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看月亮吗》
作者：水蜜桃味


　　文案：
　　/闷骚男主暗恋成真/小甜饼/
　　在一起后的某天，程半梨刷朋友圈，看到别人用一箩筐的骚话秀恩爱。
　　想到自己家不爱说话的高冷弟弟，顿时酸成了柠檬精。
　　她掐了下身边默默给自己剥橘子的秦燃，开始今天的第一百零八次作，“你好像从来都不说情话，你是不是不爱我？”
　　秦燃抬眸看她，低沉嗓音透着无奈：“……没有。”
　　修长手指将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瓣递过去，小姑娘却闹脾气不肯吃。
　　程半梨抱臂，鼓着小脸，“哼，你今天不说一句好听的情话哄我，这事没完。”
　　秦燃：“……”
　　后来程半梨眼睁睁看着，身旁少年的耳朵越来越红，薄唇动了动，却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别人眼里的天才学霸，被一句简单的情话难倒。
　　就在她心中动摇，犹豫要不要就此放过他时，秦燃终于开口。
　　——“要……一起看月亮吗？”
　　*
　　这次秦燃递过来的橘子瓣，程半梨终于肯吃了。
　　过了会儿，她小声哼唧：“酸死了。”瓷白小脸上却飞起红霞。
　　秦燃也尝了一瓣。
　　明明很甜。
　　“我一直想到你的房间去看月光。”——张爱玲《倾城之恋》

　　磨人作精姐姐X清冷闷骚弟弟
　　1、非典型姐弟恋，差三岁。双初恋，男宠女。
　　2、未成年期间没有恋爱和亲密行为描写。
　　3、紫藤花的梗会保留。
　　4、文内所有地点，竞赛都是架空私设。
　　【已截图，勿碰瓷】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甜文
　　主角：程半梨 ┃ 配角：秦燃 ┃ 其它：预收《你有本事别脸红》
　　一句话简介：闷骚男主，暗恋成真。
　　立意：心态年轻，岁月不老。



第1章 家常菜
　　十月中旬，抚城的白天依旧不怎么凉爽，很多人都说抚城没有秋天。
　　星湖湾是抚城最有名的高档小区，里面都是独栋的白色别墅，开放式庭院被青石矮墙围起，常青藤萝蜿蜒，石头缝里都开满了花。
　　广玉兰和银杏亭亭生长在石板路两旁，温暖的秋风吹过，边缘微黄的树叶发出哗啦声响，洒落在草地上。
　　周五下午，程半梨从学校回来，打着电话往家里走。
　　她在抚城大学金融系读大一，平时没什么事都会回家过周末。
　　少女穿着浅杏色吊带和牛仔短裤，柔软的长直发搭在肩头，发梢微卷，肌肤奶白清透，琥珀色的眼睛水汪汪的，好似会说话一般。
　　白色手机被贴放在耳边，她慢悠悠地走在宽敞的石板路上。
　　好友唐婧激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板栗，明天社团招新要不要去凑热闹？听说能看到摄影社和学生会那几个男神诶。”
　　程半梨语气悠闲，“行啊，那明天学校门口见。”
　　“我们约下午两点吧，参加完社团招新，从学校出来还可以去吃日料，晚上一块去酒吧。”
　　“好，那就这么定了，明天见。”
　　挂断电话，脚下刚好转过弯。
　　程半梨看到前方黑色迈巴赫旁边，站着两个熟人。
　　男人西装革履，成熟英俊。
　　少年则穿着蓝白校服，神情淡漠。
　　男人说了句什么，少年沉默地把手里的卷子递给他。
　　程半梨远远地看到，男人拿起卷子看了眼，然后就揉成团丢到旁边的草地上，好似那只是一张废纸。
　　下一秒，一个巴掌不由分说落下。
　　少年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冷白的脸上顿时泛起红，触目惊心。可他眼中依然没什么情绪，甚至不见怒意，只有冷淡。
　　“嘶——”程半梨蹙起眉，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快速跑向车旁的两人，有些紧张地对男人喊了声：“秦叔叔。”
　　程半梨忍着惧意，状似无意地插到两人中间，挡在少年身前。
　　秦珩戴着金丝边眼睛，长相斯文俊秀，眉眼间却蕴着戾意。
　　看到程半梨过来，他收敛了怒气，温和说道：“半梨回来了。”
　　程半梨舔了舔唇，“秦叔叔，我给小燃买了礼物，想带他去我家看看。您看……行吗？”
　　秦珩微凉的视线越过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少年。
　　半晌，在程半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秦珩终于松口：“去吧。”
　　她悄悄松了口气，隔着校服外套抓住秦燃的手腕，拽着他离开。
　　她家就在秦燃家后面两栋，一路走到家门口，离开秦珩的视线，程半梨才停下脚步。
　　“呼，到家了。”
　　按开指纹锁，她拉着秦燃走进去。
　　-
　　“刘姨待会儿才会过来，家里现在没别人，就咱俩，不用不自在。”程半梨在玄关处换了鞋，从鞋柜里拿了双新的拖鞋，弯腰放到秦燃面前。
　　进屋后，程半梨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
　　“让我看看你脸上的伤。”她单手撑着沙发，右手轻轻把着秦燃的下巴，仔细观察他脸上的伤口。
　　少年的皮肤冷白，高鼻薄唇，碎发下双眼皮很浅，眼瞳是浅棕色的，右边眼尾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五官轮廓利落分明，长得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可这么漂亮的少年，右脸上却有一块刺眼的红痕。〔铱驊〕
　　程半梨眉心皱起，心疼地抱怨道：“你爸真是的，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说完，她起身去厨房拿来冰袋，用毛巾裹住，回来递给秦燃，“先冰敷止止痛。”
　　“谢谢。”嗓音有些低哑。
　　秦燃伸手去接，毛巾却忽然往回一收。
　　他疑惑抬眸，对上程半梨眼中浅浅的笑意。
　　程半梨微歪着脑袋，故意逗他，“谢谁？”
　　秦燃眼波微动：“你。”
　　“我是谁？”
　　“……”
　　秦燃闭上嘴。
　　他知道她想听什么，但他很不愿意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程半梨拿着用毛巾抱起来的冰袋，凑到秦燃身边，坏心眼地放在他脖颈处冰了一下。
　　对于她的幼稚行为，秦燃心下无奈，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往后躲。
　　程半梨故作生气，微嘟着嘴巴半娇半嗔道：“没良心。我冒着生命危险，把你从你老爸手里解救出来，你连一声姐姐都不喊。”
　　秦燃最受不了她用这种语气说话，不免有些头疼，“我……”
　　“我什么我？叫姐姐。”
　　程半梨笑着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少年白皙的耳尖瞬间就红了。
　　秦燃抬眸望向眼前的少女，将她脸上的期待收进眼底。
　　片刻后，他垂下眼帘，终是顺着她的心意喊了一声：“姐姐。”声音细如蚊喃。
　　程半梨满意地把冰块塞进他手里，“你先冰敷着，我去给你找药。”
　　“好。”秦燃按照她说的，用隔着毛巾的冰袋冰敷伤口。
　　程半梨沿着楼梯上到二楼，翻找了半天才终于拿到药箱下来，回到沙发上坐下。
　　秦燃身边的沙发凹陷下去，微甜的花香从身旁飘过来，他立刻绷直了身子。
　　“脸转过来，姐姐帮你涂药。”
　　秦燃犹豫了会儿，才放下冰袋朝着左边偏头，不太情愿地露出右脸的伤。
　　程半梨捏住他的下巴调整好位置，说了声“别动哦”。
　　趁着她低头，把药膏挤到棉签上的动作，秦燃抬起手摸了下被她碰过的地方，在她看过来之前已经放下手，没被她发现。
　　程半梨小心翼翼地帮他在伤口上涂药，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弄疼了他，“他这次打你又是为什么？”
　　她和秦燃从小就认识，小时候每次秦燃被打得浑身是伤，都是程半梨把他救出来。
　　“没考好。”
　　程半梨动作微顿，“你考试的时候不是发烧了吗？”
　　“嗯。”
　　“考得有多不好？”
　　“没考满分。”
　　“……”
　　“你爸这性子谁能受得了，怪不得你妈……”察觉不小心失言，程半梨连忙停住，转移了话题，“下次他再打你，你别乖乖站在那儿让他打，他打你你就跑，知不知道？”
　　“嗯。”秦燃低声应着。
　　程半梨没说完的话，秦燃知道是什么。
　　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爸爸分开了，因为受不了爸爸过分的控制欲。
　　两个人离婚后，秦珩脾气更差，把所有怨恨都撒在了他身上。
　　谁能想到，在外温和斯文的秦总，在家里居然会虐待孩子。
　　“疼不疼？”看着他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程半梨已经在心里暴打了秦珩无数次。
　　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秦燃出口的回答却是：“不疼。”
　　“那姐姐再轻点儿。”
　　秦燃以为她听错，重复了一遍，“我说不疼。”
　　程半梨给了他一个“姐姐都懂”的眼神，“姐姐面前不用逞强。”
　　“……”
　　程半梨朝着秦燃那边倾身过去，一边轻轻对着伤口吹气，一边温柔地涂药。
　　离得近了，她身上属于少女的甜香更是无孔不入地侵袭而来，无处可躲。
　　秦燃略有些不自在，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
　　安静中，程半梨突然来了句：“姐姐好看吧？”
　　秦燃呼吸微变，很快若无其事地挪开眼，淡淡道：“没注意。”
　　“那你现在注意一下，姐姐好不好看？”
　　秦燃转回眼，这次光明正大地盯着她。
　　少女穿着弹性很好的浅杏色贴身吊带，蓬松的长直发散在肩头，下装是牛仔短裤，很好地勾勒出娇小玲珑的身材，双腿笔直细长，皮肤更是白得晃眼。
　　她的长相像南方姑娘，水灵白嫩，巴掌大的小脸，小巧精致的鼻尖和嘴巴，眼形偏圆润，介于猫眼和杏眼之间。
　　秦燃望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深，半天都没开口。
　　程半梨换了根棉签，轻松笑道：“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要想这么久。”
　　随着她往秦燃这边倾身，杏色吊带边缘微微下滑，弧线若隐若现。
　　秦燃忙移开视线，声音有些沉闷，“你不冷么？”
　　闻言，程半梨怔愣地眨了眨眼，“你观察了半天，就只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嗯。”
　　“姐姐不冷啊，外面天这么热呢。”
　　程半梨又说：“别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明知故问。
　　“姐姐到底好不好看？”
　　程半梨好整以暇地看向他，等着他的答案。
　　对视了会儿，像是败下阵来，秦燃别过脸，妥协般低低地说了句：“好看。”
　　他的整个耳朵都是红的，看上去很烫。
　　“这还差不多，”程半梨心情大好，手上继续涂药，“弟弟审美不错。”
　　秦燃后来渐渐反应过来，刚才应该是涂到伤口最严重的的地方了。
　　怕他疼，所以她才故意逗他，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涂完药，程半梨将棉签抛进垃圾桶，合上药箱放回原处，然后回到沙发上盘腿坐下玩手机。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起，程半梨看了眼来电提示接起来，声音清甜，“喂，刘姨。”
　　“板栗，你今天下午应该回家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我已经到家了。今天想吃虾，”刚说完，程半梨就迅速改了口，“不要，不要海鲜，别买。”
　　“为什么不要海鲜？你不是最喜欢吃虾吗？”
　　“小燃也在。”
　　刘姨恍然大悟，“他也在啊，我记得那孩子对海鲜过敏是吧。”
　　“嗯。”
　　“那我买点排骨和牛肉，给你们做家常菜。”
　　“好，谢谢刘姨。”
　　挂断电话，看到秦燃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程半梨挑了下眉，“嗯？怎么了？”
　　秦燃轻挠了下右边眼尾的泪痣，隐去眼中的复杂，若无其事道：“可以买海鲜的，我不碰就好。”
　　“那不行，同一个锅里炒出来的菜，难免会沾上一点。”
　　“一点又没关系。”
　　程半梨闭上嘴，狐疑地打量他。
　　秦燃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脸上的热意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眼神略有些躲闪，“看我做什么？”
　　“跟姐姐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吃海鲜了？”不等他回答，程半梨就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用哄小孩的语气笑着说，“不行哦，只要有姐姐在，你一口都别想吃。”
　　秦燃声音低下去，带着几分无奈，“……我没想吃。”是怕她想吃。
　　-
　　快六点的时候，刘姨买了菜带到别墅。
　　跟程半梨和秦燃打完招呼，刘姨就钻进厨房开始忙活。切菜洗菜叮呤咣啷的声音不停传来，偌大的别墅总算有了生活气息。
　　程半梨在跟朋友打游戏，一会儿兴奋一会儿生气，吵吵闹闹的。
　　秦燃靠着沙发靠背闭目养神，思绪越来越沉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腿上压了什么东西。
　　他茫然地睁开眼，微眯着眼低头看去——
　　一对莹白细嫩的小脚，在他腿上耀武扬威似的晃来晃去。
　　秦燃瞬间清醒，头皮都要炸开。
　　他迅速握住少女的脚腕挪到一边，抬眸看向她，语速略微加快，沉声道：“你做什么？”


第2章 幼稚鬼
　　程半梨没骨头似的倚着抱枕，懒散道：“今天走了好多路，脚痛，帮姐姐捏捏。”
　　秦燃眉心微皱，嗓音冷淡，“自己捏。”
　　“你帮我嘛。”程半梨像哄幼儿园的小孩似的，“弟弟乖。”
　　秦燃闭上眼装没听见，只是线条流畅的下颌紧绷。
　　“脚好痛，高跟鞋好难穿，小燃能帮姐姐捏捏脚吗？”
　　“小时候的小燃多可爱啊，怕黑不敢一个人睡，抱着被子来找姐姐，最后还是姐姐抱着你睡的呢。”
　　“不要跟姐姐这么生疏嘛……”
　　程半梨一边玩游戏，一边用嗲嗲的声音撒娇，时不时还会用脚轻轻拱秦燃的腿。
　　甜腻撩人的声音入耳，似有若无的触碰好似羽毛抚过，在被接触到的地方带来一阵热流，秦燃的呼吸愈沉愈重。
　　在她踩了十几下后，秦燃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眼。
　　他侧首看向还在认真玩游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的少女，觉得头疼又无可奈何。
　　真是败给她了。
　　再不答应，恐怕她还会继续磨下去。
　　最终秦燃只能绷着脸，声音低哑地妥协，“脚伸过来。”
　　程半梨眼睛弯起，心满意足地说道：“弟弟真乖。”小燃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要她一卖萌撒娇，他就会顺着她。
　　说完，她把白嫩嫩的脚丫乖乖放在他身旁。
　　秦燃坐在沙发边缘，扯过沙发上的薄毯盖住她的脚。
　　程半梨眨眼：“不是要帮我捏脚吗？”盖住她的脚干嘛？
　　秦燃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没有回答。
　　紧接着，他沉默地隔着薄毯给她捏脚，动作生疏拘谨，却十分温柔。
　　程半梨得了便宜还卖乖，“小燃，你好古板哦。”给她捏个脚，都要隔着薄毯。
　　打完这局游戏，她关掉手机，眯着眼躺在沙发上享受弟弟的“服侍”。
　　“啊舒服，再往上一点。”
　　“对对对就是这里，再用点力。”
　　秦燃脸上发烫，太阳穴跳个不停，“安静。”
　　他嗓音沙哑，听起来像在压抑着什么。
　　程半梨不听他的，还在娇气地哼哼唧唧。
　　等刘姨做好晚饭，她才让秦燃停手。
　　两人各自洗手，在餐桌前坐下。
　　吃着饭，程半梨突然想起一件事，“小燃，我周末两天都在家，你别回家了，就住这儿吧。”她怕秦燃回去，又会被秦珩虐待。
　　这样他平时住在学校，周末住在她家，就能最大限度避免跟秦珩见面了。
　　秦燃筷子顿了顿，“嗯”了一声。
　　“那待会儿吃完饭，我跟你回家拿衣服和作业。”
　　“好。”
　　以前秦燃被家暴，程半梨都会邀请他来自己家住，早就习惯了。
　　反正家里地方大，她一个住也挺孤单的。
　　吃完饭，程半梨和秦燃帮着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后准备出门去拿东西。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程半梨弯下腰，吊带领口大敞。
　　秦燃不小心看了一眼，好似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视线，心跳猛然加快。
　　他喉结滚了滚，“外面冷，穿上外套。”
　　程半梨提上鞋，“没事，就两步路。”
　　秦燃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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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两人刚走出别墅大门，程半梨就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她搓了搓胳膊，“嘶，好冷。”
　　抚城秋天气候特殊，昼夜温差很大。
　　秦燃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脱下校服外套，打算披在她身上。
　　程半梨却连连后退，摆了摆手，嘴硬说道：“姐姐一点都不冷。”
　　刚出门就被打脸，那她当姐姐的面子往哪搁。
　　秦燃浅眸无语地望着她。
　　程半梨假装看不出他眼中写着的“幼稚”两个字，倔强地梗着脖子直面寒风。
　　秦燃没再穿外套，把衣服搭在手臂上。
　　他里面穿了件纯色T恤，背影颀长挺拔。夜风拂过，勾勒出侧腰紧绷的肌肉，薄薄的一层，年轻又富有爆发力。
　　抚城天黑得晚，仍留存有最后一丝昏暝的天光，还没到路灯亮起的时间。
　　程半梨慢悠悠地吊在后面，边走边玩手机。
　　秦燃原本走在前面，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来到她身旁。
　　有高大的他站在一旁，侧面吹来的风都被挡住了不少。
　　来到秦家门口，那辆迈巴赫已经不在了。
　　从外面看，整栋别墅都是暗的，没有一盏灯亮起。
　　“太好了，你爸不在家，”程半梨顺手把手机放进秦燃裤兜里，双手推着他的肩，催促道，“我们快点进去拿完东西就走，免得撞上他。”
　　秦燃被她推到门前，顺从地开了指纹锁，眼前是黑洞洞的客厅。
　　按下开关，客厅顿时亮起。
　　程半梨一抬头，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秦珩，顿时头皮一紧。
　　听到声音，秦珩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早有预料般说道：“回来了。”
　　他的金丝眼镜放在桌上，没了眼镜的遮挡，点漆般的黑眸更加晦暗莫测。
　　“秦叔叔，您在家啊。”程半梨干笑了两声。
　　她不确定自己刚才在门口说的话，秦珩有没有听见。
　　“嗯，很遗憾让你们撞上我。”秦珩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程半梨尴尬地缩了缩脚趾，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珩看向秦燃，“回来做什么？”
　　秦燃正准备回答，程半梨抢在他面前回答：“秦叔叔，我想请小燃去我家住两天陪陪我，不然我一个人在家挺孤单的。”
　　秦珩：“只有你们两个？”
　　程半梨点头，“嗯。”
　　“跟你爸说过了？”
　　“……还没。”反正程父不怎么回家，不会知道这事。
　　秦珩没再问下去，指向沙发上放着的书包，“书和作业都在这里，衣服你自己收。”
　　秦燃对程半梨点点头，之后上楼去收拾衣服。
　　程半梨则是走进宽敞的客厅，坐在秦珩对面，气氛沉默而尴尬。
　　秦珩和程母是老同学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交情匪浅，而且秦珩的疯只针对秦燃，不会波及到别人，所以秦燃并不担心他和程半梨待在同一个空间。
　　程半梨对此也心知肚明，可她还是很不自在，不停抠着牛仔短裤的边缘，都快把裤子抠开线了，在心底默默期盼着秦燃能快一点。
　　可能是听到了她的祈祷，秦燃很快就拿着包下楼。
　　他拿走沙发上的书包，带着程半梨一起离开了这里。
　　关上门前，秦燃回头看了眼，看到秦珩饱含深意的笑。
　　从秦家出来，秦燃将刚从楼上拿下来的黑色外套丢给程半梨，“拿着。”
　　程半梨下意识接到手里。
　　看他斜背着挎包，手里还提着书包，似乎拿不下的样子，于是乖乖帮他拿着衣服。
　　一拐过弯，冷风迎面吹来，程半梨冷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到底还是把外套穿在了身上。
　　为了保住面子，她还故意说了句：“不好拿，就这么穿着吧。”
　　秦燃没有戳穿她，小幅度地弯了弯唇。
　　两个人走在空旷的别墅区，天色彻底暗下来，两边路灯接连亮起。
　　程半梨穿着明显大一号的外套，袖子长了一截，她不方便玩手机，干脆甩着袖子专心走路。
　　她的下衣很短，几乎全被外套遮住，只露出一双笔直细白的腿。
　　秦燃走在她身后，低头看她拉长的影子，心中一片安宁。
　　寂静的夜风中，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声不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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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程家，程半梨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手机，“坏了坏了，我手机是不是落你家了？怎么办，要不要回去拿？”
　　她不想回去面对秦珩，但是没有手机在身边又很不踏实。
　　秦燃刚换好鞋，一抬头就看到少女坐在沙发上，正咬着指尖碎碎念，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纠结。
　　他从裤兜里掏出白色手机，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程半梨眼睛一亮，赶紧拿到手里，用指纹解锁成功，“我的手机怎么在你那儿？”
　　秦燃：“你自己放的。”
　　程半梨这才想起来，她自己身上没兜，所以刚才推秦燃催他开门的时候，顺手把手机放到了他裤兜里。
　　但她不好意思承认，赖皮地把责任推到他身上：“你这孩子，怎么手机都能拿错。”
　　秦燃：“……”
　　不想跟幼稚鬼争论，秦燃转身去楼上放东西。
　　他以前来程家住过几次，一般都住在程半梨卧室隔壁的客房。
　　秦燃上楼后，程半梨放松地躺进沙发里玩手机，忽然有电话打进来。
　　看到上面熟悉的号码，唇角微微下压。
　　她没接通也没挂断，静静等着铃声自动播放完停止。
　　可对方很快再次打了过来，大有她不接听就一直打的架势。
　　程半梨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把手机贴在耳边，没主动开口。
　　程志清了清嗓子，“板栗，今天回家了吗？”
　　“回了。”
　　“爸爸这周末有点事要忙，没办法回家，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等下周没那么忙了，爸爸再回家陪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生活费够不够花……”
　　程半梨面无表情听着，那边突兀地插进一个女人柔媚的声音，“板栗刚上大学肯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我听说抚大食堂的饭菜口味不怎么样，你让刘妈多给板栗做点好吃的。”
　　一副女主人的姿态，轻而易举戳破了程志的谎言。
　　程志说到一半的话蓦地被卡回嗓子里，沉默了会儿才尴尬地说道：“你陈阿姨身体不舒服住院了，我过来看看。”
　　怕是纸糊的身体，一年有三百多天都在住院。
　　程半梨懒得理会这些勾心斗角，程志周末不回家打扰正合她心意。
　　她冷淡地说了句：“我去洗澡，先挂了。”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别墅二层是中空的设计，秦燃放完东西从客房出来，来到走廊的玻璃扶手旁，正好听到程半梨在楼下打电话的声音。
　　她少有这么冷漠的时候，秦燃一下就猜出了电话那头是谁。
　　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确认她已经挂断电话，秦燃才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下楼。
　　听到沙发背后传来的沉稳脚步声，程半梨移开压在眼前的手臂，若无其事地抱着抱枕坐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用甜腻腻的声音撒娇：“小燃，陪姐姐玩游戏嘛，有一关我一直过不去。”
　　秦燃好脾气地点头，“好。”
　　他来到长沙发另一侧坐下，跟程半梨挨得不远不近。
　　两人手里各拿着一只红蓝色的手柄，协力闯关，每次程半梨操控的小人遇到危险，另一个小人都会及时跑过来救她。
　　程半梨玩得很认真，叽叽喳喳地指挥着，屏幕上闪动的彩色光影映进瞳仁中。
　　玩到紧张的时候，她的身子还会随着操作，往秦燃这边倾靠。
　　相比较她玩游戏时候的兴奋和吵闹，秦燃全程都很安静，只是默默陪伴着她，像过去很多时候那样。
　　程半梨也并不在意他的寡言，只要他在身边就够了。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在沙发上玩游戏玩到了很晚。
　　秦燃身边的人越来越安静，说话声越来越小。
　　他看到屏幕上另一个小人忽然静止不动，与此同时，右肩蓦地一沉，似有若无的清浅气息拂过颈侧。
　　低头看去，少女已经趴在他肩头睡熟了。
　　她紧闭的眼睫纤长蜷曲，像是两把小扇子，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嘴巴小巧红润，唇角是上扬的。


第3章 空瓶子
　　秦燃调小声音，左手将游戏手柄轻轻放到沙发上。
　　屏幕上“Game Over”字样不停地上下跳动，可少年全副心神都放在身旁的少女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
　　两个人离得很近，秦燃能轻易嗅到她发梢的味道，和她身上的气息一样，是轻盈而甜美的淡香，如同夏日午后飘满花香的果园。
　　怕程半梨睡得不舒服，秦燃动作小心地起身，手臂穿过少女腋下和膝弯，将她打横抱进怀里，踩着楼梯来到二楼。
　　按下卧室门的扶手走进去，灯的开关就在右手边墙上。
　　暖黄的灯亮起，面前是被刷成浅蓝色的房间，布置温馨。
　　落地窗关着，窗前挂着串漂亮的铸铁风铃。书架上堆满卷子和书籍，从作文选集到名著小说都有。
　　正中央的粉白色大床柔软，床头拥挤地摆满了长相千奇百怪的毛绒玩具，做工不算细致，不像是市面上卖的。
　　秦燃曾在程半梨发到朋友圈的照片里，看到过这些很特别的毛绒玩具。不知道从哪来的，但知道这些都是她很珍惜的宝物。
　　他将程半梨放到柔软的床上，小心地帮她拉上被子。
　　秦燃没打算在这间充斥着少女气息的卧室里多待，正准备离开。
　　转身之际，余光注意到床头的毛绒玩具中，藏着几张被仔细裱起来的相片。
　　照片按照时间顺序摆放，上面见证了小女孩从婴孩时期，渐渐长大的模样。
　　最右边那张照片里，小女孩留着齐下巴的短发，笑容无忧无虑，头上还戴着写了“生日快乐”的纸帽，左右各牵着男人和女人的手，身后是热闹的游乐场大门。
　　照片的时间停留在这一年，之后再也没更新过。
　　不知道是没再拍新的，还是没把新的摆上来。
　　秦燃关上灯，放轻脚步退出卧室。
　　从背后带上卧室门的瞬间，走廊里荡开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
　　-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程半梨并不觉得意外。
　　只要秦燃在家，不管她晚上不小心在什么地方睡着，最后都会回到床上，她早就习惯了。
　　程半梨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才起床，穿着拖鞋走进浴室，把昨天晚上没洗的澡补上。
　　下楼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牛奶和三明治。
　　吃完早饭，秦燃起身上楼。
　　程半梨看向楼梯上少年的背影，“一个人在楼上待着多没意思啊，来楼下陪姐姐嘛。”
　　刘姨出来收拾桌子，笑着道：“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程半梨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可爱的小骄傲：“小燃从小就黏我，一会儿都不肯跟我分开，我也拿他没办法。”
　　秦燃：“……”
　　“我上楼拿作业。”
　　程半梨忙高声说：“拿来客厅写，姐姐教你。”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黏谁。
　　秦燃“嗯”了一声，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很快，他拿着试卷下楼。
　　虽然知道跟她待在一个空间，他大概率写不了几道题，但他还是下来了。
　　程半梨已经挪到了沙发上，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你在这儿写吧。”
　　客厅里有个可以移动的米白色工作台，高度也可以调节。
　　秦燃在沙发上坐下，把试卷放在工作台上，开始做题。
　　程半梨玩了会儿手机觉得没意思，就从沙发另一头凑过来，盘腿坐在他身边。
　　她只穿了件银灰色的丝绸吊带睡袍，白皙莹润的肩头露在外面，锁骨平直，弧度若隐若现。
　　可能是因为早晨刚洗完澡，她身上的花香比平时要浓一些。
　　秦燃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黑色水笔，迟迟没有动笔，眸光略有些出神。
　　果然，在她身边根本写不成作业。
　　“这道题不会做吗？姐姐教你，”见秦燃眉心越皱越紧，程半梨以为他遇到了不会的题，自告奋勇，“你假设一个点P，然后把它的坐标和A的坐标相减……”
　　心不在焉的秦燃还没来得及反应，握着的笔就已经到了她手里。
　　见她讲得兴致高昂，他不忍心打断，耐心听着。
　　程半梨低着头，所以并没有发现，秦燃没看向试卷，而是一直在专注地看她。
　　窗外透进来的明亮光柱下，少年黑色短发柔软，浅棕色瞳仁清透，眼角的泪痣极为漂亮。
　　“答案是2，让我看看选哪个。”程半梨的手指挨个滑过下面的选项。
　　可是四个选项里，没有一个是2。
　　“咦，没有这个选项吗？哪里错了？”她咬着下唇，一步步检查自己的解题步骤，苦思冥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答案不是2呢，这明明就是2啊。
　　“这里。”秦燃修长分明的手指，落在她某行字迹开头。
　　开头的推导不严谨，所以后面的解法就完全偏了。
　　“还真的是，”程半梨这才发现题目中的小陷阱，远没有她一开始想象的那么简单，“怎么选择题都这么难？”
　　她高考成绩很不错的，不然也不能考进抚大这样的顶尖学府，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被一道普通的选择题难住。
　　“这是竞赛题。”
　　程半梨挑眉看向他，“你不是才高一吗？这么早就做竞赛题？”
　　秦燃跟她对视了一眼就主动移开视线，“我下个月要参加学科竞赛。”
　　“刚上高中就去参加？”
　　“嗯。”
　　程半梨不用猜也知道，这肯定是秦珩的命令。
　　秦珩就是个变态，秦燃中考全市第一的成绩都不能让他满意，还要继续折腾他。
　　“他不会让你高一就去参加高考吧？”
　　秦燃眸光微动，没有回答。
　　程半梨没在意他的沉默，放下笔，伸手去揉他的头发，“有这么个可怕的爸爸，真是辛苦你了，弟弟。”
　　刚揉了两下就被他偏头躲开，程半梨不解道：“干嘛不让姐姐揉头发？”
　　秦燃耳尖微红，薄唇紧抿答不上来。
　　“不许躲。”少女身上的花香近在咫尺，整个人几乎靠在秦燃身上，半压着他的胳膊。
　　他越是躲，两个人就挨得越近。
　　秦燃脸上燥热，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程半梨完全没察觉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只顾把秦燃柔顺的黑发揉得乱糟糟。
　　等她终于收回魔爪，就见少年黑发凌乱，眼眸微潮，冷白的脸颊染成绯红，从眼尾的泪痣一直红到了耳朵。
　　程半梨忍不住盯着他多看了两眼，忽然来了句：“弟弟，我突然发现你长得很好看诶。”
　　秦燃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再次狂跳起来。
　　他深呼吸两下，终于忍不住将压在心底已久的疑问问了出来，“你喷香水了？”语气压得很平静，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没有啊，我身上有味道吗？”
　　秦燃喉咙发干，不太自然地答：“有一点。”
　　“可能是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我一直用紫藤花香味的，”程半梨问，“你知道紫藤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不知道。”秦燃转头看向她。
　　接下来，伴随着她的唇瓣一张一合，秦燃心脏仿佛受到重击，狠狠一颤。
　　后来又说了几句，程半梨就跑到另一个沙发上跟朋友打游戏，终于不再来打扰他。
　　可秦燃看着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题目，心烦意乱，迟迟没有下笔。
　　她的话语不停在脑海中回荡，仿佛拥有某种神奇的、足以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知道紫藤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为情而生，为爱而亡。是沉迷的爱，也是偏执的爱。
　　那么他对她那些朦胧的沉迷和向往，是因为紫藤花吗？
　　-
　　中午吃饭的时候，看到餐桌上有糖醋排骨，秦燃默默把它和其他菜调换了位置。
　　程半梨磨磨蹭蹭地洗完手出来，看到自己面前的糖醋排骨，顿时眼睛一亮，像个贪吃的小猫，“哇，今天有糖醋排骨，好棒。”
　　她开心地拉开椅子坐下，夹了一块放到自己碗中。
　　秦燃只吃其他菜，一块糖醋排骨都没碰。
　　吃完饭，程半梨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上休息，本来只是想眯一会儿，结果温暖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她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她跟唐婧约好见面的时间。
　　原本在写作业的秦燃，看到程半梨手忙脚乱地上楼化妆换衣服，再匆匆拿着包下楼，忍不住问：“要出门吗？”
　　他以为她下午没事，所以才没叫醒她。
　　“嗯，姐姐要跟朋友参加社团招新，晚上不回来吃饭了。”程半梨走到门口才发现没涂防晒，赶紧退回来从包里拿出防晒霜，“对了，刚才换衣服我才想起来，我给你也买了一套真丝睡衣，过两天应该就到了。”
　　想到他们可能要穿相近款式的睡衣，秦燃耳朵微红，眼神有些慌乱，“不用给我买。”
　　“已经下单了。这个材质的睡衣穿着很舒服，你穿一次试试，要是不喜欢就丢衣柜里放着，反正不占地方。”
　　秦燃脊背发热，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涂完手臂和脖子，程半梨脚踩在沙发边缘，开始往小腿和脚背上涂抹防晒。
　　她今天化的妆很淡，穿了蓝白相间的衬衫和百褶裙，蓬松的长发垂在肩头，青春乖巧又活力四射。
　　把有可能晒到太阳的皮肤都涂上防晒，瓶子正好空了，程半梨随手将空瓶丢进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
　　秦燃循声看过去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程半梨走到玄关处换鞋，“我回来可能很晚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夜宵？”
　　秦燃：“没。”
　　“那乖乖在家写作业，别给陌生人开门，有事就给姐姐打电话，拜拜。”
　　说完，程半梨关上门，匆匆忙忙离开。
　　刘姨家里有事，做完午饭就离开了。
　　程半梨一走，别墅里只剩秦燃自己。
　　在程半梨午睡的一个小时里，秦燃把第一套卷子做完，第二套也做了一半。
　　他做得很顺，没有遇到不会的题。可现在，笔尖悬在试卷上方，又一次迟迟没有落笔。
　　秦燃的视线不停在试卷和垃圾桶之间来回游移。
　　五分钟后，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做了决定。
　　秦燃放下笔，眸光沉沉地盯着沙发角落，起身朝那边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
　　空旷寂静的别墅，只剩他沉缓的脚步声回荡。
　　他停在垃圾桶前。
　　垃圾袋中午刚换过，桶里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垃圾。
　　少年浓黑的眼睫轻颤，之后弯下腰，苍白修长的手指探进去，捡起了刚被人丢弃不久的白色空瓶。
　　转动瓶身，看到上面贴的标签，秦燃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失望。
　　防晒霜不是紫藤花香味的。
　　无法解答他关于紫藤花和沉迷的疑问。
　　原本他应该把瓶子重新丢回垃圾桶，可不知为何，最后并没有这么做。
　　他将那个瓶子牢牢握在手中。
　　如果把瓶子清洗干净晾干，应该能保存很久。
　　秦燃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第4章 小醉鬼
　　社团招新在东操场举办，每年招新都是最热闹的时候。
　　程半梨和唐婧从大门进去，里面挤挤挨挨地摆满了桌子，还有各种花里胡哨的立牌，学长学姐们都在热情地拉人报名。
　　两人在操场上逛了一圈，最后程半梨加了摄影社，唐婧加了学生会。
　　下午她们坐在甜品店里喝着奶茶聊天。
　　聊到饭点，两人准备去吃之前订好的那家日料。
　　刚走出甜品店，程半梨接到了刘姨的电话，说是家里有事过不来。
　　挂断电话，她抱歉地说道：“婧婧，你先过去吧，我家阿姨刚打电话说今天有事不过来了，我得跟我弟一块吃饭。他海鲜过敏，吃不了刺身，我带他吃别的。”
　　“好，那待会儿酒吧见。”
　　唐婧走后，程半梨拨通了秦燃的电话，叫他出来吃饭，约在附近的一家环境清幽的私房菜馆。
　　吃到一半，程半梨说：“小燃，待会儿吃完饭，你自己回家行吗？”
　　秦燃筷子一顿，敏锐地问：“你要去哪儿？”
　　“跟朋友去酒吧。”
　　秦燃垂下眼睫，声音变得低沉，“知道了。”
　　从店里出来，外面已经华灯初上。
　　秦燃送程半梨到她跟朋友约好的路口，看到她们会合就准备离开。
　　“等等。”程半梨叫住他。
　　秦燃停住脚步，转回身。
　　程半梨眼眸微弯，笑着道：“到家了记得给姐姐发个消息。”
　　秦燃“嗯”了一声，颀长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他走后，唐婧惊叹道：“板栗，原来你弟长这么帅啊，跟从漫画里走出来似的，这是你表弟吗？”
　　程半梨含糊答：“嗯，差不多吧。”
　　她没跟任何朋友提起过秦燃家里的事，只说有个亲戚家的弟弟经常在她家借住。
　　几人打车去了酒吧，刚开了瓶酒，程半梨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她拿起来看了眼，是秦燃发来的：【到家了。】
　　程半梨：【小燃乖乖在家写作业，早点睡，不用等姐姐哦OwO】
　　秦燃：【你在哪个酒吧？】
　　程半梨发了个定位过去。
　　秦燃：【回来提前打电话，我去接你。】
　　程半梨：【不用等我啦，姐姐要很晚才回去TvT。你先睡吧，别陪我一起熬夜了。】
　　秦燃：【我白天睡过了，不困。】
　　程半梨：【好叭，那我要回去了给你打电话。】
　　秦燃：【别喝醉了。】
　　程半梨：【放心，姐姐酒量好得很，千杯不醉。】
　　程半梨：【猫猫干杯.jpg】
　　-
　　秦燃盯着这几行聊天记录看了很久，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映出他微黯的眼神。
　　他将手机放到桌子左上角，开始做题。
　　放下笔的时候已经凌晨。打开手机，和她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依然停留在之前。
　　修长手指在输入框里敲下一行字，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最后还是没有发送出去就被清空。
　　为了提神，秦燃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纪录片，不太专心地看着。
　　在他喝完两杯咖啡后，凌晨两点半，默认的手机铃声终于响起。
　　秦燃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了起来。
　　那边估计也没想到他会秒接，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板栗手机里除了我们和她室友，就只有这一个联系人，备注写的‘豌豆公主’，是不是她家人啊？”
　　“先打过去看看吧，如果不是的话，我们直接送她回家。”
　　秦燃眉心拢起，试探地喊了一声，“程半梨？”
　　“接了接了，我问问他是谁，”另一头依旧嘈杂，“喂，你是板栗的家人吗？？”
　　秦燃沉默片刻，说：“我是她弟弟。”
　　他隐约听到话筒远一点的地方有人说了句：“是板栗的表弟吧，今天送她那个。”
　　“估计是。”
　　她们商量了一圈，最后对听筒说：“你能来接一下板栗吗？她喝醉了。”
　　秦燃握紧手机，嗓音沉冷下来，“在哪？”
　　唐婧她们报上地址，挂断电话。
　　秦燃拿上外套出门，拦了辆出租车赶往她们说的地方。
　　来到她们说的路口，秦燃看到一群男男女女站在那里说笑分别。
　　而信誓旦旦跟他说自己千杯不醉的女人喝得酩酊大醉，瓷白的脸颊泛着酡红，需要两个人架着才能站稳。
　　他眉眼稍寒，迈步朝他们走去。
　　身高腿长的少年，很快就来到他们一行人面前。
　　“你是板栗的表弟吧，”唐婧把程半梨的白色手机交还给他，“板栗不小心喝多了，麻烦你送她回去。”
　　秦燃淡淡地“嗯”了一声，接过手机放进裤兜。
　　他走到被两个女生搀扶着的程半梨面前，沉声道：“把她给我。”
　　其中一个女生提醒：“你做好准备，醉鬼可沉了，别摔着了。”
　　两人一起把程半梨交给秦燃。
　　夜风寒冷，少年用自己的外套裹住程半梨，稳稳扶住死沉死沉的少女，打车离开。
　　车上，秦燃心中郁结，故意和程半梨中间隔了半个人的位置。
　　结果刚拐过弯，醉鬼就软软地歪倒在他身上，浓郁的酒气扑过来。
　　秦燃无情地扶正程半梨的身子，让她靠在后座上。
　　可没过多久，醉鬼又倒在他身上，这次还哼哼唧唧地抱住了他的胳膊，不肯撒手。
　　秦燃推不开，只好放松肩膀任由她靠着。
　　少年冷着脸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光影，但在光线昏暗的车内，他的右手默默托住了身旁少女的额头。
　　-
　　开到别墅区，秦燃扶着程半梨下车，打开指纹锁，走进家门。
　　客厅灯还亮着，保持着他匆忙离开前的原样。
　　秦燃把醉醺醺的少女扶到沙发上躺下，帮她脱了鞋。
　　盯着她嫣红的脸颊看了会儿，之前因为她欺骗自己而生的气莫名就散了。
　　秦燃转身进厨房给她煮醒酒汤。
　　中途他放心不下，从厨房出来，果然看到喝醉了的程半梨也不老实，身子扭来扭去的，似乎想把衣服脱下来。
　　秦燃以为她热，走过去把她身上的外套脱了，丢到对面沙发上。
　　可她还在扭动个不停，看到她嫣红的唇瓣动了动，秦燃半蹲在沙发前，凑近了才听清楚她的话。
　　“勒得好紧，不舒服。”娇气甜腻的声音，伴着气息轻呵入耳，秦燃耳尖迅速泛红。
　　秦燃抬头看了看她身上，没看到什么东西在勒着她。
　　少女只穿了蓝白衬衫和百褶裙，身形纤细玲珑，衣服很合身，衬衫下摆还因为她的动作露出一截窄窄的腰线，雪白晃眼。
　　哪有什么勒着她？
　　可少女嘟着嘴巴，娇气地嘤咛个不停，一副很难受的模样。
　　秦燃有些紧张：“程半梨，你哪里不舒服？”
　　“胸口。”
　　她的手一直在往背后伸，不知道在找什么。
　　秦燃脑海中一下闪过许多不好的念头。
　　难道是酒精过敏，或者其他原因导致的呼吸困难？
　　他心里一慌，正准备将少女打横抱起，“我送你去医院。”
　　程半梨睁开眼，蕴着水雾的眼睛看向他，琥珀色瞳仁晃动了许久才定焦，“小燃？你帮我一下……”
　　“帮你什么？”
　　她的说话声越来越轻，秦燃只能低下头，耳朵凑近她的唇。
　　等听清了她的话，秦燃瞳孔骤缩，顿时愣在原地。
　　他脸上迅速充血变红，从脖子根红到了耳朵尖。
　　“你快帮忙啊。”程半梨还在拖长语调撒娇。
　　见秦燃僵在原地不动，她身子探出沙发，两只手不满地扒拉他的衣服，结果一不小心重心不稳，砸在了他身上。
　　秦燃一时不察被推倒在地，脊背硌着冰凉坚硬的地面，却丝毫没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偏偏怀里的少女还在动来动去。
　　本来程半梨性子就娇气，喝醉了更是骄纵得让人招架不住。
　　达不到目的，她就开始在他身上胡乱咬，含混不清地说着：“帮帮姐姐啊，小燃。”
　　秦燃被折磨得额头青筋窜跳，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他喉结上下滚动，嗓音低哑道：“别动。”
　　醉鬼哪里肯听他的话，任性得要死，只想磨他帮自己解除衣服的束缚。
　　最后实在拿她没办法，秦燃认命地闭上眼。
　　骨节分明的双手绕到她背后，隔着衣服摸到了背扣，却在一瞬间像是被烫到似的赶紧收回手。
　　缓了缓，秦燃又红着脸，强逼着自己重新伸出双手。
　　手上颤得厉害，他也根本不懂这东西怎么扣起来的，闭着眼摸索了半天，才成功帮她解开。
　　秦燃的心跳和体温一直处于超负荷状态。
　　终于完成任务，他粗喘着气，抬起手臂盖着眼皮，躺在地上装死。
　　少女没脱外衣，熟练地把里面的衣服从领口掏出来，带子还蹭到了他的胳膊，激起一阵滚烫的烧灼，心脏又是一阵狂跳。
　　没了让程半梨不舒服的束缚，她终于安静下来，不再闹腾。
　　电磁炉上的醒酒汤在此时煮好了，滴滴的提示音不停响起，从敞开的厨房门里面传出来，回荡在空寂的别墅。
　　秦燃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臂，抱起程半梨，将她放回沙发上。
　　头顶吊灯明亮，他却有种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走路都觉得脚下发软，提不起力气。
　　他靠着沙发扶手，用力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转眸看了少女一眼。
　　那个让他饱受折磨的罪魁祸首，此刻细密微卷的眼睫安静闭着，泛着水光的唇珠微微嘟起，呼吸清浅均匀，睡得无比香甜。
　　而他的体温到现在都没降下来，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
　　想到自己和她截然不同的处境，秦燃咬了咬牙，忍不住伸出两指，轻轻掐住她的下巴。
　　他的语气有些凶恶，却因为怕吵醒她，而把声音压得很低，“程半梨，以后你再敢喝醉，我就……”
　　程半梨挠了挠有些痒的下巴，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旁边。
　　秦燃眸光颤了颤，瞬间哑火。
　　满身火气找不到地方发泄，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站在沙发旁边，眼也不眨地望着熟睡的少女，原本深暗的眼神渐渐柔软下来。
　　过了许久，秦燃终是低下头，喉咙里溢出一道无可奈何的叹息，“你天生就是来折磨我的。”


第5章 豌豆公主
　　厨房里滴滴的提示音还在继续。
　　秦燃抽出被程半梨抓着的手，走进厨房关上电磁炉的定时提醒，四周再次陷入寂静。
　　他重新走回客厅，将沙发上的少女打横抱起，步履沉稳地抱着她上楼。
　　秦燃像昨天一样轻轻将人放到床上，扯过被子盖到她胸口。
　　正准备关上床头灯，少女却揪住了他的衣服下摆，含混不清地说了两个字。
　　秦燃凑近才听清，她说的是“卸妆”。
　　都醉成这样了，居然还记得睡前要卸妆。
　　秦燃耐心地哄她：“知道了，帮你卸妆。”
　　得了他这句话，程半梨才放心地收回手，沉沉酣睡。
　　秦燃走到化妆桌前，在一堆完全陌生的瓶瓶罐罐中间，转动寻找着有“卸妆”字样的东西。
　　挨个看了半天，终于找到卸妆水，拿在手里。
　　秦燃的视线在化妆桌上流连片刻，很快收回。
　　他没在桌上看到有紫藤花香味的东西，可能都放在浴室。
　　但那不是他该进的地方。
　　他按照瓶子后面写的办法，用化妆棉帮程半梨卸了妆。
　　卸了妆后的小脸清爽干净，柔软的长发如同海藻，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
　　程半梨皮肤嫩白，好似细腻的奶油，没有一点瑕疵。
　　昏黄的床头灯映照下，她的睡颜安静恬淡，唇色淡粉。衬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纤瘦的锁骨。
　　秦燃转身下楼，去厨房倒了杯醒酒汤放到床头柜上，她半夜如果口渴可以喝。
　　他又从裤兜掏出她的手机，正打算一并放上去，忽然想起一件事。
　　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说了句，程半梨手机上给他的备注是“豌豆公主”。
　　秦燃视线扫过床上熟睡的少女，落到手中的白色手机上，略有些犹豫。
　　最终，还是敌不过好奇心，按下侧面的电源键看了一眼。
　　她的手机没设密码，进去直接是通话记录页面，第一条记录就是打给他的电话。
　　备注的确是那四个字。
　　秦燃将她的手机放回原处，关上床头灯，放轻脚步离开了房间。
　　-
　　豌豆公主。
　　小时候，有段时间程半梨一直这么叫他。
　　但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她就再也不这么叫了，秦燃还以为她忘了那件事，没想到她一直记得。
　　那应该是程半梨第一次看到他被家暴。
　　那天她被吓得嚎啕大哭，却还是鼓起勇气拉着他逃回了家。
　　晚上她闹着要让他留下，程父程母对她百依百顺，自然答应下来。
　　他晚上就留宿在程半梨卧室隔壁。
　　半夜，房门忽然被敲响，他那时还没睡着，于是摸黑下床，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门一开她就抱着被子冲进房间，跳到他床上躲起来，动作快到他完全来不及反应。
　　他愣了一会儿才走进屋，站在床边问她：“怎么了？”
　　窗帘没拉紧，阳台上的落地窗漏进皎洁的月光，给屋里带来一丝微光。
　　秦燃看到床上的女孩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张小脸，用气声说道：“弟弟，我有点怕。”
　　“怕什么？”
　　“我，我……反正我就是怕。”
　　秦燃沉默了会儿，猜测道：“你怕我爸？”
　　程半梨咬了咬下唇，小幅度地点头。
　　秦燃顿时明白，她被白天看到的暴力场景吓到，所以不敢一个人睡。
　　他第一次挨打那天，也做了一夜的噩梦。
　　“你睡吧，我在这里看着你。”秦燃在床边坐下，像个小大人似的说道。
　　“不行，外面太危险了，我们一起躲在被子里才行。”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扯着他的睡衣将他往床上拽。
　　秦燃拗不过她，被她拽上床。
　　程半梨又闹着要牵他的手，“弟弟，我们手拉手睡觉吧，这样万一谁被抓走，另一个人就能发现了。”
　　他告诉她：“不会有人来抓我们。”
　　程半梨很害怕，“万一呢，万一呢。”
　　“门锁着。”
　　“但是妖怪会钻门。”
　　“那我们躲在被子里面也没用。”
　　“有用，妖怪进不来的，除非我们不小心把胳膊伸出去。”
　　“……”
　　秦燃平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压低声音跟身边的女孩说话。
　　耐不住程半梨一遍又一遍的软声催促，他红着脸将左手缓缓伸到她的被子里，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用力握住。
　　她的手很热，抓住他的手之后，还摸索着再三确认两个被子之间没有缝隙，生怕他被抓走似的。
　　这之后没折腾太久，程半梨就睡着了。
　　她是趴着睡的，把他的手当成了枕头，还打着微鼾。
　　秦燃抽不回自己的手，就保持这个姿势躺了一晚上，却因为脑子乱糟糟的，整晚都没睡着。
　　第二天程半梨醒来，小脸上都睡出了手指形状的红印子。
　　她揉揉眼睛，看到秦燃困倦的模样，问他：“弟弟你晚上没睡好吗？为什么啊？”
　　“嗯，”秦燃红着脸，慌忙寻找借口，“因为，因为床垫下面有东西。”
　　“有东西？硌到你了吗？”
　　“……嗯。”
　　起床后，程半梨拉来程母，缠着她翻找床垫下的东西。
　　找了好久，终于在秦燃睡的那一侧的床垫下面，找到了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去的瓜子皮。
　　程半梨举着那片瓜子皮跑下楼，凑到他面前，澄澈的琥珀色眼眸瞪圆，惊讶地说道：“弟弟，是这个吗？”
　　秦燃硬着头皮点头，“……是。”
　　程半梨“哇”了一声，手脚并用爬上沙发，“这么薄的瓜子皮，你都能感觉得出来，你太厉害了。弟弟，你一定是豌豆公主，你是公主诶。”
　　从那以后，程半梨就开始喊他“豌豆公主”，还最喜欢凑在他耳边笑嘻嘻地喊。
　　他每次都被喊得脸颊通红，用双手捂住耳朵她才肯罢休。
　　秦燃比程半梨小三岁，他因为特殊的经历自小早慧，但那时候的程半梨家庭还没出变故，是被捧在手心娇宠着长大的。
　　如果不是后来出了那件事，她本该这样天真无忧地度过一生。
　　其实秦燃还在她手机里看到了另一个秘密。
　　周五晚上和她打电话的那个号码，没有被存进联系人。
　　-
　　第二天清晨，长久规律作息养成的生物钟，让秦燃在固定的时间起床。
　　他在屋里看了会儿书才出门，经过隔壁房间门口时，停下脚步，屏息听里面的动静。
　　一门之隔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听不出程半梨醒没醒。
　　秦燃来到一楼，去厨房做了两个三明治，自己吃了一个。
　　吃完刚准备离开餐桌，就听到楼上传来开门声。
　　秦燃回头看去，正好看到少女站在楼梯口打了个呵欠，像平时那样跟他打招呼，“早啊，小燃。”
　　她表现得很平静，好像完全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
　　这倒让秦燃有些意外，稍稍松了口气，如常一般淡声应答：“早。”
　　程半梨穿着薄薄的丝绸吊带裙，抓了抓被睡得凌乱的头发，扶着扶手下楼。
　　走得近了，秦燃看到她额角的发丝微湿，应该已经洗过脸了，瓷白的小脸上却仍然写着困倦。
　　“这个是给我的吗？”程半梨指向那个三明治。
　　秦燃点头，“嗯”了声。
　　他已经吃完了早餐，但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原处看手机。
　　“哇，小燃好棒，正好姐姐肚子饿了。”看到吃的，程半梨精神了不少，跑去厨房洗干净手，坐在餐桌前开始吃早饭。
　　平时她和秦燃的位置是面对面的，但这次秦燃把三明治放到了自己旁边的位置，程半梨自然就在他身旁坐下。
　　少女坐在洒满阳光的餐桌前，未施粉黛的小脸白净，琥珀色瞳仁清澈明亮，双手拿着三明治开开心心地吃着。
　　秦燃用余光关注着身旁的少女，看她吃得双颊鼓起像个小仓鼠，眸光不自觉软化，浅棕色眼瞳在阳光下显得很温柔。
　　吃到一半，有几根短短的碎发垂落下来，似有若无地挠她的脸颊，很痒。
　　程半梨嘟嘴尝试了半天也没把那几根发丝赶走。
　　于是她毫无心理负担地选择奴役弟弟，“帮姐姐拨一下头发。”
　　秦燃见她两只手都拿着三明治，轻叹一声，无奈地放下手机。
　　他的左手伸过去，动作轻柔地帮她把头发拨到耳后，显露出容貌姣好的侧脸，以及小巧的耳朵。
　　少女薄薄的耳垂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还有一层细软的绒毛，看上去毛茸茸的。
　　秦燃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轻挠了下泪痣旁边的肌肤。
　　等程半梨快要吃完三明治，他收起什么程序都没打开的手机，起身上楼，准备拿作业到客厅写。
　　吃过早饭，程半梨主动把盘子冲洗干净，放到沥水篮里。
　　从厨房出来，她哼着歌来到客厅，脱鞋爬上长沙发，戴上大大的海绵宝宝眼罩，正准备补觉。
　　秦燃正坐在单人沙发里写作业。
　　看到这一幕，担心她在沙发上睡觉会不舒服，他语气平淡地说：“回床上睡。”
　　程半梨凭借声音转向秦燃所在的方向，上半张小脸几乎都被可爱的黄色眼罩盖住，只剩小巧的鼻子和嘴巴露在外面，“不行，姐姐要监督你，看你有没有在认真写作业。”
　　秦燃：“……”
　　也只有她能把黏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程半梨扯过沙发上的薄毯，抖了两下，正准备盖在身上，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她下意识往地上看，眼前被眼罩遮住，一片黑，“好像有东西掉了，什么啊？”
　　秦燃正在写一道数学大题，听到她的话，漫不经心地转眸看过去。
　　等看到地上那件小小的衣服，昨夜的记忆一股脑钻进脑海，浑身的血液都朝着脸上涌去，热意滚烫。
　　“嗯？到底是什么东西？”程半梨又问了一遍。
　　秦燃涨红了脸，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直没等到回应，程半梨心中的好奇越来越大。
　　秦燃还来不及阻止，她已经把海绵宝宝眼罩往上推到额头，俯身看向了地面。


第6章 白眼狼
　　然后程半梨就看到——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静静躺着属于她的浅绿色内衣。
　　大脑彻底宕机了一瞬，才重新恢复运转。
　　她就说怎么少了一件衣服，原！来！在！这！里！
　　而且……她刚才好像不小心把衣服带到了地上，还被秦燃看到了……想到这里，程半梨下意识抬眸看向单人沙发上的少年。
　　两人的视线刚撞在一起，他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迅速别过脸，可红透的耳朵却暴露在程半梨眼中。
　　程半梨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
　　她在内心疯狂尖叫，迅速将衣服捡起来抱在胸前，又觉得不对赶紧藏到背后，眼眸慌乱湿润，脸颊红成了柿子。
　　莹白脚趾蜷缩起来紧紧抓着沙发罩，恨不得当场扛着火车离开抚城。
　　秦燃依然背对着她，听到身后安静下来，觉得她或许在猜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了不让她误会，秦燃舔了舔唇，忍着尴尬出声解释：“昨天……你说勒着很不舒服，就把……衣服脱了。”但他没有说背扣是自己帮她解开的。
　　程半梨对自己醉酒后的所作所为完全没印象。
　　不过经他这么一提，脑海中浮现出模糊的一幕，似乎是她趴在秦燃身上，从领口掏出那件衣服的场景。
　　啊啊啊啊啊她昨天都做了什么！！！
　　丢脸死了！！！
　　呜呜呜！！！
　　程半梨用力咬着下唇，终于敌不过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羞耻感，拿着衣服跳下沙发，蹬蹬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上了楼。
　　秦燃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再回头看去，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
　　紧接着是楼上传来“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
　　中午，刘姨处理好家里的事情过来煮饭。
　　到了饭点，一直不见程半梨下来吃饭，就担心地过去敲门。
　　最后不知道程半梨跟刘姨说了什么，她一个人留在屋里吃的午饭。
　　秦燃知道她尴尬，也没去打扰她。
　　下午，到了程半梨返回学校的时间，秦燃也要回附中。
　　附中要求所有人住宿，每周周五放假，周日返校。
　　程半梨当年就是从抚大附中考进抚大的，周五回家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在门口分别的时候，两个人都因为上午的事有些不自在。
　　程半梨不敢看对面的秦燃，但心里还是担心他，纠结地抓着小挎包的背绳，“要不然……还是我送你去学校吧，反正抚大和附中挨着。”
　　“不用，有个承诺书需要他签字。”这个他指的是秦珩。
　　“你自己回去没事吧？”
　　“没事。”
　　说了会儿话，程半梨觉得之前让人窒息的尴尬窘迫散去了不少。
　　到底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比常人亲密许多。
　　她抬头看向对面已经换上蓝白校服，朝气蓬勃的少年，语气恢复如常，“那如果有什么情况，你随时给姐姐打电话。”
　　“嗯。”
　　跟她分开后，秦燃回了自己家，找秦珩在承诺书上签字。
　　秦珩刚开完一个视频会议，看到他回来身子往后一靠，摘掉金边眼镜放到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书房四面都是高接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厚厚的书籍，很有压迫感。
　　偌大的房间内却只开着中央一盏灯，冷色调的光线昏暗，书影层层叠叠，像是恐怖片里的场景。
　　秦珩轻嗤一声，神情似笑非笑，跟刚才开会时的温和斯文相比，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还知道回来。”
　　秦燃早已习惯他的惯于伪装和阴晴不定，神色平静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到他面前。
　　瞥了眼那张纸，秦珩语气含戾，“下个月竞赛拿不到一等奖，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少年淡漠地吐出两个字：“签字。”
　　说完，也不管秦珩会不会照做，他转身离开书房，上楼收拾东西。
　　回到卧室，把东西从包里拿出来的时候，手下忽然摸到一个光滑的瓶子。
　　秦燃心神微动，将那个瓶子拿了出来。
　　白色空瓶里仅剩的乳霜已经被人冲洗干净，干燥的瓶子里面什么东西都没剩下。
　　但如果凑近瓶口位置，依然能捕捉到一些与少女有关的气息。
　　临走前，秦燃将空瓶放进上锁的箱子。
　　他下楼的时候，秦珩已经拿着车钥匙在楼下等了。
　　去学校的一路上，父子俩都没说话，氛围冰冷，像是仇人。
　　直到最后一个红灯路口，秦珩才从座椅角落掏出签好字的承诺书，随意丢给副驾驶位置的少年。
　　秦燃没什么情绪地摊开纸团，夹进书里。
　　他的动作招来旁边人阴阳怪气的一声：“还挺能忍。”
　　秦燃看向窗外，没搭话。
　　“我这是养了个哑巴儿子？”
　　“还是你得自闭症了？”
　　不管他说什么，秦燃都不回应，只是沉默地望着车窗外静止不动的悬铃木。
　　红灯结束，男人轻轻踩下油门，“这次又从程家偷来了什么东西？”
　　秦燃背影微僵，冷漠的视线终于从窗外移到他身上。
　　“我在你房间装了摄像头，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他的语气丝毫不觉羞耻，甚至还带着一丝轻佻的笑意，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秦燃眼神愈冷，掠过的斑驳树影漏进车里，他的眼瞳颜色比平时要深一些，暗不见底。
　　在家里，他总有一种被窥视的、脊背发凉的感觉，所以一直都是去浴室换衣服。
　　他猜到卧室里被装了摄像头，但他还没成年，一切都被秦珩所掌控，根本无可奈何。就算拆了摄像头又能怎样？秦珩依然可以趁他上学不在家重新装上。
　　“上次偷来了她用完的笔芯，这次又是什么？那瓶子原来是装什么的？”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行，我回去撬开锁，把你偷来的所有东西都丢到程半梨面前，让她看看你是个怎样的变……”
　　秦燃攥紧了拳，突兀地打断他的话，“防晒霜。”
　　“什么？”秦珩很快便明白了他的话，眉梢微挑，语带不屑，“别人用完的防晒霜瓶子，你也捡回来，你当家里是垃圾站？”
　　秦燃绷直唇线死死地盯着他，狭长眼尾泛起愠怒的赤色。
　　可他越这样，秦珩反倒越兴奋，言语上却还在打压他，“别用这种白眼狼崽子的眼神看着我，追人都不会追，真是够蠢的。”
　　车子很快开到附中所在的街上，秦珩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盒，随手丢给他。
　　秦燃手心被盒子的棱角砸了一下，看了驾驶位上的男人一眼，打开手中的黑盒盖子。
　　看到里面的东西，秦燃拧眉将盒子丢在挡风玻璃上，低声骂了句：“疯子。”
　　两个字咬得很重。
　　秦珩悠闲地转动方向盘把宾利车停在路边，漫不经心道：“你现在还不到十五岁，你觉得她会一直等你？等她属于别人，你会追悔莫及地来求我。”
　　秦燃只觉得他不可理喻，脸色阴沉地打开车门，拿上书包下了车。
　　关上车门的瞬间，他又看到了秦珩似有深意的病态笑容。
　　就像是擅长蛊惑人心，想要拉人一起堕落的恶魔。
　　-
　　上了两天课，程半梨给秦燃买的睡衣到了，选的收货地址是学校。
　　思修课上，她坐在后排，悄悄给秦燃发消息：【小燃，你的睡衣到了，放学来小西门我拿给你吧。】
　　本以为要等到下课才会有回应，没想到那边秒回：【好。】
　　程半梨：【咦，你没在上课吗？OvO】
　　秦燃：【自习课。】
　　程半梨：【当心手机别被老班没收了，待会儿下课见嗷。】
　　秦燃：【嗯。】
　　将手机收进口袋，秦燃正准备做题，同桌权星季凑了过来，“同桌，我上周末在酒吧看到了一个超漂亮的小姐姐，给你看她朋友圈的照片。”
　　秦燃不感兴趣地别开眼，从桌洞里拿出刚发的数学卷子，不用计算就勾选出了正确的答案。
　　权星季早就习惯了同桌的“清心寡欲”，自顾自地感叹：“唉，我跟小姐姐说了我真名，结果她觉得我名字太玛丽苏，以为我说假话骗她，我好忧伤。”
　　秦燃一偏头就能看到权星季的手机屏幕，可他宁愿看试卷，也没看过去一眼。
　　所以他就没看到，照片上的少女穿着蓝白衬衫和百褶裙，眼眸弯起，举着酒杯笑得很甜。
　　放学铃敲响，秦燃本来已经快要走到教室门口，又折返回来拿上了单肩包。
　　他一个人来到约好的小西门。
　　小西门外是一条热闹的小吃街，沿着街走到尽头，再过个马路，旁边就是抚大。
　　小吃街上既有穿着附中校服的中学生，也有抚大的学生。
　　程半梨托室友帮忙把书带回去，手里拿着快递跑了过来。
　　她将包裹递给秦燃，问道：“小燃，你想吃食堂，还是跟我一起在外面吃？”
　　秦燃除去快递的外包装，将睡衣塞进黑色单肩包。
　　他掀眸看向她，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在外面吃。”
　　“你想吃牛肉面吗？我听我室友说有家新开的店，牛肉面特好吃。”
　　“可以。”
　　“那走吧。”
　　程半梨带着秦燃来到位于二楼的牛肉面馆，在窗边的位置坐下，点了两份招牌牛肉面。
　　等着上菜的时间，她看了看四周，凑近对面的少年，压低声音问道：“周日那天，你爸没打你吧？”
　　对上她眼中的担忧，秦燃疏离冷淡的眉眼柔和下来，“没有。”
　　秦珩很精明，小时候的他毫无反抗之力，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虐打他。
　　但随着他长大，秦珩再动手时就会把握分寸。
　　“那就好，”程半梨松了口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周五我们一起回家？”
　　“好。”
　　两碗牛肉面在这时候被端上桌，程半梨掰开筷子，正准备开吃，看到楼梯口上来一个眼熟的人，于是笑着冲他打招呼，“学长。”
　　邵文清跟同伴说了句什么，朝她走过来，“程半梨，跟朋友一起吃饭啊？”
　　他的视线扫过秦燃，待看到少年身上穿着的附中校服，很隐晦地松了口气。
　　“嗯，这我弟。”程半梨点头。
　　“周五晚上社团第一次聚餐，你有空吗？”
　　“有的。”
　　“那周五见。”
　　“好，学长再见。”
　　见程半梨笑得灿烂，少年修长冷白的手指在茶杯外沿，无声地轻敲了两下。
　　邵文清走后，程半梨掰开筷子，专心吃面。
　　安静中，对面忽然传来少年低缓的问话，“学长？”
　　程半梨吸溜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面条，“他是我们学校摄影社的社长，我今天刚通过摄影社的面试。”
　　她说完这句话后，秦燃没再开口，好似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她低着头只顾吃面，没看到少年晦暗不明的眼神。
　　秦珩那天的话语宛如魔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耳边。
　　“你现在还不到十五岁，你觉得她会一直等你？等她属于别人……”
　　“等她属于别人……”


第7章 钻石
　　吃完饭，程半梨提议去东操场走走。
　　从抚大南门进去，不远处就是东操场。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操场上亮着探照灯，跑步打球的人很多，比白天还要热闹。
　　两个人在操场上走了两圈，秦燃送程半梨到女生宿舍楼下。
　　程半梨把外套还给他，“回去路上小心，到了给姐姐发个消息。”
　　“好。”
　　走出去两步，她又回头补充了句：“记得试下睡衣合不合身。”
　　秦燃耳根微热，“……嗯。”
　　之后，衣着清凉的少女飞快地跑上台阶，刷卡进了宿舍楼。
　　-
　　回到宿舍，三个室友都用暧昧的眼神望着她。
　　程半梨抓了抓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苏琪颜凑过来揽住她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可以啊板栗，不声不吭就搞起了姐弟恋。”
　　顾麦冬：“你的小男朋友还是我们学校附中的，前途无量啊。”
　　程半梨：？？？
　　“我什么时候谈恋爱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何韵：“别装了，我们仨刚才在东操场都看见了。你刚一说冷，那弟弟就把外套脱给你，大晚上的自己只穿着那么薄的T恤，是真爱没错了。”
　　苏琪颜：“这么帅又疼人的弟弟你从哪儿找来的，我也想找一个。”
　　程半梨这才明白她们说的是秦燃。
　　她懒洋洋地瘫倒在自己床上，“什么姐弟恋，我是他姐。”
　　老司机·苏琪颜：“我懂，床下叫姐姐，床上姐姐叫。”
　　顾麦冬：“板栗，你知道比钻石更硬的东西是什么吗？”
　　程半梨没听懂第二句，但第一句她听懂了，“别开车，他还没过十五岁生日呢。”
　　两人愣了下连忙道歉，“抱歉，弟弟还没成年啊，这么小吗？”
　　“我看他个子挺高，以为是高三的。”
　　“嗯，他才刚上高一。”
　　程半梨在心里默默想着，快到小燃生日了，给他准备什么礼物好呢。
　　何韵：“弟弟长那么帅，小点儿怎么了？来一段纯洁的校园爱情不好吗？养成系不香吗？”
　　苏琪颜：“对啊，板栗你有学霸光环加身，还能给他补习，帮他考到咱们学校，多好啊。”
　　“我给他补习？”程半梨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夸张的笑话，“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他中考全市第一，初中就参加各种竞赛拿国一，前几天高联成绩刚下来，省一等奖，现在正准备学科竞赛的决赛呢。”
　　这些都是周六那天，她得知秦燃要参加那么多竞赛之后，缠着他问出来的。
　　程半梨说完，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
　　“……牛、逼。”
　　除了这两个字，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了。
　　程半梨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秦燃发来的消息。
　　秦燃：【到宿舍了。】
　　真乖，让他回到宿舍发消息，他就真的会乖乖照做。
　　程半梨想象着他认真打字的模样，唇角忍不住上扬。
　　忽然回想起刚才顾麦冬提出的问题，她快速在手机上敲下几个字。
　　程半梨：【小燃！考考你！】
　　秦燃：【？】
　　程半梨：【比钻石更硬的东西是什么？】
　　秦燃：【ADNR.】
　　程半梨：【这是什么？】
　　秦燃：【钻石纳米棒聚合体。】
　　程半梨从手机上抬起头，对斜对铺的顾麦冬说：“麦冬，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去问我弟了，他说答案是ADNR。”
　　顾麦冬一脸茫然，“我刚才问的什么问题？”她怎么完全想不起来了。
　　“你问我知不知道，比钻石更硬的东西是什么。”程半梨从床上爬起来，戴上束发带，将头发随意绑了个马尾，正准备去卸妆洗脸，“你问我这个干嘛？”
　　顾麦冬和苏琪颜愣了一下，然后同时开始爆笑捶床，笑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板栗，你还、你还真去问了啊。”
　　“怎么了？答案不对吗？”
　　两人憋笑憋得脸颊通红，“不对，不是这个哈哈哈哈哈。”
　　程半梨又坐回床上，给秦燃发消息：【弟弟，我室友说答案不对QAQ】
　　她这该死的好奇心和胜负欲，好想知道答案是什么。
　　那边秦燃坐在笔记本前面，正准备填一个报名表。
　　看到微信里这条消息，他微皱起眉，随手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这个问题。
　　他还想着如果找不到答案，就去搜搜最近的文献。
　　结果刚输到一半，搜索框下面的推荐栏显示：比钻石更硬的是男高中生。
　　因为提到了男高中生，秦燃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弹出来的页面里，首条标题就补全了这句话的后半句。
　　那行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比钻石更硬的是男高中生的XX。
　　秦燃瞳孔收缩，死死盯着最后两个字，脸颊迅速蹿红。
　　他颤抖着手关闭搜索页面，拿起旁边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大口凉水，却仍然没让脸上的热度降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
　　她在挑逗他吗？
　　不，不可能，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应该只是别人问她这个问题，她不知道答案，所以才来问他。
　　秦燃看向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眉心渐渐皱在一起，忍不住抓了抓头发，难得有些躁动。
　　他又拧开水杯，猛地喝下一大口凉水，惹得旁边打游戏的权星季笑道：“怎么了？水跟你有仇啊？”
　　程半梨正等着秦燃的回应，结果等半天没等到，就放下手机，起身去洗漱台卸妆。
　　正涂抹洗面奶，忽然听到手机响了一下，她加快速度洗完脸，随意用毛巾擦了两下就回到床边坐下。
　　左手往光滑细嫩的肌肤上涂水乳，另一只手按亮手机，果然是秦燃发来的消息。
　　秦燃：【这个问题是别人问你的？】
　　程半梨：【嗯嗯，我室友问的，怎么啦？】
　　这次他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像是在思考。
　　秦燃：【她看到我们走在一起了？】
　　程半梨无比惊讶：【！！！你怎么知道？OwO】
　　是肯定的回答。
　　她朋友看到他们走在一起，然后玩笑地问出那个问题，是误会他们两个的关系了吗？
　　那她会解释吗？
　　在秦燃思考的时候，程半梨又发来一句：【这都能被你猜到，我差点以为你在姐姐身上装了窃听器呢。】
　　看到这条消息，秦燃的眼神不知为何变得慌乱，仓促转移话题：【去上自习了。】
　　附中不强制学生上晚自习，而是像大学那样，晚上可以选择回教室写作业，也可以选择在宿舍待着。
　　程半梨知道他任务重，连忙回：【好的好的，弟弟冲鸭！】
　　秦燃：【嗯。】
　　-
　　周五下午程半梨没课，在寝室收拾回家要带的东西，顺便等秦燃放学。
　　手机铃声响起，她接通放到耳边。
　　唐婧：“板栗你有空帮我挑件衣服吗？今晚聚餐要见到学长了，我好激动，不知道穿什么好。”
　　“有空，待会儿我把东西收拾好就去找你。”
　　程半梨装好东西，去了楼上唐婧的宿舍。
　　她帮唐婧挑了半天-衣服，才终于有空坐下来看手机，发现秦燃在二十分钟前，给她发来了一条消息。
　　秦燃：【今天的体育课在抚大东操场上，放学我去你宿舍楼下等你。】
　　程半梨眼睛一亮：【哇，你在我们这儿上体育课啊？】
　　那边自然没有立刻给她回复。
　　程半梨想起自己还从没见过小燃上体育课，立刻来了兴致，跟唐婧说了声就坐电梯下楼，哼着歌去了东操场。
　　路过小卖部，顺便买了两瓶水。
　　东操场离她住的宿舍楼不远，走到银杏大道尽头，一拐弯，就隔着绿网看到，许多男生在烈阳下的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热情洋溢。
　　程半梨一眼就看到了秦燃。
　　一群灰扑扑的男生中，只有他格外耀眼又突出。
　　秦燃穿着简单的白T和黑色运动短裤，个子高挑，长得清秀白净，五官精致得好似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跟其他人简直不像待在同一个次元。
　　程半梨没去看台，而是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坐下，拿出手机对他一顿猛拍。
　　虽然秦叔叔性格是变态了点，但基因绝对没的说，他当年就是附中的风云人物，那他儿子长这么好看，自然也是合情合理。
　　秦燃外形优越，程半梨根本不需要P图，只要大概调一下手机的光圈和参数，把他拍得清楚，就已经很好看了。
　　她不懂篮球，但也能看出来他打得很不错，反应敏捷，几乎每次投球都能中。
　　秦燃借着身高优势拦下对手的球，随后轻松跃起，将篮球稳稳地投进篮筐。
　　在场上同学接连不断“班长厉害”，“牛逼”，“这都能进”的感叹声中，他依旧神情淡淡，只是不经意地瞥了眼放在一旁的手机。
　　下次发球前的短暂休息时间，少年脚步放缓走在篮球场边缘，浓黑的长睫微垂，半遮住浅瞳，右手提起干净的上衣领口，随意擦去下颌的汗珠。
　　随着他的动作，衣服下摆上移露出一截白皙精瘦的窄腰，腹肌线条清晰凌厉，被程半梨眼疾手快地拍下。
　　秦燃从刚才起就察觉有人偷看，不悦地朝视线传来的方向看去。
　　可看到台阶上坐着的少女，他冰冷的神情变为空白，顿时僵在了原地。
　　T恤已经放下，但他的手还放在领口忘了收回，略有些怔愣地望着让他意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少女。
　　少女穿着浅蓝色碎花裙，在夕阳下笑靥如花，高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肩上忽然被拍了一下，终于拉回秦燃的注意力，连视线也一并收回。
　　只是想到刚才的动作或许被她看到，他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耳朵尖。
　　权星季激动说道：“同桌，我那天在酒吧遇到的小姐姐来看我打篮球了。”
　　秦燃嫌他聒噪，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距离。
　　“就右边穿蓝裙子那个，她刚才还对我挥手了。”
　　秦燃脚步顿住，回头看向他，“你说谁？”
　　权星季隐晦地指了一下，“那个小姐姐。怎么样，漂亮吧？”
　　秦燃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正举着手机拍这边的程半梨。
　　“她居然还偷拍我，太大胆了吧，”权星季紧张地搓了搓脸，“同桌，待会儿你把球传给我，让我在仙女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秦燃眼神微暗，扯了扯唇，意味不明地道了声：“好啊。”


第8章 银杏叶
　　下半场，秦燃身体力行地让权星季感受了把，什么叫从天堂跌入地狱。
　　本来他都做好了在仙女姐姐面前捞一把好感度的准备，结果秦燃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行动上却一点都不放水，他压根连碰到球的机会都没有。
　　秦燃从头到尾碾压所有人，高光时刻接连不断。
　　比赛结束，他是毋庸置疑的MVP。
　　有女生从操场外面跑进来，把买好的水分发给大家。
　　权星季欣然接受，可等女生红着脸将水递到秦燃面前，却被他冷淡拒绝：“不用，谢谢。”
　　权星季喝了一大口水，看到秦燃往外走，正追上去想为自己讨回公道。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秦燃走到了他的“仙女姐姐”面前停下。
　　刚才面对同班同学时高冷的一比，仙女姐姐一笑，他就接过了人家递过来的水。
　　啧啧啧。
　　权星季捏扁了手中的矿泉水瓶，咬牙切齿，“怪不得一次机会都不给兄弟，原来是见色忘友。”
　　程半梨把路上买的水递给秦燃，“放太久，水都不冰了。”
　　“没关系。”低声说完，他不在意地接过，拧开水瓶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有晶莹的汗珠挂在上面。
　　喝完水，他习惯性地用拧开瓶盖的手指擦了下唇，修长干净的指背顿时沾上水光。
　　程半梨微仰着下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无意识地吞咽了下。
　　拧上瓶盖，秦燃垂眸看她，“我去更衣室拿下东西，再陪你回宿舍。”
　　“好。”程半梨点头答应。
　　秦燃拿着剩下的半瓶水往更衣室走，高大的背影逆着光，颀长而挺拔，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
　　程半梨又摸出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
　　权星季一路跟着秦燃，来到篮球场尽头的更衣室，不满之下连对他称呼都变了，“班长大人，你这可不厚道啊，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仙女姐姐，你可不能跟我抢。”他哪里抢得过秦燃。
　　秦燃拉上背包拉链，掀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我们本来就认识。”
　　“你们认识？那这么说的话，仙女姐姐刚才不是在拍我？”
　　秦燃凉凉觑他一眼，“你说呢？”
　　“……”不早说，害他自作多情了半天。
　　短暂的尴尬过后，厚脸皮的权星季又凑了上来，“那你们什么关系啊？”
　　秦燃无视了他的话，单肩背上书包往外走，手里依然拿着那半瓶水。
　　权星季连忙跟上，“同桌，你认识这么漂亮的小姐姐，怎么从来不跟我说呢。”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吧？千万不要啊。”
　　快走到篮球场边缘，秦燃终于好心肯回应他，可给出的答案却是：“你猜。”
　　说完，他朝站在台阶旁的少女走去。
　　权星季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
　　猜？这他怎么猜？
　　不过，他死气沉沉的同桌居然也会说这种俏皮的话？
　　这就是仙女姐姐的力量吗。
　　-
　　秦燃在程半梨面前停下，“走吧。”
　　程半梨疑惑看向那边站着的权星季，“咦，我怎么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
　　秦燃率先迈步向前走，很自然地问：“你有东西要带回去吗？”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程半梨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快步跟在秦燃身边，“有的，我想拿些衣服回去洗，不想用公共洗衣房。”
　　她稍微有点洁癖。
　　“那先去你宿舍。”
　　程半梨点头，“好，你还有别的东西吗？”
　　“没有了。”
　　程半梨看了眼他背上的黑色书包，“你只背一个包回去啊。”
　　“嗯。”
　　大道两旁的银杏树叶边缘已经开始泛黄，微风吹过，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是无数风车同时响起。
　　路上学生不多，一高大一娇小的两人并肩走在树下，树叶缝隙漏下的不规则光斑，轮番洒落在他们肩头。
　　程半梨想起自己给他买的睡衣，问道：“我给你买的睡衣你试过了吗？”
　　秦燃脚步微顿，“……嗯。”
　　“合身吗？”
　　犹豫几秒，秦燃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有点短。”
　　程半梨停住脚，惊讶地睁大眼睛，“180的还小？”
　　秦燃也跟着停下，“嗯。”
　　程半梨眨了眨眼，抬头认真地打量眼前的少年。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秦燃个子高，但没确认过具体的身高。
　　这会儿仔细观察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够不到他的下巴。
　　曾经记忆中那个受了虐待也总是保持沉默，一声不吭的漂亮小男孩，不知不觉中就长这么高了啊。
　　程半梨朝他走近半步，站到他身前，秦燃顿时绷紧下颌，“怎么了？”
　　“让姐姐看看你现在多高。”她踮起脚，手心贴在自己头顶往前伸，另一只手努力去够他的头顶，似乎是要跟他比个子。
　　柔软的手心猝不及防地落在头顶，秦燃有一瞬间的怔愣。
　　熟悉的淡香味侵袭鼻尖，他薄唇紧抿，努力克制着想要往后躲的冲动。
　　原来她在学校也会用同样香味的沐浴露。
　　秦燃呼出的气息稍显急促，有些心绪不宁。
　　少女和他的身体之间几乎没有缝隙，近到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捞进怀里。
　　薄薄的树叶挡不住阳光，她的肌肤在光线下净透白皙，琥珀色瞳仁颜色更浅，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恰在此时起了阵风，卷起地上微黄的银杏叶，拢成小堆贴近地面打旋。
　　落在少女身上的明暗不定的光斑快速晃动，摇曳的浅蓝色碎花裙摆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小腿，好似羽毛扫过，带来让人燥乱的痒。
　　秦燃喉咙发紧，凝视着她的眼神愈发深暗。
　　附近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提醒同伴，一起放缓脚步偷偷看向这边。
　　宛如壁纸般漂亮的银杏大道，树下站着的少年少女青春洋溢，容貌出众，美得像一幅色彩缤纷的油画。
　　程半梨尽自己最大努力踮脚，双手在自己头顶和秦燃头顶来回比划，中间还是有一段明显的距离。
　　准备放下脚的时候，可能是踮脚太久，脚尖支撑不住，她整个人都重心不稳地朝前倒去。
　　秦燃瞳孔微微放大，眼前好似被按下了慢动作键，周围的一切都被虚化，只有面前的少女鲜活而明媚，离他越来越近。
　　让他魂牵梦萦的紫藤花香逼近眼前，血液里仿佛被丢进一把灼烫的火，心跳倏然加速。
　　可他却忽然被气息提醒，注意到另一件事。
　　极短暂的瞬间内，秦燃反应很快地握住少女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支撑在身前不到一拳的距离。
　　扶着少女在原地站稳，他就收回了手，不露痕迹地和她拉开距离。
　　秦燃拧开瓶盖，一口气将剩下的小半瓶水喝完，捏扁的空瓶被他丢进垃圾桶，动作透着说不出的躁意。
　　他的视线刻意避开身旁的少女，状似平静地迈开长腿继续往前走。
　　程半梨站在原地停了两秒，手心覆上肩头被他碰过的位置，轻轻揉了揉。
　　他的手怎么这么烫。
　　察觉秦燃已经走出去一小段路，程半梨迅速小跑着跟上，心想给他重新买套185码数的衣服。
　　回宿舍拿完东西，两人一起打车回家。
　　这次秦燃拒绝了去她家过周末的邀请，“不用了，他这周出差，不在家。”
　　“噢，那好吧。”程半梨垂下眉眼，显而易见的失落。
　　她不是很想一个人住家里，但总不好勉强小燃来陪自己。
　　可秦珩不在家，小燃不会有危险，她就没理由拉他过来了。
　　秦燃注意到了少女落寞的小表情，心里有一瞬间的动摇。
　　可最终，他还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抿唇看向窗外。
　　-
　　回到家，程半梨把包里的衣服拿出来，用洗衣机洗干净烘干，差不多就到了社团聚餐的时间。
　　她打车去了邵文清在群里发的聚餐地址。
　　热闹的包间内，程半梨坐在角落，为刚刚得知的一件事发愁。
　　她刚才听学长学姐们说，微积分和线代居然都有！月！考！
　　都上大学了怎么还有月考呜呜呜。
　　程半梨有个强迫症，她不允许自己考试成绩差。
　　本以为只有学期末才有考试，她觉得复习时间充裕得很，所以之前天天浪，连课都没听过，课本到现在都是崭新的。
　　离月考没几天了，她从头开始学还来得及吗？
　　身边的位置忽然坐下一个人，嗓音清润问道：“担心考试？”
　　程半梨抬眸看向他，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
　　“下周如果有空的话，我们一起上自习吧，”邵文清谦虚地补充了句，“我成绩还不错。”
　　知道邵文清是实打实的学霸，但程半梨还是婉言谢绝。
　　她看出了他的心意，但她不打算接受，自然也不该享受他的付出。
　　聚餐结束，拒绝了邵文清送自己回家的提议，程半梨一个人打车回家。
　　走到家门口，见别墅里亮着灯，程半梨停住脚步。
　　她悄悄绕到别墅背面，在车库里看到了程志的车。
　　他这周居然破天荒地没陪在那个女人身边，舍得回家了？
　　正在程半梨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厨房传来热闹的说笑声，还有小女孩扯着嗓子尖锐的叫声。
　　程半梨往前迈的脚收了回去。
　　她咬了咬下唇，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一口气跑到小区外面才停下，程半梨站在昏黄的路灯旁，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影子在身侧拉得老长。
　　冷风一吹，怒意和失望渐渐消退，她才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装身份证的包放在家里，这么晚了突然回宿舍也显得奇怪，她不想跟朋友解释自己家里的事。
　　可这大半夜的，她还能去哪儿呢？
　　程半梨忽然想到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摸出手机，她给秦燃发了条微信：【小燃，可以收留姐姐一晚上吗？TwT】


