那你不早说!”小鱼儿横他一眼,又撒娇似的对我说:“茜茜姐,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交了女朋友,才拉着他炒CP的。你都不知道,当初分手的时候,他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怎么也得老实几天吧?结果我还单着呢,他就找了你这么好的女朋友。”   阿容还没说话,花岗岩居然开口了:“这就是缘分。”   小熊似笑非笑,语带讽刺:“我也单着呢。要不你也惦记惦记我?别老盯着那有女朋友的。”   小熊极少对女性用这种口气说话,我有点吃惊。小鱼儿却毫不介意,笑道:“谁惦记了?不过是开几句玩笑。你最油嘴滑舌了。讨厌。”   我也跟着笑。心里很没有风度地想:谁还能比你讨厌?   我不是不接受阿容有前女友,我自己也有前男友。但是我讨厌阿容的这一位前女友。她来势汹汹,一举一动都让我怀疑,却没有根据。可她偏偏又年轻貌美有才华,还跟阿容有非同寻常的过往。   她比梦里的林雪儿还要讨厌一万倍。果然一切都还是现实里的更夸张。   还好阿容一直揽着我。自从小鱼儿走过来,他的手就没有松开过我。这个动作让我安心。   小鱼儿酒量极好,喝了一杯又一杯。别人喝了酒话多,她喝了几杯以后,反而沉默了下来。后半程她的态度自然了很多,只是跟大家聊聊节目的事。我得知原来大部分人背后都有公司的支持,阿容他们这样的“野生乐队”很少。   小熊试探地说:“你们公司很厉害,你应该可以进决赛吧。”   她笑一笑:“这可说不好。最终都要看数据。公司也不是只有我一个艺人。”   她对小熊和花岗岩举了举杯:“真的,我还是很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谢谢你们没有改乐队的名字。”   小熊笑了笑:“也不是没想过,主要是起名字和改名字都太麻烦了。而且当时要是改了名,更没地方唱了。”   吃完饭阿容对小熊和花岗岩说:“你们两个陪小鱼儿回去吧,我和茜茜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他们三人回节目组的酒店了。我问阿容:“你不跟乐队住一起吗?”   “我们这不是练习生,不规定非要住哪儿。”   “那别人看见你和经纪人开房也不好啊。毕竟你还得配合炒CP……”   “没什么好配合的,本来我们也不想比了。这里面黑幕很多。”   我有点兴奋,小声问:“你有料要爆?”   他郑重点头。   等我们俩到了酒店,我就问他:“你有什么料要爆?”   “我要爆的料就是……”他开始吻我:“我昨天晚上又梦见你了。”   几天没见,他和上次完全不同了。上次是我比较迫不及待,他温柔应对。但这次他来势汹汹,完全占据主动。到最后我全身都要散架,五脏六腑都像被按摩过一般。他还意犹未尽,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吃了药。   我笑他:“喂,你明天还要录节目呢。省着点你的荷尔蒙吧。”   “我用不着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吻我。   “好了好了,知道你还年轻。”我笑着推他:“我得歇会儿了,适可而止好不好?”   他把头埋过来,贴着我的脸颊,说不清是亲吻还是蹭蹭,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那就让我亲一亲。”   “你刚才说的黑幕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有黑幕?”   “也不是黑幕,是不喜欢他们的规则。我不想配合他们把乐队拆散。我觉得这种噱头很恶心。”   原来,根据规则,后面导师要在各个乐队里挑人,让各个乐队重组。美其名曰给乐队每个位置的人都有展示机会。   我一听就大致明白了:重组,淘汰,留下各个乐队最吸引人的灵魂人物,送走自己乐队其他的队友……这些环节全都充满了如今选秀热衷的所谓“虐”,一边赚足眼泪,一边让粉丝花钱投票。很多看似不同的选手都来自几家大公司,很可能连后面几轮怎么重组都商量好了。   我问:“所以你们入选真的是因为小鱼儿?”   “很有可能。一开始我不知道,她完全没有告诉过我。所以今天我很意外,也很开心。我很感谢她居然私下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   我的心开始发沉,强自镇定,想说两句漂亮的场面话,可嘴里发苦,说不出来。   就听见阿容笑嘻嘻地说:“要不然我还看不见你吃醋的样子呢。” 第84章 才子   我一怔,遮掩说:“我没有!”   他把脸凑过来:“别不承认。就爱看你吃醋的样子。”   “我也不是吃醋……”   他又是得意又是撒娇:“承认吧承认吧承认吧……”   我忍不住笑了:“好吧。我是吃醋了。因为她说你当初死去活来什么的……”   “我确实颓废了一阵子,但原因比较复杂。并不单单是因为分手的事。”   “她还说你们刚分手没多久……你们分手多久了?”   “确实没多久。不过……”他悠悠地说:“至少比你甩掉你未婚夫还要早好几个月。”   “喂!他不是我未婚夫!”   他呵呵冷笑:“我不知道你关于未婚夫的定义是什么。但是,反正我跟她可没说过什么结婚的事。”   “我……你……这不一样!”   我心里想的是:这怎么能一样?小鱼儿是何等有魅力有才华又有心机的年轻美女。吴亮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点的软饭男罢了。而且听小鱼儿的口气,他们是大学同学,阿容当初来北京做乐队都是为了她。这种交情怎么能一样呢?   可是这话好像真要说出来,又显得很双标。我一时无法组织言语,可我越着急,阿容笑得越开心。他可爱的面孔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怎么不一样?可轮到你也有点危机感了。”   我决定放弃申辩,索性坦然地小心眼。我说:“反正你先交代清楚——你们为什么分手的?”   “她签了公司,要单飞。”   “工作上单飞,感情上就要分手?”   “她当时也帮我争取了。公司说可以把我也签下来。可是我不肯。她就提出分手。我同意了。”   “你不愿意签公司?”   “我不是不愿意签公司,可代价是解散乐队。公司只要我和她。他们不要小熊和花岗岩。当初做乐队时,我们一文不名,根本招不到乐手,只有小熊和花岗岩加入我们。她比我早毕业两年,在北京唱酒吧,很长时间内根本没人注意。是组了乐队以后才引起了一点关注。没有小熊和花岗岩就没有我们。我不能这么没良心。”   “公司为什么不要他们俩呀?小熊和花岗岩怎么不好了?”   “公司只要形象好能唱歌的。鼓手和键盘在他们眼里到处都是。他们说小熊和花岗岩不够专业,年龄也有点大了。当时公司说的是,给我们另外配更好的键盘和鼓手。在他们眼里,鼓手键盘就是俩伴奏的,他们不懂乐队的真正意义。他们就知道包装,就知道钱。”   “好残酷啊。”我叹了口气:“所以你是为了友情,放弃了爱情?”   “怎么说呢,很多事情很难拆开来看。因为这件事,我当时对她也很失望。我们最落魄的时候,曾经挤在花岗岩那里好几个月。大家那么苦熬过来的,刚在几个酒吧站住脚,她被发现了,就要单飞。我觉得她背叛了乐队,对她说了很多难听话。”   “你都说什么了?”   “我说她卖友求荣,签了卖身契卖掉了自己的灵魂。”他叹口气:“也是在气头上,不成熟。现在想想,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她有她的难处。只能说,人各有志吧。”   我明白了小熊和花岗岩对小鱼儿的敌意从何而来。难怪小熊句句带刺。原来小鱼儿抛弃的不仅仅是阿容,还有整个乐队。   “你……真的对她没感觉了?”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特别小气:“我不是……”   可阿容立刻用他用嘴唇堵住了我剩下的话。我听见他轻轻在我耳畔说:“我只对你有感觉。要不要我马上再给你证明一次?”   他的身体告诉我他真的可以。更可怕的是,我居然也马上就可以了。我竟从来不知自己还有这等潜质。   等完事了我才想起来:“你说你昨天又梦见我了,是怎么回事?你以前经常梦见我吗?”   他一怔,有点脸红:“对呀。那次你在商场帮了我的忙之后,我就总梦见你。”   我睁大了眼睛:难道阿容也做了与我同样的梦?我连忙问他:“你梦见什么了?梦得清楚吗?是不是很长的一个梦?”   他目光躲闪:“很清楚……但不是很长。”   “那在梦里我是做什么的?你又是做什么的?”   “没有那么复杂,就是你来听我唱歌。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有点失望:“就这么一个情节吗?是谁对谁告白啊?”   他一脸窘迫:“我不记得了……也没什么告白。”   我怀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骗我吧?一个细节都讲不出来。”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梦到你很多次……但是……那种梦没法讲细节啊!”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那种梦?哪种?”我看着他的表情,突然醒悟过来:“你做的……不会是春梦吧?”   他没说话,但是脸红得更厉害了。   “这就是你经常梦到的我?”   他终于回答了一个“嗯”。   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他所谓的我出现在他梦里,居然如此香艳。难怪我的梦里一到限制级镜头就没了,合着都在他那儿了!   我忍着笑,上下打量着他:“看不出来呀,平时瞧着像个乖宝宝似的,我叫你上楼给我唱首歌你都装清纯。原来脑子里想的……啧啧啧……你在大街上看见我之后,就开始乱做梦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只见了一面,就总梦到你。但是……你不是也做梦了吗?”他企图转移问题:“你说的那个很长的梦又是什么?”   “我那个梦可真的很长,我得找个特别的时间,焚香沐浴,才能跟你细细地讲。但总之,我梦里可没有那种镜头。我与你在梦中长达数月以礼相待,堪称道德楷模。”   他好奇了:“那我在你的梦里都干嘛了?”   “今天太晚了,快睡觉吧。明天还要录节目呢。总之,我们在梦里一起做了很多很开心的事,只除了你梦里的那部分。”   第二天我陪着乐队去录节目,跑前跑后忙个不停。中间我出去帮他们买咖啡。再回来时,他们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一个工作人员说他们在化妆间。这里的化妆间是一大排,好几间挨着,都虚掩着门。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个房间,只好逐一看看。我推开一扇门,看到我从大学时就崇拜的那位音乐才子独自坐在里面玩手机。这么近距离与我的偶像面对面,让我忍不住惊呼:“啊,庄老师!”   他抬起头,很和气地对我笑了笑:“你好。”   我受宠若惊,大着胆子说:“我……我特别喜欢您的歌,我能跟您合个影吗?”   他打量着我,鼓励地一笑:“没问题。”   我高兴极了,把买来的咖啡放在桌子上,拿出手机,走到他面前,高高兴兴地转成前置镜头。他很配合地也对着镜头笑。我怕效果不好,拍了两三张,他都很有耐心。这让我更开心了,觉得我的偶像人真好。我激动地说:“我特别特别喜欢您的歌!尤其是那张《海枯石烂》。”   他微笑:“呵,那张。很多小女生喜欢。你最喜欢哪一首?”   我连忙说:“我都喜欢!里面有好几首我那时候整天听。比如《恋爱进行曲》,还有《七天》……”   他笑道:“我的歌都很老了,你可不像是听我的歌的年龄。”   “我喜欢经典一点的歌。而且您的歌一点都不老,我中学的时候,都是最有品味的同学才懂得听您的歌呢!”   他很高兴,问我:“你是做什么的?怎么没有工作牌?”   “我是乐队经纪人。”   “以前没见过你。”   “我们乐队没有名气,我也不是职业经纪人,就是帮朋友忙啦。”   他一直对我笑,我觉得他很慈祥。他拿出手机:“加个微信?”   “真的吗?真的吗?我可以加您的微信吗?”我惊喜极了,赶紧打开二维码:“您扫我还是我扫您?”   “你扫我吧。”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探头探脑地进来,问他:“庄老师,您什么时候化妆?”   他皱了皱眉:“没看我这儿忙着吗?你先出去,帮我把门带上。”   他好像还想再和我聊一会儿。我觉得现在就走有点没礼貌,又怕咖啡凉了,就趁机把咖啡给那个工作人员:“你帮我给酥鱼乐队送过去好吗?他们应该就在隔壁的某个化妆间里。帮我告诉他们我跟庄老师聊几句,马上就过去。谢谢啦。”   那人接了咖啡,出去了。   我和音乐才子互相加了微信。他温和地问:“晚上一块吃个饭?”   “啊?今天晚上吗?不是还要录节目吗?录完了很晚了吧。”   “晚点怕什么。你去我房间里,好不好?”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揽住了我的腰。我觉得不适,可满脑子都是这不可能!一定是我误会了!他是那么有名的音乐才子,我只是个姿色平常的女人。我们刚刚说了几句话而已。可能只是……娱乐圈的人比较热情?   犹豫中他已经把我搂在了怀里,低声说:“身材不错啊你……”   我过于震惊,本能地推他:“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他手上不老实,脸也凑了过来:“你慌张的样子很可爱。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本能地把事情往好了想:这是公共场所。后台全是人。我又没有多漂亮。他这样的才子不会缺女人,不可能饥渴成这样。也许是我之前的举动给了他误会……   我一边挣扎一边解释:“庄老师您别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嗯?你是不是怕有人进来?我去把门锁上好不好?”   “你放开我!”   他喘息着:“宝贝儿,乖一点,我喜欢你。你们乐队晋级的事包在我身上……”   “你再不放手我喊人了!”   “砰”地一声,门猛地开了。我听见阿容愤怒的声音:“你他妈放手!”   音乐才子居然动作完全不停,还不耐烦地呵斥:“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话语间阿容已经冲了过来,狠狠地把他一把推开。音乐才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阿容暴怒着去拽他。我吓坏了,抱住阿容:“别动手!”   音乐才子从地上爬起来,退后两步,冷笑道:“你搞搞清楚,是她投怀送抱好吗?谁他妈多稀罕似的。”   我被眼前这个男人的卑鄙无耻惊呆了:“你说什么?明明是你……”   “这会儿在你男朋友面前装纯情了?刚才是谁特意让工作人员关上门?是谁刚才贴在我身上说喜欢我的《恋爱进行曲》和《七天》?”他冷笑着对阿容说:“这么个小骚货你还当宝贝呢。你看看她手机,应该还有我和她的合影吧。”   我没想到他这么会颠倒黑白,他的话半真半假,令我一时不知道从何反驳,只能急切地对阿容说:“他胡说!我没有!”   阿容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再敢说她一个字,我就打烂你的这张脸!”   音乐才子哼了一声,走了出去。阿容眼中全是怒火,一言不发。我想完了,阿容一定是生气了。我慌乱地说:“阿容我真的没有!我去给你送咖啡,工作人员说你在化妆间……我只是想跟他合个影……我以前很喜欢听他的歌。那个咖啡是……”   我知道我说得乱七八糟。我解释不清我怎么会跟那个人单独在化妆间里待了那么久,又为什么我没有第一时间就推开他跑出去。甚至他黑着脸把工作人员训出去时,我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真正意图。这样的情景实在是百口莫辩。说出去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投怀送抱吧。 第85章 淘汰   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阿容好像突然回过神,他抱住我,心疼地问:“你是不是吓坏了?别慌,你别着急,你根本不用解释,那个人渣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我不是对你生气,我是恨自己刚才没把他的脸打烂。”   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所有糟糕的感觉都消失了。好像惊涛骇浪中即将被海浪撕碎的小船,突然被风暴送进了亮着橘黄色灯塔的平静港湾。   我伏在他胸口:“你不要打他。我不想你惹麻烦。万一他报警你就惨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愧疚:“我知道。所以我忍住了。可我觉得这样很对不起你。”   “你千万别这么想。这件事都怪我。我真的没想到他是这种人。你知道在我心里他是……就是很高高在上的。我绝对不是因为喜欢他的歌,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推开他。我只是反应慢……”我越说越觉得内疚。   “我当然知道了。你平地走路都能摔个大跟头。”他轻轻用下巴抵着我的头发:“我只是很后悔。也许刚才把他打了也就打了。他不见得有脸报警。”   “他这种人,这么阴险,很可能会反咬一口。阿容,如果他被别人打满脸花,我肯定幸灾乐祸。可对我来说,你好好的,比出这口恶气重要多了。我宁可他什么事也没有,也不想你有一星半点的麻烦。”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不告诉小熊和花岗岩。我们怕他俩忍不住去打架。   几个小时后,这场风波的后果就显示出来了。阿容他们演唱的歌叫《渔夫》,取材自普希金寓言,唱的是永不满足的欲望,风格讽刺戏谑。当初节目组就很认可这首歌,认为很酷,而阿容心里有怒火,发挥得也格外好,现场观众反响热烈。   演唱完毕,音乐才子微微皱着眉头,说:“我发现你们每一首歌都能听到一些国外小众歌曲的影子。”他一连串地说了几首英文歌的名字。我敢说,绝大部分观众根本没听过。   主持人打圆场:“我们普通听众,好像听不出来,哈哈。”   音乐才子淡淡地说:“用了一样的和弦进行,稍微改动了一下。普通人听不出来,但是我们做音乐的人一听就能听出来。你模仿得很聪明。”   我的血液都快涌到了头顶,他在暗示阿容抄袭!   阿容不卑不亢地说:“如果使用了同一个和弦进行就叫模仿的话,那所有的音乐都是互相模仿。”   “用同样的和弦进行当然没问题,但是要做出新意。我不是在说你学,或者抄。我是说,你们在音乐上的处理太敷衍,太不严肃了。”音乐才子做公允状,语气也算得客气,但句句都是贬损:“同样一个和弦,但是排列、重复、音型与织体的不同,会让整个音乐的调性不同……”   他叽里呱啦地说了好大一段乐理,我已经听不太懂,相信观众也是一样。但观众看不到化妆间里发生的一幕,并不知道他用心险恶。最后,他还故作遗憾地说:“年轻人做音乐,不能太浮躁啊。”   我突然很后悔:刚才在化妆间里我为什么不抄起椅子把他的头打扁?   那位美女艺人评委试图缓和气氛,她笑道:“可是我觉得很好听,而且唱得也很好。我喜欢他们演唱时的状态。”   她还特意贴心地问小熊:“你的头发是烫的还是自来卷?很可爱。”   小熊笑一笑:“天生的。小时候老师老为这事儿说我。说我长这样,还想学韩国欧巴烫头,太没自知之明啦。可是拉直又太贵,舍不得花钱,只能就这么着了。”   几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音乐才子嘴角牵动一下,表示自己也有笑,然后摇摇头:“你们这样的乐队,晚上在小酒吧里自娱自乐还可以。来到我们这个舞台上——”他做字斟句酌状,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我会觉得你们对音乐的敬意不够。我要求可能比较严格一点。”   主持人已经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故作轻松地笑道:“严师出高徒嘛。您对音乐的热爱和追求大家有目共睹……好了,我们请酥鱼乐队……”   主持人想息事宁人,让阿容赶紧下去。可阿容拿起话筒,对着音乐才子问道:“那我也想问您一句,自娱自乐的音乐态度有什么问题吗?做音乐必须苦大仇深才行吗?”   此时已经到了深夜。但此言一出,全场观众都不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阿容和音乐才子身上。   音乐才子反问:“既然是自娱自乐,你们来这儿干嘛?这个舞台是留给优秀的,对音乐有真正追求的专业乐队的。”   阿容不慌不忙地说:“乐队本来就是人们享受音乐的方式。为什么做乐队就要故作高深,以让人听不懂、做不到为荣呢?有一点您说对了,我对音乐确实没有所谓的敬意,因为我不认为音乐是用来尊敬的。对我们来说,做音乐只是一种生活方式,我们从来就没想着要多专业多厉害。毕竟——”   说到这里,他面带讽刺地一笑:“我不需要靠做音乐多牛逼来吸引女孩子。我的心理很健康。”   全场哗然。另外几个嘉宾和主持人脸上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想必,音乐才子的德行圈里人也是都知道的。   音乐才子气得脸都变色了,再也维持不住风度。他大怒:“你什么态度?”说着,站起来往后台走去。   几个工作人员马上跟了过去。现场一片嘈杂。然而主持人居然面不改色,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那么,我们有请酥鱼乐队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稍作休息后,再请出下一支乐队——”   我急忙跑到后台,他们几个见到我就笑,说:“这回可以提前下班了。”   导师的票权很重,这一闹,淘汰已经没有悬念。大家拎着乐器就要离场。工作人员却拦住了我们:“等一会儿等一会儿。”   回头一看,摄影机已经准备就绪。工作人员问:“你们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满意吗?”   我和乐队成员面面相觑,刚才闹那么大,这帮人怎么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工作人员还特意提醒我:“经纪人站过来一点,不要入镜。这是乐队后采。”   阿容中规中矩地回答:“挺满意的。”   “比赛这么激烈,你们对晋级不担心吗?”   小熊一笑:“现在还担心啥啊?指定淘汰啊!”   他们又程式化地问了几句,录完就走了。我忍不住说:“这帮人也太淡定了吧?刚才的事一句都不问?”   花岗岩说:“可以剪辑吧。”   我们立刻恍然大悟:节目都是录播。