第9章 简笔画
　　下午跟程半梨从学校回来，秦燃又出去了一趟，直到晚上才回家。
　　他打开灯换鞋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摘下绑手带和半指拳套放到书桌上，然后就拿着毛巾走进了浴室。
　　体育课上打了一节课的篮球，秦燃身上本来就出了汗，刚才又去进行高强度的格斗，现在全身几乎都被汗水打湿。
　　热水自上而下冲刷，秦燃闭上眼，回想起洒满阳光的银杏树下，穿着浅蓝色碎花裙的少女。
　　那个时候他们离得那么近，她会不会闻到他身上的汗味？
　　秦燃心中难得涌上几分躁郁和烦闷。
　　早在她刚开始靠近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办法躲开。
　　而楼下，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的少女正站在门外。
　　程半梨给秦燃发了消息，却一直都没等到回应，就直接过来了。
　　她按下门铃，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秦燃过来开门，可别墅里确实亮着灯。
　　程半梨今天穿的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又等了两分钟，她实在忍不住，就试着将自己的手指放在了大门的感应器上。
　　她很久之前录过这道门的指纹，不知道有没有被删掉。
　　手指刚放上去，门就发出很轻的“滴滴”声，门锁咔哒打开。
　　程半梨眼眸微亮，想到秦珩不在家，就大着胆子开门走了进去。
　　换上以前过来穿过的拖鞋，她沿着楼梯来到二楼。
　　走到秦燃的房间门外，轻轻敲了两下，“小燃？”
　　卧室的门没锁，屋里昏黄的光线透过门缝漏出来。
　　奇怪，他明明在家，干嘛不回应？
　　“小燃？你不说话姐姐就进来咯。”说着话，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卧室简约干净，地面铺着羊毛地毯，床上用品都是一尘不染的洁白。
　　各种厚书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有很多计算机方面的专业书。书桌桌面除了笔筒和照片打印机以外，只有一对黑色的半指拳套，应该是被人刚放上去的。
　　看到那对拳套，程半梨忍不住走过去拿在手里，眼神有些怀念。
　　这对拳套和绑手带，是她之前送给秦燃的生日礼物。
　　那个时候秦燃还很小，总被秦珩虐待得遍体鳞伤。所以程半梨在他生日的时候，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他买了一对拳套，希望他以后可以学些防身的东西，有能力保护自己。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这对拳套他还留着。
　　虽然已经用了这么多年，但这对拳套只是边缘处有些小磨损，足以看出主人对它的爱惜程度。
　　正在程半梨回忆过去的时候，浴室的门忽然被拧开，她听到声音下意识回身望去。
　　热腾腾的水汽散去，高挑少年擦着头发从门内走出来，踩在吸水地毯上。
　　两人视线对上，程半梨顿时瞪圆了眼睛。
　　秦燃眼中也浮现出浓浓的错愕，明显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大脑一片空白，擦头发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黑色短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珠。
　　少年没穿上衣，只在腰间围了件白色浴巾，裸露的肌肤冷白细腻，因为冲过热水而微微泛着红。
　　他的身形偏清瘦挺拔，肩宽背薄，可往下的腹肌却线条凌厉，纵横轮廓分明，有种出人意料的力量感。
　　程半梨傻乎乎地盯着他的身体看了半天，眨了眨眼感叹道：“小燃，你居然有腹肌诶。”
　　秦燃穿上衣服身形瘦削，程半梨一直以为他很瘦弱，完全没想到他身材这么好，腹肌也练得这么漂亮。
　　她的声音拉回了秦燃的神智。
　　少年浅棕色瞳仁颤了颤，慌忙躲回浴室内，靠墙大口地喘息。
　　他一回到家就去洗澡，忘记拿衣服进去，所以只能裹着浴巾出来。
　　她怎么突然过来了？
　　还正好被她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秦燃一转头，正好透过雾蒙蒙的水汽，看到镜子里裸着上半身的自己，也看到了肌肤上泛起的淡粉。
　　他捏紧了拳，心头涌上莫名的羞耻。
　　秦燃那样仓皇地躲进浴室，程半梨总算后知后觉地挠了挠脸，察觉出几分不自在来。
　　他现在已经是上高中的少年，不再是小孩子了。
　　浴室里，秦燃嗓音低哑地开口：“你怎么来了？”尾音带着轻微的颤意。
　　一墙之隔，他听到卧室里传来少女有些低落的声音，“我不想回家，小燃，你可以收留姐姐一晚上吗？”
　　秦燃没问为什么，直接答应，“你可以睡隔壁。”
　　家里房间很多，秦珩没那么闲在每个房间都装摄像头，只有客厅厨房和他的卧室被装了摄像头。
　　“好，谢谢弟弟。”
　　门外忽然传来逐步靠近的脚步声，秦燃屏住呼吸，身子瞬间绷紧。
　　他听到脚步声停在浴室门口，“你出来换衣服吧，我先去隔壁。”
　　秦燃心口稍松，“嗯”了一声。
　　卧室门被从外面关上。
　　秦燃在浴室里多待了两分钟才出来，拉开嵌入式衣柜，本来想拿套睡衣，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拿了T恤和长裤，回到浴室换上。
　　从浴室出来，秦燃在床边坐下，擦着头发解锁手机，看到程半梨在二十分钟前发的信息。
　　那个时候他刚进浴室，正好错过她的消息，没有及时回复。
　　他斟酌着敲下几个字：【有事叫我。】
　　很快收到回应：【好哒！弟弟晚安噢，mua~】
　　秦燃瞳孔收缩，用力地盯着那行字。
　　两秒钟之后，他像是被突然烫到了手，猛地将拿着的手机丢出去，砸在床单上。
　　少年擦头发的动作变得暴躁，却怎么也缓解不了脸上升腾起的热意。
　　-
　　第二天，程半梨刚睡醒下楼，就看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明治，坚果和果汁。
　　吃完早饭，她开始为月考发愁，愁眉苦脸的。
　　早已吃完的秦燃将手机装进兜里，低声问她：“怎么了？”
　　程半梨把月考的事情告诉他，然后说：“我得回学校拿一下课本。”
　　虽说家里离学校不远，但来回往返也挺麻烦的，不如她直接提前返校算了。
　　“课本我这里有。”
　　程半梨惊讶地回眸望向他，“微积分和线代都有吗？”
　　“嗯。”
　　“咦，你怎么会有的？”
　　“竞赛要用。”
　　“那你自学过吗？”
　　“嗯。”
　　程半梨抓住他的衣服下摆，眼尾微微下垂，软绵绵地撒娇：“小燃，你可不可以教教姐姐呀。”
　　她突如其来的撒娇，实在让秦燃不知如何应对。
　　少年不自在地别开眼，避开她灼热的视线。
　　本想趁机说让她不要动手动脚，可这句话在唇边徘徊良久，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他微垂下眼，好脾气地应下：“好。”
　　程半梨收拾餐桌，秦燃去楼上拿需要用到的书下来。
　　平时他都是在自己卧室学习，但带着异性去自己房间久待总归不方便，在一楼的餐桌更合适。
　　秦燃的课本崭新干净，书页边缘也没有卷起。他在重点部分记了简洁的笔记，字迹苍劲挺拔，宛如疾风劲草，是程半梨见过的最好看的字。
　　程半梨坐在桌前看微积分自学，学完知识点就做课后习题，遇到不会的题直接往秦燃面前一推。
　　不管她问什么问题，他只要看一眼就能立刻给出解答。
　　这边秦燃正在看一本厚厚的外文书，腿上忽然一沉，像是有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压了上来。
　　他脊背微僵，低眸看去，就见少女细白的长腿搭在他大腿上，懒散地轻晃着，头皮顿时一麻。
　　秦燃想直接起身躲开，可又觉得那样太过夸张，只好强自镇定问：“你在做什么？”
　　他表面无动于衷，实则攥紧笔的手指都用力到骨节泛白，下颌紧绷着。
　　程半梨茫然“啊”了声，看向他，眨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收回腿，“抱歉，我高中做题的时候，喜欢把腿搭在同桌腿上，不搭就不舒服，习惯了。”
　　她穿的还是昨天的裙子，收回腿的时候动作幅度很大，裙摆上移露出雪白的肌肤，秦燃一眼都没敢看。
　　她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没心没肺。
　　秦燃心中无奈，按了按眉心起身，去了一楼的卫生间。
　　再次回到餐厅的时候，少年脸孔白净精致，额前碎发微湿，浓黑的眼睫上还挂着小水珠，像是刚洗过脸。
　　秦燃明显察觉出少女收敛了许多，坐姿都比之前端正。
　　她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再往他这边探头探脑，只专心地盯着眼前的书，像是全身心投入进学习。
　　秦燃从没见过这么安静乖巧的程半梨。
　　她每次无心的靠近，都会在他心里掀起惊澜，让他难以招架，所以他一直期盼着她能乖一点。
　　但当她真的老实下来，他心里却又莫名不开心，周身气压越来越冷沉。
　　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右边忽然推过来一本书，中间夹着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边缘被撕得歪歪扭扭。
　　秦燃以为是她遇到了不会的题，放下情绪，转眸看向那张纸，却见上面写着一行秀气的小字。
　　——小燃，别生姐姐的气了嘛，你冷着脸的样子好阔怕哦/哭哭。
　　是她一贯的装可爱语气，右下角还用黑色水笔画了个简笔画，一个双马尾的漂亮小女孩正咬着手帕，圆溜溜的大眼睛噙着一包泪。
　　秦燃本来就有点面瘫，脸上表情很少，刚才心情低落下来，眉眼冷肃，薄唇紧抿，看上去还真有些凶。
　　他以为自己吓到她了，觉得不好意思，侧首看向右边的少女，正准备道歉。
　　结果一转头，就见她琥珀色眼眸水润，嘟着浅红的唇，双拳轻握放在胸前，像小猫那样缓缓摇了两下，拖着语调甜腻腻道：“弟弟别生气了嘛。”
　　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秦燃目光凝住，脸色腾一下红了。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
　　她从哪学来这么多幼稚的撒娇手段。
　　明明已经成年，却还像小孩似的，撒起娇来得心应手。
　　可最让秦燃难以理解的是——
　　偏偏……偏偏他好像就吃这一套。
　　秦燃手肘撑着桌面，微低下头，瘦白的左手遮在眼前，似是不忍直视。
　　“没生气，”顿了顿，他红着耳朵，朝她那边伸去一条曲起的长腿，认命般低声道：“搭吧。”


第10章 乌龟熊
　　程半梨瞳仁清亮，嗓音带着软乎乎的雀跃，“给我搭腿吗？”
　　秦燃很轻地“嗯”了声。
　　“那姐姐不客气咯。”程半梨抬起纤细的腿，搭在他大腿上，还用手扶着他的膝盖调整了一下位置。
　　秦燃左手依然遮在眼前，像玩具似的任她摆弄，耳尖越来越烫。
　　等她终于停手，秦燃将面前的微积分课本还给她，只是中间夹着的纸条不在了。
　　程半梨心满意足地搭着他的腿，接着前面的进度学习。
　　学到中午，程半梨收回自己的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好饿，我们午饭怎么吃呀？”
　　“我做。”
　　“你还会做饭？”
　　“会一点。”
　　秦珩有助理送饭，他才不管秦燃的死活，只请了保洁阿姨，不负责做饭。
　　所以秦燃被迫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独立。
　　“家里有菜吗，要不要出去买？”
　　“有的，不用买。”
　　“好，待会儿我帮你打下手。”说着，程半梨去桌子对面倒了杯水喝，注意到秦燃还在位置上坐着，“小燃，还不休息啊？”
　　“看完这部分。”
　　“那我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菜。”
　　她走后，秦燃静坐在桌前，抬头看向窗外洒满阳光的树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快点过去。
　　程半梨惊喜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哇，你家有排骨诶，小燃你会做糖醋排骨吗？”
　　“会的。”他学会的第一道菜就是糖醋排骨。
　　“那我们中午吃糖醋排骨好不好？”
　　“好。”
　　没多久，她再次出声：“小燃，你快看完了吗？”想尝他做的糖醋排骨。
　　听出她语气中的期待，秦燃按着桌沿站起身，在原地踩了两下，稍微缓解腿上的酸麻，随后迈步朝厨房里走。
　　“来了。”
　　-
　　吃完中午饭，程半梨又留下学了会儿习，然后就回到自己家。
　　她打算今天下午返校，总得先回家拿东西。
　　不可避免的，一开门就看到了程志和陈君雅，还有那个声音尖利的小女孩程橙。
　　看到她突然回来，程志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慌乱，“板栗，怎么今天突然回来了？昨天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
　　昨晚程志给她打了几个电话，那个时候她已经在秦家住着了。
　　程半梨不想跟他多说，随便扯了个借口，“学校有点事。”
　　她看到程橙手里似乎抓着个被撕坏的毛绒玩具，看上去有些眼熟，但被陈君雅挡着，看不清楚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橙橙，快喊姐姐啊，见面不喊人多没礼貌。”陈君雅温柔地说道。
　　程半梨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想内涵自己不喊她就直说，还拐弯抹角的。
　　“不嘛不嘛，”程橙耍着性子闹，陈君雅哄了半天，她才皱着脸，很不情愿地小声喊了句：“姐姐。”
　　程半梨不咸不淡地“嗯”了声，随后就转身上楼，“我回屋拿东西。”
　　本来程半梨还勉强能跟这家人维持表面上的平衡，但在她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所有理智顷刻瓦解。
　　她房间的化妆品首饰盒被翻得乱七八糟，瓶子破碎，白色乳液溅在柜子上。床上被踩得凌乱，床头的毛绒玩具散落一地，就连她最为珍视的相片也被扔到地上踩了一脚。
　　程半梨脑子里嗡的一下，浑身的气血都在上涌。
　　她赶紧跑过去蹲下捡起了相片，幸好只是相框破碎，里面的照片没被弄脏。
　　照片里女人牵着小女孩的手，神情永远都是那么温柔而包容。
　　程半梨鼻子一酸，强忍着把泪水憋回去。
　　旁边毛绒玩具上面的小脚印，已经昭示了作恶的元凶是谁。
　　程半梨冷着脸从自己房间走出来，来到二楼的玻璃扶手前，居高临下地看向客厅里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程志从沙发上站起身，话语里带着想要息事宁人的安抚意味，“程橙年纪小不懂事，爸爸替她向你道歉。”
　　以前程半梨就说过，程志在外面怎么样她不会管，只要他不把那对母女带到家里就行，这是她的底线。
　　结果他居然让陈君雅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了，还纵容陈君雅放程橙进她房间搞破坏，给她下马威。
　　“小孩子不懂事，你们两个大人干什么去了？”程半梨紧绷的指尖攥得发白，深呼吸两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我不信你们两个大人还看不住一个孩子。”
　　“程橙第一次来家里，好奇心重，就让她进你房间玩了一会儿。”
　　“她凭什么趁我不在家的时候进我房间，又凭什么把我的房间弄成那样？”
　　“就一件小事，你别跟妹妹计较了。待会儿让刘姨过来把你的房间打扫干净，爸爸再给你买新的化妆品，买更好的，行不行？”
　　程半梨用力地盯着程志，嘴里说着刺人的话，“我妈早就去世了，我可没有这么没教养的妹妹。”
　　陈君雅故意挑事：“半梨，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程半梨漠然看向她，反问：“我怎么跟我爸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外人管？”
　　陈君雅一噎，哑口无言。
　　程半梨已经知道了程志的态度，不愿再跟他们多费口舌。
　　看了眼冲她做鬼脸的程橙，她转身走进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楼下，陈君雅叹了口气，“唉，我知道半梨对我有意见，但她骂我可以，不能那样骂程橙啊。虽然这件事是程橙不对，但她那么小一个孩子，能懂什么？”
　　程半梨这么不给面子，程志心里也有些不悦，“板栗从小被宠坏了，脾气大，等她消消气就好了。”
　　两个人都觉得，这件事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就算程半梨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压进心里。
　　不然她还能怎么办呢？一家人相处有矛盾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可十几分钟后，门铃突然被按响。
　　“我去开门吧。”陈君雅走到玄关处。
　　她为了表现自己的贤惠，这两天让刘姨先回去了。
　　打开门，门口出现的却是几位警察，“您好，请问刚才是您报的警吗？”
　　陈君雅一脸茫然，“不是啊，你们找错了吧？”
　　可警察再三确认过，这家就是报案人所说的星湖湾别墅区A15栋。
　　“十分钟前有人报案，说怀疑家里遭了入室盗窃，财物损失严重，您确认家里没有财物丢失？”
　　陈君雅瞪大眼，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正准备把人打发走。
　　就在这时，程半梨从二楼下来，对门口的警察说道：“你好，是我报的警。”
　　-
　　在陈君雅和程志目瞪口呆的神情中，程半梨将警察们请进门，领他们上了二楼。
　　包里的手机在此时响了一下，她没有听见。
　　对于程半梨而言，陈君雅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而已，而且她心里很清楚，当年的错更多在程志身上。所以只要陈君雅不作妖，她从没针对过她。
　　她这次之所以这么生气，不留情面，不是因为程橙，是因为程志保护那对母女，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让她心寒。
　　程半梨报警的时候已经说过，怀疑是亲戚家小孩做的，所以这件事很快解决。
　　陈君雅和程橙被拉到一边教育，要赔偿程半梨的所有经济损失，归还丢失的耳环和项链。
　　警察走后，程橙尖着嗓子哭闹，陈君雅涂白的脸涨红，“我就没丢过这么大的人。”被记了档案不说，差点还因为涉案数额大被拘留。
　　程志满眼不赞同，语气重了几分，“程半梨，就算你对你陈阿姨再不满，我们都是一家人，你非要把事情闹这么大算怎么回事？”
　　程半梨抱臂站在一旁，拨了拨头发，满脸无所谓地说：“我跟她一没血缘关系，二没结婚，算什么一家人？”
　　她态度尖锐，分毫不让。父女两人大吵一架，甚至差点闹到动手的地步。
　　后来程志右手高高扬起，怒声训斥：“谁惯的你这么跟大人说话？”
　　程半梨眼眶微红，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我妈惯的。”
　　程志像是陡然泄了气，高举的手最后还是没有落下来。
　　他动了动唇，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最后程志带着陈君雅母女俩离开之前，疲惫地问了一句：“板栗，你是不是永远不能和你陈阿姨和睦相处？”
　　-
　　讨人厌的一家人终于离开，别墅里清静下来。
　　程半梨独自上楼，默默打扫房间的一片狼藉。
　　她把那些外人眼里奇奇怪怪的玩偶拍干净，放回床头，打算有空了重新洗一遍。
　　相框彻底废了不能用，从前的三人合照，变成了两人的照片，最右边的男人被她折了进去。
　　看着照片里年轻温柔的女人，程半梨眼眶渐渐湿润，努力咬着下唇也没能止住眼泪，泪水吧嗒吧嗒往下落。
　　程母事业心很强，经常没时间陪伴程半梨，但因为她的理性和包容，程半梨从没缺过安全感。
　　从小妈妈就告诉她，就算是家长，做错了事情也应该觉得理亏心虚，应该努力弥补，而不是仗着自己更有话语权就不讲道理。
　　所以程半梨有底气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所以她才敢理直气壮地反驳程志。
　　程志居然还好意思问她，是不是永远不能跟陈君雅和平相处，搞得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一样。
　　程半梨听了都觉得好笑，反问他：“我妈六年前因病去世，可程橙今年七岁，你说我能不能和她们和睦共处？”
　　她爸妈并没有离婚，这件事陈君雅一直都知道。
　　当年那件事的遮羞布就这么被掀开。
　　程志最后还是带着陈君雅母女离开了，并且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带她们来这里。
　　程半梨床边站了很久，珍惜地将几张照片收进抽屉，打扫干净被乳液弄脏的地面，从床单到被套枕套全部拆了下来。
　　等她收拾完下楼的时候，窗外天色暗下来，夕阳把被电线分割成几块的天空映得橘红。
　　程半梨走到客厅，捡起地上那个被撕坏的玩偶。
　　这原本是一只浅绿色的小熊，头很小，身子胖乎乎的，四肢像是乌龟，背上还有龟壳。
　　“给小熊一个乌龟壳，这样它偷完蜂蜜，就能躲在乌龟壳里，不会被蜜蜂蜇到了。”小女孩拿着画笔，天真地向妈妈解释自己的画作，“妈妈，这个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乌龟熊呀？”
　　“会有的。”妈妈温柔地说。
　　后来，妈妈真的做出了一个，和她的画一模一样的乌龟熊玩具。
　　女孩惊喜地抱住那个玩具，捧着妈妈的侧脸“啵唧”亲了一口，笑得很甜，“谢谢妈妈，我很喜欢，乌龟熊好可爱。”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女孩睡觉的时候都会抱着乌龟熊，没有它会睡不着。
　　程半梨房间里还有很多这样外形奇特的毛绒玩具，都是当年妈妈按照她的画做出来的。
　　妈妈那么忙，只能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熬夜给她缝出一个又一个玩具，保护她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
　　可现在，这个浅绿色的乌龟熊被撕扯成破布，眼睛嘴巴被剪碎，里面的珍珠棉全部被掏了出来，被人像垃圾一样随手丢得遍地都是。
　　已经没有修好的可能了。
　　程半梨捧着那团破布，独自蹲在客厅的地上，在逐渐黑下来的别墅里啜泣。
　　开始还是小声呜咽，后来哭声越来越大，她开始放声大哭。


第11章 珍珠棉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程半梨止住哭，看向大门的方向。
　　她哭了太久，两只眼睛都酸胀发热，几乎睁不开。
　　别墅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中，她只能依稀看到家具的轮廓。
　　程半梨揉揉眼睛，带着鼻音问道：“谁啊？”
　　“是我。”
　　外面的人声线沉冷低磁，好似冰块在银质酒壶里产生的碰撞，很有辨识度。
　　“是小燃啊。”
　　“我可以进来吗？”
　　程半梨闷闷地说了声：“你进来吧。”
　　秦燃按开指纹门，走了进来。
　　他在外面就已经看到别墅里没开灯，只是尝试着敲了下门，没想到她真的在家。
　　“怎么不开灯？”
　　程半梨连忙道：“别开，家里停电了。”
　　“好。”
　　秦燃没有拆穿她这个粗陋的谎言。
　　“不用换鞋了，直接进来吧。”反正她明天要请人过来，把家里被她们碰过的东西全部换一遍，彻彻底底地打扫干净。
　　秦燃依言，踩着黑暗一步步朝她靠近。
　　少年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他快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程半梨忽然扑上去，抱住他的小腿，故意吓唬他，“嗷呜！我是鬼。”
　　秦燃僵了下停住脚步，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反应。
　　程半梨收回手臂，仰头看他，柔软的长发散落在肩头，“你怎么没被吓到？不可怕吗？”
　　尽管她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想逗他玩，但秦燃还是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哽咽和沙哑。
　　刚才在门外他就已经听出来了，她刚刚哭过。
　　“可怕。”秦燃很配合地说道，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程半梨往后挪了挪位置，靠着沙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秦燃沉默地在她身边坐下，和她肩并着肩。
　　安静中，是程半梨先开口：“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秦燃直视着前方的黑暗，淡声道：“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
　　程半梨下意识往兜里摸了两下，什么都没摸到，这才想起来手机没在身边，“我手机落在卧室了，没拿下来。”
　　“嗯，”秦燃毫无征兆地转移了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程半梨抬手快速蹭了下眼角，拖长语调说着：“唔，让我想想，我想吃……有六块腹肌的帅哥。”
　　秦燃闻言一愣，转头看向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敢置信道：“吃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还要低，能听出浅浅的气息声。
　　程半梨手撑着地板，正好仰起小脸凑近秦燃肩头，想要近距离观察他的反应。
　　没想到少年突然转过来，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她鼻尖，有些微痒。
　　整个一楼只有窗户透进来蓝黑色的微光，秦燃正好逆着光，程半梨看不到他的神情，鼻尖感知到的属于他的气息，反倒愈发清晰明朗。
　　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又好闻，像洗干净的白衬衫拿到阳光下去晒，散发出一种让人心安又温暖的气味。
　　她莫名想起昨天银杏树下，自己踮起脚尖和他比个子。
　　那时两人离得很近，微风吹来他身上的热气和汗味，并不难闻，反倒充斥着年轻气盛的朝气，还夹杂着很淡的荷尔蒙的味道。
　　程半梨咽了口口水，心里像是被轻轻挠了一下。
　　她往后退了退，慢吞吞地说出后半句话：“吃有六块腹肌的帅哥……做的菜。”
　　秦燃转回脸，故作冷淡：“没有六块腹肌的帅哥。”
　　庆幸别墅里没开灯，看不到他红透的耳朵。
　　“有的，我昨天都看到了，”程半梨的心情不知不觉中好转起来，她朝身边少年伸出魔爪，开玩笑道，“不过我没看清到底几块，你让我数数。”
　　秦燃哪里敢让她碰，抬起手臂拦住她，好脾气地妥协：“好了，想吃什么菜？”
　　程半梨抬了抬眉，轻笑着问：“六块腹肌的帅哥给我做吗？”
　　她的语气很不正经，莫名让秦燃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他额角青筋窜跳，犹豫了半晌，才忍着脸上的热意，轻如蚊呐地“嗯”了声。
　　偏偏程半梨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故意坏心眼地用这个称呼折磨他，“我想吃糖醋排骨，红烧肉，可乐鸡翅，六块腹肌的帅哥会给我做吗？”
　　“程半梨。”秦燃捂着发烫的耳朵，带着燥意喊她全名，却没什么威慑力。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小燃厨师。”依稀能听到她话语中的笑意。
　　他不回答，她就一直娇滴滴地喊他。
　　没多久，程半梨就听到少年哑着嗓子，无奈应下，“好，都给你做。”
　　少女得逞地弯起唇，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
　　闹了一会儿，程半梨从地上爬起来，摸黑往楼梯口走，“我上去换个衣服跟你走，你等我一会儿。”
　　“注意脚下。”
　　“知道啦，我在自己家还能摔么？”
　　回到楼上，程半梨关上门，打开房间的灯。
　　路过浴室门口，她差点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一跳。小姑娘眼睛红肿像核桃，鼻尖和嘴唇也红红的，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她刚哭过，还哭得很惨。
　　程半梨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解锁点进微信，果然看到了秦燃发来的消息。
　　第一条发的时间比较早，问她出门了没有。
　　后来又发了两条，问她到没到学校，最后一条发送于十分钟前。
　　看着屏幕上的字，程半梨忍不住弯了弯唇，心头最后一点阴霾也渐渐散去。
　　她快速换了件衣服，用冷水洗了把脸，开始往脸上涂提气色的精华液。
　　-
　　少女上楼后，黑暗的别墅又一次静下来。
　　秦燃吐出一口热气，脊背倚着沙发，渐渐平复了胸腔里过快的心跳。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准备关手机，借着屏幕上的微光，余光注意到旁边地板上好像有东西。
　　倾斜手机屏幕照向那边，他发现地上有很多碎布条和珍珠棉团，就在程半梨刚才坐着的位置不远处。
　　秦燃借着手机的光拼凑了两下，勉强拼出一块龟壳和熊耳朵。
　　他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听到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秦燃熄灭手机，随手捡了块浅绿色的布条揣进口袋。
　　他站起身，如常地低声道：“走吧。”
　　回到秦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程半梨就打电话请阿姨打扫别墅。
　　她自己则是回到家，将妈妈留下的玩偶都洗了一遍烘干，重新摆在床头。
　　做完这一切，她拿上几件厚衣服，装进箱子返校。
　　-
　　这天下午，程半梨取完快递，去明理楼参加摄影社内部的培训。
　　阶梯教室里，学姐在讲台上调试电脑和U盘里的PPT，她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
　　没多久邵文清走进来，在和她隔了一个位置的空位坐下。程半梨总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换座位，让他下不来台，只好坐在原地没动。
　　“月考考得怎么样？”邵文清嗓音温润含笑，说话的同时，往她这边递来一杯奶茶。
　　“还不错，”程半梨有些尴尬，“奶茶就不用了，谢谢学长。”
　　今天刚考完，虽然成绩还没出，不过多亏了秦燃的辅导，她考试的时候没遇到不会的题。
　　邵文清解释：“部长请客，所有人都有，不是我买的。”
　　程半梨这才接过奶茶，放到桌角的位置，“谢谢。”
　　过了会儿，部长和副部果然提着一大堆奶茶进来，分发给来参加培训的大家。
　　教室里大家都在“谢谢部长”，程半梨也跟着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邵文清又一次提起话头：“下周末，社团组织第一次外出活动，去连西区拍枫叶，需要外宿一天，你有空参加吗？”
　　“应该有。”
　　“到时候可能要起得很早，做好准备。”
　　邵文清毕竟是大三的学长，有很多事情要忙，培训开始后，他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很多人都带来了自己的摄影设备，程半梨家里本来有个单反，结果被程橙给摔坏了，新买的还没到，所以她什么都没带。
　　上课前部长在群里做过统计，零基础的新社员被安排到前面听培训，已经接触过摄影的新社员和老社员一起坐在后排，不用听培训，比较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
　　估计快结束的时候，程半梨打开手机给秦燃发消息，问他晚上有没有空来拿下衣服。
　　她这次买的大一号的睡衣，应该不会再短了。
　　秦燃：【有空，你在哪？】
　　程半梨：【明理楼102。姐姐一下课就跑过来听社团培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orz，你七点半以后再过来叭。】
　　秦燃：【好。】
　　退出微信，程半梨忍不住揉了下肚子。
　　她没吃晚饭，坐在这听了一个多小时的培训，现在正饿得胃疼。


第12章 关东煮
　　听到后面，程半梨饿得头晕眼花，就横起手机默默打起了游戏，借此转移对饥饿的注意力。
　　有个不太熟的微信好友拉她，她顺手跟他组了队。
　　晚上八点二十，冗长的培训终于结束。
　　程半梨游戏快打完了，她依然坐在位置上，想等打完这局再喊秦燃过来拿衣服。
　　有人本来都出了教室，又转回来跟同伴分享：“啊啊啊外面有个高冷大帅哥，个高腿长，还是冷白皮，特别像漫画照进现实。”
　　“在哪在哪？我戴上眼睛仔细看看。”
　　“就在门口，走走走。”
　　沉浸在游戏中的程半梨并没有听见。
　　不知不觉中，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她自己。
　　似乎有人走进安静的教室，脚步很轻。
　　程半梨面前落下一道长长的阴影，遮住了头顶的白炽灯光，她没太在意。
　　直到打完游戏，她才终于发觉眼前好像有人。
　　程半梨疑惑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俊脸。
　　秦燃今天穿的灰白撞色卫衣和黑色长裤，整个人散发出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身形颀长又挺拔，像是行走的衣架子。
　　他单肩背着书包，身子微微后仰倚靠着前排桌子的边缘，正一瞬不瞬地看她。
　　屋顶的冷白灯光打在身上，少年眉骨精致，长眸微垂，比白天少了几分淡漠，多了几分懒散和温柔。
　　程半梨惊讶地眨了眨眼，忙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秦燃平静答：“刚到。”
　　“你的衣服今天到了，”程半梨除去快递包装，把来之前刚取到的睡衣递给他，“这次买的185的，应该不会短了。”
　　“嗯。”秦燃随手将衣服装进包里，从身后提出来一个袋子，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刚才被他身体挡着，程半梨都没发现他身后的桌子上藏着东西。
　　“什么啊？”她把手机装兜里，打开袋子往里面看了一眼，顿时怔在原地。
　　袋子里放着一个三明治，一个三角饭团，还有一瓶牛奶。
　　碰了碰牛奶的玻璃瓶，还是温的。
　　程半梨眼眸倏然亮起，好似繁星闪烁，“哇，你怎么知道姐姐没吃晚饭？”她正饿得头脑发晕。
　　秦燃淡淡答：“猜的。”
　　她说一下课就来参加培训，大概率来不及吃晚饭，所以他就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带过来。
　　“谢谢弟弟，我都快饿死了，”程半梨迫不及待地拆开虾仁三明治的透明包装，咬了一口，边吃边往外走，“我们走吧。”
　　教室就在一楼，出去就是楼道门。
　　“东西我提。”秦燃从她手里接过袋子。
　　临走前，瞥见桌上放着杯没开启过的奶茶，“你的奶茶？”
　　“噢，我忘了。”程半梨这才想起来，她将奶盖都化了的奶茶拿在手里，出门后丢进了垃圾桶。
　　奶茶的盖子是可以打开的那种透明塑料盖，因为高中发生的某件事，程半梨不太敢吃不熟的异性递来的东西。
　　走出楼道门，迎面吹来一阵穿堂风。
　　程半梨今天总算注意到天气，在衬衫百褶裙外面套了件浅咖色的针织开衫，秦燃就没把包里装的外套拿出来。
　　本来两人正往程半梨宿舍的方向走，路过南门的时候，闻到空气中飘来的小吃摊的香味，程半梨突然有点馋了。
　　她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看向学校外面的热闹小吃街，“我想吃学校外面的关东煮。”
　　秦燃不由失笑，脚下转了方向，往南门的方向迈了一步，“走吧。”
　　程半梨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
　　走在学校外面的小吃街上，人声喧闹，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跟安静的校园简直像是两个世界。来往的人有穿附中校服的高中生，更多的还是抚大的学生。
　　程半梨坐在便利店高高的的椅子上，吃着杯子里的关东煮，随口问道：“小燃你今天怎么没穿校服？”
　　“洗了。”秦燃答。
　　“你好爱干净，天天洗衣服诶。”
　　吃完关东煮，从便利店出来，程半梨问秦燃想不想吃臭豆腐。
　　秦燃眉心拧紧，俊脸上写着拒绝，“不想。”
　　“那家臭豆腐很有名的，听说很好吃。”
　　可不管她怎么安利，秦燃都不为所动。
　　程半梨开玩笑地说他：“好叭，豌豆公主不喜欢凡间的小吃。”
　　周围太热闹，她的声音混杂在喧闹中，秦燃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可程半梨已经转过身去买臭豆腐了，正叮嘱摊主不要放香菜，正好没听见。
　　买完，程半梨打算带回宿舍吃。
　　秦燃本想劝她少吃路边摊，可见少女眼眸晶亮，哼着歌很开心的样子，最后还是没多说什么。
　　-
　　送程半梨到宿舍楼下，看着她进去，秦燃才转身回自己宿舍。
　　推开门，屋里只有权星季一个人在打游戏，声音吵闹。
　　其他人应该都在外面上自习，准备明天的月考。自从新教导主任上任，高一大大小小的考试就安排得很密集，距离上次考试还不到一个月，就又要月考。
　　“同桌回来啦，”权星季反坐在椅子上，低头玩着游戏，“你要学习的话跟我说一声，我插上耳机玩。”
　　“嗯。”
　　“同桌，仙女姐姐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刚才跟她一块打游戏，她操作好牛逼，一通乱杀。”
　　秦燃走到里面，拿下背的包放到桌上，一脸冷漠：“自己问。”
　　“我问了，她说她叫晴紫陌·琉璃·殇公主殿下。”
　　秦燃正好在喝水，闻言不小心被呛到，掩唇咳了几声，冷白的脸颊泛起红晕。
　　权星季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你这个反应，看来仙女姐姐在用假名字骗我。”
　　不然呢？真以为有人会叫这个离谱的名字么。
　　秦燃没有回应，放下水杯，拉开自己衣柜拿上换洗的衣服，转身朝浴室走。
　　刚才在小吃街逛了那么久，他沾了一身的烟火味。
　　权星季趁着手机灰屏的时间抬了次头，正好看到他进浴室，“咦，你不是出门前刚洗的澡吗？怎么又要洗？”
　　回答他的是浴室关上门的声音。
　　-
　　等秦燃洗完澡出来，权星季已经再次跟程半梨双排上了。
　　手机里传出少女清甜的嗓音，只是语气充满了嫌弃，“上呀，我们两个人怕他们四个干嘛？”
　　“人头给你你能c吗？不能就别抢我人头。”
　　权星季不再是刚才吊儿郎当的模样，他此刻转了个方向，直挺挺地坐在桌前，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表情严肃，比考试的时候还严阵以待。
　　秦燃听过程半梨玩游戏，就算听不出她的声音，光凭她玩游戏时的语气也能听出来。
　　少年擦着头发从权星季身边走过，状似不经意地低眸，看了眼他的手机屏幕。
　　灰色屏幕中央，一个刺客角色快速利落地斩杀最后两个残血对手，拿了个漂亮的五杀。
　　权星季手机话筒坏了，只能打字吹彩虹屁，“野爹牛逼！仙女姐姐牛逼！”
　　乌龟熊偷蜂蜜：叫我的名字。
　　权氏狠毒男孩：晴紫陌·琉璃·殇公主殿下牛逼！
　　路人队友：……
　　看到少女的id，秦燃擦头发的动作顿住，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没继续在权星季身后停留，走到自己桌前坐下。
　　少年将白色毛巾随意搭在颈间，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微潮的黑发，他打开自己的手机，点进程半梨的朋友圈。
　　划过许多各式各样的漂亮照片，秦燃在程半梨今年年初发的朋友圈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图片。
　　那是她穿着搞怪的毛绒睡衣坐在床上拍的，正好把床头的一排毛绒玩具也拍了进去。
　　摆在最中间的，是一只浅绿色的乌龟熊。
　　上周六晚上，秦燃去找程半梨，在她家客厅地上捡走了两块破布碎片。那天回房间以后，他拿出碎片翻来覆去看了很久，都没想起来这是什么。
　　这会儿看到这张照片才终于回想起来，曾在她床头柜上看到过这只乌龟熊，怪不得总觉得布条眼熟。
　　她的玩具被人撕坏了吗？
　　怪不得会哭。
　　想到那天少女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大房子地上偷偷哭泣，秦燃抿紧唇，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用力，修长的骨节微微泛白。
　　乌龟熊的一部分/身体被程半梨挡住，几张照片正好露出了不同的部分。
　　秦燃将这些照片存进手机，连上电脑开始复原这个玩具完整的模样。
　　“同桌你要学习啊，那我连上耳机了。”权星季看到学霸同桌在电脑前坐下，作势开始翻找自己的耳机。
　　少女玩游戏时的声音从左侧传来，秦燃眸光微动：“不用。我不学习。”
　　“明天月考，你不复习啊？”
　　“嗯。”
　　“那我继续开外放了？”
　　“随你。”
　　秦燃听着权星季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借助照片和自己的记忆，渐渐恢复了这个玩具的全貌。
　　之后，他又下单了一大堆珍珠棉和各种色号的浅绿色布料，还有其他需要的颜色。
　　刚合上电脑，旁边权星季手机里传来一声：“唔，我突然肚子疼，先下了。”
　　权星季刚打完一行字发出去，就见仙女大腿退出了游戏。
　　秦燃拧起眉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我给仙女姐姐发消息，她还没回我。”
　　秦燃也给程半梨发了消息，过了十分钟才收到回应。
　　秦燃：【身体不舒服吗？】
　　程半梨：【姐姐肚肚疼呜呜呜，可能是吃坏东西了。】
　　秦燃：【你一个人在宿舍？】
　　程半梨：【嗯TwT，姐姐先去医院，弟弟早点睡吧。】
　　秦燃：【我陪你去。】
　　没收到她的回应，秦燃拨了个电话过去，手机贴放在耳边。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他拿上一件外套快步走出宿舍，把权星季的“哎哎哎同桌你去哪啊”给甩在身后忽略了个彻底。


第13章 充电宝
　　跟秦燃分开后，程半梨回到宿舍，室友们果然都还没回来。
　　她洗完澡，继续跟之前那个微信好友组队打游戏。
　　玩到一半，肚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疼得她立马放下手机冲进厕所。
　　出来后程半梨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去洗手台漱了漱口，无力地回到椅子上坐下。
　　发完让秦燃早点睡的话，程半梨关了手机，换上一套比较宽松的衣服，拿上装证件的包出了宿舍。
　　室友们都在外面聚餐，唐婧今天跟学长出去约会，正好都不在。
　　程半梨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行，就没告诉她们。
　　她走得慢，再加上身上冷得不行，磨磨蹭蹭半天才走到南门。
　　一抬头，却意外地看到，高挑少年正快步朝她的方向跑过来。
　　程半梨没想到他会来，大脑短暂地丧失了功能，不自觉停住脚。
　　他的身影从暗处来到亮处，又再次步入树荫下没有光线的地方。
　　快来到她身边时，秦燃脚步慢下来，停在她面前，将一直没有接通的手机放进兜里。
　　少年穿的不是之前那套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漆黑的碎发还有些潮湿，搭在冷白细腻的皮肤上，呼出的气息带着微喘。
　　他臂弯搭着件宽大的黑色外套，一见面就用衣服把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程半梨看着他，声音软绵提不起力气，“你怎么来了？”
　　“上车，送你去医院。”秦燃嗓音沉稳，让人很有安全感。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叫了车，这会儿刚到学校门口。
　　程半梨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扶进后排位置坐下。
　　晚上道路通畅，没多久就来到抚华医院，急诊科的灯牌在最显眼的位置。
　　秦燃代替程半梨挂号，拿化验单子，取药。程半梨量完血压，抽了管血，之后就坐在椅子上等着。
　　抽血化验的结果很快出来，是急性肠胃炎。幸好今天病人不多，还有空床。
　　秦燃扶着程半梨去了三楼走廊尽头的病房，躺到病床上，护士很快过来给她打上输液的针。
　　程半梨这会儿比起之前好了不少，娇气地哼哼唧唧：“手好痛哦，小燃帮姐姐吹吹。”
　　秦燃侧眸看她，少女脱了外套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小脸惨白如纸。刚才在路上他都看到她额头的虚汗了，想也知道肯定不好受。
　　可她还是习惯性的跟他闹着玩，不想让他担心。
　　秦燃起身走过去，半蹲在床前，很配合地对着她输液的地方轻轻吹了吹。
　　吹完气，他抬头看她，嗓音难得带上几分温柔，“还疼么？”
　　“疼，还要再吹吹。”
　　他认命地俯身，继续帮她吹手背。
　　程半梨这才满意地浅浅笑了下，眼中蕴着些疲惫，“不疼了，谢谢弟弟。”
　　秦燃站起来，帮她把被子拉到胸口，低声道：“睡吧，我帮你看着。”
　　“那你明天上课怎么办？”
　　秦燃面不改色地说谎：“我请假了。”
　　程半梨在群里跟室友们解释了一下情况，然后闭上眼准备睡觉。
　　刚闭了没一会儿，她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重新睁开了眼。
　　“怎么了？肚子还是疼吗？”秦燃以为她不舒服，声音显而易见的带上几分紧张，“我叫护士过来。”
　　“哎哎不用叫，我不疼，我就是担心一件事。”
　　“什么？”
　　“你晚上夜不归宿，老师会不会给秦叔叔打电话呀？”
　　只请白天的假还好，如果他晚上不回宿舍，老师一定会跟家长联系确认情况的。以秦珩的性子，不管秦燃为了什么而夜不归宿，都肯定会惹怒他。
　　秦燃眼中浮现出一瞬间的怔愣，没想到她是在担心自己。
　　回过神后，他说：“我请朋友帮忙打掩护，不会被发现。”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让人很有安全感，于是程半梨信以为真，“那就好，那我先睡啦，晚安弟弟。”
　　秦燃静默看着她，微微颔首，“睡吧，晚安。”
　　他离开床边，关了病房的灯，只留下一盏玄关的小灯。
　　之后，他坐在陪护椅上帮她守着输液袋。
　　手机忽然响了下，秦燃忙掏出来静音。
　　消息是半小时前权星季发来的，问他大晚上的去哪儿了。
　　秦燃：【医院。】
　　权星季秒回：【你去陪仙女姐姐看病了？】
　　秦燃：【嗯。】
　　权星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秦燃：【看情况。】
　　权星季：【刚才老师查寝，我说你洗澡去了，勉强糊弄过关。但明天考试你要是不来，肯定得穿帮，记得赶在八点前回来。】
　　秦燃：【知道。】
　　四十多分钟后，秦燃按铃叫来护士，给程半梨换上了新的一袋液体，然后继续守着。
　　等今天的药都输完，已经快到凌晨两点。
　　秦燃盖着自己的外套，在陪护椅上凑合着睡了一夜。
　　-
　　第二天程半梨刚睁开眼，就看到少年站在床头桌旁边，似乎在摆放东西。
　　她揉着眼睛喊他，声音还带着初醒的鼻音，软糯糯的，“小燃。”
　　秦燃回身，“还疼吗？”
　　程半梨摇了摇头，“不疼了，比昨天好多了。”
　　她这才看到桌子上摆着早餐和一次性洗漱工具，应该是他刚才去买回来的。
　　“你暂时只能喝粥，等好一点了再吃别的。”
　　程半梨乖乖点头。
　　“要不要去洗脸？”
　　“好，”程半梨掀开被子下床，见他要过来扶，连忙说道，“不用扶了，我自己可以走的。”
　　秦燃收回脚，拿起旅行装的洗漱用品递给她。
　　“谢谢小燃。”程半梨默默在心里感叹他的心细。
　　洗漱完，程半梨坐在床边喝着大米粥。
　　他应该特意让人多加了糖，还挺好喝的。
　　吃完早餐，程半梨躺在床上没事干，习惯性掏出手机，结果发现手机低电量自动关机了。
　　秦燃出去丢垃圾，顺便帮她租一个充电宝。
　　刚丢完垃圾回来，秦燃的手机忽然响了。
　　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意料之中的电话，他走到安静的走廊尽头接起来。
　　秦珩阴冷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你不去考试，干什么去了？”
　　秦燃言简意赅：“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
　　“她生病了。”声音很淡。
　　秦珩不用猜也知道“她”是谁，冷笑了声，“她生的什么病？让你大半夜的不回宿舍，考试也不去参加。”
　　秦燃沉默不语，秦珩就猜出不是什么大病，估计就是一点常见的小毛病。
　　“她是没家人还是没朋友，生个小病需要你一个外人急成这样？我生病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积极？”阴阳怪气地嘲讽完，秦珩冷冷命令道，“你下午给我滚回来参加考试，今天上午语文和物理的补考我会给你安排。”
　　“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要是下午你老师再给我打电话，说你没去考试，之前你提的那件事免谈。”
　　电话被掐断，传来嘟嘟的忙音。
　　秦燃拿着充电宝回到病房，就听到程半梨说：“小燃，你待会儿就回去上课吧，我这儿没什么事了，别耽误你的学习。”
　　想起电话里的威胁，秦燃最终还是低垂下眼，应道：“好。”
　　-
　　秦燃刚走没多久，程半梨的三个室友和唐婧过来探望，病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苏琪颜递过来一个包，“板栗，你的充电器，洗面奶，护肤品都给你带来了，看看还缺不缺什么，我们再给你送来。”
　　程半梨打开看了眼，乐滋滋地道：“够了，什么都不缺了，谢谢姐妹们。”虽然明天她就出院了，但最后一天能过得舒服还是很开心的。
　　唐婧在床边坐下，关心道：“板栗，你昨天晚上吃什么了？怎么突然就把自己给搞住院了？”
　　程半梨：“三明治，关东煮和臭豆腐，不过那家便利店的三明治和关东煮我都经常吃，没什么问题，臭豆腐倒是没吃过。”
　　“南门那家臭豆腐？”
　　程半梨点头，“嗯。”
　　“你以前没吃过几回路边摊，肠胃弱，还是得注意着点儿，别碰这些小摊了。”
　　“嘤，我再也不敢碰了。”
　　顾麦冬也围了过来，“板栗你肚子疼怎么不跟我们说啊？你昨天还跟我们说有人陪着，怎么医院就你一个人？”
　　程半梨笑了下，“我没骗你们，我家里人送我过来的，不过他有事先走了。”
　　室友都知道她是抚城本地人，倒也没怀疑，“那还好，不用你一个病人亲自去挂号排队。”
　　唐婧她们问晚上需不需要留下陪床，被程半梨以自己能跑能跳，不需要陪床给拒绝了。
　　几人还有课，留到中午就走了，病房里又只剩她一个人。
　　程半梨平躺在床上，眨了眨眼，无聊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她一向不习惯麻烦朋友，所以昨天晚上她肚子疼，第一反应是独自来医院而不是向朋友求助。
　　但她却习惯性地依赖秦燃，似乎把难题抛给他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他也总是能游刃有余地解决。
　　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思考着这个问题，渐渐阖上眼睡了过去。


第14章 心跳
　　秦燃回去正好赶上第二场物理考试，中午程半梨叫的医院食堂外送，没让他过来。
　　下午，他提前十五分钟交卷，买了晚饭带到医院。
　　他到的时候，刚推开病房门，就见程半梨敷着面膜躺在床上，正用手机看电影。
　　秦燃瞥了眼她脸上花里胡哨的面膜纸，还发现她换了身衣服，于是问：“有朋友来过？”
　　程半梨“嗯”了声，从床上坐起来，“我室友和唐婧上午来了一趟。”她特意让她们帮忙带了两片面膜，补一下气色。
　　程半梨揭下面膜丢进垃圾桶，去洗手间镜子前面稍微拍了点精华水，然后洗干净手回来跟秦燃一块吃晚饭。
　　她暂时只能吃半流食，秦燃也陪着她吃味道寡淡的粥。
　　程半梨喝了口粥，突然想起晚上陪床的事，“小燃，你待会儿就回学校吧，反正我今天晚上不用输液，你不用陪着也行。”
　　“你自己在医院我不放心。”
　　“可你明天还得上课呢。”
　　“我起得早，不影响。”
　　她那么黏人，要真让她一个人住在病房，恐怕她能被无聊死。
　　秦燃心里刚升起这个念头，就听到某人倒打一耙。
　　“哎呀，你不能总这么黏着姐姐啦。”甜软的声音矫情又得意，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秦燃循声看去，果然看到少女眼睛弯成了桥，明明因为有人陪很开心，嘴唇却只克制地抿出个浅笑，一副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的样子。
　　他无声地勾了勾唇，没有反驳。
　　吃完晚饭，程半梨在病房里走了几圈，然后就继续靠在床头看电影。
　　她看的是最近的很有名的一部恐怖电影，背景正好发生在医院。
　　看到一半，程半梨有些害怕，招手叫秦燃过来陪着自己看，“弟弟，过来陪姐姐看电影。”
　　秦燃刚洗完手，正扯了纸巾擦干手上的水珠。
　　听到她喊自己，秦燃往狭窄的床上扫了一眼，淡声拒绝，“自己看。”
　　程半梨先暂停了手机上的电影，拍了拍床，可怜兮兮地看向他，拖长尾音撒娇：“过来陪姐姐看嘛，这个电影很好看的。”
　　“姐姐都好久没跟你一起看电视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你都不答应吗？小燃你好冷漠，这样姐姐要伤心了。”
　　她作起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秦燃只好将纸丢进垃圾桶，迈步走过去。
　　程半梨开心地往左边挪了挪，让开位置，分出一只耳机递给他。
　　蓝牙耳机没电了，现在用的是有线耳机，两个人的脑袋被迫挨得很近。
　　看了一会儿，秦燃总算知道她为什么要拉着自己一起看了。
　　大晚上的非要在病床上看恐怖片，看的还是医院题材的，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夸她有想法。
　　程半梨属于越害怕越想看的那种，手机被她用支架固定在前方，她就猫在被子后面，随时准备扯高被子盖住自己的眼睛。
　　秦燃看得不怎么认真，大部分时间都在分出心神关注她。
　　看身边的少女一会儿掀起被子蒙住脸，一会儿捂住眼从手指缝里看，一会儿又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小脑袋，秦燃觉得比电影有意思多了。
　　电影后半段有个特别吓人的地方，雷雨夜，窗台上突然从外面扒上来一只苍白的手。程半梨差点吓得跳起来，心跳扑通扑通，她下意识猛地转头，看向病房的窗户。
　　夜里风大，窗户早就被秦燃关上了，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
　　“小燃，小燃……”程半梨抓着秦燃的左手臂，身子无意识地朝他靠过去，气息喘得很急促，小脸都吓白了。
　　秦燃觉得无奈又有些好笑，抬手想帮她把电影关掉，“怕就不要看了。”
　　“不要，”程半梨扒拉开他的手臂，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嘴硬好面子，“谁说姐姐怕了？这有什么好怕的？”
　　似乎是觉得不够有说服力，她又补充了句，“我刚才只是为了增加代入感，你不要多想。”
　　秦燃无语：“……”
　　低眸看了眼自己被用力抱住的胳膊，他选择沉默。
　　后来又看到一个恐怖的情节，程半梨抱着秦燃的手臂愈发收紧，很用力地咽了下口水，咬紧牙才能强忍住尖叫的冲动。
　　她的体温贴过来，秦燃甚至能感觉到有柔软压在胳膊上，烫得他身子一僵，想要悄悄收回手，可她抱得太紧，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等看完最后一个超级恐怖的点，程半梨整个人已经快吓没了。
　　她看向身旁的秦燃，本以为他会跟自己一样。
　　结果，秦燃神情平静，还是之前那副面瘫脸，浅色的眼瞳淡漠。
　　就好像刚才看的不是top20的恐怖片，而是一部无趣的纪录片。
　　程半梨心里极度不平衡，厚着脸皮指责他，“你为什么不害怕？你是不是没有认真看？”
　　秦燃：“……”
　　秦燃：“我不觉得恐怖。”
　　话落，就见身旁少女精致的下巴微抬，怀疑地打量他，满脸都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
　　程半梨咬了咬唇角，回想起刚才自己的丢人反应，觉得秦燃这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实在很碍眼。
　　她要想个办法揭穿他的真面目。
　　她忽然低着头不说话，整个病房都在刹那间安静下来，像是被吞噬了所有声响。
　　秦燃心下疑惑，想了一会儿也想不明白她的脑回路，正想开口问。
　　少女忽然扬起明媚的小脸，毫无预兆地伸出一只手，朝他怀里按了过来。
　　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服贴覆在胸口，属于她的体温传来，秦燃心里猛地一跳，震惊之下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了反应。
　　他屏住呼吸，浅眸痴怔地盯着胸前的小手，愣在当处。
　　随着她突如其来的靠近，那道仿佛拥有某种魔力，让他沉迷不已的紫藤花香也跟着飘了过来，侵袭鼻尖，渐渐剥夺走他的理智和冷静。
　　秦燃呼出的气息愈来愈热，愈来愈急，心跳猛烈撞击着胸腔。
　　程半梨眼眸微弯，漾出浅浅的弧度，嗓音掺了蜜一般甜，无情地拆穿他，“你心跳都快成这样了，还说不怕？”
　　话音刚落，他的心跳又重重跳了下，震得她掌心一麻。
　　-
　　秦燃用力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两下。
　　再次睁开时，已经敛起所有情绪，只余眼尾到泪痣的皮肤仍泛着微红。
　　“别闹。”他哑着声音说完，克制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抵在她内手腕，想把她挡开。
　　程半梨倒是顺着他的动作退开了，不过噙着笑的眼神依旧黏在他身上，比盘丝洞里的妖精还缠人，“你明明害怕，干嘛不承认？”
　　秦燃耳尖微微发烫，抿唇沉默。
　　他的思忖犹豫落进程半梨眼里，就成了被抓包还嘴硬不肯承认的证据。
　　盯着他轮廓利落分明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程半梨忽然想起之前舍友问的那个问题。
　　少女歪着脑袋，一脸天真地说：“小燃，我突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比钻石更硬的是什么了。”
　　她的话题跳转得太快，秦燃看向她，一时没回过神。
　　程半梨眼里带着笑意，“这个世界上，比钻石更硬的东西，就是某些男高中生的……”
　　她话还没说完，嘴巴忽然被人有些着急地捂住。
　　清冽的气息将她整个人裹住，程半梨身后没有支撑，倒在柔软的枕头上，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秦燃刚洗过手，温热的掌心干干净净，还带着洗手液的清香。
　　程半梨无辜地眨了眨眼，看向身前的少年。
　　他逆着光，瞳仁颜色比平时要深一些，鼻骨挺直，薄唇微抿，耳尖彻底红透，看上去很紧张。
　　少年流畅的下颌线条下，凸出的喉结缓缓上下滑动着，程半梨脑子里忽然不合时宜地蹦出“性感”两个字。
　　“好，我承认，我是害怕了。”秦燃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唇色淡红，语气慌急，像是急着堵她的嘴，不想让她说出接下来的话。
　　程半梨只能含混地吐出几个音节，“噫噫呜呜”听不清是什么。
　　她双手抱住他瘦长的手，想把他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掌移开。
　　秦燃的视线原本只是不经意落在她身上，下一秒却陡然凝住。
　　他是第一次从这个视角看程半梨，以从她上方俯视的，居高临下的视角。
　　少女平躺在洁白的床上，柔顺的长发在灯光下呈现出浅浅的栗色，肌肤奶白净透，琥珀色眼中氤氲起一层湿-漉漉的水雾。
　　她整个人都被他的身影罩住，正双手抱住他的手想要移开，却因为力气不够而无法撼动分毫。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他可以一眼望进她干净的眼底，而现在的姿势他可以完全掌控她，如果他俯下-身子，可以轻易让她哭……
　　许多并不光明磊落的念头一股脑涌入脑海，随之而来的，还有过去那些见不得人的、朦朦胧胧的梦境碎片。
　　秦燃很快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正准备在事情变得糟糕之前收回手，手心却突然感受到一抹湿热。
　　是她的舌尖调皮地碰了一下。
　　秦燃脊背发热，几乎在瞬间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是遵循本能抽回手，动作幅度大到有些夸张的地步。
　　他深深看了程半梨一眼，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只留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就匆匆离开了病房。
　　纯白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第15章 木偶人
　　秦燃在外面待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去。
　　刚推开门，就听到床上堆起来的被子里传来气鼓鼓的一声：“哼，你还知道回来。”
　　“……”
　　她一切如常，丝毫没有起疑，秦燃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走到距离床还有两米远的位置停下，他轻轻挠了挠泪痣旁边的肌肤，有些没话找话的意味，“要喝水吗？”
　　结果这句话好似捅了马蜂窝，床上那团鼓鼓的被子里钻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
　　小姑娘趴在床上，被子边缘被她当成了围脖，脸颊捂得红扑扑的，琥珀色的眸子略有些泛红，奶凶着质问他：“你干嘛去了？”
　　秦燃别开眼，语气不太自然：“有点事情。”
　　他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去外面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
　　程半梨还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但被她咬了咬嘴唇全部压下，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把自己从被子里挖出来，穿鞋下床，朝着外面飞奔。
　　秦燃有些错愕，正想开口问，就见她擦着自己身边过去，目标明确地窜进卫生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想了两秒钟，秦燃突然想起来，刚才的恐怖片里，似乎有关于医院厕所的恐怖镜头。
　　怪不得她不敢一个人上厕所，硬是等到他回来。
　　秦燃摸了摸耳尖，暗自后悔在外面待了这么久。
　　从卫生间出来，程半梨的脸比刚才更红，湿漉漉的眼神有些躲闪。
　　她低着头走过秦燃身边，回到床上背对他躺下，浑身上下都写着“美少女自闭中”六个字。
　　安静了一会儿，程半梨忽然听到有沉稳的脚步声靠近，在床边不远处停下。
　　她眨了眨眼，揪着被子的手不自觉收紧。
　　半分钟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低沉认真的一声：“对不起。”
　　程半梨唇角弯起一抹弧度，眼中漾着细碎的笑意。
　　明明嘴巴都快咧到天上了，却还是装作很勉强的语气，“既然你主动道歉，那姐姐就原谅你了。”
　　矫情得不行。
　　听出她语气中藏都藏不住的开心，秦燃不免有些想笑。
　　但一想到她好面子，如果发现自己笑肯定会生气，到时候又得哄上半天，就只是笑意无声地染了眸。
　　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氛围就这么被打破，恢复了平时的相处。
　　-
　　晚上，秦燃从陪护椅上起身，走到床边准备关上病房的灯。
　　程半梨正在玩手机，她不满地哼唧，“再让我玩一会儿嘛。”
　　“该睡了，明天再玩。”
　　“可是才十一点半。”
　　“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程半梨鼓着脸，像只小河豚，圆溜溜的眼瞪着他，“小燃，你这么严格，不去当幼儿园老师管着小朋友真是可惜了。”
　　秦燃：“……”管她跟管小朋友似乎没什么差别。
　　冷酷无情地关上灯，秦燃回到陪护椅上坐下，打算等护士查完房就休息。
　　程半梨睡不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你昨天怎么知道我肚子疼的呀？”
　　秦燃身子往后靠，略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倚着柔软的椅背闭目养神，“权星季是我室友。”
　　“权星季？”程半梨觉得这名字耳熟，在脑子里过了两圈才想起来，“昨天跟我一起打游戏那个？”
　　“嗯。”
　　程半梨微微睁大眼，“这么玛丽苏的名字居然不是假名？”她以为对方用编的名字骗自己，所以也编了个离谱的名字回敬。
　　“……嗯。”
　　“好巧哦，在酒吧跟我要微信的居然是你室友。”程半梨这会儿正是思维跳脱的时候，说几句就转移到下个话题，“对了，你刚才干嘛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继续说啊？”
　　秦燃按压眉心的动作顿住，倏地睁开眼。
　　“我又不是要说什么不好的话，”床上的少女还在自顾自说着，“我只是想说，我觉得，比钻石更硬的，就是某些男高中生……”
　　现在秦燃一听到“钻石”两个字，就会像条件反射一样心跳加速，浑身紧绷。
　　“赶紧睡觉”这几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可或许是临睡前反应变慢，他没来得及将这句话说出口，就听到少女说出了这句话完整的后半句。
　　“比钻石更硬的，就是某些男高中生的嘴。明明怕得心跳过速，却还嘴硬不肯承认，哼哼。”
　　秦燃瞳孔微微放大，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嘴。
　　居然是嘴。
　　她说的答案完全出乎了秦燃的意料，但结合当时的情景，这个答案又确实合情合理。
　　不然呢，她总不可能在当时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说出那句话。
　　秦燃回想起自己刚才出去吹风时，有一瞬间甚至曾怀疑过，程半梨是不是在挑逗自己……羞耻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庆幸病房里足够暗，程半梨看不到他红透的脸颊和耳朵。
　　-
　　周五上午，程半梨输完了最后一次液，中午秦燃从学校过来陪她办好出院手续，这次肠胃炎风波就算是彻底过去了。
　　下午正好没课，程半梨干脆直接打车回家休养。
　　秦燃周六上午还有一门考试，再加上他要补考语文，等彻底考完已经快到下午一点钟。
　　他去门口的快递柜取了快递，之后回宿舍拿东西/独自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秦珩不在，三层的别墅空荡荡的。
　　秦燃上楼回到自己房间，从书包里把刚取到的快递摊开放在干净的书桌上——是他前两天下单的珍珠棉和布料。
　　他用桌上的照片打印机，打印出复原后的乌龟熊照片。然后比对着照片，从一堆布料中选出和照片里颜色一模一样的。
　　秦燃坐在书桌前，将选出的布料拼在一起，动作生疏地用针线缝上。
　　傍晚，落地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他打开卧室的灯，继续回到桌前钻研。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外面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秦燃已经料到来人是谁，放下手里的东西，目光漠然地看向门口。
　　门很快被人从外面打开——除了秦珩的房间门以外，家里其他所有门都不能反锁。
　　秦珩应该是刚应酬回来，干净的白衬衫轻微褶皱，袖口上卷露出一截精瘦小臂，臂弯还搭着件西装外套。
　　他身上沾着浓烈的酒气，但墨眸清明没有半分醉态，一进门就慢条斯理地讥讽道：“连考试都敢缺席，秦燃，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
　　缓步走到书桌边沿停下，秦珩肩膀抵靠着冰冷的墙，叼了根烟在唇边点燃。
　　收起打火机，他斜睨了桌边的少年一眼，余光扫过桌上的一大堆工具，“你又在搞什么花样？”
　　秦燃讨厌烟味，眉心不自觉折起。
　　秦珩好似看不到他脸上的排斥，眼眸微眯，“我问你话你听不见？”
　　秦燃握了握拳，沉声道：“缝东西。”
　　秦珩嗤笑，倚着墙抽烟。烟烧完一半，他慢悠悠地直起上半身，朝桌边走了半步。
　　他略弯下腰，像看什么笑话似的看向桌子上那堆布料。
　　颜色花哨的柔软布料被人缝在一起，隐约可以看出圆滚滚的形状。
　　秦燃早在他靠近的时候就绷紧了身子，提起戒备。
　　秦珩忽然将两指指间夹着的烟朝那边递过去。
　　他指尖随意磕了两下，一截烟灰就从半空中落下，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
　　滚烫的烟灰最后却没有落在那堆布料上，而是被人反应很快地接住。
　　用手。
　　秦燃用自己的掌心，精准地接住了裹着暗火的烟灰。
　　少年白皙的手心被烫红，却像是感受不到温度，清俊的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他微抬起下颌，唇线绷直，望向秦珩的目光沉静而压抑。深处潜藏的不甘和怒火能被对方轻易捕捉，就像蛰伏在暗处，默默积蓄力量伺机报仇的幼狼。
　　秦珩饶有兴致地和他对望，觑了眼桌上的布料，凉凉掀唇：“又是给她缝的？”
　　秦燃依旧沉默不语。
　　死寂的僵持中，手机忽然响了下。
　　秦珩这次是回来拿东西的，于是没再跟秦燃浪费时间，留下一句阴鸷的威胁：“下周竞赛拿不到金牌，或是月考拿不到第一，我答应你的事随时都可能反悔，你自己好自为之。”
　　冷声说完，他掐了烟，随意丢弃在羊毛地毯上，转身走出房间。
　　很快，楼下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少年垂下乌黑的眼睫，平静地将掌心的烟灰倒进垃圾桶，秦珩丢在地上的半截烟也被他捡起来丢掉，只是洁白的羊毛地毯上却永远留下了焦黑的痕迹。
　　之后他走进卫生间，打开冷水冲洗手心的烫伤，另一只手粗暴地搓洗伤口，丝毫不管这样会不会让烫伤加重，动作透着几分亟待挣脱什么的厌烦。
　　秦燃抬眸看向眼前的镜面，溅起的水珠顺着光滑的镜面蜿蜒流下，细细的水流将镜面分割成许多部分。
　　镜子里映出的少年面无表情，眼神是一种近乎死气沉沉的平静，唇色淡白，好似没有情绪的木偶人。
　　直到楼下的门铃忽然被按响，规律的响声打破寂静，回荡在空旷的别墅里。
　　猜到来人是谁，木偶人浅色眸中倏然亮起微弱的光，像是突然被注入生机，一下子活了过来。
　　水龙头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拧上，发出金属的轻微摩擦声。
　　秦燃关上卫生间的灯，快速将书桌上的东西收好，下楼去开门。


第16章 头绳、紫藤树
　　秦燃打开门,来人果然是程半梨。
　　她今天穿了件浅橘色的毛衣，搭配同色系的小雏菊半身裙，柔顺的长发梳成两个马尾辫搭在肩头，还戴了顶贝雷帽,正站在别墅的门篷下。
　　见到他,程半梨的手藏进长长的毛衣袖子里,歪着脑袋可可爱爱地冲他挥手，“嗨,小燃。”
　　秦燃的视线落在她微红的眼尾，“找我有事吗？”
　　“刘姨今天做了好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你要不要来和我一起？”
　　“好。”
　　两个人离开秦家，沿着石板路走向后面的别墅。
　　路上程半梨蹦蹦跳跳的,还轻哼着歌,看上去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
　　但也有可能是把伤心事藏了起来,不想让他担心,秦燃这么想着。
　　回到程家，程半梨踩上拖鞋,“嗒嗒嗒”走到餐桌前坐下,“怎么样？这一桌子菜看得人有食欲吧？”
　　刘姨得知她肠胃不好，特意按照小孩子的营养食谱给她做的菜,清淡易消化。
　　秦燃“嗯”了声，在她对面坐下。
　　吃饭的时候,秦燃总是不受控制地看向对面少女的眼睛。
　　她今天又哭过吗？
　　“小燃,你今天中午怎么不在家呀？”程半梨吃了口香芹牛肉饭，随口问道。
　　她不知道秦燃月考，还以为他昨天下午就回来了,结果今天中午去找他，却发现他没在。
　　秦燃沉默片刻，很快找到了借口，“我在学校上自习，下午回来的。”
　　“噢。”程半梨丝毫没有怀疑，“对了，我下周社团组织外出活动。周五晚上出发，住在连山附近的酒店，周六一大早就去山上拍枫叶，你要不要一起？”
　　“我下周六要参加竞赛。”
　　“竞赛？这么快吗？”程半梨掰着指头算了算时间，才发现确实到了每年竞赛决赛的时间段，“你在哪儿考试啊？”
　　“科大。”
　　“正好诶，科大也在连西区，离连山不远。如果到时候社团不统一订酒店的话，我们就订在一起吧？”那时候正好到了秦燃的生日，可以顺便送他生日礼物。
　　“好。”
　　后来吃饭的时候，可能是秦燃探寻的目光太过明显，还是不小心被程半梨发现了。
　　她疑惑问道：“小燃，你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看干嘛？”
　　秦燃抿了抿唇，嗓音压得很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哭了？”
　　“没有啊，”程半梨答得很自然，有些奇怪地看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还不等秦燃回答，她就眨眨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水葱般的指尖抚上自己的眼尾，“我眼睛有点红对吧？”
　　秦燃望着她，微微颔首。
　　程半梨长叹一口气，“这是桃红色的眼影啦，小燃你好直哦。”
　　“……”
　　接着她微仰起小脸，凑过来让他看，“不好看吗？”
　　秦燃没敢多看，声音低低的，“……好看。”
　　-
　　周日，程志突然毫无征兆地回了趟家。
　　那时候程半梨正在沙发上玩游戏，听到门口的动静，下意识看过去，脸上的笑意在看到来人的瞬间消失，到嘴边的话也咽下。
　　忘记了，如果是秦燃有事过来，怎么都会敲门的。
　　程志搓了搓手，假装感觉不出他们之间的尴尬气氛，“板栗，你住院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爸爸说呢？”
　　程半梨出院结算时候，刷的是程志的副卡，他会知道她住院并不奇怪。
　　“没什么事。”明明已经打完了这局游戏，程半梨的视线却依然没从屏幕上移开，手机也一直横着。
　　“是哪里不舒服？现在好点了吗？”
　　“肠胃炎，好多了。”态度冷淡。
　　“让刘姨多给你做点清淡好消化的菜，下次再有什么事，记得跟爸爸说，你一个人住院没人照顾怎么行呢。”
　　“嗯，知道了。”程半梨敷衍着。
　　她都出院两天了，程志才腾出时间来看她，她并不想领这个情。
　　不想继续在家里待着，程半梨找了个跟朋友出去逛街的借口出门，然后直接回了抚大。
　　中午程志给她打电话，也被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这天体育课上，程半梨忽然得知，马上就要进行体测了。
　　晚上，她和苏琪颜她们换上运动鞋和宽松的衣裤，打算去东操场上练习跑八百。
　　结果到了东操场才发现，明亮的探照灯下，人高马大的国防生们排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占据了操场的各个角落。
　　国防生们都剃了寸头，穿着灰色T恤和迷彩裤，正在连夜训练。
　　苏琪颜哭丧着脸，“啊？估计他们要在这里训练一阵子，我们只能去西操场跑步了。”
　　顾麦冬抱怨道：“晚上没有校车，我们得走多久才能到西操场啊。”
　　何韵直接打起退堂鼓，转身往回走，“算了算了，我还是白天跑吧，先回宿舍休息去了。”
　　最后只有苏琪颜和程半梨两个人，跨越大半个学校去了西操场。
　　她们走到那里都快要累得没力气了，根本跑不动八百，只能像两条咸鱼似的，再苦兮兮地走回宿舍。
　　第二天，见程半梨换上一身运动装备出门，宿舍其他三个人都对她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系花，果然拥有常人所没有的自律。”
　　程半梨心虚地溜了出来。
　　她不是要去西操场，而是要去另一个近一点的地方跑步。
　　到达小西门外，程半梨一眼就看到了穿着蓝白校服的清冷少年，踮起脚，笑着冲他挥手。
　　秦燃也看到了她，迈步朝她走来。
　　程半梨躲在拐角处的阴影里，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东西带了吗？”
　　她说话时，视线还警惕地在四周睃巡，搞得好像地下组织秘密接头。
　　秦燃：“……”戏精。
　　少年沉默着摘下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件干净如新的校服外套。
　　“谢谢小燃。”程半梨接过来，动作麻利地套在身上。
　　西操场离程半梨的宿舍太远，她不想那么辛苦地走过去，想出了个好主意——附中的操场正好靠近小西门，离抚大南门不远，只要她换上秦燃的校服混进去，就能借用附中的操场跑步了。
　　而且秦燃爱干净，买了好几套校服换洗，她借一套也不影响他平时穿。
　　于是程半梨白天发微信跟秦燃说了这件事，和他约好晚上在小西门接头，完成“那东西”的交接。
　　秦燃个子高，程半梨的身形本就偏娇小玲珑，身上穿着他的衣服显得有些空荡。衣服下摆直接盖到纤细笔直的大腿，校服袖子长出去好一截，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女孩。
　　蓝白校服拿过来前已经被人洗干净，还带着淡淡的皂味，气味清冽好闻，和秦燃身上的气息有点像。
　　程半梨忍不住举起袖子，凑近鼻尖闻了闻，感叹道：“你的衣服好香啊。”
　　她无意间的动作和话语让秦燃瞬间僵住目光，耳根一点点泛起红。
　　他不自在地别开眼，率先往前走，“走吧。”
　　程半梨小跑着跟上。
　　虽然她身上的校服格外宽大，但本来就有人特意买大号的校服，再加上晚上光线暗，门卫没有看得很仔细，就直接放行了。
　　一路走到附中操场，这里可比抚大的操场热闹多了，还没走进去就隔着绿网听到很多人的喊叫。草坪和跑道上有很多少年人追逐打闹，放肆张扬地笑着。
　　被他们的笑声感染，程半梨眼中浮现出兴奋的亮光，突然觉得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儿和活力。
　　她脱掉宽大的校服外套，往面前秦燃的怀里一塞，之后走到边上开始做热身运动。
　　程半梨抬腿搭在看台边缘，弯下腰做拉伸，“小燃，你也来陪姐姐一起跑嘛。”
　　“好。”
　　做完热身运动，程半梨掏出随身带的表，按下计时键的同时，迈开腿向前跑。
　　秦燃陪在她身边，配合她的速度跑得很慢，她刚脱下来的校服外套被少年搭在臂弯。
　　刚跑一圈，程半梨就已经气喘吁吁，脸颊润红，“累死了，好累好累。”
　　她跑得时快时慢，速度不匀，都快要跑岔气了。
　　秦燃看她一眼，担心她待会儿肚子疼，就稍微加快脚步，跑到了她前面。
　　“跟着我。”他沉声说。
　　程半梨望着少年颀长挺拔的背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跟上。
　　秦燃匀速前进，跑得比之前慢一些，程半梨跟随他的步调，不知不觉中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心跳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剧烈了。
　　跑完第二圈停下，她居然感觉比第一圈还要轻松。
　　可看了眼秒表上的时间，巴掌大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这个成绩，考试的时候肯定及格不了。
　　秦燃瞥见黑色表盘上的“05:08:22”，和他估计的时间差不多。
　　“别着急，慢慢来。”
　　程半梨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喘着气“嗯”了声。
　　和快要累瘫的程半梨相比，秦燃的神情可以说是云淡风轻，除了冷白的脸上泛起微红，他身上看不出任何运动后的痕迹，连呼吸都没乱。
　　这点强度的慢跑，对于经常打篮球和玩格斗的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我去买水。”秦燃正欲转身离开，却被程半梨叫住，“等等。”
　　“怎么了？”刚问出口，他手中就被塞了个粉白色的蝴蝶结头花。
　　“你先帮我拿一下。”
　　秦燃看向面前的少女，她正抬高手臂将柔顺的头发往后拢，露出姣好的面容和修长脖颈。有几根被汗湿的碎发贴在嫣红的脸上，琥珀色眼眸好似噙了一汪春水，湿-漉漉的。
　　看台旁昏黄的灯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如同雪地里反射的光落在身上，温柔又美好。
　　秦燃静默地望着她，两根修长的手指穿过手里的头绳，轻轻抻了一下，弹性很好。
　　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
　　程半梨将头发稍微卷了两下，正准备跟秦燃要回头绳绑个丸子头，结果左边肩膀忽然被人握住，她整个人被用力往旁边一带。
　　猝不及防之下，程半梨不小心撞上温热结实的胸膛，属于少年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好似盛夏暖阳，也像是雨后青草，清冽又干净，她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但只是一瞬，她就被人扶着双肩站稳。
　　身前的人后退半步，克制地与她拉开距离。
　　程半梨晃了晃神，抬起头，就见秦燃面容冷峻，眉心折起，眼底好似覆了一层寒霜，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程半梨看到不远处的几个高中的男生，其中一个还是见过面的权星季。
　　权星季几人走过来道歉：“不好意思啊同学，我们刚才闹着玩没看路，没撞到你吧？”
　　程半梨摇头，“没事。”
　　怪不得她刚才听到身后有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只不过来不及反应，就被秦燃带着躲到了一边，倒是没受伤。
　　权星季和那几个男生被秦燃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憷，缩了缩脖子，又诚恳地道了一遍歉才离开这里，走向篮球场。
　　走出去一段距离，权星季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向程半梨，结果正好撞上秦燃暗含警告的目光，被吓得一个激灵转回头。
　　几个男生兴奋地讨论着，“那是队长女朋友？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长得好漂亮，她是高几的？”
　　“我也没见过，应该是转学生吧。怪不得队长对赵梦蕊那么冷漠，原来他女朋友比赵梦蕊还好看。”
　　权星季往那人头上拍了一巴掌，不服气道：“什么女朋友？他们肯定没在一起，我同桌不可能谈恋爱。”
　　“你怎么知道？队长跟你说的？”
　　权星季将臂间夹着的篮球丢到地上，砰砰拍着球，朝篮球场跑去，“别八卦了，抓紧练习。这周五就要跟四中打联赛，绝对不能输给他们那帮眼镜仔。”
　　“队长不来，我们怎么训练？”
　　“先随便找个替补，待会儿去叫他。”
　　“行吧，走咯。”
　　-
　　那群热情洋溢的男生走后，看台边只剩下秦燃和程半梨二人。
　　程半梨揉了揉刚才被撞疼的鼻子，被这些人一打岔，忘了绑头发的事，“我怎么觉着，他们有点怕你？”
　　秦燃掌心合拢，将某个东西藏在手心，表面上依旧平静淡漠，“没有，他们差点撞到人心虚。”
　　“噢，我们走一会儿路吧，我怕回去了腿会酸。”
　　“好。”
　　两个人沿着红色跑道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迎面吹来的秋风已经带上了几许凉意，吹动程半梨脸侧的碎发，正好吹散刚才跑步的燥热。
　　走了一圈多，再次路过篮球场的时候，权星季双手成喇叭状，冲着秦燃喊道：“队长，你来不来练球啊？”
　　他们找的替补根本不行，实力跟秦燃比差远了，没法很好练习。
　　程半梨看向身边的高挑少年，“你想去打篮球吗？我刚好准备回宿舍，你不用陪我了。”
　　秦燃思忖片刻，“我先送你回去。”
　　他掏出手机，微信上跟权星季说了声，自己过会儿回来练球。
　　走出操场，程半梨好奇问道：“刚才他为什么喊你‘队长’啊？”
　　“我们都是校篮球队的，这周五下午要跟四中打比赛。”
　　“在哪儿打？”
　　“这里的主场。”
　　程半梨眼睛一亮，从侧面跑到他面前，倒着走路，甜软的声音充满了雀跃，“我周五下午正好没课，过来看你打比赛怎么样？”
　　秦燃沉静的目光在少女脸上流连，没有立刻回答，似是有些犹豫。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程半梨笑看向他，在脸前面比了个拿着相机按快门的手势，俏皮地眨了下右眼，“到时候姐姐给你拍好多好看的照片。”
　　她已经知道了时间地点，到时候可以直接过来看比赛。秦燃再拒绝也没有意义，就没有吭声。
　　送程半梨回去，秦燃回了趟宿舍换衣服，去篮球场和队友们练球。
　　打完一场比赛，权星季快要累瘫了，双手举高投降，“求你手下留情啊同桌，你进攻这么猛，我们谁能守得住？”
　　有人的球衣都快湿透了，“不行了不行了，强度太高了，我先歇会儿。”
　　“队长今天怎么回事儿？一点都不放水。”
　　“不知道啊，他今天怎么这么凶残，老子快顶不住了。”
　　秦燃的体力耐力，比他们几个在篮球队里训练了两三年的学长还要好。连续训练那么久，他的状态却丝毫没有下滑，依然保持着巅峰的反应和敏捷。
　　再加上他初中就拿过中学组的篮球联赛冠军，所以当初才会让他一个高一新生当队长。
　　秦燃拧开一瓶冰水，仰首灌下，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很快水瓶就空了，被他随手丢进垃圾桶。
　　微凉的视线扫过累瘫的队员们，他冷声道：“休息五分钟继续。”
　　全队一片哀嚎。
　　-
　　从浴室出来，秦燃把短发擦到半干，黑色发梢不再往下滴水，就坐在桌前，开始写今天没完成的作业。
　　很快把所有作业写完，收拾好书桌，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想起一样东西。
　　秦燃从自己今天穿的校服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粉白色的蝴蝶结头绳。
　　是她今天忘了要，落在他这里的。
　　他当时明明可以提醒她，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权星季去其他宿舍还没回来，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在洗澡，一个在洗衣房。
　　现在，当下所处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刚升起这个念头，秦燃的心就快速跳了两下。
　　宿舍里静得落针可闻。
　　少年眸光收紧，有些紧张地蜷起手指。他将头绳攥在掌心，缓缓低下头轻嗅。
　　这个头绳他见程半梨用过几次，上面沾染了属于她的气息，很淡的紫藤花香。
　　明明香味并不过分甜腻，却神奇地拥有某种特别的能力——它让秦燃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突然被什么东西紧紧裹住，战栗般的感觉在刹那间传遍全身。
　　今天程半梨差点被撞到时，他揽住她的肩膀往旁边躲。
　　少女柔软的长发荡起，如羽毛般扫过他的脖颈，她温软的身子在下一秒撞进他怀中。极近的距离，他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的紫藤花香。
　　当时的所有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胸口被她撞到的地方隐隐发热。
　　秦燃喉结上下滑动，眼神越来越深暗。
　　不想让想法被花香牵引到不可控制的地方，秦燃有些慌乱地将头绳放进抽屉，快速合上。
　　只是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依然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他不是第一次梦到这个地方。
　　一条老旧的巷子，长长的看不到尽头。
　　墙角有棵老紫藤树，开满了一串串蓝紫色的花。高处盘绕交错的树枝穿过电线，一直蔓延到对面墙头，斑驳阳光从枝丫和花朵缝隙漏在地上。
　　秦燃站在树下，敛眸静静等着。
　　没多久，巷子那头走来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少女。
　　像从前的梦里一样，少女主动扑进他怀里，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他轻蹭，让人难以招架。
　　秦燃忍不住将她困在树干和自己的胸膛之间，卷起她的裙摆。
　　巷子里忽然起了阵风，地上的花瓣被风卷起，形成一个蓝紫色的漩涡，将他围在中间。
　　越来越浓郁的花香从四面八方袭来，侵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在浮沉的欢愉中放纵坠落。
　　-
　　第二天，宿舍里其他人都还没醒来，秦燃悄无声息地下床，走进浴室。
　　微冷的水顺着眼角眉梢滑落，他盯着眼前洁白的瓷砖，目光略有些出神。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也不是第一次梦到那个少女。
　　可他一次也没见过那个少女的模样。
　　她的面容隐在一团朦朦胧胧的白雾中，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身体触碰带来的感受是那样清晰。
　　秦燃刻意忽略了少女给自己带来的熟悉感，她身上的紫藤花香，也可以解释为来自她后背倚靠的那棵紫藤树。
　　他没在梦里看清少女的长相，所以……并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秦燃阖上眼，压下了心中暗暗升起的羞愧。


第17章 润喉片、民宿
　　接下来几天,程半梨每天晚上都会去附中操场跑八百，秦燃每次都陪在她身边，有时会带着她跑。
　　直到周五这天，下午两点半,附中和四中校篮球队打比赛。
　　程半梨午觉醒来,涂上防晒,拿上相机从抚大南门出去，过了条马路就来到附中小西门所在的街上。
　　她身上穿着秦燃的校服,顺利混进附中。
　　走到篮球场，远远就看到挤挤挨挨的一群人的背影，男生女生都有,还没开始比赛就已经气氛热烈，人声鼎沸。
　　程半梨本来只能站在后排,正好前面有两个男生离场,借着身子娇小灵活,她趁机钻到前排,可以近距离观看比赛。
　　比赛很快开始，四中的球衣是黑色,附中穿的红色球衣。
　　这还是程半梨第一次见秦燃穿红色衣服,他长得清隽白净，身形颀长,身上的7号球衣像是烧着的炽烈晚霞，精致眉眼间褪去淡漠,有着独属于少年的青春感和朝气。
　　程半梨赶紧举起相机,按下快门拍了一张。
　　秦燃似有所觉，掀眸朝着她这边看了眼。
　　“刚才7号是不是看这边了？他好帅啊啊啊我不行了。”
　　“咱们四中怎么没这么帅的帅哥，我能叛变给附中加油吗？”
　　“他好像是篮球队的队长,听说是个超级大学霸，人长得帅就算了，还这么厉害，我们四中的校草被他秒杀得渣都不剩。”
　　“梦蕊，班长刚才是不是在看你啊？”
　　“应该是看我们班所有人吧。”
　　程半梨往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一个穿着附中校服的瘦瘦的小姑娘，长得很乖，看上去有点腼腆。
　　随着裁判吹哨，比赛正式开始，场上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一群个子高挑的男生全身心投入进比赛。
　　“附中加油！附中加油！”
　　“四中加油！你们是最棒的！”
　　程半梨耳朵被震得发麻，也被他们感染，心跳砰砰，一起高声给附中加油。
　　很快，程半梨就看出了附中的战术——把球传给秦燃。
　　不管球在谁手上，都会立刻传给秦燃，后者的表现也着实亮眼，一次都没让大家失望。
　　附中的口号从一开始的“附中加油”，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7号加油，秦燃加油！”
　　秦燃每次投中，程半梨比所有人都激动，不顾形象地扯着嗓子喊他的名字，圆润的眼睛亮晶晶的，小脸兴奋得通红。
　　有次刚投出一个球，秦燃放慢脚步，下意识想提起球衣擦汗，瘦长的手指原本已经揪住了衣领，不知想到什么又迅速放下，快速往观众席的方向投去一眼。
　　程半梨反应很快地拍下他那一瞬间的怔愣和不知所措，在相机里欣赏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可爱。
　　拍完这张，她看了眼计分板，挤出人群跑向小西门那边。
　　突然听不到她的声音，秦燃抽空往场外看了眼，却发现她的位置站了别人。
　　少年眉尾不自觉耷拉下来，神情有些烦躁，进攻更加凶猛。
　　四中的队伍根本抵挡不了疾风骤雨般的攻势，比分差距越拉越大。
　　程半梨买完东西跑回来，正好听到裁判吹哨，然后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很多人高兴地原地跳起来。
　　趁着四中几个人一脸失望地退出来，程半梨又一次挤到前排，被周围兴奋的讨论声吵得耳膜发疼。
　　这时候选手们已经下场，接过同学递来的水，回味刚才比赛的激烈战况。
　　程半梨看到那个叫“梦蕊”的女生，红着脸给秦燃递了瓶水，可他没接，冷淡地说了句什么话，女生红了眼睛。
　　虽然赢了比赛，但他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正在程半梨疑惑弟弟为什么不开心时，秦燃正好看到她，视线穿过人群直直地锁定在她身上。
　　顶着周遭许多人的注视，少年却像感觉不到似的，一脸平静地迈开笔直的长腿，走到她面前站定。
　　他没说话，浅棕色眼眸微眯，专注地凝视着她，像是在等待嘉奖。
　　秦燃额间挂着晶莹的汗，周身热气翻腾。
　　明明没有肢体触碰，程半梨却像是被烫到，心快速跳了跳。
　　她脖子上挂着相机，双手背到身后，故意说：“我什么都没准备。”
　　秦燃沉默不语，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很多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这边，程半梨甚至听到了好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他们关系好像不一般，不会是女朋友吧？”
　　“刚遇到一个这么帅的小哥哥，下一秒就要得知他名草有主了吗？我不能接受。”
　　“那个女生穿的校服好像是男生的尺码诶？是7号的？”
　　或许是下午的阳光太耀眼，又或许是被那么多人看着不太好意思，程半梨觉得脸上有点烫。
　　她吐出一口气，乖乖拿出藏在身后的水瓶和毛巾，递给秦燃。
　　秦燃接过她递来的水，拧开瓶盖灌下一大口，这个举动又引发了许多人八卦的讨论。
　　场下休息的权星季，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喃喃自语，“我同桌不可能谈恋爱，他们俩应该是朋友或者亲戚吧。”
　　程半梨余光注意到，那个叫梦蕊的小姑娘脸色白了白，旁边的女生正在安慰她。
　　她问秦燃：“你还要回去上课吗？”
　　“不了。”
　　“那一块回家？”动身去社团统一订的酒店之前，她想先回家收拾一下东西。
　　“好。”
　　两个人并肩离开人群，把所有议论的声音都甩在身后。
　　走出去老远，程半梨都能感觉到从背后传来的探寻目光。
　　程半梨心情很好，还有心思踢路边的小石子，“小燃，你在班里是不是很受欢迎啊？”刚才喊得太大声，她的嗓子稍微有点哑。
　　“还好。”
　　“我感觉会有很多人喜欢你诶。”
　　她说出这句话后，秦燃侧首看了她一眼，狭长的眼尾微挑了下，眼神似乎想表达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他转回头，目视前方，“没注意。”
　　“小燃，你认识那个叫‘梦蕊’的女生吗？长得挺好看的，你干嘛不接人家递过来的水啊？一瓶水又不重。”
　　秦燃又一次看过来，这次他眉骨微沉，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嗓子不疼了？”
　　程半梨咽了口口水，“有点疼。”
　　“少说话就不疼了。”
　　“……”
　　-
　　路过小西门的超市，秦燃走进去买了什么东西，很快出来。
　　他刚走下两级台阶，正准备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就见程半梨嘴角向下撇，裹着水雾的大眼睛控诉地看向他，“小燃，你好过分哦。”
　　不等秦燃作出反应，少女走过来拉住他的球衣下摆，“你是不是嫌姐姐话多？”
　　秦燃不懂她的脑回路，但还是老实回答：“没有。”
　　“那你干嘛凶我？”程半梨抬头看向他，嘟起的红唇水光潋滟，可怜兮兮地眨了两下眼睛，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
　　秦燃觉得无辜又冤枉，低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可你刚才好凶。就像这样，”程半梨学着他的面瘫脸，很浮夸地眯起眼，还加上了反派的嘲讽语气，“哼，少说话就不疼了。”
　　说完，她变脸比翻书还快，迅速变回装可怜的样子，“你还板着张帅棺材脸吓唬姐姐，好过分。”
　　秦·帅棺材脸·燃：“……”
　　当时听到程半梨那样说，秦燃心里没来由的烦闷，不太记得自己说话的语气，是不是真的有点重。
　　但他记得很清楚，绝对没有“哼”这一下，是她自己临场发挥加上去诬陷他。
　　秦燃不善言辞，也早已习惯了被某个作精借题发挥，甚至是无中生有地指责。
　　只要她一作起来，他似乎也只有服软的份。
　　秦燃低下头，认真道歉：“对不起，我刚才语气太重了。”
　　程半梨摘下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塞到他手里，“帮我拿着相机，姐姐就原谅你。”
　　“好。”
　　少女的语调一下子扬了起来，“多谢啦。”
　　秦燃再去看她，哪里还有刚才可怜巴巴的模样。摆脱了相机这个拖累，她分明很开心，嫣红的嘴角都不自觉翘起，水眸中有笑意浮动。
　　所以她刚才演了半天戏，只是为了让他帮忙拿着相机。
　　虽然直说也能取得相同的效果，但她好像格外喜欢通过撒娇和使小性子，来磨着他答应。
　　像是小孩子喜欢通过闹来确认自己的地位。
　　秦燃认命地将相机拿在手里，把刚才买的铁盒递给她。
　　“给我买的吗？”程半梨接到手里，发现是一盒润喉片。
　　打开盒盖，含了一片薄荷味的润喉片进嘴里，喉咙比刚才舒服了很多。
　　感受着口中的清凉，少女走在前面，美滋滋道：“算你有良心，没白费姐姐那么激情地给你加油。”
　　秦燃迈下最后两级台阶，精致的眉眼柔和下来，染上浅浅的笑意。
　　无数人喧杂的加油声中，他可以准确地分辨出她的声音。
　　所以那时他听到了，她很大声地喊他的名字。
　　不是小燃，也不是弟弟，而是秦燃。
　　-
　　回到家收拾了一下东西，程半梨背上包，返回学校跟社团其他人集合，一起动身前往酒店。
　　之前在群里采集意见的时候，她想住环境有保障的快捷酒店，但其他人更想试一试网红民宿，最后大家一起投票，定了连山脚下的一处民宿。
　　在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看着斑驳掉漆的墙皮，还有墙上潮湿的霉点，程半梨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差点当场告辞。
　　真实环境不能说跟网上宣传图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看到这样的环境，大家的热情稍微被浇灭了一点，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热热闹闹地讨论明天去连山拍枫叶的计划。
　　程半梨听着大家的议论声，怀着复杂的心情踩上嘎吱嘎吱响的楼梯，握紧背包带子，低头保持沉默。
　　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其他人在另一边，在楼梯口挥手分开。
　　推开薄薄的小木门，腐朽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程半梨抬手皱着鼻子在面前扇了扇，一进到屋里，就拿手机搜索附近的酒店。
　　可是附近的酒店都没空房了，她搜了一圈无果，只能做好在这个潮湿破旧的房子里住一晚上的准备。
　　程半梨蔫巴巴地玩着手机，群里忽然有人提议撸串，其他人纷纷附和。
　　众人有说有笑地来到房间门外，邵文清敲响她的门，问道：“要不要一起去撸串？”
　　“我最近肠胃不太好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好。”
　　人群远去。
　　晚上十一点多，程半梨放下手机正准备去洗澡，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
　　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的拐角，除了邵文清敲过一次门以外，之前一直很安静。
　　可现在，外面传来醉汉推搡吵架的声音，还伴随着咚咚咚的砸门声，大晚上的很吓人。
　　木门不隔音，那些声响仿佛就在身边，程半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赶紧拿起床头柜上的座机，正准备联系前台，结果发现那电话根本是个摆设，连电话线都没插。
　　她点进微信群，【有人记得前台号码吗？我房间外面好像有陌生人，能帮我打电话叫一下前台？】
　　发出去半天都没人回复，可能大家正在外面撸串聊天，没工夫看手机。
　　外面的人在这时候开始骂骂咧咧地踹门，砸门锁，砰砰的声音响个不停，破旧的小木门看上去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妈的，给老子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就砸了。”
　　程半梨大脑一片空白，吓得嘴唇发白，把屋里的能搬动的东西，都搬到门后面抵住。
　　她颤着手给秦燃发消息：【小燃，门外有陌生人在砸门，其他人都不在酒店里，怎么办啊？】
　　原本没想着秦燃能很快回复，程半梨正准备在屋里找一下防身的东西，没想到他秒回。
　　秦燃：【别怕，锁好门，我马上过来。】
　　很快又有消息弹出：【有前台电话吗？】
　　程半梨：【我不记得了，屋里的电话用不了。】
　　秦燃：【哪个房间？】
　　程半梨：【404.】
　　想到自己的房间号，她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扩大。高中时经历的那件恐怖的事情，还有以前看过的各种社会新闻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
　　程半梨像是整个人坠入了冰湖，呼吸被夺走，浑身发冷。似乎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她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而另一边，秦燃一坐上车就搜索之前让程半梨给他发的酒店名字，拨了页面上填的前台电话打过去，却很久都没人接通。
　　挂断电话，他立刻报警，然后拨通了通讯录里唯一的联系人的电话。
　　程半梨哭着接通，“喂，小燃。”
　　听出她声音中的颤抖，还有背景里嘈杂的谩骂声和砸门声，秦燃捂住听筒，忍不住催促司机开快一点。
　　再次凑近听筒的时候，声音立刻恢复了一贯的沉稳，语气温柔，“我在过来的路上了，很快就到，别怕。”
　　程半梨咬着下嘴唇，闷闷地“嗯”了一声，可能是终于找到可以依靠的人，眼泪反倒流得更凶，“那个门好破，我觉得快被他们撞开了。”
　　“有没有可以抵门的东西？”
　　程半梨哭得直喘气，断断续续地小声说着：“我搬了椅子过去，屋里还有、还有床头柜，但是我搬不动。”
　　“他们撞不开的，别害怕。找个可以防身的东西，先进卫生间躲起来。”
　　被他这么一提醒，程半梨才想起来，卫生间还有一道门。
　　她赶紧拿上桌子上的台灯，躲进卫生间把门反锁，“我躲进卫生间了。”
　　门外动静那么大，却一直没人站出来帮忙，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敢出面。
　　秦燃一边继续尝试联系酒店前台，一边和程半梨温声讲话，安抚她的情绪，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
　　程半梨倚靠着卫生间的门，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巨响，那扇木门被几个醉汉给踹开，猛地砸到墙上又反弹回来。
　　她的心猛地一跳，后背冷汗遍布。
　　门外传来醉汉们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人。
　　“人呢？怎么不见了？是不是躲厕所里了？”
　　“都让开，让老子来踹。”
　　程半梨捂住嘴巴无声地哭，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把台灯放在洗漱台上，转回身，双手用力抵住卫生间的门。
　　眼前的视野被泪水浸得模糊，她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无边无际的恐惧挤压过来。脑子里仅剩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们闯进来。
　　就在程半梨咬紧牙关，心绪最为紧绷的时候，夹在肩膀上的手机听筒里，蓦地传来一道让人安心的低沉声音，“我到了。”
　　高悬的心骤然回落。


第18章 薄毛衣、大床
　　秦燃来的路上报了警,他和警察几乎同时赶到。
　　那几个醉汉很快被控制住。
　　秦燃屈起瘦长的手指，敲响卫生间的门，轻声道：“是我。已经安全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娇小的身影从卫生间窜出来,一头扑进他怀里。
　　秦燃被人重重撞了一下,猝不及防后退小半步，很快稳住身形。
　　“你终于来了,我都快被吓死了呜呜呜呜。”程半梨抱住他的腰，埋头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她一向嘴硬又好面子,很少有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表露出脆弱的时刻。
　　明显是真的被吓坏了。
　　秦燃缓缓抬起手臂,在半空中停留片刻,才落到她后背轻轻拍了两下,温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似乎有湿热的液体浸透衣服，传递到胸口的皮肤,烫得他心里一颤。
　　程半梨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抽抽搭搭地说话，带着浓重的哭腔,“刚才我一直想着高中那件事，我好害怕他们闯进来。”
　　“我在,不怕,没事了。”
　　程半梨语无伦次地表达自己的恐惧和绝望，抱着她的少年微俯下身，在她耳边耐心地轻声安抚。
　　警察确认没人受伤后,就把那些醉汉带走了，留下一两个人处理后续。
　　程半梨抱着秦燃哭个不停，贴着他坚硬温热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的心跳奇迹般地渐渐平复下来。
　　她眨了眨湿润的眼，从秦燃怀里抬起头，首先看到的就是灰色薄毛衣上有一团很明显的深色水渍，是被她哭出来的。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从刚才起就一直抱着秦燃。
　　双臂环着他精瘦的窄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侧腰的线条，手臂下薄薄的腹肌紧绷而结实，手指绕到背后，可以摸到微弓的骨骼。
　　她无意识地按了下，明显察觉少年身子一僵。
　　程半梨不好意思地离开他的怀抱，抬眸看向他，乌黑卷翘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她吸了吸鼻子，“小燃，你的腰好细啊。”
　　秦燃耳尖微红：“……”
　　“你以后可得多吃点儿。”
　　秦燃温顺应下，“好。”
　　程半梨这才看到，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旁边的前台，同时也是这家民宿的老板。
　　前台走上前陪着笑脸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事走开了一趟，没注意这边的动静。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您看我这边免费给您换个房间住宿行吗？”
　　程半梨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不管她怎么说，都坚定拒绝，把这事的责任判定全权交给警察处理。
　　她在微信群里跟大家解释了一下情况，就收拾行李和秦燃一起离开了。
　　折腾到现在，已经快到十二点，外面天色漆黑，冷风刺骨。
　　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程半梨抓住秦燃的衣服下摆，“附近好像没有酒店了，我住哪儿啊？”
　　秦燃帮她挡着风，低声道：“先去我那。”
　　程半梨现在脑子里依然很乱，下意识依赖他，听他的话，“好。”
　　上车后，回酒店的路上有点堵车。
　　程半梨刚才精神高度紧张，这会儿放松下来就有点困，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睛都睁不开了。
　　秦燃朝她那边移了移，左肩微微压低，“靠我身上睡吧。”
　　程半梨含糊地“嗯”了声，然后就闭上眼，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车子被堵在路上很久都没有动，车窗外的光色漏进来洒在她身上，光线正好延伸至少女白皙小巧的下巴，明暗被一线分割，精致的上半张脸掩藏在阴影中。
　　秦燃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的睡颜，目光沉静地望着她看了很久。
　　过了会儿，程半梨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震动着从口袋里掉出来，砸在车后座上。
　　秦燃一眼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邵文清。
　　以前她手机里只存了几个女性朋友，和他的手机号。
　　现在又多了一个么。
　　秦燃眸光微暗，将手机调成静音，装作没看到。
　　那边连打了两个电话，都是打到自动挂断才停下。
　　终于不再有新电话打进来，取而代之的是几条微信消息弹出。
　　秦燃捏了捏拳，眼神带上几分躁郁和烦闷。
　　-
　　回到酒店，秦燃叫醒程半梨，扶着她下车。
　　程半梨睡了二十多分钟，被外面的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不少。
　　她依然拽着秦燃的衣服下摆，跟随他经过玻璃门，坐电梯来到22楼。
　　高档酒店的环境比刚才的民宿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装潢低调奢华，走廊里铺了柔软的棕色地毯，墙上挂着世界名画，暖黄的壁灯明亮。
　　拿房卡刷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干净宽敞的大床房，从对面的落地窗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夜景。
　　“哇。”程半梨开心地来到落地窗边，扶着玻璃向下眺望，高低林立的楼宇，五光十色的LED屏，还有来来往往的密集车流，全部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等她看够了，秦燃才打开屋里的灯。
　　“早知道我就跟你订一家酒店了。”程半梨长叹了口气，懊悔不已。
　　这里风景好，住得舒服，最重要的是安全，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
　　她光顾着看夜景，没注意到身后秦燃不太自在的神色。
　　过了会儿，秦燃轻咳一声，抬手摸了下后颈，犹豫着开口：“酒店好像……没有空房了。”
　　程半梨的视线从窗外的夜景移开，回头看向他，“这里不是有一间房吗？我们住一起就好了啊。”
　　秦燃浅棕色瞳孔收缩，有些怔愣地望着她，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程半梨环视了一圈房间，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个房间大是够大，但是只有一张床，勉强算的话，还有一个普通大小的沙发。
　　秦燃刚才只想着外面风大，先带她去一个温暖的地方休息，再考虑别的事情。
　　可他在手机上查了一下，附近的酒店都已经没有空房了。
　　“你先住在这里，我另外找地方住。”
　　程半梨连忙出声拦住他，“哎——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秦燃说：“附近应该会有旅馆。”连订酒店的app都找不到的旅馆，想也知道，肯定比刚才的民宿好不到哪去。
　　程半梨怕他走，直接走过去，赖皮地抱住他的胳膊，“不行，你不许走。”
　　胳膊上有柔软挤压过来，秦燃绷紧身子不敢乱动，视线有些躲闪。
　　“你明天还要竞赛呢，万一出去找不到住的地方怎么办？”
　　“十点才考试。没关系。”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程半梨抱得更紧，“都这么晚了，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流落街头，你今天必须得好好休息才行。”
　　“我……”
　　见他执意要离开，程半梨只好使出杀手锏，抱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软声撒娇，尾音拖得老长，“小燃，留下来陪姐姐睡嘛，我不敢一个人睡。”
　　秦燃脑子里“嗡”的一下，浑身的热意都在朝脸上涌，眼尾到泪痣的肌肤绯红一片。
　　他心跳得剧烈，砰砰撞击着胸腔，呼吸也乱了节奏。
　　张口好几次，才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出口的声音沙哑，“程半梨，好好说话。”
　　她理直气壮：“我哪里没有好好说话？”
　　秦燃一低头，就望进她清澈见底的水眸，眼底是坦坦荡荡的干净。
　　对着这样毫不设防的眼神，他一方面为自己不纯洁的想法感到自惭形秽，另一方面也在迟疑着要不要留下。
　　见秦燃抿唇陷入沉默，眼神挣扎，程半梨暂时安静下来。
　　给了他两分钟的时间思考，她咬着下唇，小声说了句：“陪陪我嘛。”甜软的声音中压着委屈，仔细听来还有些落寞。
　　秦燃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却在此时，莫名想起她摆在床头的那些玩具和相片，突然就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凸出的喉结缓缓上下滑动，他垂下眼，终是答应留下，“好。”
　　程半梨抱住他的胳膊，像小孩子那样用侧脸轻轻蹭了蹭，“你真好。”
　　明天秦燃考试，程半梨要早起去连山拍枫叶，时间不早，两个人都该洗澡睡觉了。
　　程半梨先拿上衣服进了浴室，秦燃叫客房服务另外送来一床被子。
　　他把被子铺在沙发上，打算在沙发上凑合睡一晚。
　　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停下，程半梨穿着银灰色的丝绸吊带裙，裹着干发帽从浴室走出来。
　　秦燃坐在沙发上，低头假装在看书，想等她收拾好了，自己再去洗澡。
　　没想到会突然被程半梨点名，“小燃。”
　　他“嗯”了声，却没抬头。
　　“我给你买的睡衣你带了吗？”
　　秦燃捏着书页的手不自觉用力，留下褶皱，他依然低着头，“没有。”
　　“好吧，”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我还想看看，你穿这套睡衣什么样子呢。”
　　秦燃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和公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好在这些内容他早已学过，不需要考前临时抱佛脚。
　　程半梨以为他真的需要复习，后来没再和他说话。
　　她进浴室吹干头发，涂了从家里带的身体乳和护发精油，就跑到床边坐下，安安静静地玩手机，不再发出声音了。
　　因为她之前发的消息，摄影社的微信群差点炸了，全是各种问候的消息，还有两个来自邵文清的未接电话。
　　邵文清特意私聊问她：【你没事吧？现在在哪儿？】
　　程半梨：【没事，我在朋友这里。】
　　邵文清又向她道歉：【抱歉，刚才我手机在充电，没及时看到你的消息。】
　　程半梨：【没事的。】
　　邵文清：【那明天去连山拍枫叶，你还能来吗？不能来的话也没关系，我下周有空，可以陪你再过来拍一次。】
　　程半梨：【没关系，我住得不远。】
　　邵文清：【那早点休息，明天见。】
　　程半梨：【好的。】
　　之后她再三跟大家说了自己没事，群里这阵风波才渐渐平息。
　　秦燃放下一页也没翻过的书，起身走进浴室。
　　结果刚推开浴室门，就被迎面而来的紫藤花香打了个措手不及。
　　浴室封闭，仿佛还停留在她刚用完的时候，潮湿的热气翻卷，浓郁的紫藤花香从面前围绕过来，将他整个人紧紧缠裹住。
　　秦燃最闻不得这个味道，几乎是瞬间就起了反应。
　　冲了会儿温水，身上越来越热，冷白的肌肤泛起一层粉色。
　　他只好把开关往左拧，水流的温度骤然降下来。
　　-
　　洗完澡，担心自己明天感冒，秦燃吹干头发才走出浴室。
　　本以为程半梨应该在床上玩手机，或者已经睡了，没想到会在沙发上看到她。
　　见他出来，程半梨放下手机，枕着手臂侧躺进沙发里，解释道：“沙发太短了，你睡着肯定不舒服。我睡沙发，你去睡床。”
　　只不过沙发实在太短，她也只能稍微曲着腿睡。
　　秦燃低眸看了眼沙发的宽度，丝毫不怀疑夜里她一翻身，就会从沙发上掉下来，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他皱起眉，“回床上睡。”
　　“不要，你明天还要考试呢，赶紧去睡吧。”程半梨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假装要闭上眼睡觉，“帮我关下灯，晚安。”
　　“程半梨，回床上睡。”他的声音透着莫名的坚持。
　　她闭着眼说道：“我睡床的话，那你怎么办？”
　　那边陷入沉默，偌大的房间一时安静下来。
　　半分钟后，程半梨听到他嗓音低缓地说了句：“床很大。”
　　沙发上的人睁开眼，瞪圆眼睛望向他。
　　秦燃刚触碰到她惊讶的视线，就迅速移开，忍着羞耻感，很不自在地说出后半句，“两个人也睡得下。”
　　房间里的床确实很大，即便他们两个睡在同一张床上，只要保持距离，也不会有任何肢体触碰。
　　程半梨坐起来，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反正她的本意只是不让秦燃睡沙发，免得影响他考试发挥。
　　两个人一块睡床就一块睡吧，他们小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她抱着被子，踩上拖鞋回到床边，把被子抱上床，摆在一边。
　　抬起头正准备说话，却看到秦燃红透的脸，程半梨忍不住弯唇笑了，“小燃，你脸好红啊，耳朵也是。”甚至少年的眼尾都是湿红的，看上去脆弱而纯情。
　　皮肤冷白的人就是这样，一有情绪就很容易显色。
　　秦燃不用碰也知道，身上的温度肯定很烫。
　　他转过身，假装在看窗外的夜景，“快睡。”
　　“好，我睡了。”程半梨蹬掉拖鞋，钻进刚才的被窝里，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可以关灯了。”
　　“嗯。”
　　秦燃关上屋里的灯，落地窗外透进来微光，房间变成蓝黑色，勉强可以视物。
　　他从另一侧上了床。
　　程半梨感觉到右边的位置凹陷下去，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
　　秦燃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没发出半点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存在感降到最低。
　　程半梨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
　　渐渐地，她就彻底放开了，想翻身就翻身。
　　毕竟他们两个中间隔着的距离都能再睡下一个人，并不算挨得很近。
　　程半梨在车上睡过短短的一觉，这会儿还不困。
　　她估摸着秦燃应该没这么快睡着，黑暗中，她用气声小声问：“小燃，你睡着了吗？”
　　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们一起躲在被子里，逃避着某个恐怖的恶魔。
　　秦燃顿了顿才答：“没。”
　　“明天就要决赛了，你紧不紧张？”
　　“还好。”声音有点哑。
　　其实他现在很紧张，心跳不整齐，气息不匀。但不是因为明天的考试，是因为别的。
　　“别担心，你这么厉害，考试肯定没问题的。”
　　“嗯。”
　　“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睡觉了，上次一起睡还是小时候。”
　　“……嗯。”
　　“小燃，”程半梨的语气忽然变得认真，“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可靠。”
　　秦燃控制着自己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视线直直望向天花板。
　　听到这句话，他眼睫轻颤，空咽了下，“为什么？”
　　“因为你总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很冷静，也很理智，”程半梨回想起自己上次住院时的情景，“那天我肚子疼，坐在椅子上，看着你忙来忙去地帮我挂号，取化验单。我疼得说不出话，也是你帮我跟医生沟通，条理清晰，把我都吃了什么说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有你真好。”
　　“还有今天晚上，我一说遇到事情，大半夜的你立刻就赶过来了。当时我吓得头皮发麻，完全没办法思考，也是你教我躲在卫生间，让我安全地等到你来。”
　　“很奇怪，今天抱着你的时候，我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秦燃那边一直沉默。
　　程半梨转头去看，夜色中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在听吗？”
　　“在。”他很认真地回答，没有敷衍。
　　于是程半梨继续说：“我有的时候会觉得，你这么可靠又温柔，一点都不像弟弟，而是像……”说到这里毫无征兆地停下，有些突兀。
　　秦燃舔了舔唇，望着天花板，下意识问出来，“像什么？”
　　他的心快速跳了跳，屏住呼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可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她的一句：“像妈妈一样。”
　　“……”
　　秦燃刚升起的期待顿时被冷水扑灭。


第19章 羊毛毡、游戏
　　秦燃无声地叹了口气,觉得无奈失落，同时又忍不住想笑。
　　也只有她才会有这么奇怪的脑回路。
　　他低声催促：“快睡觉。”
　　“你困了吗？”
　　“嗯。”
　　“那晚安小燃。”
　　“……晚安。”
　　少女没再开口，床的另一边安静下来。
　　秦燃以为程半梨睡着了，其实她抓紧被子,在黑暗中一直睁着眼。
　　心跳得飞快,嗓子有点干,很奇怪的反应。
　　刚才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是因为被差点说出口的那个称呼吓了一跳。
　　幸好她及时反应过来,赶紧刹住车，把到嘴边的称呼咽下。
　　小燃好像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也没有怀疑什么。
　　程半梨长舒了口气,心里乱作一团。
　　-
　　周六早上，闹钟刺破寂静,程半梨闭着眼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关上了闹钟。
　　房间里重新静下来。
　　程半梨昨天睡得晚,这会儿困得睁不开眼。
　　只是待会儿还要去连山拍枫叶,她只能忍着困倦准备起床。
　　睡意朦胧地伸了个懒腰，少女像猫儿似的嘤咛了两声,声音娇柔,甜得腻人。
　　刚发出声音，程半梨忽然回想起身边还有人,连忙捂住嘴巴，往床右边看去。
　　黎明时分,落地窗外的天空是蟹壳青色的,空气中都透着干净的凉意。
　　借着窗外的微光，程半梨看到秦燃闭眼躺在洁白的大床上，睫毛浓密直挺,黑色短发略有些凌乱，看样子还没睡醒。不知道是不是被子盖太厚，少年的耳朵很红。
　　程半梨轻轻拍了拍胸口，还好没把他吵醒。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拿上东西去卫生间洗漱。
　　收拾好以后，程半梨看了眼时间，正好是早晨六点钟，天色依然没有大亮。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来到沙发边，蹲下身子，把手里的东西仔细挂在秦燃的书包拉链上。
　　昨天刚经历那件事，她忘了把东西拿给他，现在挂上也不晚。
　　纯黑色的书包没有任何装饰，此时却挂上一只不足巴掌大小的橘色猫咪，羊毛毡做的猫咪憨态可掬，一下子就打破了书包的性冷淡气质。
　　程半梨蹲在地上，托着下巴欣赏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书包和挂件奇迹般地和谐。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清越的嗓音，“在做什么？”
　　程半梨回头，看到秦燃从床上坐起来，正在专注地看她。
　　他浅棕色眼瞳清明干净，薄唇淡红，黑发依然凌乱，不像平时那么高冷，反倒透着些纯情的可爱。
　　程半梨踩着拖鞋，蹬蹬蹬跑到床边坐下，“睡醒啦，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她身上的花香靠近，秦燃本能地想往后躲，可理智告诉他身后是墙，退无可退，他只能故作镇静地坐在原地，脊背僵直。
　　放在被子上的修长手指微微蜷握，初醒的声音带着沙哑，“没有。”
　　“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11月7号。”
　　“答对啦，”程半梨弯起眼睛，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今天还是小燃的十五岁生日，生日快乐呀。”
　　秦燃完全忘了这回事，思考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笑颜，他垂下眼睫，深深地望着她，“谢谢。”
　　“礼物给你挂书包上了，考试的时候不许摘哦，考完试随你。”
　　秦燃颔首，“好。”
　　看他那么乖，程半梨忍不住笑着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揉得更乱。
　　秦燃今天早上似乎有点迟钝，等他回过神想躲的时候，她已经收回了手。
　　“那姐姐走啦，现在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好。”
　　秦燃依旧坐在床上，无声地看着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关上卫生间的灯，最后在门口和他挥手告别。
　　房门关上，偌大的房间顿时冷清下来。
　　秦燃身子向后，重重躺回床上，手臂盖在眼前，呼吸急促。
　　其实早在闹钟响起的时候，秦燃就已经醒了。
　　他正犹豫要不要和她一起醒来，却突然听到身边少女发出那样甜腻勾人的声音。
　　秦燃额角跳了跳，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本能的生-理反应。
　　为了避免尴尬，他只能继续闭着眼装睡。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体温丝毫没有要降下来的意思。
　　秦燃只好下床，快速冲了个冷水澡。
　　擦着湿发从浴室出来，一抬头，正好看到沙发上的书包。
　　准确地来说，是看到了书包上多出来的可爱挂件。
　　秦燃走过去，轻轻捏住那只胖乎乎的橘猫，莫名想起她早上猫儿似的娇声嘤咛。
　　她每天早上醒来，都会这样叫么？
　　手机恰好在此时响起，有两条微信消息进来，恰好来自他正在想的那个人。
　　程半梨：【幸运符可是姐姐亲自去山上求的，很灵验的，考试的时候不许摘嗷。】
　　程半梨：【猫猫超凶.jpg】
　　可能是怕他嫌弃礼物太幼稚，她又着重强调了一遍。
　　秦燃：【知道了。】
　　他将猫咪翻转过来，才发现它背着的青色小书包里似乎有东西。伸进去两指，将猫咪的书包口挑开，隐约可见里面的白色幸运符。
　　秦燃重新将小书包的绳子束好，将猫咪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
　　程半梨打车来到连山脚下，跟社团其他人会合，一起买票上山。
　　现在时间还早，草叶上的露水都没完全蒸发，站在半山腰向下望，漫山遍野的枫叶火红，像是在山上燃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火。
　　程半梨拿出相机，调整好参数，拍了很多张照片。
　　能拍到这样的美景，不枉费今天起这么早来爬山。
　　等到太阳渐渐升高，来爬山的人逐渐多起来。他们正好拍得差不多了，就拿上设备下山。
　　大家一块去了桌游馆，在包间里互相传今天拍的照片，还有人直接打开笔记本修图。
　　程半梨把修好的图挑了九张出来，发到朋友圈，其中有两张是她在枫叶下的自拍。
　　朋友圈发出去后，很快就得到不少点赞和评论。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挨个划过这些人的名字。给她点赞的人当中，从来就没有秦燃，她甚至怀疑小燃根本从来不看朋友圈。
　　撇了撇嘴，程半梨把手机放到一边。
　　用外卖解决完午饭，有人提议玩剧本杀。抽本的时候，很不巧的，程半梨和邵文清抽中了情侣本。
　　邵文清在她身边坐下，半开玩笑地说道：“我们应该不是相爱相杀的关系吧？”
　　程半梨一打开就看到自己剧本上第一行字：你就是本次游戏的凶手。
　　她合上剧本，对邵文清笑了笑，“不是。”
　　“那就好。”
　　这个本玩了三个小时，程半梨演技很好，几乎没有人怀疑她，最后凶手成功逃脱。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呜呜呜半梨我一直以为你是好人。”
　　“我居然一直在帮我的仇人说话，我好惨。”
　　“社长不是更惨？小娇妻喜欢上了竞争对手，公司机密被盗走了，老婆也没了哈哈哈。”
　　程半梨正玩着手机，时不时跟大家开两句玩笑，邵文清忽然凑过来对她说：“倒数第二轮的时候，你不小心说漏嘴了。”
　　“啊？”
　　邵文清提了两句，程半梨才回想起来那句话。
　　“那你怎么不拆穿我？”
　　邵文清指了指面前桌上的剧本，“因为我的剧本就是不管发生什么都一直爱你。”
　　这句话正好被其他人听见，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这边，起哄声几乎要把屋顶掀了。
　　程半梨脸上发热，但不是害羞，是因为尴尬和难堪。
　　换了别人可能觉得很甜，但程半梨对他完全没感觉，被开玩笑也不会觉得羞涩开心，只会不自在地脚趾扣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知道就不该玩这个游戏。
　　这一次，邵文清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送她回去，程半梨总不能不给面子，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回去的路上，她打算跟邵文清说清楚。
　　“学长，我隐约觉得……你对我好像有点特别，如果我感觉错了就当我自作多情吧。如果我感觉没错，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暂时还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邵文清却误解了她的脸红，和说话时的支支吾吾，根本没觉得自己是被拒绝了，“你是我社团的新人，我照顾你是应该的，没别的意思。”
　　程半梨松了口气，点点头。
　　-
　　考完试从连西区回来，秦燃去了格斗馆。
　　下午回到小区门口，看到很多班里的同学等在那里。
　　看见他出现，权星季冲他挥手，“同桌，我们来给你过生日。”
　　秦燃扫了一眼，来了将近二十个人。
　　他平时几乎不看班级群，完全不知道这事。
　　他淡漠着眉眼走过去，权星季说道：“我们刚到，正准备给你打电话问你住哪栋呢，你正好回来。”
　　秦燃不喜欢人多的聚会，下意识想要拒绝，权星季却忽然看向他身后，眼睛都直了，“诶那不是仙女姐姐吗？”
　　秦燃闻言回身，正好看到程半梨从一辆车上下来，后座还坐着一个男生，看不清面容，她正笑着跟他说话，应该是在说再见。
　　之后男生坐车离开，她背着挎包朝这边走来。
　　看到秦燃和权星季，程半梨加快脚步跑过来，看到后面的一群少年少女们，问道：“你们这是？”
　　权星季答：“我们来给班长过生日。”
　　“给小燃过生日啊？”
　　她的称呼让权星季愣了一下，很快点头，“对。”
　　“那快进来吧，外面风大。”程半梨眼睛亮起，刷卡打开小区大门，请大家进去。
　　她走到秦燃身边，声音中藏不住的雀跃，“你在班里人缘这么好啊。”
　　秦燃知道，她一直担心他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所以看到这么多人来给他过生日，她应该很开心。
　　如果他让大家回去，她肯定会觉得奇怪。
　　算了，只是过个生日而已。
　　程半梨提议道：“要不要请大家去我家玩？我家有游戏机和投影仪什么的。”
　　其实她真正的担心是，秦珩会突然回来，到时候搞得所有人都不愉快。
　　“去我家吧，他这周不回家。”秦燃说。
　　“好。”程半梨放下心。
　　她和秦燃的同学一块去了他家。
　　没那么多拖鞋，大家就穿着自己的鞋进去。
　　看着一群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程半梨觉得自己是“唯一的大人”，要照顾好他们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回自己家拿来了各种游戏机和桌游卡牌，又招呼几个男生一块去便利店买零食。
　　大包小包的零食饮料摆满了茶几，男生女生们有的坐在地上玩游戏，有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还是程半梨第一次见这栋别墅这么热闹。
　　权星季从沙发上探出上半身，喊她：“仙女姐姐要不要过来玩游戏？”
　　程半梨止住了去厨房找秦燃的脚步，“好啊。”
　　她掏出手机，在沙发边上坐下。
　　很快就凑够了一队人五黑。
　　都说打游戏是聚会时最快拉近距离的方式，一把游戏下来，程半梨知道那个腼腆的小姑娘叫“赵梦蕊”，是他们的班花，她在游戏里打辅助，玩得不太好。
　　权星季玩的adc，死了三次后有点生气，“赵梦蕊你怎么那么菜？加血会不会加？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死啊？”
　　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一抱枕。
　　程半梨丢开抱枕，拍了拍赵梦蕊的肩膀，语气温柔，“妹妹别管他，给姐姐加血就行了，这把ad局外人。”
　　宋驰凡从游戏屏幕里抬起头，本以为会看到脾气暴躁的权星季生气，没想到他抓了抓头发，“那你跟着打野吧，不用管我了。”
　　宋驰凡：？？？你还有一点班霸的样子吗？
　　秦燃切好水果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脚步微顿。
　　他垂下眼，将果盘放到桌上，正准备默默离开，却被程半梨的余光发现，伸手抓住他的衣服。
　　程半梨手上一用力，拽着秦燃在沙发扶手上坐下，亲昵地把自己的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看姐姐的逆天操作。”
　　她的手在屏幕上飞快点了几下，刺客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操作华丽，走位风骚，很快就杀了敌方四个人，屏幕上出现一个“四杀”，对面直接投降了。
　　程半梨没发现自己跟秦燃的距离有多近，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呼出的气息交错。
　　秦燃侧脸烧了起来，故作镇静地直起身子，和她拉开距离。
　　赵梦蕊正好抬头看到这一幕，神情有些落寞。
　　她身边的徐子瑄小声说：“我觉得那个女生有点婊。”
　　赵梦蕊：“我觉得板栗姐挺好的，你别这么说。”
　　徐子瑄：“你看她跟男生走那么近，班长和权星季都被她迷住了。”
　　赵梦蕊：“因为她人真的很好啊。”
　　徐子瑄：“好吧。不过你脸怎么这么红？”
　　程半梨发现，虽然来的都是班里同学，可秦燃还是很冷淡。他不玩桌游卡牌，也不和大家玩游戏。
　　碰了碰他的胳膊，她压低声音问：“你要不要也一起玩？”
　　秦燃微低下头，确保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我不会。”
　　他之前下过这个游戏，但他没太多时间研究，所以玩得不太好。
　　程半梨想到他学习紧张，估计也没空玩手机游戏。
　　于是她放下手机，“不玩游戏了，眼睛有点累，咱们晚点儿别的吧？”
　　“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
　　“太老套了，玩点别的。”
　　“要不嘴传纸条？”
　　“宋驰凡你耍流氓啊，这游戏你自己玩吧，没人想跟你传。”
　　大家商量玩什么游戏的时候，秦燃的手机忽然响了，他走到厨房，关上门接通电话。
　　听着电话那边的话，他神情冰冷，周身的气息越来越沉。
　　刚挂断电话，厨房的门被敲响。
　　程半梨探头进来，小声问：“小燃你打完了吗？”
　　“打完了。”
　　程半梨这才恢复正常的音量，走进来，“我进来拿酒和饮料。”
　　厨房酒柜上摆着几瓶度数不高的酒，她看上了第二层第一瓶，酒瓶和酒液的颜色都特别好看。
　　她正想拿那瓶，却被秦燃按住手腕，“拿其他的。”
　　“为什么？”
　　秦燃眼眸微闪，“这瓶不太好。”
　　“好吧。”虽然程半梨没看出来哪里不好，但还是听话地选了其他酒。
　　回到客厅，程半梨给每个人都调了杯饮料，喝过酒的饮料里就稍微放了点度数很低的酒，没喝过酒的就只放了养乐多，雪碧果汁。
　　赵梦蕊羞涩地说了声“谢谢”，程半梨笑着说“不客气”，女孩儿的脸立刻红成了柿子。
　　喝着饮料商量了一会儿，他们决定玩“我有你没有”。
　　所有人都伸出十根手指，每个人轮流说一件自己做过的事情，没做过的人就要放下一根手指。最后只剩一位玩家有手指就是赢家，其他人都算输。[1]
　　作为惩罚，输的人要从自己刚才说过的那些没做过的事情中，选一件完成。
　　权星季从购物袋里掏出一个黑盒子，拿在手里晃了晃，“为了防止有人说谎，我这儿有测谎仪，刚在便利店买的。”这里有人把别墅做成轰趴短租房，所以外面的便利店会卖各种聚会道具。
　　“我靠权哥你好狠。”
　　“这是有备而来啊。”
　　游戏开始，第一个人说的是：“我谈过恋爱。”
　　场上大多数人都没谈过，只能放下一根手指，程半梨和秦燃也在其中。
　　后来轮到权星季，他说：“我暗恋过人。”
　　宋驰凡打趣道：“权哥你这是送人头吧，如果我们都做过，输的可就是你自己了。”
　　权星季扫视了一圈，所有人都没放下手指，除了——程半梨和秦燃。
　　两个人放下一根手指，代表他们没做过，也就是从没暗恋过任何人。
　　“我同桌没暗恋对象我信，程半梨你说你长这么大没暗恋过人，是不是在逗我？上测谎仪。”权星季脸很红，拿来测谎仪推到她面前。
　　“上就上，”一被怀疑，好胜心强的程半梨就来劲了。她右手放在测谎仪上，很坦然地说，“我从来没暗恋过人。”
　　几秒后，测谎仪亮了绿灯，没有任何惩罚。
　　程半梨冲权星季抬了抬下巴，水眸晶亮，模样自得又可爱，挑衅道：“怎么样？”
　　“你厉害，我自罚一杯。”权星季嘴上服软，眼中却带着笑。
　　秦燃侧眸看了眼身旁没心没肺的迟钝少女，她完全没看出来权星季的试探目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情莫名复杂。
　　轮到程半梨，她说：“我拿过一百次五杀。”
　　“……”
　　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默默放下了一根手指。
　　权星季感叹：“好狠。”
　　下一个是坐在程半梨左边的秦燃，他看了眼程半梨仅剩的两根手指，而后面还有很多人，她这局必输无疑。
　　他低声道：“我吃过香菜。”
　　所有人：？？？
　　宋驰凡拍着大腿，笑得最大声：“哈哈哈哈班长原来你这才是送分题，你是不是没玩过这个游戏？”
　　权星季也跟着笑：“来来来，同桌先把你的手指放下来吧。”
　　大家都笃定这局秦燃输了，毕竟谁长这么大，还能一点香菜没吃过。
　　但有一个人，真的放下了手指。
　　其他人的视线都锁定在唯一放下手指的那个人身上，惊讶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异类。
　　被围观的程半梨鼓着脸，闷声说：“我没吃过。”特别小的时候的事情记不清了，反正自从她记事起，一次香菜也没吃过。
　　她挑食，程母也惯着她，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刻意去改。
　　接下来轮到秦燃左边的人，程半梨往他那边倾了倾身子，趁大家不注意，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你是不是故意跟姐姐作对？”
　　秦燃压低声音：“我没有。”
　　“哼，姐姐真是白疼你了。”
　　“我……”秦燃还没说完，胳膊忽然被身边人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他望过去，看到程半梨瞪着眼，气鼓鼓的模样，像个炸毛的小河豚。
　　她以为自己的表情凶神恶煞，可实际上落在秦燃眼里……他移开视线，不自觉红了耳朵。
　　后来有人说自己接过吻，有人说自己差点溺过水，还有人说自己炸过厨房，程半梨一件都没做过，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练过跆拳道，所以她很快把手指都输光了。
　　最后只剩秦燃还剩一根手指，他是唯一的赢家。
　　其他输了的人，都得从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当中选一件来实现。
　　程半梨没做过的事情太多了，但是大部分都没办法现场实践。
　　她总不能现在立刻去炸厨房，或者立刻跟谁谈恋爱，立刻溺水，立刻找一个人暗恋她也做不到啊。
　　程半梨揉了揉脸，“唔，这可怎么办？”
　　在她苦苦思索的时候，赵梦蕊提醒：“你可以吃一口香菜啊。”
　　程半梨：！！！
　　她后知后觉地看向秦燃，后者这会儿正在看手机，察觉到她的视线，掀眸看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程半梨的错觉，她居然在秦燃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对傻子的慈爱。
　　赵梦蕊用手背挡在唇边，“我觉得班长猜到了你会输，所以故意的。”
　　“故意什么？”
　　“班长故意说一件简单的事情，这样你吃一口香菜就算完成任务了。”
　　听见她们的对话，秦燃关上手机放进兜里，浅色眼瞳静静望着程半梨，“香菜冰箱里有。”
　　说完，他就见程半梨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夸张地捂住嘴巴，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他，似乎是不敢相信。
　　赵梦蕊捧着双手在旁边看，以为程半梨是被感动到了。
　　其实她也被撩到了，原来班长不是对谁都冷漠，只是把所有温柔和宠溺都给了一个人。
　　虽然这份爱她得不到，但能有幸见到这样绝美的爱情，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福了。
　　包括权星季在内的其他人都和她想的一样，都觉得班长真是太暖了，当事人不知道会感动成什么样。
　　而当事人·感动得一塌糊涂·程半梨终于放下捂着嘴巴的手，指着秦燃，痛心疾首地指责：“小燃你好狠毒的心肠，居然想骗我吃香菜？”
　　其他人：“……”
　　秦燃：“……”
　　早在她开始戏精上身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
　　秦燃扬了下眉，冷静问：“你还有的选？”
　　程半梨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重新坐回沙发，继续托着下巴苦思冥想。
　　刚才提到的没做过的事情里，有什么是可以立刻完成的呢。
　　两分钟后，她猛地一拍手，满眼惊喜地抬头，“我想到了。”
　　秦燃漫不经心地接话，“什么？”
　　少女亲昵地凑近过来，唇瓣嫣红，琥珀色眼底晕开浅浅的笑意，“我可以亲你啊。”


第20章 雨水、棒球帽
　　秦燃瞳孔收缩,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周围的同学开始拍手起哄，吵得脑仁嗡嗡作响,却也提醒了他这件事的真实。
　　秦燃很用力地盯着眼前的少女,看到她倾身过来,对他说话。
　　在这样的嘈杂混乱中，她清甜的嗓音无比清晰地印在脑海中,“可以吗？”
　　秦燃的大脑依然处于空白状态，身体却先于意识替他做出回应。
　　“可以。”他动了动唇，无声地说。
　　少女似乎笑了一下,唇瓣如花绽开，指尖擦过耳畔,攀上他瘦削的肩胛骨,另一只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脖子。
　　柔软的发丝如轻羽扫过锁骨,熟悉而令人沉迷的紫藤花香飘来的瞬间,他的侧脸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温热柔软的触感落下，秦燃身躯一颤。
　　一颗心像是从高处重重坠落,然后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跳动,猛力撞击着他的胸腔。
　　他眼前甚至短暂地出现了幻觉，荒唐的梦境和现实渐渐重叠在一起。
　　此刻,仿佛正置身于那棵古老盛放的紫藤树下，只是这一次,却是少女将他抵在怀抱和树干中间,踮起脚尖触碰他。
　　穿着碎花裙的少女，身上有紫藤花香的少女，嗓音甜腻喜欢像小猫一样撒娇的少女……周身的白雾渐渐褪去,姣好的容貌显现，和眼前笑容明媚的少女彻底重合。
　　梦境中仅有的那层遮掩，被轻易掀开。
　　暴露出底下隐藏的赤-裸裸的欲望。
　　秦燃再也无法逃避，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一瞬间，羞愧和难堪形成的巨大浪潮朝着他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冲散摧毁。
　　程半梨轻轻碰了一下就退开，却见秦燃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脸色苍白，眼神幽深复杂，像是杂糅了许多情绪在一起。
　　她的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没事吧？”
　　秦燃眨了两下眼睫，嗓音忽然变得低哑，“没事。”
　　程半梨转过身，“我的任务算完成了吧？”
　　一众热闹的起哄声中，宋驰凡不怕死地说道：“没亲到嘴也算接吻？”
　　刚说完就被权星季往脑袋上拍了一下，“你事怎么这么多？”
　　宋驰凡一脸无辜。
　　权星季心里明明难受得要死，却也强装无事地跟其他人一起起哄，只是忍不住暗戳戳地问：“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程半梨挠了挠不知为何发烫的侧脸，理所当然答：“小燃……是我弟啊。”
　　她话音刚落，沙发上的少年忽然起身，越过众人离开，径直钻进了一楼的卫生间。
　　-
　　晚餐点的酒店餐食外送，权星季他们还提前订了蛋糕，大家高高兴兴地玩到很晚才各自回家。
　　热闹的别墅一下子空下来，只剩程半梨和秦燃两个人。
　　秦燃默默收拾客厅，把桌上的玻璃杯拿到厨房，放进洗碗机。
　　程半梨悄悄跟在他身后溜进厨房。
　　自从开了那个玩笑后，小燃整个人看上去魂不守舍，像是被勾了魂似的，她有点不放心。
　　放完杯子，秦燃拧开水龙头洗了下手，正在拿毛巾擦干，衣角忽然被人轻轻扯了扯，他侧首看过去。
　　“小燃，别生气了嘛……”小姑娘心虚地揪着他的衣服下摆，轻晃了两下，因为喝了点儿酒，嫩白的小脸泛起酡红，琥珀色眼眸中漾着湿润的雾气，“你要是不开心，大不了……大不了我让你亲回来。”
　　厨房明亮的光线下，她像只做错事被人提起后颈的小奶猫，摇着毛茸茸的小爪子道歉。
　　秦燃将毛巾放回原处，避开她的眼神，声音听起来异乎寻常的平静，“没生气。”
　　“可你今天晚上都没怎么说话。”
　　“我平时也不说话。”
　　程半梨愣了下，歪着脑袋打量他半天，“对哦。”他平时好像也总是面瘫脸，对谁都不怎么热情的样子。
　　过了两秒，她又不确定地问：“真没生姐姐的气？”
　　秦燃深吸一口气，暗自攥紧手掌，手背青筋微凸，“没有。”
　　程半梨放下心，笑嘻嘻道：“我就说嘛，我们关系这么好，亲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回想起这件事，秦燃心口蓦地一热。
　　他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自己的梦境。
　　羞耻和愧疚卷土重来，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少女。
　　秦燃滚了下喉咙，眼神闪烁，“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啊。”程半梨没发现他的异样。
　　走在小区的石板路上，夜风寒凉，路灯昏黄暧昧。
　　程半梨随口提起：“我之前好像落了个头绳在你那，你还能找得到吗？”
　　秦燃脚步微顿，垂下眼，“……我回去找找。”
　　“好。找不到也没关系，我还有好多呢。”
　　送程半梨到楼下，看她蹦蹦跳跳地走进门，秦燃才转身离开。
　　回到秦家，他关上洗碗机，独自回到二楼的卧室。
　　他只开了书桌旁的落地灯，从书包里拿出那个粉白色的蝴蝶结头绳。
　　少年睫毛浓密直挺，肌肤冷白细腻，右边眼尾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在偏暖的灯光下显得很温柔。
　　秦燃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掏出手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搜索页面，搜索的问题是“怎样让香菜的味道变淡”。
　　他那时笃定地认为，程半梨一定会选择吃香菜，所以在手机上搜索了这个问题。
　　可最后，她的选择却是……
　　收起思绪，秦燃点进跟程半梨聊天的页面，输入一行字：头绳找到了。
　　准备按下发送键之前，却又陷入了犹豫。
　　他放下手机，跟桌面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秦燃拿着头绳漫不经心地把玩，两根修长的手指抻拉头绳，再放松力道等它回弹。
　　两分钟后，他发送过去：【头绳找不到了。】
　　程半梨很快回复：【没关系，姐姐还有好多呢。】
　　她拍了张图片发过来，里面是一盒各种各样的头绳，以粉色蓝色居多。
　　秦燃：【那就好。】
　　程半梨：【姐姐去洗澡啦，晚安小燃。】
　　秦燃：【晚安。】
　　关上手机，秦燃也拿上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洗完澡出来，正擦着头发，他又鬼使神差地捡起桌上的头绳，轻轻闻了一下。
　　隔了这么多天，头绳上的香味应该早就散去了才对，可秦燃还是觉得自己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清甜幽香，是紫藤花的味道。
　　心怦怦跳了两下，他像是被烫到似的，迅速放下手里的头绳，继续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黑发。
　　头发擦到一半，秦燃又停下动作。
　　他从书架最上面那层拿来一个上了锁的箱子，打开锁，将头绳放进去，跟一个白色空瓶放在一起。
　　箱子里放的东西，全部来自于同一个人。
　　秦燃对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以及所有东西的来历了如指掌，他只粗略扫了一眼，没敢多看，就迅速将箱子重新上锁，放回书架上原处。
　　像是锁上了最会蛊惑人心的恶魔种子，让它再也无法拉人堕落。
　　做完这件事，秦燃长舒一口气，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
　　那个时候的秦燃，还以为亲吻这件事就这么到此为止了。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因为她的一个小小的玩笑，而陷入一场持久昏沉的重病。
　　-
　　晚上，秦燃又一次梦到了那个小巷。
　　巷子里下了场雨，紫藤花被密集的雨水打落，几乎铺满地面，还有一些打着旋落进小水坑。
　　少女从远方欢快地跑向他，她踩过水坑，水面倒映出的天空和电线被打散，有两片花瓣沾在她洁白的鞋面上。
　　少女笑得毫无顾忌，周身裹着雨水的寒意和浓郁的紫藤花香气，一头撞进他怀里。
　　他的心跳开始失控，理智沉入海底。
　　紫藤树下，秦燃又一次将她抵在树干上，俯身轻吻上她的眉眼，侧脸，最后小心地含住她的唇。
　　他干燥的手掌抚上她的裙摆，听到她发出猫儿一样婉转甜腻的嘤咛，一声又一声。
　　一切都和从前的梦境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这次他能清楚地看到少女的容貌和身形。
　　秦燃在梦里认出了她，可还是选择拉着她一起沉入欢海。
　　大雨倾盆，紫藤树缠绕在电线上的树枝被打得摇晃个不停，漂亮的浅紫色花瓣扑簌落了一地。
　　他们在冰凉的雨水中紧紧相拥，彼此契合，身躯滚烫。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秦燃像溺水上岸的人一样大口喘息，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打湿。
　　梦境碎片还未完全消失，依旧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思绪迷离，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最后是身上的黏腻感拉回了他的思绪。
　　秦燃按了按太阳穴，走进浴室洗澡，将换下的衣服洗干净。
　　下午返校前，程半梨发消息问他：【弟弟，要不要一起回学校呀？】
　　放在以前，秦燃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他昨天做了那样令人羞耻的梦，一回想起来就会面红耳赤，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还是先过几天，等这件事的影响慢慢消失再和她见面。
　　最后秦燃借口要和同学一起返校，拒绝了她。
　　-
　　独自回到学校，秦燃接到学校收发室的电话，说是有个他的快递。
　　他猜到寄来的人是谁，顺路取了东西拿回宿舍。
　　他今天返校早，权星季和其他两个室友还没到。
　　秦燃打开快递包装，里面是几张明信片和一些特产，还有一封信。
　　每年秦燃过生日，都会收到妈妈唐以寄来的包裹。她从不会主动联系他，给他送东西也是从外地直接寄到学校，因为怕被秦珩那个疯子缠上。
　　他先拿起那几张明信片，照片是唐以自己画的风景，背面分享了她在旅游路上遇到的好玩的事情。
　　秦燃一张张仔仔细细地看过，最后才拿起那封信。
　　唐以在信中说自己和江叔叔过得很幸福，说了自己的近况，最后告诉他，她怀孕了。
　　她没有问秦燃过得怎么样，因为她知道秦燃不会给她回信，而且她可以通过亲戚朋友私下里打探他在附中的生活。
　　秦燃从小就一直是年级有名的优等生，想要打探他的消息并不困难。
　　刚读完信没多久，秦燃就接到了秦珩的电话。
　　秦珩的声音像是含着一口烟，低沉沙哑，“你妈给你寄东西了？”
　　秦燃“嗯”了一声。
　　“我在你学校外面，把东西拿过来。”
　　秦燃握紧手机，低声应下。
　　可能是料到了信有可能会被秦珩要走，唐以寄过来的信里，只有最后一页提到了怀孕和江叔叔。
　　秦燃留下最后一页，又从明信片中选出自己最喜欢的一张，然后把其他东西装起来，带出了宿舍。
　　来到学校外面，他一眼就看到了眼熟的黑色迈巴赫，司机坐在驾驶位，后座车窗降了下来。
　　秦燃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闻到浓烈的烟味和酒味，皱着眉将东西从车窗递进去。
　　秦珩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夹着半截烟，座椅上都是燃尽的烟头和烟灰。他脸色苍白，每次喝太多酒都会这样。
　　他将东西接到手里，并没有立刻看，而是转过头看了秦燃一眼，冷笑着讥讽：“昨天那么好的机会你都不知道把握？”
　　秦燃冷冷地和他对视，眼底凝聚起愠怒，垂在身侧的手掌逐渐蜷握。
　　昨天玩游戏之前，他接到了秦珩的电话，那边只告诉他一件事：酒柜第二层第一瓶酒，度数不高，但后劲很足，很容易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喝醉。
　　秦珩的暗示意味很明显，让他借着生日聚会的名义，将想灌醉的人灌醉。
　　其他人一走，她就是他的。
　　就算程半梨醒来发现，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他也可以借口醉了来为自己开脱。
　　秦燃挂断电话，程半梨正好走进来想选那瓶酒。
　　当时他想都没想，就让她换了别的。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择手段？”秦燃以前大都是沉默地抗拒，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态度强硬地反驳秦珩的话。
　　秦珩不怒反笑，“不择手段又怎样？能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秦燃冰冷的视线扫过秦珩拿在手里的包裹，眼中冷嘲之色一晃而过。
　　仿佛在反问他，他的不择手段，真的让他达到目的了吗？
　　好似被触及内心最深处的隐秘，秦珩唇边的笑意顿时消失，眼中覆上一层可怖的阴鸷，颤抖着嘴唇骂道：“滚。”
　　秦燃懒得再跟这个可怜的疯子辩驳，转身离开。
　　-
　　权星季晚上才回到宿舍，看到秦燃坐在桌前缝东西，顿时稀罕得不得了，好奇地问道：“同桌，你这是在干什么？做手工呢？”
　　秦燃眼皮都没抬一下，“嗯”了声。
　　继续对着打印出来的照片，将颜色明快的布料缝在一起，隐约可以看出是个胖乎乎的毛绒玩具的形状。
　　“你什么时候开发出的这个爱好，还是学习太没挑战，所以开始搞别的了？”权星季把书包放到桌上，往外掏本子，“对了同桌，作业借我抄抄。”
　　作业对于秦燃来说只是件容易的小事，他经常周五放假前，就已经写完了周末作业。
　　“桌上，自己拿。”他淡声道。
　　权星季走到他桌子边，拿走了自己需要的几科作业。
　　不过他没立刻回自己书桌前抄作业，而是在秦燃身边站了一会儿，好奇地看他缝这个奇奇怪怪的玩具。
　　“同桌，你跟仙女姐姐什么关系啊？你就告诉我呗。”权星季知道程半梨的名字，但还是喜欢这么叫她。
　　秦燃穿针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只是并没有开口回答。
　　“仙女姐姐说你是他弟弟，可你们不住在一起，而且……”权星季抓耳挠腮的，好奇得不行，“而且昨天她还亲你了，虽然没亲到嘴。你们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啊？”
　　秦燃神情淡漠平静，手下却一个用力，针尖不小心戳破了手指，冷白指尖顿时溢出鲜红的血珠。
　　他连忙撤开手，抽出纸巾擦干净针上的血迹，才来得及处理手上的血。
　　幸好动作快，没弄脏布料。
　　“同桌你没事吧？”权星季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我还是不在这时候打扰你了，免得你分心。”
　　他一边抄作业一边玩着手机。
　　等指尖不再往外流血，秦燃继续缝制玩具，可怎么都没办法静下心。
　　明明刚才还缝得好好的，这会儿却接连出错，短短几分钟已经往自己手上戳了好几下。
　　秦燃叹了口气，无奈地放下布料针线，塞进抽屉。
　　手机在这时候发出声响，拿起来看到是程半梨的消息：【小燃，我找到了我以前的旧校服，就不用借你的啦。】
　　秦燃：【好。】
　　程半梨：【我把你的校服洗干净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拿呀？今天晚上行吗？】
　　回想起昨天晚上的梦，秦燃没有立刻答应。
　　过了两分钟，他才回复：【今天有事，先放你那。】
　　程半梨：【好叭qwq，那你今天不陪姐姐跑步了吗？】
　　秦燃：【改天。】
　　程半梨没再发来消息，秦燃习惯性地点进她的资料卡，看到下面相册出现几张新的照片，点了进去。
　　照片是她去连山拍的枫叶，漫山遍野的枫叶鲜红似火。
　　其中两张自拍，少女穿着温柔的白色毛衣，站在枫树下，指尖捏住一片干净的枫叶半遮住小脸，弯起眉眼，对着镜头笑得明媚灿烂。
　　少女的肌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和火红的枫叶相映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秦燃长按照片，保存到手机，却又在下一秒立刻删掉。
　　看到朋友圈下面有点赞和评论，他觉得奇怪，点了进去。
　　他和程半梨没有共同好友，这里从来都是“0”。
　　点进评论区，秦燃看到权星季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还在下面评论：【仙女姐姐拍照技术好棒/星星眼】
　　程半梨回了两个可爱的表情。
　　秦燃在这一页面停留了很久，直到上方再次弹出程半梨的消息，他才重新回到和她的聊天页面。
　　程半梨：【弟弟你好冷漠哦。】
　　秦燃不知道该回什么，打了一行字又清空，最后只回了：【……】
　　程半梨：【你是谁？你这个冷酷无情的恶魔，快把我乖巧可爱的小燃还回来！】
　　她又发来一个气鼓鼓的小女孩表情包。
　　秦燃：【……】
　　又开始戏精上身了。
　　-
　　关掉手机，秦燃穿上外套，戴上黑色棒球帽出了门。
　　到了平时程半梨来附中操场跑步的时间，果然在操场绿网门附近看到了她。
　　她穿着自己的附中校服，比秦燃的衣服合身了不少，纤细玲珑的身材曲线隐约可见。
　　柔软的发丝绑成马尾，小脸瓷白-精致，眼睛干净明亮，朝气蓬勃的模样跟高中生没什么分别。
　　秦燃看到程半梨走到旁边做完热身运动，拿出秒表计时，然后开始围着塑胶跑道慢跑。
　　她并没有发觉，有人站在看台阴影中，一直静默地注视着她。
　　跑完两圈，程半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低头看了眼秒表上的时间，运动后微微泛红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在草坪上慢慢散步，走了几分钟不自觉停住脚，目光出神地看向操场上，和朋友说笑打闹的高中生。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程半梨肩膀微沉下来，横穿过操场离开，一个人回到抚大，背影有些落寞。
　　秦燃压了压帽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身后，目送她安全回到宿舍，才转身离开。
　　这天晚上，秦燃又做了同样的梦。
　　连续两天梦到紫藤树，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他心里隐约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第21章 习题册
　　周日没见上面,到了周一，程半梨问秦燃，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吃饭，她顺便把衣服拿给他。
　　秦燃说自己约好了和朋友吃食堂。
　　周二,程半梨修好了上周篮球赛拍的照片,问他：【小燃,上周的照片修好啦，要不要一起看？】
　　秦燃：【微信发来就好。】
　　程半梨：【你今天也没空和我见面嘛？】
　　秦燃：【有点忙。】
　　程半梨：【好叭,那我发你微信上。】
　　晚上，她照旧问秦燃要不要陪她跑步。
　　秦燃说他想在宿舍学习。
　　虽然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但程半梨还是相信了秦燃的话,以为他最近真的比较忙。
　　-
　　秦燃不好的预感很快成真。
　　周日开始的接下来几天，他开始连续不断地梦到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做同一件事。
　　他自认不是重欲的人,平时学习任务紧张,也很少有心思去想这些。
　　可生日那天的意外亲吻，像是打开了束缚牢笼的锁链,将潜藏在心底的阴暗面彻底释放出来。
　　梦里的紫藤树开得愈发繁盛,香味也越来越浓郁勾人，仿佛摄魂夺魄的妖精在诱人沉沦。
　　日日重现的梦境是那样清晰而羞耻,秦燃实在难以面对程半梨，同时也想躲避她身上无孔不入的香气。
　　如果他暂时避免自己接触到紫藤花香,或许就能慢慢恢复正常。
　　秦燃这么想着。
　　-
　　不知不觉中,程半梨和秦燃已经快一周没见面了。
　　周四这天，程半梨给秦燃发消息：【小燃，明天要不要一起回家吖！】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她把手机放到桌上，随便翻起了摄影方面的书。
　　过去十五分钟，手机终于震动。
　　程半梨的手指连忙戳进去。
　　看到屏幕上的“不了，周五有事”，程半梨几乎能想象得出秦燃板着面瘫脸，冷冰冰说出这几个字的模样。
　　她咬了咬唇，终于迟钝地察觉出不对劲来。
　　之前小燃要参加学科竞赛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忙。
　　怎么最近忙到连和她见面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虽然小燃学习好，但她记忆中，秦燃并不属于学习很刻苦的那一类。
　　他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晚上都在宿舍自习不出来。
　　程半梨想起一个人，她点开和权星季的对话框，发过去一条：【学弟在吗？我问你个事。】
　　权星季秒回：【学姐你说。】
　　程半梨：【最近，小燃晚上会在宿舍自习吗？】
　　权星季：【没有啊，我同桌晚上不怎么学习的，他一般白天就把作业写完了，偶尔才会留到晚上。】
　　程半梨心里微沉，【好的，谢谢学弟。我就是担心他学习太累了随便问问，你别告诉他。】
　　权星季：【嗯嗯我不会说的。】
　　程半梨放下手机，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
　　果然在骗她。
　　什么上自习，明明就是不想陪她一起跑步找的借口。
　　还特意说在宿舍自习，是怕她去班里找他吗？
　　听到声音，室友关心地看过来：“板栗，你怎么了？”
　　程半梨瓮声瓮气地说：“没事。”
　　她戴上粉色的束发带，起身去水池边洗漱。
　　刷完牙，心不在焉地往小脸上涂着白色的洁面泡泡。
　　揉着泡泡打了一圈又一圈，正准备拧开水龙头冲洗，却在动作前突然停住。
　　程半梨从洗漱台前面走出来，顶着一脸绵密细腻的白色泡沫，眨了眨眼，迟疑地问：“如果你们的朋友……最近总说自己很忙，不肯出来见面，会是什么原因？”
　　苏琪颜从书里抬头看过来，“关系好吗？”
　　程半梨：“关系特别好。”
　　顾麦冬一脸八卦地问：“男生女生啊？”
　　程半梨有些紧张，继续揉脸上的泡沫，“男生。”
　　何韵是大学霸，经常不在宿舍待着，这会儿正在图书馆上自习。
　　苏琪颜问：“那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真忙还是假忙啊？”
　　程半梨语气变得失落，“应该是假的。”
　　“回消息的字数多吗？”
　　“不多。”
　　“你们吵架了？”
　　“……也没有，就是无缘无故突然变得很冷淡。”
　　苏琪颜和顾麦冬对视了眼，达成共识，“应该是谈恋爱了吧，所以自觉跟女生保持距离。”
　　程半梨揉泡沫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睁大眼睛，满脸写着惊讶：“谈恋爱？！”
　　“对啊，你们没吵架也没闹矛盾，他突然这么避着你，除了谈恋爱还能是什么原因。”
　　“怎么能谈恋爱呢？跟谁谈恋爱？这也太早了吧。”程半梨不住感叹。
　　她脸上覆盖着泡沫，两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浓浓的不敢相信。
　　“不早了，很多人初中就开始谈恋爱呢。”苏琪颜说。
　　程半梨皱着眉，喃喃自语：“谈恋爱，他谈恋爱了？真的谈恋爱了？”
　　过了会儿，她忽然惊叫了声“啊啊泡沫进眼睛里了”，然后飞快地跑回水池边，用清水把脸上洁白的泡沫冲洗干净。
　　接下来一晚上她都不在状态。
　　涂护肤品的时候，还是苏琪颜提醒她：“板栗，你已经涂了三遍爽肤水了。”
　　程半梨才恍然回过神，放下手里的神仙水，拿起一旁的乳液。
　　“你不会失恋了吧？”后来苏琪颜从床上探出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程半梨“啊”了一声，回过神连忙摇头否认，“没有啊，我失什么恋。”
　　苏琪颜和顾麦冬悄悄打开微信私聊。
　　顾：【最近没听说板栗跟哪个男生走得近啊。】
　　苏：【难道是邵文清学长？】
　　顾：【我去打听打听，邵学长是不是脱单了。】
　　程半梨坐回书桌前，点进跟秦燃的对话框，想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可犹豫了半天也没发出去。
　　她无聊地点开秦燃的资料卡，昵称一如既往的冷淡：qr。
　　他的头像是一根点燃的仙女棒，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下熠熠绽放，烟花另一端被冷白修长的手捏着，虽然只露出一半，但也能看出手掌骨骼清瘦，干净漂亮。
　　这是以前两个人过年一块放烟花的时候，程半梨给秦燃拍的照片，他用这个当微信头像很久了。
　　顺手点进秦燃的朋友圈，背景图是一片纯白，下面是一条横线。
　　他从来没发过朋友圈，从这里得不到任何关于他感情状态的信息。
　　程半梨把手机放到桌上，双手抱着脖子开始分析。
　　小燃学习好长得又帅，打篮球还那么棒，喜欢他的女孩应该不少，想找女朋友很容易。
　　虽然过生日那天他说自己没有暗恋的人，但说不定是在说谎。
　　仔细回想起来，小燃的变化，似乎是从上周日开始的。
　　如果他因为生日那天的玩笑生气了，当天就应该有所表现才对，可晚上送她回去的时候，他还很正常。
　　接下来只是过了一夜，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他却突然间变得冷漠。
　　难道是因为自己开玩笑亲了他一下，他女朋友吃醋了，所以他才会故意躲着她？
　　程半梨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合理。
　　可是……
　　小燃才上高一，才十五岁。
　　才十！五！岁！啊！
　　他还那么小，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谈什么恋爱。
　　就算谈恋爱了，也不能这么快就见色忘姐吧。
　　以前他们那么好的关系，现在居然因为谈恋爱，连和她见一面都不愿意了。
　　哼，他躲着她，那她以后也不找他了。
　　程半梨闷闷不乐地摘下束发带，丢到桌上。
　　她爬上床，拉上深色的遮光床帘，把自己封闭进黑漆漆的空间里。
　　-
　　拒绝了程半梨一起回家的邀请，秦燃放下手机走向浴室。
　　权星季似乎正在开开心心地跟谁聊天，他没太在意。
　　洗完澡出来，发现自己桌子上多了个陌生的U盘。
　　秦燃淡声问：“谁的？”
　　权星季转过头，冲他暧昧地笑了笑，“我给你找的学习资料，晚上记得看。”
　　秦燃拿起U盘插到电脑上，打开名为“学习资料”的文件夹，里面出现的却是mp4文件。
　　只粗略看了一眼视频封面，他就立刻拔下U盘，“啪”一下丢回权星季桌上，脸色不太好看。
　　“同桌，你最近好像每天早上都会洗澡洗衣服。”权星季把U盘重新推回秦燃的桌上，挤眉弄眼，意味深长道：“我懂，年轻气盛嘛。瓶子里可乐多了装不下，难免会自动溢出来，你自己手动解决一下就好了。”
　　秦燃没有碰他的U盘，眉心折起，一脸冷漠地回到自己桌前坐下。
　　他拿出白天没来得及写的数学题，盯着第一道题看了无数遍，却没有一个字进入脑海。
　　发了半天的呆，秦燃提笔在填空题的横线上写下三个字。
　　却在写下最后一笔的瞬间，骤然从魔怔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涣散的视线重新凝聚。
　　看到横线上用黑色水笔写下的苍劲挺拔的“程半梨”三个字，心头霎时间涌上浓浓的无力感，像是忽然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秦燃闭了闭眼，把卷子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
　　自从上周四，秦燃拒绝了程半梨一起回家的邀请，接下来的四天里，她再也没给他发过消息。
　　不和她见面，秦燃自然闻不到她身上的紫藤花香，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状况依然没有好转，反倒有了逐渐加重的趋势。
　　周二下午的自习课上，秦燃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他从初中起就是年级有名的三好学生，经过层层选拔的升旗手，还是第一次因为学习被老师叫来单独谈话。
　　班主任把陶瓷茶杯放到桌上，关心地问道：“秦燃，我看你最近状态似乎不太好。好几科老师都跟我反应说，你作业总是不按时完成，还经常弄丢，这不像是你的风格。是不是竞赛太多，压力太大了？”
　　秦燃垂着眉眼，“嗯”了一声。
　　其实他最近的大部分作业，都因为没法见人而被丢进了垃圾桶。
　　“你还有最后一场物理竞赛，如果精力跟不上，可以暂时放弃。”
　　“不，”秦燃抬起头，“我有精力准备，可以参加。”
　　“其实你不用急着在高一参加竞赛，高二甚至高三再参加都不晚，毕竟你还有两年多才高考。”
　　秦燃握了握拳，声音中压着莫名的燥意，“我会安排好的。”
　　见他心意坚决，班主任老谭就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好，那你先回去吧。秦燃，你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别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影响了自己的前途，知道吗？”
　　秦燃颔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他从办公室回到班里的时候是课间，权星季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秦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随便抽出一本习题册，摊开放在面前，逼着自己把题目看进脑子里。
　　班里闹哄哄的，后排的几个男生嬉笑打闹，不小心把秦燃的书碰到了地上。
　　宋驰凡连声“抱歉”，正想帮他捡，坐在秦燃前面的徐子瑄弯腰，把书捡了起来。
　　她悄悄塞了一样东西夹在书中，然后把他的书放在桌上。
　　秦燃冷淡地说了声“谢谢”，从桌洞里拿出一袋酒精棉片撕开，修长如玉的指尖按着棉片，面无表情地擦干净书封上的灰尘。
　　班长为人冷漠又有洁癖，班里很多人都知道，早就习惯了。
　　徐子瑄没有回正身子，紧张地跟他搭话：“班长，班主任为什么叫你过去啊？”
　　秦燃擦干净课本放回桌子里，低头继续看习题册，头也不抬地说：“没事。”
　　徐子瑄不甘心地想要寻找话题，看到秦燃书桌侧面挂着的书包，她眼睛一亮，“这个橘猫好可爱啊，你在哪买的？”
　　纯黑色的书包挂在书桌侧面，拉链上挂着一个羊毛毡橘猫，胖乎乎的猫咪可爱极了，跟书包的风格很不搭，很难想象秦燃会买这样的挂件。
　　“忘了。”秦燃语气不耐。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因为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那天清晨，少女躺在他身旁，醒来时无意识地发出的一声娇柔婉转的嘤咛。
　　秦燃放下笔，拧开水杯猛地灌下一大口凉水，有些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徐子瑄没察觉他心情不好，盯着挂件看了一会儿，朝着猫咪伸出手，“它真的好可爱啊，我可以玩一会儿吗？”
　　秦燃猛地掀起眼睫，低沉嗓音染上一层冰寒，冷冷道：“别碰。”
　　恰好几个闹腾的男生停下说笑，教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徐子瑄还没碰到那个挂件，就被秦燃冰冷的语气吓得缩回了手。
　　周围同学纷纷好奇地看过来，仿佛在猜她做了什么惹恼了班长。徐子瑄脸上发热，尴尬地转过身。
　　班里的诡异气氛丝毫没有影响到秦燃，他把挂在桌子侧面的书包收起来，放进桌洞。
　　之后他手肘撑在桌上，左手托着滚烫的额头，眉心紧皱，满脑子都是紫藤花香，紫藤树。
　　权星季本来在乱哄哄的环境中睡得正香，班里突然安静下来，他反倒立刻被惊醒，第一时间坐直身子假装在学习。
　　发现班主任没来，他才松了口气。正准备跟秦燃借作业，结果视线看过去，权星季最后一点睡意被吓得荡然无存。
　　“同，同桌，你眼睛和耳朵怎么这么红？你发烧了？”