不管现场发生了多大的热闹,只要这几个基本镜头录好了,一切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我们商量着要不要现在就走,小艺匆匆跑了过来:“茜茜!”   看见她,我顿生愧疚之意,连声道歉:“小艺,对不起啊。”   小熊也问:“我们今天没有给你惹麻烦吧?”   她笑着压低声音:“没事儿,这种事儿多了。我还见过打起来的呢。再说,你们最后也不是我弄进来的。放心吧,这个锅轮不到我背。”   我很感激,她又对阿容笑道:“阿容,脾气够大的啊。”   阿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一时冲动。那他回去了吗?”   “放心啦,早就归位了。他不会不录的,好多钱呢。”她顺势说:“你们还是回去坐到终场吧。毕竟结果还没有完全出来。出线乐队要有镜头的。”   回去的路上小艺夸小熊:“救场能力一流啊你,口才不错。以后再有那种聊天的综艺需要小嘉宾,我看你可以试试。”   “真的,那我可指望你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看在小艺的面子上,我们都回去了。不过,终场结果毫无悬念。虽然观众打分不错,但酥鱼乐队总分数还是排在了倒数几名,被淘汰了。耐人寻味的是,从最终分数来看,给低分的评委,并非音乐才子一个人。   我很内疚。其实音乐才子第一场给酥鱼打得分数还不错,点评时也夸了几句。这次若不是我愚蠢地误闯化妆间追星,阿容他们应该可以至少再挺过一轮。   回家的路上,我对大家道歉:“对不起,这次都怪我。”   阿容安慰我说:“你别这么想。本来我们也不喜欢这个节目。”   小熊和花岗岩问:“怎么了?这跟茜茜有什么关系?”   我和阿容就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小熊恨恨地说:“我说他怎么突然找茬!早知道我他妈就先去打他一顿!”   阿容说:“唉,我当时也想打他。可转念一想,我们何必为这种人渣进拘留所。算了,反正以后也不用来了。”   我越想越窝囊:“我当时真像个傻子一样!他手伸过来时我就应该抽他!”   小熊安慰我:“谁第一次遇上事儿都反应不过来。吵架还有发挥不好的时候呢。”   “我平时真不是那种没有防范意识的小女生。我就是怎么也没想到他这种名人居然会这样!我以后再也没法听他的歌了。简直要呕吐。”   回到小区已经很晚,小熊和花岗岩去了阿容的地下室,阿容跟我回家。   直到躺在床上,我还气愤又不甘心:“他当我是什么人?他就不怕我叫嚷起来?他以为我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吗?”   阿容一脸怜悯的表情:“你有时候看起来是有点傻乎乎的。他肯定以为你是那种很好欺负的小女孩。”   “我?傻乎乎?”我简直哭笑不得:“我公司里的人都快把我说成女魔头了。我好歹也是混这么多年社会的人了啊。”   他轻轻搂着我:“你只是工作上厉害,平时根本就是个小女孩。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可爱极了。然后就再也忘不掉你。”   我突然怀疑阿容记错了。我不认为这世上有任何男人能对我一见钟情。最多是有点好感。而且,我也真不记得当时那个送餐员有阿容这么可爱。我对那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是个很着急的年轻男孩。   我问他:“你真的确定你当时见到的是我吗?”   “当然,百分之百。”   “我穿什么衣服?”   “白色的帽衫,牛仔裤。特别可爱。”   “白色的帽衫?你确定吗?”我的心开始往下沉。他果然记错了。我没有白色的帽衫。   “绝对是纯白色。有兜帽。”他非常确定地说:“正面是个涂鸦的小恐龙,背面画着恐龙的背面。但是你好像最近都没有穿过。”   我呆住了。他真的记得。那其实是一件小号男装,偶尔在一个街边小店看到的。我实在喜欢那个小恐龙,试了试觉得效果还行就买了。可是吴亮说不好看。他说像男的,不显身材,幼稚,还不上档次。他喜欢精致。他认为我应该多穿类似于香奈儿外套那种衣服。我那时很重视他的意见,把小恐龙放进了衣橱深处,然后就忘了。 第86章 复盘   阿容一脸甜蜜地回忆着:“我还记得你一路小跑着进商场帮我取餐,生怕我等急了。你把餐递给我,偷偷对我说,别理那个保安,他们就是势利眼。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送餐敲门时,我都幻想着开门的是你。所以当开门的人真的是你时,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而且,你和我印象里很不同,我当时都没敢跟你要电话。”   “啊?我那天看起来很凶吗?”   “不,我觉得你比我印象里更漂亮了。我怕我太热情被当成变态。不是经常有那种新闻吗?送餐员尾随独居女孩什么的。”他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当时真的像个变态似的想,反正知道你住在哪里了,以后还是有机会认识。可没想到你那么平易近人,主动加我的微信,还约我喝咖啡。”   我哑然失笑:“我有什么资格不平易近人?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可是那个男的条件那么好,又苦苦求你,你都不要他……”   我突然觉得不对劲:“你既然那时候就喜欢我,为什么后来又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我请你吃个饭你都不愿意。”   “有阵子我以为……”他脸一红,没往下说。   “以为什么?”   “就是我对你有点误会。”   “什么误会?”   他不肯说,直到我威胁他我要生气了,他才小声说:“我以为,你只是,想随便睡我一下……”   我惊呆了:“为什么你也以为我是个女色狼?我的名声是怎么搞成这样的?我到底干什么了?!”   “你总暗示可以给我钱,还经常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但是又有点看不起我这个人。”   “我看不起你??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你说我没有正经工作。我放到网上的简历你也不看。你还很意外我学历高。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看起来特别没文化?”他简直哀怨:“最打击我的是,我准备了那个合同想跟你表白,你看完说我笨……”   “我没说你笨,我说的是你有点傻……”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了,笨是笨,傻是傻……不是不是,我都被你把思路带跑了。阿容,你听我说,我对天发誓我早就喜欢你了。这件事说起来很神奇——或许是因为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吧。反正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你是我的男朋友。那天我开门看到你,就觉得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男朋友了……”   “于是你立刻就把你的未婚夫给甩了?”   “对……啊不对!这个顺序是,他来我家的时候,我还没见到你,但已经把他给甩了。然后你恰好就出现了。”   “你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我没好意思说我之前为了吴亮要死要活的,就只是含糊地说:“起因是我发现他跟别的女人不干不净,但真正的原因是我发现我和他个性不合,我俩就不是一类人……对了,比方说,我那件小恐龙的衣服,他就觉得不好看。他还总给我买我不爱吃的东西——就像那天那个栗子蛋糕,你记得吧?就是……其实他不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或者说,他并没有很了解我……”   我说得乱七八糟。阿容温柔地打断我:“我知道。我后来跟你认识久了就知道了。只是刚认识你的时候,只看外表,我还不知道。”   “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我觉得阿容好像在参禅。   “就是我现在真正知道你了。我刚认识你时,觉得你聪明能干,无所不能,好像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把一切都可以当成玩笑。”他微笑着看着我:“可其实呢,认识久了就会知道,那个只是壳。你用那个壳保护自己。你假装很强大,很无所谓,是因为你怕别人知道你的壳里面,藏着个傻乎乎的、过分认真的小茜茜。”   我怔怔地听着,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阿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说:“看,小茜茜出现了吧?现原形了吧?说哭就哭。”   我伏在阿容的胸前,任何自己的泪水流淌。我心里再也没有一丝怀疑。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喜欢我平常的打扮,喜欢我穿着普通的衣服,喜欢我说话的样子,还看得见我心里的那个小女孩。   我抱紧了他,心里默默地说:阿容,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能快乐,我也希望那个人是你。   那天之后,本来阿容没打算与我同居,但是小熊和花岗岩坦然地在他的地下室里住下不走了。鸠占鹊巢,令他有家难归。小熊本来就是到处蹭着住的,花岗岩倒是在找房子,但不是远,就是贵。大家这样的交情,怎么能不帮忙呢?我只好很义气地收留阿容与我同床共枕,以避免小熊和花岗岩流离失所。   阿容在我书桌上看到那份打印出来而没有签的经济约合同,就闹着我跟他签。我笑道:“现在还有什么签的必要?”   “签了才算正式跟我定终身。”   我笑着签了字。幸福之余,有隐隐的伤感。我知道此刻他是真心的。年轻时就是这样,总以为眼前的就是一辈子。我喜欢的女作家与她心爱的人结婚,那男人可以读懂她每一行字里的小心思,不可谓不是知己。他在婚书上写: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多好的八个字啊,结果转眼他就出了轨,还不止一次,不止一人。爱好十分广泛,既有女护士,又有小寡妇,全都跟才情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不奢望那么远的事了。不管以后到底如何,至少现在是无与伦比的快乐。哪怕阿容对我的好感,不过是因不成熟而产生的阶段性错觉,此刻的真挚也足以照亮我的一生。等我老了,也有资格跟别人说一句: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爱过的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偶尔想起化妆间里的那一幕,我还是有些意难平。我并没有被实质性的侵犯,但是那种自己当时一步步犯蠢的感觉,总是不停地冒出来啃噬我的心。   有天在排练室,我忍不住又提起那件事。前几次阿容总是劝我别想了,但这次他问我:“如果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要不然我们去网上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小熊说:“或者我们埋伏起来,偷偷打他一顿?”   花岗岩说:“偷拍他?”   我摇头:“我不是说要报复他。我并不想让大家都陷进去。我只是觉得,当时我处理得很不好。可是我暂时想不出来,如果再来一遍,我怎么才能既不让他得手,又留下证据。”   小熊劝我:“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越想越难受。”   阿容问我:“那你觉得当时应该怎么做?”   我坚定地说:“我还是想好好地把这件事捋清楚,认真做一次复盘。我必须想明白自己到底哪些地方没做好。”   我让阿容帮我“搭戏”,把当时的情景给大家演了一遍。我们马上发现,其实他说要让工作人员把门带上时,就已经超越了友善的行为界限。我当时本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是顺势说我要走了。他之后或许会跟我微信联系,我就能留下骚扰的文字证据。另一个做法是我留下,但同时开始偷偷录音录像。比如趁着交换微信用手机时,就可以趁机打开录音。   而阿容也行动过快了。他冲进来就把色狼推开,破坏了第一现场。其实他进门时听见我在挣扎抗拒。如果当时拿着手机开始录像,也可以留下一部分证据,色狼就没有了诡辩的余地。   哪怕到了最后,对方企图诡辩时,我们仍然可以选择不让他走,与他争执。即便是只录下了争吵的过程,至少也有个他在舞台上公报私仇的实锤。   复盘完了,阿容懊恼地说:“这么一看,我也做错了很多。”   “不,阿容,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你没有一时冲动打他,一旦打坏了他,后果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我不想闯祸。”阿容红着脸:“你没有怨我太怂了吧?”   “怎么会?能控制自己是优点。我可不喜欢有暴力倾向的男人。”   小熊若有所思地说:“他可以仗着没有证据就颠倒黑白,其实我们也可以呀,对不对?”   我们都愣住了。大家都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花岗岩第一个开口:“不行,我搞不定。”   阿容也一脸难色:“撒谎太容易穿帮了,那得先写个剧本……”   我点头:“对,我不但怕穿帮,还怕没证据被追究责任。”   小熊苦笑:“还真是,能理直气壮地不要脸也是一种本事。咱们都不是这种人才。”   “所以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尽快忘记是唯一的好办法。”阿容懊恼地对我说:“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当初不去参赛就好了。”   “干嘛要忘记?我要把这个教训记得牢牢的。我从来不怕自己做得不好,只要能吸取到经验,这个亏就没白吃。我现在有十足的信心,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绝对能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们几个都看着我,我问:“干嘛这样看着我?”   大家一起笑着对我做了个手势,说:“茜茜太酷了!respect!”   我笑了,我的小伙伴太可爱了,总是带给我温暖和感动。小鱼儿当初居然为了一纸合约就舍弃了这样的友情。她一定是太年轻,才会不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年龄不全是劣势。我比她成熟,也比她懂得珍惜。   我和阿容好得如胶似漆,但彼此都没有提到过“以后”。我是刻意回避,不想让现实问题打破我们的甜蜜状态。有些事是不能细想的。比如,我们的父母只要听到我俩的年龄差,恐怕都会心存芥蒂。更不用说,阿容的未来还很不稳定。   阿容不提,可能是他没想那么远。而我也不想给他施压。他给我的已经足够多,足够好。万一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有天乐队正在排练,“地下女王”刘阿姨来了。大家又是让座又是献殷勤:“刘阿姨,消夏晚会我们排练得可认真啦。”   刘阿姨笑道:“不用坐,我站会儿。我不是过来检查你们排练的。我来两件事。第一就是问问你们那个节目什么时候播出,到时候我让大家都去看。”   阿容笑嘻嘻地说:“下周就播出第一期。不过我们第二轮就被淘汰啦。”   “能挺过一轮就不错!你们可是咱们社区培养出来的乐队呢。”刘阿姨热心地说:“有没有投票复活什么的?到时候在小区布告栏给你们贴个拉票的广告!”   大家鼓掌:“您最棒啦!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阿容的好消息。你那事儿定啦,你收到邮件了没?”   阿容一怔:“真的?我还没看手机呢!”   “我就是怕你在这地下室里接不着电话,这不赶着跑来告诉你嘛。”   阿容惊喜地说:“这可都多亏了您了!我以为没戏了呢!”   我好奇地问:“什么事啊?” 第87章 机会   刘阿姨笑道:“去培英学校的事儿呀。”   她跟阿容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涉及学校内幕、校长喜好、人事安排等多个政治因素,错综复杂如国际形势。阿容频频点头,表示一定好好表现,不负所望。   我很惊讶。培英学校就在附近,是个新开的小学。阿容要去当小学老师?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但是小熊和花岗岩都毫不意外,纷纷祝贺阿容。看来,他们早就知道了。   晚上回到家,只剩我们俩时,我问阿容:“你要去做老师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情况比较复杂。”   阿容告诉我,刚毕业时他找工作不顺利,想考几个证书,就在同学群里问哪个证好考又含金量高。他们专业不太好找工作,同学们随时准备转行,考证经验丰富。有个同学说,只要是大学毕业,就可以去考教师资格证。考完了就可以去应聘小学老师。等进了学校,还可以进一步考编制。阿容觉得不错,就去一步步办了手续,参加了考试。他打算先把证考下来,等他给自己定的三年尝试期满,如果还没有好的发展,就去找个小学老师的工作。   “现在还不到三年啊。你不是刚毕业吗?”   “其实做音乐已经两年了。但之前的一年半,我都还没毕业,是隔三差五那样跑来的。”   “可是现在乐队刚开始发展啊,周末节目第一期就要播出了。”   “我也希望这个机会可以晚一点来,但它就这时候来了。”   原来,刘阿姨听说阿容有教师资格证之后,就主动告诉他附近的培英学校是新学校,正需要老师。阿容看了看岗位里有音乐老师,觉得不错,就试着报了名。他想着一般音乐老师都要专业对口,自己肯定不行,也不算拂了刘阿姨的面子。   谁知刘阿姨特别热心,人脉又广,仅仅是跳广场舞的姐妹里,有好几个都是培英学校的亲友团。阿姨们发动力量,多方联合推荐,说阿容人品好有才华,精通多种乐器,踏实勤奋,积极参与社区活动。校长看了阿容的履历之后,居然十分满意,同意让阿容去试课。只要试课通过,这份工作就算定下来了。而按照刘阿姨的密报,学校目前只通知阿容一个人去试课,基本上就十拿九稳了。   我听了十分惊讶:“你这样的人才肯去当小学老师,居然还要这么费劲?小学音乐老师不就是带着小孩唱个歌吗?在我小时候,这种工作都是给关系户家属准备的。”   “现在局势大不同啦,又是北京。当初准备报考资格就没少□□。而且,校长最看上的我是什么,你一定想不到。”   我笑道:“不会是看上你长得帅了吧?校长是不是女的?嗯?”   “虽不中,亦不远矣!”阿容苦笑:“他们看上了我是男的!正好这一批过来应聘的音乐老师都是女孩。现在好多家长喜欢男老师。没想到吧?”   “这也太夸张了!怎么什么行业都重男轻女啊?”   “是啊,我也有点别扭。有点胜之不武。”   “如果学校的事最终定下来了,你音乐方面的工作怎么办?”   “音乐老师不会太忙,演出一般都是节假日,应该都还好。”   “可是综艺就很花时间啊。不过也没关系,还有一段时间。这不是还没定嘛。节目马上播出了,万一火了,你不去做那个老师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肯定要去。这个职位如果错过了,再找可就难了。”   我安慰他:“一个小学音乐老师的职位,错过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培英学校离家近呀。而且,我也不能一直做乐队吧。我总要有一份稳定工作。”他小声说:“父母都不会接受女儿交个没有正经工作的男朋友吧。”   我一怔:“你是说我父母?”   他会错了意,赶紧解释:“你不要有压力,我不是说现在就非要去见家长什么的,我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算太长。我就是先准备准备。有备无患。”   我没想到阿容居然已经开始在策划以后,还策划得这么认真。他说,培英学校离家近。他已经默认我会是他一生的归宿了吗?   可感动之余,我又有点莫名的不安。从小到大,无数人劝过我考师范,说适合女孩子。你知道那种口吻,里面有一种暗示——这不是个具有远大前程的职业,适合注定没出息的女孩子。当年报考大学时,我父母就劝我报师范,而我坚决不从。   阿容那么有才华,学历也很好,比赛中散发出的光芒令人惊艳,却跑去做小学老师。我觉得实在是有些屈才。   他看我不说话,问:“你怎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不,我只是很意外。”我用玩笑掩饰:“这么说,我以后就要叫你“苏老师”了?”   他笑嘻嘻地说:“是不是听着就稳重?这样你父母就不会觉得你找了个不稳重的人了。”   “在娱乐圈,你也照样是苏老师。”   他笑了,做个鬼脸:“我可不要做庄老师那种老师。”   他兴奋地跟我细数做老师的好处:稳定,有寒暑假,可以多和我在一起。他还说等面试通过了,他就要去报名上几个网课。现在有很多国外的顶级大学都开了网上课程,几百块钱就可以学到最前沿的知识。他一直都想把自己学音乐过程中的一些感悟分享给小朋友,他还打算在学校里教孩子们搞乐队。   看他那么快乐,我也就释然了。女孩子做小学老师是迎合刻板印象。但物以稀为贵,男的做小学老师,没准倒有点前途。再说,假如从自私的角度考虑——老师,多么安稳又与我互补的职业。阿容做了这样的选择,让我和他的未来真正具备了长久的可能。   周末节目播出时,全乐队都来到我家看电视。这一看,我发现了电视节目与现场的不同。小鱼儿的嗓音在现场听非常有优势,比阿容明显好一些。可经过了修音和剪辑之后,差距就变得不那么明显。   同样的,现场能力一般的乐队,经过修饰以后,劣势也变小了。   由于令人感动的现场气氛无法透过小小的屏幕全部传达,观众的注意力就很容易集中在一些戏剧化场面上。比如谁哭了,谁笑了,谁表情耐心寻味了。   现场看的是演出。屏幕上,看的是戏。   尽管我们得罪了音乐才子,节目组还是给了酥鱼乐队很多镜头,认真介绍了阿容的故事。本以为阿容当时的表现,已经彻底杜绝了小鱼儿与他炒CP的可能。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剪辑的力量:阿容当时那句对着台下说的“我经纪人说了算”被剪掉了,换成了一个他没说话,笑了笑的镜头,还给他打了“害羞”的字样,并在他脸上加了漫画的脸红效果。