第22章 小树林、丁香
　　秦燃闻言,侧眸朝他看过来。
　　看到他的正脸，权星季顿时更紧张了，“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陪你去医务室？”
　　此刻少年狭长的眼尾通红,耳朵像是烧红的烙铁,看上去都能烫熟鸡蛋了。
　　就连薄唇都比平时殷红。
　　“不用。”秦燃收回视线,嗓音冷淡。
　　权星季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脸色看不出病态,才渐渐放下心。
　　“对了同桌，刚才老谭叫你过去说什么事啊？”
　　“没事。”
　　见他不愿意说，权星季就没再多问,轻轻敲了敲秦燃的桌子，手伸到他那边,“同桌,你物理作业借我抄一下。”
　　秦燃深吸一口气,“没写。”
　　权星季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拍了拍脑袋，等彻底清醒之后,又重新问了一遍。
　　这次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没写？”权星季惊讶之下没控制好嗓门,引得旁边的同学看过来，他连忙捂住嘴巴。
　　他压低音量问道：“同桌,你怎么没写啊？”
　　放在以前，这些作业对于秦燃来说,只是半个小时的事,他一般都会当天完成。
　　秦燃沉默不语，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习题。
　　权星季看他要学习，就保持安静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权星季想看看秦燃是不是快写完了，探头看过去，却发现他只是看着题目发呆，笔尖悬停在纸上一动不动，题目全都是空的。
　　权星季茫然地挠挠头，同桌居然也有不会做的题？
　　-
　　同天晚上，社团开例会，程半梨又是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一下课就跑过去了。
　　开完会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好唐婧在的学生会也在这栋楼开会，散会后就和她一起去南门便利店吃关东煮。
　　随便买了点东西，两人坐在玻璃橱窗前面吃东西。
　　唐婧一直在低头打字，程半梨托着下巴，时不时戳起一块萝卜，无聊地看外面来来往往的人。
　　过了会儿，她忍不住问：“你跟谁聊天呢？”
　　唐婧飞快敲击着屏幕，“当然是我男朋友了。”
　　“你们不是刚一起开完会吗？怎么还有这么多话说？”
　　唐婧把屏幕转到程半梨面前，给她看自己在聊什么。
　　程半梨扫了一眼，入目全是叠字。
　　【婧婧吃饭饭了吗？】
　　【嗯嗯在吃呢，关东煮好好吃哦。】
　　唐婧炫耀道：“刚谈恋爱的时候正新鲜呢，分开一秒钟都不行。”
　　程半梨完全想象不到，学生会长那样一个又高又壮的体育生，私下里跟女朋友居然是这么说话的。
　　不过说起谈恋爱……程半梨联想到八-九天没见过面的秦燃。
　　上周四她开始跟秦燃赌气，故意不去找他，结果他居然一次都没主动找过她。
　　程半梨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你谈了恋爱之后，是不是就不跟异性朋友来往了？”
　　“当然了，不然我的亲亲男朋友会吃醋的。”
　　程半梨咬了一口竹轮卷，缓了缓又问：“要是……有异性朋友约你见面怎么办？”
　　“就说没空呗。”
　　“关系特别好，从小一起长大的异性朋友也不见吗？”
　　“没什么事就避免见面吧，有正事另说。要是我异性发小谈恋爱，我肯定也会主动离他远远的。”
　　程半梨咬开鱼籽福袋，咸香鲜美的汤汁绽在舌尖，她却无心细细品尝，神情若有所思。
　　权星季凑巧路过，透过玻璃，正好看到长桌前面坐着的程半梨。
　　他推开玻璃门走进便利店，主动跟她打招呼，“仙女姐姐，好巧。”
　　程半梨的思绪被打断，慢吞吞地看向他，“是你啊，小季……小星学弟。”
　　权星季也买了一份关东煮，在她旁边的木制高脚椅上坐下，“学姐，打游戏吗？”
　　“好啊。”程半梨将手机横过来，跟他一块打起了游戏。
　　平时打游戏的时候，程半梨都很专心，很少说话，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和权星季闲聊起来。
　　“你们最近有没有球赛啊？”程半梨问。
　　“有的，这周五跟六中打，还是我们的主场。”
　　“这次能赢吗？”
　　“有点悬，我同桌可能不上场。”
　　程半梨看向他，“为什么？”小燃不是队长吗？
　　权星季叹了口气，“我同桌最近有点不在状态，今天下午还被老班叫到办公室谈话了。”
　　还有一点，同桌早晨那什么的频率有点高。
　　不过这件事不方便告诉程半梨。
　　听到这句话，程半梨操作失误，一不小心被对面丝血反杀。
　　队友开始逼逼赖赖，各种脏话骂个不停。
　　权星季帮她喷回去。
　　程半梨忽然觉得玩游戏很没意思，打完这把就不想玩了。
　　权星季以为她因为被骂不开心，安慰了她半天。
　　吃完关东煮，程半梨跟权星季告别。然后拉着几乎要钻进手机屏幕里的唐婧，离开了便利店。
　　她们走后，权星季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落下来的藤叶书签，拍下照片发给程半梨，【仙女姐姐，你东西忘了，我给你送过去吧。】
　　程半梨回到宿舍才看到消息，不想因为一个书签麻烦别人，【不用了，我买了好多，这个送你了，你要是不想要丢了也可以。】
　　权星季：【我正好想买书签，谢谢仙女姐姐~】
　　紧接着他又发了一条：【学姐我看你朋友圈拍的照片很漂亮，周五我们比赛，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不可以过来帮忙拍几张照片？我按市场价给你工资。】
　　程半梨：【可以啊，我那天下午没课，不过工资就不用了。】
　　权星季：【谢谢仙女姐姐。】
　　-
　　跟权星季发完消息，程半梨换上自己的附中校服。
　　苏琪颜看到，随口问：“板栗，还去附中跑步啊？”
　　“嗯，附中操场比西操近多了。”
　　“加油。你一个人跑吗？”
　　程半梨穿外套的动作一顿，随便拉上拉链，拿上头绳就往外走，“嗯，我走啦。”
　　她走后，苏琪颜八卦地跟顾麦冬发消息：【板栗绝对有情况，之前她去附中跑步，每天都是哼着歌去的，最近几天看起来都蔫巴了。】
　　顾麦冬：【我跟学姐打听过了，邵文清学长单身，今天摄影社开例会，他还给板栗送零食来着，不过板栗没要。】
　　苏：【诶？不是邵学长，那会是谁呢？】
　　顾：【我也很好奇。而且板栗没恋爱经验，我担心她被渣男骗。】
　　苏：【是啊，不谙世事的白富美系花，指不定有多少人在背后惦记。不行，我得继续打探，不然不放心。】
　　程半梨轻车熟路地来到附中操场。
　　按下秒表上的计时键，她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沿着塑胶跑道跑步。
　　跑完两圈，秒表上的时间是“04:29:33”。
　　这是她第一次跑及格，可内心居然很平静，一点都不兴奋。
　　身边连个分享快乐的人都没有。
　　跑完八百，程半梨慢悠悠地吹着夜风散步，打算走两圈再回宿舍。
　　经过操场边的小树林，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高挑背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快速钻进了树林。
　　那不是小燃吗？
　　程半梨犹豫片刻，像做贼似的悄悄跟了上去。
　　她记得小树林里有路灯，不过路灯这会儿没亮，可能坏了。
　　树林里光线昏暗，她差点被地上的枯枝碎叶给绊倒。
　　程半梨放轻脚步躲在树后，看到那道熟悉的背影在长椅上坐下，而长椅另一头坐着个小姑娘。
　　两个人脑袋凑得很近，亲昵地说着悄悄话。
　　程半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搭在树干上的手指逐渐收紧，指腹被树干摩擦得有点红，她却毫无所觉。
　　过了会儿，两个人忽然抱在一起。
　　还不等程半梨惊讶，就看到前方长椅上的少年少女开始相拥亲吻。
　　在树叶缝隙漏下的月光下，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
　　程半梨甚至听到了口水声，听得她一个看过无数韩剧的成年人都忍不住面红耳赤。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后来从树林中走出来，回宿舍的一路上都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
　　苏琪颜她们的话，和今天唐婧说的话轮流涌现在脑海中。
　　还有权星季说小燃最近做什么都不在状态，甚至还被班主任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小燃学习成绩那么好，被老师叫去单独谈话肯定不是因为学习，那么就只剩一个原因——他早恋被发现了。
　　因为他在谈恋爱，所以最近才总躲着她。
　　因为他忙着跟女朋友发消息，所以之前回她消息才那么慢。
　　因为总想着女朋友，所以干什么事情都不专心，还被老师发现，单独叫到办公室谈话。
　　虽然没看到小树林里那个男生的正脸，但他的背影跟小燃很像。
　　小燃如果真有了女朋友，跟女朋友接吻……也挺正常的。
　　程半梨咬着下唇，低头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心情莫名低落。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从小陪伴的朋友，暂时不太习惯。
　　回到宿舍，程半梨去阳台上收衣服，视线扫过窗外，捕捉到楼下有道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纯黑的衣服，高大清瘦的身形隐在树影中，戴着棒球帽，看不清长相轮廓，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
　　这里是女生宿舍，许多进进出出的女生都忍不住看向他。
　　怎么这人看起来也像小燃？
　　程半梨抱着衣服，手心拍了拍脑门，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
　　他们两个正“冷战”呢，谁也不理谁，小燃怎么会出现在她宿舍楼下。
　　而且，他现在应该在长椅上，跟小女朋友卿卿我我才对。
　　想到这里，程半梨心头的落寞感更重。
　　既然确定了小燃在谈恋爱，还有意避着她，那她……是不是也该避嫌了？
　　收完衣服，程半梨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洗了。
　　苏琪颜“咦”了声，“最近天冷，你今天洗衣服，明天晚上可能干不了。”
　　“我明天开始不去附中跑步了。”
　　“为什么啊？”
　　“我今天跑及格了，以后不用练了。”
　　-
　　跟以前一样，秦燃目送程半梨走进宿舍，在楼下站了两分钟才离开。
　　回到寝室，权星季破天荒地没在打游戏，而是坐在桌前看书，每看一页都要夹一次书签。
　　秦燃平静地走过他身后，回到自己桌前坐下。
　　拉开抽屉，里面放着的乌龟熊依然保持之前的进度。
　　他尝试了好几次，每次都会跑神扎到手。
　　担心血迹会弄脏布料，所以只能暂时搁置。
　　权星季放下书，“对了同桌，我跟你说个事，这周五……”
　　话说到一半，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打完电话再跟你说。”他拿上手机去阳台接电话。
　　回来之后，权星季把自己要说的话给忘记了。
　　秦燃以为他要说的是关于周五球赛的事情，不太感兴趣，没有主动提及。
　　那天之后，秦燃再也没在附中操场上等到过程半梨。
　　他依然每晚都会去操场上等她，可那道身影再也没出现在探照灯下的绿网门门口。
　　他们的生活彻底没了交集。
　　再也没有接触到紫藤花的机会，秦燃状况却越来越不容乐观。
　　有时写着写着作业，他会忽然跑神，等重新回过神，就会发现原本应该写解题步骤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一个人的名字。
　　有时听着听着课，他会忽然生出强烈的、想要离开这里的冲动。大脑濒临失控，那天玩笑的亲吻不停涌现。
　　秦燃对学习越来越提不起劲，他不想上课，不想写作业，不想待在学校。
　　他迫切地想见她，近乎痴怔一般地渴求着她身上的味道。
　　紫藤花好似一道拥有魔力的禁咒，从皮肤一点点渗入心脏，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他。让他每次一想起有关的意象，就会心跳过速，体温持续升高。
　　渐渐地，秦燃的异常不仅是晚上依旧不停地做梦，和白天醒着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他甚至开始出现轻微的幻视和幻听。
　　最夸张的一次，一次语文课上，老师提起之前讲过的课文《雨巷》，只是随口念了一句“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
　　落在秦燃耳朵里，他毫无缘由地听成了“紫藤一样的芬芳”。
　　梦境和记忆的碎片彻底失控，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击垮他仅存的理智。
　　熟悉的窒息感蔓延上来，很像他第一次对海鲜过敏的时候。浑身发热，胸口像是被密集的枝叶堵住喘不上气，头脑也昏沉不清醒。
　　老师很快跳过《雨巷》，开始讲解今天的课文。
　　可就在这时，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秦燃忽然站了起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昏昏欲睡的权星季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怎，怎么了同桌？”
　　老师愣了下，问道：“秦燃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顶着全班师生的注视，少年一言不发地匆匆离开教室。
　　-
　　走廊尽头，水龙头被打开，水流哗啦。
　　秦燃双手撑着洗手台，缓缓掀起睫毛，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冷水沿着精致的眉弓滑落，流过狭长湿红的眼尾。被水润亮的薄唇微张，喘气急促。原本白皙的耳朵通红。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字，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听错。
　　还做出这么夸张的反应。
　　拧上水龙头，四周恢复寂静。
　　整栋楼都静悄悄的，只有隔壁教室老师用扩音器讲课的声音传到这边。
　　玻璃窗透进来的明媚阳光，刚好止步于他身侧。
　　秦燃独自站在阴影中。
　　过去两分钟，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被揉乱的草稿纸团。
　　不用摊开纸团，就能看到纸上密密麻麻地用黑色水笔，写满了“程半梨”三个字。一部分字被手上沾着的水洇湿，字形变得模糊。
　　纸团上的字，不是他平时苍劲工整的字迹，反而写得很凌乱，透着明晃晃的急切和烦躁。
　　秦燃眉心紧锁，本想将纸团丢进垃圾桶，都已经抬起了手臂，手却不听话地攥紧纸团不肯松开。
　　他保持这个姿势僵住，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将纸团重新塞进口袋。
　　再次拧开水龙头，秦燃俯下身子，双手捧起冰冷的清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希望能将过热的体温尽快降下来。
　　快点恢复正常。
　　快点恢复正常。
　　他在心里祈祷着。


第23章 怪病
　　秦燃后来给语文老师的解释是,上课的时候肚子疼，急着去上厕所。
　　他一向成绩优异，又从没做过违纪的事，老师并没有怀疑他的话。
　　-
　　周五下午,附中和六中的篮球比赛,依然是附中的主场。
　　程半梨不小心睡过了,起床后快速涂防晒霜，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今天有篮球赛,门卫看得比较松，她很轻易就混了进去。
　　观赛的人当中，有人离开去买东西,程半梨就这么站到了前排。
　　她往场上扫了一圈，视线看向休息区坐着的瘦削少年。
　　秦燃坐在台下,看样子是不打算上场了。
　　两周没见,程半梨发现他瘦了不少,风吹得宽松的红色球衣向后鼓起,微弓的脊背很薄，看上去有些让人心疼的脆弱。
　　他曲起的长腿分开,手肘搭在膝上,上半身微微前倾，垂眸盯着地面出神,眉眼间难掩疲惫，像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
　　直到哨声吹响,他才有些倦怠地直起身子观看比赛。
　　权星季没告诉秦燃今天程半梨会来,他没刻意往台下看，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她。
　　程半梨举起相机，在喧嚣的人群中努力踮脚,抓拍照片。
　　跟上次不同的是，她这次没跟其他人一起喊加油，只是安静地看比赛，拍照。
　　其实程半梨到现在都没想通，自己昨天为什么会答应权星季，明明和他的关系没好到这个地步。
　　抛开权星季是秦燃同桌兼室友这一层，他对程半梨来说，就只是一个酒吧偶然认识，一起打过几局游戏的陌生网友而已。
　　她什么时候对人这么热情了？
　　还跨越两个校区，特意过来拍照。
　　想了一会儿没想通，程半梨轻叹了声，不再继续为难自己。
　　反正已经答应了别人，总得认真完成任务。
　　程半梨正拍着照片，忽然感觉一道颇具存在感的目光落在身上。
　　她向右转头，循着视线的来源看去，对上秦燃微怔的神情。
　　他的视线拨开人群，直直地定在她身上，很用力地盯着她看。
　　离得远，程半梨并不能看到他眼底翻滚的情绪，只在眼神交错的瞬间心快速跳了下，随后就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说不定观赛的人当中，就有某个人是小燃的女朋友。
　　万一让人家小姑娘误会可就不好了。
　　程半梨收回视线继续举着相机拍照。
　　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错开视线的瞬间，秦燃下意识动了动唇，是想要叫住她的。
　　接下来程半梨没再往秦燃的方向看，秦燃只能看到她专注的侧颜，正在拿相机拍篮球场的方向，就像上次一样。
　　唯一的不同就是，上次他在场上打比赛，这次没有。
　　那她来拍谁？
　　秦燃连场上的战况都没心思关注了，只剩这个问题不停盘旋在他的脑海中。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心中升起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烦躁。
　　上半场打完，附中落后了整整十一分。
　　包括权星季在内的队员脸色都不太好看，反观六中那边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他们的两个主力，秦燃状态不好没上场，另一个体育特长生前段时间脚受伤了，也没办法上场。
　　少了他们两个，附中的实力大大削弱。
　　程半梨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7号好帅啊啊啊，185，冷白皮美少年我爱了。”
　　“他怎么不上场？我记得上次他不是打得挺好的吗？”
　　“我有个朋友跟他一个班，听说他是大学霸，最近要连续参加好几个学科竞赛，估计是学习压力太大，没时间训练吧。”
　　程半梨在心里默默接话，才不是顶不住学习压力，明明就是谈恋爱付出了太多精力。
　　她突然觉得，小燃现在的情况，很像是古代纯情的书生碰上魅惑的狐妖，被狐妖吸去了太多精气。
　　程半梨很想见见这个狐妖，想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是怎么把高冷书生一举拿下的。
　　正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身边传来一道柔弱的声音：“板栗姐？”
　　程半梨回头，看到腼腆笑着的赵梦蕊，她还是跟之前一样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是你啊，梦蕊。”程半梨唇角绽开笑意。
　　赵梦蕊走到她身边，“板栗姐，你是来看班长打球的吗？”
　　程半梨摇头，“不是。权星季请我过来帮忙拍照，我正好没课就过来了。”
　　这会儿正是中场休息的时候，很多人都趁机离开买水。
　　程半梨和赵梦蕊留在前排，凑在一块看相机里的照片，从里面挑出拍得好的留下，不太好看的就删掉。
　　而篮球场上，权星季苦着脸站在秦燃面前，“同桌，你不上咱们真要输了。”
　　秦燃不辨喜怒地问了句：“你知道她今天过来？”
　　“谁啊？”权星季没反应过来。
　　秦燃握了握手掌，停顿两秒才道：“程半梨。”
　　“噢，我那天本来想跟你说来着，结果给忘了。周二晚上我在便利店遇见仙女姐姐，请她过来帮忙拍照，她也没跟你说吗？”
　　秦燃胸腔剧烈起伏两下。
　　沉默片刻，他站起身，右手按在权星季肩上，反将他按在旁边休息椅上坐下。
　　那只手瘦长分明，权星季却觉得仿佛有千斤重压在肩上，他完全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一脸懵逼地强按着坐下了，“怎么了同桌？”
　　“我替你上。”
　　沉声说完，秦燃迈开长腿，朝场上走去。
　　-
　　后半场，秦燃替下了权星季。
　　以他最近心神不宁的状态，其实很难专心地坚持完半场篮球赛。
　　而在篮球赛场上，分心是大忌，毕竟是体育运动，稍有不慎就会受伤。
　　秦燃原本没打算上场，他们积分高，输了这一场也不影响后面的赛程。
　　可他还是上了，连他自己都顾不上去思考这其中的原因。
　　换人之后，场上局势明显有了逆转。
　　秦燃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有关“紫藤花”的任何事，只专注于眼前的比赛。
　　只要坚持完这半场就好。
　　“班长居然上了。”赵梦蕊喃喃自语。
　　听到赵梦蕊的话，程半梨捏着手指犹豫了会儿，“他最近怎么了？”
　　“板栗姐，你说班长吗？”
　　“嗯，我看他好像状态不太对。”
　　“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听坐班长后面的宋驰凡说，班长最近什么作业都不写，被各科老师发现好几次了，上课的时候还总因为跑神被点起来回答问题。”
　　然而每次被点起来，秦燃连老师问的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
　　程半梨听着她的话，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小燃的情况，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谈恋爱给他带来的影响居然这么大么。
　　她不着痕迹地开口试探，“那他最近，有没有跟哪个女生走得比较近啊？”
　　“没有，”赵梦蕊摇头，原本她不是健谈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程半梨却有很多话想说，“班长平时很冷漠，跟权星季都不怎么说话，更别提女生了。”
　　难道小燃的女朋友是别班的女生？
　　可惜上次在小树林里，光线太暗，她没看到长椅上的女生长什么样。
　　程半梨觉得自己当了秦燃这么久的姐姐，有必要在他走向歪路的时候及时提醒他。
　　可一想起他这段时间的躲避，又担心自己说了也没效果，反而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小燃那么冷静理智的一个人，怎么谈起恋爱来这么没有分寸呢？
　　难道是迟来的叛逆期到了么。
　　后半场比赛程半梨没怎么看，一直低着头纠结该怎么做。
　　直到裁判吹哨，周围响起一阵欢呼音浪，她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发现比赛结束了，附中追平比分，甚至还反超了六中九分。
　　揉了揉被吵闹声震到的耳朵，程半梨掏出手机给权星季发消息：【我拍好照片了，改天修好图发给你。】
　　场下休息的权星季很快回复：【等等先别走。】
　　程半梨：【怎么了？】
　　权星季放下手机，拿了两瓶水跑到篮球场边缘，帮忙拧开后，递给她和赵梦蕊。
　　“麻烦学姐跑一趟了，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程半梨只当是客套，“行，那我先回去了。”
　　权星季笑眯眯地向她挥手，“学姐慢走，下周见。”
　　刚打完比赛，秦燃去休息区拿了条干净的白毛巾擦汗。想起程半梨过来的时候，手里似乎没拿水，就走到放水的地方，弯腰拿了两瓶。
　　他搭着毛巾准备朝场外走，一转身，却看到权星季抢在自己前面，跑向篮球场边缘。
　　秦燃的脚步霎时被定在原地。
　　离得太远，他听不到权星季和程半梨说了什么，只能看到少女在耀眼的夕阳下，弯唇对权星季笑得温柔甜美，他帮忙拧开水瓶也没有拒绝。
　　打比赛的时候，程半梨只拍了上半场，下半场他替权星季上场，一次也没见她举起相机。
　　她全程一直低着头，甚至连他的比赛都懒得看。
　　秦燃静默地看着这刺眼的一幕，握着水瓶的手轻颤。
　　刚剧烈运动完，他的脸色却出乎意料的苍白，毫无血色。
　　好不容易坚持到比赛结束的清明思绪，在这个时候，又一次陷入混乱的风暴当中。
　　心好似被藤蔓紧紧缠住，呼吸不畅的感觉再次袭来，视野边缘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点，是破碎枯萎的紫藤花瓣，厚厚地堆叠在一起。
　　视野被黑暗全部占据的瞬间，秦燃身形微晃，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
　　短暂的幻觉如潮水般褪去，他再次抬眸望向球场边缘，却只看到程半梨毫不留恋远去的背影。
　　-
　　下午回到家，秦燃习惯性地戴上半指手套，独自去了格斗馆。
　　绳子围起的八角形场地中，他正和私教游刃有余地对打，恍惚间，忽然觉得自己闻到了若有似无的紫藤花香。
　　他眼神发直，失神地愣在原地。
　　分神的瞬间，对手的拳头裹挟劲风落下，右脸传来一阵疼痛。
　　秦燃苍白的唇角破了皮，渗出血迹。
　　眨了下眼，他才从恍惚的状态中回到现实。
　　“你今天怎么回事？台上跑神可太危险了。”
　　“抱歉，继续。”秦燃不在意地拭去唇角的血痕。
　　私教却连连摆手，走到台子边缘喝水，“你今天还是回去休息吧，格斗的时候不专心，闹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
　　秦燃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眉眼微垂，神情不复平日的波澜不惊，反倒透着说不出的烦躁。
　　他摘了手套下台，坐在下面休息，从背包里掏出手机。
　　几乎是下意识地点进微信。
　　微信页面静悄悄的，没有来自那个人的消息。
　　以前，她很喜欢和他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每天都会主动给他发很多条消息。
　　他每条都会看，也都会认真回复，尽管字数不多。
　　可现在，他们的最后一次聊天依然停留在八天前，上周四。
　　【小燃，明天要不要一起回家吖！】
　　【不了，周五有事。】
　　手机被随手扔到桌上，秦燃身子向后靠，闭眼靠着椅背，疲惫地按压眉心。
　　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好像突然生了一场怪病。
　　欲望高涨，心绪不宁。几乎不能看到，不能听到任何有关“紫藤花”的意象，否则就会像过敏一样，浑身发热，胸口窒闷到喘不上气。
　　最近两天格外严重，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再这样下去，他的生活迟早会被这场怪病彻底摧毁。
　　-
　　程半梨没想好要不要劝秦燃，严格来说他们两个暂时还处于“冷战期”和“避嫌期”，所以那天篮球赛一结束，她没和他打招呼就直接离开了。
　　她没想到，再次听到关于秦燃的消息，会是得知他因病休学。


第24章 症候群
　　周日,秦燃在程半梨的朋友圈下面，又一次看到了她和权星季的互动。
　　她周末和朋友去了电玩城，照片中，少女抱着赢到的一大堆奖品,笑容毫无阴翳。
　　权星季问她电玩城地址,她用可爱的语气回复。
　　秦燃没有点赞也没有评论,只是将她的照片保存，连上照片打印机。照片打印出来后,他就把手机里的图片删掉，没留下一丝痕迹。
　　将打印出来的照片拿在手里看了很久，最后他将照片锁进书架的箱子里,放在两张枫叶照片旁边。
　　-
　　秦燃心怀侥幸地以为，这场来势汹汹的怪病不会持续很久,只要熬过了这段时间,就会有所好转。
　　可他没想到才刚返校两天,就不得不暂时中断学业,回家休养。
　　周二上午的数学课上，老师讲着秦燃早已自学过的内容。他像前段时间一样心神不宁,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同桌的权星季却听得很起劲,精神奕奕地坐直身子，每翻过一页都要特意用书签夹一下。
　　秦燃没太注意他的小动作。
　　他的脑海中,依然被无数的紫藤花占据。
　　课上到一半，权星季正准备再把书签换一页夹进去,结果手指不小心碰到边缘,恰好把书签弹了出去，落在秦燃脚边的地上。
　　权星季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讲台上的老师，竖起课本遮挡,悄悄躲在书后凑近秦燃，双手合十，用气声小声说：“同桌，帮我捡一下书签，求你了。”
　　秦燃敛眸，指尖抚了下眉尾。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书签。
　　书签落地时是反着的，他只看到了背面的蓝天白云，看不到另外一面。
　　秦燃捡起来，没有多看，夹在指间递给权星季。
　　“谢了同桌，这是仙女姐姐送我的，可不能弄丢。”权星季依然躲在竖起的书后面，压低声音向他道谢。
　　他正准备拿走自己的书签，夹着书签的两指却忽然加大力道，他抽了一下没抽走。
　　权星季疑惑地看过去，对上秦燃幽沉的瞳孔，一下把自己要问的话给吓得咽进肚子里。
　　秦燃嗓音低缓，“谁送你的？”
　　权星季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仙女姐姐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出答案之后，秦燃的眼神更加凌厉骇人。
　　权星季看到秦燃夹着书签，翻转到另一面。
　　然后他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呼吸蓦地停滞，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权星季有些不安：“同桌，你怎么了？”
　　秦燃眼眶泛红，死死盯着书签上的翠绿藤蔓，还有花枝上开出的一串串的，好似风铃的浅紫色的花。
　　权星季的话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荡。
　　“仙女姐姐送我的书签……”
　　“我在便利店碰见仙女姐姐，请她过来帮忙拍照……”
　　秦燃陷入了从未有过的错乱状态，瞳孔逐渐涣散，他看到书签四周腾起茫茫白雾，藤萝越过书签边缘，伸出一条翠绿柔软的枝条。
　　开始是一根，后来接连不断的嫩芽冒出来，互相缠绕在一起，形成粗壮结实的藤蔓，颜色也越来越深。
　　这些盘绕的紫藤花枝勾上他的脚踝，自下而上地贴着他的身躯快速生长，将他包裹在内。
　　伴随着一个人形牢笼的形成，花枝上迸出一个个花苞。
　　秦燃似有所感，抬头看向四周，却不再是他熟悉的教室。
　　他独自一人回到了旧巷子，那棵古老的紫藤树下。
　　阳光被枝叶分割成无数碎片，他被紫藤树枝缠绕成的牢笼捆在原地，遍布花苞的枝蔓愈发收紧的同时，还在继续向上攀爬。
　　紫藤树枝爬过胸膛，胸口又一次像是被塞满了绞碎的枝叶，无法顺畅地呼吸。
　　浑身的血液都朝着脸上涌去，体温在迅速攀升，一点点变得滚烫。
　　心口砰砰直跳，秦燃分辨不出是在抗拒紫藤花，还是在兴奋地迎接它们。
　　终于，蔓延的花枝勒住他的脖颈。
　　同一瞬间，无数浅紫色花苞齐齐盛放。
　　甜腻浓郁的紫藤花香弥漫开来，强势地填满肺部的每一寸缝隙，不留一丝余地。
　　秦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同桌！”
　　“班长！”
　　-
　　秦燃醒来的时候，是在校医务室。
　　他刚睁开眼，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旁边传来权星季激动的声音，“同桌你醒啦。”
　　秦燃缓缓坐起身，身上的白色薄被滑落下去，昏睡之前的记忆涌现在脑海中。
　　校医走过来，常规地询问他现在的感受，秦燃答自己一切都好。
　　校医说除了身体疲惫以外，他身上暂时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建议他先回家，去大医院做更完善的检查。
　　班主任提前给秦珩打过电话。
　　秦燃醒来没多久，秦珩就出现在了医务室。
　　权星季先回到教室。
　　秦珩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拉开帘，看了眼床上的秦燃，微微挑开眉峰，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出言讥讽。
　　他抬起左手看了眼金属腕表，冷声开口：“给你十分钟，收拾东西跟我回家。”
　　说完，他就转身去外面打起了工作电话。
　　秦燃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回到教室，无视同学们关心好奇的眼神，沉默地背上书包离开。
　　司机开着车，秦燃坐进副驾驶，秦珩坐在后座打开电脑处理工作上的事，暂时腾不出手找他的麻烦。
　　路上，秦燃想起自己手里有东西，锋利的边缘硌着他的手心。
　　徐徐摊开手掌，静静躺着一枚藤叶书签。
　　可这时再看，白色书签上印的分明不是紫藤花，只是普通的翠绿藤萝。
　　根本没有浅紫色的紫藤花，没有紫藤树枝编织成的牢笼，没有甜腻浓郁的香气，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幻象。
　　秦燃闭上眼，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身子向后靠着椅背，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
　　似乎是生日那天，她玩笑意味的亲吻。
　　柔软的唇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侧脸，触电般的战栗却转瞬间就传遍全身。
　　梦中紫藤树下的少女和眼前的她身影重叠，他第一次出现幻觉。
　　后来他仓皇躲进卫生间，脊背抵着冷硬的门板，剧烈喘息，身躯滚烫。
　　紫藤树幻境和现实交替在眼前出现，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如雷的心跳在安静狭小的空间内不断回荡，震得耳膜生疼。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变得不太正常，出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症状。
　　就像一个易感体质的人，整日被无数过敏原围绕，根本无法正常生活。
　　直到这一刻，秦燃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病了。
　　从她亲了他，却说他只是弟弟……的那时候起。
　　秦燃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病，它来得毫无征兆，气势汹汹，病情会很快转为重症。
　　似乎一切症状都与紫藤花的意象有关。
　　他暂时将自己的病命名为——紫藤花症候群。
　　-
　　回到家，秦燃一声不吭地上楼，把自己关在卧室，直到天黑也没有开灯。
　　晚上，卧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秦珩忙完了公司的事，指尖夹着烟走进来，在漆黑的卧室里散发出猩红的微光。
　　“啪”一下，是秦珩不耐烦地按亮了屋里的灯。
　　秦燃不太适应地微眯着眼，缓了缓才掀起眼朝他看去。
　　秦珩肩背抵着墙，微低下头吸了口烟，掠过肺，缓缓吐出白色烟雾。
　　“病了？什么毛病？”他问。
　　“没事。”
　　“没事？没事你班主任上周给我打电话说你学习态度不端正，这周又给我打电话叫我去学校，说你出事了。”秦珩冷笑了声，“叫得那么急，我去的路上还以为你死了。”
　　坐在书桌前的少年不回答，秦珩继续问：“到底什么毛病？”明显没那么多耐心。
　　握了握拳，秦燃不太情愿地低声答：“胸闷，发热，心悸，还有……幻觉。”
　　他说出这句话后，秦珩停下了抽烟的动作，墨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半分钟后，他唇角忽然牵出一抹笑意，充满了恶意的笑。
　　秦燃唇线绷直，防备地盯着他。
　　“你的毛病医院治不好，我有办法。”秦珩说。
　　说完他重新靠回墙上，语气难得不那么刻薄，“这些毛病，当年我也有过。”
　　他微眯起眼，没接着说下去，只是烟抽得越来越凶。
　　抽完一支烟，秦珩把烟头丢到地上，又在洁白的羊毛地毯上烫出一块焦黑。
　　离去前，他丢下一句话：“过两天告诉你怎么治。”
　　-
　　秦燃在家里休息，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坐在书桌前徒劳地看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任由紫藤花的幻觉填满所有心神。
　　他看到墙壁被花枝顶破，翠绿的藤蔓冒出头，以极快的速度生长着。很快四周的墙壁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藤蔓，连落地窗的缝隙也被藤叶封住，漏不进半点光亮。
　　别墅外面是万物凋零的秋季，只有他的房间是复苏繁茂的春天。
　　秦燃内心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可他依旧被香气深深诱惑，放纵自己沉迷在被紫藤香气包裹的想象之中。
　　他在等着秦珩口中的“治病方法”。
　　医学常识告诉他，他这样的病症就算到了医院，也大概率查不出生理上的病因，更无从下手。
　　所以虽然知道秦珩不可能那么好心帮他，他也别无选择。
　　周五，秦燃下楼倒水。
　　喝了一口，忽然发觉水的味道不对，似乎有种绵密的甜味。
　　可能又是错觉，他没太在意。
　　门在这时被敲响，秦燃不确定是自己的幻听还是真的有敲门声，立在原地没动。
　　过了会儿，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夕阳橙红的霞光洒落，熟悉的少女出现在门篷下。
　　秦燃定定望着她，缓慢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和餐桌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第25章 解药
　　程半梨脸颊微红地喘着气,像是匆匆跑来的。
　　连拖鞋都顾不上换，她直接跑进来，紧张问道：“小燃，秦叔叔给我打电话说你生病了,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见秦燃半天没反应,程半梨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你怎么了？能听到姐姐说话吗？”
　　秦珩在电话里说得模糊,没有具体说秦燃生了什么病，但特意被他打电话告知，已经足够让程半梨慌乱不安。
　　看到秦燃僵在原地不动,她脑海中一时冒出许多不好的猜测，声音里带了哭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秦燃正在努力分辨,眼前的一切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
　　他看向窗户,没有蔓延进来的紫藤花枝,空气中也没有浓郁到让人神志昏暝的紫藤花香，鼻尖只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混合着柑橘调香水的味道。
　　他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程半梨不是幻觉，正准备开口,却见少女眨了下眼，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程半梨声音哽咽，“你别吓我。”
　　因为母亲病逝，她一直很怕身边有人生病,所以反应才会这么大。
　　秦燃连忙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她带着哭腔问：“怎么突然就休学了？”
　　秦燃抿了抿唇，“只是请假，没有休学。”
　　“你哪里不舒服？严重吗？”
　　太多症状不好说出口，他犹疑着答：“有点……过敏。”
　　他最近的症状确实和过敏有些相似，只不过，他是对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季节的紫藤花幻象过敏。
　　“去医院看过了吗？”
　　秦燃面不改色地撒谎，“看过。”
　　“是新的过敏原，还是你不小心吃到海鲜了？”
　　秦燃含糊应下，“嗯，海鲜。”
　　“那医生怎么说？”
　　“休息几天就好了。”
　　程半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秦燃，仔细分辨他的神色，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说谎，“真的？”
　　“真的，我没事。”秦燃猜她应该刚从学校回来，“你吃晚饭了吗？”
　　程半梨吸了吸鼻子，稍稍放下心，“还没。”
　　她下午跟室友在外面逛了一下午街，正准备找地方吃饭，突然接到秦珩的电话，挂断电话就立马赶过来了。
　　“我去做饭。”秦燃说着，转身朝厨房走。
　　刚走出去就被拉住了衣服，身后传来闷声闷气的担心，“你没骗我吧？”
　　秦燃眼神柔和下来，“没有。”
　　“那你过两天真的能好吗？”
　　“嗯。”
　　抓着他衣服的手这才松开。
　　程半梨哪能真让他一个病人在厨房忙活，回到玄关换好拖鞋，立马跟过去。
　　路过餐桌，正好有点口渴，顺手从托盘里另拿了个玻璃杯，倒了杯水。
　　“小燃，你们家水怎么这么甜？放糖了吗？”程半梨喝了两小口，举高杯子到齐眉的位置，好奇地盯着看。
　　杯子里的水清澈透明，看上去跟普通的水没差别，但喝起来就是有甜味，还不是普通白糖那种甜。
　　秦燃刚打开冰箱，正准备看看有什么菜，听到她这句话，绕过冰箱门看过去。
　　原来水有甜味不是他的错觉。
　　想起秦珩周二那天说“过两天告诉他治病的方法”，又特意在今天打电话叫程半梨过来，心头本能地浮现出不好的猜测。
　　冰箱门被用力关上，秦燃急声阻止，“别喝。”
　　程半梨不解地歪着脑袋看他，“为什么？挺好喝的呀。”
　　秦燃匆匆从厨房走出来，“你喝了多少？”
　　“一点点。”
　　秦燃已经回到餐桌这边，看到她杯中还剩大半杯水，高悬的心微微回落。
　　他从她手里拿走水杯，又带走了水壶，拿到厨房水池里倒掉。
　　程半梨疑惑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宽敞明亮的厨房，“怎么啦？”
　　“水里有……我的药。”秦燃找了个借口。
　　“啊？你把药都倒掉，那你喝什么？”
　　“家里还有。”
　　“那也不用倒掉啊，多浪费，我不会乱喝的。”
　　秦燃将杯子彻底清洗了一遍，暗自猜测秦珩会对水做什么手脚。
　　同时在心里打定主意，今晚要让程半梨多在家里留一会儿，免得她一个人在家时突然身体不舒服，没人可以及时照顾到她，或是送她去医院。
　　将洗净的水壶和杯子放到一边，秦燃擦干手，“冰箱里没菜了，我出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程半梨想也不想地说。
　　“好。”
　　程半梨换回外出的鞋，跟秦燃一起去小区门口附近的超市。
　　进到超市，秦燃在蔬菜区选菜，程半梨站在他身后悄悄观察。
　　刚才在家里她担心得不行，生怕秦燃生了重病，哪里还顾得上两个人的小别扭。
　　这会儿冷静下来，又想起了他正在谈恋爱的事。
　　她留在小燃家里一起吃饭，他女朋友知道了会不会吃醋不开心？
　　这样的话，她好像成了很讨人厌的“和男朋友从小一起长大却毫无分寸感的异性发小”那种角色。
　　压下心里小小的不舒服，程半梨舔了舔唇，试探道：“小燃，你要不要邀请朋友一起过来吃饭？”
　　秦燃转回身，“什么朋友？”
　　“就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或者同学啊。不然只有我们两个的话，好像不太好。”
　　秦燃眉目微沉，“我同学？”
　　“嗯，你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发个消息什么的？”程半梨手指卷着发梢绕圈，眼神游移，明显很不自在。
　　秦燃以为她说的是权星季，低沉嗓音染上几分燥意，“不用。”
　　他回身继续选晚上要吃的菜，只是脸色不太好看，整个人的气息都阴沉沉的。
　　程半梨茫然地挠了挠侧脸，低着头往前走。
　　真搞不懂恋爱期的男高中生，让他打电话请女朋友过来，他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难道他们两个吵架了？
　　还有一点她也觉得奇怪，小燃都在附中生活了半个学期了，对食堂和餐馆应该比较熟悉，怎么会突然接触到过敏原呢？
　　不会是跟女朋友吵架闹别扭，所以故意碰海鲜让自己生病吧？
　　程半梨脑洞大开，想起了小说里为了骗女主心疼，故意糟蹋自己身体的男主。
　　秦燃原本想问程半梨想吃什么，一转身却看到她心不在焉地朝自己走来，表情几度变换，嘴巴动了动，好像在小声咕哝什么。
　　眼看她离自己越来越近，秦燃站在原地，没有出声提醒。
　　程半梨想着事情，没注意看路，额头忽然撞上一堵结实温热的胸膛，干净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揉着被撞到的地方抬起头，先是看到少年宽松干净的纯白色卫衣，再往上是锁骨和凸出的喉结。
　　他真的很瘦，但不是那种虚弱的瘦，而是很有线条感的精瘦。肩宽背薄，窄腰长腿，穿什么衣服都撑得起来，很有型。
　　发觉自己居然评判起了别人男朋友的身材，程半梨心头顿时涌上浓浓的羞愧不安。
　　她连忙退开半步，和秦燃拉开距离。
　　然后掩饰般地走到旁边的货架前，假装在认真挑选食材，“要哪个酸奶好呢，让我看看……这个草莓口味的好像不错。”
　　她心虚地买了几盒酸奶，放进自己的购物篮，全程都避免看向秦燃那边。
　　秦燃将她躲避的态度尽收眼底，垂在身侧的手掌动了动，逐渐蜷握在一起。
　　-
　　回到厨房，程半梨把今天晚上要用到的食材清洗干净，然后就赶紧离开了厨房，像是不愿和他单独待在封闭的空间内。
　　秦燃端着做好的饭菜出来，本来他将两个人的碗筷放在相邻的位置，可等他再一次从厨房出来，程半梨的碗筷却出现在他斜对面的桌上。
　　距离一下子拉远。
　　秦燃沉默地拉开椅子，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程半梨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没有像以前那样主动和他搭话。
　　一时间，餐厅静得只剩下餐具偶尔碰撞在一起的细微声响。
　　中间程半梨正准备夹菜，一抬头却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菜不知何时换成了她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原本的那道菜被换到了秦燃那边。
　　情绪一下子翻涌上来，眼眶忽然有些酸胀，热热的。
　　其实她这段时间很不开心，一想到小燃有了女朋友后，立马不顾那么多年的情谊将她丢在一旁，心里就像是打翻了满杯柠檬水，又酸又涩。
　　可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避嫌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于是连理直气壮地生气都做不到，所有委屈只能压进心底，日复一日地堆叠在一起，表面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轻松模样。
　　察觉眼眶泛起湿润，程半梨赶紧低下头，不想让秦燃看到自己的异样。
　　吃完饭，两个人各自收拾餐桌，全程没有交流。
　　把餐具放进洗碗机，似乎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
　　程半梨和秦燃独处过无数次，但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尴尬和不自在。可能这就是紧密的关系一点点出现裂缝所带来的后遗症。
　　在沙发上假装玩了会儿手机，程半梨站起身，“那个，小燃你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
　　秦燃倏然抬眸，淡声打断了她的话，“现在才七点。”
　　程半梨愣了下，尴尬地笑了笑，“还这么早啊，那我待会儿再走吧。”
　　她又回到沙发上坐下，继续低头看手机。
　　屏幕右上角显示电量不足百分之五，很快就要支撑不住。
　　她心不在焉地在主页面左滑右滑，思考着等手机没电了，又该如何缓解尴尬。
　　秦燃神情平静，一直在静默地观察她。
　　从前她会亲昵地坐在他身边，干什么都要黏着他，有时他去坐单人沙发，她还会不高兴地把他拽回来。
　　可现在，他坐在长沙发这头，她却躲得远远的，恨不得把自己和另一头的扶手绑在一起。
　　明显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意思。
　　秦燃已经看着程半梨无聊地在手机主页面滑了很久，后来又眼睁睁看着她手机没电，屏幕陷入黑暗，照出她纠结的神情。
　　即使如此，她依然低着头，假装还在玩手机，避免和他有视线接触。
　　秦燃突然起身，朝着程半梨身边走去。
　　听到脚步声，她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紧张地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生疏抗拒。
　　秦燃动作微顿，喉间发涩。
　　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递来一样东西，是电视遥控器。
　　“谢谢。”程半梨拘谨地接到手里。
　　秦燃走到单人沙发坐下，把长沙发的空间全部让给她。
　　程半梨稍微自在了一些，不再像刚才那样缩在扶手旁边。
　　她打开客厅的电视，正好看到一部最近热播的青春题材甜剧，就放下遥控器，靠着抱枕开始看剧。
　　还没看几分钟，男女主开始在放学后无人的楼道里接吻，咂咂的口水声都听得清楚。
　　没有任何感情经历的程半梨看得脸红心跳，下意识往秦燃那边看了一眼，结果发现他也在看电视。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侧首看了过来。
　　吊灯光线明亮，却照不进他眼底。
　　程半梨忽然想起那天自己在小树林里看到的一幕。
　　只是那次光线昏暗，她又只看到了模糊的背影，完全不像这次在电视上看到的这么直白清晰。
　　她脑海中不自觉把电视剧里男主的脸，替换成了秦燃的，想象他闭上眼，动情地亲吻一个女孩的模样。
　　想象了两秒钟，程半梨蓦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她的想象会是被他亲吻的女孩的第一视角？？？
　　仿佛被亲的那个女孩就是她本人。
　　热意沿着脖颈和脸颊攀爬，程半梨羞耻得脚趾蜷缩，紧紧抓着奶茶色针织衫的下摆，手指几乎要在衣服上戳出一个洞。
　　“怎么了？”秦燃微拧起眉，低声问。
　　程半梨心里一跳连忙坐直身子，脸上像烧着了似的迅速蹿红。
　　她咬了下下唇，犹豫着开口：“啊……那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对异性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会好奇亲密行为也很正常。”
　　顶着让人窒息的尴尬氛围，她的话一说出口，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过来人教育“情窦初开的纯情小男生”的语气。
　　明明她自己也什么都没经历过。
　　“嗯？”秦燃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程半梨强迫自己不移开视线，继续和秦燃对视，努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谁都会有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情难自禁想要跟对方亲密也在所难免。但是……得注意安全，还要注意不能影响了正常生活。”
　　秦燃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程半梨见他似乎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稍微吐了口气。
　　希望小燃别再受早恋的影响，能早日回归正常的生活。
　　屏幕上的男女主终于分开，回归普通的校园生活，程半梨重新往后靠着抱枕，看向电视屏幕。
　　单人沙发那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你也有么？”
　　“什么？”程半梨问出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刚才提到的“谁都会有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
　　她刚才都这么笃定地说了，总不能这么快就否认自己的话，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有啊，我当然也有。”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这么说了之后，秦燃眸光倏然黯淡，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心底生寒。
　　被秦燃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半梨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有点头皮发麻。
　　很快又听到他用毫无起伏的声线问：“亲密也有么？”
　　程半梨以为他在纠结自己和女朋友偷偷在小树林拥吻的事，伸出手指挠了挠侧脸，斟酌着答：“……谁都会有的。”
　　秦燃将她的回答理解为默认，也就是说——有喜欢的人，也有和对方亲密接触。
　　程半梨看到秦燃绷紧下颌，胸前起伏剧烈，难得情绪有了外露的变化。
　　本以为他还有话要说，没想到下一秒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收敛了情绪，平静地转回头，继续看电视。
　　小燃今天好奇怪。
　　默默在心里感叹了句，程半梨也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电视里播放的校园剧上。
　　她今天没睡午觉，和室友在外面逛了一下午街，累得小腿酸痛。
　　再加上刚才因为担心秦燃，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紧绷着，消耗了不少精力。
　　这会儿放松下来就稍微有点困，慵懒地靠在柔软的抱枕上，眼皮越来越沉。
　　渐渐地，连男女主说话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水膜，含含混混听不真切。
　　半集电视剧都没播完，程半梨就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
　　秦燃刚才突然转回身看电视，不是因为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而是因为他又看到了幻觉。
　　在程半梨说完那句话后，秦燃看到自她脚下延伸出翠绿柔软的藤条，浅紫色的花朵接连绽放，花枝朝着他的方向蔓延，很快像从前那样缠住他的脚踝，小腿。
　　可这些看似无害的漂亮花枝，却在触碰到他的瞬间陡然生长出尖锐的刺，轻而易举刺破衣服，扎进他的皮肤。
　　血珠还未流出，就已经被花枝吸收，那些花枝藤蔓好似吸取了养分，生长得更加疯狂，攀着他的躯体缠绕生长。
　　最后，花枝刺进他的胸膛，心口猛地一疼。
　　担心被程半梨看出异样，秦燃只能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假装自己在看电视。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花枝突然从温和无害，变得疯狂而极具攻击性。
　　明明，她只是说了自己有喜欢的人，也会和那人亲密。
　　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便不去看那些藤蔓，秦燃依然能感觉到心口传来细细密密的疼，并不是剧烈到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而是像被昆虫啃噬，带着酸涩的疼。
　　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形容不上来的滋味。
　　这样细微的疼痛持续折磨着他，让他心底生出一种极为强烈的愿想——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求着紫藤花香。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只有捕获到花香，才能带他逃离这样的折磨。
　　秦燃的呼吸逐步加重，视野又一次涣散模糊，放在沙发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轻颤，手背青筋凸起。
　　他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渴望。
　　可心底有道声音仿佛恶魔低语，一直在蛊惑着他：他越是逃避，紫藤花香越是如影随形，成为他深入骨血的渴望。只有放纵自己去靠近捕捉，心愿圆满，才能彻底戒掉对花香的渴望，让它再也无法给自己带来痛苦。
　　电视上依然在播放校园背景的青春剧，许久后，秦燃掀起眼睫，看向睡熟在长沙发上的少女。
　　她微歪着头倚靠着纯白色抱枕，海藻般柔顺细软的长发散开，卷翘的眼睫闭上，浅红的唇瓣看上去很柔软，正睡得香甜，对周围毫无防备。
　　秦燃盯着她，浅色瞳孔微微收紧。
　　他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妄念，像大型猫科动物锁定猎物那样，一步步朝着她走去。
　　走到她面前，所有给秦燃带来酸涩和迷乱的幻觉如潮水般退去，彻底消失不见。
　　他忽然恢复了正常，不再看到幻象，不再闻到并不存在的浓郁花香，思绪前所未有的清爽。
　　这就是解药。
　　秦燃笃定地想着。
　　正准备向前迈步，他却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客厅角落，墙壁缝隙里藏着很不起眼的一个小黑点。
　　秦燃拿起桌上的纸巾盒，遮在小黑点前面，再悄无声息地返回沙发前。
　　熟睡中的少女，很快被正面投射下来的高大身影笼罩。
　　她依然安静睡着，对周围的危险毫无察觉。
　　不知从何时起，秦燃呼出的气息开始变得灼烫，望向她眼神也渐渐染上懵懂的痴迷，黏腻的视线如同蛇信子划过。
　　盯着她看了很久，他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缓慢地俯下身子。


第26章 系带
　　浅淡的紫藤花香混合着少女的体香,像春天阳光明媚的玻璃花房，也像夏日午后的柑橘果园。
　　这样香甜特别的气息令秦燃深深着迷。
　　程半梨今天穿了件薄薄的奶茶色针织衫，里面是一件纯黑色的挂脖吊带背心，有一条窄窄的细带绕过脖子,横搭在白皙的锁骨上,黑与白对比强烈。
　　而此时她的外套滑落,露出贴身的黑色吊带，领口微敞。
　　秦燃的视线没有往下探,而是一直克制地停留在细带上方，仿佛那是一条绝对不能跨越的底线。
　　少年线条凌厉的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薄薄的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他上半身下沉,凑近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他试探地停留在她耳侧,放缓呼吸,却依然有热气喷薄落在她皮肤上。
　　发觉她没有醒来,他才大着胆子继续。
　　先是用唇一下下地轻碰，稍触即离,而后才开始用唇长时间贴着她。
　　头顶冷白的灯将秦燃的眼睫拉得很长,投下浓密的睫影。
　　他长眸微阖，颤抖着伸出舌尖,碰了碰横在锁骨的黑色细带。
　　细带被洇湿，颈侧也被留下一串湿润的痕迹。
　　秦燃的睫毛不停地颤动,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依然像之前生病时那样发热心悸,喘息急促，可这些感受不再让他难以忍受，反倒加深了此刻的感官刺激。
　　像梦中,他在紫藤树下得到的快意。
　　后来他单腿搭在沙发边沿，倾身过去悬停在她身子上空，并没有触碰到她。
　　隔着锁骨上方的黑色细带，张口咬住她白皙细嫩的肌肤，轻轻摩挲。
　　程半梨一直没有醒。
　　她睡得格外沉。
　　就连后来秦燃回想起她的话语，脑海中浮现出她和别人亲密的场景时，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下，她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折腾了很久，秦燃才喘着热气停下。
　　他的眼尾湿红，从泪痣红到耳朵，连脖颈也泛起一层粉色。
　　这些都是生病的前兆，可他并没有再出现幻觉，眼前只有无比清晰的真实。
　　他的怪病起始于沙发上的亲吻，今天也在同一个地方得到暂时的救渡。
　　秦燃舔了舔唇，动作温柔地将沙发上的少女打横抱起，送她回客房床上躺下，顺便帮她的手机插上电。
　　然后他快速钻进自己房间的浴室。
　　花洒的热水自上方流下，少年乌睫湿润，苍白瘦长的手指扣着瓷砖，喉间压抑的喘息被水声掩盖。
　　那些见不得人的，被刻意压制的羞耻幻想，在这一刻尽数出笼。
　　-
　　秦燃腰间裹着浴巾走出来，拿了衣服回到浴室换上。
　　他坐在床边擦着湿-漉漉的黑发，思绪重归清明，渐渐从魔怔一样的状态中退出来。
　　回想起刚才所做的一切，巨大的耻感和愧疚席卷而来，擦头发的动作也随之停下。
　　像是碎冰滚过脊背，不期然地蔓延开一阵凉意。
　　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做出这样下流的事。
　　即便她在躲着自己，也丝毫没有表露出对他的防备。
　　从小一起长大，她是极信任他的。
　　可他却……
　　不管是沙发上发生的事，还是后来浴室里荒唐的幻想，都让秦燃羞愧得无地自容。
　　秦燃深呼吸两下，将毛巾丢在一旁，起身走去隔壁。
　　屋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柔软的大床上，程半梨依然睡得香甜，只是颈间落下许多痕迹，在瓷白肌肤上红得刺眼。
　　这些红痕止于锁骨上方的细带，泾渭分明。
　　秦燃站在床边静静凝望着她。
　　之前被忽略的一件事，在这时浮上心头。
　　为什么她一直没醒？
　　他的动作再怎么小心翼翼，她也应该有被触碰的感觉，可她全程都睡得很沉。
　　秦燃想起水里的甜味，有了不太好的猜测。
　　他平时习惯直接从净水器里接水，很少用水壶，今天意识混沌之下才不小心喝了点。
　　而程半梨喜欢喝烧过的水，晚饭前喝了两口，要不是他及时阻拦，她可能会喝下更多。
　　或许，水壶里的东西是特意针对程半梨下的，这就是秦珩口中的“治病方法”。
　　可他为什么要下有味道的药？
　　正在秦燃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楼梯上传来动静，来人似乎想被他听见，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
　　秦燃转身离开房间，从身后带上门，正好看到刚上来二楼的秦珩。
　　“得手了？”秦珩视线扫过秦燃半干的黑发，意味不明地问道。
　　秦珩刚问出口，迎面一个拳头就砸了过来，他甚至完全来不及躲，左边脸颊就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是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弥漫在口腔。
　　站在他对面的少年绷紧身子，压着勃勃怒气低声质问：“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秦珩脑子里嗡的一下，怔在原地。
　　过了十几秒，他才反应迟钝地抬起手，用指背抹去唇边的黏腻，放下手，果然是暗红的血迹。
　　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向眼前眉目沉郁的少年。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长得和自己一样高了。
　　小时候的秦燃无力反抗，长大后学了格斗，尽管打得过秦珩，但因为某些事受制于他，也从未反抗过。
　　这还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还手。
　　为了屋里睡着的那个人。
　　秦珩再次碰了下破皮的嘴角，脸上的疼痛提醒他，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秦燃居然真的违抗了他。
　　意料之外地，秦珩看上去并没有暴怒，神情异乎寻常地平静，不答反问：“你猜不到？”
　　秦燃胸腔上下起伏，冷冷地盯着他，“她什么时候能醒？”
　　秦珩嗤笑了声，不在意地说道：“我怎么知道？”
　　话音落下，衬衣的衣领被人紧紧攥住，又是一拳落下，比刚才力道更重。
　　秦珩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漆黑眼底跳动着怒火。
　　他转回脸，一眼望进秦燃眼底的冰寒。
　　逆来顺受的小白眼狼，终于在这一刻亮出了自己锋利的爪牙。
　　秦珩出言讥讽：“还真是我的好儿子，这么快就学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了。”
　　秦燃抿紧唇，拳头又一次举起，却没有立刻落下，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如果真打起来，秦珩没学过任何格斗技巧，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脸上的疼痛不算什么，受制于人的憋屈才最让秦珩烦躁。
　　他咬着牙，用力到脸颊肌肉抽搐，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葡萄糖。”
　　“什么？”秦燃微拧起眉，眼神怀疑。
　　“水壶里加的是葡萄糖，”秦珩转回眸，幽沉的墨眸直视着他，“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如果我真要下/药，会特意下有味道的药让你察觉？”而且他也不会做这种会连累自己的蠢事。
　　攥着他领口的手渐渐松开力道。
　　如果秦珩说的是实话，那么程半梨睡着就不是因为药效，只是因为困了。
　　秦燃也喝了水壶里的水，并没有任何困倦感，本以为是体质强弱的原因，原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药。
　　秦珩直起身子，冷着脸整理衣领的褶皱。
　　秦燃再次开口时，怕吵醒程半梨，特意压低了嗓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珩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慢吞吞点燃，出口的话语因此变得含混不清，“你说呢？”
　　故意让他以为水壶里有药，然后呢？
　　秦燃垂眸快速思索着，忽然想到什么，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以为这样，能让我借机对她做些什么。”
　　秦珩在扶手上磕了磕烟灰，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语气平静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没错，等你犯罪，我会第一个把你送进监狱。”说着他看向秦燃，看上去有些遗憾，“这就是我的目的。”
　　以秦燃前几天那个魔怔的状态，秦珩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心理暗示的作用很强大，能让人暂时抛却理智，不去考虑后果，只图一时欢愉冲动地做出疯狂的事。
　　秦燃很快联想起上次他给的那个黑盒子，握了握拳，沉声问：“上次也是？”
　　“是。如果你真的敢装窃听器，马上就会有人把你带走。”秦珩双手在身子两边撑着扶手，眯着眼吐出一口烟雾。
　　可惜上次，秦燃根本没要那东西。
　　秦燃一开始还不理解，秦珩为什么一次次给他下套，诱惑他堕落犯错。
　　直到看到他倚靠着栏杆抽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又好似对什么都不在乎的疯癫模样，忽然就有了答案。
　　秦珩是不在意金钱地位，也不在意道德名声，甚至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
　　但他也有在乎的人——唐以。
　　在秦燃小的时候，为了逼唐以心软回来，秦珩经常虐打毫无反抗之力的他，逼他向母亲打电话求助。
　　可唐以恨透了他，硬着心肠不肯复婚，也不答应抚养秦燃。甚至后来她远走南方，彻底断绝了和秦珩一切有可能的联系。
　　所以小时候的秦燃才只能留在秦珩身边，逃无可逃。
　　多年过去，秦珩发觉虐待他不能让唐以回心转意，又动起了另外的念头——把他送进监狱，母亲一定会回来，至少会回来看他。
　　秦燃觉得荒诞又可笑。
　　他原本以为，秦珩是想把自己变成第二个他，没想到从头到尾，他只是把自己当成可以随意利用摆弄的棋子。
　　走廊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秦燃抬起头，眼神深暗，出口的嗓音异常艰涩，“既然你这么厌恶我，当初为什么让我妈把我生下来？”
　　秦珩将抽完的烟头丢到地上，皮鞋踩上去碾灭，“要不是我设计让你妈妈怀孕生子，她不会跟我结婚。”
　　所以就连他的出生，都是秦珩为了达到目的，一手设计的。
　　秦燃缓缓闭上眼，嘴唇苍白，身躯轻轻-颤抖。
　　秦珩冷眼看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毫无同情。
　　儿子在他眼里只是一枚用来挽留妻子，最后却惨遭失败的棋子，不需要他浪费感情。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走廊上一时寂静。
　　这时候，客房门里突然传来手机铃声，刺破了短暂的沉默。
　　紧接着是有人急忙关掉手机声音的窸窣声音。
　　她就在门后。
　　秦燃蓦地睁开眼，转过身，看向自己背后的门。
　　“出来吧。”秦珩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盖子。
　　躲在门后的人陷入安静。
　　过了半分钟，门把手往下压，门被人从里面慢慢拉开。
　　程半梨揪着针织衫的下摆，尴尬地从客房走出来，支支吾吾道：“我，我刚睡醒，听到有声音就想过来看看。我什么都没听到。”
　　秦珩朝她看过去一眼，视线在她颈侧的红痕多停留了两秒，随后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移开目光。
　　这点程度根本不够判刑的，他也懒得去管。
　　“公司有事，我先走了。”他拿着西装外套转身下楼，在楼梯上又点起了一支烟。
　　程半梨小声跟他告别，“秦叔叔慢走。”
　　楼下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别墅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
　　眼看着秦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程半梨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视线转移到面前的秦燃身上。
　　少年眼眶的红还没褪去，脊背绷直，看上去有些紧张。
　　她轻声喊他，“小燃。”
　　秦燃咽了咽喉咙，低声问：“你醒了多久？”
　　“我刚醒，只听到你们说的最后两句。”她醒来之后，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才确定门外有动静，然后悄悄掀被下床，躲到门后偷听。
　　也就是说，正好听到了他最后问秦珩的那个问题。
　　这样毫无遮掩地在她面前表露出脆弱，让秦燃有些不自在，主动避开她的视线，没再说话。
　　安静中，是程半梨先开口：“小燃，你真的是因为过敏才请假吗？”
　　还是因为跟女朋友闹别扭？或者……其实是因为秦珩？
　　是不是秦珩又做了什么坏事情？
　　秦燃微微一愣，以为她对自己偷偷做的事情有所察觉，巨大的心虚愧疚笼罩而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心里反复斟酌着措辞。
　　他不安地垂下眼，睫毛被暖黄的光镀上一层金色。
　　而他这样欲言又止的反应，更坚定了程半梨的猜测——肯定是秦珩搞的鬼。
　　虽然没听到他们前面的对话，但只听最后两句已经足够伤人。
　　小燃亲耳听到，爸爸只把自己当成拴住妈妈的工具，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她刚才看到他的眼睛都红了，说不定正在心里偷偷地哭。
　　唉，有这样的爸爸真可怜。
　　两个人心思各异，想法完全相反。
　　秦燃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暴露。程半梨却以为，自己偶然窥破了他请假回家的真正原因。
　　在心底犹豫了半天，秦燃终于下定决心准备道歉，衣角忽然被人轻轻扯了扯，酝酿好的情绪被突兀打断。
　　他抬起头，沿着她的手臂看过去，少女琥珀色眼瞳明亮干净，温柔地软声开口：“要姐姐抱抱吗？”


第27章 沐浴露
　　秦燃心里重重一跳。
　　他忘记回答,只是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程半梨叹了口气，见他没有拒绝，就主动伸出双臂，轻轻环抱住他精瘦的腰,“姐姐抱抱。”
　　小燃最近又瘦了一些,腰很窄,薄薄的肌肤下能摸到背部凸起的骨骼。
　　毛茸茸的脑袋在怀里蹭了蹭，她温热的体温传递过来,秦燃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下意识想要抬起手臂回抱住她，可最后还是克制地停留在她肩上。
　　原来她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所作所为,刚才那么问，应该只是怀疑他请假的事和秦珩有关。
　　到嘴边的道歉忽然就说不出口。
　　秦燃就像一个在寒冬雪夜独行的卑劣之人,无法抗拒她善意施舍的温暖。
　　一旦说出来,他们之间势必再也回不到这一刻,而那样的后果是他不能接受的。
　　少年眼底波光微动,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选择将话语咽下,期盼着能瞒多久是多久。
　　“我请假回家,是因为另外的事情。”
　　他不愿意说，程半梨就没去问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担心他能不能早日继续学业，“那你周一能返校吗？”
　　“可以。”他感觉自己的病症好多了。
　　“那就好。”程半梨抱得更紧,想要给他更多安慰。
　　又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有人的肚子咕噜叫了一下。
　　程半梨瞪大眼睛，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捂住平坦的肚子。
　　秦燃注意到她不自然的表情,想起她晚饭的时候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没吃多少，“饿了？”
　　程半梨不好意思地点头，“有一点点。”
　　“还有菜，我去热一热。想吃面吗？”
　　“想。”
　　“那我去煮面。”秦燃转身下楼。
　　“谢谢弟弟。”程半梨像个小跟班似的，没心没肺地跟在他身后，嗒嗒嗒跑下楼梯。
　　她睡觉前秦燃穿的还是一身白，好似病弱纯洁的琉璃公主。这会儿又换了套其他衣服，应该是刚洗过澡。
　　刚才抱他的时候，程半梨闻到了浴液的气息，很干净的味道。
　　有点想试一下他用的洗浴用品——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厨房里，秦燃熟练地烧水，下面条。
　　程半梨乖乖在旁边站着，就像小学生看妈妈下厨，知道帮不上忙就尽量让自己不添乱就够了。
　　秦燃卷起袖子，露出线条凌厉的小臂，正用筷子搅拌锅里的面条，热水咕嘟咕嘟沸腾，腾起白色烟雾。
　　锅里面条的分量，看上去只够一个人吃的。
　　“你不吃吗？”程半梨问。
　　“我不饿。”他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程半梨找出一个几乎没用过的小奶锅，放到旁边的电磁炉上，兴冲冲说道：“那我给你热牛奶吧。”
　　秦燃转头看她，见她已经打开冰箱开始认认真真地挑牛奶，心情像是烧开的沸水，鼓起一个又一个很快被戳开的气泡，暖意弥漫在胸臆间。
　　程半梨剪开纸盒，将牛奶倒进小锅，开到小火慢慢煮着。
　　他们并排站在一起，面前各自有个大锅小锅，沸腾的声音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给明净的厨房添了许多生活气息。
　　“小燃，秦叔叔脸上的伤是你打的吗？”程半梨看向秦燃，尽管极力想要压着笑意，可眼里还是跃动着幸灾乐祸的光。
　　怕她觉得自己暴力，秦燃迟疑了会儿才承认，“嗯。”
　　程半梨朝他竖起大拇指，弯起眼睛鼓励道：“打得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你，哼哼。”
　　秦燃先是微怔，然后小幅度地勾了勾唇。
　　程半梨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被她盯得耳根微热，秦燃强自镇定地挪开视线关火，将面条捞进碗里，“怎么了？”
　　“小燃，你笑起来很好看诶。”程半梨也拿起小奶锅往玻璃杯里倒牛奶，随口说着。
　　小燃的唇形很好看，颜色淡红，看上去就很适合接吻。
　　等等，接吻？？？！！
　　她为什么会突然联想到这一点？
　　笑和接吻有什么关系？？
　　“满了。”少年淡声提醒，手伸过来扣住程半梨手里的锅柄，阻止她继续倾斜手里的锅。
　　程半梨低头一看，玻璃杯盛满了牛奶，再倒就要溢出来了。
　　她“啊”了一声，连忙回正手里的小奶锅。
　　手背上的温热还未来得及感受，就已经被他收回。
　　秦燃继续捞面条盛到碗里，氤氲而起的白色热气中，他的动作不紧不慢。
　　眼睫微垂半遮住浅瞳，鼻骨挺直，下颌轮廓利落，骨相极佳，侧颜说不出的好看。
　　程半梨悄悄瞥了眼他拿筷子的手，瘦长冷白，可能是握笔习惯好，手上并没有被压出凹陷的痕迹，干净平滑得像艺术品。
　　她自以为看得隐晦，其实秦燃早已将她的小动作收进眼底，只是猜不到她为什么总悄悄盯着自己看。
　　秦燃端着面条，程半梨端着他刚热好的菜，一起放到餐桌上。
　　两个人在相邻的位置坐下，一个人吸溜面条吃着菜，另一个人在看手机，时不时喝一口牛奶。
　　气氛融洽得像是回到了过去，仿佛他们从没有这三周的疏离。
　　程半梨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接吻”两个字，联想起那天小树林看到的模糊背影，还有自己这段时间的猜测，她觉得自己如果不问清楚可能今天晚上都别想睡着了。
　　筷子搭在碗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秦燃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看到碗里还剩一半的面条，“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没有，挺好吃的。就是我想问你个事。”程半梨坐直身子，双手放到腿上紧张地抓着裤子。
　　秦燃关上手机，认真看着她，“你说。”
　　几根细软的碎发散落下来，挠得脸侧有点痒，程半梨无意识地用手指蹭了两下。
　　有句话在心里徘徊了很多遍，这次终于鼓起勇气问出来：“小燃，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程半梨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问出这句话后，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视线紧盯着他，眼巴巴地等着他的答案。
　　秦燃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似乎是没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什么？”
　　程半梨又快速问了一遍，“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这次秦燃终于确定自己没听错，语气平静地答：“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空气重新被吸进肺部，程半梨恢复了平时的呼吸节奏，连自己都没发现地松了口气，“你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
　　那天小树林里的人，原来不是小燃啊。
　　程半梨的心情像过山车似的，从一开始的复杂紧张，到惊讶错愕，再回到意料之中的平静。
　　小燃那么冷淡的一个人，的确不像是会早恋的样子。
　　是她先入为主，想法跑偏了。
　　程半梨暗暗想着，自己猜来猜去，还不如一开始就问清楚。
　　她有什么心思都习惯写在脸上，秦燃很快明白过来，“你以为我在谈恋爱？”
　　这就是她主动和他拉开距离，篮球场上见面也不和他打招呼的原因么。
　　程半梨咬着下唇，有些窘迫地点头，“……嗯。”
　　“为什么？”
　　“就，猜的呀。”她不好意思把自己那几天的心理活动说出来，太矫情了。
　　“……”
　　她总是思维跳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秦燃已经习惯了。修长的手指曲起，轻轻敲了敲碗旁边的桌面，淡淡提醒：“先吃饭，一会儿凉了。”
　　“噢，好。”程半梨重新拿起筷子，埋头吃面，胃口看起来都比刚才好一些。
　　吃了两口面条，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小燃，你不会早恋的对吧？”
　　不明白她这么问的原因，但秦燃还是耐心地温声回答：“不会。”
　　“就算你哪天谈恋爱了，也不会和姐姐变得生疏陌生吧？”
　　“嗯。”
　　“我们的关系永远天下第一好？”
　　“……嗯。”
　　程半梨朝着他的方向伸出左手，“那你跟姐姐拉勾。”
　　秦燃看了一眼，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你先吃饭。”
　　“我在吃啊。右手吃饭，又不耽误左手跟你拉勾。”他一抗拒，程半梨的作劲又上来了，娇声娇气地指责他，“你是不是在哄我玩，根本不是认真的？”
　　秦燃毫不犹豫否认，“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拉勾？”
　　“我……”
　　程半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小嘴叭叭说出一大串，“看吧看吧，你根本就是随口一说，连和我拉勾都不敢。说不定等你谈了女朋友，立马就会把姐姐抛在脑后，大街上看到了都会装不认识。唉，白疼你了。”
　　秦燃：“……”
　　他只是不好意思碰她的手，为什么她能脑补出这么多。
　　再耽误下去面都要坨了。
　　秦燃在心里叹了口气，终是无奈地将左手伸过去。
　　程半梨抿出一个得逞的笑，拿腔拿调地说：“哎呀，你伸手过来干嘛呀？”
　　秦燃看了眼小姑娘得意洋洋的表情，毫不怀疑如果她有尾巴，这会儿肯定已经翘到天上了。
　　“不是你说的要……”
　　“我说的什么？”明知故问。
　　秦燃耳尖发烫，不敢看她，闷声闷气地说：“拉、勾。”
　　程半梨也伸左手过去，和他的小拇指扣在一起。
　　秦燃心里像是藤蔓爬过，枝叶带起细微的痒。
　　他以为这就算完成了任务，正准备收回手，却被她的小拇指紧紧勾住。
　　程半梨不依不饶地哼唧，“你还没说呢。”
　　“说什么？”
　　“说我们的关系永远天下第一好。”
　　“……”
　　秦燃有些头疼地揉了两下太阳穴。
　　他张口努力了半晌，憋得脸都红了，可实在是说不出口，“能不能换一句？”
　　“不要嘛，就要这句，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天下第一好？”
　　“……”
　　秦燃闭上眼，额角青筋窜跳，心里挫败又无奈。
　　忍着巨大的羞耻感，他咬着牙，很小声地说：“和，和你天下第一好。”
　　“那期限是多久？”
　　“永远。”
　　“我也永远和你天下第一好。”程半梨矫情地重复一遍，心满意足地和他对了下大拇指，才松开手指，终于放过他。
　　过电般的酥麻感觉从大拇指迅速传遍全身，烫得秦燃心脏猛地一缩。
　　-
　　在面条彻底凉下来之前，程半梨快速吃完了这份夜宵。
　　现在已经快晚上十二点了，她就没有回自己家，和秦燃一起上楼，在相邻的房间门口挥手道晚安。
　　程半梨走进浴室准备洗澡，她之前在这里放了旅行装的洗浴用品，还没用完。
　　但她这次不打算用自己的东西，而是从架子上拿了秦燃以前买了放在这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她自己的沐浴露洗完身上滑溜溜的，可秦燃似乎偏爱比较清爽的浴液，用水一冲就没了，残留在身上的气息也很淡。
　　裹着干发帽从浴室出来，程半梨按部就班地护肤，涂护发精油和身体乳。
　　她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清甜的紫藤花香中，隐约可以分辨出和秦燃身上很相似的清冽气息，仿佛微凉的雪意落在睫上，很轻很淡，但存在感让人不容忽视。
　　程半梨身子向后仰，倒在柔软的大床上，茫然地眨了眨眼，望向头顶的天花板。
　　为什么会突然想尝试和小燃一样的洗浴用品呢？
　　身上有和他相似的味道，似乎会让她觉得开心，有种说不上来的满足感。
　　因为这样更像一家人么？
　　还有一件事也让程半梨稍微有些在意。
　　刚才刷牙的时候，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脖子上有奇怪的痕迹。
　　像几颗浅红色的小草莓印，出现在锁骨上方的细带附近。
　　是怎么来的呢？
　　-
　　回到自己房间，秦燃拿出之前没缝完的乌龟熊和剩余的布料，继续坐在桌前认真地缝制。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专注地投入进去，没有出现幻觉，也没有分神扎破自己的手。
　　晚上，秦燃没再梦到紫藤树。
　　昨晚那件事似乎起了作用，他的病暂时痊愈，可以稍微松一口气。
　　第二天一起吃早饭的时候，程半梨还穿着昨天的针织衫，低低的衣领遮不住脖子上的红痕。
　　虽然颜色比起昨天淡去不少，但离得近依然能看到浅浅的痕迹。
　　秦燃的视线控制不住地往她颈间瞥，暗自猜测她有没有起疑。
　　察觉到他的视线，程半梨问他：“你在看什么？”
　　秦燃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恢复镇定，找到了借口：“房间里有蚊子么？”
　　程半梨顿了顿，低头喝他煮的杂粮粥，“唔，好像有。”
　　“我待会儿去客房看看。”
　　“好。”
　　程半梨看了秦燃一眼，继续埋头喝粥。
　　可是现在都快十二月了，哪里来的蚊子呢。


第28章 姜糖水
　　吃过早饭,程半梨窝进沙发，打开电视继续播放昨天的校园剧，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喊道：“小燃,来一起看电视啊。”
　　秦燃收拾好碗筷,从厨房走出来。
　　他本想坐单人沙发,结果经过长沙发时，被她强行拉着坐下,黏人地非要两人挨在一起，“和姐姐坐一起嘛。”
　　秦燃只好顺从地在她身侧坐下。
　　程半梨举起遥控器找自己昨天看到的地方，“诶？我们昨天看的是这一集吗？”
　　昨天陷于幻象,秦燃根本就没注意电视屏幕：“不知道。”
　　“你昨天不是看得挺认真的？”
　　“忘了。”
　　“我昨天困得睁不开眼，也忘了看到哪一集了,那就从这里开始看吧。”
　　“好。”
　　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程半梨开始靠着抱枕看电视。
　　后来她渐渐换成盘腿坐的姿势,抱枕也被抱在怀里。
　　看到男女主躲在看台角落接吻,旁边操场上就是来来往往的老师同学，随时都有可能被抓包,代入感太强,程半梨已经开始紧张了。
　　“天哪，好欲啊,”程半梨扒拉了一下秦燃的胳膊，激动得小脸通红,“刚才他是不是伸舌头了？”
　　秦燃脸上发烫,“嗯”了一声。
　　“啊啊啊啊太刺激了吧。”程半梨怀里的抱枕已经被她揉得变形，她瞪大眼专注看着电视屏幕，光影清晰地倒映在眼中。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和昨天截然不同,现在一起看到电视上出现这样的情节，秦燃总觉得尴尬和不自在。
　　于是他起身假装去厨房倒水，等到远远看到男女主分开，才重新走回沙发坐下。
　　只是现在的小甜剧接吻密度比较高，秦燃没一会儿就要离开一趟，假装有事要忙。
　　在他第四次站起来的时候，手腕被程半梨快速抓住，“你又要去哪儿？”
　　秦燃答：“喝水。”
　　程半梨强拉着他坐回沙发，然后穿上拖鞋，蹬蹬蹬跑到餐桌那边，拿来水壶摆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喝吧。”她说。
　　“……”
　　秦燃硬着头皮倒了杯水，在她的注视下喝光。
　　“你是不是不想和姐姐一起看电视？”
　　秦燃眼神躲闪，“没有。”
　　程半梨狐疑地盯着他，“真的？”
　　“真的。”
　　“那就好好看嘛，不要乱跑。”
　　“……好。”
　　过了半集，剧里面播到教导主任讲话，严令禁止早恋。
　　程半梨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小燃虽然还小，但差不多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给他看这么甜的校园剧，会不会让他觉得好奇，想尝试一下谈恋爱的感觉？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所以在下一次男女主接吻的时候，程半梨忽然朝秦燃那边倾身，用右手捂住他的双眼，“不准看，这是十五禁内容。”
　　秦燃无语：“……”
　　刚才他想假借倒水躲开让人尴尬的情节，她不愿意。
　　现在又不想让他看了。
　　她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他也只能配合。
　　秦燃舔了舔唇，有些无奈地说：“好了，我不看。”
　　“等播完这段你再继续……”说到一半，程半梨忽然视线凝住，定在他泛起水光的唇上。
　　他的嘴唇颜色偏红，柔软却不厚，反倒纤薄流畅。
　　少年上半张脸被她的手遮住，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线条流畅的下颌，唇瓣润红诱人，怎么看怎么漂亮得像妖孽。
　　程半梨的心忽然加速，砰砰跳了两下。
　　她右手横着遮在他眼前，朝下的拇指无意识地碰了碰他的唇角，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这么做的原因。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秦燃绷紧下颌，放缓了呼吸节奏。
　　他眼前一片黑，其他感官反倒更加敏锐。
　　所以刚才那一下，是她故意碰到的，他无比确定。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靠过来的时候，身上清甜的气息侵袭鼻尖，和平时也有所不同。秦燃能闻出来，她用了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这又是为什么？
　　还不等他细想这两个问题，遮在眼前的手就移开了，黑暗重新被光亮取代。
　　“现在你可以看了。”程半梨回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神情若有所思的模样。
　　秦燃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却一空。
　　过了会儿，屏幕上又有情侣亲热，程半梨连忙转头看向秦燃。
　　后者接收到她的眼神信息，听话地闭上眼，“我不看。”
　　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够，生怕他仍然对早恋心怀向往。
　　程半梨一边自己看得脸红心跳，一边凑过去对闭着眼的秦燃说：“其实谈恋爱没什么好的啦，两个人在一起很容易闹矛盾，接吻也容易磕到牙齿，很疼的，一点都不好。”
　　秦燃问：“你怎么知道？”
　　“我，我听我室友说的，”程半梨声音转小，没几秒又忽然理直气壮起来，“你看姐姐一直单身过得多开心，所以你也千万不许早恋。”
　　秦燃眉眼舒展开，“嗯，知道了。”
　　-
　　看完两集电视剧，程半梨忽然闹着要吃炸鸡，秦燃拗不过她，帮她点了份炸鸡外卖。
　　别墅区不让外卖员进，接到电话的时候，正看到精彩部分。
　　程半梨的视线黏在电视上，揪着身旁少年的衣袖晃了晃，声音嗲嗲地撒娇：“帮姐姐取一下外卖嘛。”
　　秦燃本来也没打算让她去取，“知道了。”
　　他在玄关换了外出的鞋，去小区外面取外卖。
　　路上收到程半梨发来的微信消息：【帮姐姐买一瓶无糖冰阔落。】
　　秦燃看了眼手里的外卖袋子，打字回复：【外卖里有。】
　　程半梨：【姐姐在减肥呢，只能喝无糖的/可爱。】
　　秦燃：【……】
　　将手机装进兜里，快到家的秦燃又原路返回，在小区外面的便利店买了瓶无糖可乐。
　　回到家，刚打开门，程半梨就高兴地迎了上来。
　　秦燃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接走了他手里的外卖，然后又风风火火地回到沙发上坐下，全程把他忽略了个彻底。
　　“我最爱的炸翅中和无骨鸡腿肉，还热着呢，好棒。”程半梨打开袋子，看着盒子里金黄脆嫩的炸鸡，期待和兴奋都写在了脸上。
　　她快速去洗干净手，打开无糖可乐倒进玻璃杯，咕嘟的气泡声听着就很清爽。
　　插上吸管，再戴上一次性手套，然后她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炸鸡。
　　秦燃在门口沉默地换鞋，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坐在沙发另一头。
　　比起刚才，和她的距离远了不少。
　　程半梨没有注意到他的小情绪，他刚一坐下，她就热情地跨越大半个沙发，递过来一块鲜嫩多汁的鸡腿肉，喂到他嘴边，笑着问道：“要不要尝尝？很好吃的。”
　　秦燃摇头，“不了，我不爱吃。”
　　“好叭，你好像什么高热量的食物都不喜欢，”程半梨只能遗憾地把鸡腿肉送进自己嘴巴，下一秒眼里就盛满了光亮，像只吃到小鱼干心满意足的奶猫，“唔，真的好好吃，你不喜欢吃太可惜了。”
　　看着她开开心心地吃东西，秦燃心里的气就那么散了。
　　程半梨看剧的时候，随口抱怨了句：“鸡翅的骨头好麻烦，如果也是无骨的就好了。”
　　秦燃闻言看她一眼，放下手机，又去洗了一次手。
　　程半梨拿起一块翅中，咬了一口才发现没有骨头。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惊讶道：“诶？这家店也太好了吧，还负责处理翅中的骨头……”
　　剩下的话在转头看向秦燃的瞬间，全部被吞进肚子里。
　　身边少年戴着手套，动作利落地拧开翅中连接处的软骨，然后将两块骨头干干净净地抽出来，处理好的鸡翅被他放回原来的盒子。
　　哪里有那么好心的商家，只有好心的“田螺少年”。
　　程半梨愣在原地，出神地看着他。
　　秦燃默默处理完所有翅中的骨头，摘下手套丢进垃圾桶，明明手上没弄脏，但是洁癖作祟，又起身去洗手。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程半梨眼神放空，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们之间，虽然她要大上三岁，但似乎一直都是秦燃在默默照顾她。
　　小学的时候，她很没耐心，不擅长做手工课作业，偏偏手工课的老师训人又很凶，程半梨一直很怕他。
　　有一次的作业是用彩色硬纸板做一朵花，她不习惯用双面胶，把花瓣粘得乱七八糟，气得大发脾气又哭又嚎。
　　秦燃来找她，看到以后默默拿着材料坐到一边，帮她做好新的花，推到她面前，笨拙地安慰：“别哭了。”
　　那次她的作业还被凶巴巴的手工老师表扬了。
　　从那以后，她小学期间所有的手工课作业，都是秦燃帮她完成的。
　　她上初中的时候，第一次来月经是在周末。因为身边朋友都经历过，也告诉了她怎么处理，所以倒是没那么紧张，只是肚子疼得厉害。
　　那天她一个人在家，恹恹地趴在沙发上，疼得直冒汗。
　　秦燃正好来送东西，看到她脸色苍白，立马紧张地跑过来，问她怎么了。
　　她有气无力地跟他说自己肚子疼，想喝姜糖水。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秦燃还是出门去买了姜和红糖，进厨房煮了一锅姜糖水，倒进杯子，蹲跪在地上喂给她喝。
　　热乎乎的糖水刚喝进去，肚子里一下就暖洋洋的，没那么疼了。
　　那时候才上小学五年级的秦燃，已经因为从小的特殊经历而早熟聪慧，习惯了照顾好自己。
　　也习惯了照顾她。
　　后来到了高中，程半梨被讨厌的男生骚扰，也是秦燃保护她，帮她摆脱那些人。
　　在她身边的同龄男生青春躁动，开一些没有分寸的颜色玩笑，或者在背后议论同班女生的身材发育时，比他们小的秦燃反倒更懂得尊重女孩子。
　　从小到大，秦燃从没说过一句冒犯的话，更不会猥琐地打量她的身材，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就会立刻移开视线，避免尴尬。
　　跟他在一起，从来都是自然又舒服的。
　　回想起这些，程半梨忽然发现，她这个姐姐当得好像有点不合格。
　　说是姐姐，其实一直被秦燃当成妹妹，温柔细心地照顾着。
　　秦燃洗完手出来，抽了张纸巾擦去手上的水珠，见少女坐在沙发上发呆，连电视都顾不上看，瞥她一眼随口问：“怎么了？”
　　程半梨眨了眨眼，从记忆中抽离，回到现实。
　　她看向身旁清冷挺拔的少年，语气无比认真地说：“小燃，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秦燃：“……？”
　　她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将擦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秦燃习惯性地叮嘱：“少吃点，待会儿还要吃午饭。”
　　话音刚落，左边手臂就贴上来温软的身体，他身子瞬间僵住。
　　程半梨环住他的胳膊，脑袋像猫儿似的蹭了蹭，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语气肉麻得不得了，“小燃，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比我爸对我还好。”
　　秦燃试图抽走自己的手臂，却没能成功。
　　他别过脸，耳尖微红，“别闹。”
　　紧接着程半梨说：“以后你当我爸好不好？我不想要现在的爸爸了。”
　　秦燃愣住，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眼神有些惊悚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程半梨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以后你当我爸爸，好不好？”
　　秦燃一脸无语。
　　稍微用力，从她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你干嘛呀，再让我抱一会儿嘛。”她甜腻腻说着，还想像刚才那样抱他的胳膊。
　　秦燃冷酷无情地抬高手臂，不让她碰，“炸鸡不吃的话，我丢了。”
　　“别丢，我吃，这就吃。”程半梨连忙展开双臂，老母鸡护崽似的护住自己的炸鸡。
　　她抬头冲秦燃眨了眨眼，歪着脑袋笑弯了眉眼，无声地喊了两个字，“爸爸。”
　　秦燃故作冷漠地别开视线，拿起水杯喝水来掩饰尴尬，视线游移，刻意避开她在的方向。
　　明知她只是随便开了个玩笑，但他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就好像某些事情进展的方向，完全偏离了他的预期。
　　和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背道而驰。


第29章 晕车贴、手电筒
　　程半梨没再说话,秦燃以为她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吃炸鸡了。
　　结果他刚松了口气，少女又开始作妖。
　　程半梨刚才把装可乐的玻璃杯放得太远，她坐在沙发上够不着。可两只手又都戴着手套，沾了炸鸡的油,她不想弄脏杯子,只能求助秦燃。
　　“爸爸,我要喝可乐。”
　　正在喝水的秦燃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侧过头剧烈咳嗽。
　　直到咳得脸都红了,他才终于停下，无奈地看向程半梨，觉得荒唐。
　　偏偏小姑娘一脸无辜地坐在沙发上,两只手都拿着炸鸡，正用殷切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她嘴巴动了动,还用这个称呼喊他,“爸爸,喝可乐。”
　　秦燃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地说道：“别这么叫我。”
　　“那你帮我把可乐拿过来嘛。”
　　秦燃叹了口气，把杯子挪到茶几边缘,程半梨一低头就能喝到。
　　她吨吨吨喝了两大口充满了气泡的可乐,眯着眼满足地喟叹一声。
　　之后她转头看向秦燃，笑靥如花道：“谢谢爸爸。”
　　秦燃：“……”
　　-
　　程半梨下午要跟班里同学参加社会实践,所以早早地吃完午饭就离开了。
　　她回家换了件高领毛衣，打车回了学校。
　　到了南门约好的地方集合,程半梨没想到会看到邵文清。
　　他明显是特意等在这里,一看到她就主动递过来一袋零食水果，“去故居要一个多小时，拿着路上吃吧。”
　　班里同学都投来暧昧的目光,还有人在小声议论。
　　毕竟程半梨从开学起就是大家公认的班花，长相甜美精致，站在那什么都不做都很引人注目。
　　程半梨尴尬地摆手拒绝，拍了拍自己斜背的小包，“不用了学长，我包里有吃的。”
　　明明上次拍完枫叶，她都已经跟邵文清说清楚了，为什么他还是总在众人面前向她示好？
　　之前开例会也是一样，非要当着大家面给她送零食，给她带来了很多困扰。
　　邵文清一抬头，正好看到苏琪颜她们三个过来，“你室友也在，正好和她们一起吃。”
　　他刚说完，程半梨的肩膀就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一下，苏琪颜开朗的声音传来：“板栗，我们以为你不来了呢，都商量好待会儿怎么拍照方便把你p上去了。”
　　邵文清将袋子递给苏琪颜，后者下意识就接了过来，“这什么啊？”
　　“给你们的零食，路上无聊可以吃。”他的后半句是专门给程半梨说的，“回来得晚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程半梨尬得头皮发麻，“真的不用，学长。”
　　苏琪颜看了眼程半梨的表情，发现事情不对，连忙想把东西还回去，可邵文清不肯接。
　　大庭广众的，因为一袋零食推推搡搡也不好看，只能暂时将这袋烫手山芋拿在手里，抱歉地看向程半梨。
　　程半梨已经被邵文清的自说自话搞烦了，连表面上的客气都懒得做，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快速敲了几下。
　　邵文清的手机同时响起。他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掏出手机，等看到屏幕上的消息，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学长，零食钱我转给你了，谢谢你帮忙买。我们准备出发了，再见。”说完，程半梨拉着还处在愣神状态的苏琪颜离开，没管邵文清难看的脸色。
　　走去地铁站的路上，苏琪颜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啊板栗，我下意识就接过来了。”
　　“没事，反正钱已经转过去了，就当他帮我跑腿买了趟东西。”
　　顾麦冬挠了挠头，“板栗，邵文清学长是不是在追你啊？”
　　“嗯。我明确拒绝过他，但他还是老样子。”程半梨表情不太开心。
　　何韵接话：“我觉得邵文清学长挺体贴的啊。”
　　苏琪颜：“体贴什么，都拒绝了还这样，就是自我感动呗。”
　　“那他不也是喜欢板栗才这么做的吗？”
　　“喜欢板栗的人多了去了，板栗又不喜欢他，他这就是骚扰。”
　　周末地铁人多，她们上去的时候早就没座位了，程半梨只能扶着扶手站在一旁，混杂的气味从周围飘过来，她很不适应。
　　地铁走走停停，程半梨很快就觉得头有点晕，连忙从包里拿出晕车贴贴在耳后，顿时感觉舒服了不少。
　　苏琪颜看到这一幕，立刻跟何韵说：“你看吧，如果邵文清真的细心，就会找我们打听板栗的喜好，知道板栗有点晕地铁，他就不会自作聪明地买一堆零食了。”
　　何韵想了想，被她说服，“也对，买零食又不费功夫，成本低廉的讨好罢了。”
　　程半梨听着她们小声的议论，倚靠扶手闭上眼，随着地铁的加速减速微晃动身子。
　　她包里根本没有零食，只有临走前，秦燃往她包里塞的晕车贴。
　　忘了他什么时候发现她晕地铁的，好像是高中拉着他一起去市图书馆，担心路上堵车，就坐地铁过去，结果她路上头晕难受了一路。
　　连她自己都不能时刻记得这件事，秦燃却一直记得，还在家里常备晕车药和晕车贴。
　　小燃可比见色起意，别有用心的学长体贴多了。
　　程半梨闭着眼，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
　　到地方后，程半梨给秦燃发了信息：【姐姐到啦~】
　　然后又习惯性地发了个定位过去。
　　秦燃：【好，回去告诉我。】
　　程半梨：【嗯嗯知道啦，小燃再见。】
　　之后程半梨就把手机放进包里，跟同学们一块参观拍照。
　　快回去的时候，程半梨偶然发现苏琪颜脖子上有红痕，悄悄凑近她身边，“你脖子上的印子怎么来的？”
　　苏琪颜大大咧咧，毫不避讳地说：“我昨天跟我男朋友开房去了，他弄的。”
　　程半梨盯着她的草莓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到宿舍，趁另外两个人去下沉广场买东西还没回来，程半梨砰一下关上宿舍门。
　　苏琪颜正坐下喝水，“你要换衣服啊？”
　　“不是，”程半梨快速飞奔到她旁边，神秘兮兮地说道：“琪颜，你能不能帮我看个东西？”
　　“什么？”苏琪颜放下水瓶。
　　程半梨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她深呼吸两下，弯着腰，紧张地拉低白色薄毛衣的衣领，小声说：“你帮我看看，我脖子上这些痕迹，像不像那什么。”
　　程半梨虽然没感情经历，但现在网络发达，她多少懂一些这方面的事。
　　其实昨天晚上刚从镜子里看到的时候，她就开始怀疑了，只是不敢确定。
　　今天凑巧看到苏琪颜身上的痕迹，想到她可能比较有经验，所以想问一下。
　　苏琪颜盯着程半梨光洁白皙的脖颈看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你脖子上什么都没有啊？”
　　“啊？”程半梨用手指指了指脖子侧面，“这里什么都没有吗？”
　　“你自己看。”苏琪颜拿来自己桌上的镜子，摆到程半梨面前。
　　程半梨看过去，镜中少女脸颊绯红，睫毛蜷曲浓密，眼睛好似噙了一汪春水。她正扒着自己的衣领，下巴微抬，露出完整的颈项，直到锁骨。
　　脖颈处的肌肤嫩白细腻，没留下任何痕迹。
　　程半梨向前倾身凑近镜子，睁大眼很仔细地盯着瞧了半天，才看得出隐约有浅红的痕迹。
　　不过痕迹都淡成这样，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
　　毕竟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快过去一整天了。
　　程半梨遗憾地叹了口气，重新整理好毛衣的衣领。
　　苏琪颜好奇地问她：“板栗，你想让我看什么？”
　　“没事没事，”程半梨紧张地舔了舔唇，莫名心虚，“没什么。”
　　“你不会谈恋爱了吧？这么快就进展到这一步了？”苏琪颜惊呼。
　　程半梨连忙否认，“没有，怎么可能呢？”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渣男盯上了。”
　　“不会的，你别多想。”
　　宿舍里其他两个人买完东西推门进来，她们的对话就此中止。
　　程半梨如常地坐在自己桌前玩手机。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猜测。
　　昨天晚上只有她和秦燃在家。
　　如果她身上真的出现那样的痕迹，就说明，是小燃趁她睡着后偷偷留下的。
　　可……他会那么做吗？
　　她眼里的小燃沉稳正直，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偷偷做这种事的人。
　　应该是她多想了吧。
　　-
　　过了两天，程半梨约秦燃一起去附中操场跑步，这一次他没再故意拒绝。
　　附中操场依旧人来人往，热闹如常。
　　跑完八百，程半梨的成绩比上次还要好，估计体测及格是稳了。
　　跑完步，两个人沿着跑道外沿散步。
　　程半梨关心地问他：“小燃，你最近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
　　秦燃低声答：“没有。”
　　“那就好，过两天又要降温，你记得多穿点儿。”
　　“嗯。”
　　顿了顿，秦燃正准备说另一件事，忽然被程半梨抓住了胳膊。
　　她盯着前方的小树林，指着刚才进去的某个人的背影，“你看那个人的背影好像你，我上次就是把他看成了你，所以才会误会你谈恋爱。”
　　秦燃暂且压下想说的话，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那个男生已经钻进了小树林，看不到了。
　　“走走走，我们去看看。”程半梨有点好奇那个男生长什么样，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胳膊往小树林里走。
　　“我自己走……”就好。
　　后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程半梨以手指抵在唇边“嘘”了声给打断，用气声说道：“别出声，他们在做坏事。”
　　“……好。”
　　秦燃顺从地被她拉进漆黑的小树林。
　　路灯依然没人修，跟上次来时一样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到一道道树影。
　　“小心脚下。”程半梨压低声音提醒。
　　“嗯。”
　　刚走出去没两步，程半梨不小心被树枝绊倒，还好秦燃及时抓住她的胳膊，扶着她站稳。
　　程半梨拉着他悄悄躲在一棵树后，往离他们最近的长椅上看去。
　　小树林里有三把长椅，此刻都坐着小情侣，忘我地拥抱亲吻在一起。刚才看到的那个男生，正好在他们前面的长椅上，不过这次他依然背对着他们，看不到正面。
　　程半梨拉了拉秦燃的袖子，示意他低头，然后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看他是不是和你很像？”
　　甜腻的花香袭来，伴着她说话时的热气轻呵入耳，秦燃只觉得耳廓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不自觉地往旁边躲了躲。
　　他看了眼长椅上那男生的背影，抿了抿唇说：“不像。”
　　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
　　程半梨的视线在秦燃和那男生之间来回看了几圈，这才发现其实有很多不同。
　　秦燃的个子更高，肩宽腰窄，身材更好。而且那男生体态没有他挺拔，气质也不如他。
　　两个人之间的差别明明很大，她当时怎么会看错呢。
　　程半梨正想拉着秦燃离开，却突然被他带着往旁边的树后躲。
　　她想问怎么了，耳边传来他压低的嗓音：“别出声。”
　　程半梨下意识点头，听从他的话。
　　就在这时，侧面猛然照来一阵明亮的探照灯，穿破树林里的黑暗，定定地落在坐在长椅上的小情侣身上。
　　伴随着教导主任的喝声：“干什么呢？！”
　　程半梨被吓得一抖，大着胆子探头往前看。
　　教导主任和几位老师一齐打开手电筒，把三对正在亲热的小情侣抓了个现行。
　　有个男生想跑，被教导主任眼疾手快地揪住衣领，逮了回来。
　　“都是哪个班的？班主任叫什么？校牌拿出来我看看。”
　　老师们逐个盘查小情侣的姓名班级，还打电话通知了他们的班主任。
　　有个老师拿手电筒在树林里扫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程半梨和秦燃躲在一棵并不算粗的树后，空间狭窄，为了避免被发现，他们只能继续往树后躲，身体免不了要触碰在一起。
　　她背后是粗糙的树干，身前是少年宽阔结实的胸膛，整个人被独属于少年人的清冽气息笼罩在内，甚至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传递过来。
　　紧张中，程半梨一动不敢动，只能直愣愣地看他。
　　少年比她高出一头，离得近，她视线平齐的位置是他的喉结，再往上是线条流畅的下颌。
　　看到他凸出的喉结缓缓滑动，程半梨有些好奇地盯着看，目不转睛。
　　余光注意到手电筒的光线往这边扫来，她下意识轻轻抓住秦燃胸前的衣服。
　　秦燃终于低下头。
　　黑暗中，他的眼睛很亮，像是跳动着微弱的火星，静默地对上她的视线。
　　程半梨屏住了呼吸，胸腔里心跳倏然加速，砰砰直跳，一下下震击着耳膜。
　　可能是因为紧张，也可能……是因为别的。


第30章 吃醋、家长会
　　终于,光柱从他们身边扫过，没有停留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程半梨稍稍松了口气，垂下眼避开秦燃的视线。
　　等教导主任和其他老师带走小情侣去外面教育，他们又在小树林里躲了一会儿,才决定出去。
　　“我先出去,我们分开走。”程半梨小声说。
　　“嗯。”
　　之后程半梨匆匆沿着一个方向离开小树林,秦燃则是从相反的方向出去。
　　操场上也有老师在巡逻，搜寻交往过密的异性同学。
　　程半梨看到秦燃出来,不敢上去和他说话，远远地和他对视了一眼，转身朝操场大门走。
　　走到草坪中央,她担心秦燃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朝后方看了眼,见他不远不近地跟在身旁,才放下心继续往前走。
　　似乎有老师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不过很快就移到别处。
　　程半梨悄悄吐了口气。
　　她没想到自己都毕业了,还会经历一场这么紧张刺激的“抓早恋行动”。
　　刚才她是真的很怕被老师抓到，不然她拿不出校牌,身份也得穿帮,还会连累小燃，会很麻烦。
　　从附中小西门走出去,程半梨第一时间脱了自己身上的蓝白校服外套，挂在臂弯。
　　她在长街尽头等着秦燃,没多久就看到他从学校走出来,目光很快锁定她，来到她面前站定。
　　经历了刚才的事，再面对他时,程半梨总觉得不太自在，像是真的有了几分早恋被抓的心虚。
　　秦燃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抬手摸了下发烫的耳尖，走在前面，“走吧，送你回宿舍。”
　　“噢，好。”踢走脚边的石子，程半梨低头走在他身边。
　　过了马路，很快就来到抚大南门。
　　两个人一路无话，安静地走到女生宿舍楼下。
　　以前没注意过，今天程半梨忽然发现，似乎送女生回宿舍的男生，大部分都是男朋友的身份。
　　有很多小情侣直接在宿舍楼下，旁若无人地拥抱亲吻，比刚才在小树林里看到的高中生放纵多了。
　　“你回去慢一点，到宿舍给我发消息。”程半梨像以前那样叮嘱他。
　　秦燃“嗯”了声。
　　“那我先回去啦。”程半梨正准备进宿舍楼，忽然被叫住。
　　“等等。”
　　她转回身，“怎么了？”
　　“刚才的事……”秦燃握了握拳，低下头，“对不起。”
　　“嗯？你道歉干嘛？”
　　“差点连累你。”
　　程半梨不在意地笑了下，“没关系啦，是我拉着你进小树林的，而且我们这不是没被抓到吗。”
　　说完才发现话语有歧义，连忙小声补充：“我们又没做坏事，被抓到也没关系，顶多就是有点麻烦。”
　　外面风寒，秦燃发觉她拉了拉毛衣的袖子，于是低声说：“先回去吧。”
　　“那我走啦，你这两天记得多穿点。”
　　“好。”
　　程半梨抱着自己的校服外套，走上台阶，用卡刷开宿舍大门，正准备拉开。
　　破天荒地，她回头看了一眼。
　　以前她都是直接拉开门走进去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生出想要回头看的冲动。
　　来不及思考，她就已经这么做了。
　　程半梨以为刚说完话秦燃就会离开，没想到他依然站在原处看着她。
　　宿舍楼外路灯寥落，稀疏的树影下，少年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他穿着附中校服，挺拔笔直地站在那里，正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的背影。
　　发现她回头，秦燃眼神浮现出几分疑惑，向前半步，以为她还有话要说。
　　程半梨心里莫名一慌，连忙拉开宿舍大门冲了进去。
　　宿舍楼里宽敞明亮，她一路跑到电梯间才停下，气息微喘。
　　走进打开的电梯，内壁光可鉴人，照出她红如晚霞的脸颊。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程半梨忽然觉得，小燃送自己回来，很像是宿舍楼外其他男生送自己女朋友回宿舍。
　　她双手捧住自己的脸，伴随着电梯的上升，浑身的血液也似乎在同一时间上涌，脸上温度滚烫。
　　-
　　回到宿舍，秦燃照旧和程半梨在微信上说了一声，然后拿出剩下的布料，继续坐在桌前缝制乌龟熊。
　　权星季好奇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东西长得像乌龟又像熊，只以为是同桌技术不到位，缝得不好。
　　他正准备打游戏，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同桌，我书签是不是还在你那儿？”
　　秦燃缝东西的动作停下，意味不明地看了权星季一眼，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枚书签，还给了他。
　　权星季美滋滋地把书签夹进书里，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着，似乎在跟谁发送消息。
　　缝完乌龟熊的爪子，秦燃停顿了会儿，思绪飘到别处。
　　他放下针线，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正准备给程半梨发消息，那边反倒先发了消息过来：【小燃，你们这周五要开家长会？】
　　秦燃：【嗯，你怎么知道？】
　　程半梨：【刚才权星季问我，能不能假扮他家长替他开家长会。】
　　秦燃望着屏幕上的消息，没有立刻回复。
　　程半梨又发来一条：【你爸会去吗？】
　　秦燃：【不会。】
　　从小到大的所有家长会，他从来没有家长参加。
　　程半梨：【我周五下午正好有空，到时候我打扮得成熟点儿，假扮你亲姐怎么样？】
　　秦燃愣住，顿了顿回复：【不用了。】
　　程半梨：【让姐姐去嘛，别的高中生都有家长过去，我们家小燃也得有。而且姐姐也想看看你学习的地方。】
　　她又发来一个猫咪躺在地上打滚撒娇的表情包。
　　秦燃盯着屏幕上的“我们家小燃”，心尖像是被掐了一下，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是酸涩又似是甜蜜。
　　其实没人替他开家长会这件事，这么多年过去，秦燃早就已经习惯了。
　　可一想到有人不希望他因为这样的小事，被老师同学用好奇或异样的眼神看待，心底最后一点抗拒也消失不见。
　　秦燃：【好。周五下午两点半开始。】
　　程半梨：【okk，姐姐到时候一定打扮得知性成熟，漂漂亮亮的，绝对不给你丢脸。】
　　秦燃看着屏幕上的消息，唇角牵动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又聊了两句家长会的具体情况，他状似不经意地问：【权星季为什么会找你替他开家长会？】
　　程半梨：【他说这次考试考得不好，怕被爸妈知道挨训，所以想花钱请我演戏。】
　　程半梨：【当然被我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因为姐姐更想替学霸开家长会。骄傲叉腰.jpg】
　　秦燃：【……】
　　他打字问出了之前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想到送他书签？】
　　程半梨：【谁？权星季啊？】
　　秦燃：【嗯。】
　　程半梨：【我没送过他书签啊。】
　　秦燃正准备回复，她又发来一条：【噢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和他在便利店遇到，我落下了一个书签，他说要给我送过来，我没让，就留给他了。】
　　秦燃：【知道了。】
　　程半梨：【你居然会特意问我，这都不像你的风格了，跟姐姐说实话，小燃你是不是吃醋了？】
　　看到屏幕上弹出这句话，秦燃瞳孔收缩，反应很大地关上手机。
　　可手机屏幕黑下来，正好照出他仓惶无措的表情，他逃避般地将手机丢到一边。
　　他这样像是在吃醋吗？
　　可他只是有些好奇，随口问问而已，没想那么多。
　　秦燃刻意忽略了，自己根本不是好奇心重的人这一事实。
　　他平静了两分钟，终于将稍有些急促的呼吸放缓，恢复正常的呼吸节奏。
　　拿起被丢到一旁的手机，发现程半梨很快补充了句：【姐弟朋友之间也可以吃醋，你可别误会姐姐的意思。】
　　秦燃咽了咽喉咙，犹豫着打字回复：【我知道，没误会。】
　　正准备借口洗澡离开，没想到被她急匆匆地抢先：【姐姐去洗澡啦，下次聊。】
　　秦燃：【好。】
　　之后那边再也没有消息发过来。
　　-
　　快到晚上熄灯的时间，秦燃才将珍珠棉和布料收进抽屉，进浴室洗澡。
　　正准备挤浴液，却忽然想起今天晚上的意外接触。
　　那时他们两个躲在树后，他将她抵在树干和自己怀抱之间，几乎和她的身体贴在一起，属于她的香甜气息不断侵袭，很像……梦里的姿势。
　　花洒里的热水冲刷而下，只是回想起偶然的，并不算太亲密的接触，就让秦燃轻易起了反应。
　　他没时间解决，匆匆洗了澡从浴室出来。
　　夜里，果然又一次梦到了旧巷子，紫藤树，穿着碎花裙的少女。
　　在室友们都没醒来的时候，秦燃悄悄下床，又去洗了个澡。
　　他隐约找到了关于自己病症的规律。
　　不能离花香太远，不然就会陷入极度的渴望和想念当中。
　　但也不能离花香太近，否则会被挑起欲望，深陷漩涡。
　　虽然这病奇怪又麻烦，但他总算对病症有了更深的了解。
　　以后时刻注意，应该就能避免复发。
　　-
　　周五上午，程半梨参加体测。
　　有了前段时间的锻炼，她轻而易举通过了最难的一项。
　　中午睡了个短短的午觉，她起来换衣服化妆，赶在两点左右出了宿舍门。
　　从电梯里出来，她给秦燃打了个电话，那边很快接通。“喂，小燃。”
　　“姐姐已经出宿舍门了，马上就到你们学校。”程半梨说着，推开了宿舍大门。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和她通话的少年站在树下，手机贴在耳边。
　　程半梨眼睛亮起，挂断电话朝着秦燃跑过去，停在他面前，“你怎么来了？”
　　“接你。”秦燃言简意赅，视线落在她今天的装扮上。
　　程半梨平时喜欢随手绑个马尾，喜欢穿暖色系的针织衫和百褶裙。
　　今天她化了淡妆，烫了临时的大波浪卷发，柔软的栗色卷发搭在肩头。里面穿着白色长袖打底衫，黑色休闲裤，外面套了件长款的卡其色风衣，比平时多了几分成熟。
　　并肩走在一起，秦燃才发觉，她似乎连香水都换了。
　　不再是从前的柑橘调花香，而是更倾向于沉稳优雅的白木香，融着淡淡的雪松气息，将紫藤花香遮得严严实实。
　　程半梨踩着高跟鞋，和秦燃一起走出抚大南门，又过了条马路，来到附中小西门外的美食街。
　　路上，她有些紧张地问他：“待会儿开家长会的时候，你也一起吗？”
　　“我们待在宿舍。”
　　程半梨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直接坐你的座位吗？”
　　秦燃看了她一眼，“嗯。”
　　程半梨眼睛亮起，声音充满了期待：“哇，我还从来没坐过你的位置呢，好好奇你平时上课的地方。”
　　他们刚好差三岁，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更没有去对方班级的机会。
　　“对了你坐前排还是后排？”
　　“后排。”
　　“中间还是两边啊？”
　　“左边，靠窗。”
　　“我喜欢这个位置。”
　　两人说着话，从小西门走进附中。因为今天整个高一都要开家长会，所以门卫没有像平时那样盘查就直接放行了。
　　来到教学楼外，走廊和教室到处都是家长和学生，喧哗热闹。
　　“你们在几楼？”
　　“五楼。”
　　程半梨跟在秦燃身后，沿着楼梯往上走，和很多人擦肩而过。
　　来到五楼，秦燃正准备往右边走，却被拉住了衣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怎么了？”
　　程半梨抓着他的校服袖子，红着脸咬了咬下唇，“我，我有点紧张。”
　　她本来还算淡定，可一靠近他们的教学楼，看到有这么多人在，她就像是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紧张得心口直跳。
　　秦燃看了看四周，带她往左走到没人的地方，“那还过去吗？”
　　这里再往前走，就是和另一栋教学楼相连的位置。他们身后有两个办公室，不过平时没有老师过来，附近很安静。
　　程半梨悄悄探出头，看向右边走廊上的家长和学生，他们或有说有笑，或表情严厉。
　　秦燃的班级就在靠近楼梯的第一间教室，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是上次来给秦燃庆祝生日的同学。
　　这是升入高中的第一次家长会，格外重要。
　　如果小燃的家长不过来，老师和班里同学肯定会觉得奇怪。
　　程半梨闭上眼深呼吸了两下，犹豫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给自己打气，“来都来了，总不能现在回去。”
　　“不想去也没关系，没什么重要的事。”秦燃不想勉强她。
　　“谁说我不想去，待会儿姐姐还要检查，看你的作业有没有认真完成呢。”
　　说着，程半梨从门后绕出去，走向秦燃的教室。
　　秦燃跟在她侧后方，低声道了句：“好。”
　　其实程半梨高中毕业也还不到半年，对附中还是挺熟悉的，不过这是她第一次以“家长”的身份走进教室，感受自然不一样。
　　走进教室，她问身边的少年，“你坐哪儿？”
　　秦燃走在前面，“我带你过去。”
　　他坐在倒数第二排，左边靠窗的位置，离窗户有一条狭窄的过道。
　　停在他的座位附近，程半梨一眼就看到了挂在书桌侧面的黑色书包，还有书包拉链上用羊毛毡做的橘猫。
　　她指着胖乎乎的橘猫，惊喜地说道：“诶？你还挂着这个猫啊。”
　　程半梨还以为他早就摘下来了呢，毕竟以前从没见过小燃佩戴任何饰品，这只猫和他本人的风格也极为不搭。
　　秦燃抬手摸了摸脖子，“忘记摘了。”
　　“不要摘嘛，猫咪这么可爱。”
　　“好。”
　　“那我先坐下啦？”
　　“嗯。”
　　程半梨坐在秦燃的位置上，一抬头发现黑板离自己很远，视线完全被斜前方坐着的人给挡住了。
　　“你坐在这里能看得到黑板吗？”程半梨转头看向他。
　　秦燃倚靠窗台站着，双手插兜，闻言掀眸看向她，“能。”
　　少年逆着光，阳光在他身后镀了一层金边，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形。
　　他的面容藏在阴影中，程半梨只能感觉到他沉静而专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程半梨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秦燃，发现他就算坐着，不算那双大长腿，身量也属于很高的，坐在后排完全没问题。
　　是她这个总坐前中排的小矮子多虑了。
　　程半梨收回看秦燃的视线，开始参观他的桌子。
　　桌面上干干净净，没有贴纸，也没有刻刀和笔墨留下的痕迹，像是全新的桌子。
　　桌洞里所有东西摆放得井然有条，各科卷子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这是你的考试卷子吗？”不等他回答，程半梨已经好奇地把卷子掏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洁癖严重，秦燃没在卷子上留下任何字迹，连需要的辅助线都不在卷子上做。
　　他的答题卷同样看得人赏心悦目，字迹工整凌厉，步骤明晰，程半梨觉得如果自己的阅卷老师，看到这样漂亮的卷子都想给他加分。
　　看完卷子上漂亮的分数，程半梨忽然有了个好主意，从他笔袋里拿出一支笔，拿在手里转了两圈，笑着看向他，“需要家长签名吗？”
　　“嗯？”秦燃从发呆中回过神，快速眨了两下眼，“不用。”
　　“帮你签一个嘛，考试成绩都要有家长签名的。”程半梨打开笔帽，笔尖停在姓名栏，他的名字旁边。
　　秦燃垂眸盯着她的手，鬼使神差地答应，“好。”
　　程半梨装模作样地重新看了一遍他的卷子，带着几分小骄傲说道：“我们家小燃考得很不错嘛，姐姐给你签个字。”
　　说完，她在“秦燃”两个字旁边，用黑色签字笔一字一画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程半梨。
　　秦燃全程看着她动笔，笔尖好似落在他心上，随着笔锋移动，心底蔓延开细细密密的痒，他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两个人的名字中间隔开一小段距离，一个锋利一个秀气，摆在一起无比和谐。
　　程半梨只签了一张，拿在手里欣赏了一会儿，将卷子重新叠好，放回原来的位置。
　　这时候班主任已经走了进来，马上就到家长会开始的时间。
　　见状，秦燃微弯下腰，温声对程半梨说：“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好。”
　　之后秦燃就离开了教室，程半梨坐在他的位置上，期待又紧张地等着。
　　权星季考得差，躲在宿舍没敢过来，他妈妈看了讲桌上贴的座位表，来到程半梨身边坐下。
　　程半梨刚和权妈妈聊了几句，班主任走上讲台，宣布家长会开始。
　　班主任说了很多学习上需要注意的点，然后让家长们拿出成绩单，看一下自己孩子的成绩。
　　程半梨往走廊那边的窗户望了眼，没看到熟悉的身影，秦燃应该等在别处。
　　她从兜里摸出静音的手机，给秦燃发了行消息：【你的成绩单放哪儿啦？让姐姐看看。】
　　秦燃：【夹在语文书里。】
　　程半梨放下手机，从桌洞里掏出一本语文书，弯起书用大拇指快速翻着。
　　没翻到成绩单，倒是让她看到一封折起的信。
　　程半梨看了眼书的封面，这才发现自己拿出来的书是“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颜色和语文课本差不多，被她拿错了。
　　她以为这封信是秦燃写的，好奇地打开。
　　可信里并不是他的字迹，似乎是别人写给他的。
　　或许是因为这本书不经常被翻开，所以一直没被他看到。
　　“班长，军训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世界就安静下来，从此只剩你的身影……”
　　程半梨刚看了个开头，班主任忽然点名，“我们班秦燃同学连续三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那么我们请秦燃同学的家长上来，跟大家分享一下教育孩子的经验。”
　　程半梨：“！！！”
　　猝不及防被点名，她只能匆匆忙忙叠起那封信塞进兜里，然后在一众家长们羡慕的眼神中，硬着头皮起身走向讲台。
　　好在她高中时文科成绩不错，临场编一些话并不难。很快程半梨就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仿佛自己真的是秦燃的亲姐姐，每天亲眼看着他是怎么学习的。
　　迎着家长们的鼓掌声走下台，程半梨稍微松了口气。
　　坐回秦燃的位置，她没再继续看那封情书。毕竟是别人写给小燃的东西，她不小心看了一眼就算了，总不能故意去窥探人家的秘密。
　　她找出了夹在语文书里的成绩单。
　　上面有学生三次考试成绩的分数，以及各科班级排名，年级排名。
　　秦燃的名字排在每张成绩单的第一个，好几科的单科成绩排名是“1”，总分自然也是“1”。
　　真正吸引了程半梨注意力的，却是第二次考试的时间——10月29日-10月31日。
　　这几天，她记得自己似乎是在医院度过的。
　　担心自己记错，程半梨特意掏出手机，查了一下支付记录。
　　果然，她上次吃坏肚子，入院时间是28号晚上，30号星期五才出院。
　　秦燃那两天晚上一直在医院陪床，早上还会很早起来给她买早餐。
　　程半梨一直以为他那两天在正常上课，自己只耽误了他半上午的时间。
　　可如果他那两天在月考，岂不是错过了周四上午的第一场考试？
　　而且缺考这么大的事，老师不可能不重视，说不定已经给秦珩打过电话了。
　　小燃不想让她担心，一直瞒着她。
　　程半梨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无踪。
　　她拍下第二张成绩单的照片，发给秦燃。
　　秦燃此刻正站在楼道对面的走廊窗口，漫不经心地望向远方的操场。
　　兜里的手机震动，他掏出来看了一眼。
　　看到她发给自己的照片，秦燃立刻就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却故意装不明白：【怎么了？】
　　程半梨打出一行字又很快删掉，觉得手机上说不明白，于是咬牙切齿地回复：【开完会再找你算账，臭弟弟。】
　　秦燃：【……】


第31章 情书
　　开完家长会,班主任老谭特意从讲台上走下来，单独走到程半梨身边，找她谈话。
　　“秦燃同学在数学竞赛中拿到了金牌，可以报名参加一月份的数竞冬令营,如果能通过选拔,就可以进入国家集训队。
　　不过因为冬令营,和他接下来要参加的物理学科竞赛时间冲突，秦燃同学选择了放弃冬令营。我和其他老师都觉得这样太可惜了,希望你们能劝他再考虑一下。”
　　程半梨很清楚国家集训队的含金量，认真地点头应下。
　　班主任离开后，很多同学走进来拿东西,和家长们说着话离开教室。
　　赵梦蕊看到程半梨在，有些意外地过来和她打招呼,两人寒暄了几句。
　　赵梦蕊走后,程半梨依然坐在原地没有动,像是在等待着谁。
　　很快,班里同学走得七七八八，她终于在门口看到了熟悉的少年。
　　秦燃在门口站定,似是有些犹豫,过了半分钟才下定决心似的走进来，来到窗边。
　　程半梨起身让出位置,“收拾东西吧。”
　　秦燃提起挂着羊毛毡的黑色书包，想了想,把最后一次考试的卷子也全部塞进书包,单肩背上，低声说：“好了。”
　　程半梨沉默地走在前面，秦燃跟上她的脚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下楼,这时候教学楼已经空下来，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一起。
　　直到坐上车，程半梨都没有主动和秦燃说话，一直看向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
　　秦燃和她一起坐在后排，一转头就能看到她的侧颜，也能看到她脸上显而易见的不开心，犹豫了很久都没敢主动开口。
　　再绕过一条江就能到小区门口了，可前面似乎出了事，车堵在路上，走走停停。
　　程半梨有些头晕，想着反正这里离家不远，不想再在车上受折磨，就跟司机说在路边停车。
　　她下了车，踩着高跟鞋沿着江边的人行道往前走。
　　秦燃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程半梨心里憋着气，故意加快脚步，细跟砸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结果身后的人如影随形，始终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出去几百米，细细的鞋跟不小心卡进地砖的缝隙，重心不稳脚下一歪，浑身的重量都压在脚腕上。刹那间，钻心的痛意传来，程半梨忍不住“嘶”了一声。
　　秦燃连忙上前，赶在她摔倒前扶住她的胳膊，帮她稳住身形，“没事吧？”
　　程半梨疼得脸色发白，咬着嘴唇不说话。
　　“崴到脚了？”秦燃担心地问。
　　程半梨鼓着脸，忍着脚踝的疼，勉强单脚站立，想要推开他。
　　可秦燃纹丝不动，还扶着她坐在旁边供人休息的石凳上，“先坐下。”
　　然后他蹲在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掀起她的裤腿查看情况。
　　程半梨被他按在石凳上坐下，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正认真查看她脚踝伤口的少年。
　　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心底有异样的情绪翻滚，却难以形容出那样的感觉，连脚上的疼痛都被她短暂地忽略了。
　　很快，秦燃小心地放下她的裤腿，看了眼前方堵车的路况，对她说：“脚踝肿了，我背你回去。”好在伤得不算严重，不需要去医院处理。
　　程半梨别过脸，还在跟他赌气，“不要。”
　　“那你怎么回去？”秦燃依然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仰起下颌看她。壮丽的夕阳光辉洒落在少年肩头，他浅棕色眼瞳正专注地凝视着她，眼里只有她的倒影。
　　“我自己走。”赌气般说完，程半梨正准备起身，突然被身前人拉住了手腕。
　　秦燃隔着薄薄的风衣外套，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气有点大，捏得腕骨隐隐作痛。
　　程半梨气鼓鼓地以俯视的角度瞪他。
　　“对不起。”他忽然说。
　　只有抓住她的瞬间没控制好力道，后来就逐渐放松，只虚虚钳制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动。
　　程半梨心里酸酸涩涩的异样感愈发扩大，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没来由的让她烦躁，“你干嘛道歉？”
　　“我不该瞒着你。”秦燃下颌微抬，语气认真。
　　他在她面前，总是脾气好得过分。
　　程半梨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长叹了口气。
　　装满不开心的气球被戳破一个口子，所有情绪就这么一下子全部泄了出去，荡然无存。
　　程半梨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你是不是错过了考试？”
　　“我后来补考了，没影响的。”
　　“那他有没有为难你？”
　　“谁？”秦燃没反应过来。
　　“你爸啊。”
　　“没有。”
　　秦燃说得轻松，程半梨却不会这么轻易相信，“真的？”
　　“真的，”为了增强话语的可信度，他顿了顿又说：“我的月考成绩达到了他的要求，所以……他没有为难我。”
　　程半梨这才勉强相信，“好吧。不过你以后有事不要瞒着我，我会生气的。”
　　“嗯，不会了。”
　　秦燃转过身，拿下自己的书包，背对着她蹲下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少年脊背宽阔，可程半梨心里还是觉得他年纪小，担心他背不动自己，没受伤那只脚踩了两下地砖，“算了，我们等一辆车吧。”
　　“前面还在堵车，可能要等很久。”
　　“没关系。”
　　“我没带晕车贴。”如果车子继续走走停停，她还是会不舒服。
　　程半梨不说话了。
　　“上来。”秦燃又重复了一遍。
　　“我很重的，你可能背不动我。”
　　“背得动，上来。”
　　“你真的背得动吗？行不行啊你？”
　　“……我行。”
　　“我帮你背书包吧。”
　　“好。”秦燃把包递给她。
　　程半梨接过来背在肩上，出乎意料的轻，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那我真的上去了？你背不动就说出来，不要逞强。”
　　“嗯。”
　　程半梨犹豫了一会儿，单脚站起来，身体前倾，慢吞吞地趴在秦燃背上。
　　秦燃双手放在她膝下，轻而易举背着她站起身，还将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动作轻松得像是背上的人毫无重量。
　　程半梨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圈住他的脖子。
　　秦燃脊背紧绷一瞬，很快恢复如常，不快不慢地背着她往前走。
　　他走得稳稳当当，程半梨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面逐渐放下心来，“哇，你居然真的背得动姐姐诶，好厉害。”
　　“你又不重。”秦燃说。
　　听了这句话，程半梨顿时心花怒放，眼睛笑弯成月牙，“真的啊？”
　　“嗯。”
　　她起了玩心，小幅度地在他背上乱晃，“现在呢？”
　　秦燃早已习惯了她时不时的幼稚行为，感受了一下背上的重量，依然答：“不重。”
　　过了会儿，他说：“要上桥了，别乱动。”
　　“噢，好。”程半梨乖乖趴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
　　江上有条横跨到对面的人行桥，可以大大节省去对岸的时间。
　　秦燃踩着石缝里长满枯草的老旧石阶，背着程半梨来到桥上。
　　站在桥上，迎面是吹来的江风，脚下是缓缓流动的江水，天边远方是橙红的晚霞和灿烂夕阳。
　　数根电线倒映在水中，被江面搅动破碎。
　　走在这样的地方，心情都会不自觉变得开阔。
　　程半梨眯着眼哼歌，颊边碎发被吹得飘扬。
　　想起临走前班主任的叮嘱，她把那件事告诉秦燃，问他还需不需要考虑。
　　秦燃垂下眼，“不用了。”
　　“竞赛冬令营机会难得诶，你真的不去？”
　　“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秦燃不能放弃物理竞赛。
　　所以尽管各科老师已经找过他很多次，他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好吧，你的事你自己说了算。”程半梨相信他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过多干涉他的事情，“对了小燃，我在你课本里发现了一封信。”
　　“什么信？”秦燃微皱起眉。
　　他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碰他的东西，明明可以放在桌上或者放进桌洞，完全不必要碰到他的书。
　　“你自己看啦。”程半梨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递到他面前。
　　“我看不了。”他两只手都托着她的腿，腾不出手来看信。
　　“那你回去再看，还是我念给你听？”
　　秦燃并不好奇信上写了什么，但还是说：“你念吧。”
　　可能只是想听她说话。
　　程半梨展开信纸，正准备读，结果刚看完前几句话就愣在了原地。
　　秦燃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开口，转头看向背上的她，“怎么不念？”
　　“这个还是留给你自己看吧，我念不方便。”程半梨看了几行就不敢再往下看，赶紧将信重新折起。
　　之前开家长会的时候，她只看了第一句，以为是普通的信，没想到会是情书。
　　“为什么？”秦燃不解地问。
　　“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谁写的？”
　　程半梨将信纸拿在手里，正面反面都看了看，“不知道诶，没署名，可能是你们班的……”
　　话还没说完，江上忽然刮起一阵风，程半梨的头发被吹得乱飞，她抬手想要整理一下头发，结果另一只手上的白色信纸没捏紧，被风给吹走了。
　　程半梨瞪大眼睛，连忙伸手去够那张纸，身子都往后倾，朝着半空一抓，指尖却正好和它擦肩而过。
　　她眼睁睁地看着信纸翻越护栏，被风吹进水里，贴在水面上。
　　程半梨扶着护栏，指向波光粼粼的江水，着急地说道：“哎信掉到水里了！”
　　秦燃淡淡地瞥了眼江面，视线并没有过多停留，抓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肩上，“扶好，别掉下去了。”
　　程半梨依然眼巴巴地看向水面，苦着小脸，愧疚道：“对不起，我不小心把你的信掉水里了。”
　　“没关系。”如果有重要的事，那个人自然还会再联系他。
　　“可是你还没看呢。”秦燃继续向前走，程半梨像刚才那样环住他的脖子。
　　“没事。”
　　想了一会儿，程半梨提议道：“要不我背给你听吧？”
　　“好。”
　　“让我想想。”程半梨努力回想着信上的内容，然后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秦燃，从军训的时候遇到你，我的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别人，只剩下你。”
　　秦燃脚步微顿，转头看了她一眼。
　　从小到大他收到过很多情书，但从不会拆开，也并不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但这一次，秦燃没有打断她继续说下去，默不作声地背着她继续走在人行桥上，只是目光略有些出神。
　　“九月的烈阳下，穿着迷彩服的你站在最后一排，你那时的模样深深地烙在我心里……”
　　“不知不觉中，你的身影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占据了我的整个世界。我对未来男朋友的所有幻想和期待，都是你的样子……这些小心思想全部告诉你，却又怕你知道，所以只能以匿名信的方式写下来，偷偷说给你听。”
　　程半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告奋勇背情书给秦燃听，明明她只看了前几行，还只是大概扫了一遍，根本不记得那封情书上都写了什么。
　　她脑子里很乱，回想着自己在剧里看到过的校园情书，把它们胡乱拼凑在一起，再用自己的话说出来。
　　她并没有发现，除却开头以外，这完全是一封全新的、由她自己想出来的情书。
　　因为边说边想，她说话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
　　“我总是忍不住偷偷看你，可每次不小心和你对视，心都会砰砰直跳，然后紧张地移开视线。”
　　“见不到你的时候，我吃饭时会想起你，上课也会想你，连睡觉都会梦到你。”
　　“每次打开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点进和你的聊天框，你发来的每条消息，我都会翻来覆去看很多遍，猜你打字时在想些什么。”
　　程半梨抱着秦燃脖子的手臂收紧，下巴搭在他肩头。
　　晕车一样的感觉好像比起刚才更严重了，她觉得心跳得好快，大脑成了一团浆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本能地一直说个不停。
　　少女眼睛水润晶亮，脸上很烫，像是发烧了。
　　桥上的风不知何时又变得温柔和煦，吹不散她脸上的热意。
　　“我遇到过很多男生向我示好告白，但总会忍不住在心里把他们和你比较。没有人能比得上你的温柔和耐心，也没有人能像你这样令人心动。”
　　听到这句，秦燃瞳孔收缩，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他动了动唇，可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把一瞬间涌上喉间的话压下，没有出声打断她。
　　“有太多心情难以用文字描述，如果只用一句话来草率地总结的话，那么——”程半梨顿了两秒，然后才凑近秦燃耳边，很小声地、像诉说一个秘密那样说，“我喜欢你。”
　　微风拂过耳畔，将她的气息伴着勾人的话语送进耳中，秦燃彻底停下脚步。


第32章 长睫毛、晚霞
　　说完那句话,程半梨就像小鹌鹑似的，怂巴巴地躲在秦燃背后，盯着他背后干净的校服发呆。
　　过了会儿，她听到前面传来少年低沉的声音,“没有了吗？”
　　“嗯。”她闷声闷气地回答。
　　秦燃没再说什么,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安静地背着她继续向前。
　　程半梨悄悄探出脑袋偷看他的表情，却无奈地发现,根本无法从他的面瘫脸上看出任何情绪。他还是平时那样一脸淡漠，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
　　咽了咽口水，程半梨有些紧张地试探着问：“你就这个反应啊？”
　　秦燃平淡地望过来,不解问道：“什么反应？”
　　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视线，程半梨心里猛地一跳,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心虚躲开。
　　却突然想起自己口述的情书里“每次不小心和你对视,心都会砰砰直跳,然后紧张地移开视线”,觉得这样的表现不太正常，强逼着自己转回头,故作镇定地和他对视。
　　程半梨舔了舔干涩的唇,结结巴巴说道：“没，没什么。”
　　以小燃冷淡的性子,可能根本不觉得别人的表白是一件需要回应的事，不回应即默认拒绝。
　　虽然情书是她念出来的,里面除了开头以外的其他部分,也都是她自己临时填充上去的，可归根结底，表白的人并不是她。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被小燃拒绝的人也不是她。
　　可心里还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尴尬以及……小小的失落。
　　这是怎么了呢？
　　是刚才背情书，代入暗恋他的女生视角，入戏太深了么？
　　程半梨靠在他肩头，垂眼默默想着少女心事，没再说话。
　　秦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走到桥的尽头，沿着坑坑洼洼的石阶下了桥。
　　长长的人行桥消失在他们身后，连同平静江面下暗藏的波涛一起。
　　穿过及膝的青石矮墙，秦燃送程半梨回到别墅，进屋后轻轻把她放在沙发上。
　　“药箱在哪儿？”
　　“在我房间。”
　　“我去拿。”
　　秦燃换了鞋，去楼上程半梨的房间找到了药箱。
　　临走前，视线从她床头一扫而过，一堆千奇百怪的玩偶中，果然少了那只乌龟熊。
　　他没有停留地提着药箱下楼。
　　回到客厅，半跪在她面前，掀起裤腿温柔专心地帮她涂药。
　　程半梨向后靠着沙发，盯着顶上的吊灯看了一会儿，视线又重新挪到少年身上。
　　他微抿着唇，目光很专注，像是在做精密的科学实验。
　　而她的脚腕被他隔着衣服握在手心，很绅士地减少了肌肤接触的面积。
　　程半梨却依然能感觉到来自他掌心的温度，温温热热的，让她被握住的肌肤有点酥麻。
　　如果在以前，程半梨肯定会用没受伤的那只脚踩他的膝盖，然后赖皮地撒娇说自己穿了高跟鞋脚疼，让他给自己揉脚。
　　这明明是她以前做惯了的事，可经历了刚才在桥上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做不来了。
　　程半梨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秦燃看。
　　越看越觉得他长得漂亮，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是那种昳丽而精致的漂亮。
　　皮肤冷白无暇，五官轮廓分明，头身比优越，真的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
　　就连握着她脚踝的那只手，都好看得过分。
　　“在看什么？”秦燃被她看得脸上发热，状似平静地问。
　　程半梨盯着他狭长的眼睛，想也不想就说了实话，“你的睫毛好长。”
　　上睫毛长的人不少见，但像秦燃这样，下睫毛也很长的人并不多。
　　他浓密的眼睫微垂，能看到浅浅的双眼皮褶，还有右边眼尾那颗浅棕色的小泪痣。
　　秦燃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些怔愣地抬起头，对上她毫不掩饰的眼神，又很快假借涂药低下头。
　　一直盯着他的程半梨，眼睁睁看着他的耳尖泛起淡淡的粉色。
　　他害羞了？
　　程半梨好奇地继续看他，结果他的耳朵就真的越来越红，像是被窗外的火烧云染上了色。
　　她一边在心里想着小燃怎么这么纯情，一边却仿佛被他传染，也开始觉得脸皮有些发烫。
　　涂完药，秦燃将药箱合起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他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你晚上怎么办？”
　　“待会儿刘姨就过来了，我让她扶我上楼。”
　　秦燃的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似是有些诧异，然后略微颔首，“别碰热水。”
　　程半梨低着头说：“知道了。”
　　没多久，刘姨提着买好的菜进来，秦燃没再停留就离开了。
　　程半梨一反常态地没有挽留。
　　-
　　秦燃回到家，上楼把书包放下，去厨房随便炒了两个菜。
　　因为程半梨崴脚的事耽误了一些时间，他取消了今天去格斗馆的计划。
　　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饭的时候，忽然想起程半梨今天的反常。
　　他问她晚上怎么办，按照她以前黏人的程度，肯定会千方百计地让他留下来，然后晚上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撒娇让他代劳。
　　可她今天没有这么做，甚至没有留他一起吃晚饭。
　　怎么看怎么奇怪。
　　秦燃心不在焉地独自吃了晚饭，收拾好碗筷放进洗碗机，上楼看书。
　　-
　　刘姨扶着程半梨到餐桌前坐下，然后把厨房里做好的菜一道道端上来，随口问：“怎么不留小燃一起吃饭？”
　　她有多黏着秦燃，刘姨心里很清楚。
　　程半梨眨了两下眼睛，不太自在地说：“他，他待会儿有事。”
　　“这样啊。”
　　正准备吃饭，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程半梨还以为是秦燃去而复返，惊喜地朝门口看去，“你回来……”
　　可门打开，进来的人却是程志，剩下的一个字顿时卡在嗓子眼。
　　程半梨收起所有情绪，拿起筷子面无表情地吃饭。
　　刘姨打着圆场，“您有没有吃晚饭，要不要和半梨一起吃？”
　　程志走进来，“添双筷子吧。”
　　他洗干净手，拉开椅子坐在程半梨对面的位置，刘姨拿来了新的碗筷。
　　程志用没用过的筷子，给程半梨夹了两块糖醋排骨，“你小时候最爱吃你妈做的糖醋排骨了。”
　　程半梨低头吃饭，没有说话。
　　她把碗里的饭都吃了，唯独剩下了那两块糖醋排骨。
　　吃完饭，刘姨扶着她回沙发上坐下。
　　程志见状，担忧地放下筷子站起来，“脚怎么了？”
　　“崴了。”程半梨抬起受伤的腿搭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找电视看，随口搭话。
　　“什么时候崴的，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廉价的几句关心。
　　“今天，不用看。”
　　程半梨随便找了个最近大火的综艺播放，当作背景音，她自己掏出手机靠着抱枕开始玩游戏。
　　本以为程志吃完饭就会离开，没想到他会走过来，也在沙发上坐下。
　　程志很努力地在寻找话题，“这个嘉宾有意思，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还喜欢过他一阵，买过他的海报。”
　　程半梨横着手机打游戏，看都没看，冷淡地敷衍：“嗯。”
　　“这个人是不是你喜欢过的歌手，你以前还去看过他的演唱会对吧？”
　　“嗯。”
　　“这个面生，看着像是刚出道的。”
　　“嗯。”
　　“这个明星长得有点像小燃。”
　　听到这句，程半梨才终于从手机上抬起头，往屏幕上投去一眼。
　　那人也是偏漫画美少年的精致长相，不过没小燃长得天然，也没他好看。
　　她兴致缺缺，继续玩游戏。
　　程志仿佛感觉不到气氛的尴尬，一直在不停找话题和她搭话。
　　程半梨就算再迟钝也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他平时忙着陪那对母女，应该很少回家的才对。
　　今天不仅破天荒地突然回家，还停留了这么久，故意没话找话，明显是有事心虚。
　　程半梨退了游戏，皱眉看向他，忍无可忍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爸爸就是想和你多说两句话。”
　　“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快生离死别了。”
　　“你……”程志一噎，紧接着叹了口气，“板栗，爸爸跟你说件事。”
　　程半梨没吭声，心中有了猜测，看他的眼神带上几分了然的讥诮。
　　程志被看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打算跟你陈阿姨结婚。程橙上小学了，总不能一直没有爸爸，而且……你陈阿姨最近刚怀了二胎，我们结了婚办各种手续都方便些。不过你放心，就算爸爸结婚了，我们一家人也永远不会变。”
　　程半梨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消失，清凌凌的目光仿佛一柄剑，直直地刺向他。
　　有那么一瞬间，程志突然生出想收回自己刚才的话的冲动，可想起另一个家，还是没有说出来。
　　半晌，程半梨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低下头，又随便开了一局游戏，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你结婚跟我说干什么，又不是我结婚。”
　　“那爸爸在你寒假期间办婚礼，你……”
　　“我不去。”他还没说完的话，被程半梨冷声打断，“你爱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结婚，跟我没关系。不过我提醒你，这栋别墅是我妈买的，现在在我名下，我不会允许任何乱七八糟的人住进来。”
　　程半梨觉得当年妈妈可能察觉到了程志出轨的事，所以才会在最后的时间立下遗嘱，把所有名下的房产和股份都留给她。
　　今年她刚过完十八岁生日，这些东西就已经办完手续全部转交到了她手上，包括现在住的这栋别墅。
　　这里承载了她所有美好的回忆，她说什么都不可能相让。
　　程半梨态度坚决，程志接下来想说一家人住一起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退而求其次，“那爸爸在旁边小区再买一栋房子，你随时可以过去住。”
　　刚说完话，程志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来，那边传来小女孩尖细的声音，“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橙橙想你了。”
　　听筒里漏出来的声音很大，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程半梨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好好的孩子硬是被陈君雅教成了宫斗冠军，勾心斗角的手段学得不少。
　　听到程志耐心地哄程橙，说自己一会儿就回去，程半梨从沙发上起来，扶着沙发往楼梯那边走。
　　刘姨看到了，连忙丢下手里的拖把，过来扶住她，“我刚拖的地，滑得很，你小心别摔了。”
　　“谢谢刘姨。”程半梨由刘姨扶着上楼，走进卧室，从里面锁上了门。
　　程志原本还想说些话来缓和关系，可电话那边实在缠得紧，一句接一句说个不停，催他回应，他最后也没找到机会开口。
　　等挂断电话，程志来到二楼，敲响了紧闭的房门，“板栗，板栗？”
　　里面传来一声：“我要睡了，有事明天说。”
　　程志放下敲门的手，叹了口气。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他说了句：“那你先睡吧，程橙闹着不肯写作业，爸爸先回去看看。”说完转身下楼，开车离开。
　　他得回去陪他的新老婆孩子，明天哪还有时间过来。
　　而程半梨对此心知肚明，也并不在乎他明天来不来。
　　可能是会闹的孩子有糖吃，而她已经长大了，再加上和程志关系降至冰点，很难像小时候那样缠着他撒娇。
　　所以他会选择待在程橙那边也无可厚非，毕竟在那里，他才能感受到父女之间的天伦之乐。
　　得知程志要结婚，程半梨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
　　或许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反而没太多感觉，仿佛只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发呆。
　　如果在以前，程半梨肯定会给秦燃打电话，哼哼唧唧地要他过来陪自己。
　　可她还在因为情书的事情别扭，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今天下午在桥上，自己到底怎么了？
　　脑子一热就冲动地说出了很多情话，停都停不下来，简直就像是……情难自禁。
　　程半梨从床头捞起几个毛绒玩具抱在怀里，身子向后躺在床上。
　　她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直想着下午那件事，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
　　秦燃吃过晚饭就一直在看书，不是在看高中阶段的题目，而是在自学计算机方面的知识。
　　最后一科竞赛他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可以腾出时间来继续很早以前就开始的自学。
　　他已经学了有一段时间，对于这部分内容早该驾轻就熟才对，可他在电脑上写下一行又一行的复杂代码，最后却总是遇到莫名其妙的报错。
　　回头找bug，才发现自己犯了很多完全不应该犯的低级错误。
　　魂不守舍地学到十点，秦燃揉了揉眉心，合上电脑，将书放回书架。
　　之后他拉开书包拉链，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
　　首先是几张卷子，他找出其中的一张满分的数学试卷，单独拿出来摆在桌上。
　　其他卷子被他随意团起来丢进垃圾桶。
　　那张数学卷看上去和其他卷子没什么区别，都有着漂亮的分数，令人赏心悦目的卷面，苍劲挺拔的黑色字迹。
　　唯一的不同是——姓名那一栏的横线之外，被签下了另外一个名字。
　　秦燃在灯光下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后来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抚过这三个字。
　　指腹仿佛能感受到笔尖落在纸上，留下的浅浅凹痕，借此体会她写字时的力道和情绪。
　　反复摩挲了很多遍，这张卷子最后被他叠成整整齐齐的小方块，姓名栏位于最外面。
　　试卷和之前的防晒霜空瓶，蝴蝶结发绳，以及许多照片一起，被锁进书架上放着的箱子里。
　　除了试卷以外，秦燃书包里还放了一样东西，是他缝好的乌龟熊玩具，里面填充了干净的珍珠棉，摸上去蓬松柔软。
　　原本打算今天开完家长会就送给她的，只是后来因为各种事情耽误，没来得及送出手。
　　傍晚背着她走过江上的人行桥的场景，不自觉在脑海中涌现。
　　还有她在耳边轻声说的那些话。
　　秦燃能一字不漏地把她的所有话都复述出来，也能清晰地回忆起她趴在自己肩上的体温和重量，连发梢扫过后颈耳侧的痒意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他唯独不敢去仔细回忆，她说出最后四个字时，他心尖为之滚烫，仿佛忽然一脚踩空，失重落入江水，被江面上倒映的、如彩缎般绚烂瑰丽的晚霞紧紧包裹的感受。
　　很久之后，秦燃才敛起思绪，将乌龟熊放回桌上。
　　上次在小树林，只是在黑暗中离花香近了一些，就让他晚上做了令人羞耻的梦。
　　这次背着她走了那么远，连自己身上都沾染了她的气息，也许病症又要复发。
　　但也有可能不会。
　　因为程半梨今天临时更换了气味稍浓一些的白木香水，他今天并没有闻到紫藤花香，也就没有病症复发的诱因。
　　晚上洗完澡，秦燃擦着头发拿起了手机，并没有来自她的新消息。
　　权星季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程半梨去给秦燃开家长会了，所以就以为他们真是亲姐弟，只是因为特殊原因才没有同姓。
　　权星季：【我早该猜到你们是亲姐弟的，不然怎么关系那么好。不过同桌，你们俩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秦燃没有回复，随便看了看程半梨的朋友圈，就将手机丢在一旁。
　　擦干头发，他关了灯上床睡觉，怀着近乎等待审判的心情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燃忽然睁开眼。
　　他依然躺在自己的床上，唯一和睡前不同的是，身旁多了个人。〔依誮〕
　　少女穿着单薄的丝绸吊带睡裙，抱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前，半枕着他的手臂入睡。
　　察觉他苏醒，她也迷迷糊糊地醒来，猫儿似的嘤咛了几声，又亲昵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然后她坐起来揉眼睛，右肩的吊带滑落，莹润白皙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弧线若隐若现。
　　她打了个呵欠，似是困倦极了，又一次钻进他怀里，和他一起躲进温暖的被窝。
　　温软的身体贴上来，秦燃僵在原地，忘了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女趴在他身上，弯起眉眼对他笑得很甜，忽然绽开唇笑着说：“喜欢你。”
　　秦燃身体里像是被丢进一团火，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全身，理智被迅速灼烧殆尽。
　　他瞳孔逐渐涣散，本能地抚上光滑细腻的肌肤，卷起她的裙摆。
　　后来她被压进柔软的被子，纤细的手臂圈住身前人的脖子，不停用甜腻腻的嗓音，断断续续地重复同一句话：“喜欢你，喜欢你……”
　　秦燃的意识像是陷进了糖果做成的沼泽，越来越深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第33章 考拉抱、病名
　　秦燃像是一下子从水底浮上来,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着，额前黑色短发被汗水打湿，搭在眉前。
　　从尾骨绵延的快意还没完全消失,让他整个脊柱都有些发麻。
　　他下意识朝身旁看去,卧室寂静漆黑,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刚才的温香此时也被冰冷取代。
　　理智逐渐回笼,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只是梦境。
　　等脊背的酥麻感逐渐消失，秦燃起身下床,拿着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
　　他闭上眼，任由温热水流冲刷全身,静静思考。
　　秦燃心底藏着一件难以启齿的秘密。
　　自从十三岁他第一次做那样的梦,场景就一直都没有变过。
　　深长的旧巷,盘绕错节的紫藤树,穿着碎花裙的少女。
　　这是他所有欲/望的开端，是他沦陷的开始。
　　他以为是紫藤花香拥有着神奇的魔力,才让他意乱情迷。
　　可今天晚上的梦, 第一次不包含任何紫藤花的意象。
　　他们不在紫藤树下，她没有穿碎花裙,身上也没有紫藤花的香气。
　　可他还是受了蛊惑，放纵地深陷其中。
　　秦燃快速冲了个澡,连身上的水珠都顾不得擦干,匆匆换上干净的衣服，拉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外面天还没亮，光线昏暗。
　　走廊静悄悄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回荡。
　　他站在隔壁的客房外面，缓缓握住把手，向下用力一压。
　　出现在面前的是笼罩在初晨阴影中的房间，落地窗外白雾氤氲，玻璃上凝结出细小的水珠。
　　秦燃目的明确，直接走进浴室，按开了灯。
　　灯光亮起，他直奔摆放洗浴用品的白色架子，从上面找出了属于程半梨的东西。
　　所有瓶子上都有紫藤花的图案，浅浅的紫色，一串串的花朵像是风铃。
　　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秦燃深呼吸两下，将瓶子拿在手里，缓缓拧开，看到里面的白色乳液。
　　他微低下头凑近瓶口，浓郁的紫藤花香窜入鼻尖，很像梦里那棵紫藤树散发出的气味，甜得发腻。
　　秦燃保持这样的姿势，静静等了两分钟。
　　可他没有出现任何特殊的感觉。
　　发热，心悸，胸闷，这些发病时该有的反应，全都没有。
　　为了防止自己弄错，他将所有标有紫藤花的瓶子都打开闻了一遍，从沐浴露，洗发水，到护发素，身体乳，一样都没有放过。
　　这是她身上所有紫藤花香的来源，可没有一道气息能诱发他的病症。
　　他的病因不在紫藤花上。
　　根本不是紫藤花让他意乱沉迷。
　　关于真正的病因，秦燃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将所有东西拧紧，放回原处。关上灯，离开了这个房间。
　　秦燃没再回卧室睡觉，而是沿着楼梯来到一楼，倒了一大杯凉水灌下肚。
　　原地站了一会儿，他缓缓走到沙发上坐下。
　　淡青色的微弱天光从窗外漏进来，少年清瘦的脊背微弯，手肘撑在分开的膝上，扶着额头闭目沉思。
　　-
　　睡了一觉起来，程半梨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单脚跳着走进浴室洗脸刷牙，然后试着一个人扶着楼梯下楼，没觉得脚疼。
　　刘姨正好刚买了菜从外面进来，一打开门就看到她站在餐桌前喝水，立马紧张得不行，“哎呀半梨你怎么自己下来了？脚没事吧？”
　　“没事，”程半梨放下水杯，晃了晃受伤的右脚，“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刘姨把菜放到餐桌上，扶着程半梨到沙发上坐下，“你先坐下歇着，需要什么东西跟阿姨说，我给你拿。崴了脚可不能乱动。”
　　程半梨的脚踝都已经完全消肿了，她觉得自己没什么事，但还是收下了刘姨的好意，“好，我不乱动了。”
　　刘姨这才放心地走去厨房，将买回来的菜和肉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
　　厨房里传来切菜翻炒的声音，很快刘姨拿着一盘精致的早餐走出来，摆在茶几上，“中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全麦面包上摆满了滑嫩的虾仁炒蛋，周围点缀了一圈坚果和草莓，看上去就让人很有食欲。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您随便做两个菜就行。”
　　“那我先炖上排骨汤，”刘姨走进厨房，没一会儿又走出来，解开围裙，“忘了买盐了，我再出去一趟。”
　　正在吃水果的程半梨眨了眨眼，犹豫着说：“您回来的时候，要是路过小燃家，能不能帮我看看他爸的车在不在？”
　　“好。你一会儿吃完早饭别动，盘子留着我收拾就行。”
　　快速解决完早饭，程半梨瘫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屋顶发呆。
　　刘姨没多久就回来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程半梨立马坐直身子，“秦叔叔在家吗？”
　　“秦总应该不在，车库是空的。”
　　“噢。”得知秦珩不在家，程半梨稍微放下心。
　　中午吃完饭，程半梨接到唐婧的电话，邀请她一起去新开的步行街打卡。
　　她正好不想在家待着，活动了一下脚腕，发现脚已经完全不疼了，就洗澡换衣服直接出了门。
　　和唐婧在外面逛了一下午，晚上吃完饭，两人一块去了酒吧。
　　还是上次那家酒吧，藏在林立的五光十色的洋楼后面。
　　唐婧还约了其他朋友一起过来，舞台上重金属音乐用力撞击着耳膜，年轻男女在舞池里放纵热舞，仿佛要将所有的压力和多余的感情都释放出来。
　　轮转的彩灯一圈圈扫过卡座，程半梨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玩手机，跟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她不停点进和秦燃的聊天记录，再退出来。明明知道没有新消息，但还是无意识地重复着。
　　唐婧和男朋友腻歪了一阵子，凑过来坐在程半梨身边，关心问道：“板栗你怎么了？”
　　程半梨赶紧关了手机屏幕，“没什么。”
　　“我从下午就觉得你不太对劲，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程半梨想也不想地否认，“没有。”
　　却因为反驳得太过着急，反而显得可疑。
　　唐婧狐疑的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沉默了会儿，笃定地开口：“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怀疑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但那个人很特殊，让你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
　　程半梨一脸惊恐，为什么她能猜得这么准。
　　“我果然猜对了吧？”唐婧看到程半梨的表情，立马激动地一拍手，“你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我们俩都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当然能猜出来你在想什么。”
　　程半梨不想考虑自己脸上为什么能写下这么多字，隐秘的心事被窥破，她忽然有了想找人倾诉一下的冲动。
　　拿起杯子喝了口清酒，她手指抠着破洞牛仔裤的布料，犹豫地开口，“我怀疑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但我不太确定。”其实心里已经基本确定了。
　　唐婧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接着程半梨舔了舔唇，说话间有些迟疑，“但我们的关系很特殊，特殊到我一想到，假如哪天我们真在一起了，都会有一种背德的禁忌感。”
　　唐婧眼睛一亮，“这不是更刺激吗？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程半梨：“……”
　　她觉得自己找唐婧这个恋爱脑说这些，是一个完全错误的选择。
　　唐婧推了推她的胳膊，表情变得正经，“不跟你闹了，说认真的。你喜欢的人到底什么样啊？他对你怎么样，有没有好感？”
　　“他对我特别好，无底线的好，就像……”程半梨艰难地想着合适的形容词，“像老父亲一样包容。就那种……我觉得如果我告白的话，他不管喜不喜欢我，都会为了哄我开心而答应。”
　　“无底线的好？老父亲？你喜欢上你爸的朋友了？”
　　“不是，他比我小。”
　　“比你小的老父亲？”唐婧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办法想象出这样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那我先假装理解，跳过这个问题。既然你觉得他会答应，就直接表白上呗。”
　　程半梨挠了挠侧脸，声音低下去，“我，我怕犯法。”
　　“比你小这么多啊？不会还没成年吧？”
　　程半梨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他刚15。”
　　唐婧惊讶地捂住嘴巴，竖起大拇指，话都说不利索了，“够，够禽兽啊板栗子，没想到你好这口。”
　　“所以我不敢说啊，还是没长大的小白菜呢。”程半梨小脸耷拉下来。
　　唐婧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没事，再过三年小白菜就成熟了，你盯紧了守着，早晚是你的白菜。”
　　“三年……”程半梨觉得前途一片渺茫，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唐婧也知道，三年的时间变数太多了，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两个人都已经成年，别说差三岁，差三十岁她都会鼓励自己姐妹勇敢追求爱情。
　　可十五岁的小孩……唉。
　　“喝酒，先不想这事了。”唐婧给程半梨倒了杯酒，安慰道。
　　程半梨默不吭声地喝着酒。
　　她现在最庆幸的就是，昨天昏了头在桥上说的那些话，小燃应该没听懂她的真正意思，以为她只是在背别人的情书。
　　小燃才十五岁，那么优秀耀眼，有大好的未来。
　　如果她利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利用年龄优势，一个成年人去祸害一个对于爱情还很懵懂的未成年人，就真的……太糟糕了。
　　昨天的意外告白，就当是当时氛围太好，不小心没分寸地上头了吧。
　　以后必须要藏好自己的心思，不能让他察觉。
　　如果真的喜欢，等上三年又算什么。
　　程半梨胡乱想了很多，努力回忆自己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秦燃的，可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脑被麻痹，思维变得越来越迟钝。
　　最后也没能给这段乱麻一样的感情，理出个头绪来。
　　还有程志即将结婚那件事，她似乎也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不在乎。
　　酒精渐渐模糊了理智，也让她被努力藏好的真正情绪，彻底暴露了出来。
　　她以后……再也没有家了啊。
　　其他朋友看程半梨心情不好，也没多问什么，就陪着她一起喝酒。
　　凌晨散场的时候，程半梨喝得烂醉如泥。
　　唐婧调出程半梨的通讯录，看到好几个来自陌生号码的未接电话。
　　紧接着，她就被通讯录里的“豌豆公主”给吸引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好像是板栗的表弟。
　　不知道他现在还住不住在程半梨家，唐婧试探地拨了过去。
　　大半夜突然打过去的电话，那边却几乎秒接，低沉的声音带着担忧，“怎么了？”
　　“你好，你是板栗的表弟对吧？板栗喝醉了，你方便过来接她一下吗？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就先带她去我家过夜。”
　　那边顿了两秒，似乎是没想到打电话的人并不是程半梨，不过很快就回过神应下，“地址在哪？”
　　“还是上次那家酒吧，你一进来就能看到我们。”
　　“知道了。”
　　挂断电话，唐婧和其他人转移到酒吧门口的卡座，没喝醉的人负责照顾醉鬼，打电话一个个叫人来接。
　　程半梨喝醉了之后倒是安静得很，靠进柔软的沙发里，闭上眼睡得很香。
　　唐婧跟左边的男朋友聊着天，同时时刻注意着右边的程半梨。
　　没过多久，酒吧贴满花哨贴纸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冷风灌入。
　　唐婧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推门的是一道清瘦颀长的年轻身影，穿着一身黑，站在寂静和喧闹的分界线上，黑暗中的剪影很好看。
　　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他的视线精准地停留在他们这边的卡座。准确地来说，是停留在某个人身上。
　　少年身上还挟着外面的寒气，迈开长腿走进来。
　　他熟练地脱下带着自己体温的外套，将沙发上醉醺醺的程半梨裹了进去，拉上拉链。
　　似乎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程半梨主动伸出双臂，环上他的脖子，还亲昵地蹭了蹭。
　　借着酒吧里晦暗的灯光，唐婧勉强看清少年的长相轮廓，认出他就是程半梨的表弟，“麻烦你送板栗回家，板栗她今天心情不太好，不小心喝多了。”
　　秦燃冷淡地对唐婧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程半梨的手机放进兜里，然后就将她打横抱起，离开了嘈杂躁动的酒吧。
　　他走后老远，唐婧还在出神地看向他离开的方向，耳垂忽然一疼，被身边的男朋友咬了一下，含混不悦的嗓音响在耳边，“看上小帅哥了？”
　　唐婧推了他一把，“什么啊，我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
　　“板栗的事，不方便告诉你。”
　　刚才唐婧看到，那个高挑少年抱着程半梨走出酒吧，刚打开门，怀里的少女似是被冷风吹到缩了下脖子，那少年立马调整了外套衣领，把她的下巴和脖子也藏进外套里。
　　动作无比熟练，像是早已做过无数次。
　　禁忌感，十五岁，老父亲一样宠着她……靠，板栗喜欢的人不会是她表弟吧？？
　　唐婧差点被自己的猜测吓得魂都没了，本想拿起杯子喝一杯饮料，结果手摇摇晃晃拿不稳，全洒在桌上了。
　　他们一块玩的朋友里面，不乏有暗恋程半梨的，见她被一个陌生男生接走，纷纷不服气地向唐婧打探情况。
　　唐婧还没摸清程半梨对她表弟的感情，没敢多说，三言两语搪塞回去。
　　-
　　回到小区，秦燃扶着程半梨下车，刷卡进去。
　　别墅区空旷安静，冷冽的夜风迎面而来。两旁路灯洒下暖黄的光，照在青石板路上，能看到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飘动。
　　刚走出去没几步，程半梨就开始耍小性子，嘟着嘴巴站在原地不肯走。
　　“怎么了？”秦燃站在她面前，正好挡住风吹来的方向，黑色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他的外套给了程半梨，现在自己身上只穿了件灰白色的薄毛衣，身形瘦削而单薄。
　　程半梨撇了撇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娇滴滴道：“腿好酸，不想走。”她下午逛了一下午，难免腿酸。
　　听到她这么说，秦燃弯下腰，准备继续像刚才那样打横抱着她。
　　结果刚抱起来，她就开始在半空中蹬腿挣扎，“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
　　秦燃被她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将她稳稳地放回地上，“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双手抱臂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睫毛纤长蜷曲，眉头皱起，“我不要这样抱。”
　　“那我背你。”
　　她的头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脸写满了抗拒，“不要。”
　　“那怎么办？”秦燃没了其他办法，微弯下腰和她的视线平齐，轻声问。
　　他依然挡在她面前，蓬松的短发被身后的风吹得有点乱，嗓音低磁温柔。
　　小姑娘小巧的鼻尖被冻得泛红，琥珀色瞳仁清澈干净，声音听起来软糯糯的，带着轻微的鼻音，莫名有几分可怜的意味，“抱抱。”
　　她举高双臂往前伸，原地踮了踮脚，像个向长辈撒娇的小孩。
　　秦燃想了想，试探地将双手放在她腋下，低声问：“这样？”
　　“嗯，嗯。”程半梨用力点头，语气活泼了很多，证明他答对了。
　　秦燃手臂和核心收紧用力，轻而易举地将她托了起来，双脚离开地面。
　　正在他决定就这么一路举着她回家的时候，被他举在身前的人忽然有了动作——双手双脚一齐缠抱过来，像小考拉抱住树干那样，紧紧抱住了他。
　　腰和脖子被同时圈住，秦燃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停滞。
　　喝醉了的人毫无理智可言，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高大的“树干”，用侧脸轻轻蹭了蹭他的衣服，然后趴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秦燃凸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样亲密的姿势，他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犹豫了半天，他只能一只手握着她的膝盖，另一只手托在她后背，防止她摔下去。
　　他动作迟缓地迈出第一步。
　　程半梨胳膊抱得紧，秦燃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
　　但这样也有好处，能控制他把注意力放在脖子附近，不去想其他的。
　　秦燃看了眼睡在自己肩头的少女，双颊酡红，垂下的眼睫轻微地颤动，唇角抿直，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稳。
　　他深呼吸两下，平复下自己过快的心跳，强自镇定地抱着她往前走。
　　来到程家外面，秦燃却意外地发现别墅里亮着灯。
　　这个时间刘姨肯定已经回家了，那么里面的人只可能是程志，说不定还有他另外的家人。
　　想到程半梨现在的状态，秦燃略一思忖，脚下调转方向，带着她回了自己家。
　　打开客厅的灯，秦燃走到沙发旁边，努力把缠在自己身上的黏人的“小考拉”扯下来，让她平躺在沙发上，帮她脱了鞋，又细心地帮她盖上薄毯。
　　做完这一切，他才返回玄关处换拖鞋。
　　秦燃进厨房煮上醒酒汤，出来看到沙发上的少女无意识地翻了个身，眼看着就要掉下来，连忙过去托住她的后背，扶着她躺回去。
　　等待醒酒汤煮好的这段时间，因为程半梨睡得不老实，总是翻来覆去地打滚，秦燃只能一直待在沙发旁。
　　每次她快要摔下来，都会被他及时用手臂挡住。
　　后来秦燃干脆直接坐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手肘搭着曲起的膝盖，另一条笔直的长腿随意地向前伸展。
　　少年掀起薄薄的眼皮，浅棕色眼瞳在灯光下显得温柔，很专注地侧首盯着沙发上的人看。
　　他今天过得很不好。
　　因为他的病又复发了。
　　早晨他本来打算去格斗馆，补上昨天没来得及的练习。可热身的时候就被教练看出了他的不在状态，根本没办法进行练习。
　　回家后他尝试过做题，看电视，看书，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一整天，从早到晚，做什么都魂不守舍。
　　像上次发病时一样，他的全副心神都被某个人的身影所占据，完全无法凝聚注意力。
　　迫切想要见她的渴望时时刻刻折磨着他，好似有人拿着钝刀子在心尖上划出伤口，滞涩的疼痛绵延不绝。
　　即便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他也依然觉得心悸胸闷，整个人好似被架在火炉上炙烤，喉咙发干，肌肤滚烫，体温高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秦燃这次并没有看到关于紫藤花的幻觉，可这次的病症丝毫不比上次来得轻。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徒劳地坐在卧室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后来，他突然接到程半梨的手机打来的电话。得知她在外面喝醉，顾不得想其他的事，立刻下楼冲了出去。
　　他匆匆抵达酒吧，这场来势汹汹的怪病，却在见到程半梨的顷刻间消失痊愈。
　　仿佛他生这么一场病，只是为了逼迫自己去见她，和她待在一起。
　　只有和她待在一起，他才能维持一段时间的正常生活。不然就会陷入浑浑噩噩，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状态。
　　秦燃终于明白，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他的解药不是程半梨身上的香气，而是她本人。
　　他的病因——真正的“过敏原”也是她，而不是单纯的紫藤花香，所以那些洗浴用品并不能引起他的任何反应。
　　只是因为紫藤花的香气和程半梨长久地绑定在一起，有她出现的地方，就一定有紫藤花香。
　　所以才让他误以为，自己是受了紫藤花的蛊惑，才会出现一系列奇怪的症状。
　　原来一直以来，让他渴望痴迷、让他夜不能寐的，从来都不是紫藤花香，而是拥有着花香的少女。
　　昨天一次短暂的偶然，程半梨身上沾染了另外的气息，终于将他从那场、自十三岁起便一直在梦到的紫藤树幻境中解脱出来。
　　却又让他立刻陷入另一场更加盛大诡谲的漩涡。他不停往下坠落，不知道这场对她的极致沉迷和痴念将会持续多久。
　　或许——
　　他的病症不应该叫“紫藤花症候群”，而应该命名为“程半梨症候群”，才更为贴切。