之后接的是小熊的那句调侃。   每个镜头全都绝无造假。但剪辑之后,阿容的客套疏离,就变成了手足无措,全靠小熊神勇救场。   果然,弹幕里很多人说“好浪漫呀”“是见到女神的反应了!”“他绝对还喜欢她”之类。   我简直惊呆,笑道:“我靠他们可太会剪了,这无中生有的本事我可要好好学一学!”   阿容以为我生气了,赶紧表态:“我这就去发微博,告诉大家那都是节目效果。”   “那可不行。”我阻止他:“不要乱发,我们签的合同里,有配合节目组宣传的条款。”   “我们没签一定要配合炒CP的条款吧?”   “是没那么具体,但是这种我们肯定要配合的。我们没有私自去曝光人家内幕的权限。再说,节目组对我们不错,出场费给的很优厚了,我们也得让人家过得去呀。”   阿容诧异:“你不介意?”   “这有什么可介意的?又不是真的。都是为了工作。”   “你不觉得他们剪得很无聊?”   “是很无聊。不但无聊,还很低俗。但是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还没有个在职场上装神弄鬼的时候呢?节目组也是为了收视率呀。”   花岗岩嘟囔了一句:“万恶的金钱。”   “别这么说,节目组给我们付了钱,给那么多工作人员付薪水,一场节目烧钱无数,怎么可能不追求商业回报呢?”   小熊也表示理解:“没错,人家节目组也不容易。小艺跟我说,她们经常好几天都睡不好觉。咱们只是过去演出一下,人家要做的事可多了。”   我笑道:“是啊,一定要怪,只好怪观众品味差,就爱看这种噱头。可话又说回来了,观众看娱乐节目,还不就是图个乐子?人家下了班,想娱乐一下,又有什么错呢?好啦,别讨论这么高深的问题啦,看节目看节目——小熊,我看你有潜质当个综艺咖,你的镜头他们一个都没舍得剪。”   花岗岩的荧幕形象也不错,高高瘦瘦外加长发,果然上镜。当特写镜头推向他的时候,很多人称赞他很帅很有范儿。   我们就这样吃吃喝喝,聊着天,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   周一去公司,中午吃饭时,居然没有一个同事提到那个节目。我有点纳闷,我明明发了朋友圈公告,请大家观看并投票。按照惯例,即便是出于敷衍,大家也会表态说看过了,投了票。   平时偶有同事那学跳舞的孩子会作为群舞上个根本没人看的综艺晚会,几十个穿成一模一样的儿童在花里胡哨的舞台上一晃而过,家长们都会热情呼吁大家看,而也总是有人会给面子地夸几句投几个票。如今我大小也算个老板,大家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我正不解,小文主动提起来了:“张总,那个节目剪得好恶心呀!你男朋友明明是现场对你示爱,可那句话被他们剪掉了。这么一乱剪,简直像对那个女的示好似的!”   我有点意外,她居然知道节目现场发生的事。我问:“你也去现场了?”   “没有呀,阿花跟我说的。”   我更惊讶了:他俩恢复邦交了?   有同事向小文投去疑问的目光,小文等不及地解释:“阿花是我前男友,是乐队的鼓手。”   一个年轻女同事马上很配合地说:“哇!个子高,长头发的那个?他很帅啊。要是我有这么帅的男朋友,我可不舍得分手!你真不考虑复合?”   小文矜持地一笑:“看他表现吧。我又不是没人追。”   同事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八卦起那个节目来。原来他们都看了。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不知现场的情况,看到的是节目剪辑后的版本,难免怀疑阿容红了就把我甩了。故此装聋作哑,提都不敢提。 第88章 签约  小文半是卖弄半是讨好地说:“阿花跟我说,那女的根本不是什么前女友,就是乐队前主唱,后来单飞了。一看就是炒作。”   这话百分之百不可能是花岗岩说的,因为不是事实。很明显是小文的借题发挥。我有点诧异她干嘛要撒这个谎。   同事们立刻纷纷附和:“现在的节目可真没节操啊。”   “那女的一看就没戏。”   “张总男朋友好帅,对张总又这么贴心,真是好幸福啊。”   本来我并没有因为节目效果而介意。但同事们如果误会阿容甩了我,总归是有点别扭,可又不值得为这一点别扭特意澄清。   小文半真半假的一番话,倒是替我解除了尴尬。   我突然意识到,小文似乎在故意讨好我,以在同事面前暗示她与我关系不一般。别看她工作能力一般,居然也很会这一套。   同事们的谀词如潮继续将我包围:“张总太厉害了,干什么都是最好的!”   “我们下了班听歌花钱,张总听个酒吧都能发掘乐队挣钱。”   “这有本事的人就是不一样,随随便便干什么都那么专业!”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没说什么。自从升了职,大家突然都变得特别懂事,情商特别高。难怪很多人当老板久了会严重认知失调,常年在这种环境里,不失调倒也怪了。   说起来,唯有吴亮对我还算是不卑不亢。不仅因为我和他的过去,也因为他现在完全不为钱工作。徐总没有彻底将他养在家里,一来是怕他闲了生事,二来,也是为了面子。女富豪的老公有个正经工作,有个社会头衔,起码显得不那么就为了钱。   有了徐总的关系,吴亮在公司的地位也很稳固。他如今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远离办公室政治斗争。我发现这样的手下倒也挺好,省心。   从那天开始,小文又开始把花岗岩频频挂在嘴边,以炫耀的口气。她还趁着在我办公室谈工作的机会提几句花岗岩,透露出他们频繁约会的信息。   我猜他们是复合了,但故意不接她的茬。她在这种事上花的心思太多,工作上却马马虎虎。我觉得她太本末倒置,每次她一提起这种话头,我就以工作打断,以此提醒。她不傻,几次之后,也就提得少了。   不过私下我还是问了阿容。他说:“反正花岗岩没提过。他还跟小熊住在一起。”   我有点好奇:“他们会和好吗?”   他有点担忧地说:“阿花有点没原则。谁对他主动,他就跟谁好。上次那个女的也是。”   所谓上次的女的,就是花岗岩和小文分手的□□。后来我得知,那件事花岗岩的表现实在令人一言难尽。那女的是花岗岩的同学,两个人在学校时短暂地有过几天校园恋,仅限于一起打饭,牵手那种。毕业之后,也有阵子没见面了。   不知怎的,女同学突然就跟花岗岩诉苦起来,说跟男朋友关系不好,问花岗岩能不能出来陪她聊几句,吃个饭。花岗岩就陪了。吃完聊完,女同学又说要看电影。花岗岩请了。看完电影已经是深夜,俩人还压马路聊天,主题仍是女同学控诉男友,而花岗岩一直开解她。   听起来很暧昧,其实最后也没怎样。女同学享受了一个有帅哥陪伴倾听的晚上,还是规规矩矩地回家了。   阿容的说法是:阿花觉得那个女的很可怜,也挺不容易的。他不过就是陪着吃个饭看个电影,也没干什么。   如果我不认识花岗岩,我就会觉得这话十足是为渣男开脱。但现在熟了,我知道花岗岩确实是个温和无私的好朋友,也是个没原则没界限的坏情人。可能哪天我失恋了,找他诉苦,他也能听着。可扪心自问,我可受不了我的男友给别的女人当暖心大哥。   但这次我不同情小文了。花岗岩一上节目,她马上不计前嫌,对他热情起来。有些人的感情问题,自己都糊里糊涂,掺杂着无数的杂念,我们外人就更无法评说了。   没过两天,小艺打电话给我:“茜茜,有件事我先跟你打个招呼,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导演组在商量让阿容复活。”   我一怔,问:“庄老师没意见吗?”   她笑道:“我正要说到这件事呢。能不能让阿容给庄老师道个歉?”   “那我要跟乐队商量一下。还要看是怎样的道歉形式。”我做为难状:“你也知道,酥鱼这几个人不是那么想红,个性比较强。而且阿容很认死理,合同上没说非要道歉,他不一定配合。”   其实我也不知阿容愿意不愿意,但先把难度说大一点,多留点谈判余地总是没错。   “理解理解。”小艺很会讲话:“这正是他们的魅力呀。”   跟乐队的小伙伴一说,大家一致认为,如果节目组求我们回去,我们就回去继续比赛。否则,大可不必。   小熊还老练地说:“咱也拿拿架子,别老是他们那么牛。”   但是节目组也没有再找我们。我猜,大概是等第二次节目播出之后,看看后续热度,再决定要不要惯着我们。   没过两天,小鱼儿居然打电话给我,约我出来谈几句。她说很着急,事关阿容的前途。我隐约猜到与节目有关,就跟她约了在我们写字楼里的一家高档粤菜吃商务午餐。为了方便说话,我还特意定了个卡座。   小鱼儿如约而至。她戴着墨镜和帽子,一副大明星的打扮。而我西服套裙,社畜本色尽显。   她一落座就笑道:“茜茜姐,刚才我都没敢认你,你看起来好成熟啊。”   我心里冷笑:你不如直接说我更显老了。我懒得敷衍她,单刀直入:“找我什么事?我午休时间很短。”   “茜茜姐放心,我今天也还有通告要赶,临时挤出一点空过来的。我的时间比你们更紧张呢。”她微微一笑:“你知道节目组想让阿容复活,对吧?”   “对。我们不排斥。”   “我们公司愿意把阿容签下来,这样他不但可以保证复活,还可以保证进决赛……”   “你知道阿容不会和乐队分开的。”我不客气地说:“他要是同意这个条件,早就签了。”   “这次是全乐队一起签。还有花岗岩和小熊。”   我一怔:“真的?那条款也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但是也算公平。公司很重视阿容,才会做出这样的让步。刚才我让公司把合同先发给阿容看看,可他居然直接拒绝了。他说不看了,不考虑。说他要去做小学音乐老师,不会再签公司了。”   “他没骗你们,这是事实。”   她凝视着我:“茜茜姐,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你真的忍心让阿容为了你,放弃他最重要的音乐梦想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如果他想做小学老师,为什么来北京?他父母都是老师,以他的学历,回家乡都可以找个大学当老师了。”她语气诚恳,可又咄咄逼人:“你知道阿容是最讲义气的,如果没有你,他就是为了花岗岩和小熊也会签这个合约。但是为了你,他拒绝了。他想给你安全感。他想适应你的生活,做一个循规蹈矩的男人。可是阿容不应该就这么被困在一个小学里,任由他的才华被生活磨灭。你看到过阿容尽情释放时的现场。你知道他属于更好更大的舞台。”   我怀疑地问:“这是阿容对你说的?”   她冷笑:“他跟公司说,不要因为这件事找你,他已经决定了。他的顾虑是什么,你还不明白吗?我对阿容太了解了。他十八岁就和我在一起。他对自己喜欢的人一向毫无保留。毕业时他为了来北京陪我,放弃了父母在家乡给他找的好工作,和父母闹得很不愉快。可是我不认为我做错了,因为阿容就应该来北京。他值得更广阔的前途。可现在他为了你,连复活的机会都要放弃。”   她在说什么?她的意思是我耽误了阿容吗?可我心里隐约明白她说得并非全无道理。是我第一次见面就让阿容找工作。被淘汰也是为了我。他考那个证,本是为了以后做准备。可是因为我,他决定提前步入正轨。   我尽量镇定地对她说:“你搞搞清楚,阿容没有抗拒复活,他只是不想向庄老师道歉。”   “现在已经不用了。我去找过庄老师了。他同意和阿容既往不咎。他会配合表演跟阿容和好,一切都是为了音乐。”   我瞪大了眼睛:“你找了庄老师?他不是个好人……”   她笑了笑:“当然他不是个好人,否则我怎么搞得定他?”   我想起音乐才子在更衣室里对我说过,如果我听他摆布,他就保证酥鱼乐队晋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说:“你何必这样。”   她淡淡地说:“让人家帮忙,当然要付点代价。”   “那你小心点,他人品可不怎么样。”   “老实告诉你,他身体也不怎么样。我当然知道他就是个在年轻女人身上找青春的老色狼。但谁让我需要他身上那点资源呢。所以,你也不用觉得我跟你说这些是惦记阿容。他不会再接受我了。”她带着几分挑衅地看着我:“我做的一切,只是希望阿容更好。我从来没想过要自私地把他据为己有。否则,当初我就不会替他争取签约机会。他不红,才能永远安全地属于我,不是吗?”   她说中了我心底最深的自私。虽然我希望阿容事业发展顺利,可在我也怕他真的红了就不再属于我。甚至都不用大红大紫,小有名气以后,他面临的选择就会多得可怕。   我问她:“你今天找我来,就为了告诉我,是我在束缚阿容?是我阻碍了他的未来?”   “你想多了。”她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我只是告诉你,我对他的爱,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当初我要带他签约,不是故意要甩掉乐队,是我只能做到那样。如果阿容那时候同意了,也许现在我们早就有能力帮小熊和花岗岩了。至于你怎么做,那是你自己的事。反正你知道阿容现在深爱你,他对你言听计从。”   我听见了她话里的不甘。我可以想象阿容拒绝得有多干脆。他知道我讨厌界限不明,就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他甚至不愿意让我参与,因为他知道,我会为了他的前途而犹豫。阿容为我做的,比我以为得还要多。   小鱼儿看了看表,站起身:“时间到了。我得走了。谢谢茜茜姐请我吃饭。”   我叫住她:“等一下。我也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第89章 伺候   我平静地对她说:“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绝对安稳的爱情。我不会愚蠢到以为只要阿容不进娱乐圈,我俩这辈子就能高枕无忧。所以,我当然也不会为了所谓的安全感,去阻碍阿容的前途。但是,你所说的签约,这是工作,请先把合同发给我看看。我是乐队的经纪人。你说的这些好处,如果没有落到纸面上,我不会轻易相信。有我在,阿容不会签下任何不利于他的条款。小熊和花岗岩也是一样。还有,你不用把一个签约说得那么重要。如果签约就能红,恕我直言,你早就大红了。”   她静静地听完,点点头:“你果然是个不一般的女人。我会让公司把合同尽快发给你。”   她走了,东西也没吃。我独自把我的那份食物吃完。我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但是我感觉到她企图在让我觉得,我和阿容的事业发展是矛盾的。   不,你想错了。感情上我没信心,但是事业上,我的每一场胜利得来都不是侥幸。我会证明给你看——有了我,阿容的事业一定会更好。我并不介意他成功的代价,是最终与我分离。但前提是,那成功,确实是阿容想要的。   合同很快就发过来了。我认真看了一遍,心里冷笑:果然是个什么都不能保证的合同。一签就是八年,“必须配合”之类的字眼充斥全篇,公司的义务全是虚话。我见了这么多劳动合同,除了阿容表白的那份卖身契,这份艺人经济约是最不平等的一个。   晚上回到家,我问阿容:“小鱼儿的公司要签你?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他们白天打电话给我的,我想着你在上班,就自作主张了。”   “小熊和花岗岩知道吗?”   他不以为意地说:“我没跟他们说。他们肯定也不愿意。我们都讨厌那个公司。”   我说:“我知道你是觉得兄弟之间有默契。我也相信他们不想签。但你还是应该先跟他们商量,再去回绝。否则现在我是经纪人,你是主唱,我们俩什么事直接决定,连说都不跟他们说一声,他们感觉会很不好的。乐队成了我们俩的夫妻店了。”   阿容呆住了,懊恼地说:“天啊,我没往这里想。那现在怎么办?”   “我已经让他们公司把合同发过来了。然后乐队一起开个会,你有任何想法,咱们大家都一起商量。”   阿容感激地说:“幸亏有你提醒,要不然我险些酿成大错!”   我笑了:“也没那么严重。”   他认真地说:“真的很严重。很多乐队都是有了名气以后大家就掰了。我最怕这种事了,也想不明白:怎么以前感情那么好的兄弟,红了反而反目成仇了呢?可你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这种事是怎么发生的。”   “以前是兄弟,等红了,就有真正的工作和利益关系了。这个关系调整不好,就会出问题。”我安慰他:“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这种事永远也不会发生。”   他一脸崇拜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会这么聪明。”   我笑着打趣:“找个年纪大的女朋友,总得有点好处呀。”   他把我揽过来,低头吻我。缠绵之际,他轻轻在我耳边说:“年纪小的男朋友虽然笨,但是也有点别的好处。”   他总是随时随地都要与我亲昵。在他眼里,我好像怎么做都是对的。我强势,他觉得我酷,我犯傻,他觉得我可爱。我的吊眼梢在他看来很妩媚,方下巴被他说像超模。   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在一段关系里被欣赏,甚至被崇拜,难免不太适应。可一旦我露出自我怀疑的样子,他就幽怨地说我又在扮猪吃老虎,然后开始提那个“被你甩了的有钱的未婚夫”。我告诉他吴亮已经嫁入豪门,他就说:“看,他曾经愿意为了你放弃那么有钱的生活!”   我简直无言以对。想想也是无奈,谁让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偏就赶上我人生难得硬气地甩男人的名场面呢。阿容并不知道那只是极为偶尔的虚假繁荣,还以为我每天都过得那么威风。   但是说来也怪,我好像真的变好看了。以前我照镜子,看自己处处不顺眼。现在总觉得自己也不错。我并没有变得有多明眸皓齿,只是,站在那些比我五官标致的美女身边,我没了那种自卑的感觉。   人还是那个人,大概我的眼睛被阿容同化了。   和小熊与花岗岩开会的结果并不意外,他们第一反应是抵触。最后我的建议是:如果他们真的能同意我们的全部要求,那签这个约也无妨。反正上节目以后,乐队现在小型演出已经完全不发愁了。   我根据大家的要求,整理除了一份对我们极为有利的合约。但小鱼儿的公司一直没有催促过问。这是商业上经常的心理战,而且他们大概也要看看节目后续效果。能不能回到节目,最终还是看酥鱼是不是有走红的苗头。   他们不问,我自然也不急,上赶着不是买卖。这年头,大家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如果阿容真的红了……管他呢。到时候再说。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这么多年,每次遇到工作上的棘手问题,我都是靠这着这句“先把眼前的事做好”,最终撑到了柳暗花明。   我的工作也很忙碌,本来我最近要升手下的王芳。她已婚,35岁,孩子五岁,上大学附属幼儿园,提前解决了幼升小的大事。前两年她孩子小的时候,确实经常请假,但这两年好多了。   王芳能力不算强,但胜在踏实可靠。她带新人有耐心,资历也够,升她大家都不会有太多意见。   谁知道就在此时,她怀二胎了。我的部署被全盘打乱,气得跟老板发牢骚:“我以为她生完孩子已经安全了,谁知道还有二胎!幸亏我没给她升职。”   老板老谋深算地呵呵冷笑:“升职?我看她搞不好要辞职。”   我吓一跳:“啊?不至于吧?她生老大都没辞职。不都说第二个比较好带,老大可以帮忙吗?”   “一看你这就是没孩子的人说的话。俩孩子的工作量,可不是一个孩子乘二,是乘好几倍!现在的孩子,哪个从小不上点兴趣班?光是接送,家里一个人都不够使唤。到时候老大在幼儿园,老二在小学。老大练冰球,老二练击剑。老大过生日开派对,老二就给你发烧。然后等老二上幼儿园了,老大就要小升初。我老婆就是生老二以后辞职的,要不孩子的学习实在没人管……我看这王芳快辞职了。”   “唉,她就是不辞职,估计生完孩子又要忙乱三年了。”   说起来手下一大堆人,其实也不好挑。有的老实但是笨,有的聪明但不老实。吴亮资历够,但他上班就是混日子。小文倒是想升职,但她这个表现,不降职就够对得起她了。   最后只有两个人还算有点潜力。一个男一个女。男的是小顾,29岁,有固定女友。女的是小涵,27岁,单身。小顾经验多一点,小涵态度更积极一些。但老板直接就否定了小涵:“小涵不行。危险分子。27岁!分分钟就跑去结婚。”   “小涵眼光高,没那么容易就结婚。”我替小涵说好话,也是实话。小涵平时心比天高,口头禅是“薪水还没有我多的男人就算了”。能与她约会,几乎可算是一种优质男人认证。   “你不懂,这种最危险!你想啊,她要找个条件好的,这种夫家肯定强势,而且条件好的家庭,对孩子教育必然重视,家里又不差钱。瞧着吧,接下来就是结婚、怀孕、生孩子、辞职……”老板的联想能力特别强,宛如鲁迅所说的一见短袖子,就能看到私生子。   “小涵现在还单身,就算结婚也没那么快。”   “我可听说她相亲积极着呢。”   “相亲不能说明什么,我也相过亲……”   老板“嘁”地一声:“你跟她不一样。你又不可能嫁那种条件好的。”   我苦笑:“是是是,我比较安全。”   “我是说,你自己能干,用不着找那种有钱的。”老板找补一句,算是给了我点面子,又转移话题:“对了,我看你那个小男友上节目了?是你给找的关系?”   我赶紧暗示我并没在乐队身上花费太多时间:“嗨,我也是无心插柳。他们这就是个业余乐队,大家都有正经工作。就是下了班放松一下。”   “哦?有正经工作啦?做什么呀?”   “小学老师。教音乐。”   “不错呀。”老板意外地看着我:“你这是捡到宝了呀。”   “呵呵,还好还好。”我谄媚地附和着,心里憋气——合着在老板眼里,小涵分分钟可以嫁入豪门,而我找个小学老师都是高攀!难怪以前那个可怕的大学老师都要被我家里人惋惜很多年。这世上也就阿容看我哪里都好,在别人看来,我大概就是那“难嫁风”代言人。   老板呵呵笑道:“小学音乐老师没那么忙,正好伺候你,全力支持你工作。这两年,你的脑子是越来越清楚了。”   这题我可是太会答了:“这都是多亏您的教导嘛。真的,每次我从您办公室出来,我都觉得醍醐灌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老板满意地说:“对了,下次公司年会,让你们乐队过来表演一个行不行?叫什么来着,炸鱼乐队?”   “是酥鱼。年会没问题,一定来。”   “哈哈,酥鱼,我理解的也不错嘛。炸完了,就酥了,对不对?”老板心情很好,哈哈地开着玩笑。   我配合地哈哈笑着,反应一如我的手下们对我。   老板说得也有点道理,阿容确实“伺候”了我。我们住在一起之后,我的吃饭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他以前也自己做饭,主要是为了省钱。但地下室的厨房是跟别人合用的,不方便,也不太好用。到了我家之后,有了独立厨房,他像小孩鼓捣玩具一样,开始沉湎于制作食物。   一开始我怕他太累,还说:“不用做了,我们叫餐就好了。”   但他乐呵呵地说:“我喜欢做饭,这时候可以很专注又很放空。”   阿容做饭颇具实验性,所以并不总是成功,好在我也不挑。我每天在办公室已经殚精竭智,家里有一份不用我动脑子的食物等着我去吃比什么都强。   渐渐地,每天我下班,就在想他又炮制了什么东西出来。以前听说过一句话:打通男人心的路要通过胃。