第34章 烟花、小奴隶
　　很快,热水沸腾声和电磁炉“滴滴滴”的提示音一起，从敞开的厨房大门传到客厅。
　　秦燃特意多等了一会儿，等到预计醒酒汤凉得差不多了，才起身朝厨房走去。
　　离开前,他在地上放了一个柔软的抱枕,免得程半梨不小心摔下去磕到头。
　　秦燃走进厨房,很快盛了一碗温凉的醒酒汤端出来，放在茶几上。
　　他弯下腰,试探地碰了碰少女的手臂，轻声说：“先喝了醒酒汤再睡。”
　　睡梦中的醉鬼被吵醒，撇了撇嘴,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
　　她先是好奇地环视了一圈四周，觉得眼前的场景陌生又熟悉。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秦燃身上,眨了两下眼睛,疑惑地歪着脑袋,“咦,小燃，你怎么在这儿？”
　　“我接你回来的,”他低声答,“先把醒酒汤喝了。”
　　“噢。”
　　程半梨捧着碗把醒酒汤咕咚咕咚一口喝完了，看上去还有些意犹未尽。
　　于是秦燃又进厨房盛了一碗,还是被一口气喝光，这次她终于喝饱,放下碗。
　　“今天先住我家吧,方便照顾你。”秦燃没有说程志今天在家的事。
　　程半梨瞳仁清亮水润，看上去像是酒醒了的样子，实际上脑子还晕乎着,根本没听懂他的话，脑袋一啄一啄地胡乱应下，“噢。”
　　她脸颊还待着酒醉后的两团酡红，柔软的发丝被睡得凌乱，认真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样子可爱极了。
　　秦燃垂下眼，没有多看，低声说：“上楼休息吧。”
　　程半梨坐在沙发边晃了晃腿，像刚才那样高高举起手臂，“抱我嘛。”
　　秦燃微怔，茫然无措地站在一旁。
　　见他没反应，少女开始不满地哼哼唧唧，声音甜腻又娇气，“你抱我上去呀，我要睡觉了，好困。”
　　秦燃不答应，她就一直拖长语调撒娇，让人觉得她随时都有可能躺在沙发上开始打滚。
　　被她闹得没办法，秦燃无奈地走过去给她穿上拖鞋。
　　然后他像之前那样，以抱小孩的姿势面对面抱她起来。担心她抓不稳身子后仰，他依然只能一只手护在她背后，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膝盖。
　　程半梨双腿圈着他的腰，这次却没抱住他的脖子，而是揪住了他的头发。
　　秦燃最近头发稍微有点长，前面碎发半遮着清秀的眉，两边头发的长度正好够让她抓住。
　　头发被揪得稍微有点疼，但秦燃好脾气地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认命地抱着小考拉稳步走上楼梯。
　　程半梨兴致高昂，双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驾，驾。”
　　秦燃：“……”幼稚鬼。
　　楼梯上到一半，程半梨仰起下巴，认真地问他：“我可以骑在你的脖子上吗？”
　　秦燃垂眸看着她，“……不可以。”
　　“好吧。”小脸垮下去。
　　还算安稳地来到二楼，秦燃抱着她走进黑漆漆的客房，停在门边，温声对她说：“打开墙上的灯。”
　　他两只手都在抱她，腾不出手。
　　程半梨松开他的短发，双手在墙上摸了一会儿，找到灯的开关，用力按下去。
　　秦燃正准备送她回床上，结果还没走出去多远，她又“啪”的一下把灯关上，眼前的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秦燃只能后退两步，回到开关旁边，耐着性子说：“开灯，看不见了。”
　　程半梨再次打开灯。
　　可他刚迈开步子，她又给关上了。
　　秦燃：“……”
　　可能是昨天没睡好，他忽然觉得头很疼。
　　“开灯。”
　　“啪。”
　　这一次，赶在程半梨关灯之前，秦燃腾出一只手迅速按住她纤细的手腕，加快脚步进了屋。
　　来到床前，秦燃俯身将程半梨放在床边，弯腰帮她脱鞋，扯掉袜子。
　　她这次倒是自觉地脱掉外套，只穿着白色的短吊带，白嫩的脚丫往他肩上一踩，动作灵巧地滑进被窝。
　　没多久，裤子被她从被子里丢出来。
　　秦燃：“……”
　　小姑娘只露出脑袋在被子外面，浓密的睫毛被灯光拉长，肌肤瓷白细腻，正无辜又乖巧地望着他。
　　看她终于乖乖躺床上休息，秦燃松了口气，正准备帮她拉上窗帘就走。
　　刚转过身，右手手腕却忽然被拉住，他脚步一顿。
　　“我还没听故事呢，”程半梨任性地抓着他的手，不肯放他离开，“你给我讲故事嘛。”
　　背对着她的秦燃缓缓闭上眼，深呼吸两下。之后才回过身，看向床上的少女。
　　他昨天没睡好，眉眼间难掩疲惫，却还是顺从地问她：“想听什么故事？”
　　程半梨从床上坐起来，想了想说道：“我想听，公主住在城堡里，国王和王后给她过生日，大家都很开心。”
　　秦燃掀起眼看向她，房间的暖光下，他隐约看到少女眼眶微红，轻轻咬着唇角，难得显露出几分脆弱。
　　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好，我去拉上窗帘，回来给你讲故事。”
　　“那你快点儿。”这才暂时松开他的手。
　　“嗯。”
　　秦燃绕过床拉上窗帘，回到床边坐下，哄着程半梨重新躺进被窝，帮她把被子拉到胸口。
　　然后他开始编故事给她听，嗓音略有些沙哑，透着疲倦，“从前有一个很漂亮的公主，她住在城堡里。在她生日那天，国王和王后一起给她过生日，大家都很开心……”
　　他讲得像流水账，程半梨却完全不在意，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会插嘴问上一句。
　　“所有人都很开心吗？”
　　“嗯。”
　　“那大家吃蛋糕了吗？”
　　“吃了。”
　　“什么蛋糕？”
　　“嗯……”秦燃想了想说道，“奶油草莓蛋糕。”
　　“哇，是我最喜欢的蛋糕。”
　　过了会儿，程半梨又问：“大家一起看烟花了吗？”
　　“看了。”
　　“那你现在想看吗？”
　　秦燃休息不足，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顿了两秒才偏头看向她，不解道：“嗯？”
　　“你想看烟花吗？”程半梨又坐了起来，双手藏在身后，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
　　秦燃望着她，有些犹豫地点头。
　　然后就看到她弯唇笑了起来，肩膀都在颤，发出轻微的气声，看上去很愉悦。
　　以为自己被耍了，秦燃无奈地笑了下，正准备劝她睡觉。却见她神秘兮兮地将藏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双手分别握成拳，在身前缓缓上升。
　　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他安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少女含笑的眼神凝望着他，双手越举越高，跃过头顶，还在继续往上升。直到双臂伸直，拳头停在她能够到的最高点。
　　下一秒，秦燃看到——
　　她嫣红水润的上下唇轻轻相碰，发出“砰”的声音。与此同时，两只握起的手“唰”地一下展开五指，像烟花突然绽开在夜空中。
　　秦燃的心重重一跳，仿佛真的有烟花在胸口炸开，震得胸口发麻。
　　忘记了呼吸，他就那么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看她慢慢放下手，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砰~砰~”
　　她乐此不疲地重复了七遍，直到第八次，她只举起了一只手，放了一朵烟花。
　　秦燃眼底亮起微弱的星光，像是寂静燃烧的暗火。
　　没等到她继续“放烟花”，他咽了咽喉咙，嗓音艰涩，“放完了？”
　　程半梨笑着点头，“嗯，好看吗？”
　　“好看，”秦燃放在床边的手指蜷了蜷，有种想要触碰她的冲动，“为什么是十五朵？”
　　“因为小燃十五岁了呀。”程半梨活泼地答。
　　秦燃眼底波光流淌，痴怔地看她。
　　后来还是程半梨的话拉回了他的思绪，她说：“你现在可以许愿啦。”
　　秦燃恍然回神，眨了下眼，“许什么愿？”
　　“你要我替你许吗？”
　　秦燃放松地坐在床边，心情难以言喻的好。他小幅度地勾了勾唇，“嗯。”
　　程半梨早就想好了自己的愿望，不需要再特意去想。
　　她身子后倒躺回枕头上，双手交叉合拢放在胸前，闭着眼虔诚地小声说：“我希望小燃快快长大。”
　　听完自己想听的故事，又“吃了蛋糕”，“看了烟花”，程半梨这次总算肯心满意足地睡下。
　　可能是今天太累，她闭上眼没多久，就气息均匀地睡熟了。
　　秦燃轻手轻脚地离开客房，临走前帮她关上灯，又带上了门。
　　回到自己的卧室，他没开灯，肩膀靠着冰冷的墙，在黑暗中思考。
　　她刚才说，希望他快快长大。
　　这同样也是他的愿望。
　　十五岁，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一生中最美好，最无忧无虑的年纪。
　　可对于秦燃来说，这样的年龄却是他怎么都摆脱不了的枷锁。
　　身体里好像有个小人在大声呐喊，渴求着自己能快点长大，快点摆脱束缚，快点……
　　-
　　昨晚没休息好，今天一整天又魂不守舍，照顾完程半梨，秦燃整个人都处于极度困倦的状态。
　　他打开灯走进浴室快速洗了个澡。
　　洗完澡，关灯睡觉。
　　秦燃睡得很快，半梦半醒中觉得下巴有些痒，像是有人在轻轻-咬他。
　　他用力闭了闭眼，眯起略有些干涩的眼睛。
　　睡觉前忘记拉窗帘，外面朦胧微蓝的月光倾泻，从落地窗外洒进屋中。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自己身边多了个娇小的身影。
　　她躲进他的被子，趴在他肩旁，正倾身过来咬他的下巴。
　　又是梦么？
　　被触碰到的肌肤泛起细细密密的痒，这样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里，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
　　沉睡的身体被逐渐唤醒，秦燃却没精力去想其他的事。微阖着眼，习惯性地将她捞进怀里，下巴放在她毛茸茸的头顶轻轻蹭了蹭。
　　他累极了，打算就这么抱着她睡觉。
　　可怀里的小姑娘却不安分，不停哼唧着扭动肩膀，想从他怀里挣脱。
　　秦燃没办法，抱着她的力道微松，低头看向她，嗓音带着初醒慵懒的磁性，沙沙的听起来很温柔，“乖乖睡觉。”
　　看到她的吊带肩带滑下去，他面色如常地伸出手，帮她提上肩带。
　　少女不甘心地又凑过来，奶凶地咬他的下巴，开口的声音却像奶猫一样软，可怜巴巴的，“我饿了。”
　　秦燃呼出一口气，仰首躲开她毫无杀伤力的牙齿，无奈地轻笑了声，翻身压上去。
　　他困得睁不开眼，倦懒地吻她耳后的肌肤，一下一下地轻啄。
　　少女扭头躲避他的触碰，双手揪住他胸前的衣服，委屈地撇了撇嘴，“我好饿，你快点儿呀。”
　　秦燃有些难以招架，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强打起精神安抚：“好，我快一点。”
　　以为她心急，他手肘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正准备探进被子。
　　却在这时，忽然被她一把推开。
　　秦燃毫无防备，倒进被子里。他掀起眼睫，茫然地看向她。
　　程半梨拿起枕头丢过来，张牙舞爪地凶他：“你压到我头发了！”
　　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下，秦燃依然怔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他把枕头从脸上拿下来，坐起来看向她。
　　来到她床上的小姑娘，丝毫没把这里当成别人的领地，抱臂哼了声，理直气壮地支使他，“你快去做饭，我好饿。”
　　秦燃抓了抓凌乱的黑发，神情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可能是今天晚上被程半梨折腾了太多次，所以才会梦到她又来折腾自己，大半夜的非要让自己做饭给她吃，他这么想着。
　　虽然是梦，但秦燃也不想让梦里的她饿肚子。
　　于是他忍着困意下床，穿上拖鞋，站在床边对她说：“我去做饭，你在这里等我。”
　　程半梨板着小脸，气鼓鼓地“嗯”了一声。
　　她依然抱臂坐在床上，皱眉打量他，像个冷酷无情的监工，不满自己的小奴隶偷懒。
　　秦燃觉得好笑，忍不住伸出两指，瘦长白净的手指曲起，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别气了，我这就去做饭。”
　　程半梨双手将他往外推，娇气地催促道：“快去呀。”
　　“好。”秦燃温顺地应下，也没开灯，在黑暗中迈步朝外走。
　　走到门口，才发现自己卧室门没关，他没太在意地走出去。
　　一楼的窗户没关严，寒冷的夜风灌入，翻过二楼走廊的玻璃护栏，吹在刚从外面带上门的秦燃身上。
　　冷风冷不丁吹来，秦燃顿时清醒了不少。
　　站在门口，环视熟悉的四周，整栋别墅都一片漆黑，只有隔壁客房亮着灯，灯光从大开的房门漏进走廊。
　　心头渐渐浮上疑惑。
　　如果是梦境，为什么会这么清晰，这么连贯？
　　甚至连她从隔壁跑进自己房间，忘记关上房门这样的细节都处理到了。
　　秦燃咽了咽喉咙，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站在原地犹豫几秒，他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手腕，瞬间就感受到疼痛。
　　他瞳孔微微收缩，深吸一口气。
　　这不是梦。


第35章 测谎仪、秘密
　　秦燃眼睛睁大,顿时睡意全消。
　　他猜程半梨晚上可能没好好吃饭，所以半夜才忽然饿醒，迷迷糊糊地来了隔壁，爬上他的床叫他起来做饭。
　　想到自己刚才半梦半醒间将她压进柔软的床里,差点对她做那样的事,铺天盖地的愧疚和后怕席卷而来,秦燃脸上血色消退，苍白如纸。
　　她明天醒来会记得这件事么？
　　那自己要怎么向她解释？
　　如果说他误以为是在梦中,那她也肯定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在梦里他会这么对她。
　　他做过的那些梦太过难以启齿，根本无法向她透露半分。
　　就在秦燃紧张地思考对策的时候,身后刚关上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程半梨正想跟过去看看他做什么饭，结果开门却发现他在门口站着没动,立马又生气地鼓起了脸颊,伸手把他往前推。
　　秦燃察觉背后有双柔软的小手覆上来,下意识回头。她的力气太小,根本不足以撼动他。
　　看到她怒气冲冲的样子，这才想起来她还饿着,连忙敛起思绪,“抱歉，是不是饿坏了？”
　　“快去厨房啦。”
　　“好,这就去。”秦燃快步走到楼梯口，迅速下了楼梯,打开一楼的灯。
　　他看向二楼的玻璃扶手,温声喊她：“可以下来了。”
　　程半梨嗒嗒嗒地踩着拖鞋，沿着楼梯下来，蹦蹦跳跳地跟在秦燃身后进了厨房。
　　他走到哪,她就黏人地跟到哪儿，像是他的小尾巴。
　　秦燃打开冰箱，发现里面还有自己晚上做的三明治，就拿出来放进微波炉转了一圈，盛在盘子里拿给程半梨，“先吃这个，我给你做别的。”
　　她直接伸手去拿，秦燃看到了以后，赶紧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向水池。
　　程半梨还没完全醒酒，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离三明治越来越远，着急地出声，“哎，哎，你干嘛呀？”
　　“先洗手。”秦燃拽着黏人的小考拉在水池边站定。弯下腰，像照顾小朋友那样，拧开水龙头帮她洗手，每根手指都仔细地洗干净。
　　然后，又用毛巾帮她擦干，这才把装三明治的盘子拿回她面前。
　　小考拉双手抱着三明治狼吞虎咽，眼睛亮晶晶的，吃得双颊鼓起。
　　担心她一个三明治吃不饱，秦燃快速做了份清淡的秋葵炒蛋，又榨了一杯胡萝卜汁。
　　程半梨吃完三明治，在餐桌前坐下，就着甜甜的胡萝卜汁吃炒鸡蛋。
　　秦燃穿着黑色的长袖睡衣，斜倚冰箱，站在不远处静默看着她。
　　因为没刚才那么饿了，她的吃相从容不少，放慢速度细嚼慢咽，时不时还会停下一会儿，下巴托着脑袋哼歌。
　　看到她心情好转，秦燃的眼神也不自觉变得柔软。
　　等她终于吃饱，脸上的红晕淡去不少，眼神恢复明澈灵动，秦燃猜测她的酒醒得差不多了。
　　果然，吃完饭程半梨没再撒娇让秦燃抱着她上去，而是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如常地站起来和秦燃告别：“小燃，姐姐困死了，先去睡觉啦，晚安。”
　　秦燃目送她揉着眼睛上楼，消失在二楼拐角，不算太响的关门声从楼上传来。
　　他直起身，有条不紊地收拾好餐盘和杯子，还进厨房泡上了绿豆和薏米。
　　然后一盏盏关上一楼的灯，回到卧室休息。
　　-
　　昨天晚上实在太累，秦燃头一次没被生物钟叫醒，而是被闹钟叫醒的。
　　他缓了缓神很快下床，进浴室洗脸刷牙，换下睡衣。
　　从卫生间出来，随手拿起书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昨晚班主任发来了消息。
　　谭老师：【秦燃，老师刚得到一个消息，抚大那边启动了“远志”人才招生计划，如果能在数竞冬令营中成功进入国家集训队，有机会直接保送抚大，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
　　【老师还是觉得，你放弃数竞冬令营太可惜了，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你愿意参加冬令营，尽量明天就给老师回复，不然就错过报名时间了。】
　　看到屏幕上“保送抚大”几个字，秦燃漫不经心的眼神瞬间被认真所取代。
　　他打开旁边的笔记本电脑输入“抚大远志招生计划”，可并没有搜到相关信息，应该是还没放出来。
　　抚大附中作为全国有名的强校，能进去的老师不仅教学水平高，人脉也更广，很多时候都能提前得知一些消息。
　　既然班主任特意通知他，就说明对这个消息很有把握。
　　不需要考虑很久，秦燃直接给了班主任肯定的答复。
　　谭老师也有早起的习惯，很快回复：【好的，老师帮你报上名，一月份需要去汉青市的安大附中参加集训，为期五天，到时候会统一帮你们订机票，记得提前跟家长沟通好时间。】
　　秦燃：【收到。】
　　将手机放进兜里，秦燃拉开门走出卧室，下意识看向隔壁的客房。
　　隔壁没有传来任何动静，程半梨昨天睡得晚，现在可能还没睡醒。
　　秦燃放轻脚步下楼，走进厨房开始煮粥。
　　把昨晚泡好的绿豆和薏米放进锅里，等待粥煮好的时间，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拨通了秦珩的电话。
　　“什么事？”秦珩不耐烦地问。他像是在抽烟，声音听起来沙哑模糊。
　　生意忙的时候，他经常通宵，需要靠抽烟来提神。
　　秦燃把自己报名参加数竞冬令营的事情告诉了他。
　　果不其然，秦珩冷嗤一声，不悦道：“跟我搞先斩后奏这一套，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只差最后一科的竞赛金牌，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作对？”
　　秦燃已经料到他不会轻易答应，平静地听着他的冷言冷语，没有出言反驳。
　　很快听筒那边传来有人喊“秦总”的声音，秦珩匆匆说了句“回来再收拾你”就挂断了电话。
　　-
　　一觉醒来，程半梨神清气爽，完全没有宿醉后的头痛不适。
　　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发出几声娇细的呓语。
　　又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她揉揉眼睛准备起床。
　　可睁开眼一看，发现眼前并不是她自己的房间。
　　程半梨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慌张地打量四周。见房间里摆设熟悉，认出这是秦燃家，才重重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跟唐婧那么多年朋友了，互相信任，她们绝对不会把喝醉了的对方交给不靠谱的人。
　　关于昨晚的记忆，程半梨只记得模糊的几个碎片，隐约想起自己好像喝了醒酒汤，所以醒来才没觉得头疼。
　　小燃对她可真好。
　　程半梨心情美得冒泡，哼着调子走进卫生间，往牙刷上挤了牙膏，塞进嘴里。
　　刷牙刷到一半，突然回想起一段有些奇怪的记忆——她好像半夜爬了小燃的床。
　　然后小燃下意识抱住了她，后来还……还翻身压在了她身上？
　　程半梨看向镜子里含着牙膏泡沫的自己，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应该不是真的吧？
　　程半梨被这段记忆惊得呛住，咳嗽了两声，赶紧用水杯接水漱口，把嘴里的泡沫清理干净。
　　她放下牙杯凑近镜子，扒拉着耳朵，努力去看耳朵后面，那里没留下任何痕迹。
　　却仿佛能回想起，他一下下轻吻耳后激起的战栗感，以及气息喷薄带来的细微痒意，让人下意识想要躲开。
　　程半梨的双颊逐渐漫上红晕。
　　她这是……做春梦了？
　　肯定不会是真的，肯定不是。
　　洗漱完，程半梨走进浴室想要补上昨天忘记洗的澡。
　　洗完准备涂身体乳的时候才发现，瓶盖被拧得死紧，她只能用泵一点点挤出来，挤了老半天才挤够量。
　　因为身体乳的泵设计得有问题，所以她一直都是拧开直接倒在手心的。
　　平时她自己应该不会拧这么紧才对啊。难道是天气太冷冻住了，所以才拧不开？她暂时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穿上衣服吹干头发，程半梨忐忑不安地拉开客房门，往外探出一个脑袋。
　　别墅像是依然处在沉睡状态，四周寂静无声。
　　秦燃的卧室关着门，他应该早就起了，现在可能正在屋里看书。
　　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整个一楼都很安静，厨房门关着。果然没遇上秦燃，程半梨紧绷的肩膀微松。
　　倒了杯水，她走到沙发上坐下。
　　程半梨打开手机，点进和秦燃的对话框，想问问他起了没有。打出了一行字却又犹豫着要不要发出去，最后还是清空了发送框。
　　算了，等小燃从房间出来吧。
　　她打开客厅的电视，调低了音量随便看着打发时间。
　　刚横躺在抱枕上，一转头，看到茶几下面的台子摆着几个聚会用的玩具。
　　应该是上次小燃过生日，她和权星季他们一块去外面便利店买的。
　　里面好像有个很好玩的东西……
　　程半梨从沙发上坐起来，弯腰在茶几下面一层翻找，挪动了两个盒子，很快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测谎仪。
　　打开盒子，那东西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摆在茶几上也很不起眼。
　　程半梨好奇地盯着测谎仪，舔了舔唇，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个东西真能验证真话假话吗？那她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借此验证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犹豫了一会儿，她缓缓伸出手，贴在测谎仪背部设计好的五指凹陷里。
　　另一只手不由得握紧，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话：“我没有暗恋的人。”
　　上次聚会的时候，她就测过这句话，当时亮了绿灯。
　　说完，程半梨就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宣判。
　　可等了半分钟，测谎仪毫无反应，没亮绿灯，也没亮红灯。
　　是坏了么？
　　把测谎仪拿起来检查，才发现后面的开关没开。
　　白紧张了。
　　程半梨哭笑不得地拨动开关，重新将手放上去。
　　这一次，她闭上眼，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没有暗恋的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偌大的客厅静得落针可闻，闭上眼睛，听觉反倒变得更加敏锐，程半梨几乎能听到自己快要爆表的心跳声，咚咚，咚咚，一声又一声。
　　她猜到了这次验证的结果，正想抽回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微弱的电流自接触点蔓延开来，过电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程半梨连忙睁开眼，看到测谎仪周围的一圈指示灯都变成红色，快速闪烁着。
　　猝不及防被电了一下，指尖都微微发麻。
　　明明和上次说的同样的话，但这次和之前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结果也完全不同。
　　果然是心不宁了吗？
　　缓了缓，程半梨还想继续验证。
　　她深呼吸了几下，重新调整好自己的心跳节奏，然后将手放上去，悄悄说：“我暗恋的人不是小燃。”
　　这次，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得更快，几乎要从胸腔里飞出来似的。
　　毋庸置疑地，她又被电了一下——这是对不诚实之人的惩罚。
　　被电了两下，程半梨的心情却像踩在棉花糖上一样，轻飘飘的，甜意丝丝缕缕地渗进心脏。
　　本来因为前天“表白”被拒，她心里别扭，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自然地对待小燃。
　　可昨天喝了那么多酒，狠狠地发泄了一通情绪，反而一下子就想通了。
　　喜欢就喜欢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如果主动疏远小燃，反而会让他觉得奇怪。还不如像以前那样和他亲亲密密，黏黏糊糊的。
　　毕竟……她可得守好她的小白菜，免得被别人偷走了。
　　程半梨双手捧着脸想了一会儿，重新把手放回测谎仪上，说了和刚才一样的话。
　　然后果然又被电了一下。
　　她抽回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噫呜呜噫”地在沙发上打滚。
　　来回滚了两圈，又再次将手放上去。
　　程半梨乐此不疲地重复了很多遍，每一次被电击，都更加确认自己的心意。
　　秦燃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眼睁睁看着程半梨被测谎仪电了一下，然后激动地在沙发上打滚，过了会儿却又把手放上去，继续被电。
　　这是在做什么？
　　秦燃微拧起眉，奇怪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程半梨刚把手放上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心里猛地一跳。
　　结果……又被测谎仪电得一个激灵。
　　等微弱的电流过去，她抽回手循声回头，对上秦燃好奇担忧的眼神。
　　看到她双颊绯红，秦燃向前半步走到沙发旁边，关心问道：“昨天的酒还没醒么？”
　　程半梨：“……”
　　深吸一口气，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是试试它好不好用。”
　　秦燃依然觉得奇怪，想测试的话一两次就足够了，完全没必要一直重复。
　　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先吃早饭吧。”
　　“噢，好。”程半梨乖乖从沙发上下去，穿上拖鞋，走向厨房准备洗手。
　　刚走到沙发侧面，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回身，动作利落地把测谎仪重新塞到茶几下面，然后才继续跟在秦燃身后。
　　洗干净手，两人在餐桌上相邻的位置坐下。
　　看到今天的早饭是绿豆薏仁粥和蔬果沙拉，程半梨“咦”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泡的豆子啊？”
　　秦燃喝粥的动作微顿，垂下眼，“昨天，煮醒酒汤的时候顺便泡的。”
　　然而那时候他担心程半梨从沙发上摔下来，煮上醒酒汤就赶紧从厨房出来，根本没来得及泡豆子。
　　“哦。”
　　过了会儿，程半梨暗戳戳地问：“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吃了顿夜宵？”
　　秦燃放下瓷勺，缓缓掀眸看向她，没有正面回答：“嗯？”
　　程半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我隐约觉得好像吃了顿夜宵，但我记不太清了。”
　　她每次喝酒断片，都会记不太起前一晚发生了什么。
　　上次也是，要不是不小心把沙发上的内衣抖落出来，再听秦燃那么一提醒，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喝醉后会做出那么丢人的事。
　　秦燃的视线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会儿，然后平静地收回视线，“没有。”
　　“所以我没有吃夜宵吗？”程半梨惊讶地看他。
　　“嗯。”
　　“奇怪，那我今天早晨怎么一点都不饿？”
　　“……不知道。”
　　看秦燃态度坦然淡定，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程半梨在心里默默想着，应该真的只是她做了个梦吧。
　　过了会儿，秦燃想起一件事，觉得应该告诉程半梨，免得她回去的时候毫无准备。
　　于是他缓声开口：“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家有人，所以把你带到了我家。”
　　程半梨叉起被切成片的猕猴桃，塞进嘴里，皱了皱眉，“可能是我爸又回来了。”
　　秦燃注意到她话语中的“又”字，联想起昨晚她朋友说她心情不好，猜测是不是程志前天也过来了，还说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很快，他的猜测就被证实。
　　程半梨低头闷闷地说着：“我爸要结婚了，非要我去参加婚礼，周五就来了一趟和我说这事，烦都烦死了。他结婚又不关我的事，干嘛非要我去，表演父慈子孝给别人看有什么意思。”
　　“我待会儿回去就把他的指纹删了，免得他总不打招呼往这边跑，也省得那对母女催促的电话一个接一个。”
　　程半梨嘴上说得毫不在意，气势汹汹的样子，可秦燃还是注意到了她泛红的眼角。
　　她家里的事他不方便插嘴，只能默默做个倾听者，陪在她身边。
　　这事都过去两天了，其实程半梨心里也没那么不能接受。她的性格也不会让她无止境地抱怨下去，所以只吐槽了两句就不再说了，埋头默默喝粥。
　　安静中，只有勺子和碗沿发出的清脆碰撞声。
　　“我有个东西拿给你。”秦燃忽然开口，打破了餐厅的沉默。
　　“嗯？什么？”程半梨抬起头。
　　“等下给你看。”
　　“这么神秘啊。”程半梨眨了眨眼，以为他是想哄自己，所以很配合地假装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猜他要送的东西是什么，“是不是好吃的？”
　　“不是。”
　　“那……是衣服？”
　　“也不是。”
　　“诶，那是什么？”
　　“吃完饭拿给你。”秦燃不是故意瞒着她，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等她看到那个东西，自然就会明白。
　　程半梨快速喝完了一大碗甜甜的粥。
　　其实她本来不太喜欢喝粥，但是绿豆和薏仁米都被秦燃煮得软烂，粥里的糖分也加得恰到好处，比外面卖得还好喝，不自觉就全喝光了。
　　吃完饭，秦燃站起来，弯腰收拾碗筷。
　　他今天又穿了一身纯白，宽松的连帽卫衣和休闲长裤，看上去充满了清澈干净的少年感，朝气蓬勃。
　　窗外温暖的阳光洒落，黑色短发蓬松柔软，浓密的眼睫被镀上金色，肌肤冷白无暇，整个人像是自带柔光滤镜，好看得过分。
　　程半梨坐在椅子上，仰起脑袋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从刚才起，秦燃就能感受到她直勾勾的目光，不加掩饰地望着他。
　　他被看得不太自在，耳朵微热，加快速度收拾完桌子。
　　把需要洗的餐具都放进洗碗机，秦燃擦干净手从厨房出来，抬眸看向程半梨，“东西在我房间。”
　　“来啦。”程半梨惊喜地跟在他身后。
　　上楼以后，秦燃带着程半梨走进自己卧室。深色窗帘束在两边，落地窗外阳光倾泻而入，甚至连空气中漂浮的灰尘粒都看得清楚。
　　整个房间盈满了阳光午后的清爽气息。
　　秦燃目的明确地走向书桌，拿起书包，拉开书包拉链。
　　程半梨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他的床，暗暗跟梦中的场景做对比。
　　“这个给你。”秦燃从书包里拿出那样东西，递给她。
　　程半梨被他的声音打断思绪，仓皇收回视线，看向身前的他。
　　下一秒，注意到秦燃手里拿着的东西，她立刻瞪大眼睛，被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那是一个浅绿色的毛绒玩具。身子像熊，背上却背着乌龟壳。
　　程半梨目不转睛地盯着乌龟熊，心绪剧烈翻滚，忍不住把它拿到自己手里。
　　圆圆的耳朵，短短的尾巴，憨态可掬地露出可爱的笑脸。
　　真的是她的乌龟熊，是她小时候画出来的奇怪生物。
　　那个时候，为了守护她的奇思异想，妈妈特意按照她的画给她缝了这样的玩具。
　　可那只熊却被人踩在脚下毁掉了。
　　怎么会又有一只？
　　这样外形奇特的毛绒玩具，外面绝对不会有卖的。
　　程半梨还发现玩具的针脚不太细密，看上去像是不太擅长针线的人缝出来的。
　　她有了猜测，抬头看向秦燃，眼睛不知为何微微发涩，“这是你缝的吗？”
　　“嗯。”
　　果然。
　　“你怎么想到缝这个呀？”再开口时，满腔复杂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
　　程半梨眼睛一热，视野被泪水模糊，看不清秦燃的表情，只听到他说：“那天我去你家，在地上捡到了布条，想起以前在你房间见到过。”
　　她眨了下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哭着扑进秦燃怀里，抱住他的腰，压抑地低声呜咽。
　　自从妈妈去世后，爸爸出轨得越来越肆无忌惮，经常不回家住在陈君雅那边。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她突然就没有家了。
　　很多时间都只能一个人待在家，很多事情再也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很不适应，经常夜里突然惊醒，然后抱着床头的玩具痛哭。
　　这些玩具都是妈妈留给她的最珍贵的记忆，也是后来无数个深夜，她最想回去却再也回不去的旧日时光。
　　曾经有一个人，无条件地包容她，宠着她，守护她所有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幻想。
　　后来那个人永远离开，她最亲近的家人也渐行渐远。
　　她以为自己从此以后只能孑孓独行，孤身一人。
　　可原来一直有另外一个人在默默守护她。
　　他也会无条件地包容她，宠着她，守护她所有天马行空和不切实际的幻想。
　　程半梨抱着眼前少年窄瘦的腰，小脸上还挂着泪，嘴角却是上扬的，声音软糯又可怜，习惯性地撒娇，“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就像……”
　　会细心地照顾喝醉的她，会起很早给她煮醒酒养胃的粥，还会悄悄给她缝娃娃……怎么有人能这么贴心呢。
　　秦燃温柔地回抱着哭泣的小姑娘，是不带有任何杂念的拥抱。
　　只是为了互相交换温度，汲取对方的温暖。
　　他以为程半梨这次又要说他像“妈妈”一样，或者像“爸爸”。
　　可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这两个称呼，她突然就止住话头不肯说了。
　　于是秦燃低头看她，忍不住低声问：“像什么？”
　　怀里的小姑娘抬起哭得湿/漉漉的小脸，眼睛和鼻尖都是红的，她吸了吸鼻子，抱着他的手臂收紧，很小声地说：“不告诉你。”
　　这是她的秘密。


第36章 红绿灯、小白菜
　　程半梨开开心心地抱着乌龟熊回到自己家, 第一件事就是删掉门锁录进去的程志的指纹，让他再也不能随意进出这栋房子。
　　她在手机里发现了一排未接电话，都是昨天晚上程志打过来的。
　　程半梨直接无视了他的电话和短信，把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这样的渣男渣爹就让陈君雅母女俩当香饽饽吧,她才不稀罕跟她们抢。
　　吃完刘姨做的午饭,程半梨又睡了个午觉,睡醒后找出背包放在床上，开始收拾东西。
　　她从衣柜里挑出想穿的衣服,叠好装进包里，正准备拉上拉链，目光扫过床头的一排娃娃,犹豫了会儿，把放在最中间的乌龟熊拿了下来。
　　一想到这是小燃亲手缝的娃娃,心里就涌上难以言喻的开心,比躺在软绵绵的云上吃棉花糖还要甜。
　　程半梨抱着乌龟熊,躺在床上裹着被子来回打滚,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水亮。
　　今天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她要带着小燃亲手做的娃娃回学校,每天晚上睡觉都抱着它。
　　把乌龟熊放进包里之前,程半梨抱着它拿起手机自拍了一张，然后编辑朋友圈发送。
　　虽然小燃好像从来不看朋友圈,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特意把这条朋友圈屏蔽了他。
　　发完朋友圈,她把乌龟熊也一起装进包里,拉上拉链，背着包返校。
　　-
　　下午，秦燃收好东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本厚厚的书。
　　手里的笔不小心掉到地上，他弯腰去捡，正好注意到茶几下面放的几个聚会玩具。
　　回想起上午程半梨玩了半天测谎仪，看上去很激动的样子，他心下有些好奇，想把测谎仪拿出来看看。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砰”一声，是有人用力关上车门的声音。
　　紧接着别墅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秦珩出现在门篷下。
　　秦燃原本伸向测谎仪的手转了方向，捡起地上的笔。
　　接着他直起身子，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缓缓将刚捡起来的笔擦干净。
　　秦珩一走进来，身上浓烈的烟味混着酒味飘过来。
　　秦燃眼中掠过排斥，垂下眼，若无其事地将笔和书都装进书包。
　　瞥见书封面上的“数学”和“集训队”字样，秦珩冷笑了声，身子向后倚着沙发靠背，“这就开始为进入国家集训队，保送抚大做准备了？”
　　他能这么快知道“远志”计划，秦燃并不觉得意外。
　　正好省了他向秦珩解释自己的目的。
　　秦燃抬起眼，对上秦珩的视线，淡声道：“这次机会能让我更快进入抚大。”
　　“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了？”秦珩烟瘾很重，说着话又抽出一根烟，夹在指尖点燃。
　　秦燃当然记得。
　　当初秦珩和他的约定是，只要他能在高一拿到五门学科竞赛的金牌，并且在所有考试中拿级部第一，他就同意秦燃参加抚大少年班的考核。
　　所以之前尽管知道冬令营比物理竞赛重要，秦燃还是选择了拒绝前者，参加后者。
　　但抚大少年班只有高二学生才能参加，他如果走这条路，还要再等一年。
　　现在冬令营的筹码忽然增加，如果得到保送机会，可以让他不用多等一年就直接进入抚大，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所以尽管知道秦珩很有可能不同意，秦燃还是想试一试。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秦燃握了握拳，看向他。
　　秦珩微眯起眼，咬着烟慢悠悠说道：“你确定你要进抚大？这个计划签的合同可是“3+2+3”模式，意味着你必须留在抚大直博，中途可没有后悔的机会。”
　　秦珩的消息比班主任更灵通，知道的事情更多。
　　一旦签了直博的合同，如果博士没有成功毕业，连本科毕业证都拿不到。
　　秦燃手指动了动，想起不久前的一幕，瞬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我想好了。”他说。
　　秦珩饶有兴味地瞥他一眼，讥讽道：“还真是意志坚定，像条狗一样巴巴地跟在人家后边。怎么，怕自己再不和她进同一所学校，她会被别人抢走？”
　　面对秦珩的冷言冷语，秦燃大多数时候都很能忍，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平静地敛着眉眼，沉默不语。
　　客厅里的僵持持续了一段时间。
　　几分钟后，秦珩指尖弹了弹烟灰，率先开口，“报名了就去参加。不过你必须进国家集训队，拿到保送名额，别给我丢脸。”
　　秦燃心下微诧，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答应。
　　自己上午和秦珩打电话的时候，他分明还很生气，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秦珩反常地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抽着烟，表情隐藏在氤氲的白烟中，看不真切。
　　尽管猜不到秦珩在谋划些什么，但他没有阻拦自己去参加冬令营，还是让秦燃松了口气。
　　拿起书包，他径直从秦珩面前走过，出门离开。
　　他走后，秦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扯出意味不明的笑。
　　-
　　宿舍里，程半梨又换上了附中校服，正对着镜子绑丸子头。
　　苏琪颜好奇地问道：“咦，板栗，我们体测都结束了，你还去跑步啊？”
　　程半梨满意地照了会儿镜子，把梳子放到收纳盒里，“嗯，我体质差，多跑跑步正好锻炼身体。”
　　而且还是和喜欢的人一起跑，她当然有兴致。
　　今天上午回家前，她和小燃约好了，晚上继续去附中操场上跑步。
　　这可是难得的见面机会。
　　苏琪颜又问：“板栗，你今天上午发那条朋友圈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好像闻到了恋爱的味道？”
　　程半梨抿出浅浅的笑，“没有啦。”
　　换好衣服，她掏出手机给秦燃发消息：【小燃，我换好衣服啦。】
　　秦燃很快回复：【好，我来接你。】
　　程半梨唇畔笑意扩大：【那我们一起出发，看会在什么地方遇到吧。】
　　把手机放回兜里，和苏琪颜打了个招呼，她就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她走后，苏琪颜立马八卦地戳开和顾麦冬的私聊窗口。
　　苏：【你看到板栗今天发的朋友圈了吗？】
　　顾：【我看到了，朋友圈画风突变，还给对方起昵称，她绝对有恋爱动态了！！！】
　　苏：【我今天问板栗的时候，她一脸小娇妻的娇羞。而且她今天出门前还化了个淡妆，能让大美女特意化妆的，肯定是顶级帅哥。】
　　顾：【啊啊啊好想知道是哪位大帅哥，俘获了我们系花的芳心。】
　　苏：【我也。我这就去打探咱们学校那几个校草的情况。】
　　顾：【我觉得没准是姐弟恋，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操场看到的那个附中的冷白皮小帅哥吗？】
　　苏：【！！！我觉得你真相了。】
　　-
　　程半梨走出南门那条街，正准备过马路，一抬头就在马路对面看到了秦燃。
　　少年穿着一身干净挺括的蓝白校服，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红灯，对周围人投来的惊艳视线熟视无睹。
　　他身形高大挺拔，路灯把身后的影子拉得颀长。周身仿佛有着无形的气场，把他和周围的人分隔开。
　　程半梨心跳不自觉加快，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她在马路对面看到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就毫不犹豫地接听，放在耳边。
　　“怎么了？”耳边很快传来他低沉的嗓音，经过电流的处理听起来更加磁性，像是贴在她耳边低语，程半梨靠近手机听筒的那只耳朵微微发热。
　　他似乎有个习惯，接她的电话从来不说“喂”，而是会说“怎么了”。
　　程半梨为自己对他多了些了解而暗自欣喜，顿了顿，她甜甜地说道：“我看到你啦。”
　　她话音刚落，马路对面的少年就抬眸望了过来，他的目光穿过穿梭的车流，一瞬间定焦在她身上。仿佛初雪消融，眼神瞬间变得柔软。
　　“嗯，我也看到你了。”他说。
　　很快，车流静止在斑马线两侧，旁边的指示灯也由红色变为绿色，身旁的人群开始往对面走。
　　程半梨和秦燃望向对方，同时迈开脚步，走进人流。
　　两个人都没有放下手机，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不快不慢地走在斑马线上，距离越来越近。
　　走到马路中央，他们恰好遇到，同时停下脚步。
　　程半梨低头挂断电话，把手机放进兜里，余光注意到秦燃也将电话放下。
　　他望着她，低声说：“走吧。”
　　“嗯。”程半梨觉得脸上很烫，怕被他看出来自己脸红，一直低垂着头。
　　快走到马路对面的时候，前方忽然有人飞快地骑着电动车闯红灯。
　　秦燃眼疾手快地拉住程半梨的胳膊往后躲，电动车“嗖”一下从她面前过去，带起一阵风，差点就撞到她了。
　　程半梨心跳砰砰，吓得后背都冒出一层冷汗。
　　她大脑一片空白，僵硬地被秦燃隔着衣服拉住手腕，牵到了马路对面。
　　旁边一对小情侣因为这件事吵了起来，男生大声吼那个女生不看路，女生直接被骂哭了。
　　程半梨这才回过神，有些心虚地看向秦燃，揪着自己的衣袖，怕他也像那个男生一样凶自己，整个人都怂巴巴的。
　　刚才她差点被车撞倒，秦燃惊魂未定，连胃里都隐隐作痛。
　　他低眸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有种想要揉她脑袋安慰她的冲动，最后还是被理智压下。
　　面对她，秦燃从来都不舍得说重话，只认真细致地叮嘱：“过马路要小心，不能一直低着头。”
　　程半梨连忙点头，像个乖巧听话的小学生，“我以后会注意的。”
　　“走吧。”
　　“嗯。”
　　两人一起走进小西门外面的美食街，周围都是充满了烟火气的小吃摊位，嘈杂又热闹。
　　程半梨无意识地揪着秦燃的校服下摆，跟在他身后。
　　快走到小西门门口的时候，她小声嘟囔了句：“你真是个温柔的好爸爸。”
　　秦燃：“……”
　　他听力很好，注意力又一直放在她身上，不小心就听到了这句话。
　　秦燃忽然停下了脚步。
　　程半梨茫然地抬头看他。
　　看了眼她揪住自己衣服的手，秦燃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说：“不能这样进去。”
　　程半梨眨了眨眼，想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的顾虑。
　　她拉着他的衣服进学校，说不定会被保安当成早恋的高中生给扣下来。
　　想到这里，她赶紧收回自己的手，规规矩矩地放进兜里。
　　秦燃已经继续向前走了，程半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后面。
　　各种店面小吃摊的灯光交汇在一起，程半梨从后面隐约看到他耳朵泛起微红。
　　有一点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一开始不告诉她，还让她牵了那么久呢？
　　-
　　跑完步，秦燃像往常一样送程半梨回宿舍。
　　这次她听话地没在过马路的时候低头，一直有注意两边的车辆。
　　回到宿舍，秦燃给程半梨发了条消息，然后就走进浴室洗澡。
　　从浴室出来，他顺手洗了衣服，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开始看书，为数竞冬令营做准备。
　　没多久，宿舍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权星季抱着篮球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累死我了。”他把篮球丢到旁边架子上，随手抹了把汗，拧开水瓶咕咚咕咚地喝水。
　　“同桌，你周末作业借我抄抄。”将空瓶丢进垃圾桶，权星季走到秦燃身边，大咧咧地伸出手。
　　秦燃抽出自己的作业，正准备交给他，却在看到他脏黑的手心时停下动作。
　　他微拧起眉，“洗手。”
　　权星季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跑到洗手台洗干净自己的手，还特意用了洗手液。
　　等他擦干手回来，发现秦燃的作业已经放到了他的桌上，乐滋滋地说道：“谢谢同桌。”
　　抄了会儿作业，权星季手机响了，他习惯性地回复消息，又刷起了朋友圈。
　　看到程半梨发的某条朋友圈，他“咦”了一声，“同桌，仙女姐姐发的这张照片，怎么这么像你之前缝那个玩具啊。”
　　秦燃原本正在记笔记，闻言停下笔。侧过脸看他，语气平淡地问：“什么照片？”
　　“就今天下午那个啊。哦对了，你是不是不怎么看朋友圈？”权星季快累瘫在椅子上了，懒得起来，直接发截图给他，“我截图给你吧。”
　　秦燃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手机，点进和权星季的对话框。
　　点开权星季发来的截图，正中央是程半梨今天下午两点多发的一条朋友圈。
　　文案：【我阔爱的小白菜今天长大了吗？盯——】
　　配图是她躺在床上抱着乌龟熊，脸颊微红，笑容灿烂的一张自拍照。
　　当初权星季在酒吧要程半梨微信的时候，同时也加了唐婧。
　　所以能看到她们在这条朋友圈下面的互动。
　　唐婧：【板栗你微信没加他吗？】
　　仙女姐姐：【这条特意屏蔽了我的小白菜xixi】
　　秦燃记得今天下午五点钟，自己曾经点开程半梨的相册看了一眼，当时并没有这一条。
　　看到程半梨在评论区的回复，他突然有了某种预感，心跳倏然加速，呼吸也乱了。
　　秦燃退出和权星季的聊天窗口，点开了程半梨的资料卡。
　　个签下面的相册并没有这张照片，他犹豫片刻，还是点进她的朋友圈。
　　从他这里看，她最后一条动态停留在上周。
　　秦燃下拉刷新试了试，依然刷不出她最新的这条。
　　果然，程半梨这条动态特意屏蔽了他。
　　她说屏蔽了她的小白菜。
　　所以……
　　秦燃眼睫颤动，喉咙忽然有些发紧。
　　于此同时，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新的消息，正好来自他所想的那个人。
　　程半梨：【小燃，圣诞节那天刚好周五诶，等你放学，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吖。】


第37章 日用品、热水壶
　　秦燃盯着程半梨的朋友圈看了半天,才点进她的聊天页面。打字回复的时候手指都在轻微颤抖：【好。】
　　程半梨秒回：【那就这么定啦！姐姐康康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
　　秦燃：【嗯。】
　　放下手机，他手肘撑着桌子，扶着额头，闭目沉思。
　　那天程半梨在桥上说的话,接连不断地在脑海中涌现。
　　当时隐约有所察觉,却不太确定的事情,似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秦燃很快发现，自己的体温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升高,心悸胸闷的感觉席卷而来。
　　他的病似乎又复发了。
　　秦燃已经知道了暂时的缓解办法，于是起身走向浴室。
　　权星季正戴着耳机听歌，同时摇头晃脑地补作业,看到秦燃又走进浴室，好奇地问道：“诶同桌,你不是刚洗完澡吗？又要去洗啊？”
　　明明他回来的时候,秦燃头发都没干透呢。
　　秦燃“嗯”了一声,拿着衣服走进浴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浴室水声被开得很大，仿佛为了遮掩什么。
　　-
　　因为担心打扰到秦燃学习,工作日的白天,程半梨不怎么给他发消息，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基本上只有晚上跑步的时候才能见一面。
　　周四这天晚上,程半梨莫名觉得身上没力气，整个人软绵绵的,跑了半圈就跑不动了,逐渐停下脚步。
　　秦燃也跟着她停下，看她脸色不太好看，声音带上几分担心,“怎么了？”
　　“我腰有点酸。”程半梨说着话，忽然感觉小腹传来一阵垂坠感，顿时瞪大眼睛，有了某种猜测，“我，我去趟厕所。”
　　她从操场中间的草坪穿过，脚步匆匆地走向操场另一侧。
　　“好。”秦燃眉心蹙起，跟在她身后。
　　程半梨走进看台旁边的厕所，他在外面等。
　　手机震动，他以为是程半梨发来的消息，连忙从兜里掏出手机。
　　可点进微信才发现，新消息来自班里同学，不是她。
　　徐子瑄：【班长，你要报名参加圣诞晚会的主持人选拔吗？】
　　秦燃扫了一眼，直接选择忽略。
　　他作为班长，有时候班里有事需要通知到个人，所以才加了很多同学的微信。不过非正事他从来不会回复。
　　圣诞晚会那天，秦燃约好了和程半梨一起看电影。
　　主持人要耽误到九十点钟才能离开学校，那样就来不及和她看电影了，所以他并没有填报名表。
　　没多久，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程半梨发来的。
　　程半梨：【小燃，救救孩子叭。】
　　秦燃紧张地打字回复：【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程半梨：【姐姐来例假了/猫猫痛哭.jpg】
　　看到这个答案，秦燃稍稍松了口气。
　　转瞬想到她特意把这事告诉自己，猜测她可能毫无准备，于是主动说道：【我帮你去买？】
　　程半梨不好意思地回了句：【嗯嗯，姐姐忘带了。谢谢小燃。】
　　秦燃：【我很快回来。】
　　发完消息，他收起手机，跑向小西门的超市，在里面转了半圈，找到放日用品的货架。
　　一眼看过去，摆满了各种他没见过的品牌，秦燃也不知道要买哪个，就发消息问她：【买什么样的？】
　　程半梨：【要棉柔的，不要字母那个品牌的，其他的你看着买吧。】
　　秦燃：【好。】
　　他正准备拿自己面前那包粉红色的，突然想起来现在是晚上，于是改为拿旁边黑色的夜用款，还拿了一包纸巾。
　　结完账，沿着超市门口的台阶下来，秦燃快步走向操场门口。
　　“哎哎哎，这位同学，你先站住。”教导主任又带着几位老师来操场抓早恋，一看到秦燃手里的东西，就伸手拦住了他。
　　秦燃停下来，长眸疑惑地看向他。
　　“校牌给我看一下。”教导主任伸出手。
　　秦燃不明所以，但还是掏出校牌拿给他。
　　教导主任拿着他的校牌，走到旁边的探照灯下，眯着眼睛看上面的信息，“高一一班，秦燃。哟，还是重点班的，我记得你们班主任是谭杰是吧？”
　　“是。”
　　教导主任没有立刻把校牌还给他，而是让身边的老师给谭杰打电话，“就说抓到他们班学生早恋，让他过来领人。”
　　-
　　程半梨身上正好有一包手帕纸，她先用着纸巾，从隔间里走出来，在洗手台旁边等。
　　等了半天没等到秦燃回来，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小燃，你还没回来吗？】
　　可消息也没收到回复。
　　于是程半梨走出卫生间，猜测秦燃应该会去最近的那个超市买东西，就顺着操场往那边走。
　　刚走到操场门口，就远远地看到了他，还有他周围的好几个老师。
　　其中一个老师在打电话告状，教导主任则是在语重心长地教育秦燃。
　　程半梨走到门口，假装在看操场的告示栏，实则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教导主任想问出秦燃女朋友的名字，秦燃全程沉默不语，很不配合。
　　很快，那个告状的老师挂断电话，说谭杰老师现在不在学校。
　　教导主任说了句：“秦燃同学，我对你有印象，我记得你当初是以全市第一的好成绩考入我们学校的，可千万不能因为早恋耽误了学习。这件事就交给你们班主任明天处理，务必尽快分手，听到了没有？”
　　“嗯。”秦燃漫不经心地应下。
　　他根本没在谈恋爱，分什么手。
　　教导主任把校牌还给他，秦燃正准备转身去卫生间，却忽然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往门口的告示栏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对上程半梨的视线。
　　秦燃目光定在她身上，想到旁边教导主任还在，很快故作平静地移开视线，转身离开了操场。
　　程半梨等他走出去一会儿，才装作散步的样子跟上。
　　跟在秦燃身后提心吊胆地走出小西门，又穿过美食街走到路口，程半梨才停下。
　　她偷偷回头看了眼，没发现有老师跟上来，终于松了口气。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昏暗的树影下，谁都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程半梨回想起刚才的事，越想越觉得好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漾着星星点点的光。
　　秦燃白净的脸上漫开不自然的红晕，抬手摸了摸脖子，觉得无奈，也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只是去帮她买个生活用品，却也能被草木皆兵的老师当成早恋抓住。
　　他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抱歉，我应该拿个黑色袋子来装。”
　　当时太过着急，他没想到这些细节，急匆匆买了东西就跑过去了。
　　程半梨摇了摇头，声音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意，“没关系，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你了。”
　　她真正的高中生活都没这么“丰富多彩”，这段时间都已经有两次差点被当成早恋抓到了，体验很奇妙。
　　秦燃将手里提着的袋子递过来，视线躲闪游移，“那你……还用吗？要不要再找个卫生间？”
　　程半梨肩膀绷紧，没有伸手去接，尴尬之余也体会到了一丝局促和羞涩，小声嗫嚅着：“回去再说吧。”
　　程半梨没有抬头，也就没有发现面前的少年双颊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女孩子私密的事情，秦燃也不好多问，就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又一次凝滞。
　　掩映昏暗的树影下，少年专注地凝望着身前的少女。
　　他侧颜轮廓分明，鼻梁挺直，唇线清晰，下颌线条流畅利落。再往下是凸出的喉结，站在阴影中像是很有质感的黑白电影画面。
　　微寒的夜风从侧面吹来，树梢上为数不多的枯叶哗啦作响。
　　程半梨脸颊旁边的碎发被吹动，秦燃这才恍然回过神，“走吧，送你回宿舍。”
　　“噢，好。”程半梨像是还在想事情，反应有些迟钝。
　　回去抚大的路，他们早已走过无数次，无比熟悉。
　　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一样，又似乎有什么地方有了细微的改变。
　　他们离得近，手臂时不时会碰到。
　　这样的距离很暧昧，介乎情侣和朋友之间，但谁都没有主动和对方拉开距离。
　　像是心照不宣，也像是暗暗试探。
　　一路沉默地走到女生宿舍楼下，程半梨看了看秦燃，秦燃也看了看她。
　　“我先回去了。”
　　“你先回去吧。”
　　两个人齐齐出声。
　　然后同时看向对方，又同时错开视线，再次陷入沉默。
　　程半梨这时候总算回想起来，自己刚才只暂时用纸巾救急，坚持不了多久。
　　她咬了咬下唇，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那我回去了。”
　　“嗯。”
　　“我走啦，你回去慢一点，到了告诉我。”这句话早已烂熟于心，说了个开头就能凭借惯性顺着说下去。
　　“嗯。”
　　程半梨说完就转过身想走，全程都没有抬头。
　　却忽然被秦燃叫住，“等等。”
　　她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猛跳，指尖掐了掐掌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背对着他问：“怎么了？”
　　声音却不自觉发颤，暴露了她的紧张。
　　秦燃摸了摸鼻尖，很小声地说：“东西忘了拿。”
　　说完，他就看到面前的小姑娘猛地回头，一把夺走他手里的购物袋，语速很快地说了声：“再见。”
　　然后她就头也不回地匆匆跑进了宿舍，背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秦燃：“……”
　　-
　　程半梨觉得自己像个烧开的热水壶，又烫又想呜呜叫。
　　她一直闷头跑到三楼，才想起来宿舍楼里是有电梯的，犹豫了两秒，还是选择继续坐电梯上去。
　　从电梯出来回宿舍的路上，她疯狂给唐婧发消息，表达自己的激动。
　　程半梨：【啊啊啊啊啊我要死了，今天我去找他跑步，结果突然来例假了。然后他主动说要帮我买卫生巾，我就在厕所等他，你猜后来怎么着！！！】
　　唐婧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连跟男朋友腻歪都顾不上，秒回她：【他买成了纸尿裤？】
　　程半梨：【不是，比这还离奇。】
　　唐婧：【他中途反悔跑了？】
　　程半梨：【我家小白菜才不会这么没担当呢/傲娇.jpg】
　　唐婧又脑洞大开猜了几个可能，程半梨都说不是。
　　她实在猜不出来，又好奇得心痒痒，【到底发生了什么，板栗你快直说吧，我好奇死了。】
　　程半梨：【我在厕所里等半天没等到他过来，就出去找他，结果走到操场门口，发现他因为帮我买卫生巾，被教导主任当成早恋的学生给扣下了，正在接受教育呢：）】
　　唐婧：【？？？？雾草这是真的吗？我不信不可能除非有照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半梨：【要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后来程半梨一直在和唐婧分享当时的细节，讲述自己内心多么激动澎湃，以及他们从老师眼皮子底下一前一后溜走的时候，多么像特务斗智斗勇。
　　没多久，程半梨收到秦燃的消息：【我到宿舍了。】
　　她赶紧切过去回复：【嗯嗯好哒。】
　　秦燃又发来一条：【天气冷了，你每天来附中跑步不方便。】
　　看到这句话，程半梨笑意盈盈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我没觉得不方便呀。】
　　秦燃：【以后还是别来了。】
　　像是被当头泼了盆冷水，程半梨鼻头发酸，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
　　她转头找唐婧哭去了：【婧婧我完了，他刚才说以后不要去找他跑步了。他是不是察觉到我的想法，开始疏远我了？】
　　唐婧：【啊啊啊怎么回事？我刚才听你们相处还挺甜的啊。】
　　程半梨：【不知道，男人心海底针呜呜呜，某些男高中生翻脸好快。】
　　唐婧：【板栗你先冷静，先假装不在意地回复他试试，看他什么意思。】
　　程半梨：【好，我试试。】
　　程半梨刚才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失落。
　　咬着下唇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涩，缓了半分钟，她才回复秦燃：【好叭，好像每天约跑步也有点打扰你学习，那以后我就不去了。】
　　秦燃很快回复：【改成一起上自习可以吗？】
　　程半梨没反应过来：【什么？】
　　秦燃：【晚上的跑步改成在抚大自习，换我去找你。】


第38章 小雏菊、奶茶
　　程半梨用力盯着那一行字,生怕自己看错了。
　　揉揉眼睛看了好几遍，的确是她第一眼看到的那个意思。
　　原来小燃不是想躲着她。
　　或许他是觉得，他们在附中总会被教导主任抓到，很不方便,所以才想选在抚大见面。
　　程半梨跌入谷底的心情,像是一下子坐上热气球,飞快地攀升回到云端高处。
　　她在内心疯狂土拨鼠尖叫，激动地给唐婧发了一行字：【啊啊啊我又活了,他说和我在抚大约自习！我不用去找他了，换成他来找我。】
　　结果打完这么一长串字发出去才发现，她仍然停留在和秦燃的聊天页面,忘记切换了。
　　程半梨尴尬到脚趾抓地，立马用最快的速度撤回。
　　秦燃看到她发来一行字,刚看了个开头就被她撤回了。
　　他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抚大”,“自习”。
　　没多久,程半梨重新发来消息：【好啊，正好快期末考试周了,我也该好好学习啦。】
　　秦燃：【从下周一开始吧。】
　　程半梨：【嗯嗯。还有一件事跟你说,我这周末要留在学校完成期末大作业，就不回家啦。】
　　秦燃：【好。】
　　回完消息秦燃就关上了手机,完全不知道微信另一边，程半梨差点面临活到现在最大的一次社死现场。
　　她把这事转述给唐婧的时候,唐婧都快笑劈叉了。
　　聊完天,程半梨去洗了个澡。
　　然后她抱着软绵绵的乌龟熊，睡了个美美的好觉。
　　-
　　第二天早读课上，英语课代表在讲台上领读,班主任忽然走进来，在秦燃桌子上敲了敲，“出来一下。”
　　正在做题的秦燃放下笔，跟着老谭走出教室，将许多好奇的视线抛在身后。
　　老谭带着秦燃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拿起自己工位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倚靠着桌子边沿说道：“昨天晚上陈主任给我打电话，说抓到你早恋，让我过去领人。赶巧孩子发烧我走不开，也没细问。你来说说吧，什么情况，真早恋了？”
　　秦燃眉眼低垂，淡声答：“没有。”
　　“那陈主任怎么跟我说，看到你去买女孩子的生活用品了，给谁买的？”谭杰倒也没有兴师问罪，只是关心自己学生的口吻。
　　秦燃抿唇不语。
　　“不愿意说那女孩的名字？行，老师也不逼你，但有一点……”说到这里，谭杰突兀地停下。
　　秦燃本以为他会劝自己把心思放在竞赛和学习上，没想到谭杰从桌子上推过来一张纸，笑眯眯说道：“把这个表填了，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秦燃低头看过去，那张纸是圣诞晚会主持人的申请表。
　　“……”
　　“你们英语老师都在办公室吹了好几天牛了，说你英语好，发音标准，肯定能选上圣诞主持，结果你连报名表都没填，让她在同事面前多尴尬啊是不是？”
　　他们班的英语老师是谭杰的爱人，有这一层特殊的关系在，谭杰会帮英语老师的忙也不奇怪。
　　看秦燃不为所动，谭杰继续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当圣诞主持还能丰富履历，加活动分，对你保送也有好处。”
　　秦燃正想说他不想参加，谭杰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谭杰说了声抱歉，走出办公室接起了电话。
　　秦燃刚才来不及收回视线，看到来电显示上是“陈主任”三个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谭杰很快打完电话回来，一进门就说：“陈主任喊我过去查昨晚操场的监控，想找到那个女孩是谁。”
　　毕竟秦燃可是他们附中夺高考状元的好苗子，谁都不想让他中途走上“歧路”而荒废了学业。
　　秦燃垂在身侧的手掌握起，心底蔓延开紧张。
　　“老师的想法没那么古板，也相信你这么聪明的学生，有处理好年少时期朦胧情愫的能力。把这张表填了，老师回到家好交差。作为交换，等下我会跟陈主任说清楚，不让他查监控，也不会暴露那个女生的身份，打扰她的学习生活，行不行？”
　　谭杰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为了不让这件事牵扯到程半梨，秦燃再怎么不想当这个主持人，也只能答应，“好。”
　　-
　　周末两天，程半梨和小组成员待在一起为期末大作业忙碌，秦燃没找到机会和她见面。
　　周一课上，秦燃得到消息，自己果然入选，成了圣诞晚会的主持人之一。
　　他一上午都在心事重重地思考着，该怎么跟程半梨说这件事。
　　明明答应了和她一起看电影，自己却临时毁约。
　　她一定很不开心。
　　中午吃饭的时候，秦燃收到程半梨的消息：【周末连轴转忙了两天，大作业终于做得差不多了，今天要不要约自习呀？】
　　秦燃：【可以，我去你宿舍楼下等你。】
　　程半梨：【那七点半见面？】
　　秦燃：【好。】
　　他本来想把圣诞晚会的事告诉她，可踟蹰了会儿，还是觉得当面道歉比较有诚意，就没再发消息过去。
　　-
　　到了晚上约好的时间，程半梨提前化了淡妆，提上电脑包走进电梯。
　　电梯里，借着光滑的墙壁反射，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今天程半梨用金黄的小雏菊发卡编了两条小辫子别在后面，剩下的头发散落在肩头和胸前，穿衣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以甜美的暖色系为主。
　　走出宿舍楼，她一下子就看到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是专心等在楼下的秦燃。
　　他单肩背着黑色书包，手里还提着一盒刚从水果店买来的切片水果，里面的水果都是程半梨爱吃的。
　　程半梨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停下，发现他今天没穿校服，随口问道：“你没穿校服，回去的时候怎么进学校呀？”
　　之前她每天穿校服混进附中，小燃明明也会穿校服的，怎么今天忽然就不穿了呢？
　　“我有校牌。”说着话，秦燃接过她手里的电脑包。
　　程半梨浅笑了下，“那我来提水果吧。”
　　“不用，外面冷。”他将两样东西都提在手里，轻的那个也不让她拿。
　　时下已经进入十二月中旬，虽然一直没下雪，但气温已经有了降到零度以下的趋势，有时候呼出的气息都会变成白雾。
　　程半梨把两只手都揣进温暖的衣服兜里，和秦燃并肩走在银杏大道下。
　　临近考试周，在教室里上自习的学生不少。
　　他们去了比较远的逸夫楼，走进四楼尽头一间人不算太多的阶梯教室，在最后一排坐下。
　　程半梨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那里正好有个插座，可以给笔记本充电。
　　她打开电脑，继续写自己的作业。
　　秦燃和她中间隔了一个空位，把水果放到她手边的桌上，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外文书开始看。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但大家都很安静，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头顶灯光明亮，四下静谧，只剩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程半梨完成一小个课题，忽然想喝奶茶，想问问秦燃要不要喝，一起点单。
　　她手撑在两个人中间的空座位上，探身看向他那边。
　　熟悉淡雅的柑橘调香水的气息，混着清甜的花香飘过来。
　　察觉到她的靠近，秦燃侧首看过来，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程半梨注意到他的书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还有各种晦涩复杂的数学公式，看得她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现在附中学习压力这么变态吗？
　　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字：【你在看什么书啊？】
　　秦燃合上书，给她看了眼书的封面。
　　程半梨好歹也是经历过高考的人，看懂了这是往年国际数学竞赛的题目和数学思想的分析。
　　不过小燃不是决定不参加数竞冬令营吗？
　　她拿起笔，又在下面写下一行秀气的字：【你改主意啦？决定参加冬令营吗？】
　　秦燃沉静望着她，点了点头。
　　程半梨眼睛一亮，很替他开心：【哇那很好呀。我跟你说哦，其实姐姐当年也很厉害的，差一点就能参加冬令营了呢╯^╰】
　　看到那个骄傲的小表情，秦燃无声地勾了勾唇。
　　他想起另一件事，拿起自己的笔，拔开了笔帽。
　　程半梨看出他要写字，把自己的纸条沿着桌面推了过去，双臂交叠放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动笔。
　　秦燃握笔习惯很好，手上并没有留下凹凸不平的茧子，反而修长光滑，像是无暇的艺术品。
　　黑色签字笔和他冷白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顾着看他的手了，程半梨都没注意他写了什么。
　　直到他停下笔，她才好奇地凑过去看。
　　看到上面的内容，小姑娘眉眼耷拉下来，嫣红的嘴巴不自觉嘟起。
　　秦燃写的是：【下周五圣诞晚会，我要当主持人，可能没办法陪你看电影了，抱歉。】
　　程半梨鼓起脸颊，柔润的眼睛气恼地瞪着他，像只快要气炸的小河豚。
　　秦燃无声地动了动唇，诚恳道歉：“抱歉。”
　　程半梨快速写字：【跟姐姐说对不起！！】
　　秦燃顺从地在下面写：【对不起。】
　　程半梨：【称呼呢！！】
　　秦燃抬头看她一眼，看到她小脸上显而易见的失落和不开心，犹豫片刻，还是顺了她的心意：【姐姐，对不起。】
　　在秦燃看不到的角度，程半梨小幅度地弯了弯唇，又很快放下，假装自己还在生气的样子。
　　她唰唰唰写下一行字：【请姐姐喝奶茶就原谅你。】
　　秦燃乖乖答应：【好。】
　　程半梨拿起小叉子，慢悠悠地吃水果。
　　秦燃找到附近的奶茶店，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让她点单。
　　程半梨接过手机，注意到他的手机出乎意料的干净。
　　屏幕上没有灰尘和指纹，似乎也没有贴膜，干干净净都能当镜子用，像是全新的。
　　她找到自己想喝的芋泥啵啵奶茶加入购物车，然后把手机还给他。
　　余光看到秦燃也点了一份奶茶。
　　没等多久，接单帮忙跑腿的人到了。
　　秦燃收到短信，起身去电梯口取东西。
　　站起来的时候，他细心地扶了一下身后的椅子。
　　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让它自动弹回去发出很大的声响。
　　这一幕恰好被悄悄关注他的程半梨看到。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为什么秦叔叔那样的人，能养出这么优秀又有修养的儿子呢？真是奇怪。
　　秦燃很快回来，从长座位另一侧走进来。
　　正准备把程半梨的奶茶递给她，递到一半却忽然收了回去，最后递给她的是另一杯。
　　程半梨疑惑地接到手里，看到奶茶上贴的条码是“麻薯板栗奶茶（热）”，干脆在微信上问他：【怎么换啦？你想喝姐姐的奶茶吗？】
　　秦燃回了个：【嗯。】
　　程半梨信以为真，大方地把自己点的奶茶让给了他。
　　学到九点多，程半梨觉得有点累，就拔了笔记本的电源线，缠绕几圈放进包里。
　　她把电脑也一起塞了进去，然后坐在位置上玩手机。
　　秦燃见状给她发微信：【要回去了吗？】
　　程半梨：【嗯，有点累了。】
　　秦燃：【那走吧。】
　　于是他也开始默默收拾东西。
　　程半梨把装水果的空盒，和喝完的奶茶杯都装进塑料袋。
　　之前写字的那张纸条不见了，她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只好放弃。
　　程半梨想看看秦燃的奶茶有没有喝完，顺便帮他丢一下空杯。
　　结果却发现，他的奶茶只喝了两口，大部分都剩着。
　　居然连奶茶都不喝完！暴殄天物！
　　收好东西，秦燃一手拿着没喝完的奶茶，另一只手帮程半梨提着电脑包，和她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程半梨把垃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一出门就忍不住展开双臂，拦在秦燃面前，痛心疾首地指责他：“你买了干嘛不喝？这样芋泥和啵啵多伤心啊。”
　　“我……回去喝。”秦燃本来打算趁她不注意，把奶茶偷偷丢掉，没想到被她忽然提及，只好赶紧找了个借口。
　　“放这么久肯定都凉了，味道都不好了，你看……”程半梨不满地嘟了嘟嘴，伸手去碰他手里的奶茶杯壁，结果却发现出乎意料的冰凉，“诶？怎么这么冰？我要的是热奶茶啊。”
　　她一时兴起忽然摸过来，秦燃根本来不及躲，只能僵硬地定在原地。
　　想到自己喝完的那杯又甜又温热的麻薯板栗奶茶，程半梨忽然想到秦燃和自己交换奶茶的原因了。
　　他不是想喝她买的奶茶，而是发现卖家把热奶茶做成了冰的，所以和她交换。
　　程半梨心里像是打翻了橘子汽水，咕嘟咕嘟冒起无数甜甜的气泡。
　　刚才气势汹汹的小怪兽立马萎靡下来。
　　她低下头，下巴埋进白色高领毛衣的衣领，小声说：“你干嘛不跟我说实话呀，冰奶茶我也爱喝的。”
　　秦燃看着她头顶的小雏菊发卡，叮嘱道：“最近不要碰冰的东西。”
　　“为什么？”程半梨茫然地抬起头，凑巧对上他的眼神，眼睛明亮而清澈。
　　秦燃脸上微热，不太自在地低声解释：“生理期。”
　　程半梨惊讶地睁大眼睛，怔在原地。
　　秦燃舔了下干涩的唇，主动转头错开视线，绯红的耳尖却恰好暴露在她眼前。
　　沉默半晌，程半梨挠了挠发烫的侧脸，感叹道：“你还记得啊……”
　　上周四到今天周一，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四天，她自己都快忘了例假这回事了。
　　“走吧。”秦燃有些仓皇地转过身，提着她的电脑包走在前面。
　　他身高腿长走得快，程半梨只能迈着小碎步跟上。
　　楼层不高，他们就没跟其他人一起挤电梯，而是选择了走楼梯。
　　下楼的时候，程半梨忽然回想起从前的事，“小燃，你还记得你以前帮我煮姜糖水吗？”
　　秦燃下楼的步伐微顿，“记得。”
　　也记得她生理期容易肚子疼，不能着凉。
　　程半梨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帮她煮姜糖水的时候，他才上小学五年级。
　　从那时候起，小燃就已经很细心温柔，懂得照顾人了。
　　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没有变。
　　五年过去，当年的小男孩早已长成了高大的少年。
　　可程半梨还是觉得好慢。
　　快快长大。
　　请你快快长大啊。
　　-
　　回到宿舍，秦燃照常给程半梨发消息：【我到宿舍了。】
　　她秒回：【好哒。】
　　之后程半梨没再发来消息，秦燃等了一会儿，习惯性地点进她的相册。
　　结果刚好刷到她最新的一条朋友圈——
　　【我要溺死在我家小白菜的温柔里了，好急好急好急，能不能打催熟剂啊呜呜呜。】
　　秦燃：“……”
　　只过了十几秒，那条朋友圈就再也刷不到了。