其实女的又何尝不是如此?谁不享受这种有人做好了饭等着你的感觉呢?这样的家待上一晚上,第二天再去上班,整个人好像都充足了电。   只不过,多数情况下,这种福利,只有已婚男人才能拥有。已婚女人是提供福利的那一方。 第90章 证据  到了周末,节目又播出了第二期。为了收视率,他们把那段吵架如实播出,只剪掉了阿容那句“我不靠这种手段追女孩子”。   这片段果然成了本期节目最大的热点。音乐才子虽然有些过气,但知名度还在。无名后浪怒怼过气前辈的片段比音乐受欢迎多了,节目的热度立刻上升。   虽然剪辑过的正片表现得大体看起来还只是音乐理念的争执,但无数的爆料已经散布网络。阿容被剪掉的那句话被传得到处都是,而焦点最终集中在了小鱼儿的身上——很多营销号都绘声绘色地说,阿容和音乐才子是为了小鱼儿争风吃醋,并附上小鱼儿的履历,说她才华美貌并存,“难怪两个优秀的男人都为她疯狂”。   两天之后,节目组正式通知酥鱼将会复活。酥鱼会跳过一次比赛,直接进入再下一轮的一对一挑战赛。而小鱼儿的公司也果然主动问我合约看得怎样了。   我把我们的合同发了过去。时间安排,收入分配,音乐理念,合作对象都有相应条款,保证酥鱼乐队在生活和创作上都得到充分的尊重。而公司提供的资源则全都要落实到非常具体的细则上。比如节假日要上几个音乐节,每个音乐节的规模如何,要出几个单曲,拿到多少个广告等等。   对方笑道:“你这些要求也太苛刻了。整个圈子里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合同。”   “没办法,你也知道我们乐队的那几个乐手,他们都有正式工作,所以不是非要签约。酥鱼乐队的定位就是自娱自乐,这也是他们受人喜爱的原因。”   “有了公司的资源,影响力会不一样。”   “现在的热度已经足够了。我们已经演出接到手软了。”   “这种临时的热度持续不了几天。后续曝光还要靠公司砸资源。如果艺人合作度不够,公司很难做的,曝光量就很难保证。你们的要求真的很难有公司接受。再怎么你们也是新乐队。”   “我知道持续曝光对商业性的意义,但是过度曝光对音乐人的创作不利。酥鱼不可能总靠吵架上热搜。我更看重乐队的持续发展。”   “那我回去汇报一下。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没问题。不必着急。大家都好好考虑一下。”   我把谈话内容告诉乐队成员,大家都有扬眉吐气之感,觉得签不签都很爽。   小熊说:“茜茜你太厉害了啊!有了经纪人就是不一样。但是,我有什么正式工作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笑道:“我说的是“基本都有”,不是“每一个都有”。我,阿容和花岗岩都有正式工作,四舍五入,就等于全队都有正式工作。”   花岗岩问:“我那个也算正式工作吗?”   “当然了!你是知名文创制造商和插画家啊。对了,前几天我有个朋友问你愿不愿意教她孩子敲鼓,你要是愿意,马上还可以添上个音乐教师的头衔。”   阿容问:“我们真的演出接到手软了吗?怎么你没有提起过?”   “我们现在不就已经演出接到手软了吗?”我故作惊讶:“力哥的酒吧,后海的那个清吧,还有……”我一口气数了好几个他们平时去唱过的酒吧:“现在你们都随便去演啊,这还用问?”   阿容笑了:“……你要这么算的话,还有刘阿姨的社区消夏晚会呢!”   我做恍然大悟状:“对啊。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演出都给忘了?那可是个大型露天文艺演出,而且是跟政府合作的公益项目。这可太高大上了。”   他们三个人看着我,忍不住笑了。小熊一边笑一边说:“茜茜,你也太厉害了。你这简直是空手套白狼。”   我做严肃状:“小熊啊,你这个思想可是有问题啊。这怎么能叫空手套白狼呢?咱们哪一个不是实打实的业绩?你看很多音乐人去国外玩一圈,随便找个小地方参加个社区音乐节,回来就说是跨国演出。租个外国录音棚,录个单曲,马上就吹国际合作。这些招儿我可一个都没用呢。”   他们三个一起瞪着我,我也瞪他们:“干嘛?”   他们又同时笑着打了个手势:“respect!”   除了小鱼儿的公司,也有另外几个经纪公司过来联络。这些公司的要求都大同小异。简单来说,就是绝对的控制权,但好处给的都不实在。   接触多了,我发现经纪公司也不是万能的。很多资源都错综复杂,同时所有的项目也还要看市场反应。大公司也有弊病。比如小鱼儿的公司,旗下艺人很多,公司在资源倾斜上,常会出于“大局观”,而不那么照顾个人的发展。更不用说人浮于事、官僚主义之类的大公司常见问题了。   原来职场都一样,甭管是娱乐圈商业圈还是学术圈。   第三期节目播出时,小鱼儿风光无限。她的镜头很多,又换了一种风格,展示了她柔情的一面和细腻的唱功。音乐才子对她赞赏有加。可能是出于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这两人在台前就有肉眼可见的暧昧,有点太不避着旁人了。但转念一想,也许这正是他们想要的节目效果。   果然,在节目的尾声,音乐才子以导师身份,力主复活酥鱼乐队。   他对着镜头侃侃而谈:“酥鱼的音乐可能不是我习惯的那种类型,但这个舞台确实应该更多元。很多人以为我跟阿容有矛盾,其实这真是误会了。我们私下关系很好的,我很欣赏阿容的锐气。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他目光真挚,笑容慈祥。若不是经历过化妆间里的那一幕,光看电视上的表现,我恐怕会再次崇拜上他。   小鱼儿的公司没有再回复。我并不意外,大概没有哪个经纪公司会接受这样的条约,他们一贯都是强势方。没办法,我们这个乐队就是很硬气,谁让酥鱼成员都无欲无求呢。无欲则刚。职场上,只要你足够不求上进,谁也别想逼你卖命。   被指定复活之后,酥鱼受到的重视程度更胜从前。赛程已经过半,如今剩下的都是重点选手。彩排开始有了真正高级的专业人士悉心指导。这些幕后专家经验都非常丰富,深知怎样的舞台最能打动现场观众。   不过他们也说:“技术上能加的分数是有限的。艺人自己的魅力,那真是天生的,训练不出来。”   节目组还给我们发了很不错的排练室来用。阿容感慨说:这种排练室,如果自己租,根本负担不起。我没事就跑过来陪他们排练,觉得新奇好玩。   有天大家一起路过一个房间时,从门上的玻璃窗洞看到了小鱼儿。她拿着乐谱,好像在练习发声。音乐才子在她背后,一只手指着乐谱,仿佛是在教学,可是却贴得很近,几乎是个拥抱的姿势。瞧他那一脸甜蜜的油腻笑容,还真有点热恋的味道。   我心想:这俩人太不避嫌了吧,也不怕别的选手看了有想法?   小熊小声嘀咕:“她还真是会攀高枝。”   我们往自己的排练室走去。迎面走来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女人,大步流星,一脸怒色。大家本能地给她让路。她走到小鱼儿所在的排练室门前,推开门就闯了进去。我们一怔,本能地跟着过来,只见音乐才子已经松开了小鱼儿,一脸的不自在。小鱼儿面上带着惊讶之色,客气地问:“您是……”   话还没说完,那女人就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嘴里骂道:“行啊你,大白天的就跟这儿贴上了!不要脸!”   音乐才子躲在一边,说:“你别误会,我这是指导她用腹部发声……”   原来是庄夫人打上门来了。我从来不知道音乐才子有老婆。他在一切公开场合,都一副自己单身的样子。   小鱼儿捂着脸,庄夫人揪着她还要打,我们几个赶紧过去把她拉开:“不许打人!”   “打人?我可没打人!我打的是臭不要脸的狐狸精!”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好好说?她配吗?你们看看她,当着人就明勾搭。背地里那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庄夫人冷笑:“我们家老庄本来好好的,架不住现在的小姑娘不要脸的,一个个死皮赖脸的往上生扑。”   本来我也就是拉架,可她这几句话说得我心头火起。就她这倒霉的老公还“本来好好的?”我呸!   庄夫人继续骂小鱼儿,阿容他们在拉架,音乐才子在解释,小鱼儿在挨打。我趁着乱,转过身把手机调到录音模式,然后走过去对庄夫人说:“你讲点理好不好?你老公结了婚,人家女孩子可没结婚。要说不要脸,也是你老公不要脸。你要是不满意,回家打自己老公去。”   庄夫人没想到我居然替小鱼儿说话,怒道:“你瞎了眼吗?没看见他俩刚才的样子?”   我冷笑:“他是节目的导师,人家女孩子是选手。根本就是他利用导师身份搞潜规则。人家怕被淘汰,不敢反抗而已。你现在就给人家道歉,要不然,我们就报警。一告你打人,二告你老公利用职权性骚扰!”   音乐才子沉不住气了,怒道:“你少胡说!是她主动邀请我过来给她单独指导的。”   我微微一笑:“庄老师,您这招用得可够娴熟的呀。人家主动让您指导,就等于主动让您乱摸了?您还记得那天我们在化妆间合影的事儿吗?”   他警惕地看着我:“没有证据的事,你别胡说八道。”   “本来我也以为我没有证据。”我悠悠地说:“后来我回家才发现,我跟您交换联系方式时,居然不小心碰了录制键。所以,那天您对我动手,我让您放开,您还说什么只要听话,就保证我们乐队晋级……哎呀,总之所有的过程,居然都被我给录下来了。怎么样,要不要再听一遍啊?或者,我放到网上,您直接在网上听?”   音乐才子一惊,还没说话,他老婆就怒目而视:“你还干过这种事?”   我不客气地对庄夫人冷笑:“你装什么傻啊?你老公是什么货色,你自己不知道?说得好像头一天认识他似的。你们夫妻俩别在这里演双簧,赶紧道歉!”   音乐才子明显软了下来,看向他老婆。   庄夫人却冷笑一声,指着小鱼儿对我说:“你可能确实是无辜的,但她绝对不是。”   她拿出手机:“你有证据,我难道就没有吗?这是她发给我老公的照片,还有聊天记录。我给你念一段啊——没关系,我不介意你跟她在一起,只要你心里想着我就行了——怎么样,这么猖狂的小三见过吗?”   她越说越气,又对着小鱼儿骂:“还他妈不介意他跟我在一起?你凭什么介意?你是个什么东西?”她一边骂,一边把手机举到我们面前,那上面是小鱼儿几张极为诱惑的照片。还有小鱼儿发的各种甜言蜜语。我和阿容他们都傻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91章 天赋  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小鱼儿,无法相信精明的她在这种事上这么笨,居然留下文字证据,还是发给音乐才子这种人品完全没保证的人。他怎么会阅后即焚替她保护隐私?他既有可能拿出去炫耀,也有可能用来洗白自己。   职场上,多少人都因为不小心留了把柄而倒霉。如果是我的下属做了这等蠢事,我一定会大骂“白痴”。   但社畜的本能让我仍然想要负隅顽抗,就像在无数个大势已去的会议室里,我仍然拼了命地夸大优势,弥补劣势,企图让对方回心转意。我的大脑飞快地转动,怎么把形势给翻回来呢?照片还可以说是音乐才子引诱她给的。这自己发的信息可怎么抵赖?只能先咬死音乐才子是已婚的一方,然后……难道说这短信也是他逼她发的?要不然,说是……他们在商量歌词?   可我手里没有更多的聊天记录,圆谎都不知该怎么编,这娱乐圈公关项目的难度太大了。   小鱼儿却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她对庄夫人说:“师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崇拜庄老师了。我当初都是听了他的歌,才走上了音乐的道路。面对偶像,我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这不怪庄老师……”   我愕然,她可怜巴巴地对我说:“茜茜姐,你不用管我了。是我自己糊涂……”   随后,她又泪光莹莹地看着音乐才子,凄然道:“庄老师,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把握好分寸……如果我给您的家庭造成了麻烦,我向您和您夫人道歉……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们了……”   她这一番表现,让我刚才为她争取的一切都变得尴尬又多余。   庄夫人怒道:“这会儿装可怜了?”   小鱼儿只是楚楚可怜地垂着头,嗫嚅着拼命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那副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音乐才子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居然生出了点男人气概,对他老婆吼:“你差不多就得了吧!回家!”   他推着她走了。   屋子里只剩我们和小鱼儿。大家都沉默了。我递给她几张纸巾。她接过来,淡淡地说:“今天谢谢你了。我没事了,你们走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我们一路无言,回到自己的排练室里。小熊第一个打破沉默:“她也是的,怎么喜欢那个人渣呀!”   阿容也一脸的无法理解:“他那点破才华也没有那么瞩目啊!他近十年都没有做出过像样的作品了。”   花岗岩说:“可能年幼时的偶像力量吧。唉。”   他们都以为她瞎了眼,对音乐才子情根深种。只有我知道她对音乐才子的真实态度,也读懂了她的选择——刚才的那一幕我太熟悉了。在职场上,如果已经吃了暗亏,可对方手上仍然有你想要的资源,那么,索性装作不知道,不计较,利用这次吃亏来套近乎,是挽回损失的一种方法。   此刻对小鱼儿来说,让音乐才子以为她对他是真心,以后还有得到好处的可能。反正,该做的事已经做过,该丢的脸已经丢过,该吃的亏也吃过了。现在把责任推到他身上,除了显得清白一点,什么实际的好处也没有。   我任由阿容他们对小鱼儿保留了善意的误解。心里百味杂陈。从青春期开始,一种特别的优势会随机降落在一些女孩的身上,她们将无师自通地掌握与男人打交道的诀窍,之后的人生路上便处处是捷径。   在我整个青春时期,都不断遭受来自这种女孩的无情碾压。情场上我输给过冰冰,输得一败涂地。职场上我也曾经眼巴巴地看着远不如我能干,但是比我美貌的女孩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机会。在学生时代,会撒娇的女孩考不好,去教授那里哭得梨花带雨,就能让教授给她改分数。   这些好事从来都不属于我。我只会像个男人一样去思考和卖力。我承受着社会对女孩的唱衰,又不曾享受过男人的照顾与提携。我羡慕甚至嫉妒她们,也曾偷偷幻想过自己亦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那样的优待。   可惜,我没有天分。我不美也不媚,学都学不像。我想起了我的初恋,他试图教会我如何妩媚地笑,可是徒劳无功。我连预谋对阿容撒娇示弱都会搞砸。   为此我自卑了多少年啊。可是此刻,看着小鱼儿,人生第一次,我庆幸我没有这样的天赋。   如果我在成长阶段,发现了自己一颦一笑可以换来好处,我是否也会误以为这将是我永恒的武器?我是否会不由自主地把心思更多地花在发展这样的“本领”上?   可是,音乐才子能肆无忌惮,不是靠他对谁妩媚了。他再人渣,在社会地位上,靠的是那几张脍炙人口的专辑。   我的老板年逾四旬,头秃腹肥,说话讨厌,但这不影响他的收入与权势,甚至不影响他的太太对自己的大奶地位如履薄冰。   从这一刻开始,我真的明白了。我再也不羡慕小鱼儿这样的女孩子。如果一定要羡慕谁,我会羡慕我的老板,羡慕把吴亮管得服服帖帖的徐总,甚至我宁可羡慕音乐才子——我承认,这厮还真他妈的有点本事。   阿容打断了我的思绪,他问我:“那天在化妆间的事,你真的有录音啊?”   我回过神:“当然没有,要有我早就整他了!兵不厌诈而已。但是今天这次,我可是全都录下来了。起码能让这人渣忌惮点。”   他们三个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你太厉害了吧?”   “这有什么厉害的?真厉害的人第一次遇事就能随机应变。我这种全靠复盘的,用的是笨功夫。”我笑道:“只是,没想到他这么配合,随便一吓唬,就不敢否认。他要是脑子聪明点,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我还不好办呢。”   他们三个人看着我,又一起比手势:Respect!   复活之前,节目组告诉我们:酥鱼要与现有乐队一对一PK,而对手就是甜心与噪音。这意味着这两个乐队注定要淘汰一个。而他们暗示我,走的那个一定是小鱼儿。   我明白他们想让这对曾经的情侣在屏幕上演一场相爱相杀的戏码,以刺激收视率。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个镜头要安排这么早。明明可以放在决赛,或者决赛之前。现在距离决赛还有三场,小鱼儿背后有公司,又有音乐才子的关系,为什么他们要淘汰她呢?   我私下向小艺打听。她告诉我:庄夫人直接去给节目组施压了。音乐才子为了避嫌,也不敢再偏心小鱼儿。节目组干脆建议音乐才子给阿容打高分,演一出“冰释前嫌”。   我问:“可是小鱼儿人气不错,观众很喜欢她啊。”   “也没那么好。她有点人气基础,公司又力推,所以显得热闹些。实际上她吸粉速度和热度都不算太理想。”   “那为什么要保阿容呢?他俩其实人气差不多,但小鱼儿综合实力更强,也更专业。”   “现在男孩就比较吃香,带货广告能力都比女孩好,赞助商什么的都喜欢用男生。”小艺娴熟地如在介绍商品性能:“男色时代了嘛。酥鱼的阿容和花岗岩形象都不错,小熊也很可爱,大家都觉得他们更有潜质。”   没想到娱乐圈也这么重男轻女,我不由得有点替小鱼儿鸣不平。她的嗓音天赋和舞台表现力都要好过阿容。她再怎么使手段,音乐上是认真的。如果酥鱼的成员知道自己居然是靠性别胜出,一定也会觉得很受侮辱。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乐队。我特意强调:“这是最后一次整支乐队淘汰赛了,之后他们就要把乐队打散重组。也就是说,过了这关,我们可能会被拆散。但对小鱼儿这种有能力的主唱,应该就安全了。”   小熊第一个表态:“什么玩意儿?这种比赛还有什么意思?咱能不能退出?”   我冷静地说:“不行。我们签了合同,无论如何也要比完。”   花岗岩叹了口气:“太商业了。”   我说:“一个项目投资巨大,平台方力保回报率,从工作角度,我是可以理解的。换了我做这样的项目,我也要看观众的脸色。”   阿容一直没说话。可我不用问他,就知道他心里所想。   我对大家说:“所以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配合节目组,淘汰小鱼儿。”   说完我故意停了下来。   阿容诧异地看着我。小熊问:“我们还有另一个选择?”   我点点头:“另一个选择是,以规则允许的方式,淘汰我们自己。”   大家眼睛都亮了:“这个酷!”   阿容迟疑地看着我,问:“你真的愿意?”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我是怕你们不愿意。我见识过录节目了,咱们也拿到了好几期的录制费。现在连音乐节的邀请都有了。我已经过足了瘾,就不知道你们感觉如何。”   小熊第一个说:“我是够了!下一场我们要唱《外卖之歌》,他们觉得这首歌有故事,可又嫌太简单。非让我们加rap,说观众喜欢。还说我们要变化多一点,要让观众看点不一样的。这是做音乐还是搞杂耍?”   花岗岩说:“我想回家。录节目好累。”   阿容笑道:“我是早就不想干了。说实话我们的好歌也没剩两首了。真要到决赛,我都不知道该唱什么。”   我说:“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听我安排。”   小熊又有了顾虑:“那会不会对不起平台方?小艺对我们很好啊。”   “平台方不在乎我们表现到底好不好,他们要的是能上热搜的名场面。我们只要保证贡献一个比较特别的镜头,他们就会满意。”   “观众呢?”   “现场观众就看谁厉害,我们可以放水。场外观众就看人设故事线,这点咱们和她半斤八两。”我胸有成竹地说:“至于评委么,至少我可以搞定一个人。”   “庄老师?”   “没错。”   阿容有点担心:“需要我陪你去吗?”   我扮个鬼脸:“不用,放心吧,他现在很怕我。我会全程录音,回来大家共同欣赏。”   我打电话约见音乐才子:“庄老师,咱们喝个咖啡如何?我跟您商量个事,保证咱们双赢。”   他带着气说:“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我好言相劝,带也带了点威胁:“庄老师,别这样。我可是好好跟您商量来的。上次化妆间的事儿,我也没跟您计较。所以,您至少听听我说什么,好不好?”   他无奈,只好跟我见了面。一见我,就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保证不给酥鱼打低分,行了吧?”   “不,我找您,是请您别故意给小鱼儿打低分。相反,如果我们酥鱼表现不好,您随便打低分。零分都行!”   他意外地看着我:“你有病吧?你是不是又在录音?你们已经占尽上风,有必要这样吗?” 第92章 演出   “别多心,我今天来没有任何恶意。您要是不放心,您可以录音嘛。”我笑道:“这么说吧,您知道我们两个乐队其实关系很好。但是因为上次您夫人的事儿,我们很担心您对公平打分有顾虑。所以我就特意来告诉您,我们衷心希望您公平对待小鱼儿。”   我说得冠冕堂皇,但意思都表达出来了。这段话,他就是真录下来,也无可挑剔。   他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他皱着眉头问我:“你们要替她出头?节目组可是让我跟你们冰释前嫌的。我能做的很有限。”   “也没什么出头不出头的。我们就是希望公平竞争嘛。放心,您要做的就是根据现场表现打分,保证不让您为难。”   他有点犹豫:“我老婆也给了我很大的压力。”   “您太太那边,我猜您肯定有办法。她要是真闹,还能跟您过到现在?要不您就都赖我身上,说都是我威胁您好啦。”   他还在犹豫。   我动之以情:“庄老师,小鱼儿为了您挨了打,还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如果再被不公平地淘汰,您就不觉得,有点对不住她?她现在的人气,一旦淘汰,恐怕就回不来了,公司也会从此对她不看好。她的实力又不是不行。关键是,她是真的很爱您啊。您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吗?”   他一怔:“她说什么?”   我昧着良心瞎编:“她说您是她音乐世界中的神祗,她还说您是永远的少年。她说和您在一起,经常觉得像回到了大学,跟自己的同学,甚至学弟恋爱似的!”   ——这句“永远的少年”灵感来自小鱼儿那句“他是个在年轻女人身上找青春的老色狼”。我想“年轻”一定是他最在乎的点。而这种混搭嫁接的手法,则是我跟节目组的现学现卖。   这话说得我自己都有点恶心,但音乐才子显然很受用。他有些动容地说:“她真的这么对你说了?”   我诚恳得就像在忽悠客户签合同:“真的。还有好多呢。我这个人粗糙,记不住。反正就是说您特别不一样,您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人,说您的状态年轻极了。总之,她对您,绝对是真爱!”   音乐才子沉吟不语,忽而又伤感做作摇着头长叹一声:“唉!我这一辈子,真是太多的红颜债了!都怪我太有魅力。这些女孩子啊,她们对我没有一点招架之力,其实,我不是不知道这样会害了她们。可是我这个人心软呀,我不愿意让她们失望。可是你看,她们一个个地,就陷进去了。女孩子真是太美好了,她们挂满泪水的脸庞转向我,就好像带着露珠的鲜花朝向太阳……”   我忍受着他的自恋,克服巨大的不适感,拿出最高级的逢迎老板的敬业态度:“是啊,庄老师,我们都知道您是最多情、最心软的一个人。所以,您忍心让这么美好,这么爱您的小鱼儿受苦吗?这个比赛对她来说太重要了。这一关过去了,她就有望直通决赛了!”   他想了想,问我:“你能保证现场你们不会让我为难?”   “百分之百保证。您只需秉承专业态度,就能打出合理的分数。”   “行。我明白了。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受委屈的。”他低声对我说了几句音乐方面的要点:“这几种类型的硬伤,在舞台上最常见,观众也容易感觉到。”   “谢谢指点!您放心,我们也是有经验的乐队了。”   离开这自恋的老男人,我感慨万分:小鱼儿跟他那样的交情,我又把路都给他铺好了,他才算同意帮小鱼儿这个忙。这中年男人的那点便宜,还真他妈的不好占啊!   到了比赛那天,节目组做足噱头,让“命运”安排阿容和小鱼儿在观众面前表演你死我活的大逃杀。我以为他们会在抽签上做手脚,实际他们是在规则上做文章。等轮到阿容去抽签时,按照规则,他已经只能选小鱼儿。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现在的选秀节目规则都这么复杂了。   我猜小鱼儿知道节目组的用意。但是她依然镇定登场。前几场她打扮得都很有女人味,特意走那种反差萌路线。但这一场她打扮得很酷。她没有再披着那种美少女的黑长直发型,而是简单地梳了个干练的低马尾,头发紧紧地都贴着头皮,只有前额落下两缕头发。她上身穿一件黑色的无袖衬衫,肩上和侧面有几个大大的彩色扣子,增添了亮色,显得俏皮。下身配一条格子裹身长裙,仿佛将一件格子衬衫裹在了身上,让这个造型有了些理想和浪漫的校园氛围。   她眼影化得很重,但是面部很干净,一双眼睛埋在阴影里,让人捉摸不定。她裸露的手臂戴着个皮质的黑色护腕,握住话筒时,显得很有力量。   她看起来比以前大了好几岁,以前她在舞台上像个少女。此刻,她像一个有力量的女人。   她唱的这首歌名字是《破碎》,歌词里充满了痛楚和怀疑。有一句歌词给我印象很深:为了天空,变卖了翅膀。为了大海,典当了船桨。   她唱得泰然自若,可又用尽全力。她好像知道自己就要被淘汰了,又好像全不在乎。我在台下看着她,我想我们的策划是对的,她值得留下来。如果不是节目组倾向性太强,她真应该晋级。她这场的表现无可挑剔。   我有点替她辛酸,捉摸不定的娱乐圈啊,这条路真的太难走了。不是你实力强够努力就行的。我庆幸自己生活在天道酬勤的社畜世界。   一曲唱毕,观众反响热烈。而评委席上的那几个人,也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评委要第一时间给出反馈。音乐才子态度保守地给了她赞美。他说:“甜心与噪音一向发挥很稳定,今天的现场也很好。我挑不出什么毛病。当然,我还要再看酥鱼的表现后再做决定。”   美女艺人轻轻用纸巾点着红了的眼眶,哽咽着对小鱼儿说:“其实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唱得很好,可是有点太熟练了。但你今天,真的唱到我心里去了。”   小鱼儿落落大方地笑道:“谢谢。有您这句话,我今天能否留下来,已经不重要了。”   根据规则,等阿容唱完之后,观众会在两支乐队里选择让谁留下。但是已经有观众开始大喊“晋级!晋级!”   阿容他们登场。他们穿得非常普通,牛仔裤外加我们乐队的体恤衫,唱的是节目组认为符合人设,但又要求他们改装成复杂版本的《外卖之歌》。   一开始,酥鱼完全按照既定版本倾情演出,他们唱得很快乐,很活泼,是这首歌该有的样子。但到了中间该装神弄鬼上rap时,花岗岩的鼓点到位了,小熊的键盘也没问题,可阿容却一直不出声,只是跟着摇头晃脑。等到观众都质疑他怎么还不唱时,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对不起,这段本来应该是rap,但是新词我还不太熟,让我们把这一段混过去吧……”   他甚至没有像很多歌手救场那样按着节拍来念,而是没板没眼地把这些话直接说了出来。   全场愕然,随即爆笑。有人说“太好笑了”,但也有人摇头叹息:“阿容这是有点飘了,不敬业啊。”   等到了又该唱的部分,阿容才又开始认认真真地唱。他唱得很好很卖力,乐队配合得也很默契,完全没有任何敷衍的意思。我们的计划就是制造一个看起来极为真实的“没发挥好”。越是踢假球,越要看起来真实。   最终的搞砸方式,是乐队一起商量出来的。忘词,是最常见也最容易发生的演唱事故。他们本来就不想加那段rap,就故意把这段给“忘掉”。   演出结束后,主持人还笑着替酥鱼遮掩:“阿容,你中间那段是特意设计的效果吗?”   阿容歉意地笑笑:“是忘词了。这段是临时加的,我没记住。”   主持人问:“我听说这首歌是你在送外卖的时候写的?”   “对,我送外卖的时候,就觉得能把美食送给大家,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不过,这首歌写出来的时间还不长,磨合时间有点不够,确实现场效果有点不够完美。”   主持人招呼评委点评,他一脸坏笑地对着音乐才子说:“庄老师,您先来?”   音乐才子笑道:“你们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对不对?”   他转向阿容,语气亲热:“阿容,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为难?我上场之前特意想了,酥鱼这一场只要表现过得去,我就多给点分,好好让观众看看庄老师的宽宏大量。可是你怎么偏偏就这场忘词了啊?你要是上一场忘词多好?那就没人骂我了!”   他说得诙谐又轻松,观众都笑了。我心里暗暗佩服:到底是□□湖了,只要需要,场面上的活儿做得还真是一流。难怪他都过气这么多年了,还可以在圈内维持个不错的地位。   阿容的反应也是我们私下练过的,同样演技一流。他也笑:“对不起,我们也不是故意为难您的。”   音乐才子笑着摇头:“你们一开始的时候,还进来晚了一次,对不对?这场你们是怎么了?状态不好?”   这是音乐才子建议的破绽之一。我们采纳了。   “对,您果然听出来了。那个地方是我有点犹豫了,因为平时排练的时候,我一直在两种处理中纠结。”阿容点头:“这首歌我们写出来的时间还不长,磨合得不太够。选这首歌是因为比较轻松。比赛太紧张了,我们想轻松点。”   小熊笑道:“结果他轻松过头了。词儿都忘了。”   大家都笑起来。音乐才子说:“我今天真的本来是特别想选你们的……”   阿容马上半开玩笑似的说:“庄老师,今天我唱成这样的情况下,您要是还选我,我会看不起您的。”   全场鼓掌。音乐才子站起来,热情地对阿容伸出手:“今天这一票,我会投给小鱼儿。但是我非常欣赏酥鱼放松的音乐态度,也非常高兴在这个舞台上看到你们这样与众不同的新人。比赛结束后,我一定会去看你们的演出。”   阿容,小熊和花岗岩都逐一过去与他握手,双方都满面春风笑容诚恳,犹如外交人员亲切会晤。虽然私下大家都有嫉恶如仇的一面,可是真到了场面上,戴起面具,装上硬壳,我们也都很会当众表演“相逢一笑抿恩愁”。   漂亮女艺人对阿容说:“我特别欣赏你把送外卖这件事写进歌里。我也没觉得你中间忘词有什么不好。但是今天小鱼儿的表演更打动我。她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坚持。所以,这一票我会投给她。”   阿容对她鞠躬:“非常公证,非常感谢。”   小鱼儿一言不发地站在舞台的另一侧。所有评委把票都投给了她。她的眼睛藏在妆容里,看不到她的表情。   等到揭晓观众投票时,结果已经毫无悬念。小鱼儿,我们,和音乐才子,都尽力演完了自己的戏份。每个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第93章 夜谈   主持人请两支乐队做最后的告别。小鱼儿和她的乐队走过来。那几个乐手表情愉快,很大方地和酥鱼握手,可小鱼儿却背过脸,双肩抖动,用手捂着脸。   等她再回过头来,主持人将话筒递到她手里,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可是声音颤抖:“我……非常不想淘汰酥鱼。我们曾经在最艰难的时间一起度过。酥鱼的实力很强,他们只是今天没有发挥好。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在决赛见面的……”   她又侧过脸,说不下去了。   主持人唯恐天下不乱地转过头来看阿容:“阿容,你要不要对小鱼儿说两句?”   阿容微笑着对小鱼儿说:“你今天表现好极了,即使我没有忘词,也应该是你赢。我们都知道你在音乐上的努力,我们相信你一定能进入决赛。”   花岗岩在一边点头:“你今天特别棒。”   小熊笑道:“当初咱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你咋不这么卖力气呢?你要早这么卖力气,那时候咱不早就红了吗?”   这话逗得观众都笑了。小鱼儿也短暂地破涕为笑了一下,然后又哭了。她看着阿容,也看着她的昔日伙伴。她那么了解阿容,当然知道阿容不可能突然忘词。   她泪水汹涌,主持人体贴地拿来了纸巾递给她。她狼狈地用纸巾按着眼窝——所有浓妆的女人,都要这样小心地擦拭泪水,哭都不能像男人那样痛快舒服地哭。   她望着阿容,说:“对不起……”   阿容温和地对她笑了。他主动走过来,轻轻拥抱了她。她似乎小声在说着什么,他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又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他松开了她,转身离开舞台之前,笑着对她做了个努力加油的手势。   在现场观众看来,他们简直就是一对被迫分离的苦命鸳鸯。不少多愁善感的观众开始擦眼泪。我在台下看着这煽情的一幕,心想,我要是制片人,这个镜头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播出。   所谓综艺剧本,设计的是处境,而不是具体的反应。只要情境到位,任何人都会不可避免地真情流露。   我去后台等阿容,见到他们就高兴地挥手,给他们一个会心的笑容:“大家表现都不错,临场反应一流。”   他们都冲我眨眨眼。小艺也来了,她有点歉意:“没想到小鱼儿发挥这么好,节目就是这样,经常会有意外……”   我对她笑道:“我觉得很完美。总算可以回家好好歇一歇了。说实话你们这工作好累啊。”   她也笑:“是,昼夜颠倒,但是很有趣。每次节目播出时,都很有成就感。你们以后有演出都告诉我啊,有空我就要去看。”   小熊问她:“我们过两天就要在社区演出,跟好多大爷大妈一起,肯定很好玩,你要不要去看?”   她高兴地说:“只要有空我就去。”   “是儿童节的那个周末。回头我把时间地点发给你。”   “好啊好啊,我也去做一次小朋友!”   散场后全队一起跑去吃火锅,庆祝如愿以偿被顺利淘汰。席间大家不可避免地聊起了小鱼儿。小熊说:“其实我原来特别讨厌她,可是现在觉得她也挺不容易的。现在音乐圈本来出头就难。她这几年罪也真没少受。”   花岗岩附和说:“咱们第一次去节目组,在后台,我都没认出她。”   小熊叹息:“她对自己太狠了,每次见她都有点变样。不过效果确实还行,这家伙,太拼了。”   我这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原来小鱼儿这美丽的皮囊不是原装。惊讶之余,又觉得是她会做的事。其实,我周围很多女性朋友,都或多或少地有过整容的念头。在这个时代里,女孩子似乎怎么美丽都嫌不够。大学的每一个暑假过后,都会有单眼皮同学变成了双眼皮。最终将女人阻挡在整形医院门外的,多半不是自信,而是胆怯——怕医疗事故,怕效果不好。那些敢躺在手术台上改造自己的,都是些勇敢的女人。   我感慨:“娱乐圈嘛,就这个风气。”   “其实你说这娱乐圈有什么好啊。”小熊感慨:“你说挣钱吧,也就是那些红的才能挣到钱。第一轮有几个假弹的男孩,你们记得吗?都是练习生。他们跟我说他们特穷,签了公司,每天练跳舞累得半死,住的地方比民工好不了多少,公司还天天跟你说,你已经25了,你太老了。你看你法令纹都要出来了,人家新爱豆才18岁,谁看你呀……然后吧,每年参加好多个节目,第一场呼噜呼噜上百个人,模样都没看清就给淘汰了。有个小孩跟我说他一共只有10个粉丝!10个!我觉得我现在拉个亲友团,凑凑都不止10个吧!”   大家感慨一番。阿容一直避免讨论小鱼儿,凡是有她的话题,他就闷头吃喝。晚上回到家,一进门,他就对我说:“茜茜,今天在台上的时候……”   我看他一脸内疚的样子,就明白了:“你是不是怕我介意你抱她了?放心,我觉得你的表现好极了。我喜欢有风度的男人。”   他有点惊讶:“你不生气?”   “十年前我肯定会生气,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会介意你对她有感情。”   阿容解释:“不是那种感情,我只是……”   我温和地打断他:“你不必解释,我完全明白。她是你过去的一部分。谁也不能彻底忘掉共度青春的那个人,却仍然保留青春的美好回忆。我心里也有很多一生难忘的瞬间,它会和某个人联系在一起。当我再见到那个人,我的心情也会起伏不定,可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和这个人做什么,只是因为他勾起了我的一段美好的回忆。”   他怔怔地看着我,半天也没说话。   我戳一戳他:“喂,还能动吗?没电了吗?”   他认真地看着我说:“我爱你。”   我莞尔:“我也爱你。”   他抱住我:“你为什么会这么好。”   我又笑着提起我们之间经常开的那个玩笑:“找个年龄大的女朋友,总得有点好处呀。”   我不再介意自己比他大好几岁这个事实了。在我与阿容相识之初,我曾经遗憾自己不够年轻。那时我懊恼地想,为什么我们不曾在最美好的时间相遇?为什么我的大学校园里没有这样一个人?   可现在我明白,如果我几年前与阿容相遇,我不见得会喜欢他。二十岁时,我的目光总是追随着那些更成熟更强大的男人。那时我渴望被引领,被提携,渴望崇拜别人。   二十岁的我还是个幼稚糊涂的女孩子,我的过去如一张白纸,没有自信,也不懂得理解他人。男朋友多看别的女孩子一眼,就足以让我胆战心惊。   如果在那时相遇,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在荷尔蒙的刺激下互相吸引,然后又厌憎对方不够成熟与包容。   而现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不再需要谁来罩着我。我对爱人只有两个要求:足够可爱,足够爱我。   现在的我,分明是一个更好的我。   那天晚上,阿容对我讲了很多他以前的事。他说因为提前上学,他曾经很多年都是班里最矮的人。别人可以轻松做到的琐事,他却做不好。一直到上大学,他还被女同学叫“小孩儿”。两三年的年龄差,让自卑的感觉陪伴了他很多年。   我很惊讶。我一直很羡慕那些早上学的同学。我是正常年龄上学的,因为生日的缘故,在班里算是偏大。女生的世界里,好像从很小就知道把“年轻”当做优势。没想到在阿容那里,年轻居然是劣势。   他第一次对我正式地讲了他和小鱼儿的往事。就像我当初爱上学长一样,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舞台上的小鱼儿,就被她深深地迷住了。与我不同的是,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他视她为女神,可她有太多的苦恼和欲望,他用尽全力也无法令她满足。他帮她组建了乐队,可转眼她又不再需要乐队了。在她先到北京的那两年中,她太多地提到过一些“有本事”的男人。那些言语和她的态度如利剑刺伤着他,令他嫉妒,自卑,也令他不断怀疑自己。   最终分手时,她骂他没出息不求上进,他骂她没良心利欲熏心。   那场分手对阿容打击巨大。苦闷之际,他写了那首《渔夫》。那时,他恨她欲壑难填,恨她永不满足。可在心底,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一直到不久之前,他见到她,心里都很不舒服。直到今天,在舞台上,他突然不再恨她,可以从容给她祝福,就像对待一位真正的老同学。   我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为她写的,还有那首《黑天使》,对不对?”   他一怔:“《黑天使》不是写给她的。”   “什么?你还有别的女朋友?”我瞪着他:“她和我之间还有谁?看不出你效率够高的呀!”   “没有了!那首歌是因为你写的!”   “你不是说给我写的是《天使》吗?”《天使》这首歌我印象可太深了,正能量小清新如高考作文,听完根本联想不到爱情。节目组都不让他们唱,觉得没意思。   “那本来就是一首歌的两个版本。”   “可是我记得那个黑天使不是个好人啊!”   “那是因为当时我以为你对我不是认真的,心里苦闷,就写了那首歌。”   “你果然是痛苦的时候写的歌比较好啊。你当时以为我是什么人?到处滥交?”我回忆着《黑天使》的歌词,印象里唱的是个女反派。   “就是那种忽冷忽热,特别强大,别人刚对你有点警惕了,然后你又露出很可爱的一面……反正就是很会玩弄男人的那种女人……”   “你说得我简直是个妖艳贱货呀!”   他嬉皮笑脸地说:“可是好性感。所以总出现在我的梦里。”   提起他的梦我就笑:“你那种梦……是个女的就可以做主角吧?”   “才不是呢!对了,说起来,你的梦又到底是什么?今天讲给我好不好?”   “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你不困吗?”   “反正明天都不用上班。讲吧讲吧,都答应了好久了。”   “也好。择日不如撞日。”我笑着亲他一下:“乖宝宝躺好了,讲故事给你听。”   此时即将入夏,夜晚还有一点凉意。我们熄了灯,钻进被子,彼此依偎。一片黑暗中,我对他说:“你总说我改变了你。其实,你在梦里也改变了我……”   我一点一点的回忆起那个梦,慢慢地讲给他听。本以为一会儿我们就会睡着,可他听得停不下来,不停追问后面发生的事。   讲到他是我的好朋友,开车带我去吃饭时,他笑道:“果然是我,在梦里也在送餐。”   讲到他在海滩上不肯与我共度良宵时,他又说:“这肯定不是我。我不可能对你推三阻四的……”   我笑道:“就是你。后来是谁死活不肯到我家唱歌给我听?见我就一副躲着女色狼的样子?”   他脸红了:“对不起,当时我对你有误会。可是后来我看你买了贝斯给小熊用,还给花岗岩买了镲片,我就知道我大错特错了。”   “其实你当时想得也没错,我确实想睡你。好了,乖乖往下听。” 第94章 叙梦   我给阿容讲了那恶俗的大床,那无限循环的一天,那浮夸的晚宴,还有露营、林雪儿、厉总裁、下乡、比赛……我从没试过给别人讲这么长的故事,但我居然讲得很好。   他很投入地不断给我回馈:   “梦里我们也吃烧烤了!”   “梦里我也当了小学音乐老师!”   “哇!这首歌也出现了!”   “哈哈,我还会爬空调管道装摄像头呢!很厉害啊。”   “梦里的比赛也有黑幕呀!”   “哼,霸总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得到爱情啦?”   等我讲到终于醒来时,他意犹未尽地问:“啊,这就完了吗?”   “对,然后我真的醒了。我叫了钟点工阿姨,她恰好姓张,又恰好推荐了王氏海鲜粥。订餐时,我听到你的声音就是梦中的声音,就决定要见一见你。等我再看到你和梦中的阿荣一模一样时,我就坚信我们一定有特别的缘分——听起来很离奇对吧?可居然是真的。”   他认真地分析:“我觉得这其实都可以解释——我们之前见过面,还说过话,后来也经常通电话。张和王,都是最常见的姓氏。在我看来,你的梦就像爱丽丝漫游仙境,把很多生活中的小片段很梦幻地组合在了一起。”   我喜欢他的形容:“被你一说,这么俗气的梦都变高级了。你不觉得这个梦很像八流言情小说吗?就那种到处都是的——霸道总裁爱上我——你们男生看过吗?特别低俗……”   “也不叫低俗吧,就是通俗,通俗文学嘛。”   “说通俗文学都抬举了,简直是媚俗文学,意淫文学。”我笑着摇头:“我平时从来不看那种小说,可居然做那样的梦,而且在梦里还觉得很过瘾!”   “这就是小孩子的白日梦呀。梦里的你过着洋娃娃一样的生活。男孩子也有类似的梦。比如我小时候会幻想自己空降到了三国时代,文武双全,诸葛亮都没我聪明,关云长也打不过我。于是我在那乱世建功立业,无所不能。当时流行什么英雄武侠剧,我们就演什么角色。下课几分钟的课间,大家都要假装奥托曼互相发射攻击。”   他一边说,一边笑。我也兴奋起来:“我们女生也这样玩,不过是披着床单蚊帐演仙女。有时候还小姐丫鬟的叫个不停,现在想想,感觉好封建社会呀……”   “男生也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总会有个老大,然后还有马仔……”   我们躲在被子里,聊着彼此的童年与过往,好像冬天躲在藏满食物的洞穴里的两只亲昵的小鼠。我从未与任何人像与他这样,自然而然就无话不谈。虽然我与他不同龄,不同性别,也不是同一个地方出生,但我们的童年都曾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也都曾被虚假夸张的故事情真意切地打动。我曾经幻想过无数可能的伴侣,但没有一个像眼前的这个人一样好。   我恍惚回到了幼儿时的白日梦。那时我总是随时随地展开幻想。看到路边工地的沙堆,我会幻想小伙伴与我乘坐飞毯在沙漠中掠过,穿过遥远的海市蜃楼。看到一小片水塘,我会幻想我和小朋友们生活在水中的岛屿,我们在那里兴建了属于自己的儿童王国,所有的大人都不能靠近。   我们一起分析了各自的梦。我笑他的梦好像聊斋:穷书生落魄之际,一个温柔的女子总是半夜三更来安慰他,而安慰的方式,又是那么的直奔主题。而我们女孩子的梦,显然就感情复杂得多。   我觉得最神奇的部分,是我居然在梦中听到过那首《外卖之歌》。但是他告诉我,他很喜欢那首歌,曾一度把那首歌设置成手机来电的铃声,只是后来听见歌声总是反应不过来应该接电话,就换回来了。   他说:“我们住在一个小区,你很可能听见过我的电话铃声。只听见过半首,是因为手机铃声只有四十多秒,只能播放前半段。”   “所以,一切都是巧合?那到底是什么安排了这一切呢?缘分吗?”   “也许是潜意识。虽然我们只说了几句话,但是我们的潜意识替我们做了决定。”