第39章 标签、绿豆粥
　　程半梨随手编辑了条朋友圈,刚发出去就发现自己忘记屏蔽秦燃了。
　　她赶紧秒删，重新发送了一次。
　　程半梨心跳加速，不断在心里自我安慰着，自己动作这么快,刚才那条朋友圈应该不会刚好被小燃看到。
　　而且小燃平时不怎么看朋友圈,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一定没被看到,一定没有。
　　这时候，部长在群里@所有人,说最近摄影社和学生会合作，打算出一期升旗主题的推送。
　　这期推送涉及到抚大和附中之间的校训传承，所以不仅需要拍抚大的升旗仪式,还要拍几张附中的照片。
　　部长问谁有时间去附中拍升旗，但因为拍摄时间是下周一大清早,而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动,群里一直没人报名。
　　想到秦燃就是国旗队的队员,程半梨立刻回复：【我有空,我去吧。】
　　部长回了个：【好，辛苦你了。时间大概在早上六七点钟,记得不要迟到。】
　　程半梨：【okk,收到。】
　　她下意识点开和秦燃的对话框，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可转瞬一想,升旗这么严肃的事情，万一因为自己的话,让他分神就不好了。
　　最后程半梨还是清空了输入框,打算等下周一拍完照片再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
　　秦燃假装没看到那条朋友圈，放下手机,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
　　是他们刚才在自习室传话用的纸条。
　　他趁程半梨不注意，悄悄把纸条塞进兜里，上面有很多不规则的折痕。
　　秦燃盯着纸条上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看了很久，拿出一本厚书，试着把纸条压平整。
　　权星季好奇地探头看过来：“同桌，你在干什么啊？”
　　秦燃用将纸条夹进书里，“没什么。”
　　权星季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淡，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地跟他说起了八卦。
　　“我在论坛上看到有人说，最近好像有变态混进了抚大，经常在晚上尾随女生。同桌你跟你姐说一下吧，让她注意安全。”
　　这次秦燃总算给出了回应，“知道了。”打算明天见面就把这件事告诉她。
　　-
　　周二晚上，秦燃在宿舍楼下等着程半梨，和她一起去教室自习。
　　走过银杏大道的时候，秦燃低声开口：“我室友说，最近有人晚上混进抚大尾随女生，你晚上不要单独出门。”
　　“嗯，我晚上不怎么出门的，”程半梨下意识回答，发觉秦燃的目光看过来，她连忙心虚地补充，“最近……最近是因为要完成期末作业，所以我才出来上自习的。”
　　全然不提是为了跟某个人见面。
　　秦燃看上去并没有多想，只是又叮嘱了她几句。
　　平时寡言少语的人，难得说这么多。
　　到自习室以后，秦燃继续看数竞方面的书籍，程半梨则是在准备期末大作业的收尾工作，今天晚上就可以提交作业了。
　　两个人坐在同一排，中间隔了一个空位，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中途程半梨出去了一趟，没多久就回来了。
　　秦燃桌子上多了杯热乎乎的饮料。
　　他抬头看过去，对上她明亮干净的双眼，还有唇边牵起的甜甜的笑意。
　　可能是教室里光线太亮，秦燃被她的笑容微晃了下眼。
　　“谢谢。”他动了动唇，无声地说。
　　“不用谢。”程半梨冲他眨了眨眼，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秦燃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钟，才转到奶茶上，看到标签上写着：麻薯板栗奶茶（热）。
　　或许程半梨以为他爱喝这款奶茶，昨天没喝到，所以今天特意补给他。
　　可实际上秦燃昨天点这杯奶茶，只是因为看到了其中的两个字，随便加进购物车凑单。
　　他不太喜欢喝奶茶，总觉得过于甜腻。可最后还是把这杯奶茶喝了。
　　这是他第一次喝完整杯奶茶。
　　上完自习，送程半梨回宿舍的路上，秦燃突然觉得心悸，心慌，有种濒死的窒息感。
　　“小燃，你怎么了？”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程半梨关心问道。
　　秦燃眨了下眼，淡声道：“没什么，有点累。”
　　“那你先回去吧，这儿离我们宿舍不远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
　　“我送你。”
　　“没关系的，后面的路都有路灯，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你不用担心。”
　　秦燃没再说话，但坚持送她回去的态度很明确。
　　程半梨只好听他的。
　　回到宿舍楼下，秦燃把手里的电脑还给程半梨，目送她走进宿舍楼，才转身离开。
　　刚转过身，就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胸口。
　　-
　　程半梨回到宿舍，先洗漱卸妆，又刷了会儿手机。
　　等宿舍其他人都回来，她准备跟大家交流修改一下，就把最终的大作业提交上去，打开电脑却发现光标突然不动了。
　　手指在笔记本触摸板上移动，屏幕上的光标却毫无反应，程半梨连上外接的鼠标试了试，还是不行。
　　她平时会用很多p图剪辑软件，但对修理电脑一窍不通，“完了完了，姐妹们我电脑好像坏了，这大半夜的去哪儿修啊？”
　　苏琪颜连忙问：“啊？你作业有没有备份？我用我电脑帮你交一下。”
　　程半梨抱着脑袋摇头，苦着小脸，“我邮箱里的备份只到昨天的。”也就是说如果不修好电脑，今天晚上的内容都要重新完成，根本来不及。
　　“作业提交今天凌晨就截止了，怎么办啊？”
　　一想到最近这段时间的努力都要打水漂，程半梨就有种抓狂的冲动。
　　“板栗你先别急，你拍个电脑的照片给我，我发朋友圈帮你问问，看能不能问到懂电脑的大佬。”顾麦冬提议道。
　　“对，你把照片发群里，我们都发朋友圈帮你问问。”
　　程半梨拍照发给大家，用文字描述了一下电脑的情况，“谢谢姐妹们。”
　　她自己也发了条朋友圈求助。
　　发完朋友圈，刚好收到秦燃的消息：【我到宿舍了。】
　　程半梨：【嗯嗯。】
　　她习惯性地想和秦燃分享自己的事，但又想到他最近已经够忙了，还是别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正想看看朋友圈有没有人帮忙，秦燃很快发来一条消息：【电脑坏了？】
　　程半梨：【嗯嗯，我没办法交作业了o(╥﹏╥)o】
　　秦燃发来一大串文字，什么“cmd”“管理员”“命令”全是专业术语，金融系的程半梨完全看不懂。
　　程半梨哭唧唧地给他发消息：【小燃，姐姐看不懂/哭哭.jpg】
　　秦燃打来电话，她连上蓝牙耳机接通。
　　“待会儿我远程控制你的电脑，检查一下系统和驱动有没有问题。”电话里传来秦燃沉稳的声音，莫名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程半梨没一开始那么慌张了，按照他说的步骤，用键盘打开了一个叫什么提示符的东西。屏幕上出现一个纯黑色的小框，里面有白色的代码。
　　秦燃让她在框里输入了一些看不懂的代码，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她的电脑就被他远程操控，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系统和驱动。
　　耳机里能听到秦燃那边传来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程半梨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自动跳出一些英文窗口，忽然觉得很安心。
　　他似乎永远都这么靠得住。
　　好像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问题都不用担心了。
　　“小燃，你居然还会修电脑诶。我记得之前好像在你房间书架上看到过计算机的书，你在自学计算机吗？”程半梨有些好奇。
　　“是。”
　　“你对计算机感兴趣吗？”
　　秦燃犹豫了两秒，“嗯。”
　　程半梨没再打扰他，安安静静地等着。
　　没多久，她听到秦燃说：“是驱动的问题，我给你重装了一个新的，现在应该好了，你试一下。”
　　程半梨手指放到触摸板上动了两下，看到光标终于恢复正常，眼睛倏然亮起，“诶？真的好了。谢谢小燃！”
　　她给围观的室友们比了个“ok”的手势，苏琪颜她们都松了口气。
　　秦燃却没有立刻挂断电话，顿了顿，语气有些踟蹰，“还有一件事。”
　　“什么？”程半梨正忙着把今天的作业进度同步备份，随口问道。
　　“我刚才收到学校的消息，从明天开始，晚上要进行圣诞晚会的排练。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上自习了。”
　　听到这句话，程半梨动作停下，唇角的弧度一点点回收，电脑修好的喜悦也消失无踪。
　　没得到她的回应，秦燃有些不安，继续说：“晚上排练完，我应该赶得及送你回宿舍。”
　　程半梨连忙摇头，“不用，那样你太麻烦了。”
　　“不麻烦。”他说。
　　秦燃态度莫名坚持，程半梨正觉得奇怪，忽然想起今天一起去上自习的路上，他说的那件事。
　　“你是不是担心我被流氓盯上啊？”
　　过了几秒，她听到对面轻轻“嗯”了一声。
　　想到他今天明明身体不太舒服，却还是坚持送自己回宿舍，程半梨咬了咬唇角，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既因为他对自己的关心而窃喜，又因为他太好了而隐隐不安。
　　这样她会越来越喜欢他的吧。
　　可万一……他的好只是因为一起长大的情谊，并不掺杂其他感情呢？
　　那越陷越深的她，又该怎么办？
　　她沉默的时间太长，秦燃忍不住关心道：“怎么不说话？”
　　“我在……备份作业。对了，你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
　　“那就好，”程半梨碰了下耳机，继续说：“那个，我今天把大作业交上去，最近就不用出去上自习了，你也不用特意过来送我。”
　　“如果有事需要出门，打电话告诉我。”
　　“嗯，我会的。”
　　已经说完了正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都没有挂断电话。
　　隐约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程半梨垂着眼，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心扑通扑通直跳。
　　小燃是不是也正在听她的呼吸呢？
　　这个想法太过暧昧，完全逾越了正常朋友相处的界限。
　　程半梨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朝着头顶涌去，脸上和耳朵都不受控制地发烫。
　　可能是身体超负荷运转的时候容易出差错，她脑子一热就把自己心底的话问了出来：“小燃，你是不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才对我这么好啊？”
　　秦燃微怔，“什么？”
　　程半梨的勇气却一次就用完了，重新缩回壳里，再也不敢试探，“没，没什么，我去洗澡，先挂了。”
　　“……好。”
　　摘了耳机，程半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室友们都用暧昧的眼神看她，“哟，板栗，你暗恋的人帮你修的电脑啊？”
　　程半梨的脸再一次“腾”一下红透。
　　她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拿上睡衣匆匆朝着浴室走去，掩饰般说道：“我去洗澡了。”
　　刚关上浴室门，她想起一件事，打开门对苏琪颜她们说：“对了，我听说咱们学校混进了尾随的流氓，你们几个晚上出门注意点，别单独走夜路。”
　　说完，再次关门洗澡。
　　-
　　接下来的几天，程半梨和秦燃没有再见面。
　　程半梨经常给他发消息，有时候是分享好玩的生活片段，有时候是推一首自己喜欢的歌，刷微博看到好笑的段子也会第一时间转给他。
　　秦燃一边要忙排练，一边还要为数学竞赛做准备，大多数时候都没办法秒回。
　　不过他每条消息都会认真回复，她推荐的歌他也会抽空听。
　　到了周末，这次轮到秦燃排练忙到没办法回家，两个人又没见上面。
　　不知不觉中，程半梨再一次见到秦燃，已经是将近一周后的升旗仪式上。
　　周一清晨闹钟刚响，程半梨就立马从枕头下面拿出手机，关上声音。
　　揉揉眼睛，掀开床帘看了一眼，其他人似乎都还在睡，没被吵醒，她稍微松了口气。
　　程半梨轻手轻脚地沿着梯/子下床，只开了洗手台旁边的小灯。
　　她快速洗漱，换衣服，拿上自己前一天收拾好的包出了门。
　　外面天还没完全亮，刚出宿舍楼，就被迎面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程半梨庆幸自己穿得厚，往上拉了拉围巾上沿，挡住自己的下巴。
　　她和学生会的两个人一块去拍照，约好六点半在南门集合。
　　到了人迹寥寥的学校南门，没等多久，另外两个人就到了，还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邵文清。
　　邵文清手里提着买好的早餐，给大家都发了一份。
　　程半梨不太敢吃异性送的东西，连忙摆手拒绝，“我已经吃过了，谢谢学长。”
　　“那走吧。”
　　四人说着话，刷卡走出学校南门。
　　他们有学生会的工作证，在门卫室登记了来意之后，轻轻松松混进了附中，提前去操场等着。
　　跟仍处在沉睡中的抚大不同，附中这个时间已经热闹起来了。
　　今天是固定举行升旗仪式的日子，可以看到很多高中生拿着早饭在校园里穿梭。
　　很快，操场的喇叭响起慷慨激昂的进行曲。
　　高中生们齐齐涌进操场，海浪一般的蓝白校服拨开白茫茫的晨雾，说笑声打破了冬日的寒冷。
　　被他们蓬勃的朝气感染到，程半梨忍不住拿出相机拍下这充满生气的一幕。
　　各班排好队，程半梨期待地等着国旗队的到来。
　　可等今天的几个升旗手出现，期待的心情顿时落空。
　　秦燃不在其中。
　　她记得自己在附中读书的时候，国旗队的选拔是从各个年级选出成绩优异，外形高挑出众的学生。每周的升旗手都会在三个年级之间轮换。
　　可能这周刚好没轮到高一年级。
　　虽然没看到秦燃，但程半梨还是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地拍照。
　　初晨的天色透着蟹壳青，升旗手们不畏寒冷穿得单薄，迈开整齐的正步，在庄严肃穆的音乐中完成升旗仪式。
　　之后是例行的校领导讲话时间，声音从喇叭里传遍安静的操场。
　　程半梨听到邵文清他们三个商量着要不要离开。
　　她没插话，在一片蓝白的海洋中，寻找着秦燃的身影。
　　很快就被她找到了。
　　秦燃是班长，站在班级最前面。他肩背宽阔，站姿很漂亮，像一株笔直挺拔的青竹。
　　程半梨悄悄举起相机，拍了张照片。
　　他们班站的位置，正好离她不远。
　　知道秦燃白天会把手机静音，程半梨习惯性地给他发消息：【今天姐姐来附中拍照，看到你啦！】
　　发完她把手机装进兜里，犹豫着要不要假装拍照，从小燃面前走过去，让他发现自己。
　　在程半梨犹豫的半分钟里，有个其他班女生从隔壁教室队伍里出来，走到秦燃面前说了句什么。
　　秦燃微侧过身面对那个女生，刚好背对着程半梨。
　　她看不到秦燃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女生脸颊红扑扑的，满脸笑意，明显很开心。
　　之后两个人跟老师说了一声，同时离队，边走边说地朝操场外面走去，身影很快一齐消失在视野中。
　　程半梨放下相机，往快要冻僵的手心吹了口热气，搓了两下，还是没觉得暖和。
　　她默默和其他人一起返回抚大。
　　-
　　早上起得早，没吃早饭的程半梨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没有回宿舍，直接背着相机去了食堂。
　　程半梨买了份绿豆粥和虾饺，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心不在焉地吃饭。
　　喝了口粥，烫得舌尖发麻。
　　绿豆粥炖得一点都不软烂，放了太多的糖，甜得发齁。
　　跟小燃煮的粥完全没法比。
　　想起秦燃，程半梨的心情更加郁闷。
　　刚才在操场上看到的那一幕，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小燃和那个女生光明正大地当着老师的面离开，肯定不会是那种关系，应该是有正事。
　　但一起合作参与某件事，本来就很容易发现对方的优点，从而感情升温。
　　程半梨突然很羡慕那个女生可以和小燃共事，有很多交集。
　　而她和秦燃之间差了三岁，过去那么多年，连待在同一所学校都很少，更别说共事了。
　　年龄差好讨厌。
　　为什么他们偏偏差三岁呢。
　　在她因为一碗绿豆粥发散思维的时候，唐婧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端着餐盘来到对面的位置坐下。
　　程半梨抽回思绪，张望了一圈没找到唐婧男朋友的身影，奇怪地问道：“怎么只有你自己？”平时他们两个不是形影不离的吗？
　　唐婧闷闷不乐地用筷子戳起一只水煎包，“我们俩吵架了。”
　　“为什么？你们感情那么好也会吵架？”
　　“他是学生会长，还得忙着申请出国，嫌我太黏人了。”
　　程半梨喝粥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眨了眨眼问道：“黏人……不好吗？”
　　“平时还好，忙得团团转的时候，难免会觉得黏人的对象有点烦吧。”
　　之后唐婧还吐槽了什么，程半梨都听不进去，她的全副心神都被这句话给占据。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盘旋。
　　小燃最近这么忙，自己还天天给他发消息，他是不是也会觉得烦？
　　-
　　程半梨上午第二节 有课，随便吃了点早餐就和唐婧分开，背着相机直接去教室上课。
　　晚上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她白天发的那条消息才终于收到回复。
　　秦燃：【什么时候？】
　　还有一条道歉：【抱歉，今天太忙，手机不小心落在宿舍了。】
　　程半梨戴着橙色的干发帽坐在自己的桌子前，看到他发来消息，兴冲冲地打了一大串字：【我今天起了个大早去附中拍你们升旗，本来以为能拍到你呢，结果今天好像是高二的升旗手。不过我后来还是看到你了……】
　　打字到这里，程半梨蓦地停下。
　　她看着输入框里密密麻麻的一大段，唐婧早上的话忽然涌现。
　　好像，确实有点招人烦的样子。
　　她是不是太黏人了？
　　程半梨眉心蹙起，有些烦躁地把输入框清空，只打了简洁的一行字过去。
　　而另一边，刚排练完回到宿舍的秦燃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见她一直没有发消息过来，以为她要说很多话，就拿着手机耐心等待。
　　结果等了半天，她发来的消息只有寥寥数字：【算啦，没什么好说的。】
　　秦燃抿了抿唇，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秦燃：【心情不好？】
　　程半梨：【没有啦，我去洗澡啦，白白。】
　　秦燃以为她真的要去洗澡，很快回复：【好。】
　　程半梨踩上梯/子，把自己床头的乌龟熊拿下来抱在怀里，重新坐回桌前，按开了桌子上暖黄的小台灯。
　　她把手机放到桌子上，打开了和秦燃的聊天页面，手指上滑就能看到之前的聊天记录。
　　随便一翻，几乎都是右边绿色的气泡在说话，夹杂着几条短短的白色气泡。
　　她总是很激动地和他分享一些琐事，每次都会发好多条消息过去。
　　其实现在看来，这些事都很小，好像也没有必要非得告诉他。
　　明明她跟别人聊天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强烈的分享欲望，但是一和小燃聊天，好像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多小的事情都想跟他说。
　　可能小燃早就觉得她很烦了，只是顾及这么多年的关系，不好意思直说。
　　但是……他们平时都不怎么见面，如果再不互发消息，关系会不会变得越来越淡？
　　发消息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好纠结。
　　程半梨关上手机，深深地叹了口气，抱着乌龟熊坐在桌子前面发呆，喃喃自语着：“男高中生怎么这么难追啊。”
　　不仅心思难猜，身边还总围绕着其他异性。
　　想起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一幕，程半梨心里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别扭了一会儿又忽然开始生气，不自觉地迁怒到秦燃身上。
　　他干嘛长这么好看？
　　还温柔，可靠，细心，很会照顾人。
　　怪不得会招女孩子喜欢，总有人给他送水，写情书。
　　都怪他。
　　她隔着三岁的年龄差追高中生已经够难的了，他还故意给她增加难度，让她有这么多竞争对手。
　　程半梨忍不住捶了两下怀里的乌龟熊，“讨厌鬼讨厌鬼。”


第40章 初雪、满天星
　　从那天之后,程半梨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给秦燃发消息的频率。
　　每次发消息之前，都会先斟酌很多遍。
　　喜欢的歌单曲循环之后会觉得没那么棒，好笑的段子看几遍也会无感。
　　平时生活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回想几次,就发现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所以这些都不需要和他分享。
　　渐渐地,聊天页面绿色的气泡越来越少。
　　但白色气泡却像是毫无察觉,丝毫没有变得主动。也有可能察觉了，但觉得这样正合心意,所以不需要做出改变。
　　周四平安夜那天，程半梨在外面吃完晚饭，看到很多高中生情侣互送平安果,忽然心血来潮想送小燃一个。
　　她挑了最大最红的苹果，买了漂亮的包装纸。然后坐在便利店的玻璃橱窗前面,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面孔,细心地把苹果包装好,还系了个蝴蝶结。
　　程半梨满怀期待地拿着苹果来到小西门,给秦燃发消息：【小燃，我有东西给你,你现在方便来一下小西门吗？】
　　消息发出去之后,她站在原地等。
　　小西门外面的美食街依旧热闹，在其中穿梭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茫茫白雾中,各种热腾腾的食物香气混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
　　程半梨一开始还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一幕。
　　可到了后来,她要等的人一直没有出现,心情逐渐冰冻，也没心思去注意周围了。
　　在原地等了半个多小时，程半梨冻得脸颊发红,围巾往上拉了很多次都挡不住直往脖子里钻的寒风。
　　跺了跺快要冻僵的脚，忍不住掏出手机给秦燃打了个电话。
　　可铃声都播放完了，电话也没被接起来。
　　程半梨眼看着手机屏幕一点点暗下去，映出她黯然的神情。
　　她不该一时兴起去买苹果，应该提前跟小燃说的。
　　他最近那么忙，顾不上接电话也正常。
　　叹了口气，程半梨决定不再等下去，拿着苹果往回走。
　　刚回到宿舍，手机铃声却恰好在此时响起来。
　　微信同一时间进来一条消息：【抱歉，手机静音了，刚才没看到。我现在过来可以吗？】
　　刚才白等了半天没等到秦燃过来，程半梨心里只是稍微有些失落，并没有多难过。
　　可现在看到他的电话和消息，委屈和不开心忽然就矫情地翻涌上来，压得她鼻头发酸，眼前的视野被湿润模糊。
　　她刚进宿舍门，他那边就有了时间。
　　如果她多等几分钟，如果他再早几分钟拿起手机，他们就能见上一面了。
　　怎么会刚刚好错过呢。
　　怎么会这么巧呢。
　　程半梨指尖抹去眼角的湿润，没接他的电话，压着情绪回微信：【我已经回去了，改天吧。】
　　秦燃：【好。】
　　放下手机，程半梨想把包装好的苹果丢进垃圾桶。
　　可手悬空在垃圾桶上面的时候，还是舍不得，最后拉开抽屉把它放了进去。
　　后来邵文清给她发消息，请她下楼，说是有礼物送给她。
　　程半梨不想要，说自己没在宿舍，以此为借口拒绝了。
　　刚发出去拒绝的话，程半梨忽然消极地想到，小燃心里的她，是不是和她心里的邵文清一样呢——
　　都是完全无感，却碍于表面不好拒绝得太难看的那种异性。
　　-
　　平安夜过去，圣诞节很快到来。
　　学校里充满了圣诞的气息，路灯上装饰着圣诞气球，颜色鲜艳的红绿白圣诞贴纸。光秃秃的小树林里有人挂上了连成串的彩灯，音响播放出活泼的旋律。
　　还有学长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骑着三轮车在校园里穿梭，给朋友们送礼物。
　　程半梨和室友们去一家居酒屋吃晚餐。
　　日式的装修风格，光线偏昏暗，绚丽的武士猫彩绘挂画和黑色门帘，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刺身，冰块下面还往外飘着白雾。
　　程半梨莫名想起了秦燃对海鲜过敏的事情，紧接着思维发散联想到，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就连聊天次数都很少。
　　他怎么从来不主动找她呢？
　　“板栗？板栗？”
　　苏琪颜的声音拉回了程半梨的思绪，她很快扬起笑脸，若无其事地和室友们喝着清酒吃日料。
　　从居酒屋出来，四人穿上外套，沿着马路有说有笑地回学校。
　　之后何韵去上自习，苏琪颜和顾麦冬社团有事，大家在学校门口分开。
　　程半梨和唐婧他们约好了去唱k，但现在还不到时间。
　　她想了想，脚下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弯，从抚大南门出去。
　　今天圣诞节，再加上天气寒冷，学生们大都穿着自己的衣服。
　　门卫也懒得一个个排查，程半梨轻松混在人群中进入了附中。
　　晚上七点钟，圣诞晚会在附中礼堂举办。
　　程半梨从后门溜了进去，沿着楼梯上到二楼的小看台。
　　楼下黑漆漆的礼堂里坐满了人，很多学生头上都戴着发光的小鹿角头箍，手持手灯挥舞，像一颗颗彩色的星星点缀在夜幕中。
　　程半梨到的时候，晚会已经开始了有一段时间，现在舞台上是一个男生和女生在合唱英文歌。
　　等他们唱完，轮到主持人上台。
　　台下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比其他人表演节目的时候还要热烈，还有很多人摇着手灯扯着嗓子尖叫。
　　程半梨被突然掀起的声浪吓了一跳。
　　正不明所以，就听到旁边有人激动说道：“啊啊啊终于又能看到他了。”
　　程半梨站在二楼看台边，似有所感，遥遥地看向舞台方向。
　　上台的是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女生穿着白色礼服裙，头发高高盘起，还特意化了淡妆。
　　女生身旁的少年比她高很多，身材高大清瘦。穿着熨帖的西装，里面是干净挺括的白衬衣，宽肩窄腰，笔直的大长腿被黑色西裤包裹，比例优越。
　　这还是程半梨第一次看到秦燃穿正装，完全没有其他高中男生那种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他的沉稳和冷静完全可以撑得起这套属于成年人的衣服。
　　有那么一瞬间，程半梨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三年后的秦燃站在自己面前。
　　褪去了青涩，更加成熟，更加优秀的他。
　　台上先是女主持说了几句，然后才到秦燃。
　　离得太远，程半梨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只能听到他低沉清朗的声音传遍整个礼堂。
　　经过话筒和音响的传递，他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对她来说陌生又熟悉。
　　可能是受了周围那些激动的小女生的影响，程半梨出神地注视着舞台上耀眼的少年，手心攥出了汗水，连呼吸都被夺去。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道撞击着胸腔。
　　好像回到了之前篮球比赛的时候，很多人大声呐喊着秦燃的名字。
　　程半梨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发出声音，只在心里默默喊他，一遍又一遍。
　　可惜主持人上台的时间有限，秦燃和女主持很快下台，把舞台让给接下来要弹奏小提琴的同学。
　　礼堂里过于喧闹的欢呼声如潮水般褪去，恢复正常。
　　听见周围女生的议论。
　　“哇，我在论坛上看到有人说，那个帅哥是高一的诶，好像叫秦燃。”
　　“那个女生是谁啊？”
　　“新校花你不认识？也是高一的学妹，听说家里巨有钱，一入学就把原来的校花挤下去了。”
　　“好像最近经常看到他们两个走在一起，不会是一对吧？”
　　“有可能，咱们学校谈恋爱的人还挺多的。”
　　程半梨往她们那边看了一眼，是几个年轻的高中女生。
　　她犹豫了几秒钟，独自走到后面的角落，倚靠着墙。
　　程半梨掏出手机，亮度调到最低，悄悄打开附中的论坛，以游客身份在里面逛。
　　首页的帖子全是关于今天的圣诞晚会的，随便点进去一个热帖，就在主楼看到了两位主持人的合照。
　　是秦燃和另一个女生并肩站在一起的照片。
　　刚才离得远看不清楚，但现在一点开图片，程半梨立马认了出来，女主持就是升旗仪式上，带走秦燃的那个女生。
　　程半梨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合照出神，身上的热度一点点冷却。
　　耳边依然能听到那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叽叽喳喳地谈论着校园传闻，仿佛认定了秦燃和校花早晚要在一起。
　　“帅哥果然只和美女玩，除了般配还是般配。”
　　“就算本来对对方没感觉，一块儿准备圣诞晚会准备了这么久，朝夕相处的，难免会心动吧。”
　　“我有朋友跟校花一个班，听校花说，那个帅哥最近对她很殷勤，好像想追她。”
　　程半梨嘴唇抿得发白，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
　　最近她和秦燃联系很少，面也见不上，平时生活又少有交集，她根本不了解他最近的状况。
　　他真的在追校花吗？
　　那天升旗仪式上，那个女生和他说话的时候笑得很开心，是因为他说了什么话吗？
　　虽然以小燃内敛温柔的性格，程半梨很难想象他会说出逗趣的话，但说不定在有好感的女生面前，他会变得开朗一些呢。
　　也许……他会在别人面前，展现出从未对她表露过的另一面。
　　就在这时，手机弹出一条唐婧的消息：【板栗子你怎么还没到？齐锐他们都到了，就差你了，快来！】
　　程半梨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暂时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打字回复：【马上到。】
　　发完消息，她沿着楼梯从二楼下去。
　　临打开后门离开前，程半梨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眼舞台。
　　其实她也曾经在这个舞台上，主持过盛大的圣诞晚会。
　　但和他之间，到底隔了三年之久。
　　收回视线，她拉开沉重的门走了出去。
　　所有喧嚣和温暖都被阻隔在那扇门后。
　　外面夜风肃冷，彩灯闪烁。
　　程半梨从后门出来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地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这是抚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呼了口气，白雾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想到唐婧和其他朋友还在等她，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快速迈步下了台阶。
　　离开附中后赶紧拦了辆车，去往约好的KTV。
　　-
　　刚推开KTV的包间门走进去，程半梨立马被唐婧热情地拉了过去，“板栗，你可终于到了，我就等你过来一起开演唱会呢。”
　　唐婧点的歌前奏刚响起，她拿了个话筒递给程半梨，强拉着她跟着一起唱。
　　包间气氛热闹，还有其他朋友不拿话筒，也和她们一块唱。
　　震耳欲聋的音浪，不比酒吧里安静多少。
　　在这样的地方和朋友相聚，很容易忘记所有不开心。
　　以前程半梨有什么烦心事，在KTV里发泄一通就全好了。
　　可这次心里总是有种迟钝滞缓的酸涩，她没办法玩得尽兴。
　　陪唐婧和其他人唱了几首歌，程半梨就偷偷撤到后面，假装帮别人点歌来逃避喧闹。
　　后来唐婧的男朋友也过来，两个人早在吵架当天就已经和好，深情对唱了好几首情歌，还在众人的起哄下热情拥吻。
　　联想到自己，程半梨心情更差。
　　也不管洋酒啤酒，随便掺在一起，和其他朋友碰杯喝了不少。
　　毕竟是圣诞节，大家都开开心心的，程半梨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坏了大家的好心情，所以一直在强颜欢笑，努力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跟朋友玩了几局游戏后，她坐在后面的沙发休息。可能是酒喝多了，觉得头稍微有点晕，就借口上厕所出来透气。
　　也不好回去拿外套和围巾，就只穿着单薄的针织毛衣走到外面。
　　外面的雪还在下，人行道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走过去会留下深深的脚印。
　　大街小巷回荡着欢乐的“Jingle Bells”儿歌，霓虹彩灯闪烁，马路上穿梭的车灯将飘扬的碎雪照出一道道光柱，让这个夜晚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活泼。
　　可外面越是热闹欢乐，越是衬得她形单影只，心底所有不开心都被放大。
　　程半梨一个人顺着路往前走，发现很多沿街的商店都已经关门了。
　　有家古朴的咖啡店门上挂着“closed”的小黑板，左右两边挂着两盏欧式复古的昏黄夜灯。
　　透过玻璃窗上镂空的雪花贴纸，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的一排绿植盆栽，还有被咖啡色英文报纸妥帖包裹着的勿忘我，满天星和向日葵干花。
　　玻璃橱窗外摆着两张漆成红色的长凳。
　　因为上面有绿漆雨篷的遮挡，长凳上倒是没什么雪。
　　程半梨走过去，在干净的长凳上坐下。
　　马路对面正好是立交桥的拐角，楼体侧面挂着巨大的LED屏，上面正在循环播放有关圣诞节的动画片段。
　　四只企鹅正在热火朝天地为圣诞节做准备，其他动物也和朋友们为了过节而欢呼雀跃，只有北极熊孤零零的一个人。
　　偶尔会有大人牵着小孩走过，小孩指着屏幕里的企鹅，扬起笑脸和妈妈说话。
　　程半梨抬起头，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看动画片。
　　虽然有雨篷的遮挡，还是有风裹着雪吹到身上，她抱着双臂，在冬夜的大雪里冷得发抖。
　　她性格很慢热，但可能是因为内心的脆弱，其实她很容易在不知不觉中依赖上某个人，依赖到离不开那个人的程度。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好，很被动。
　　因为没人能保证，你依赖的那个人会一直愿意被你依赖。
　　之前她一直想着，既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那么等小燃三年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她忽略了一点——小燃不一定会一直等着她。
　　成年人找未成年人谈恋爱很卑劣，但要是那个未成年人，喜欢上了自己身边的同龄人呢？
　　他们不是更相配吗？难道他们不能在最美好的时候在一起吗？
　　如果将来某一天，秦燃成为了别人的骑士……那她还能理所当然地依赖他，黏着他吗？
　　可是那样的话，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程半梨突然觉得好难过，很想哭。
　　脸上落下湿润的凉意，分不清是雪还是眼泪。
　　酒的后劲上来，程半梨脸颊染上一层绯红，大脑越来越晕，思绪总是断断续续，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像是陷入看不到底的漆黑漩涡，不停地下沉坠落。
　　不知道LED屏幕上的圣诞短片播放到第几遍，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酒精作用下，程半梨的反应迟钝了不少，过去半分钟才迷迷糊糊地从兜里摸出手机。
　　点亮手机屏幕，上面的字好像会跳舞一样，左扭右扭看不清楚。
　　程半梨晃了晃脑袋，又揉揉眼睛，终于勉强看清了文字内容。
　　秦燃：【我这边结束了，你现在在哪儿？】


第41章 企鹅、圣诞袜
　　圣诞晚会结束,秦燃没有和老师同学一起参加聚餐，直接回宿舍换衣服，顺便收拾东西，然后给程半梨发了条消息。
　　想问她在什么地方,她的回复是一条语音。
　　秦燃点开语音条,将听筒贴在耳边。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小奶猫扒着人的衣服撒娇。
　　风声和她的呼吸声也被录了进去，背景音有点乱,依稀可以听出几个字：“我在月亮上呐。”
　　她的声音有点模糊，听起来像喝醉了。风声很大，她似乎在外面,周围没有其他人的声响。
　　秦燃心中一紧，没再给她发消息,直接拨过去电话。
　　所幸铃声响到一半,那边接通了。
　　“你一个人在外面吗？”秦燃语气有些着急。
　　小姑娘打了个酒嗝,气息含混,吐字不太清晰，还是之前的回答：“我在月亮上。”
　　这次她那边呼啸的风声更加清晰地传进听筒,秦燃焦急地问：“你在学校外面？”
　　“唔。”程半梨只发出一个音节,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
　　“你在哪儿？”
　　“……”
　　“给我发个定位，我现在去找你。”秦燃打开门,迅速跑出了宿舍。
　　电话那边忽然陷入安静，过了两秒她才重新开口,任性地说：“不要。”
　　秦燃语气略微加重,“程半梨，听话。”
　　电话里没再传来她的声音，要不是耳边依然能听到风声,秦燃差点以为通话已经中断了。
　　她沉默了很久都不说话，秦燃发觉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太好，深呼吸两下放轻声音，忍着焦急低声问她：“你现在在做什么？”
　　程半梨看了看马路对面的LED屏幕，上面正在播放四只企鹅和一条小狗在屋里斗智斗勇，把圣诞树上的彩灯和金丝线扯得乱七八糟。
　　她吸了吸鼻子，说：“我在看企鹅过圣诞节。”
　　走出宿舍楼，凛冽寒风扑面而来。
　　秦燃用左手护着手机下面的听筒，防止混进去太多杂音，闻言停下脚步，“企鹅？你在哪里看到的？”
　　“楼外面挂着好大好大的电视。”她说。
　　秦燃立马猜到，她说的可能是商场的LED屏。
　　他出了学校，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一边让司机开往最近的有LED屏的商场，一边继续和程半梨保持通话，获取更多信息。
　　“除了企鹅呢？还有什么？”
　　她沉吟了好久，才带着醉意天真地回答：“还有歪歪扭扭的桥，好大的雪。”
　　“桥？”
　　“飞在天上的桥。”
　　是立交桥。
　　秦燃连上蓝牙耳机，打开手机地图，搜寻最近的立交桥。
　　立交桥，附近有LED广告屏的商场……
　　很快锁定距离学校三公里的凯茂商场。
　　他从手机里抬起头，对司机说：“改去凯茂商场。”
　　“诶，好嘞。”
　　没心思去看窗外的城市夜景，秦燃继续在地图上寻找其他有可能的地方，同时问电话那头的程半梨：“你身边还有别人吗？”
　　“还有、还有四只企鹅。”
　　如果她身边有别人，应该不会这么安静，也不会听着她酒后胡言乱语地打电话，完全不出声。
　　秦燃忍不住吩咐司机开快一点。
　　幸好去凯茂商场的路一路通畅，没有堵车。
　　十分钟后，秦燃下了车，站在路口张望。
　　雪花飘落在他浓密的长睫上，很快融化，留下一阵沁凉。
　　立交桥并不算高，下面路口的很多条路，都能看到那面大屏幕。
　　秦燃在其中一个方向没找到程半梨的身影，趁着绿灯沿斑马线快速横穿马路，来到另一边。
　　耳机里除了风雪声以外，只有程半梨安静的呼吸声，和秦燃过于剧烈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连续过了两条马路，来到一开始下车的地方的对角线位置。
　　秦燃终于在一家关门的咖啡店门口，看到孤零零坐在长凳上的单薄少女，身影落寞。
　　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坐在雨篷下面，正呆呆地仰着脑袋，看前方屏幕上企鹅坐在井盖上，拽着挂在出租车后面的绳子快速滑行。
　　秦燃高悬的心骤然落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白茫茫的雾气很快消融在寒冷中。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他肩头落了碎雪，额头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秦燃快速跑向程半梨在的位置。
　　在她身边站定的同时，他已经把自己身上的黑色长款外套脱下来，将残留着体温的衣服盖在她身上。
　　秦燃停在她面前，弯腰帮她拉上外套拉链，喘着气问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电视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住，程半梨垂下脑袋。
　　秦燃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任何反应，于是半蹲下身子，想从下往上看她的表情。
　　这一看却发现她眼眶通红，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
　　秦燃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关心问道：“怎么了？”
　　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程半梨眨了眨眼，泪水终于压抑不住夺眶而出。
　　她身子颤抖着，咬着下唇克制地小声抽泣，看上去难过极了。
　　秦燃没带纸巾，只能抬起自己的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怎么喝醉了还一个人跑出来，你和谁一起喝的酒？”
　　程半梨抽抽搭搭地说着：“我没有喝醉。”
　　于是秦燃换了个方式，蹲在她面前，像询问迷路的小朋友那样温柔地问她，“你的外套呢？”
　　这么冷的天气，她肯定不可能只穿着薄薄的毛衣就出门，应该把外套落在什么地方了。
　　程半梨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倔强地重复着：“我没有喝醉。”
　　“好，你没有喝醉。”秦燃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程半梨委屈地哽咽了下，又说：“我才不敢喝醉呢。”
　　这句话有点奇怪，秦燃不禁问道：“为什么？”
　　“因为喝醉了也没有人接我回家呀。”她终于抬头看向他，卷翘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上齿咬着下唇，比刚才哭得更凶。
　　秦燃怔然望着她，心里蓦地一痛。
　　仿佛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情绪。
　　有太多太多的孤独、酸涩、寂寞、难过杂糅在一起，所以她才会在这样热闹的节日，一个人躲在街角偷偷地哭。
　　秦燃忽然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程母刚刚去世的时候，程半梨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她还不能接受生离死别这样的大事，秦燃经常看到她一个人躲在柜子里悄悄哭泣。
　　明明她胆小又怕鬼，那段时间却强逼着自己走夜路，独自去一些传言很危险的地方。
　　他知道她一直很想再见母亲一面。
　　那段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程半梨没了最依赖的人，另一位亲人又很快投入到另一段感情当中。她一下子从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变成了没人关心的透明人。
　　对于她而言，孤独就意味着失去，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程半梨一直都很害怕孤独，很怕没有人陪。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忙碌和对她的忽视，秦燃心头霎时间涌上浓浓的愧疚后悔，隔着外套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里，靠在自己肩头。
　　再开口时他嗓音沙哑，像是被粗砺的砂纸磨过，“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没有好好陪你。”
　　程半梨在他肩头趴了一会儿，本来被关在外套里的两只胳膊钻进长长的袖子，双手用力把他往外推，“不要你陪。”
　　秦燃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下，重心不稳地摔进身后的雪地里。
　　他没有生气，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雪，从地上起来。
　　少年再次半蹲在她面前，仰起头专注地望着她。
　　洁白的雪落进他蓬松柔软的黑发间，浅棕色瞳仁比琉璃还要干净清透，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秦燃放低姿态，继续诚恳地道歉：“我以后不会了，再忙也会找时间陪你。”
　　他其实很想主动给她发消息，可因为刻板无趣的性格，每次拿着手机都想不出来要发什么。
　　总是白白浪费了短暂的休息时间，就又要投入到排练当中。
　　没想到秦燃普通的一句话，却突然像是踩到了红线，惹得程半梨抬起胳膊，用衣服长长的袖子捂住脸，哭得更大声。
　　秦燃手足无措，眼中难得浮现出几分慌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徒劳地说着：“你别哭，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旁边的过路人忍不住偷偷看向这边的年轻“小情侣”，在心里脑补出一场大戏。
　　坐在红色长凳上，穿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宽大外套的漂亮姑娘，眼睛鼻尖都哭得红红的，纤瘦的肩膀颤抖，看上去可怜极了。
　　而她面前的少年像是做错了事情，不停想方设法地哄她，却始终得不到心上人的谅解。
　　程半梨啜泣着放下袖子，眼睛红肿像核桃，扁了扁嘴，委屈不已地说道：“反正你早晚都要离开，我才不要你陪。”
　　秦燃愕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不会离开，不会走的。”
　　“你会，你就是会。”她不安地跺了跺脚。
　　秦燃仰起下颌认真地看着她，“我永远不会离开，我会一直陪着你。”
　　得到他的承诺，程半梨却并不开心，反而更加难过，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明白，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陪伴，我想要，我想要……”
　　喝醉了酒脑子乱哄哄的，她像个任性的孩子，本能地宣泄着情绪，却无法精准地形容出自己想要什么。
　　秦燃在原地思考了片刻，联系起她今天异乎寻常的反应，隐约猜到了她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仰视着她，眼底波光流转。沉默了会儿，他低低地开口：“我明白。”
　　“什么？”程半梨抽了抽鼻子，泪眼朦胧地看他。
　　“我明白的，”秦燃喉间微哽，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但还是继续说着，“我明白你想要什么。”
　　看到少女嘴巴动了动，猜到她会说什么，秦燃滚了滚喉结，直接用接下来的话堵住了她即将要说的否认。
　　“那天你在桥上说的话，我听懂了。我知道是你。”知道表白的人是你。
　　秦燃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程半梨脑海中浮现出破碎的记忆碎片，下意识问：“为什么？”
　　“因为你说没有人比得上我的温柔和耐心，但是——”秦燃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她，声音异常艰涩，“除了你，没有人会觉得我耐心温柔。”
　　他性格冷淡到近乎人格缺陷的地步，怎么可能会让别人觉得他是个很有耐心，或是很温柔的人。
　　在学校，他和其他人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于像一个异类，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要不是为了完成秦珩的要求，他根本不会当什么班长，升旗手。就连当圣诞晚会主持人，也只是因为不想让之前的事连累到程半梨。
　　本质上的秦燃，不过是个孤僻而冷漠的怪人，不想和任何人交流，也不会在乎任何人。
　　只有面对特定的某一个人，才会为了她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所以那天在桥上，程半梨刚说出那句话，秦燃立刻就发觉，她背的绝对不是别人写给他的情书。
　　只是他当时并不确定，她是随便说说，还是真的发自内心。
　　直到后来，看到她发朋友圈，还有注意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亮晶晶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秦燃才逐渐确定她的心思。
　　楼外LED大屏幕还在继续循环播放。
　　企鹅们在屋里和凶巴巴的小狗追逐打斗，最后用圣诞拐杖糖让小狗掉进了大红色的圣诞袜里。四只企鹅欢呼着击掌庆祝。
　　程半梨眨了眨湿润的睫毛，用手背随意抹去脸上冰冷的泪，心底的话脱口而出：“那你那天为什么不回应？是想拒绝我吗？”说到后面还是带上了哭腔。
　　她仍有些醉意迷蒙，平时的理智荡然无存，要不然也不会有勇气直接把这些话问出口。
　　秦燃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垂下眼帘，手掌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仿佛在进行某个重大而艰难的抉择。
　　程半梨依然在委屈地小声啜泣，一滴滴眼泪带着灼烫的温度，好似能烙在人心上。
　　秦燃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
　　“不是，我……”他顿了顿，低哑嗓音因为过于压抑内心的感情而颤抖，一字一句都郑重恳切，“程半梨，如果我十八岁，我一定会用此生最大的热情来回应你。”
　　可他没有十八岁。
　　十五岁的他处在疯子监护人的控制下，没有自由，也看不到明确的未来。他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懦弱地选择了装聋作哑。
　　他说完，程半梨暂时止住了哭，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寒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纷扬的雪花自半空中安静飘落。
　　少年半跪在她面前，一颗滚烫的真心轻易融化冰雪，无处可藏。


第42章 脚印、果蔬汁
　　程半梨静静看着他,眼眶再次一红，身子向前扑去。
　　这次秦燃稳当当地接住了她，脖子被她抱住轻轻蹭了蹭，听到她在自己耳边委屈巴巴地说：“你怎么这么难追啊。”
　　秦燃薄唇翕动,喉间一阵阵发涩,“对不起。”
　　程半梨没再说话,用长长的衣服袖子圈住他的脖子，脑袋在他肩头拱来拱去。
　　她柔软的发梢扫过颈间,带来微不足道却又无法无视的痒意，秦燃无声地笑了下，偏头想往后躲,“痒。”
　　可程半梨依然扒着他不放，黏人地撒娇：“让我抱一会儿嘛。”
　　“好。”秦燃顺从地不再躲避,任由她抱着自己。
　　程半梨趴在秦燃肩上,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的LED广告屏,圣诞短片已经播放到了尾声。
　　企鹅们在北极熊家里准备度过圣诞节,门铃在这时被按响，动物园里的其他动物也都赶了过来,大家欢聚在一起手舞足蹈,唱起了欢快的圣诞歌。
　　后来程半梨手机响了，是唐婧打来的电话,刚接起来就听到她着急的声音：“板栗你去哪儿了？你没事吧？”
　　“我在……”程半梨站起来环顾四周，懵懂地眨了两下眼睛,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回去的路了。
　　她扁了扁嘴巴,湿/漉漉的眼睛求助地看向秦燃。
　　“我来说吧。”秦燃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代替她接过电话，对那边的人说：“我送她回去,你们在哪里？”
　　“诶，你是板栗的表弟吧？我们在明蔷KTV。”
　　挂断电话，秦燃在地图上搜索这家KTV，记下路线后，牵住某个迷路的小朋友的袖子，准备送她回去。
　　程半梨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商场外面挂着的大屏幕，“我们不看企鹅了吗？”
　　“外面冷，回去再看。”
　　“回去还能看到吗？”
　　“能。”
　　“北极熊也能看到吗？”
　　“可以。”
　　“噢。”
　　秦燃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少女这会儿心情终于明朗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哭闹，而是乖巧地任他拉着袖子，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程半梨穿着几乎能装下两个她的宽大外套，泪水洗过的瞳仁格外清透明亮，鼻尖和脸颊都还有些微红，巴掌大的瓷白小脸很惹人怜惜。
　　外面还飘着大雪，秦燃帮她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一些，又抖了抖帽子里的雪，给她戴上帽子。
　　结果这一戴上去，帽子直接盖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突然黑下来，程半梨茫然地停下脚步，“诶？天黑了吗？”
　　秦燃尴尬地摸了摸脖子，帮她揪着帽子后面，不让帽檐遮住视线。
　　两个人在雪夜慢悠悠地走着，在身后留下平行的两行脚印，一大一小。
　　-
　　回到KTV，秦燃帮程半梨脱下自己的外套，换上她自己的衣服。
　　然后他弯下腰，仔细地帮她戴上毛茸茸的围巾，边缘塞进外套里，防止漏风。
　　整个过程，程半梨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很配合他的动作。
　　唐婧和其他人都好奇又八卦地看向这边。
　　尤其是唐婧，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秦燃没有多留，拿上东西就带着程半梨离开了KTV。
　　他们一走，齐锐他们立马围了上来，“婧婧，这什么情况？我怎么觉着他俩不像表姐弟，看上去有点暧昧呢？”
　　这群朋友里有以为秦燃是程半梨表弟的，也有完全不认识秦燃的。
　　齐锐这个大大咧咧的傻子，直接把两人关系点了出来。
　　唐婧赶紧瞪他一眼，“胡说什么呢你。”
　　她现在心里也发慌，生怕程半梨看上的那棵像老父亲一样宠爱她的“小白菜”，真的是她的亲表弟。
　　虽然唐婧平时喜欢看禁忌文学，但不代表现实中遇到了也能接受。
　　只能默默祈祷板栗别玩那么刺激的，她心脏受不了。
　　而被唐婧惦记着的程半梨，已经跟着秦燃坐上了回家的车。
　　坐在后排，少女扒着车窗往上面呵热气。
　　玻璃窗蒙上了一层疏薄的白雾，外面的光影和雪景都变得朦胧，繁华的城市灯火在眼前快速掠过。
　　秦燃专注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快到小区门口，上次那条街又堵起了长长的车，一眼望不到头。
　　车走走停停，程半梨胃里翻涌，忍不住用手心捂了下嘴巴。
　　司机刚好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心中顿时警惕，生怕醉鬼吐到自己车里，赶紧说道：“你们两位要是着急回去的话，不然就在路边下吧，前边江上有个人行桥，过了桥就到地方了。这条路堵车还不知道得堵多久。”
　　秦燃看程半梨晕车，正想带她下去，于是让司机把车停到路边。
　　打开车门，他扶着程半梨下了车。
　　从暖意融融的车里出来，程半梨被迎面的冷风冻得一个哆嗦。
　　秦燃站到她身侧，替她挡住了一部分寒风。
　　程半梨往手心呵了口气，搓了两下，还是觉得好冷，就抬起两只手贴住脖子取暖，结果被冰得“嘶”了一声。
　　秦燃：“……”
　　“手揣兜里。”说完，秦燃伸手帮她掖了掖围巾，然后拍了拍她的后背，“走了。”
　　程半梨却绕到后面，往前推他的背，“你走前面。”
　　“为什么？”虽然不解，但秦燃还是按照她说的迈步走在前面。
　　走出去几步，发现她没跟上，他停下脚步，回头。
　　结果程半梨下一秒就撞进他的胸膛。
　　她把帽子往上推了推，从他怀里抬起头，奇怪地问：“怎么不走啦？”
　　秦燃看了眼自己身后的脚印，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自己走在前面。
　　雪地里只有他自己的脚印，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大脚印里面套着属于她的小脚印。
　　醉醺醺的小姑娘比平时还要幼稚，格外喜欢玩这种小朋友的游戏。
　　“快走呀。”她娇声催促。
　　秦燃只好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程半梨。
　　她走得很认真，确保每一步都要恰到好处地踩进他的脚印里，不能出格。
　　快要走到桥边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哎呀”一声。
　　秦燃连忙回头，正好看到程半梨脚下打滑，一屁股摔进雪地里，周身溅起无数洁白的碎雪，盖在她身上。
　　秦燃赶紧走过去扶她起来，帮她拍了拍衣服上的雪，“没事吧？”
　　程半梨迟钝地眨了下眼睛，摇了摇头。
　　没被压过的厚雪蓬松又松软，摔上去一点都不疼。
　　秦燃拍去自己后背的雪，背对她半蹲下身，“上来，我背你走。”
　　“哦。”程半梨温吞地爬上他宽阔的背。
　　“抓好。”等她稳稳地抱住自己的脖子，秦燃扶住她的腿往上提了提，背着她在雪地里行走。
　　程半梨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喊：“驾，驾。”
　　秦燃：“……”
　　路另一边已经关门商店外放出欢快的圣诞歌，滚动的广告屏上几乎都是“Merry Christmas”，各种花哨漂亮的圣诞装饰随处可见。
　　时间已经临近凌晨，街上行人寥寥，只有几个路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江边竖立的路灯洒下暖黄的光，鹅毛大的雪花被寒风吹拂，在空中翻卷飞舞，地上依稀可以看到雪片淡淡的影子。
　　他们身后，交叠在一起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很快，秦燃踩着凹凸不平的石阶，走上露天的人行桥。
　　桥上也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两边的绿漆护栏上都覆盖了均匀的雪条。
　　桥下岸边枯草碎石被皑皑白雪覆住，江水还在一如既往地缓缓流动，雪花刚落进去就迅速消融。
　　程半梨左手抱住秦燃的脖子，右手握成拳，拳心朝上，轻轻按压护栏上的雪条，压出深浅不一的痕迹。看上去就像是小脚丫留下的脚印。
　　秦燃担心她为了玩雪，抓不紧身子后仰摔下去，“别玩了，小心手冷。”
　　程半梨正玩得开心，敷衍地应着：“我知道啦。”
　　好在很快就要走到桥的另一头。
　　前面就是住宅区，来的路上那些商店播放出的圣诞音乐被甩在身后，渐渐消弭。
　　安静中，甚至能听到脚下江水哗啦流淌的声响。
　　终于下了桥，安然进入小区，秦燃长舒了一口气。
　　-
　　这次程半梨家里没有别人，秦燃送她回了程家。
　　不放心喝醉的她自己待在家里，他决定留下来陪她一晚。
　　秦燃哄着程半梨喝掉醒酒汤，可能是玩得太累，喝完她直接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脱掉的外套挂在门口，她只穿着单薄的针织衫，像猫儿一样蜷在沙发上，闭着眼睡得香甜，瓷白的小脸被暖气烘得微红。
　　秦燃送她回楼上卧室，临走前无意间瞥到床头并没有自己送她的乌龟熊，不知道被她放到了哪里。
　　他没留太久，关上灯离开了房间。
　　雪下了一整夜，程半梨睡了个舒舒服服的觉，第二天醒来时通体舒畅。
　　昨天没有喝得特别醉，所以刚一醒来，昨晚的记忆便纷至沓来。
　　程半梨先是被自己坐在咖啡店门口，哭着向秦燃撒娇，表白心迹的举动给尬到了，忍不住拉高被子遮住脑袋，在内心疯狂土拨鼠尖叫。
　　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她怎么能一喝酒，就倒豆子似的全说出来了呢。
　　这下小燃肯定全知道了，以后自己怎么面对他啊啊啊。
　　好丢脸好丢脸。
　　激动地在漆黑的被子里来回打了几个滚，程半梨忽然停下动作，睁开眼睛。
　　等等。
　　小燃那句话的意思，仔细想想，怎么感觉不像拒绝呢。
　　反而像是在说——他也喜欢她，只是碍于未成年无法回应她的心意……
　　程半梨眼睛逐渐睁大，在黑暗中听到自己放大的心跳声。
　　她小声碎碎念，“我语文这么好，应该没理解错吧。”
　　小燃这句话四舍五入理解一下就是，等他长大了就会答应和她在一起。
　　再大胆一点想，等他二十二岁，他们就可以直接领证结婚了！！！
　　在被子里待了太久，缺氧的感觉袭来。
　　程半梨一把拉下头顶的被子，红着脸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睛亮如繁星。
　　下一秒，她直接掀开被子下床。
　　她不想赖床了，迫不及待地想见他。
　　刚握住扶手正准备打开门，程半梨忽然想起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连澡都没洗呢。
　　不行，这样见面太影响形象了。
　　她赶紧在衣柜里重新挑了一套衣服，拿着冲进浴室。
　　等收拾好自己，已经是四十多分钟之后。
　　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刚探出一个脑袋，恰好跟上楼的秦燃对上视线，顿时头皮一紧。
　　深吸一口气，程半梨强自镇定地从门里走出来，不太自然地和他打招呼，“早啊，小燃。”
　　秦燃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会儿，淡声说：“吃早饭吧。”
　　“好。”程半梨跟着他下到一楼。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两份餐盘的位置是相邻的。
　　程半梨洗了手拉开椅子坐下，悄悄往秦燃那边挪了挪。
　　吃饭的时候，因为离得近，膝盖难免会碰到。
　　秦燃脊背一僵，下意识想躲开。
　　可回想起昨晚的事，犹豫了下还是忍着没动，腰背挺得笔直。
　　桌面上两个人风平浪静地吃着早餐，桌下的腿隔着衣服贴在一起。
　　家里很暖和，程半梨只穿了奶白色薄毛衣和半身裙。
　　透过薄薄的衣服，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窗外的雪早已停下，放眼望去一片洁白，山茶树梢枝头都覆了层厚厚的雪被。
　　而屋里温暖干燥，气温还有逐步攀升的趋势。
　　安静中，程半梨犹豫着开口：“昨天晚上……”
　　刚提起这几个字，秦燃就侧首看了过来。
　　程半梨继续说：“昨天晚上我好像喝醉了，是你接我回来的吗？”
　　秦燃瞳孔微微放大，眼睫颤了颤，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不记得了？”
　　程半梨点头，“嗯。”
　　秦燃皱起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昨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你讲给我听好不好？”
　　秦燃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握了握拳，生硬地说：“……没有。”
　　“啊？”程半梨本来想骗秦燃把昨天的话再说一遍，没想到他居然会说什么都没发生，声音不自觉带上几分着急，“你昨天晚上明明答应我的表白了，怎么睡一觉就不承认了？”
　　秦燃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迟了两秒才说：“你记得？”
　　他似乎松了口气。
　　程半梨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当然记得，你可别想赖账。我还记得你说全世界只会对我温柔耐心，还说永远不会离开我，会用最大的热情——”
　　话说到一半，就被身旁某个心虚的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秦燃羞耻得脸颊通红，从泪痣到耳朵都飞红一片，咬了咬牙，哑声打断她：“别说了。”
　　程半梨先是一愣，转瞬间就想明白了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
　　她眼里闪动着狡黠的笑意，嘟起嘴，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掌心。
　　秦燃立刻被烫到似的收回手，手心微握，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本就过速的心跳得更疯狂，好似有人在耳边擂鼓，一下又一下用力敲击着耳膜。
　　程半梨侧脸晕红，同样很难保持淡定，但还是板起小脸，故作凶恶地质问：“昨天晚上的话，你是不是反悔了？”
　　“没有。”
　　“那些话是不是你为了哄我，随便说的？”
　　秦燃否认得干脆，“不是。”
　　“你认真的？”
　　秦燃不自在地碰了碰耳尖，“嗯。”
　　程半梨心情顿时明媚起来，弯起眼，红唇抿出浅浅的笑意，“那就是说，你真的答应我啦？”
　　秦燃视线躲闪不敢看她，但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像是突然看到万千烟花在眼前绽开，程半梨心跳漏了一拍，脸上越来越热。
　　她咽了咽口水，低下头，强装镇定地继续吃早餐。
　　餐厅陷入短暂的寂静。
　　过了会儿，程半梨有些难为情挠了挠侧脸，支支吾吾地小声说：“我，我不会影响你学习的，等你高考完再说。”
　　“……嗯。”
　　接下来程半梨默默吃饭。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惊喜。
　　幸好昨天没喝得太醉，所有细节和感受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然一定会觉得遗憾。
　　小燃平时不爱说话，没想到关键时候这么会，每一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真挚热烈的感情本就最能打动人。
　　美滋滋地吃完三明治，程半梨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果蔬汁，尝了尝味道，随口问：“你放了胡萝卜？”
　　“嗯，我早晨去买的。”
　　说完，就见程半梨眼也不眨地盯着那杯果汁发呆，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分钟后还是没等到她下一句话，秦燃忍不住问：“怎么了？”
　　程半梨发散的瞳孔重新凝聚，被胡萝卜汁的熟悉味道勾起了一段记忆，“我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程半梨转眸看向他，咬了下唇角，犹疑着开口：“上次我喝醉在你家睡，半夜……是不是去你床上了？”
　　秦燃心里猛地一跳。


第43章 礼物、梦游
　　秦燃手掌微微蜷握,放下银质餐具，不着痕迹地试探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感觉胡萝卜汁的味道好熟悉，那天晚上好像喝过。”她的记忆里，那天晚上好像喝了胡萝卜汁,还有一个什么炒鸡蛋,好像还有三明治。
　　如果真的是做梦,为什么连味道都记得这么清楚呢？
　　今天尝到果蔬汁里的胡萝卜味，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秦燃淡声问：“你自己榨的胡萝卜汁？”
　　“不是,是你给我榨的。”
　　“我？”秦燃神情有些疑惑，看上去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他这个态度，让程半梨心里也开始不确定起来。
　　“我去你房间爬到你床上,然后，然后……”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人难以启齿,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程半梨尴尬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的雪景,恰好错过秦燃眼中一掠而过的慌乱心虚。
　　不等秦燃回答,程半梨就已经说不下去了，急忙说道：“不说这个了。对了,你,你什么时候去参加冬令营啊？”
　　她主动转移话题，秦燃心下稍松,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平淡答：“下下周。”
　　“要去南方的城市参加吧？”
　　“嗯,在汉青市的安大附中。”
　　“那你要去几天？”
　　“五天。”
　　程半梨很小声地“啊”了一声,她那个时候应该正在准备考试周，没办法和他一起。
　　又要有五天见不到他了，不开心。
　　吃完早饭,秦燃说自己要回学校拿一下东西，程半梨想到抽屉里的苹果，也和他一起回了趟学校。
　　回到宿舍，她直直地奔向自己的桌子，拉开抽屉，拿出那个精心包装的苹果。
　　因为外面有一层包装遮着，看不到苹果的状态，也不知道有没有坏掉，不过捏起来倒是依然很硬。
　　苏琪颜她们看到程半梨周六回来，惊讶地探头看过来，“咦，板栗你怎么回来了？”
　　程半梨悄悄把苹果装进兜里。
　　来之前，她特意穿了件羊羔毛的小熊外套，口袋又大又宽松，足以把苹果藏进去。
　　她坦然自若地转回身，“我昨天忘了把要洗的衣服拿回去，今天回来拿。”
　　苏琪颜和顾麦冬并没有怀疑。
　　程半梨收拾好东西提着下楼。
　　刚从电梯里出来，恰好遇到在外过夜回来的唐婧。
　　唐婧一看到她表情就有些怪异，神秘兮兮地拉着她躲到了无人的消防楼梯间。
　　“怎么了婧婧？”程半梨好笑地问道。
　　唐婧的视线落在她颈间，可惜那里围着围巾什么都看不到，她着急地问道：“昨天他把你带回去之后，你们没发生什么吧？”
　　程半梨脸上迅速蹿红，羞窘道：“没有。”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才十五岁，我能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下手吗？会影响他正常的生理发育吧。”
　　“那倒是，”唐婧打开楼梯间的门警惕地往外看了眼，发现没人在附近，又很快回来，“板栗，你喜欢的‘小白菜’就是他对不对？”
　　到这地步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程半梨红着脸点头，“嗯。”
　　唐婧闭上眼，用手心拍了拍额头，似乎觉得这个答案难以接受。
　　“你怎么了？”
　　“板栗，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把亲情误以为是爱情了？有很多时候都容易产生这种误会的。”
　　“不是啊，我分得很清楚的。”
　　“可是……可是你俩没法结婚吧？”
　　程半梨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倒是。”小燃年纪太小了，起码还要等七年呢。
　　“所以你喜欢别人我都支持，但他还是算了吧，你们就当姐弟不好吗？”
　　唐婧态度实在奇怪，程半梨问道：“为什么？我感觉你好像很排斥我们在一起。”
　　“我当然没办法支持了，毕竟你们有血缘关系，小说里看看无所谓，但是现实中还是算了吧……”
　　“不不，我们哪有血缘关系？”程半梨终于知道唐婧为什么是这个态度了。都是因为她当初因为不想说小燃家里的事，随口扯谎说他是自己表弟引起的误会。
　　她赶紧把自己和秦燃的关系和唐婧坦白。
　　唐婧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听完她的话身子往后一瘫，背倚着楼梯间的墙，后怕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我还担心是我给你讲的那些骨科小说带坏你了。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就好。”
　　“嗯，我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
　　“误会解除，这下我总算彻底放心了。你回家吧，我先上楼卸个妆。”
　　“行，下周见。”
　　“下周见。”
　　程半梨和唐婧拉开楼梯间的门，一前一后地走出去，在大厅分开。
　　从宿舍楼出去，程半梨朝落了雪的树下看去，一眼就看到等在那里的秦燃。
　　他穿着长款大衣，内衬是纯白色毛衣配黑色长裤，挺拔笔直地站在树下，正在低头看手机。
　　刚才他们在南门外面分开，各自回学校拿东西，没想到秦燃比她收拾得还快。
　　程半梨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弯唇露出笑容，跳下台阶，来到他面前站定。
　　秦燃把手机放进兜里，看向她。
　　“我有东西给你。”
　　“我有东西给你。”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皆是一愣。
　　程半梨低下头，抓着羊毛外套的下摆，软声说：“你要给我什么呀？”
　　秦燃摸了摸脖子，把左手提着的袋子递给她，“这个。”
　　程半梨刚才就看到他提着这个整齐干净的纸袋，还以为是他自己的东西，没想到是送她的。
　　她把纸袋接到手里，轻飘飘的并不重，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我可以现在看吗？”
　　说完忍不住偷偷往纸袋里面瞥了两眼，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可以。给你的圣诞礼物，昨天忘记带了。”秦燃说。
　　昨天收到程半梨的消息时太过着急，什么东西都没带就离开了宿舍。
　　程半梨一点都不想留到家里再打开，当即便打开纸袋。
　　掏出里面的黑色礼品盒，放在怀里打开，发现是一对有点特别的手套。
　　黑红色的手套指腹那里特殊处理过，不是普通的布料。
　　手指部分是可以开合的设计，可以随时从普通手套变成半指手套。
　　程半梨没想到会收到这个，“哇，你买的摄影手套？”
　　秦燃：“嗯。”
　　可以戴着手套操纵比较精密的摄影仪器，实在不习惯的话，还能直接把指套打开。
　　“怎么想起来买这个？”
　　“周一早上，你好像很早就去附中拍照了。”
　　虽然那天因为他没带手机，晚上回去才来得及回复消息，但秦燃注意到她发送消息的时间还不到早上七点。
　　想到初冬早晨寒冷，于是立刻下单，把原本给她准备的圣诞礼物换成了摄影手套。
　　程半梨爱惜地抚过手套，还没戴上就已经觉得暖洋洋的，打定主意回去后要戴着它多拍几张照片试试。
　　她笑意盈盈地说道：“谢谢小燃，我最近正好想买摄影手套呢。”
　　她把手套原模原样地装回包装盒，放进纸袋，然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被包装得花里胡哨的苹果，托在手心递出去。
　　程半梨略微有些尴尬，“这是平安夜那天买的，没找到机会送给你，就拖到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变坏。如果不好了就丢掉吧，我重新给你包一个。”
　　秦燃伸手接过，眼底荡开微光，低声道谢：“谢谢。”
　　回去的路上，秦燃送的礼物被程半梨宝贝地抱了一路。
　　下车的时候，正好瞥见他背的书包拉链上，随着动作轻微晃动的橘猫羊毛毡。
　　他居然还留着，并没有摘下来丢掉。
　　明明和他的书包风格很不搭配的。
　　-
　　分开前，程半梨和秦燃约好下午一起自习。
　　吃完午饭，程半梨连午觉都顾不上睡，背上书包就去了秦家。
　　她先绕到别墅后面，偷偷看向车库。
　　秦珩不经常回家，为了应酬方便，他的所有车基本上都停在公司，只有偶尔回家时会开回来一辆。
　　现在车库里空荡荡的，说明他今天一如既往地不在家，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
　　程半梨若无其事地绕回正门，按下门铃。
　　秦燃像是一直待在客厅，很快过来开门，请她进去，玄关处已经摆好了她的拖鞋。
　　“小燃，你吃饭了没呀？”程半梨穿上拖鞋走进来，随口搭话。
　　“吃过了。”
　　“吃的什么？”
　　“番茄炒蛋。”
　　程半梨微讶，“只有这一道菜吗？”可是之前她过来吃饭的时候，每次都有好几个菜的，尤其丰盛。
　　“嗯。”秦燃平时一个人吃饭，基本上都是随便对付过去。
　　“那你晚上和我一起吃饭吧，正好我一个人吃怪寂寞的。”
　　“好。”
　　说话间，两人来到收拾干净的餐桌前坐下。
　　程半梨随便选了一门课复习，秦燃依然在为数竞冬令营做准备。
　　刚学了五分钟，秦燃忽然觉得腿上一沉，低头，隐约瞥见裙摆下的雪白，立刻移开目光。
　　他身子愈发坐直，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地问：“你只穿裙子，不冷么？”
　　程半梨偏头望过来，发现他神情正经地看着书，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
　　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想着，小燃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拉回飘远的思绪，她轻轻拍了拍大腿，回他的话：“我穿着打底裤呢，不是光腿，不信你摸摸？”
　　秦燃目光惊异地看向她。
　　程半梨这才发现自己太过放松，不小心说了不合适的话，连忙补救：“我是说，这真的是衣服，你看。”
　　她两指揪着打底裤拽了拽，给他展示自己穿的衣服。
　　秦燃见她穿了裤子，没真的在大冬天光腿，微微颔首，“我看到了。”
　　“这衣服很暖和的，别看它薄，其实比普通裤子还暖呢。”
　　“那就好。”
　　程半梨假借喝水掩饰刚才说错话的尴尬，打底裤的话题就此过去。
　　她原本打算好好复习，可没看几行字注意力就从书上挪开，情不自禁地转移到秦燃身上。
　　之前和小燃一起学习的时候，她完全能做到全神贯注。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状态很奇怪，一点都学不进去，只想跟他玩。
　　一开始程半梨看两眼书，就会时不时偷看一下身旁的秦燃。
　　到后来干脆不看书了，视线彻底黏在他身上。
　　秦燃在室内没再穿外套，上半身穿了件纯白色的高领毛衣，笔直细长的腿被黑色长裤包裹，身材比例优越得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窗外正是下午时分，温暖阳光把他浓密的睫毛染成金色，衬得眼角的泪痣温柔又漂亮。
　　他侧颜轮廓分明，鼻骨挺直，下颌线条流畅，再往下是凸出的喉结。
　　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程半梨枕着手臂趴在桌上，侧着脸光明正大地看他，心里冒起了无数酸甜的橘子汽水泡泡。
　　少年的肌肤冷白细腻，毫无瑕疵，完全经得起细看。
　　可看了一会儿，程半梨突然发觉他眼睫颤动两下，脸上漫开浅浅的红晕。
　　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愈发专注地盯着他。
　　秦燃脸上的绯红加深，不小心使力捏皱了书的一角，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看她，“怎么了？”
　　她的视线恍若实质，存在感太强，让他没办法忽视。
　　偷看被抓包，程半梨眼睛眨得很快，心虚地否认：“没，没什么。”
　　说完，发现自己还保持着趴在桌上偷看的姿势，她赶紧坐直身子，翻开书，埋头进去，抬高左边的书页遮住自己的脸。
　　过了会儿，程半梨觉得外面已经风平浪静，悄悄从书里探出头，目光越过竖起的书，又开始偷看他。
　　秦燃看上去毫无察觉，只是握笔的右手用力，指尖微微发白。
　　程半梨把手机拿出来放到书里，假装看书，其实在飞快打字给唐婧发消息：【婧婧，紧急求助！！！】
　　唐婧：【怎么了怎么了？】
　　程半梨：【我在跟我家小白菜一块学习，但是我完全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好想偷看他TvT】
　　唐婧：【噗我以为多大事呢，你想看可以随意看，他对你不是也有意思吗。】
　　程半梨：【但这样会不会让他觉得，我很馋他的身子？】
　　唐婧：【所以你馋吗？】
　　程半梨又偷看了一眼秦燃，舔了舔唇，如实回答：【馋。呜呜呜我好想抱他，想亲他。】
　　之前她对秦燃只是单纯的心动，但在两个人挑明心意之后，这份纯洁的心动立刻就变质了。
　　程半梨开始对他的身子蠢蠢欲动。
　　唐婧：【我懂你的感受，刚跟我男朋友在一起第一天，我就特别想抱住他一顿猛亲，亲得他下不来床那种。】
　　程半梨：【不要跟我提床TwT，我一想到他才十五岁，就恨不得立刻昏迷过去，一觉醒来直接三年后。】
　　唐婧：【三年后机场重逢，你抱着双胞胎儿子强势归来，他一看到缩小版的自己立刻红眼跪下？】
　　程半梨：【你可少看点小说吧姐姐。】
　　程半梨：【说正经的，我有个严肃的问题要问你。】
　　唐婧：【你说吧。】
　　程半梨：【强吻未成年的男高中生，最多判几年？】
　　唐婧：【？】
　　程半梨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坐下去了。
　　坐在秦燃身边，她心浮气躁没办法学习不说，还会影响他。
　　于是她跟秦燃说了声，拿着手机跑到客厅沙发上坐着。
　　她离开后，秦燃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程半梨爬到沙发上，从沙发靠背后面探出头，悄悄看了眼秦燃。
　　见他背对着自己认真看书，一时半会注意不到这边，重新掏出手机。
　　唐婧：【？？？板栗你认真的？】
　　程半梨：【我要是真这么做了，他不会报警吧？】
　　唐婧：【有可能诶。】
　　程半梨：【……呜呜呜。】
　　唐婧：【不过我有一个办法。】
　　程半梨：【你说。】
　　唐婧：【你别真的直接强吻，那样会让你的小白菜觉得，你只馋他的身子，说不定羞愤之下就报警了。你想个自然一点的撩人小套路，情到深处亲上去就好了嘛。】
　　程半梨似懂非懂，放下手机，躺在沙发上仔细琢磨唐婧的话。
　　自然，撩人，情到深处……怎么才能做到呢。
　　因为没睡午觉，躺着躺着就有点困，眼皮越来越沉。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过来给她盖了张薄毯，但程半梨困得睁不开眼，很快就睡着了。
　　后来她是被人叫醒的。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正是夕阳日暮，静谧的空气中都流淌着橘红的霞光。
　　程半梨睁开眼，看到秦燃站在沙发旁边，低声喊她：“起来吃晚饭了。”
　　她动了动鼻子，似乎闻到了糖醋排骨的香味，还有其他菜的香气。
　　程半梨嘤咛两声，正准备坐起来，睡觉前和唐婧的谈话在这时涌进脑海。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清隽少年，她的心快速跳了两下，忽然有了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
　　人刚睡醒的时候，理智总是不够清明，不想考虑后果，只想凭借本能做事——俗称“上头”。
　　秦燃正准备去摆餐具，手腕突然被拉住，他回身看她。
　　程半梨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秦燃不明所以，但还是弯下腰，俯身靠近她，“怎么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程半梨甚至能数清楚他纤长的睫毛，一眼望进他清澈的浅棕色眼底。
　　他过于干净的眼神让她心底生出些许负罪感，但很快就被另一个更加强烈的想法冲淡。
　　程半梨没说话，眨了眨水润的眼睛，继续摆手示意他靠近。
　　秦燃犹豫了会儿，还是听话地照做。
　　距离拉近到某个临界点，躺在沙发上的少女忽然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脖子，用力将他往下带。
　　秦燃身子下坠，双手反应很快地立刻撑在她身体两侧。
　　就在他呼吸稍乱，正想开口问的时候，程半梨微微起身，抬起下巴，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感受到温热而柔软的触碰，秦燃瞳孔收缩，心跳刹那间失控，想说的话被全部被咽了回去。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程半梨意犹未尽地松开抱住他脖子的手，重新躺回沙发上，闭上眼睛开始装睡，“我这是在梦游吗？好困哦。”
　　秦燃：“……”


第44章 磁铁、果冻
　　沙发上的少女双眼紧闭,蜷曲浓密的眼睫却颤个不停，明显在装睡。
　　空气被重新鼓进肺里，秦燃停滞的呼吸渐渐恢复，比平时急促许多,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
　　他长眸半阖,盯着身下少女如花般的嫣红唇瓣,目光越来越深，撑在沙发上的双手不自觉攥紧。
　　半晌,最终还是压下了那一抹突然而至的渴望，他强自镇定地起身，离开了客厅。
　　程半梨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听到秦燃远去的脚步声，悄悄掀开眼偷看,只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沙发另一头。
　　担心他随时会回来,程半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继续装睡。
　　接下来整栋别墅都静悄悄的,似乎被吞噬了全部声响,静得让人心慌。
　　小燃现在在做什么呢，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过了大概十分钟,终于听到脚步声从客厅另一头传来,逐渐靠近。
　　脚步声停在沙发侧面，秦燃拍了拍扶手,嗓音低缓，“该吃饭了。”
　　程半梨正好也饿了,顺势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正准备伸个懒腰。
　　结果一睁开眼，触及秦燃喜怒难辨的幽暗目光，顿时心里一跳,动作僵住。
　　秦燃站在她头顶上方，此刻正隔着扶手垂眸看她，颜色偏红的薄唇绷直，看上去情绪很不平稳。
　　只是程半梨分辨不出他现在压抑的情绪是愤怒，还是别的。
　　顶着他灼热的视线，程半梨这个懒腰最后也没伸出去，硬着头皮从沙发上爬起来，穿上拖鞋。
　　她像只做错了事的小鹌鹑，心虚地跟在秦燃身后，来到餐桌前坐下。
　　餐桌上摆了四菜一汤，都是他在她睡着的时候做的晚饭。
　　程半梨忽然想到，小燃中午自己吃饭只吃了一道简单的菜。但是每次和她一起吃饭，都会精心准备饭菜，而且每次必有她爱吃的糖醋排骨。
　　心虚的感觉更重了。
　　小燃对她体贴入微，而她只馋他的身子呜呜呜。
　　她这个当姐姐的好坏。
　　程半梨如坐针毡，明明肚子很饿，却没什么吃饭的心情。
　　见她迟迟不动筷，秦燃侧眸看过来，淡声问：“怎么不吃？”
　　“没有，我在吃呢。”程半梨连忙拿起筷子，胡乱夹起面前的菜放到自己碗里，也不管是什么菜，闷头开吃。
　　秦燃似有深意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收回。
　　吃完饭，程半梨默默帮秦燃收拾桌子，全程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偷觑他的表情。
　　可他大部分时间都板着张面瘫脸，让人完全猜不到他的心情到底怎么样。
　　明亮宽敞的厨房内，洗碗机在嗡嗡地工作，秦燃斜倚着料理台，微垂着眼，耐心地站在旁边等。
　　可能是班里有事情，他掏出手机，时不时在群里回复一下。
　　程半梨站在他身后，每次看到他看手机，心里都会一紧，慌里慌张地探头往他手里看，发现打开的不是拨号页面才放下心。
　　几次下来，秦燃终于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回身问：“你怎么了？”为什么总想看他的手机？
　　程半梨绷紧身子，连连摆手加摇头，“没，没什么。”
　　她看到秦燃拧起眉，心里更加没底，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你不会报警把我抓起来的对吧？”
　　秦燃眼尾微抬，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轻描淡写地问：“什么？”
　　程半梨纠结地绞着手指，支支吾吾道：“我那个，刚才在沙发上，不是故意的。”
　　秦燃把手机放回兜里，语气没什么波动地反问：“不是说梦游，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程半梨莫名觉得自己受到了嘲讽，脸颊一热，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睡醒的时候，她觉得装梦游的计划万无一失，现在大脑彻底清醒过来，才明白这件事有多蠢。
　　默然片刻，秦燃又问：“你觉得我会报警？”
　　程半梨瞥了眼他那张写着无欲无求不可亵渎的脸，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想了一会儿，她决定走以前最擅长的装可怜战术，扯住他的衣服袖子，裹着水雾的大眼睛看向他，声音刻意娇嗲，“那你会吗？”
　　“再有下次——”秦燃稍一停顿，看到程半梨紧张地缩了缩肩膀，才缓缓说出后半句，嗓音低沉听不出是不是在开玩笑，“我会。”
　　程半梨唇角耷拉下去，低头乖乖认错：“我以后不会了。”
　　“下次你再亲完我，说自己在梦游，我真的会报警。”
　　程半梨可怜兮兮地哼唧一声，“姐姐再也不会了。”
　　说完反应了一会儿，她隐约察觉有哪里不对，抬起头看向他，试探道：“那如果我不说我在梦游，可以亲你吗？”
　　秦燃抬手蹭了下自己眼尾的泪痣，别开视线，耳尖微红，“随你。”
　　一下子就从刚才冷冰冰的样子，恢复了平时的温柔。
　　“真的？”程半梨莹润的眼睛倏然亮起。
　　“……嗯。”
　　程半梨这才明白，原来小燃刚才看上去情绪不好，是因为她做了事情不敢承认才生气。
　　这么说的话，他其实并不讨厌自己亲他？
　　这个发现让她忍不住开心地鼓了鼓脸颊，然后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一点点朝着秦燃靠近，停在他身前。
　　秦燃依然偏头看向窗外，注意力却一直放在眼前的人身上。
　　程半梨看到他整个侧脸和耳朵都是通红的，一副很难为情，但愿意任她为所欲为的姿态。
　　他悠闲地倚着料理台，脊背微弯。这个高度，只要她踮起脚，就能亲到他。
　　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程半梨再次上前半步，正准备抱住他的脖子，洗碗机却在这时候响起了“滴滴”的提示音。
　　正准备做坏事的她大脑一片空白，在声音响起的瞬间，立刻惊得后退半步，左脚不小心绊到了右脚，身子向后仰去。
　　要不是秦燃及时伸手扶住她，差点就摔到地上。
　　可以说是尴尬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地步了。
　　被扶着站稳后，程半梨脸上像烧热的火炉，脑袋埋在胸前，恨不得原地掉进地缝里。
　　跟她比起来，秦燃倒是平静得多，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过去关上了洗碗机。
　　他转身朝厨房外面走，“走吧，这里太窄了。”
　　程半梨连忙跟上。
　　离开厨房那个独立封闭的空间，笼罩在心头的尴尬总算散去不少。
　　她悄悄吐出一口气，偷看向秦燃。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拉开椅子在收拾好的餐桌前坐下，继续看书，好像并不在意刚才有没有亲到。
　　程半梨这次和他中间隔了一个空位，借着竖起的书遮挡，激动地给唐婧分享最新进展：【我亲到他了！！他说以后随便我亲。】
　　唐婧：【这么快？？？你怎么亲的？】
　　程半梨实在没脸说自己用梦游欺骗秦燃这件事，含含糊糊地带过。
　　又跟唐婧聊了几句，她关上手机，开始学习。
　　本来想多少学一会儿，可还是跟下午一样，视线总是不自觉地被秦燃吸引。
　　她都要怀疑，秦燃身上是不是装了磁铁，不然怎么总把她的注意力吸过去呢。
　　程半梨的复习任务并不紧张，毕竟还不到考试周，现在学不进去也没关系。
　　但她觉得自己在这儿跟猴子似的坐不住，还总偷看小燃，难免会打扰到他学习。
　　所以没多久，她还是抱着书提出告辞，“我有点学不下去，先回家休息了。”
　　秦燃闻言合上书，站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现在才八点多，不算很晚。”
　　“走吧。”
　　“那好吧。”
　　于是程半梨穿上自己的外套，换回自己的鞋子，和秦燃一起走出了别墅。
　　迎面就是一阵寒风，直往脖子里钻，她赶紧把围巾戴好。
　　并肩走在安静的小区里，偶尔会看到业主牵着狗在自家花园里溜达。
　　路边草坪里和树枝上都堆积着没被污染过的雪，干净而洁白。
　　程半梨想到秦燃接下来要参加的冬令营，忍不住问：“你爸同意你去参加冬令营吗？”
　　秦燃看向她：“他同意了。”
　　“诶？我以为他不会同意呢，不过不管怎么样，他同意了就好。”
　　“嗯。”
　　沉吟了会儿，她继续说：“我感觉你这次好像有点紧张的样子，不用太紧张啦，放轻松就好，就算这次进不了国家集训队，下一年还有机会呢。你才高一，不用着急的。”
　　程半梨的印象中，秦燃一直都不是学习特别努力的那类人，很难看到他像今天这样，从白天一直学到晚上。
　　秦燃动了动唇，突兀地陷入沉默，似乎是在犹豫。
　　快送她回到家的时候，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我紧张是因为……如果能进入国家集训队，有机会直接保送抚大。”
　　程半梨停下脚步。
　　秦燃也停了下来，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
　　四目相对，程半梨心尖忽的一热。
　　她把围巾上沿往上拉了拉，精致的下巴整个藏进去，眨了眨眼，“你想上抚大啊？”
　　秦燃答得毫不犹豫：“嗯。”
　　他这一路读书，从来不需要考虑选择学校的问题。
　　去她在的小学，然后去她待过的初中，待过的高中。
　　再往后，自然也要去她待过的大学。
　　以前的秦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要追随她，现在却是懂了。
　　“那挺好的。”程半梨并不知道秦燃想读抚大是为了自己，只是单纯地为能和他在同一所大学而感到开心。
　　而且他入学的时候，她还没毕业。
　　秦燃眼神中的碎冰融化，变得温柔，“嗯，是很好。”
　　程半梨其实还想问，如果他能进入国家集训队，签了保送协议，是不是能提前入学。
　　可又觉得问出来，反而会增加他的压力。
　　毕竟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严阵以待的秦燃。
　　以前的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永远游刃有余的。
　　他自己这次，压力应该也很大吧。
　　算了，还是不要问了。
　　反正就算暂时不能在同一所学校，他们的距离也并不远。他能不能提前上大学并不那么重要。
　　程半梨聊起其他轻松的话题，重新往自己家门口走。
　　秦燃站在她身旁，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住寒风。
　　走到门口，秦燃想看着她进屋再走，却见她在触碰到指纹感应器的前一秒，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移开了手指。
　　正觉得疑惑，程半梨已经走下三级台阶，重新回到他面前站定。
　　秦燃问：“怎么了？忘带东西了么？”
　　程半梨摇头，“没有。”
　　她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秦燃安静地等她接下来的话。
　　程半梨深吸一口气，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自己内心的话，“我能……亲一下我三年后的男朋友吗？”
　　尽管她的声音很小，但足以让人在寂静的冬夜听得清清楚楚。
　　秦燃怔然定在原地。
　　路灯光线昏黄，他眼底的光和影看不真切。
　　像是过去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可实际上真实的时间仅仅过去几十秒。
　　秦燃掌心被汗水濡湿，感受着自己如雷的心跳，低低地“嗯”了声。
　　程半梨走到他面前，站在路灯光圈和黑暗的交界处，大着胆子踮起脚。
　　他配合地微微弯下腰，停在距离她脸颊几公分的地方。
　　然后少女仰起头，主动碰上他的唇。
　　这次比上次那个稍触即离的吻时间更长，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一动不动地贴着他的唇，感受彼此的温度。
　　程半梨没有任何接吻的经验，像傻了一样定在那里，瞪大眼睛和他对视。
　　因为光线原因，视野像是隔了层化不开的黑雾，她看不清楚秦燃眼底的神色。
　　直到程半梨绷直的脚尖承受不住，脚后跟落回地面，才终于结束了这个让人目眩神迷的吻。
　　她像是溺水的人爬上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上不知道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缺氧，早已经彻底红透了。
　　她退开半步，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先回去啦，晚安。”
　　说完就急匆匆转过身，打开指纹锁冲进家里。
　　打开灯回到家，连鞋子都顾不上换，程半梨一口气跑到客厅，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拿起抱枕盖住脸，在内心疯狂尖叫。
　　啊啊啊啊啊！！！
　　之前那个吻太快，她根本来不及感受就已经结束了，这次才是他们真正的初吻。
　　体验比想象中的还要棒。
　　她刚才甚至都忘记了喘气，所有注意力都凝聚在一处，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小燃的嘴巴好软，温度微凉，就像在亲甜甜的果冻。
　　原来跟喜欢的人接吻这！么！舒！服！
　　整个人仿佛踩在糖丝拉成的棉花上，浑身发软提不起力气，走路都轻飘飘的。
　　程半梨脑海中不断重演刚才的亲吻，浑身的血液上涌，她激动地想要打滚。
　　刚翻动身子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沙发上，可已经来不及停止，她还是顺着惯性“啪”地一下摔到地上，幸好有抱枕垫着没摔疼。
　　程半梨的身体还处于超负荷运转状态，心跳速度几乎爆表。
　　她懒得起来，干脆直接抱着抱枕，躺在坚硬的地板上发起了呆。
　　怎么办？好想抱着小燃不放手，想抱着他睡觉。
　　想天天亲他，想亲得他下不来床。
　　他什么时候才能成年啊。