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我对你印象确实很好。你很有礼貌,送餐时总是认真地给我打电话提醒。”   “我也记得你。你每次都对我说谢谢。有次送晚了,我对你道歉,你很温柔地对我说:没关系,辛苦了。”   我们又开始兴致盎然地探讨梦中的角色。林雪儿自然是我内心深处最怕的那种“雌竞高手”,板栗联盟和是我心里想要的小伙伴。张妈和老王的粥也不难解释——在这都市里,每天有无数这样的阿姨为我们工作,她们都有着来自欠发达地区的口音,说话都是那样的风格。   都市里,每天都有新的餐厅开张,也有餐厅悄然消失。我生活在北京。这是个硕大的,到处充斥着信息碎片的汪洋。这城市的新陈代谢速度极快,每分钟都在发生变化。这些信息就像一颗颗水滴,组成了海水,包围着我们。我们每个人身处其中,就像鱼儿生活在海底,只能感觉到水流,却看不清每一颗水滴。   都市里,我们被数千万人包围,却格外寂寞。无边无际的信息和顾虑浸没了我们,让我们即使与爱人见面交谈,也未必能认出彼此。阿容第一次试图与我相识,就被我拒绝了。   最终,是我的梦境帮了我:它让我打开了门,主动和阿容认识,成为了朋友。   梦里的一切都有了现实的着落。只有厉总裁还没找到确切的原型。他有些地方有点像吴亮,喜欢用一些高雅的东西装门面。他还有点像庄老师,极度自恋,以为女人都喜欢他,大胆自信地伸出咸猪手。更多的时候,他像我的老板或者甲方,蛮横霸道不讲理,但我却不得不伺候。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前途和未来。   他最后的结局让人格外摸不着头脑——总不能是庄老师吧?不不不,厉总裁还是比庄老师好多啦。再说,小鱼儿也不爱庄老师,他俩也不可能终成眷属。   我和阿容讨论半天,最终放弃了给厉总裁找原型。梦境毕竟不能事事都较真。   梦中的快乐记忆确实都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我满足地细数:“醒来之后,阿容出现了、小伙伴出现了、吃烧烤出现了……”   “我猜你还有一个梦中愿望没有实现。”   “舞会裙子?好办的很,一会儿我就去淘宝买一条。”   “不,我说的是另一个。”他看着我笑道:“你想不想作为乐队成员一起演出?”   我本能地抗拒:“我?不可能不可能。从小班会演出都轮不到我,我连在公司年会上都没有表演过节目。”   “那你想不想呢?”   我愣住了。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是想的。我想起了我错过的那些童年的演出。甚至一直到大学,我都曾幻想着加入学长的乐队,和他一起在舞台上挥洒青春。可我已经长大了啊。唯有在童年,才艺不好的孩子当众唱歌跳舞才不会遭受恶意嘲笑。现在的我连公司年会演出都躲着,我怕出丑,怕被人笑。   我坦白地对他说:“小时候我确实很羡慕那些表演节目的小女孩。但现在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这种梦还是太幼稚啦。主要是,我也没有什么才艺呀。也许,等我练好了贝斯,哪天你们去小型酒吧演出时,我可以跟着玩一次。”   “何必等以后,这次刘阿姨的社区演出,你就作为贝斯手上台吧?一定会很开心。”   我吓一跳:“真的不行。我自己知道,我练习的时间太少了。我这种水平不可能登台的……”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的水平登台足够了,而且是国际水平。”   我笑道:“是国际最差的意思吗?”   “你听说过Sex Pistols乐队吗?性□□,是影响力最大的乐队之一,英国朋克运动就是从他们开始的。”   “知道。他们有一首歌,专门黑英国女王,God Save the Queen!我还挺喜欢的呢。”   我不由得又有点感激学长。那时候为了在他面前显得渊博,我拿出准备考试的劲头听了多少摇滚乐呀。这些美好的音乐,是那段感情留给我的“遗产”。   “对。他们的贝斯手Sid根本就不会弹贝斯。但他被评为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贝斯手之一。”   “什么?真的吗?开玩笑的吧?我记得他们现场好像挺燥的?”   “千真万确。Sid被招进乐队,就是因为他长得帅。但是他不会弹贝斯。所以,解决方法有两个。第一就是有人在后台给他弹,他负责在前面耍帅。另一个办法,就是干脆把贝斯关了。他还是在前面负责耍帅。”   我骇笑:“关了?真的吗?就关了吗?观众听不出来吗?”   “你看他们现场视频的时候,会注意到哪个音是贝斯吗?”   “我根本分不出来。”   “大部分观众也是这样。”他笑道:“所以,你看你现在已经跟历史上最有名的贝斯手是一个水平了,当然可以登台啦。”   我笑:“真的可以吗?这不成了假弹了吗?”   “你可以真弹,我不给你接音箱就行。”   我想起了比赛时那几个小帅哥假弹乐队:“这也太糊弄观众了吧?”   他正色说:“参加比赛这么做是假弹。我们在社区演出,是让大家开心的,这叫做向伟大的朋克先驱致敬。怎么样,动心不动心?”   我真的动心了:“听起来很好玩,但我会有点害羞,哎呀,被认出来怎么办呀……”   “我有法宝。”他笑嘻嘻地去抽屉里把以前买的那个爆炸头的头套和廉价墨镜拿出来,套在我的头上:“戴上这个,再戴上墨镜,你就是本社区最伟大的贝斯手茜茜啦!”   我跑到洗手间去照镜子。镜中出现了一个穿着睡衣,戴着假发和墨镜的女人。我哧地一笑:“还别说,这么乱七八糟的一穿,还真挺摇滚的!”   我们就这样玩到凌晨,才相拥睡去。醒来已是中午。阿容还在酣睡,我怕吵醒他,就轻轻地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把腿挪到床边,正要站起来,冷不防被他一把拽住。他笑道:“你要逃到哪儿去?”   “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想逃走,我就会醒。我可不是那个装睡的霸道总裁。”他一边说,一边就来吻我。我笑着推他:“我要去刷牙。”   他坐起来,小孩子似的紧紧跟着我:“我也去。”   “刷牙也要一起?”   等刷完了,我刚把牙刷放下,阿容就凑过来吻我。   我轻声埋怨:“喂,才刚起床……”   他动作不停,在我耳畔低语:“你的梦都兑现了,我的还没有呢……”   冷硬的洗手台在我身后,炙热的躯体贴着我,令我像蜜蜡般融化。鼻腔里萦绕着诱人的气味,耳朵里满是情动的声音,镜子里晃动着缠绕的身影,模糊又清楚,清凉又火热,窄小的空间成了销魂秘境。   于是这一天的第一顿饭,就到了下午才吃。 第95章 脱贫  和阿容在一起之后,不需要上班时,我总是很晚才起来。并非是故意要晚睡,只是总不由自主地深夜才睡去。也并非都是旖旎的镜头,更多时候,只是闲聊就总也停不下来。几次说“啊,真的要睡了”,可还是忍不住又说个不停。终于困倦到睡去时,总是睡得格外安稳。早上醒来,身边有斯人如此,难免对这张床格外眷恋。   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好处是我的睡眠与饮食均有改善,每天上班都神采奕奕。遇到不爽的事,家里总有个人与我同仇敌忾,处处向着我,那点难过也很快就散去了。心态一好,做事也就不容易情绪化,人人都说我越发沉稳。   总之,阿容带给我的一切,都让我在公司更加得心应手。下属服气。老板欣赏。我这才知道,原来家里有个贤内助的作用这么大。   小顾与小涵之争彻底落幕。不是小顾有多优秀,而是小涵辞了职。她申请到了美国的商科硕士。而小顾的婚礼定在秋天。   小涵走之前,我特意定了很好的餐厅,同事们一起为她饯行。老板也很给面子地亲自驾到。席间大家都对她表示羡慕,祝她前途似锦。我也许诺如果她学成归来,公司随时给她保留职位。   对于这种敢闯敢折腾的人,我们都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老板还觉得自己料事如神:“你看,我就说小涵干不长吧。虽然没结婚,可是出国了。”   “可是小顾也结婚了呀。接下来,他老婆也要生孩子,生二胎。”   老板一脸奸笑:“男的不一样。男的结了婚,就算踏实了。婚房是小顾家买的,现在还背着贷款。他老婆就是个普通文员,全指望他挣钱。这种员工最踏实,轻易不敢跳槽。”   他这通小九九怎么听怎么男女不平等,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小顾的婚礼一切事宜,都是女朋友说了算,仿佛结婚这件事上,他就是个道具。做道具的好处是也不用操心。他没有因为准备婚礼请太多的假,只偶尔在午餐时抱怨几句,说女朋友在婚礼上事无巨细都要精益求精。   小文立刻抢白他:“拜托!当然要这样!这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呀!”   小顾脾气倒是好,点头说:“我知道。所以我都听她的嘛。但是我就觉得,这样她也累呀。”   闭着眼我都能想到小顾女友在单位心不在焉,上着班满脑子都是婚礼细节的样子。   手下人事变动令我忙碌,好在伟大的Sid式的表演方式并不需要太多练习。按照他的方法,我可以挑战一切即兴演出。   社区晚会就在小区中间的一块空场上,居民闲来无事,路过随便乱看。开场嘉宾有居委会大妈,物业经理,热心业主。主持人是物业的那伶牙俐齿的前台。演员老中青俱全,人才济济:房产中介们编了个卖房子的小品。街边发廊的Tony老师们跳着妖娆的爵士舞。餐厅大厨中气十足,会唱美声。幼儿园的孩子们表演了洗手歌,教大家洗手。培英小学的孩子们朗诵了唐诗,童声合唱。退休的大爷大妈们最是多才多艺,太极、合唱、国标舞、民族舞俱全,撑起了消夏晚会的半壁江山。   我对社区活动一向漠然视之,偶尔路过也只觉得他们吵闹。今天才知道我们这个老旧的小区如此卧虎藏龙,大家都这么有才艺。   我们酥鱼乐队是压轴大腕,物业主持人介绍时大家欢呼声很大,毕竟这是本场唯一真正上过电视的“明星”了。   此刻已经是夜晚,我戴着爆炸头的头套和墨镜,化了一个夸张的妆容,跟着小伙伴一起登上了那临时搭建的简陋舞台。舞台虽然简陋,但设备相当专业,甚至还有一位退休电工大爷做调音师。演出前乐队过去调试音响,大爷热情地招呼我,阿容笑道:“她不用接音箱。她是负责搞气氛的。”   大爷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笑问:“要这么着,下回我也来来?”   大家笑成一团。我彻底放松下来。演出时,我尽情地装神弄鬼,反正我的贝斯就是个摆设。真正发出贝斯声音的是小熊。不过,唱到高潮部分时,我也跟着贡献了几个和声。我又跳又唱,玩得别提多高兴了,这可比唱KTV过瘾多啦!   最后一个音符唱完之后,一个人跑上台来献花,居然是小艺。其实我忘了告诉她,没想到她不但来了,还准备了花。我对她挥手,她却一脸迷茫地看着我,我这才想起来我戴着假发与墨镜,她没有认出我。   小艺把花送到小熊手里,又笑着和他拥抱。我偷偷看了一眼小熊,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有点羞涩的模样。我和阿容花岗岩都默契地没有打扰他们,让小熊享受属于他的甜蜜时光。   演出结束以后,大家一起收东西。我去打招呼,小艺愣了半天,然后大笑:“天啊,我说酥鱼什么时候多了个女贝斯手!你还会弹贝斯?”   阿容在一边笑道:“她弹得就像性手枪的Sid一样好。”   大家都笑了,小艺不明所以,小熊马上给她解释。小艺听完,立刻兴奋地说:“所以我是不是也可以算是一个贝斯手了?下次我也来演行不行?”   “没问题!随时来!”   原来大家都有一个装神弄鬼的摇滚巨星梦。   收好了乐器,我们一起去吃宵夜。唯有花岗岩形单影只。小文没有来看演出。我有点意外,他们不是和好了吗。   吃饭时,小艺说:“我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有公司要买歌,我推荐了酥鱼,他们很感兴趣。”   她没有说对方的具体信息,我立刻心领神会:“亲爱的,既然是你推荐的,不管卖多少,我们都按规矩给你分成。”   她笑了:“分成的事不着急。我就想问问,你们打算卖多少钱?”   我立刻问:“你觉得他们最高能出到多少钱?”   “我给你几个行内参考价。”她说了几个业内不同咖位的歌手的价格,一首歌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她告诉我,酥鱼这种弹性会比较大,介乎有名和无名之间。趁着节目热度,有希望卖个好价钱。   我压低声音:“他们对手公司的联系方式你有吗?”   她心领神会:“还算比较熟。都是广告投放大户。我可以两边都推荐一下。”   “那么我们来个阶梯分成好不好?卖得越多,你的提成越高。我们马上就可以签一个简单的小协议。”   “不忙。还有,现在有几个综艺需要小熊这样的嘉宾……”   “你需要单独跟他签综艺约吗?”   她客气地笑:“朋友间帮个忙,倒也不用那么正式。”   “瞧你说的,越是朋友,越不能让你吃亏。再说,我一个人也打理不过来这么多事。”我转头问小熊:“把你综艺方面的经济约转给小艺好不好?咱们先口头约定,细则回头再商量?”   小熊猛然被提问,楞了一下,笑道:“你俩就这么把我卖了?”   我点头:“对,有意见赶紧现在提。”   他笑着摇头:“没意见没意见。就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很重要了,有点飘了!”   我们两个女生就在桌子上谈起生意来,把乐队三个人的发展方向聊了个清楚。小艺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好几年了,人又机灵实干,凡事一说就明,一点就透。这顿饭吃完,我俩已经情同姐妹。我们职场人遇上气场合适又互惠互利的伙伴时,友谊就是建立得这么高效。   那顿饭之后,小熊很快就私下找到我,表示不能忘恩负义把我踢开,说他跟小艺商量过了,经济约还放在我这里。我感谢了他的义气,然后说:“综艺方面我没有任何资源,你就签给她好了。我不是推让,你知道我还得上班,打理不过来。”   最后我跟小艺商量好,乐队综艺的事她来负责,因为她有平台的优势。而我主要负责联系小型演出,我比较感兴趣,而且跟这些场地也熟了。   酥鱼被看上的歌是《外卖之歌》。我和小艺联手合作,在两个外卖公司之间来回忽悠,抬高价格。最终把那首歌卖了个不错的价钱,乐队每个人都有了进账,终于超过了北京市大学毕业生的平均收入。为此我们特意聚餐了一次,庆祝乐队正式脱贫。   我们看了那个节目后来的每一期。小鱼儿如愿以偿进入了决赛,和几个精英乐手组成了新乐队。可是节目到了后来,热度开始下降。到了最后两期,一档新的热门音乐综艺上线,更是显得这节目黯淡无光。最后的冠军是个男生乐队,一共四个人,两两组成CP——这年头,女孩子是越来越没人爱看了。连情侣档,都要看两个男人。   而酥鱼在节目刚刚兴盛时退出,节目热播时已经退赛,有了档期,趁势上了几个音乐节和音乐综艺,又卖掉了一首广告歌。大家都觉得运气不错,像在无意中在最高点抛售了股票。   在小艺的运作下,小熊开始在综艺圈崭露头角。他在综艺节目里如鱼得水,效果极佳。而且他私下也性格好,讨人喜欢,很快便在综艺圈站稳了脚跟,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综艺咖。综艺果然赚钱,小熊的收入很快就超过了整个乐队,超过我也是指日可待。而他们俩也在这过程中,正式地在一起了。   唯有花岗岩的状态不太好。其实,他自己对现状很满意:乐队的收入足以糊口,又不需要他操任何心,他要做的就是听从安排跟着去就好。因为有了点知名度,他的文创也比原来卖得好多了。   他的问题在于小文。乐队被淘汰时小文就很不开心。社区演出她没来,是嫌不上档次。后来她又眼红小熊上综艺,常常给花岗岩施压,抱怨他没出息。又说小熊不讲义气,上节目不带自己兄弟。   花岗岩解释说:“我不适合上节目。”   “你多上几次不就习惯了?上节目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聊天吗?”   “这是天分。”   “谁是天生就会的?你不练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花岗岩就沉默了。他不喜欢争辩。小文就会发脾气。但没过几天,她又会主动来找他。两人又会暂时性地和好。   这些事都是小艺告诉我的。有天她约我喝咖啡,诉苦说:“茜茜,花岗岩怎么找了那么个女朋友?她居然直接打电话给我,让我给花岗岩安排上综艺。她以为平台是我开的吗?” 第96章 秘密  我也很无奈,说:“她是有点糊涂,总以为搞关系就行。平时工作中也是这样。”   “唉,我最怕这种人了。小熊上综艺不是因为他是我男朋友,他在节目里的表现好到导演都不舍得剪他的镜头,我才能推荐他。花岗岩又不是没上过节目,全程都躲在后面发呆,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别人看着都替他受罪。”   “是啊,关键是花岗岩自己也不想上。”   小艺发了一通牢骚,说:“对了,阿容要是肯多上综艺,我倒是能安排。可他只上音乐节目。要不你劝劝阿容?有些聊天类的,做做游戏,闲聊几句,轻松又好赚。”   “阿容的脾气没问题吗?”   “不怕有脾气,就怕没意思。阿容有个性,反应快。不趁着现在赶紧多曝光,过一阵子想上也没机会了。”   我回去跟阿容一说,他一口回绝:“我不要去。录综艺的时间太不规律了。你工作又忙,我们就更见不到面了。”   阿容很喜欢和我一起待着。从自私的角度,我当然是高兴而享受的。但是小鱼儿的话还是不时冒出来。我觉得,他好像真的有点被我耽误了。   阿容在没有认识我的时候,虽然穷,但是个前途无量的音乐少年。和我在一起之后,他在我身上花了太多的时间,又为了我拒绝了太多的机会。   本以为节目结束一切就结束,谁知又搭上了小艺的关系,综艺的机会撞到面前。偏偏在这个时候,学校的任命正式确定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要么什么机会都没有,要么好机会同时来。阿容必须迅速决定,到底是做老师,还是进娱乐圈。   我决定和他好好谈一谈。   我找了时间,郑重请他仔细考虑先接受眼前的发展机会。我对他说:“你现在对这个机会不太在乎,是因为你还年轻。我二十出头的时候,也以为持续上升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再过几年,到了接近三十岁时,你会发现青春红利突然消失,原来人生不总是轻松上升。当小学老师的机会虽然不多,但30岁时未必没有。可走红的机会却只会在你22岁时来到。”   “我不喜欢娱乐圈的生活。我知道上节目很赚钱。但那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不想为了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要争取。你还年轻……”   阿容叹了口气,说:“好吧,既然你提到年龄,那我只好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   我疑惑地问:“什么秘密?”   “其实我跟你一样大。我复读了好几年也没考上大学。后来我家里花钱给我改了年龄,换了学校,假装是神童,这才拿到了保送名额。我长得又比较显小,所以看不出来。”   我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真的。这种事在我们那里很常见,你们那里肯定也有过吧。就是改身份,改年龄嘛。新闻里也有很多。”   我担心地问:“那你档案什么的,都没有问题?不会被学校查出来吗?”   “没问题,都改过来了。所以我不敢进娱乐圈,你知道明星什么事都要被人掀出来的。记得吗?当初我就不想参赛。”他一脸严肃。   “天啊。”我彻底傻掉了:“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我爸妈都不知道。”   我糊涂了:“啊?为什么连你爸妈都不知道?不是他们给你办的?”   这时,我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再也忍不住:“因为刚才的都是我编的,哈哈哈!”   看着我一副痴呆的表情,他笑得倒在沙发上,开心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坏小孩。我又气又笑,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打他:“喂!你!你知道我刚才有多担心吗?我刚才还在想,你要是马上就三十了,你这体力,可真有点不像啊!”   他一边躲,一边笑:“我天赋异禀,勤于锻炼,所以体力好……好了,我的意思就是,其实年龄就是个数字啊。不要总拿年龄说事儿。你看我这么一编,你不也就信了吗?”   “你也太会编了,这么一大篇瞎话,张嘴就来。”   “因为这种事就很常见。生活里有的是原型。”   严肃的气氛被他闹得一团乱,半天我才想起正题:“你正经点,听我说。阿容,我就是个普通的女白领。但是你那么有才华,你是前途无量的。我们此刻是很快乐,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放弃自己的发展机会。你不用非要迁就我的时间和生活节奏。我不想你将来后悔,也不想我将来内疚。”   “你以为我纯粹是为了你,才要当小学老师的?别忘了我在认识你之前,就主动去考了教师资格证。”   “但是你也说过,做老师是你音乐发展不好的备胎计划。”   “本来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进娱乐圈意味着什么。但是上了节目之后,我确定我不喜欢那种生活了。我承认,我想过成名,走红,当明星什么的。可是尝试过之后,我觉得这种生活很不好,甚至很可怕。”   “可是你表现得非常好啊,你在台上游刃有余,落落大方。”   “我知道,我可以把很多事都做得还不错。比如念书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喜欢我的专业,但这不妨碍我考个不错的成绩,还被推研。但是要让我一辈子跟我那个破专业打交道,我会觉得没意思。娱乐圈也一样,也许我可以适应,但是我不想。”   “那你不会觉得可惜吗?你这样的潜质去做小学老师,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这就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一开始做音乐的时候,好像也觉得,就是要做得更好,更厉害。就像上学的时候,能考100分,就不应该考99分。可现在我渐渐开始怀疑是不是必须这样。你不觉得吗?从小到大,好像我们总被规定了一种既定路线:你有点才华,就必须再付出百倍的努力,去追求出人头地,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享受这种生活。也许我是有点才华,可我想用这点才华追求快乐和舒适,这不可以吗?”   “成功会带来很多世俗的好处,我怕你将来不甘心。”   “我也不敢说我一辈子的想法都不会变,但是谁能预测将来呢?你看很多人功成名就,也照样有那么多后悔的事,过得也不开心。如果我到了40岁甚至50岁又想出名发财,那就到时候再去追求。又不是没人这样成功过。反正现在我不想要那些。”   “坦白讲,你现在这么早就过上安逸稳定的生活,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小熊也说你痛苦时状态最好。”   他失笑:“他还说让你甩了我,好让我痛苦呢。他就是开玩笑。”   这句话却说到了我心里,我轻轻地说:“阿容,我怕我耽误了你。”   他笑了,悠悠地说:“是小鱼儿让你以为你在阻碍我的前程吗?”   我呆住了:“你怎么知道?”   “她告诉我的。那天在舞台上,告别时,她对我说:当时为了让我签约,她故意让你以为,你是我发展前途上的障碍。她为此道歉。”   “你怎么一直都没告诉我?”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相信她的鬼话。”   “我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不是因为你才不喜欢娱乐圈的,我本来就不喜欢。我也不是为了你做教师——考教师资格很麻烦,如果我不想做老师,我不会去考的。我为你做的调整,只是选了个离你近的学校,但这实在算不上什么牺牲。”   “话虽如此,可是你和她在一起,成了有才华的音乐少年。和我在一起,成了小学老师……”   “不,不是这样的。我当初是为了她才做乐队,这没错,但那是因为我本来就喜欢乐队,才会被她吸引。她有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和她第一次差点分手,是她让我放弃读研来北京陪她,但是我拒绝了?”   “没有。她为什么要让你放弃读研?你不是直升的吗?又不用考。”   “因为读研意味着我要晚毕业两年。她先毕业了,要来北京,想让我陪她一起。我不同意。我其实也没打算一辈子做这个专业,只是觉得当初推研时,那么多同学都没得到的机会给我了,我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何况学历总归是重要的。可是她很不高兴,觉得我不肯为她牺牲。后来,读研那两年我经常往北京跑。”   我有点感慨,原来他们熬过了两年的异地恋,却在终于团聚,乐队也组建起来之后分了手。   “如果我真的那么喜欢娱乐圈,我自然会全力发展。做好了,你做我全职经纪人都会比上班收入高。当我要和你签订经纪人合约时,我就是那么想的。其实就在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会喜欢娱乐圈的生活,也想好了要好好适应。但我现在尝试过了,我不喜欢。”   “是因为累吗?”   “不,是这种生活很不健康。你发现了没有,娱乐圈里的人都很焦虑。大家总在想:我这样做观众喜不喜欢?我是不是过气了?我错过了这个机会怎么办?一个人总要看着别人的脸色生活,喜怒哀乐都不由自己控制。普通人上班面对的最多是几个老板,娱乐圈的人,面对的是观众,那就是无数个看不见老板啊!其实到了后来,我发现我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按照观众的反应调整自己,甚至怀疑自己。当时我就决定,这种生活绝对不能成为我的全部。我需要一个强大的锚点,这样才不会迷失。在我看来,这个锚点就是一份足够健康稳定的工作。有了这份工作,我才能真的把乐队当做自娱自乐。如果我只有乐队,我一定会心态失衡。”   阿容的深思熟虑让我惊讶。半晌,我终于说:“我现在真有点怀疑你改过年龄了,你比我想象得成熟好多。”   “现在开始认识到我的内在美了吧?”他笑道:“我可是从小就被迫做什么都跟比我大两三岁的孩子比较,不成熟也不行呀。”   “你真的喜欢当老师呀?”   “真的,别忘了,我父母都是老师。我的身上流着教师的血液呢!”   几天后,阿容正式办理了教职手续,签了合同。我笑道:“那么现在可以好好享受暑假啦。”   他高兴地说:“其实我最喜欢教师这个职业的部分,就是暑假。暑假真是太美好了!”   我羡慕地说:“真的。其实我小时候也想过当老师,就是为了暑假。”   这个暑假,我们过得特别开心。借着节目的热度,乐队被邀请去了好几个音乐节。有些音乐节规模不大,但都在山清水秀之处。音乐节多半在周末,现在交通发达,我安排好工作就可以跟着参加。   音乐节的气氛总是很好,人多一点少一点都没关系,每一场都像我们那欢乐的社区演出。在一个大型活动上,小鱼儿和她的新乐队也来了——她的乐队又换了名字也换了乐手,是在节目结束后新组成的。   那是北京郊区的一个大型音乐节,档次比较高,来参加的不仅有乐队,还有几个有名气的歌手。演出之前,阿容他们在场上调试时,我和小鱼儿打招呼。我们聊了几句,我提起她在阿容面前为我澄清的事,对她说:“谢谢你在阿容面前说我的好话。”   她无所谓似的笑一笑:“应该的。你挺仗义的,我也不能太没良心了。”   “你说比赛的事?那是你自己挣来的。”   “不,我说的不是那件事。我说的是另一件。”   “别的事?”我不记得我在别的地方帮过她。 第97章 蝴蝶   “那天在录音室我发现,你并没有把我和庄老师的事告诉阿容。这让我很意外。我以为你一定会在阿容面前假装无意地透露,好让阿容讨厌我。”   原来是这件事。我有点纳闷:“既然你觉得那不是好事,为什么当时要告诉我?”   “我是故意的。阿容看起来单纯,其实很聪明,也很敏感。如果你这样做了,他会知道你也没那么大气。没想到你不但替我保密,那天还在阿容面前尽力维护我。”她淡淡地一笑:“是我小看了你。”   其实我倒不是故意要护着她。之前不提,是不想让阿容听了心里不舒服。那天帮她骂音乐才子,主要是为了我自己出气。   我怀疑地问:“所以,你被我感动了?”   “有一点。而且,你没有用那种手段,我也不要用。我承认那天跟你说那番话,是因为心里不爽。相爱好几年的前男友,分手没几天就找了新人,还那么恩爱,换了你,你会平衡吗?”   她的脸上有几分骄傲,又有几分不甘。我看得出来,她还在乎他。她为了进娱乐圈,放弃了爱人,背叛了伙伴,整了容,与人渣周旋。她也似乎在一点点地接近目标,可爆红的机会至今仍未到来。   她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此刻也只是和酥鱼站在同一个舞台上演出。不同的只是她的出场顺序靠后一些,算是对她努力的一点点回报。然而压轴的,是一个唱得更不好的歌手。而在这个圈子里,还有很多压根不会唱歌的“歌手”,他们从来不来音乐节,却比这里所有的歌手都红得多。   她会不会后悔不曾选择另一条路呢?和阿容每人找一份普通的工作,顺其自然地做音乐。平时住在两个人合租的小房子里,为一点点琐事都可以有说有笑。   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微微一笑,说:“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已经过了最难受的时候了。我想过了,我不后悔。再选一遍,我还是会跟阿容分开。他是很可爱,但他也胸无大志,贪图安逸。我不可能和一个跑去做小学老师的男人共度一生。那不是我能接受的。他确实更适合你。”   她这番话说得不太客气,我却有几分欣赏她此刻的坦诚。我应该感谢她的欲望和野心。若非如此,她不会和阿容分开,他就不会在颓废下去送餐,我就不会认识他,也不会做那个梦。那么我大概还会陷在吴亮背叛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她是扇动翅膀的那只蝴蝶,为我的人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   我好脾气地笑道:“你说得对,我们都是没什么野心的人。我祝你前程似锦。如果有一天,阿容最大的标签是你的前男友,我会与有荣焉。这样,万一我们穷得吃不上饭了,就可以靠蹭你的热度赚钱。真的,祝你早日成为我们最厉害的人脉,让我们跟着沾光啊。”   “哪有那么容易。”她被我逗笑了,突然问我:“你对我的职业发展,有什么建议没有?”   我有点意外:“你问我?”   “随便问问。你不也是个经纪人吗。”   “呃,我是业余经纪人。像我们这种普通的上班族,和娱乐圈的人想得不太一样。我的建议不一定对你有用。”   “说来听听。娱乐圈的建议我不想再听了。天天让我这样那样,居然还抱怨我是女的不好做。怎么着,难道我去变性吗?”她苦笑着说:“听他们的脑子都乱了。”   “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工作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就是为了红而折腾。另一部分,就纯粹是为了钱。这样即使几年后你没有红,但至少得到了钱。那么心里就不会太难受,日子也会比较好过。”   “不红挣不到什么钱啊。我的通告费没多少。”   “一下子挣一笔大钱可能需要很红,但是零碎钱应该很好赚吧?我看有钱人生日会结婚都会请人唱歌,如果你愿意去,只要价格足够合理,我猜肯定有市场。”   “我这个咖位很尴尬,拿到的钱数恐怕会很掉价。”   “只要是钱,有什么掉价不掉价的?去卡拉OK唱歌你还得付钱呢。小歌手唱酒吧一晚都好几百,你去唱婚礼,几千或者万把块钱总可以拿到吧?还有什么企业开张,公司年会……”   “公司不一定同意。”   “好好跟公司商量试试嘛。实在不同意,你就以帮朋友为名私下去。这种事还不好办?”   她的表情很纠结。我看穿了她的想法:“你是不是怕影响形象?其实,你怎么知道大明星不做这种事?人家也做的。再说,你现在还没发现吗——红不红,根本没道理可讲。何必有那么多包袱?”   她轻轻叹一口气:“也对。你看很多人唱成那种鬼样,可是观众就是很喜欢。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唱得好,就能红。后来又以为,我好好努力就能红。但现在才知道,什么也比不上命。话都说不利索的人,胡乱演个古装剧就能大红大紫,随便唱首歌,销量就比我这辈子都高。”   她发了几句牢骚,笑道:“不应该这么负能量。最近其实运气不算太差。也许明天机会就轮到我了。”   说着,她去候场了。   我想起了在拉斯维加斯时,赌场里彻夜不眠,不见天日。很多人在这里坐下就不肯走。输的时候想要翻本,赢的时候不舍得离场,最终倾家荡产。   娱乐圈就是一个大大的赌场。也许最初你想的是赌几把拿了钱就走,可一旦进去,就身不由己了。   夏天很快过去了。阿容上班后,生活忙碌而规律。他很喜欢教小孩,每天回家都会跟我说工作的事。学校有课后三点全覆盖项目,因为阿容的到来,还专门开了乐队的课后兴趣班。课后班可以外聘临时老师,阿容就把花岗岩请过来教小孩打鼓。每周两次,收入不多,但省心舒适。   花岗岩也认识了几个新朋友,都是学校里的年轻老师。他很开心,但是小文对他的态度越发冷淡,抱怨他连做个老师都是临时工。   终于有一天,小文相亲认识了一位程序员,随即火速甩掉了花岗岩。程序员先生相貌平平,为人木讷,看起来像一块大白橡皮。但薪水不错且稳定,已经贷款买了套房子。很快,小文开始拎着名牌包来上班,说是男友送的。有同事私下说,她的包都是假的。我半信不信。小文对工作越发不上心了,请假频繁,连连出错。我猜,程序员先生收入应该算得丰厚。   好在花岗岩也没怎么受刺激,他身边又有了一个女孩。是阿容学校的同事,学校里教美术的小徐老师。小徐老师没有小文漂亮,但更有气质些。两人交往又是女方主动。大概被动的人就这样。总是等着别人追,所以赶上谁就是谁。   转眼到了秋天,北京最美丽的时候。在这个秋天,发生了很多事。阿容的父母来北京玩,特意与我见了一面。我非常紧张,担心他们嫌弃我的年龄。然而他们居然格外热情,话里话外一副“我儿子就交给你了”的样子,令我受宠若惊。   等他父母走了,阿容才告诉我,原来他父母之前和小鱼儿见过面,对她极为不满,认为她给阿容带来了糟糕的影响。阿容和小鱼儿分手的事,之前一直没有告诉父母。现在他父母先听说换了人,已经有所期待。再听到我有稳定工作,不是娱乐圈的,基本就满意。阿容还把他做老师的功劳都推到我头上,说是我督促他考了教师资格证,于是他父母对我几乎感激涕零了。   我松一口气:“我以为你父母会嫌弃我的年龄。”   “他们早就习惯了。谁让他们让我早上学,我的女同学都比我大,我就没喜欢过比我年龄小的。小鱼儿也比我大五岁。”   我惊讶极了:“她不是和你一样大吗?”   “她学习不好,复读了两年,后来靠音乐特长才念了我们学校。后来又重修了几门,拖了很久才毕业。”   “真看不出来,我一直以为她和你差不多大。”   “我就说你不要总想着年龄年龄的嘛,差几岁根本看不出来。”   另一件事是花岗岩和小徐老师在学校附近合伙开了个课后托管班。说是合伙,其实真正的老板是小徐老师。公职教师不方便自己开班,花岗岩是名义上的老板。小徐老师招了几个大学生零工,辅导孩子们写作业,专门为那些下班晚的家长服务。   花岗岩主要工作是坐镇看店,偶尔也带点私课。他性格安静,天生宅人,在教室里待多久都不烦,还能教小孩画画和打鼓。他很适合被安排,而小徐老师就很会安排。我和阿容都觉得,或许这次,他可算是落到合适的人手里了。   而最大的新闻来自小熊和小艺——他俩闪婚了。为了买房。小熊做综艺挣了点钱,而小艺有购房资格,两人工作又绑在一起,干脆就领证了。办手续的那天,他们刚好认识了五个月。   闲来无事时,阿容总跟我吹嘘他的学生:“你都不知道我的学生有多聪明,年底汇演的时候,绝对能让家长们吓一跳!”   “这么神奇?你才教了几个月呀。”   “有好些孩子都有乐器基础,学得特别快。当然我教得也很棒啦!总之,我们乐队的演出你一定要去看,那就是天籁之音呀。”   说得我好奇起来:“有多好?下次你录一段给我看看?”   他故作傲慢地撇我一眼:“乐队一定要听现场!要不这样吧,哪天你有空的时候,早点下班来找我,我让他们给你表演一个,好不好?”   我想一想阿容带着小孩子弹奏乐器唱歌的样子,就觉得很可爱。我说:“好啊,等哪天有空的时候,我就去找你。”   他做神秘状:“那你要提前告诉我,我得跟门卫打招呼,我们学校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我被他逗笑了:“那当然。校园嘛,当然是最神圣的地方啦。”   那之后赶上工作忙碌,我就彻底忘了。过了一阵子,阿容又提起来:“你怎么还不去我们学校呀,小朋友们都在盼着你去呢。”   我立刻歉意地说:“对不起,最近太忙了,我忘记了。这样吧,后天下午我去,好不好?”   “好呀好呀。那你一定要来呀。我会跟孩子们打招呼的,不要让小朋友们失望哦!”   “没问题。一言为定。”   那天我特意提前下了班,在下午四点钟左右赶到学校。冬季的下午,天色已染上了淡金色,宛如黄昏。所有的学校都有一个操场,所有的操场上都有孩子快乐的声音。我穿过操场,走向教学楼,恍惚间回到了年幼时,又像是回到了梦中的那所乡村小学。   我走近音乐教室,远远就听见排练的音乐声。教室的门关着。我轻轻敲了敲门,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把门打开,一见是我,马上高兴地欢呼一声:“苏老师……她来了!”   满屋子的孩子都欢呼起来,一起向我问好:“茜茜老师好——”   阿容笑着从一群孩子中站起来,向我走来。我好奇地问:“怎么小朋友们都认识我?” 第98章 霸总   一个小女孩娴熟地做了个手势:“一、二、三、四开始!”   有的小朋友开始弹电子琴,有的小朋友敲起了鼓,还有几样别的乐器,合奏出了一个简单的前奏。   其余的孩子们拽着阿容往我这里走,一起大声唱起来:      我们要向你介绍一个人   他是我们的音乐老师   我们可以证明他脾气很好   擅长所有带小孩的事      随后,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鬼鬼祟祟地做告密状,领唱道:      校长对他笑了很多次   说不定明年他就会升职   至少肯定不会被开除   因为他已经开始考编制      小男孩唱完,一个小女孩又开始唱:      他懂文明讲礼貌从不做坏事   不这样校长就会扣他的工资   他必须聪明乖巧又认真   走到哪里都要做个好人      因为——      所有的孩子一起欢乐地唱道:      我爸爸,我妈妈,我奶奶,我爷爷,   啊,家长们有好几百人呀   整个北京到处都是,无论在哪   他们都会替你监督他!      孩子们的表演夸张又幽默,精彩绝伦。阿容也配合着做各种滑稽的动作。我彻底被吸引,笑个不停。这时,一个小朋友把吉他递给阿容,另一个小朋友背着手走到我面前。阿容轻轻拨动琴弦,对我唱道:      所以——   你是我梦中的天使   我准备好了与你共度一生   你是否愿意嫁给我?      他停了下来,笑着望着我。背着手的小朋友把背后藏着的花递给我。我接过这朵花,发现它和当初我在酒吧用来偷偷给阿容600块钱的那朵一模一样。那上面,系着一个小巧的戒指盒。   冬天浅浅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教室里,令我仿佛置身浪漫电影中。我整个人都在眩晕,仿佛回到了梦中,可又无比确信此刻并不是梦。我心里的幸福有一千重,惊喜,感动,快乐,甜蜜……我轻轻拿起那小盒子,打开——孩子们突然又开始唱:      不答应也没有关系!   这里只有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孩   你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你最好还是说yes!      然后,所有的孩子就反复嘻嘻哈哈地唱着,或者说嚷着:      不答应也没关系   但是你最好还是说yes!   不答应也没关系   但是你最好还是说yes!   ……      阿容随着孩子们的歌声,夸张地做着忐忑的样子,小朋友们笑着围着我们,发出世界上最可爱的喧闹声。   我看着眼前这美好至极的一幕,一边笑,一边狼狈地擦拭眼泪。我把戒指戴在手上,对阿容说:“Yes!”   所有的孩子欢呼起来:“耶!成功啦!”   阿容拥抱着我,我伏在他的肩头,眼泪与笑容都无法控制。孩子们兴奋地笑着闹着。我确信此刻是我人生最快乐的瞬间,也确信我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求婚仪式。我想起了我在商场门口无意中见到了阿容。我帮了他一个小忙。那样小小的举手之劳,居然在几个月后,为我带来了眼前无与伦比的幸福。   命运的安排,是如此神奇。   甜蜜之余,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隐忧。回家之后,我对阿容说:“我们可以结婚,但是三年内一定要保密。”   他有点意外:“怎么了?”   我苦恼地说:“我升职的时候答应了我老板,三年内不结婚。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们俩会在一起。”   他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的什么前男友又出来作梗。”   “跟你说过他已经嫁入豪门了呀。”   他看我一眼:“哼哼,你就只交待这一个。其实我还知道一个呢。”   我怀疑地看着他:“还有一个?谁?我怎么不知道?”   他斜着眼看我:“还有个徐总追求你,对不对?你其实是因为徐总甩了吴亮,我没猜错吧?”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一副“你的一切情报尽在我掌握”的得意表情。我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你别搞音乐了!你这脑补能力,去写小说算了!徐总是女的!吴亮就是跟徐总结婚的!”   “啊?女的?”阿容傻了。   我瞪着他:“凡是“总”就是男的?你这都是性别刻板印象。”   阿容哧地一乐,做恭顺状:“张总我错了,张总您多担待!”   我也笑:“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了。”   小顾升职以后没多久就结婚了。他在一个星级酒店的餐厅举办了一个婚庆公司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中高档婚礼。同事们都去参加了婚宴。婚礼上有个不知名的小歌手献唱,我偷偷问了价格,居然也要五千元。想必小鱼儿的价码一定更高。   新娘子是个小公司文员,容貌秀丽,笑吟吟地表示自己婚后要做个好妈妈,大家都纷纷表示祝贺。   小文对婚礼费用很感兴趣,打听个不停,顺便透露出她的婚礼一定会更为尽善尽美。她现在身上名牌越来越多,开口闭口都是钱,价格,档次,品味之类的词。俨然已经是公司的一名新晋贵妇。   我查了小文的合同,看她还剩几个月。没几天,老板就心有灵犀地提醒我,小文不但工作不努力,而且已成危险分子。这样的员工,宁可给点赔偿,明年也不能再续约了。   不过,到了年底,没等我通知小文,她先主动跟我提了辞职。原来她已经跟程序员先生领证,法律上已经结婚了。接下来,装修婚房、筹办婚礼、备孕……事情很多。“反正也挣不了几个钱,我老公说,何必每天过这么累?”   她口气高傲,是有点说给我听的。这几个月她工作频频出错,请假又多,我也拉下脸来批评过她几次。   从这以后,我对小文就很客气了。她已经是将走之人,犯不着得罪。   年底公司年会时,我叫了酥鱼过来演出。演出前有同事的小孩子乱跑,阿容经验丰富,几下就把小孩哄得很开心,赢得所有已婚同事的一致好评。等到阿容去唱歌时,老板先是夸了他几句,冷不防问我:“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我吓一跳,以为老板知道了我和阿容偷偷订婚的事。我赶紧表忠心:“您放心,我绝对不结婚,至少这几年保证不结。我说话算话。”   他看一眼台上:“人家没意见?”   “他都听我的。我说不结就不结。”   他大度地说:“不用那么死板嘛。该结可以结。不要拖来拖去把人家拖跑了。”   我意外又感激。最怕女下属结婚的老板,居然对我网开一面。我连忙说:“谢谢老大,您放心,我就算结婚,也不会生孩子的。”   “哎呀,你说得好像我多么不近人情似的。孩子该生也要生,要不然,你老了多寂寞呀?国家也需要人口增长嘛。都不生孩子,人类不就灭绝啦?”   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是老板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是突然被转基因了吗?从恐婚恐娃变成了催生爱好者?   老板压低声音,推心置腹地对我说:“我跟你说,生个孩子给他带,就彻底把他拴住了。你这个小男友哪儿都好,就是年轻了点。别让他闲着。要不然,不安分。”   这句话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小顾。我明白了。现代都市里,孩子是一笔持续不断的巨额消费。如果我有了孩子,经济压力骤增,就会踏踏实实地成为拴在公司这台磨上的大牲口。孩子拴住的不仅是家里那个带孩子的,还有外面那个打拼的。难怪男同事结婚生子不但竞争力不下降,还有所上升。   我最担心的婚姻障碍,居然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了。   老板的话提醒了我,我决定春节正式带阿容回家。往常最怕给父母打电话,听他们催婚,这次我可是底气十足。当然,阿容的年龄可能会令他们有些意外,但好在我是占便宜的一方,想必他们也不会反对。   阿容在厨房做饭,我给我妈打电话,心里不仅轻松,还有点隐隐的得意。电话一接通,我就告诉我妈我交了男朋友,并且要结婚,春节就带回家和他们见面。   我妈还以为是吴亮。她问:“是你那个同事?”   “不是他,我跟他分手了。”   “分手了?为什么?”   “不合适呗。”   “不合适你俩好了两年?”   “哎呀,老提他干什么……”   “你不是年初的时候还跟他在一起吗?怎么突然换人了?”我妈的口气好像审贼:“你现在这个男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   “今年。”   我妈的语气变得担忧:“今年刚认识就要结婚?他比你大几岁啊?这么着急?”   说到这里我还觉得形势一片大好,喜滋滋地说:“他比我小。”   “哦,小几岁?”   “六七岁吧。”我其实还算瞒报了一点。   “什么?!怎么小这么多?你怎么想的?二十出头的男孩子怎么能结婚?”我妈的口气难听极了,好像我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   我也有点生气了:“你什么态度?小几岁怎么了?我找个大十几岁的就没问题是不是?”   “那能一样吗?”我妈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那几个搞乐队的?是那个高个子阿花还是那个弹吉他的阿容?”   我被老妈稳准狠的直觉吓了一跳。当初我曾想把阿容当普通朋友,那阵子就发了些公事公办的朋友圈。她居然能瞬间反应过来,名字特征都不带记错的。她老人家简直是当代福尔摩斯,还有点“母女连心”的血缘默契。   我说:“是弹吉他的阿容。他很有才华……”   “你……你为了这个小孩甩了你同事?你还要跟他结婚?他才多大啊,他知道结婚是什么意思吗?琳琳啊,你听我说,你这是一时被恋爱冲昏了头啊。结婚过日子不是儿戏,这可不能胡来……”   突然之间,一股怒气涌上我的心头。这么多年来,父母在我的婚姻问题上,总是打击我,贬损我。我想起了他们企图强加给我的那个讨厌的高校老师,想起了他们给我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相亲对象。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捆永远滞销的蔫白菜,送到餐厅都不配跟好食材摆在一起。   我妈的唠叨还在继续:“你不是小孩子了!妈妈知道这种搞乐队的都会讨女孩子欢心,但是这种人真的没法过日子啊!你怎么越大倒越不懂事了?”   我再也忍耐不住,对着电话吼道:“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通知你!你们接受不接受,这个婚我都结定了!”   我妈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说的就是我想要说的话!从小到大,我哪件事不是按照你的要求做?哪次家长会我让你丢过脸?从小学到高中到大学到工作,我让你操过心吗?我现在就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就不行了?你要是接受,我就带他回去过年。不接受,我也不回去了。你要是看不惯……大不了这辈子我不回家了!”   我妈气得说不出话,我还要继续吼。阿容不知何时已经从厨房跑了出来,把一张纸举到我面前,上面写着:告诉他们我是小学老师,硕士毕业。   我一怔,我妈恰在这时说话了,听得出她在强压怒火:“这男孩子什么学历?”   我本能地按照阿容的提词板回答:“他硕士毕业,现在做小学老师。”   我妈音量又一下子提高了:“你怎么不早说?!那你说他是搞乐队的?”   “是你先问的!而且他确实有乐队!”   “有乐队跟业余搞乐队的能一样吗?我还跳广场舞呢!我能说自己是舞蹈演员吗?哪个小学?有没有编制?”   阿容又开始举提词板:正在考编制。培英小学九年制有初中。离家近。   “他在考编制。他那个学校是九年制的,有初中。在我家旁边。”   “条件这么好?那人家怎么能看上你啊?我印象里那个男孩子长得也不错?”   “……我给他下降头了!行了吧!”我简直气晕。我妈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一会儿嫌阿容配不上我,一会儿又觉得我占便宜了。大概在她老人家眼里,我就跟那个爹味十足的高教老师最般配。   “那人家父母同意吗?哎呀,他跟家里说了吗?你们这么着急结婚,是不是瞒着人家父母啊?”   我报复性地说:“早见过面了!人家父母通情达理,对我可好了。不像你——”   “你们春节哪天回来呀?住家里还是住酒店呀?哎呀,看阿容喜欢怎样吧。我和你爸都可以的。哈哈哈哈。”我妈对我的忤逆态度充耳不闻,口气已变得喜气洋洋:“他爱吃什么菜呀?春节来我们这里,人家父母没有意见吧?”   “好了好了,具体的回头再商量了……”   “琳琳啊,妈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要不懂事。大年三十还是让人家回自己父母家。等初二初三了,有空过来看看就行了……”   就这样,我和老妈“相谈甚欢”之后,挂了电话。阿容已经在一边笑弯了腰。我白他一眼:“有那么好笑吗?”   他笑得停不下来:“我第一次见你这样气急败坏,半天都说不到重点。平时你说话都很有条理的。”   我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蠢,无奈地笑:“唉,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跟爸妈说话就容易起急。”   “因为你在父母面前,又变成那个三岁的小茜茜啦。其实我也一样。在外面人家都说我成熟稳重,但见了爸妈,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很叛逆。”   我笑着摇头:“唉,真的是,在父母面前,一秒钟就破功。”   他笑着看着我:“对了,我终于知道你梦里的霸道总裁是谁了。”   “谁?不是我妈吧?”   他面带笑容,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你!”   “我?”   “对啊,你刚才说那一大段话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那不就是霸总最后娶林雪儿时的那段话吗?我就是要娶我心爱的女人!你们不同意,我这辈子不见你们了!”   我呆住了:“真的。我的天,我居然说了霸总的台词!”   “不止如此。你还大战了可怕的庄老师和庄夫人,让庄老师服服帖帖地听你安排——像不像霸总以雷霆万钧之势对付村民?”   “我可没有厉总那么强的报复欲。”   “但能干程度是一样的呀。还有,霸总和你一样,都是从小按照父母要求,努力做到最好,长大后很看重事业。霸总的女朋友去参加音乐选秀,我也参加音乐选秀了。霸总操纵了比赛,你也操纵了比赛。你每天去上班,大家都叫你张总。你比我收入高得多,而且你还想过要包养我,让我不用为钱担心……你说,你是不是就是那位宇宙第一厉害的霸道总裁?”   我呆住了,想了半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的。这么一想,我的现实与梦境何其相似。或许这是因为,人生本来就像一本媚俗的言情小说,充满了俗套桥段,重复着相似的情绪:得到、失去、伤害、甜蜜、报复、默契、不甘、感动……有快乐有痛苦,有爱人和朋友,也有反派与情敌。   而我们生活的世界,又何尝不浮夸呢?打开媒体,似乎到处都是天才与富豪,普通人的善良与努力卑微到不值一提。而我就是这普通人中的一员。我没有令人过目不忘的美貌,也没有超凡脱俗的智慧。我的每个白天都忙于招架生活,面对自己平凡的人生。唯有到了夜晚,在梦里,才偷偷地向往着虚构的快意恩仇与甜蜜浪漫。   我曾经以为,像我这样的平凡之辈,闪亮的人生注定与我无缘。哪怕在自己制造的梦境里,我都不敢奢望自己是那个被霸总无条件宠溺的女主角。我的下意识让我躲在女配角的身份里,偷偷地谈一场每一步都需要努力的辛苦恋爱。   在梦醒时,我曾经无比惆怅,以为那一切终归是镜花水月,美丽的故事终究与平凡的我无关。我以为自己连女配角都没资格做,却不料命运安排我扮演的角色,居然是有实力宠溺爱人的霸道总裁本人!      《媚俗小说》全文完 第99章 后记 这部小说我想说的其实很多,这篇后记就写到哪里算哪里吧。下面的内容碎碎叨叨的,大家没事的话就随便看看。 一,感谢大家接受我的反套路写法 首先我要特别特别感谢从第一章追到现在的读者们。这篇小说你们能追下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一开始连载时,我就做好了这篇小说没人看的心理准备。因为,在这篇小说里,我放弃了很多网文必须使用的套路,按说这对“收视率”是很不利的。 之前我写的《贪心记》和《伊甸园外》,都是标准好莱坞式套路小说。一开篇大家就知道女主的处境和她要解决的问题。但在《媚俗小说》里,女主在开篇时是迷茫的,被动的。她进入的是一个开放的世界,读者必须像打一个刚刚发行,还没有攻略的游戏那样,跟着女主的视角一路毫无目的地漫游。 这种出其不意在网文世界里,尤其是对第一批连载读者来说,很容易让人弃坑。快消时代,很少有人愿意沉下心来追着一个真正的未知往下看。绝大部分网文读者想要的,就是打开我就知道你要给我提供什么。 大家不仅要看套路文,还要看标签文。是甜宠吗?是姐弟吗?是快穿吗?女主是御姐吗?男主是腹黑吗?…… 然而,我这本小说还非常地反标签。如果你写过网文,你就会知道,所有的网站都要求你把自己的作品套进标签。因为读者就是这么选文的。我在填小说信息时,只能勉强地套入都市幻想之类的大标签里。 我还做了比较复杂精巧的结构,铺垫了大量的伏笔。很多前面的埋线要到后面一点点挑开。从写作角度来看,难度肯定比较大。但从读者角度,越复杂,越不利于传播。比如,很多人在看前面的时候,一直都在问:老王的粥怎么还没有下文? 这是一种非常考验读者耐心的做法。 而且,我这个故事还前后分裂。 小说的前三分之二都是梦境,但真实感很强,读者会一度以为这真的是一场穿越。在这段梦境里,茜茜一边在霸总小说的世界里历险,一边回忆自己的过往。 等大家适应了梦境中所有人物的时候,茜茜苏醒了,真切地回到了现实中。以前那些人物随着梦境消失了,女主是唯一延续者。其余的人物,要么消失,要么改头换面。 这对于很多读者来说是很难以接受的。所以直到后来,还有读者希望厉总裁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很多人会对梦中人物念念不忘。 细节上,我用了大量的名著梗,致敬梗。而掉书袋一向对读者的阅读能力是一种挑战。 我之所以要这么写,原因非常简单:这个灵感就是撞到脑子里了。我就想写这么个故事。我熟知所有的套路也擅长运用,可我就是想抛弃这些,写一个好玩一点的东西。其实这些手法在文学上都没有问题,只是现在千篇一律的网文世界,已经很难容下这样的叙事了。 因为这些反套路的写法,我做了很多弥补措施。比如用“艺名”解决女主前后名字的问题。用昵称解决男主名称的问题——男主其实本来在现实中,也应该是“阿荣”。我的原始设定是完全对应的。没想到现实中男主姓苏,这个名字居然会导致审查无法通过而必须改名。这是连载到一大半才知道的,所以只能前后不那么一致了。 女主梦中的名字苏茜茜,其实是谐音“俗欠欠”,就是又俗又欠,是小言女配中的常见款。但同时,这个名字一定要听起来很女孩子,很好听,要符合女主内心深处藏着的那个小女孩。 二,灵感来源 这篇小说的灵感有很多。第一个来源显然是现如今很时髦的“霸总小说”。霸总小说其实源远流长,经久不衰,可以追溯到最古老的童话,比如《白雪公主》,《灰姑娘》。以及最经典的名著,比如《傲慢与偏见》《简爱》。 ——以上这些作品的经典片段,都已经被我偷偷地放在了梦境的情节中。 为什么自古以来,爱情故事里总会出现霸总的身影呢?我想,这是因为,它迎合了女孩子们对爱情的一种想象。在所有的霸总故事里,霸总们都是拯救者,也是命运的奖品。它褒奖了那些“好清纯好不做作”的女孩子。而这样的故事里总是有反派,通常是一个女人,也就是所谓的“妖艳贱货”。 这样的故事内核研究起来,似乎有点不女权。但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大概是因为在古代,这是女孩子唯一能做的有关成功的幻想。男性的幻想总是成为武林霸主,而女性的幻想归宿是嫁给霸道总裁。 而时至今日,我总觉得,或许女孩子可以做一点不同的梦。所以就有了这个故事。 开场不断重复的一天,灵感来自于电影《土拨鼠之日》。如果一个人不断重复某一天,那么她其实就有了一个特别的思考机会。女主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尝试用不同的方式试图实现和穆荣一夜情。这种不断尝试路径的灵感,来自于《塞尔达传说》那一类的游戏。 女主在梦中见到不同的人,总有似曾相识之感,记忆与梦境分不清楚,是揭示她的内心世界。这一段有些镜头,我写的时候,脑子里是电影《穆赫兰道》。表面看,第一卷和第二卷都是梦境,第三卷才是现实。但实际上,如果把前两卷里的现实回忆算上,这本小说的现实和梦境比例大体上是1:1. 霸总、带球跑的小白花……可以说,常见霸总小说里的大部分元素,在梦境里都出现了。 而为什么要写这些呢?我在一开始,茜茜进入豪华更衣室时就告诉了大家:这样浮夸豪华的梦境,其实是几乎所有小女孩都会有过的一种幻想。 梦境中荒谬夸张的场景是现实世界的折射,但当主人公身处其中时,她的情感是真实的。这部分的灵感来自于《爱丽丝漫游仙境》。 需要强调的是,虽然小说里有很多讽刺的桥段,但主题并不是讽刺霸总小说,而是与被霸总故事吸引的我们自己和解。女主在梦境中,是与自己不想承认的那个幼稚的小女孩达成和解。就是那种:承认吧,其实我们都有幼稚的一面。而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三,梦境与现实的一些呼应 梦境中所有的情感都是漫画式的,二次元式的。穆荣对女主的感情看起来很美,但实际上非常空泛虚无。穆荣甚至没有对女主生过气,因为他只是女主的幻想。 神通广大的小孙,实际上是一个类似高级AI的人物,爽文里才有的完美工具人。到了后来,她的表现已经纯粹是个机器人了,不知道大家是否看得出来。很多读者遗憾小孙没有出现在现实里,因为她就不属于现实。 地球天后是一个类似于梦境提示者的存在。你其实可以理解为她是女主的潜意识在告诉女主,梦境只是梦境。同时,她暗示着梦境的另一种使用方法:纯粹地重复,纯粹地享受。 小鱼儿,林雪儿,冰冰,大家可以注意到,她们三个人的名字有呼应之处。她们就是所谓的雌竞高手,女性公敌。在梦里,她们也是女主的假想敌。但是无论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中,我都给了这些雌竞达人一个解释的机会:是欲望驱动她们做这样的事,而她们之所以会使用这样的手段,当然是因为,在一定范围内,它经常是有效的。而她们并不是那些制定规则的人。 一定的适应范围。这个范围,就是宠物——如果欲望不超过做一只宠物,那么这一套就是有效的。 小鱼儿的野心不止于做一个宠物,她的事业目标至少也是音乐才子。而想要达到这样的目标,很显然,靠讨好男人,是不够的。 最重要的设定,当然是梦中穆荣的熟悉感。我记得有次在一个新闻讨论中,很多人都会对穷人的生活表示惊讶,说自己周围的人都没有那么穷的。于是有人说:你公司里没有扫地阿姨吗?你楼下没有卖菜的人吗?你没见过送餐员吗? 不是这些人不存在,而是他们在你眼里消失了。 这就是我写阿容这个人物的最初的动机。最熟悉的陌生人,或许就是天天给你送餐的那个人。你每天都听到他的声音,可是当说起“我周围的人”时,很多人压根就不会把他们算在内。 他也许很可爱,他也许有自己的梦想,但是你会关心吗?你根本不会给自己了解他的机会。 现实中,茜茜与阿容的第一次相遇,本来如童话般浪漫。就像美人鱼在暴风雨的海上救了王子。茜茜在无意中救了阿容,只是出于善良的天性。那一刻,她在他眼里,就如天使一般动人。 可是,因为他当时身穿外卖服,所以她拒绝与他交换联系方式。这是都市里极为现实的一幕。小说写到后来,很多读者都觉得阿容是完美男友。但当可爱的阿容穿着外卖服时,我相信绝大多数女孩不会认为这身外卖服里藏着一个白马王子。 四,故事里的性别转换 在这个故事里,茜茜很多苦恼,都来自于她的女性身份。她最初险些错过阿容,就是因为阿容当时表现出的社会地位。这代表了都市里女性在爱情上非常普遍的一种困境:在我能接受的社会地位范围内,找不到我喜欢的爱人。 在爱情与婚姻这个问题上,女性的束缚比男人更多。总体来说,女性如果找了地位收入不如自己的另一半,就会被认为是一种爱情上的失败。但反过来,男人就没有这个限制。男人只要成功,就有资格选自己喜欢的任何款式、条件的女人,而且被他选择的女人随即就被抬举了,被封为“人生赢家”。 女性在择偶这件事上,先天性地就被缩小了范围。女性更被动,顾虑更多。抛开阿容的才华和可爱,他就是个小学老师。还是音乐老师。他不求上进,贪图安逸,不能像小文的程序员老公那样给女主买名牌包。 有几个做到公司中高层的高级女白领会甘心找这样一个丈夫呢?其实并不多。她们的眼里,适合的配偶应该是高管,专业人士之类金光闪闪的人。但反过来,男性成功人士,却很乐于选择可爱但是不那么有钱的太太。 所以,茜茜在醒来之后全面的逆袭,并不是她的能力发生了变化,而是她开始像个男人一样思考和生活。梦境促使她生平第一次打开了门,像个男人一样和阿容搭讪,主动要了阿容的联系方式,又约他喝咖啡。她认定阿容就是她的梦中情人以后,完全不介意阿容的社会地位,她大胆对他展开追求,甚至真的考虑过包养他。 而这件事也造成了她在公司形象的大转变,通过一个误会,她在老板眼里,也从女人,变成了男人。当茜茜像个男人一样生活之后,她的人生,就真正开始了逆袭之旅。 在这个故事里,大家可以发现很多人物都有性转的迹象,但并不是以生理的方式。嫁入豪门的小白脸吴亮并不娘,他只是通过婚姻实现了阶级跃升。抛开这件事之外,他其实大部分地方都符合很多言情小说鼓吹的魅力优质男性:他长得好看,会穿衣打扮,热情主动,知情识趣,会聊天,会制造浪漫。 其实,过分娴熟的甜言蜜语和浪漫手段背后,是不走心的多次练习。而这一点,在梦中也有反映——厉总裁必须秘密苦练床上功夫,以避免出去谈情说爱时露出笨拙的一面。 故事的最后,茜茜发现自己成了霸总。而霸总的特征,就是他有能力宠溺自己的爱人。在茜茜的爱情故事中,她从被动者,变成了主动者。而这并非一蹴而就,从初恋开始,她就一直是那个能力更强,更有实力做付出者的人。只是女性的身份,让她这种天性,在感情世界里一直不被看好。 五,男女主的一些基本设定 很多读者说,我写的女主角都是精英,不是普通人。虽然身份上如此,比如她们都很能干,工作上很出色。但她们出色的方式,都完全是普通人的方式,所获得的成功,也是普通人的成功。 我的每一个女主都会吃亏,狼狈,但她们也都会总结经验,下次才可以爬起来,反败为胜。范晴在输给赵馨宁一次之后,总结教训,第二次竞标时,把对方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茜茜在吃了音乐才子的瘪之后,一定要复盘,一定要想好下次怎么办,才有了后面的逆袭。 如果你们看大部分言情小说,女主的威风,基本上都靠机械降神般的外部加成。首先她们的天赋一定是过人的。基本上都拥有埃及艳后般的容貌优势,男人对她一见倾心——即便她本来不漂亮,但效果是一样的,反正男人肯定会莫名其妙地就爱上她。而且爱得死心塌地,欲罢不能。这些男人们还特别优质,宛如不同功能型号的外挂包。 而智慧型女主则无一例外地天赋异禀,比如,过目不忘,语言天才,反应速度奇快,因为家世过人所以打娘胎里就极为渊博…… 所谓的大女主设定,背后经常站着一排呼风唤雨的男人,她们是女主在成功路上的决定性因素。即便一开始做所谓的女强男弱开端,随着故事的进展,男主的作用也会一步步加强。大女主们离了男主,关键战绩都要大打折扣,甚至根本无法成功。 但我的女主们,没有一个是离了男主不行的。现在是这样,今后也是这样。他们或许会合作愉快,但男主的重要性,并不反映在世俗功能上。 而且,我的男主们也不是见了女主就自动开启“此生最爱”模式的芯片人。如果他们对女主有了误会,他们会有猜疑,爱情也会动摇。他们会有自私的一面,有性格弱点。而对女主的喜爱,也是随着彼此了解的加深,而渐渐从好感升为真爱。 所以,很多看惯了小言的读者,会觉得我笔下的情侣之间不够爱。很多女性读者非常迷恋那种女主什么都不用做,男主就自动死心塌地一见钟情,之后女主无论怎么作闹,男主都要无条件忍让,并且不停为女主提供帮助的“爱情故事”。 我的男女主就辛苦多了。他们在故事的过程中,必须一点点地学会如何去爱人,如何去与人相处,以及如何找到爱人。我觉得,这才是真正属于普通人的甜蜜故事,那种全靠强大外挂支撑的所谓的完美爱情故事,其实挺凄惨的。透着一种“我们普通人根本不配拥有爱情”的味道。 六,一些零碎的小趣味 故事里有一些小细节,有的大家看出来了,比如霸总喝咖啡对水温的要求,致敬的是《八十天环绕地球》。比如茜茜在学生时代喜欢的每一个男人,都有相似之处,都有阿容的影子。 但有的大家可能还没看出来。随便举几个例子吧。 比如,厉烨说的每一句名人名言都是真的,都是我在网上反复查证过的。包括天体物理课上那几大段。 文章里每一次有详细描写的豪华服饰也都是真的。来自于一些大牌某个季度的新款,甚至走秀款。 厉烨父亲和他的故事的不同,象征着这些年社会舆论风气的不同。老一代霸总可以浪子回头金不换,新一代霸总要双洁双处。但霸总又必须“很会撩”,所以霸总只好偷偷练习。 林雪儿安排茜茜坐的公交车375,是因为这路车在北京有鬼故事的传说。这是梦境中的一点搞笑的恐怖色彩。 地球天后的任务是面对吸血鬼,这是美国青少年文化中的霸道总裁。所以她是女主的某一种映射。可以理解为同一世界上的另一个我。这就是为什么她没有在现实中出现的原因。 厉烨的谐音是立业,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里,都要解决厉烨(立业)问题,才能有机会拥有真正的爱情。 书里所有真正喜欢欣赏过茜茜的男人,都是帅哥。嫌她不够漂亮的,都是长得不太好看的男人。这不是理想化,而是现实生活中最常见的真实——很多帅哥因为自己足够好看,没有容貌自卑感,反而更能欣赏女性的内在美。我生活中见到的形象出众的男人,很多都找了容貌平凡的才女,而且感情非常好。 所以,女孩子们,知道自己如果想要理想的爱情,应该追求的是什么了吧? 更多小趣味,或许我自己也要再看一遍才能想起来。欢迎大家二刷三刷刷刷刷! 好啦,啰嗦得够多啦。最后,再次感谢大家喜欢这本小说! 以及,如有可能,也请大家帮我多多推荐这本小说。有效的推荐方法除了转发和点赞评论之类,还有一些针对性的推荐。比如在那些问“有哪些好看的爱情小说”的问题下,推文营销号那里,或者一些专门分享看书的论坛小组里,推荐我的这本小说。这段就算是本文的一个硬广吧,哈哈! 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