第45章 狐狸精、糖果
　　秦燃目送程半梨回家,看到别墅里亮起灯才转身离开。
　　刚走出院子，他在院子矮墙外缓缓蹲下身，整个人藏进晦暗的阴影中。
　　秦燃微阖着眼，呼出的气息急促,身躯滚烫,像是忽然发起了高烧。
　　沙发上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以及刚才轻柔绵长的吻，不受控制地接连涌现在脑海中,让他根本无法保持平静。
　　在寒风中吹了几分钟，发觉自己身上的温度依然没有降下去，他只能无奈地起身回家。
　　秦燃回了自己房间,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进浴室。
　　路过卫生间的镜子前时,他无意瞥见自己微红湿润的眼尾,是他每次动情的征兆。
　　面前玻璃罩上一层茫茫的白雾,温热水柱冲刷而下。
　　秦燃回忆起少女主动吻过来时的感受,被打湿的乌睫垂下，遮住了微颤的瞳仁,眼神越来越迷离。
　　他薄唇微张剧烈喘息着,一边为自己不堪的欲/望感到愧疚不安，一边却又放纵自己失控坠落。
　　搭在瓷砖上的左手愈发扣紧,修长分明的指尖泛起苍白。
　　淅沥沥的水声遮盖了不为人知的声音。
　　从浴室出来，秦燃被那个吻影响的迷乱心绪,总算稍稍恢复正常。
　　他捏了捏眉心,重新坐在书桌前，强迫自己学进去。
　　晚上临睡前，习惯性地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程半梨在他洗澡的时候，给他发来了消息，只是他没听见。
　　程半梨：【我明天跟朋友出去逛街吃好吃的，我们到学校再约吧？】
　　秦燃注意到手机右上角时钟显示已经是凌晨时分，没有在这个时候回复她。
　　第二天醒来，估计程半梨差不多已经睡醒的时候，他才打字回复：【好。】
　　-
　　周日一整天，程半梨都在外面跟朋友浪。
　　心结打开，她又恢复了以往给秦燃发消息的频率。
　　吃到什么好吃的，或者遇到什么好玩的，不管大事小事，都会第一时间分享。
　　她现在觉得，给喜欢的人分享生活碎片，本来就不图非得多么有趣多么特别，只是想让对方感受到自己当下的心情，这样就好像两个人一直待在一起一样，就会很开心啊。
　　返校之后，程半梨和秦燃约好周一晚上一起自习。
　　走进一间人不算太多的自习室，秦燃习惯性地和她中间隔了一个空位。
　　正准备坐下，程半梨就拿着书挪了过来，跟他挨着坐。
　　秦燃默许了她的靠近，平静地掏出外文书学习。
　　没多久，左边伸过来一只小手，轻轻敲了敲他的书。
　　秦燃侧眸看过去，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程半梨没说话，右手摊开，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手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秦燃不解地看着她。
　　程半梨晃了晃右手，像是在催促他照做。
　　于是秦燃试着伸出自己的左手，和她一样摊开放在桌上。
　　下一秒，柔软的手覆在他手心，五根手指贴着他的手指缝隙插/入，弯起手指合拢相扣。
　　秦燃眸光颤动，滚了滚喉结。
　　他也缓缓弯起手指，分开的指腹贴上她的手背。
　　他们交握的手移到桌子下面，偷偷牵在一起，十指相扣，掌心亲密相贴。
　　渐渐地，手心被汗水濡湿，却还是紧紧相握，谁都没有松开。
　　后来还是程半梨觉得自己不能再影响他学习，率先抽回手。
　　秦燃看了眼身旁的少女，也默默收回手继续看书。
　　可没过多久，程半梨内心再次开始躁动，像是有猫爪子在不轻不重地挠，挠得她心烦意乱。
　　她舔了舔唇，视线控制不住地朝着秦燃那边飘，最后停留在他唇上。
　　他的唇形很好看，唇瓣偏薄，颜色比大多数人都要红一些，看上去就很诱人。
　　实际上……也很诱人，亲起来湿润柔软，一次就上瘾。
　　程半梨发现，自己没和小燃坐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是上课，还是在宿舍学习，她都能认真地投入进去。
　　可一靠近小燃，她就像是被施了奇怪的法咒似的，脑子乱糟糟的，完全无心学习，只想和他拉手，亲吻。
　　程半梨的目光实在太过灼热，秦燃额角跳了两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笔。
　　他写了张纸条递过来：【怎么了？遇到问题了么？】
　　他关心的眼神看过来，偷看的程半梨被当场抓包，羞窘地红了脸，却反倒开始指责他：【小燃你学习不专心！】
　　秦燃：【没有，是因为你一直看我。】
　　程半梨嘴硬：【我没有看你。】
　　秦燃抿了抿唇，【你看了。】
　　他对视线很敏感，尤其是她的视线，饱含着浓烈的欣赏，甚至是……渴望。
　　这让他怎么可能静得下心？
　　程半梨：【好吧，我看了。】
　　秦燃正准备问她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看，就见她又写下一句话：【还不是都怪你。】
　　秦燃：【？】
　　程半梨厚着脸皮写下：【小燃你是狐狸精变的！明明是你一直勾引我，最后还来怪我呜呜呜。】
　　她才不承认自己定力差，要怪只怪某些男高中生太会勾引人了。
　　秦燃：……
　　他无语地揉了揉眉心，不太能理解她的脑回路，耐着性子回：【我没有。】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和狐狸精有什么关系，也不明白程半梨为什么说自己勾引她。
　　程半梨皱着小脸，飞快地写字：【你就是有，不然我为什么总想和你拉手，抱抱你，亲亲你？】
　　当然还有抱着他一起睡觉，但这句不适合写出来。
　　看到这行秀气的字，秦燃微微一愣，脸上逐渐蔓延开可疑的红色。
　　原来她说的“狐狸精”，“勾引”是这个意思。
　　秦燃心中情绪翻滚，眼底浮现出压抑的复杂。
　　可最后落笔，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好好学习。】
　　程半梨撇了撇嘴。
　　她也想好好学习，但就是控制不住想骚扰他，她能怎么办。
　　想了会儿，终于想到了解决办法：【我去隔壁自习室学习吧，不然还会打扰你。】
　　秦燃：【我没觉得打扰。】
　　程半梨：【休想再勾引我，你这个漂亮的坏狐狸精。】
　　秦燃：……
　　最后程半梨还是收拾东西去了隔壁。
　　离开秦燃身边，她总算能够安心学习。
　　没多久，程半梨就写完了作业，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玩手机。
　　她并没有回秦燃在的自习室，生怕自己再忍不住骚扰他。
　　直到晚上九点钟，秦燃给她发消息：【要回去了吗？】
　　程半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复：【嗯嗯好。】
　　秦燃把他们今天写的纸条夹进书里，背上书包走出教室。
　　程半梨没多久也从隔壁出来，一看到他就露出明媚的笑容，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身边，“走吧。”
　　两人一起下楼。
　　从楼里出来，寒风迎面吹来，程半梨紧了紧衣服，“好冷啊。”
　　秦燃沉默地拉开外套拉链，准备把衣服脱给她。
　　程半梨按住他的手腕，“不行，这样你会感冒的。”
　　“没关系。”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什么？”秦燃下意识问。
　　程半梨没回答，亮晶晶的水眸直勾勾盯着他。
　　秦燃隐约有所预感，手臂缓缓放下，垂在身体两侧，像是默许。
　　很快，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就用行动验证了他的猜测。
　　她像只活泼张扬的小猫，一头扑进他怀里。
　　程半梨隔着秦燃里面穿的白色薄卫衣，轻轻圈住他精瘦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前。
　　藏进他宽大的外套，寒风被挡在外面，周围光线一下子暗下来，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手臂下是他温热结实的躯体，耳边似乎能听到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耳膜，分不出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属于少年的清冽气息无孔不入地包围过来，淡淡的，干净又好闻。
　　程半梨忍不住用力嗅了一口，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耳朵开始发烫。
　　除了很熟悉的气息以外，她还闻到了另外的很淡的味道——无法用言语形容，但她很喜欢，闻一下就会心跳加速，然后情不自禁地收紧抱住他的手臂，想要汲取更多。
　　以前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很多人都可以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闻到让人上瘾的气味。
　　程半梨第一次觉得，秦燃身上的味道怎么这么好闻，让她着迷上瘾，不舍得松手。
　　秦燃担心程半梨真的觉得冷，用外套将怀里的她裹住，替她挡住寒风。
　　怀里的小姑娘并不老实，脑袋在他身前拱来拱去。
　　秦燃眸色逐渐加深，绷紧了下颌，克制着让自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作回应。
　　在掩映的树影下拥抱了会儿，程半梨感觉少年的腹肌愈发紧绷，硬得好似石头。
　　他的体温似乎也在升高，抱起来暖洋洋的，像个大暖炉。
　　伸到秦燃背后的小手，无意识地在他瘦削的骨骼上按了两下。
　　秦燃脊背发麻，呼吸蓦地一滞。再开口时，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沙哑，“我送你回去吧。”
　　程半梨红着脸从他外套里钻出去，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噢，好。”
　　秦燃转过身背对着她，重新将外套拉链拉上。
　　程半梨在他背后探头探脑。
　　秦燃毫无征兆地转身，对上程半梨好奇的目光。
　　他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就挪开视线，“走吧。”
　　程半梨跟在他身边。
　　她的书包也到了他手里。
　　走在银杏大道上，两边都是来来往往的年轻面孔。
　　因为临近考试周，很多人都在校园里穿梭为期末考试做准备，比平时要热闹许多。
　　程半梨偷偷瞥了好几次身旁的秦燃，借着两旁路灯暗黄的光，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激动或是兴奋。
　　可他神情平静淡漠，除开红了耳朵以外，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和反应。
　　小燃好冷淡哦。
　　他们亲密地在外套里抱了那么久，他居然完全无动于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是不喜欢和她抱抱吗？
　　走到宿舍楼下，二人像往常一样分开。
　　从电梯出来，程半梨忍不住给唐婧发消息：【婧婧，你男朋友喜欢和你有肢体接触吗？】
　　唐婧：【喜欢啊，平时我俩天天搂搂抱抱亲亲。怎么了？】
　　程半梨：【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刚才的那件事，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或许小燃只是年纪太小，还不到对异性产生好奇和向往的年纪。
　　她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好像除了吃饭学习玩游戏以外，对别的事情也完全不感兴趣，班里男生在她眼里跟会说话的猴子差不多。
　　这么一想，程半梨就很快释怀了。
　　-
　　接下来一段时间，除了元旦放假在家里度过以外，程半梨每天都会和秦燃一起去教室上自习。
　　为了不影响他，她每次都和他待在相邻的自习室。
　　这天她写完自己的作业，看时间还早，就戴上耳机开了把游戏。
　　权星季正好在线，拉她进入小队，两个人双排。
　　他那边开着语音，能听到游戏外放的声音。
　　等待进入游戏的时间里，程半梨随意地打字问了句：【你们宿舍没人啊？】
　　权星季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我们宿舍两个学霸，一个学神，这个点儿都在外面上自习。”
　　程半梨：【小燃是学霸还是学神？】
　　权星季与有荣焉地说道：“我同桌当然是学神了，他平时晚上和周末都不怎么学习的。不过最近情况比较特殊，他为了竞赛才学到很晚。”
　　程半梨顿时紧张起来：【他每天都学到很晚吗？】
　　“差不多吧，他每天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后就会一直看文献看到宿舍熄灯。虽然我们宿舍其他两个学霸也这么努力，但我同桌以前从来不这样。”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可能是要跟全国的数学天才们一起竞争，所以压力有点大，仙女姐姐你多开导开导他吧。我同桌已经很厉害了，我们普通人只能仰望，他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程半梨：【嗯，我会的。】
　　打完两把游戏，程半梨收到秦燃发来的消息，问她要不要回去了。
　　她跟权星季说了声，退出游戏，收拾好东西离开教室。
　　秦燃已经等在教室外面，肩膀靠着走廊的白墙，轮廓清隽分明，浓密的眼睫微垂，半遮住浅棕色眼瞳。
　　程半梨没有第一时间喊住他，秦燃也并没有发现她，似乎正陷在什么思绪中。
　　程半梨放轻脚步，悄悄走到他面前，看到他眉眼间的疲惫，顿时懊恼自己前几天怎么没注意到。
　　走廊吸顶灯洒下晕黄的光，少年眼睛下方有着浅淡的青痕，印在冷白的肌肤上尤为显眼。
　　察觉有人靠近，秦燃的视线先是落在地上，然后才缓缓抬睫，看到她的面容。
　　他直起身子，看向她问道：“要走了吗？”
　　程半梨点头，“嗯。”
　　他们走进漆黑的楼梯间，门自动关上的瞬间，声控灯亮起。
　　走楼梯的人向来不多，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两边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走到二楼和一楼中间的平台，附近的声控灯好像坏了，一直没有亮。
　　走进黑暗中，程半梨忽然拉住秦燃的手。
　　秦燃回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别怕。”
　　正准备掏出手机照明，却忽然被她推到墙边，肩膀碰到坚硬的墙。
　　秦燃看向她在的方向，低声问：“怎么了？”
　　刚问出口，就察觉面前的人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解他的大衣扣子，窸窸窣窣的。
　　心顿时一紧。
　　少女熟练地钻进他的外套，环住他的腰，略有些沉闷的声音从他胸前位置传出来，“我感觉你最近有点累。”
　　秦燃眨了下眼睫，“没有。”
　　“小狐狸精，不许说谎骗姐姐。”
　　秦燃：……
　　沉默片刻，他才继续说：“还好。”
　　程半梨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嘛，进不进得去集训队都没关系。你才上高一，还有两年的时间呢，不用着急的。”
　　她以为，他是为了荣耀或是梦想才这么努力。
　　可对于秦燃来说，她才是他最想得到的荣耀与梦想。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女，“嗯，我知道了。”
　　“你最近要注意休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我会的。”
　　默默抱了一会儿，秦燃喘息微热，正准备推开她，却忽然发觉她的手开始在他身上游移。
　　脑海中的弦顿时紧紧绷住，他有些慌乱地问：“你在做什么？”
　　“咦，你今天的衣服没兜吗？”程半梨摸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的衣兜。
　　秦燃舔了舔唇，“没。”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她找衣兜干什么，有只软绵绵的小手已经滑进了裤兜。
　　温热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似有若无地扫过肌肤。
　　秦燃仓皇地往旁边躲，猛地和她拉开距离。
　　黑暗无人的楼梯间，他眼眸水亮，呼吸纷乱。
　　“你干嘛呀？”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程半梨好气又好笑，“我只是想给你个东西，看把你吓的。”
　　秦燃迟迟没有回应。
　　他剧烈急促的喘息声，被程半梨听进耳中。
　　她先是有些疑惑，随后试探着猜道：“你不会以为我往你口袋里丢的是蜘蛛吧？”
　　记忆中，小燃好像有点怕昆虫。
　　借着四周的黑暗，秦燃肆无忌惮地望着她，眼底藏着阴影。
　　他沉沉地“嗯”了一声。
　　“我是那种人吗？”刚说出口就想起以前自己确实干过这样的坏事，理直气壮的语气立刻变得心虚，支支吾吾道：“那，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现在不会故意吓你的。”
　　发觉他依然不说话，程半梨只好说道：“我放的是糖果啦，你不要那么紧张。”
　　秦燃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怕被她听出异样，不怎么敢说话，“嗯。”
　　“真的，不信你自己看。”说着，程半梨准备拿出手机。
　　秦燃突兀出声打断：“别开。”
　　觉得他声音不太对劲，程半梨疑惑地“唔”了一声，担心道：“你没事吧？”
　　“没事。别开灯，我信。”
　　“对不起，我只是想给你一颗糖，没想吓你。”程半梨认真道歉。
　　她今天买糖的时候，甚至还胆大包天地想趁接吻的时候，偷偷把糖塞给小燃。
　　幸好这个念头刚升起一瞬间，就被理智压下了，不然小燃的反应恐怕会更激烈。
　　说不定他真的会报警抓她。
　　呜呜呜，她未来的男朋友胆子好小。
　　秦燃深吸一口气，“没关系。”
　　“那我们先出去吧，这里好黑。”
　　“好。”
　　从楼梯间走出来，来到明亮的大厅。
　　秦燃额头的黑发被汗水浸湿，搭在眉间。原本白净的脸很红，从脖子根到耳朵都好似熟透了一般。
　　他伸手碰了下侧面的裤子口袋，果然摸到一颗小小的硬质圆球，应该是她说的糖果。
　　原来，她刚才真的只是想给他一颗糖。
　　程半梨猜得没错，他当时那么着急地躲开，的确是因为害怕。
　　但并不是因为怕什么虫子，而是……怕某件别的事情被她发现。


第46章 口罩、感冒冲剂
　　走下教学楼门口的台阶,程半梨看向秦燃绯红的侧脸，担忧问道：“小燃，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秦燃眼底波光微动，淡声道：“没有。”
　　“真的？”
　　“嗯,”不想她担心,他很快找了个借口,“只是有点热。”
　　“教室里暖气开得足，跟外面温差很大,你注意别感冒了。”程半梨叮嘱完，发现他大衣的扣子还没系上，很自然地走到他面前。
　　秦燃下意识想往后退,最终还是理智地克制住了这股冲动，抿了抿唇问：“怎么了？”
　　“别动,给你系扣子。”
　　于是秦燃顺从地站定不动。
　　程半梨把刚被自己解开的衣扣,从中间往上,一颗颗重新扣上。
　　等扣到胸口上方,才发现怎么少了个洞。
　　往下一看，果然从第一个就扣错了。
　　“啊……扣错了。”程半梨咬了下唇角,尴尬地抬起头,对上秦燃的目光。
　　他今天穿的是长款的黑色外套，愈发显得身材挺拔颀长。此刻少年正微微低眸,专注地望着她的动作。
　　“我重新弄一下。”程半梨正想把扣子解开，重新帮他扣,秦燃却抬手按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暴露在寒风中还没多久,就已经被冻得微凉。
　　他不动声色地盖住她的手背，“就这样吧。”
　　“但是，扣子是歪的。”
　　“没关系。”
　　“那好吧。”既然他坚持,程半梨也只能放下手。
　　瞥见她双手插/进兜里，秦燃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在女生宿舍楼下分别的时候，程半梨担心秦燃生病，又仔细叮嘱了他一遍，让他记得按时吃饭，早点上床睡觉，不要学到太晚之类的。
　　秦燃眼神很柔软，耐心地听她说完。
　　“那我上去啦？你到宿舍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
　　“那明天见，晚安。”
　　“晚安。”
　　程半梨却没有走，而是站在原地，红着脸看他。
　　秦燃正准备问她还有什么事，程半梨忽然向前半步，隔着外套轻轻抱了一下他的腰。
　　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她已经飞快地转身，逃进了宿舍楼。
　　秦燃在原地怔了片刻，默默收回视线，独自回附中。
　　站在路口等红灯时，他的手不自觉地插进左边兜里，修长指尖夹着那枚硬糖把玩。
　　-
　　第二天刚吃过晚饭，程半梨突然接到来自秦燃的电话。
　　“喂，小燃？”她正在食堂旁边的超市买东西，把电话放到耳边。
　　秦燃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沙哑许多：“抱歉，我有点感冒，今天晚上不能陪你上自习了。”
　　本来想坚持一下，可到了晚上反倒更严重，无奈只能给她打电话，取消晚上的见面。
　　“啊？”程半梨放下手里的零食，手机换到右边，“严不严重？你发烧了吗？”
　　“不严重，没有发烧。”秦燃捂住听筒，轻轻咳了两声。
　　“要不要我陪你去校医院看一下？”
　　“不用。”
　　“你买感冒药吗？”
　　“买了，待会吃。”
　　“那你快回宿舍吃药吧，多喝热水，今天早一点上床睡觉。”
　　“嗯。”顿了顿，秦燃问，“你晚上还出门么？”
　　“我不出去了，待会儿买点零食水果就回宿舍。”
　　“好。如果你要出门，给我打电话，我送你回去。”
　　少年低沉磁性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可能是不想让她听出太多异样，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很轻，仿佛贴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程半梨耳朵一热，忍不住转头离听筒远了一点。
　　可因为不想错过他的呼吸声，伸手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尖，还是重新贴回原处。
　　她悄悄走到最后一排货架角落，“我真的不出去了。之前我每天晚上上自习，又不是真的为了学习，只是为了……”
　　秦燃握着手机的手收紧，静静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很快，听到她用很小的声音说：“为了和你见面呀。”
　　秦燃的心快速跳了两下，眼底燎起星火。却因为内敛的性格，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沉默半晌，最后也只是“嗯”了一声。
　　“好啦，你快回宿舍休息吧，我也准备回去了。”
　　“好。”
　　挂断电话，程半梨正准备直接离开超市，余光注意到旁边货架上各式各样的果冻，忍不住停下脚步。
　　今天好像不能和小燃见面了，也没办法亲亲他。
　　那就用果冻代替吧。
　　程半梨把各种口味的果冻都买了个遍，提着袋子走出超市。
　　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路灯递次亮起。
　　刚走出两步，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万一小燃其实没有好好休息，还在为冬令营做准备怎么办？
　　联想到他最近的举动，程半梨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就掏出手机偷偷给权星季发消息：【学弟你在宿舍吗？】
　　权星季很快回复：【我在呢，不过我同桌还没回来。】
　　程半梨：【待会儿等他回到宿舍，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下，他有没有好好吃药，早点休息？】
　　权星季：【吃药？我同桌病了？】
　　程半梨：【嗯，他好像有点感冒。】
　　权星季：【好的，我待会儿注意一下。】
　　关掉手机，程半梨把下巴藏进毛茸茸的围巾，匆匆走向抚大校园里的药店。
　　她有种预感，小燃刚才在骗她，他根本没打算乖乖吃药。
　　程半梨刚买完各种感冒冲剂，还有消炎药，手机提示音就响了一下。
　　权星季：【我同桌回来了，不过他没买药，现在在学习。】
　　程半梨暗道一声果然，立刻给他回复：【谢谢学弟，我拜托你的事情不要告诉他哈。】
　　权星季：【好的。】
　　程半梨提着手里的两个购物袋走出南门，穿过马路，很快来到小西门附近。
　　她今天没穿附中的校服，也没有校牌，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
　　怀着碰运气的心态走到门口，悬挂的老式灯泡下，并没有看到门卫的身影。
　　程半梨抓住机会，赶紧溜进了附中。
　　-
　　程半梨记得男生宿舍在最东面，离小西门有些远，得绕过大半个校园才走到。
　　跟明亮的教学楼不同，男生宿舍楼下的路灯没几盏，彼此之间的间距很宽，微弱的光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晕黄光圈，连路中间都照不亮。
　　两旁高大的树影斑驳交错，更是把光影挡得严严实实。
　　程半梨从树后绕过来，没一个人发现有女生靠近了男生宿舍。
　　她停在宿舍楼对面的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娇小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
　　她调低手机亮度，给秦燃发了句消息：【我在你们宿舍楼下。】
　　秦燃很快回复：【嗯？】
　　程半梨：【我在你们宿舍楼下啦，来给你送药。外面很冷，记得穿厚点再出来。】
　　秦燃那边没再发来消息。
　　程半梨把手机放进口袋，躲在树后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没多久，宿舍楼门从里面打开，戴着口罩的黑衣少年快步从里面走出来。
　　明明宿舍楼门口光线很暗，明明他还戴着口罩，但程半梨就是一眼认出了他。
　　秦燃的视线也在一瞬间，穿过浓稠的黑暗，定格在程半梨身上。
　　他很快来到她身前站定，可能是下楼太着急，气息还带着微喘，“你怎么过来了？”
　　程半梨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我问过你室友了，他说你根本没买药，我就过来给你送药。”
　　秦燃将两个袋子提在手里，张了张口想要解释：“我……”
　　他喝了感冒药之后容易犯困，所以才没买。但这个原因说出来，程半梨就会知道他没打算好好休息，踟蹰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刚才秦燃匆匆披上外套就下了楼，拉链都没顾得上拉。
　　程半梨看到了，就动手帮他拉上外套拉链。还顺便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踮起脚，双手举着围到他脖颈间。
　　秦燃连忙低下头配合她的动作，柔软的围巾还带着她的体温，暖意将他裹住，冰冷的寒风都被阻隔在外。
　　他目光怔然地望着少女，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有酸酸涩涩的感觉涌上喉间。
　　程半梨轻轻揪住他的衣领，故作凶恶道：“回去赶紧喝药，还要拍照片证明给姐姐看，然后早早地上床睡觉，不准再看书了，听到没有？”
　　她的嗓音甜软，怕被别人听见还刻意放轻了声音，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倒像是小猫扒着人的胸口奶凶着撒娇。
　　“我知道了。”秦燃顺从地应下。
　　“那你赶紧回去吧。”
　　“我送你。”
　　“不用，哪能让你一个病人送我？快回去喝药。”
　　秦燃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只好低声应下，“好。”
　　正准备从光秃秃的梧桐树后面走出去，衣袖忽然又被她拉住。
　　秦燃回身，看到少女挠了挠下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要不……还是抱一下再走吧。”
　　面对她，秦燃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他静默望着她，低低地“嗯”了声。
　　程半梨隔着外套，用力抱住身前的少年，侧脸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
　　她沉迷于秦燃身上的气味，每次拥抱都会趁机猛吸。
　　“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啊？”可能是太过放松，心底话无意识地就说了出去。
　　听到她这么直白的话语，秦燃耳朵迅速充血变红，胸腔被心跳重重撞击。
　　幸好周围足够暗，看不到他脸上的红。
　　怪不得他们每次拥抱，她都会在他身上胡乱蹭，还会很用力地深呼吸。
　　原来是在闻他的味道。
　　秦燃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什么气味，他只能闻得到属于程半梨的气息，清甜的柑橘香，有时候还会有淡雅的花香。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但秦燃每次靠近她都会尽量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吸入太多，免得晚上又陷入令人羞耻的梦境。
　　实在憋不住需要呼吸空气的时候，他也会别开脸，尽量避免和她呼吸交融。
　　默默躲在树后拥抱了一会儿，想到小燃现在还病着，不能吹太多冷风，程半梨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正准备让他回去，树背面不远处却忽然传来教导主任呵斥的声音，“这一片的卫生是哪个班负责的？落叶废纸都不知道打扫？赶紧把人给我叫过来。”
　　程半梨被熟悉的声音吓得一抖，慌慌张张地往秦燃怀里躲。
　　刚才拥抱的时候，秦燃的手一直规规矩矩地放在她肩上，这会儿察觉到她的紧张，才稍稍下滑，安抚地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
　　树背面，其他老师走进宿舍楼，很快领来了负责打扫楼下晾衣区域的几个男生。
　　教导主任打开手电筒照着，让他们拿起打扫工具，现在就当着老师的面，把这块地打扫干净。
　　“这么大一片树叶也能漏掉？好好扫。”
　　“偷懒偷成这样，你们班的量化分不想要了是不是？”
　　“要不是我今天过来查电器正好看到，就让你们给蒙混过关了。”
　　几位老师都打开明亮的手电筒，照向晾衣服的空地，对比之下，其他地方顿时陷入更深的黑暗。
　　除非走近，不然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树后面还藏着两个人。
　　程半梨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安安静静地趴在秦燃胸口，抬头看他。
　　他戴着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蓬松短发搭在精致的眉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她时总是专注而温柔。
　　程半梨的眼睛逐步适应了黑暗，能清楚看到他润泽微亮的瞳仁，不再是平时的浅棕色，而是成了纯粹的漆黑。
　　他似乎也正微微低头，凝视着她。
　　外面的打扫声和训斥声都在这一刻远去，程半梨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和他。
　　她只能听到他们交错的呼吸声，和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
　　咽了咽口水，她忍不住踮起脚靠他更近，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程半梨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情不自禁地想要亲吻他。
　　快要隔着口罩亲上的瞬间，秦燃却别开脸，嘴角擦着口罩过去。
　　程半梨不满地嘟起嘴巴，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秦燃抵着树干的脊背微僵，轻轻揽住她，低下头，附在她耳边用气声说：“我感冒了，会传染给……”
　　趁秦燃低头说话靠近自己的同时，程半梨忽然扯下他的口罩，吻了上去。
　　秦燃瞳孔收缩，愣在原地。
　　他的唇依然湿润柔软，只是比平时更热一些。
　　程半梨没像之前那样一直贴着他的唇，而是轻啄一下就退开，很快又再次凑上去，一下一下地亲他。
　　她眼睛弯起，像是找到了好玩的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秦燃眼眸微阖，感受着一次次稍触即离的触碰，右手不自觉上移，有种掌住她后颈深深吻下去的冲动。
　　手心在她颈后摩挲了会儿，还是理智战胜了欲/望。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没再和她的身体贴在一起。
　　程半梨双手捧住他的脸，放肆地亲他的嘴巴和脸颊。
　　秦燃习惯性地隐忍，放纵她的所作所为，把所有难耐的燥热都压进心底。
　　等那些学生们打扫完，教导主任领着其他老师走进宿舍楼，开始搜查违规电器和手机。
　　手电筒的光亮消失，程半梨终于结束了玩闹似的亲吻。
　　秦燃默不作声地把口罩拉上，挡住下半张脸。
　　临走前，程半梨想再抱他一下，被秦燃握住肩膀，哑声拒绝，“快回去吧。”
　　“好吧，那你要记得喝药。”
　　“嗯。”
　　程半梨冲他挥了挥手，沿着远路返回。
　　刚走出去没多久，就接到了秦燃的电话，“喂？怎么啦小燃？”
　　“没什么，等你回到宿舍再挂。”
　　程半梨眨了下眼，甜滋滋地应下，“好。”
　　耳边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就好像他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
　　-
　　听到程半梨安全回到宿舍，秦燃才挂断电话。
　　回到宿舍，他冲了一包感冒冲剂，按照程半梨的要求给她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然后乖乖喝了药。
　　从浴室出来，秦燃吹干头发，在书桌前坐下，继续钻研晦涩的数学公式。
　　权星季忍不住劝道：“同桌，你今天早点休息吧，这周末你不是就要去参加冬令营了吗，万一到时候感冒还没好就糟了。”
　　“嗯，”秦燃冷淡地应了一声，忽的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权星季，“别告诉她。”
　　权星季叹了口气，点点头，“好吧，我不会跟仙女姐姐说的。不过同桌你还是注意一下身体。”
　　“我知道。”秦燃埋头看书。
　　过了会儿，手机响了一下。
　　解锁手机，是程半梨的消息：【袋子里有没有果冻？】
　　秦燃：【有。我明天还给你。】
　　程半梨：【不用啦，果冻给你吃。本来我以为今天见不到面了，为了替代你才买的。】
　　秦燃：【替代我？】
　　程半梨：【没什么没什么，你吃个果冻早点休息吧，晚安。】
　　秦燃怀着疑惑回复：【晚安。】
　　放下手机，秦燃安静地学习到很晚。
　　睡觉前，看到桌上的一袋果冻，他鬼使神差地拆了一个。
　　他不怎么喜欢吃零食，拿起透明小勺，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
　　正准备吃第二口，秦燃的目光倏然一凝。
　　他好像明白了程半梨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她说，果冻是用来替代他的。
　　而柔软，湿润，味道清甜的果冻，尝起来的感觉……很像接吻。
　　权星季看到他吃果冻，猜到这是程半梨买的，厚着脸皮和他要，“同桌，你那么多果冻，也给我一个呗。”
　　秦燃似乎在出神，没听到他的话。
　　权星季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秦燃终于听到，掀眸看向他。
　　权星季已经朝他伸出手，等着拿果冻，结果却看到——
　　秦燃提起桌上的果冻，全部收进柜子里，还特意当着他的面挂上了锁。
　　权星季：？？？


第47章 床帘、花束
　　秦燃的感冒一直没好,担心传染给程半梨，接下来几天都没和她见面。
　　不过他们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
　　程半梨会特意躲到宿舍阳台上，小声和他说自己今天都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秦燃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静听她说,偶尔回应一两句。
　　很快就到了周末。
　　秦燃这周日就要坐飞机去汉青市参加数竞冬令营,他们只有周六一天相处的时间。
　　周六那天，程半梨去了秦燃家,他坐在餐桌前看书学习，她在客厅静音看电视，两个人互不打扰。
　　吃过晚饭,秦燃送她回家，两个人在院子里亲亲抱抱腻歪了好一会儿,后来怕秦燃感冒加重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
　　周日上午,秦燃收好东西下楼,却在一楼客厅看到了秦珩。
　　秦珩在他房间里装了摄像头,明显是特意掐着点到的。
　　他咬了根烟往外走，冷声道：“走吧,送你去机场。”
　　秦燃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上车之后,秦珩难得没有冷嘲热讽，甚至还破天荒地叮嘱他好好答题。
　　这让秦燃愈发觉得怪异。
　　去机场的路上很堵,秦珩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秦燃拿出手机，正在看程半梨给他发的消息。
　　程半梨今天和几个朋友去玩密室逃脱,出来以后一直在跟他说密室里有多恐怖多吓人。
　　过了会儿,还发来一张照片。
　　秦燃本来以为是刚才拍的密室照片，点开看才发现照片里是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七只水杯。
　　程半梨：【看到了吗？/咬手绢哭.jpg】
　　秦燃：【什么？】
　　程半梨：【别人都成双成对,只有姐姐孤零零一个人。】
　　秦燃这才发现，其他三对水杯彼此挨得很近，只有一只粉色马克杯身边没有“同伴”。
　　他想安慰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半梨很快又发来一条消息：【所以你要赶快回来呀。】
　　秦燃浅笑了下，认真回复：【嗯，我会的。】
　　秦珩的视线穿过缭绕的白色烟雾，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
　　两个小时的飞机落地，秦燃顺利抵达汉青市。
　　领队老师带着学生们入住提前订好的酒店。
　　晚上领队开会，老师把这五天的日程表发到了群里。
　　虽然一共有五天，但真正的考试时间只有两个上午。
　　今天是报到时间，明天周一开幕式结束后，所有考生各自去看自己的考场，考试将会在周二和周三上午举行。
　　至于周二周三的下午以及周四全天，则是各大高校开宣讲会的时间，到时候可以跟自己心仪的高校现场签约。
　　秦燃特意记下了抚大宣讲会举办的时间，在最后一天下午。
　　他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去洗澡，手机响了一下，拿起来看到程半梨的消息。
　　程半梨：【小燃你到酒店了嘛？】
　　秦燃：【嗯。】
　　程半梨：【你自己住还是跟别人合住？】
　　秦燃：【我自己。】
　　原本老师统一定的房间都是双人合住的，他自己另外开了间单独的大床房。
　　程半梨：【那你现在方不方便接电话吖/星星眼.jpg】
　　秦燃：【方便。】
　　刚回复过去，程半梨就打来了微信电话。
　　秦燃顺手点了接通，屏幕上出现少女明媚的笑脸，他这才注意到她打来的是视频电话。
　　程半梨穿着毛茸茸的怪兽睡衣，拉上床帘躲在床上。
　　宿舍灯光明亮，她自己还特意开了盏暖光的小灯，视频里像白天一样清晰。
　　和她相比，秦燃这边比较黯淡，只开了两盏小小的吸顶灯，摄像头拍到的场景昏黄模糊。
　　程半梨甜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那边好黑，我都看不到你了。”
　　秦燃起身打开了房间的大灯，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
　　他连上蓝牙耳机，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因为不太习惯和人开视频，颜色偏红的薄唇微抿着，看上去有些拘谨。
　　程半梨就自在多了，她把手机支架卡在床头的栏杆上，盘腿坐在悬在半空的手机前面。
　　她瓷白的肌肤被暖气烘得泛起微红，蓝色的小怪兽睡衣宽松可爱，头上还戴着粉色的束发带。
　　看到视频里的秦燃，她莹润的眼中浮动起细碎的光，活泼地问：“小燃你感冒好了嘛？”
　　秦燃点点头，“好了。”
　　“那就好。你们什么时候考试呀？”
　　“周二和周三上午。”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视频聊天，秦燃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床上的布局。
　　床的四周都被床帘围起来，让人很有安全感，蓬松柔软的被子被随意地叠放在角落，一只浅绿色的乌龟熊静静放在上面。
　　怪不得之前没在她家看到乌龟熊，原来被她带到了学校。
　　程半梨抱着自己的两只脚腕，很放松地和他聊天，“我刚从外面回来，我室友去参加社团例会都不在宿舍。你一会儿还需要出门吗？”
　　“不用。”
　　“你这几天在哪吃饭啊？”
　　“在酒店。我们有餐券。”
　　“那很棒诶，你待会儿准备干嘛？”
　　“洗澡，然后看会儿书。”
　　“记得早点休息，别看太晚哦。”
　　“好。”
　　程半梨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十几分钟后看到宿舍群里发的消息，依依不舍地和他说：“待会儿我室友回来，我们就得挂电话了。”
　　秦燃眼睫颤动，“嗯。”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想了想，秦燃低声说：“没有了。”
　　程半梨早就习惯了他的寡言冷淡，但还是忍不住失望地撇了撇嘴。
　　她很快调节好自己的心情，若无其事地笑着挥手和他说再见：“那你快去洗澡吧，早点睡。”
　　“嗯。”
　　“晚安。”
　　“晚安。”
　　视频电话挂断后，秦燃坐在原地出神。
　　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程半梨身上，并没有错过刚才她一瞬间的低落。
　　秦燃隐约猜到，她不开心很可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刻板和无趣。
　　他垂下眼睫，眼里的光逐渐黯淡。
　　-
　　对于程半梨来说，秦燃离开抚城后的时间过得好慢。
　　担心打扰到秦燃考试，她没再像之前那样一直给他发消息，所以更加无聊。
　　周一晚上，程半梨随便点开一部剧，不怎么感兴趣地随便看着。
　　班级群似乎发送了什么通知，还@了全员，她没太注意。
　　忽然有个电话打进来，来电显示是本地的一串陌生号码。
　　程半梨举起手机贴到耳边，听筒里传来程志的声音，“板栗，你怎么把爸爸的号码拉黑了？这段时间都联系不上你。”
　　程半梨愣了一下，移开手机，看到屏幕上完全陌生的号码，猜出程志特意换了个号给自己打电话。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带上几分不耐烦，“你有什么事吗？”
　　“爸爸结婚的时间和地点已经定下来了，待会儿发短信到你手机上，如果你有时间能来……爸爸会很高兴。”
　　“知道了。”
　　程志叹了口气，又搬出了老一套说辞，“板栗，不管爸爸有没有结婚，你永远都是爸爸的女儿，我们一家人永远不会变。”
　　程半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挂电话了，正忙着呢。”
　　“好，那你先忙，这个是爸爸另外的号码，可别再拉黑了。”
　　“知道，挂了。”
　　程半梨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很快，程志发来一条短信，是一条规规矩矩的结婚邀请，一看就是模板群发的那种，连对她的称呼都没有。
　　她漠不关心地删掉短信，继续看剧，只是后来屏幕上的每一帧都看不进脑子。
　　苏琪颜上完自习回来，看到程半梨一个人待在宿舍，疑惑地问道：“咦，板栗你最近怎么不去上自习了？”
　　前段时间她每天都去上自习，最近临近考试周，怎么反倒不去了？
　　“不想去。”程半梨不开心地哼唧了声。
　　苏琪颜放下书，搬来凳子坐到她身边，担心地推了推她的胳膊，“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她不太想说家里的事情。
　　“那你怎么看上去无精打采的？不会是失恋了吧？”
　　“没有。”
　　“你那个附中的小男朋友呢？”
　　程半梨惊讶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看到你们一块从逸夫楼走出来过。”
　　自以为瞒得很好的程半梨，脸颊腾一下烧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还不是男朋友呢，我们约定好等他高考完再在一起。”
　　“那你怎么不和他一起上自习了啊？”
　　“他去汉青参加竞赛冬令营了，不在学校。”
　　苏琪颜惊呼，“我去，他高一就拿到竞赛金牌了，这也太牛了吧？我高中参加了好几科竞赛都没拿到奖。”
　　看到程半梨蔫巴巴地趴在桌上，苏琪颜还以为她是因为短暂的“异地恋”不开心。
　　于是她收起震惊，安慰道：“没事，他去参加冬令营，过几天不就回来了吗？到时候正好考试周，你们还可以一起学习，多好啊。”
　　程半梨也知道，他们的分别只有短短的几天而已，可她就是想黏着小燃，想天天和他见面。
　　尤其刚才接到程志的电话之后，想见到他的心情更加迫切。
　　自己是不是太依赖他了？
　　苏琪颜提议，“要是你实在想他，干脆去汉青找他算了。”
　　程半梨闷闷不乐地开口：“可是周四上午还有微积分课，老师还爱点名。”尤其喜欢点她的名字。
　　“你没看班群吗？微积分课取消了。”
　　程半梨闻言，从胳膊里抬起头，“什么？取消了？”
　　“嗯啊，老师说明天上午就能把最后的内容讲完，周四直接不上课了，让我们自由复习。”
　　程半梨赶紧点开班群，顺着各种欢呼的表情往上滑，果然看到课代表刚发的通知。
　　不仅是微积分，还有周四下午的一门课也提前结课了。
　　这样一来，如果她周三下午上完课，偷偷飞去汉青找秦燃，只需要翘掉周五上午的一门通识课就好了，风险大大降低。
　　而且小燃周三上午就考完了，自己晚上过去找他，也不会耽误他考试。
　　“我看看还有没有票。”程半梨像是突然打了鸡血，赶紧打开订机票的软件，匆匆忙忙寻找周三晚上去汉青的机票。
　　等她点开APP，看到一排灰色的标识，激动的心情迅速冷却下来，“没票了。”
　　“啊？”苏琪颜也打开自己手机上的各种订票软件，确实没有余票了，“你要不找个抢票软件试试？看能不能碰到有人退票。”
　　“好。”程半梨在自己手机上下单了抢票软件，又趁着高铁票有余量买了一张，“如果买不到机票，我就坐高铁过去。”
　　高铁四个半小时，也不是很久。
　　“板栗你不是容易晕车吗？坐那么久的高铁行不行啊？”
　　“没事，我提前吃晕车药就好了。”
　　苏琪颜看到程半梨这么快就心情恢复，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感叹道：“真羡慕你啊，能这么毫无保留地喜欢一个人。”
　　程半梨正在忙着订酒店，头也不抬地说道：“因为有所保留就不算喜欢了啊。”
　　-
　　周二晚上，程半梨正在简单地收拾行李，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
　　她拿起来一看，发现自己抢到了周三下午去汉青市的机票。
　　这样就可以节省两个小时，不用坐高铁了，耶。
　　她后来和秦燃聊天的时候，完全没提自己要过去找他，只是暗戳戳地问了他住的酒店和房间号，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洗完澡爬上床，程半梨很难得地失眠了。
　　她眼睛晶亮，抱着软绵绵的乌龟熊，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
　　脑海中忍不住幻想，明天见面的时候小燃会是什么表情？是被吓了一跳，还是会很惊喜？
　　她越想越兴奋，更加睡不着了。
　　直到后半夜，程半梨才勉强睡着。
　　早晨本来困得睁不开眼，可一想到今天下午的行程，顿时精神地爬了起来。
　　整个上午的课，程半梨都听得心不在焉，根本坐不住。
　　下午的课更难熬，她的心早就飞到了汉青，后半节课几乎在数秒中度过。


第一节 下课铃声一响，程半梨背上提前收拾好的包，跟室友们打了声招呼，就像出笼的鸟儿似的，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教室。
　　约好的车已经等在南门外，她急匆匆地跑上车，吃了颗晕车药，“师傅，南郊机场，麻烦开快点。”
　　“好嘞。”
　　程半梨看着车窗外树影飞速后退，天色也像是剧场的帷幕被人拉下，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暗。
　　快到机场的路上还是堵了车，程半梨紧张焦虑得不行，不停地看手机时间。
　　司机看出她的担心，安慰道：“别担心小姑娘，一定能让你赶上。”
　　幸好，最后程半梨还是及时赶上了六点的飞机。
　　她晕机很厉害，飞机起飞之前，怕自己难受，又补了一颗预防眩晕的药。
　　然后她给秦燃发了条消息：【姐姐刚吃完饭，准备回宿舍休息啦。】
　　-
　　考完最后一场从考场出来，下楼梯的时候，秦燃忽然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阵发黑。
　　幸好他及时回过神扶住楼梯，稳住身形，没让自己摔下去。只是心悸的感觉无比强烈。
　　这段时间为了复习，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再加上生病和高压，现在急需补充体力。
　　吃过午饭，秦燃没和其他人一起去听高校的宣讲会，而是选择了回酒店休息。
　　他的目的很明确，只考虑抚大，不用去听其他学校的宣讲。
　　睡梦中，隐约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朦朦胧胧的声响，像是隔了一层水膜传进耳朵里。
　　秦燃茫然地睁开眼，房间内一片漆黑，应该是一觉睡到了晚上。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是梦境。
　　秦燃揉了揉太阳穴，忍着头痛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点亮屏幕，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想到忘记提前和程半梨说自己在睡觉，自己一直不回她的消息，她说不定会担心，秦燃立刻点进微信。
　　点进去却发现，并没有来自她的微信。
　　最后一条停留在下午，她说自己吃过饭回宿舍休息。
　　她怎么没给他发消息？
　　敲门声锲而不舍。
　　猜不到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秦燃疲惫地闭了闭眼，还是放下手机，起身下床。
　　穿上拖鞋，踩着浓稠的黑暗走到门口。
　　秦燃按下门把手，缓缓拉开门。
　　在他开门的瞬间，门外响起一道活泼的嗓音：“Surprise！”
　　一捧向日葵和满天星花束被举到他面前，外面咖啡色包花纸妥帖平整，顿时所有嗅觉都被花香侵占。
　　秦燃完全没料到打开门会面临这样的场景，他还有一半意识处于昏沉状态，无法很好地处理眼下的状况，只能呆愣地立在原地。
　　是在做梦么？怎么会听到她的声音？
　　漂亮的花束被移开，露出他日思夜想的面孔。
　　一个他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时出现的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秦燃低眸，心跳蓦地漏了一拍，痴怔地望着她。
　　程半梨眨了眨眼，歪着脑袋和秦燃对视。
　　过了会儿，她忍不住踮起脚，轻轻亲了他一下。
　　可秦燃还是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于是程半梨搂住他的脖子，再次抬起头印上他湿润柔软的唇。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退开，故意对着他的嘴唇吹气。
　　程半梨满意地看到，秦燃双颊缓缓鼓起，配上他怔愣的眼神，像只完全不在状态的小仓鼠，可爱极了。
　　她笑着松开环住他脖颈的手。
　　少女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笑意盈盈地说道：“喂，小狐狸精，吓傻啦？”


第48章 睡美人
　　秦燃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迟钝地眨了下眼，嗓音透着些沙哑，“你怎么来了？”
　　“我们提前结课了，就想过来看看你。”程半梨甜甜地对他笑。
　　这么晚了,她一个人从机场来到酒店。
　　幸好没出事。
　　秦燃心中不免后怕,忍不住叮嘱：“下次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
　　“知道啦，以后都会提前跟你说的。”程半梨强行把捧着的花塞进他怀里。
　　秦燃这才发现两个人还站在酒店房间门口,于是拎起她放在地上的包，让开位置请她进来。
　　他这次订的房间是普通的大床房，不是套间,并没有沙发。
　　房间里除了一张大床和床头柜，还有墙上挂着的大屏电视以外,只有靠墙的书桌和椅子。
　　好在假日酒店的房间都比较大,窗外视野也开阔明亮,倒不会显得逼仄。
　　程半梨反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看他，“你已经考完试了吧？明天还有什么安排嘛？”
　　秦燃把手里的花束放到桌上,动作很小心,没让包花纸有折痕。
　　他肩膀倚着旁边刷成浅灰色的墙壁，低声答：“考完了。明天有高校的宣讲会。”
　　程半梨瞳仁灿亮,“抚大也会有老师过来吗？”
　　“嗯，明天下午宣讲。”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
　　“我也后天。我明天先去和高中的老同学见个面。”
　　“好。”
　　安静了几秒,秦燃问：“你吃晚饭了吗？”
　　她这个点来这里,大概率三四点钟就要从学校出发，不一定有空吃晚饭。
　　果然，程半梨摇了摇头,“没吃呢，我不想吃飞机餐。”
　　其实是因为晕机，没胃口吃。
　　“想吃什么？”秦燃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酒店的订餐页面。
　　“都有什么菜？”
　　秦燃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程半梨没接，直接起身走到他身边，低头看向他擦得一尘不染的手机屏幕。
　　秦燃的手稍微往下压，放在她能轻易看到的高度，屏幕也朝她的方向倾斜。
　　程半梨就着他拿手机的手，用食指上滑屏幕，“我们在这里点餐，然后去餐厅吃是吗？”
　　“嗯，这样快一点。”
　　“吃意面吧，我有点饿。”跟其他精致的菜肴相比，感觉这道菜能做得快一点。
　　“好。”
　　秦燃很快下单，然后和她一起去了位于顶层的餐厅。
　　这个时间点，偌大的餐厅只有两桌客人，显得很空旷。
　　秦燃和程半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很快就有侍者把他们点的餐送过来。
　　程半梨闻到饭菜的香味，空了很久的胃开始抗议，她顾不上和秦燃聊天，拿着刀叉专心地填饱肚子。
　　秦燃坐在她对面，也安安静静地用餐，没发出任何声音。
　　吃完这顿算得上夜宵的晚饭，回去的时候，秦燃问程半梨：“你晚上住哪儿？”
　　程半梨正要脱口而出“2202”房间，可在即将回答的前一瞬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明天小燃参加宣讲会，她则是要和朋友聚会，他们一整天都见不上面。
　　如果她回自己订的房间，他们相处的时间就只有这么一小会儿，那她大老远飞过来的意义是什么？
　　心思转了几圈，程半梨揪着衣服下摆，紧张地看着他，“我，我来得太着急，没订房间。”
　　而这种规格的酒店，这个时间点肯定不会剩有空房了。
　　秦燃低眸望过来，瞳仁被浓密的眼睫半遮住，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程半梨不擅长说谎，强迫自己不心虚地移开视线，惴惴不安地和他对视。
　　就在这时，电梯升到了他们所在的楼层，“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也打破了他们之间短暂的僵持。
　　秦燃率先走空无一人的电梯，选了楼层。
　　见她没跟上来，他长按着开门键，抬眸看向她，“怎么不进来？”
　　“啊，噢。”程半梨回过神，赶紧跟了进去。
　　电梯快速下坠，程半梨偷偷观察秦燃的表情，想要揣测他此刻的想法。
　　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面瘫脸。
　　直到电梯停下，他们从里面走出去，程半梨都没猜到他是什么心情。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回原来的房间。
　　进到房间以后，秦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准备收拾东西，把这间房让给她，“你先住这里，我回原来的房间。”
　　领队给所有学生都订了双人房，这间房是他因为不想跟别人同住另外订的，现在回原来的双人房也还有空余的床位。
　　秦燃刚转过身，程半梨立刻拉住他的袖子。纠结了几秒钟，她还是选择说实话：“我，其实我订了房间的。但是我……”
　　要不是订了房间，她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上楼，来到他房间外面。
　　秦燃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有了预感，逐渐绷紧下颌。
　　果然，她下一句话就是：“但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程半梨咬着下唇，习惯性地放软声音撒娇，期盼他能心软。
　　秦燃背对着她，眸底有暗色的情绪涌动。
　　他握了握拳，沉声道：“不行。”
　　本来程半梨想和他同住的想法并没有那么强烈，可他毫不犹豫的拒绝，反倒激起了她逆反的心思，“为什么？可我们上次就住一起了。”
　　“这不一样。”
　　程半梨眨眼，“哪里不一样？”
　　“上次是情况特殊，没办法才……”欲言又止。
　　“你把这次也当成特殊情况，就当我没订到房间，不就一样了吗？”
　　秦燃无言以对。
　　房间内一时陷入寂静。
　　秦燃胸前剧烈起伏两下，转回身，看向她的目光沉暗。
　　他低声开口：“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一起过夜不合适。”
　　“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反正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一起住了。”程半梨不在意地说道，眼睛清澈干净。
　　她是真的不明白，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秦燃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在心底叹了口气。
　　稍作停顿，他用长辈教育不懂事的孩子的语气，无比认真地开口：“程半梨，和异性同住很危险，就算我们相处了很多年，你也不应该对我毫无防备，明白吗？”
　　他的嗓音莫名低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他说得隐晦，程半梨先是茫然不解，想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通他说的“危险”是什么。
　　她脸上迅速腾起一阵红霞，支支吾吾地说道：“少吓唬人了，你，你还小，能有什么危险的？”
　　明明他连拥抱亲吻都很冷淡，成年人的事离他还有好远呢。
　　秦燃：“……”
　　她对自己过于信任，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程半梨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恍然大悟般说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秦燃立刻否认，“不是。”
　　程半梨狐疑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你干嘛这么抗拒和我一起住？”
　　秦燃瞥见被自己睡得凌乱的床，耳朵的温度越来越烫，仓促寻找借口，“因为……只有一条被子，不方便。”
　　“那我们用外套放在被子中间隔开就好了啊。”
　　唯一的理由也被程半梨驳回。
　　“就这么定了。”程半梨没给他继续找借口的机会，风风火火地走到门后，挂上了防盗链。
　　秦燃无可奈何，只好妥协。
　　-
　　程半梨先去浴室洗漱洗澡，出来后穿着自己带来的睡衣。
　　她昨天没睡好，今天又坐了很久的飞机和出租车，现在整个人都犯困，吹干头发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被窝。
　　被子里已经被秦燃用外套堆出了一条分割线，从两个枕头中间，一直延伸到床的另一头。
　　躺进去发现被子里暖暖的，程半梨疑惑地问道：“诶？刚才我来的时候，你在睡觉吗？”
　　“嗯。”
　　程半梨从床上弹起来，“啊？那我突然过来，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正好我要起床。”秦燃背对她坐在书桌前，装作在看手机，其实注意力一直放在身后。
　　“那你赶紧去洗澡，早点上床睡觉吧。”
　　“好。”
　　秦燃把手机放到桌上，拿了几件衣服走进浴室。
　　程半梨还想和秦燃说会儿话，怕自己睡着，强撑着玩手机。
　　明明记得小燃洗澡很快的，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在里面待了四十分钟才出来。
　　程半梨哈欠连天，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在她快要彻底睡着之前，秦燃终于推开门出来。
　　他穿着简单的白T黑裤，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程半梨闭着眼睛，困意朦胧地小声哼唧，“你怎么这么慢呀？”
　　秦燃湿润的眼尾微微泛红，眼神躲闪，“抱歉……我洗得有点慢。”
　　他关上浴室的灯，走到床头准备把剩下的灯也一起关了。
　　程半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借着暖黄的光，隐约看到他从脖子到锁骨都泛起一层淡红，“你是不是水开太烫了？”
　　她刚说完，秦燃就“啪”一下关上了灯，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程半梨没再继续纠结他肤色的问题，懒洋洋地问：“你今天考得怎么样？”
　　秦燃站在床头，“还好，正常发挥。”
　　“那就好，”程半梨看到一道高大的黑影站在床那边，问道：“你怎么不上来啊？”
　　房间里静了片刻，传来很轻的上床的动静，身旁的床垫凹陷下去。
　　因为要盖同一条被子，他们不得不靠得近一些。
　　秦燃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浴液和洗发水的清甜味道。
　　“明天我和高中同学在外面玩，中午就不回来了。”
　　“嗯。”
　　“回到学校我们一起上自习好不好？”
　　“好。”
　　程半梨的声音越来越小，说话时还断断续续的，明显已经很困倦。
　　等了两分钟，没等到她继续说话，秦燃以为她睡着了，刚松了口气。
　　程半梨却在这时候慢吞吞地倾身过来。
　　她身上的香气飘入鼻尖，裹着少女温热的体温逼近，秦燃瞬间浑身紧绷。
　　他在黑暗中怔愣地望着天花板，看到她朦胧的身影凑近自己，然后额头落下一个温软的吻，稍触即离。
　　紧接着，热乎乎的呼吸凑近耳廓，她甜糯模糊的嗓音贴在他耳边，“晚安哦。”
　　秦燃瞳孔收缩，心跳在刹那间失控，差点忍不住做出回应。
　　其实刚才洗澡的时候，他已经忍不住自渎了一次。
　　可现在依然觉得浑身发烫，喉咙里仿佛被人塞了块干燥的烙铁，吞咽口水根本无法起到缓解的作用。
　　明明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大脑却出乎意料的兴奋，不受控制地涌现出许多梦境碎片。
　　秦燃呼吸灼烫，辗转难安睡不着觉。
　　而程半梨在亲完他之后就乖乖躺回原处，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气息平稳均匀。
　　她并不知道，身边的人有无数次想要翻身压过来。
　　可每次一想到她对自己的信任，秦燃都会克制地将这股冲动压下去。
　　夜里，秦燃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冻醒。
　　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发现整条被子都被程半梨抢走，他自己这边只剩一点可怜的被子角。
　　不舍得叫醒程半梨，秦燃只能从左边的“分割线”拿了件自己的外套盖在身上，将就着睡。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程半梨浑身舒畅，舒服得有种想打个滚的冲动。
　　这一觉睡得好饱。
　　她眯着眼睛，嘤咛着伸了个懒腰。
　　迟了两秒钟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是和小燃一起睡的。
　　程半梨立刻美滋滋地睁开眼，看向自己身边。
　　秦燃规规矩矩地睡在原来的位置，身上盖着他的外套，还有一小半被子，而大部分被子都被她卷到自己这边了。
　　程半梨赶紧把被子分给他。
　　可尽管她的动作很小心，秦燃还是醒了过来。
　　用力闭了闭眼，他才睁开眼睛，浅棕色眼瞳带着还未褪去的倦意。
　　“你醒啦。”程半梨黏人地趴到他胸口，好奇地望着他初醒的睡颜。
　　明亮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少年躺在洁白的枕上。肌肤冷白细腻，鼻骨挺直，唇瓣薄红，蓬松的短发稍微有些凌乱。
　　他茫然地望着她，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越看越觉得精致漂亮。
　　程半梨忍不住凑近，轻轻亲了亲他的下巴，“早安。”
　　秦燃眼底逐渐漾开微光，胸臆间涌上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
　　他还有些意识朦胧，理智尚未全部苏醒，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软的脸颊，又抱住她的脑袋，在她发顶亲了一口。
　　程半梨愣了下，回过神后惊喜地抱住他的脖子，“吧唧”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笑问道：“你怎么突然这么热情呀？”
　　秦燃也抱住她，闭着眼感受她的欢喜，唇角不自觉弯起。
　　看出他还没睡够，程半梨停止玩闹，从他身上爬下去，还帮他盖好了被子。
　　“我去和朋友玩啦，她们就在附近的安大，离得不远，你再睡会儿吧。”
　　秦燃倦懒地“嗯”了一声。
　　程半梨又亲了亲他的嘴角，然后才起床洗漱，离开了酒店。
　　秦燃一觉睡到下午，终于把这段时间的过度劳累欠下的休息给弥补了回来。
　　醒来发现程半梨已经不在身边，早上的记忆渐渐回笼。
　　想起自己无意识表现出的热情，羞赧在这时涌上心头，秦燃耳朵又开始发热，忍不住抬起手臂搭在眼前。
　　直到闹钟响起，提醒他该去参加抚大的宣讲会，秦燃才从床上下来。
　　手机里有几条来自程半梨的消息，是她拍的各种照片。
　　【哇这座塔好高，配上初雪拍照太好看了。】
　　【这条鱼好好吃，店家说是江鱼，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诶？】
　　【小燃还没睡醒吗？】
　　秦燃抓了抓头发，唇畔笑意未消，打字回复：【醒了。】
　　程半梨秒回：【快去参加宣讲会啦，你再不起床，姐姐就回酒店亲自把你从床上拽起来/猫猫超凶.jpg】
　　秦燃：【嗯，这就去。】
　　放下手机，秦燃换好衣服走到门口。
　　拉开门，却意外地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秦珩倚着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准备去哪儿啊？”
　　秦燃唇边的弧度瞬间消失。


第49章 粽子
　　秦燃最后还是按时参加了抚大的宣讲会。
　　等老师讲完,很多学生上前咨询情况，负责招生的老师耐心地向他们一一解答。
　　秦燃没有问题要问，宣讲会一结束就起身欲离开，结果却被一位老师拦住,“你是秦燃同学对吧？我提前看过你的资料。”
　　秦燃微微颔首,“是我。”
　　那位老师推了推眼镜,自我介绍道：“我姓于，是抚城大学这次招生的主要负责人。我想单独跟你谈谈如果你和我们学校签约,能获得什么样的降分优惠。我们去那边说吧？”
　　“可以。”
　　秦燃和那位老师走到旁边的一张空桌上。
　　于老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保底合约，按照成绩，分别有降三十分录取和直降一本线录取两个档位。
　　秦燃的表情没什么波动。
　　对于他来说,考上抚大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真正困扰他的是距离高考的时间太长。
　　于老师介绍完,看他没什么兴趣,又拿出另一份合约,“这份合同只有在高联竞赛中拿到国一的同学可以签。”
　　“如果你能顺利进入数学国家集训队,那么可以参加我们的‘远志’人才招生计划，直接保送抚大。就算没有进入集训队,也可以在两年后的自主招生时获得很大的优惠。”
　　秦燃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如果参加‘远志’计划,什么时候可以入学？”
　　于老师兴致勃勃地介绍：“你现在是高一对吧，我记得你是附中的学生。如果顺利签约,下半学期就可以去抚大旁听，高一结束就可以以大一新生的身份入学。”
　　和秦燃之前了解到的一样。
　　这也是他最近这么辛苦地准备冬令营的原因。
　　秦燃手指轻轻蜷握,眼神似有动容。
　　于老师再接再厉,又说了很多“远志”计划培养人才的模式和丰厚的资金，想尽快把他签下来。
　　可秦燃最后只是垂下眼，平淡地说：“我再考虑一下。”
　　“好,这份合约一旦签了就不能反悔，你可以多多考虑，考虑好了随时电话联系我，”于老师塞给他一张名片，“你在抚大的附中就读，签约更方便，我这边的签约截止时间可以帮你延长一周。”
　　简单地道了谢，秦燃没签任何一个学校，沉默地离开了会场。
　　-
　　程半梨和高中同学开开心心地玩了一天，吃过晚饭才回酒店。
　　她照着手机屏幕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才屈指敲门。
　　听到敲门声，发了一下午呆的秦燃终于回过神。
　　揉了揉太阳穴，他起身走过去开门。
　　程半梨明媚的笑脸出现在眼前，一见面就扑上来给了他一个拥抱，甜甜地说道：“姐姐回来啦。”
　　秦燃左手搭着门框，另一只手握住门把手，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程半梨察觉抱住的躯体有些僵硬，疑惑地从他怀里抬起头，“你怎么了？”
　　“没什么。”秦燃眨了下眼，“进来吧。”
　　“噢。”程半梨直接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像条鱼儿似的滑进房间。
　　秦燃关上门，跟在她身后走进来。
　　程半梨随意地坐在柔软的床上，两只手向后撑在身体两侧，纤细的小腿一荡一荡。
　　她兴奋地和他分享自己今天的行程，“我今天和我同学去了好多好多地方，跑得腿都快断了，不过我们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还吃了好多美食……”
　　秦燃倚靠着桌子边缘，微垂下头，安静听着。
　　说到一半，她觉得嗓子有点干，扫视房间找水喝。
　　秦燃随手从桌上拿来一瓶纯净水，拧开瓶盖，递到她面前。
　　“谢谢。”程半梨接到手里，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口，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她眨了眨眼，终于察觉出秦燃的不对劲。
　　虽然他平时也不爱说话，但今天似乎格外沉默，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他今天除了睡觉以外，应该只去参加了抚大的宣讲会，之后就没有别的活动了。
　　现在他心情不好，是因为和抚大签约的事情不顺利吗？
　　程半梨把水瓶递还给他，秦燃将瓶盖拧上，放在一边，还是没有说话。
　　这下程半梨基本确定，在她不在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她站起身，走到秦燃面前，戳了戳他的肩膀，“怎么啦？签约不顺利吗？”
　　房间窗帘紧闭，只开了边缘几盏小小的吸顶灯，光线昏黄。
　　秦燃抬眸看向他，眼底藏了阴影。
　　程半梨不安地握住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她低头去看他的表情，放轻声音，“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秦燃动了动唇，艰涩开口：“没事。”
　　话音刚落，唇上就落下一抹温软的触感。
　　程半梨水润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不准说谎。”
　　秦燃下意识低声反驳，“没有。”
　　她又亲了他一下。
　　秦燃：“……”
　　“好啦，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有姐姐陪着你呢。”程半梨直接爬到秦燃身边的桌子上坐下，拉住他的一只手，脑袋不客气地枕在他肩上。
　　秦燃一偏头，对上她明亮温柔的眼神。
　　他的手被她裹在手心，很努力地给他温暖。
　　犹豫片刻，秦燃缓声道：“今天我爸过来了。”
　　程半梨立马坐直身子，满脸警惕，“他过来干嘛？”
　　“他和我说，让我最好不要和抚大签约，不然等下周成绩出来，一定会后悔。”
　　“他为什么这么说？”
　　秦燃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本能地觉得秦珩没安好心，可一时间也不确定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用管他，说不定他只是在吓唬你。反正等你成年就和他没关系了，以后他就再也不能伤害你了。”程半梨也有些不安，但还是信誓旦旦地安慰他。
　　“嗯。”希望如此。
　　“那你和抚大签约了吗？”
　　“还没有。老师说给我一周的时间考虑。”
　　程半梨认同了他的做法，“先别签，看看你爸到底想做什么，一周后再签约也不晚。”
　　“嗯。”
　　安静了一会儿，程半梨转头看向他，“对了，还有一件事，还没和你问清楚呢。”
　　秦燃不解地问：“什么？”
　　“今天早上你……”程半梨舔了舔唇，有些欲言又止。
　　踟蹰半天，她才终于有勇气继续说下去，只是声音细如蚊喃，“早上的你，好像跟现在有点不一样。”
　　秦燃耳尖逐渐泛起红，眼神躲闪，强自镇定地回答：“哪里不一样？”
　　程半梨同样不敢看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早晨你很主动，还，还主动亲了我一下。”
　　虽然亲的不是嘴巴，但亲昵热情的样子，的确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
　　秦燃的心快速跳了两下，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快速想着该如何蒙混过关。
　　那时候他的意识还没完全苏醒，所以才会做出清醒时绝对做不出来的举动。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备注是“班主任”。
　　尴尬暧昧的气氛被打断，秦燃稍稍松了口气。
　　“我接个电话。”说完，他拿起手机接通，放在耳边。
　　程半梨不满地看向秦燃，却发现他在触碰到自己视线的一瞬间，立即错开了目光，白净的侧脸泛起微红。
　　他心虚了。
　　这个发现让程半梨心情大好，唇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想到一个好玩的主意。
　　秦燃看似在认真听班主任讲话，其实余光一直在注意程半梨。
　　察觉身旁的少女忽然偷偷靠过来，他不自觉地绷直了身子。
　　她的手臂和他的碰在一起，激起灼烫的战栗，秦燃下意识想要躲开，可已经来不及了。
　　低头看到按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小手，他额角跳了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程半梨还在逐渐拉近和他的距离。
　　控制住他，确认他无法逃走之后，她的动作越来越大胆。
　　她跪坐在桌上，整个上半身都贴了过来。
　　秦燃深深望着近在咫尺的她，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狡黠笑意。
　　谭老师没听到他的回应，忍不住喊他：“秦燃？能听到吗？”
　　秦燃眼眸微闪，低声答：“可以。”
　　于是谭老师继续和他介绍保送的利弊。
　　秦燃心不在焉地听着，大部分心神都被程半梨的动作牵动。
　　后来，趁着他听对面说话，程半梨直接大着胆子堵住了他的唇。
　　秦燃瞳孔微微放大，被意料之外的动作惊得呼吸一滞，指尖差点不小心碰到屏幕上的挂断键。
　　她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轻轻贴着他柔软的唇，让他无法开口说话。
　　少女纤长蜷曲的眼睫眨了眨，眼里蕴着明晃晃的得意和挑衅。
　　等谭老师的长篇大论结束，询问秦燃的意见，程半梨才终于松开他的唇，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回答。
　　秦燃滚了滚喉咙，若无其事地回答，看上去丝毫没受影响。
　　程半梨玩得不亦乐乎，对面说话时就堵住秦燃的嘴巴，等需要他回答时再移开。
　　几次下来，秦燃唇上的红色加深，比火烧过的晚霞还要浓烈。
　　他靠着桌子边沿，眼睫低垂，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有次程半梨没保持好重心，整个人往后仰，眼看着就要从桌子上栽下去。
　　秦燃反应很快地伸出手，托住她的后背，扶她回正身子。
　　程半梨被刚才的意外吓了一跳，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飞出去。
　　这下她总算老实了，乖乖趴在他胸前不再乱动。
　　秦燃低眸瞥了她一眼，眼中掠过浅淡的笑意。
　　他很快收回视线，左手依旧护在她背后。
　　听到秦燃那边电话打完，程半梨从蔫巴巴的状态中退出来，瞬间恢复活力。
　　还不等她叽叽喳喳些什么，就被人双手放到腋下，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程半梨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和秦燃大眼瞪小眼。
　　怎么感觉小燃的眼神很吓人。
　　还不等她细想，就被毫无征兆地丢到了床上。
　　幸好身下的床垫够软，没摔疼。
　　下一秒，秦燃提起旁边的被子，快速将她裹了起来。
　　程半梨还没反应过来当下的状况，就被人裹成了粽子，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
　　程半梨：！！！
　　她挣扎着想要逃出去，可被子另一端被秦燃抬手压住，她挣脱不开。
　　“你干嘛？”程半梨凶巴巴地瞪他。
　　秦燃定定看着她，觉得头疼不已，“别闹了。”
　　程半梨鼓起脸颊，觉得这样被捆起来很没面子，不满地哼了一声，“你不要总是用长辈的语气和我说话，我才是姐姐。”
　　她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动物，气得直扑腾，却因为力气太小，在面对他时无计可施。
　　秦燃往下掖了掖被子，以免挡住她的口鼻，让她觉得闷。
　　他长叹了口气，满眼复杂无奈，嗓音低哑道：“程半梨，你能不能乖一点？”


第50章 名单
　　程半梨给他的回应是——张口咬住他准备掖被子的指尖,不轻不重地含在嘴里。
　　秦燃：“……”
　　她要是能乖才怪了。
　　深深看了她一眼，秦燃挪开膝盖，松开了压着的被子角。
　　程半梨放过他的手指，扑腾着挣脱被子的束缚,从床上跳下来,站在地上。
　　秦燃拉开椅子,背对她坐下。
　　程半梨往后一坐，陷进柔软的床垫里,“小燃，你以后不要喊我全名，听起来好凶。”
　　沉默了会儿,秦燃问：“那喊什么？”
　　“当然是喊姐姐。”
　　秦燃：“……”
　　没等到他的回应，程半梨的脚往前荡,踢了踢椅子腿,“你是不是不服气我比你大？”
　　“没有。”
　　“那你为什么总是不喊我‘姐姐’？”
　　秦燃依然背对着她,想了想却说：“我没有凶你。”
　　“但是喊全名就会显得很生疏嘛。”
　　秦燃动了动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除了喊她全名以外，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亲昵的称呼他更加喊不出口。
　　程半梨不是会在一个问题上纠缠很久的性格,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上午十一点。”
　　“我也是诶,我们好有缘。”
　　秦燃平静地说：“明天从汉青到抚城，只有这一班飞机。”
　　程半梨笑着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臭弟弟。”
　　她凑得太近，开怀欢笑的时候,温热的鼻息洒落在颈间，秦燃红着耳朵往一旁躲。
　　程半梨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侧脸，“还是没睡醒的你比较可爱。”
　　-
　　玩闹了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程半梨拿上衣服先去洗澡。
　　洗完从浴室出来，她看到秦燃用厚衣服在中间堆“分割线”。
　　看他堆得认真，毫不敷衍，程半梨走到他背后，忽然问：“你是不是怕我占你便宜？”
　　秦燃动作一顿：“……不是。”
　　“小气鬼，”沉默了几秒钟，程半梨舔了舔唇，很不自在地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吧，在你成年之前，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
　　秦燃回过身，耳朵不知道为什么红了。
　　他躲开程半梨的视线，拿上衣服快速走进浴室，过了很久才出来。
　　等两个人都洗完澡上床睡觉，程半梨倒头呼呼大睡，秦燃直到后半夜才合眼。
　　起床去顶楼餐厅吃过早饭，就该收拾东西去机场了。
　　程半梨躺在床上老神在在地敷面膜，秦燃认命地帮她把洗浴用品都擦干收起来，装进行李袋。
　　“阳光有点刺眼诶，帮姐姐拉一下窗帘。”
　　秦燃瞥了她一眼，走过去拉上窗帘。
　　可她很快又说：“太黑了，稍微拉开一点点。”
　　秦燃又把窗帘拉开一半。
　　“唔，还是都关上吧。”
　　“不不，拉开一条缝，要那种寒冷的冬天，只有一束阳光照进来的感觉。”
　　“换个方向，这边会照到我的眼睛。”
　　来回无数次之后，秦燃终于忍无可忍，警告似的低声喊她：“程半梨。”
　　也不知道被什么戳到了笑点，程半梨躺在床上直傻笑，肩膀颤个不停。
　　她熟练地倒打一耙：“你别逗我笑。”
　　秦燃原本木着一张脸，见她幼稚地因为一件小事笑得这么开心，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过了会儿，他收起笑意，清了清嗓子，“好了，该出门了。”
　　程半梨睁开湿/漉漉的眼睛，两条手臂向前伸，眼巴巴地望向他，嗲声嗲气地撒娇：“我身上没力气，要未来的男朋友亲亲才能起来。”
　　秦燃微垂着眼睫站在床边，刚撞上她的视线就迅速移开，语气淡漠，“自己起来。”
　　“亲一下嘛，就一下。”
　　秦燃不为所动。
　　程半梨不满地哼唧了声，揭掉脸上的面膜。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洗脸。
　　少女从自己面前经过的时候，秦燃听到她充满怨念的碎碎念，“唉，男朋友好冷淡怎么办？”
　　明明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秦燃：“……”
　　出门前，秦燃想带上她送的花。
　　可程半梨觉得花束太碍事，“别带了，安检的时候不方便。”
　　秦燃拿着捧花犹豫了很久，想到待会儿还要把花束放到履带上安检，很容易弄脏。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剪下几枝最漂亮的白色满天星，又从包花纸上剪下一块，一起夹进书里保存。
　　看他那么珍视不舍的样子，程半梨从背后抱住他，甜甜地哄道：“好啦，以后姐姐给你买更多更漂亮的花好不好？”
　　秦燃拿上两个人的行李，很认真地“嗯”了一声。
　　走出酒店，打车去机场，时间刚好来得及。
　　登机后，他们座位没在一起，程半梨坐在后排补觉，头晕了一路。
　　从飞机上下来，程半梨靠在秦燃怀里，站都站不稳，“你让我靠一会儿，缓缓就好了。”
　　秦燃喂她喝了半瓶凉水，她依旧神色恹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然不见上飞机前的神采奕奕。
　　缓了好半天，程半梨被秦燃扶着走到休息区坐下，无力地靠在他肩头休息。
　　秦燃伸手托住她的脑袋，温柔地轻声问：“不舒服怎么还特意跑过来？”
　　“因为想你啦。”
　　秦燃内心一角蓦地软下去，叹了口气，“我很快就回来了。”
　　程半梨在他肩头蹭了蹭，闭着眼睛，“不想和你分开嘛。”
　　“以后我哪都不去。”
　　“好。”
　　程半梨靠在他肩头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间觉得，好像有人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
　　等待冬令营成绩出来的一周里，程半梨比秦燃还要紧张。
　　虽然已经知道了集训队名单公开的具体日期，但她还是每天都会登陆网站查一次，想着万一提前公布了呢。
　　心里紧张得要死，但是每天晚上一起上自习，程半梨一次都没提到过冬令营的成绩，表现得好像自己完全不在意。
　　时间一天天过去。
　　马上就到了周五，成绩公示的日子。
　　程半梨顾不上吃饭，中午从自习室出来就直奔宿舍，守在电脑前面不断刷新，焦急地等着。
　　不知道刷了多少次，网页上终于出现了“2018年数学竞赛国家集训队最终选拔名单”的表格，程半梨迅速点进去，一眼就在前排看到了秦燃的名字。
　　高悬的心终于回落。
　　程半梨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她拿起手机，正准备给备注是“未来男朋友”的人发消息，他那边却先给自己发来了消息。
　　秦燃：【我进集训队了。】
　　程半梨激动地打字：【姐姐看到啦，小燃真棒！下午是不是就可以签合同了？】
　　秦燃：【嗯。】
　　程半梨：【快签快签，明年你就是姐姐的学弟啦。】
　　程半梨盯着名单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忍不住开心地将页面截图，存进手机里留作纪念。
　　苏琪颜她们从外面回来，帮程半梨带了饭，“怎么了板栗？今天遇到啥好事了？”
　　“谢谢姐妹，”程半梨接过饭，脸上遮不住的喜色，“天大的好事。”
　　“怎么了？快跟我们分享一下。”
　　程半梨脸颊通红，深吸一口气，“我未来的小男朋友进集训队了，可以直接保送我们学校。”
　　苏琪颜先是一愣，然后和顾麦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卧槽”了声。
　　就连大学霸何韵都忍不住惊叹。
　　“高一就进数学集训队了？这也太牛了吧。”
　　“板栗你从哪挖出来的这么棒的潜力股？他还有没有兄弟姐妹给我介绍一下？”
　　“对了，他们保送生是不是可以提前入学啊？”
　　程半梨揭开饭盒，普通的饭菜也吃得津津有味，“嗯，他下个学期就能来咱们学校旁听，下一年和大一新生一起入学。”
　　“恭喜板栗，你终于能跟你家小白菜同一所学校了。”
　　-
　　关掉手机，秦燃的神色却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回想起那天秦珩特意飞去汉青市，还说了那样意味不明的话，他心头总是笼罩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知道程半梨对这一天的到来有多期待，不忍心泼冷水，所以才没有说出自己的顾虑。
　　希望秦珩真的只是口头上威胁，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下午的生物课上，班主任忽然过来敲了敲门，和生物老师打过招呼后，看向后排靠窗的位置，“秦燃同学，麻烦你出来一下。”
　　秦燃放下笔，顶着全班好奇的视线，从教室里走出去。
　　谭老师带着他下楼，“抚大那边的老师过来了，想和你聊一聊签约的事。”
　　秦燃中午就已经接到了于老师的电话，并不意外，“嗯。”
　　走到办公室，于老师和其他两位老师都已经在了，一看到秦燃就亲切地迎了上来，比上次在汉青市还要热情。
　　毕竟上次成绩还没出，秦燃只是很有可能进入集训队。现在名单公布，他的待遇自然不同。
　　“秦燃同学，我们从谭老师那里了解到，你恰巧有想提前进入大学的想法，我们学校这个‘远志’计划很适合你，可以让你提前成为本科生，还可以获得本硕博连读的机会。培养年限是‘3+2+3’的模式，一共八年……”
　　对于秦燃来说，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早日进入抚大，和她在同一所学校。
　　所以就算中途不能退出“远志”计划，就算只能选择数学专业，他也完全不需要再犹豫。
　　他正准备和于老师签订合同，班主任老谭接了个电话走出去，没多久就回来，“秦燃，签约的事先等等，你爸说他待会儿要过来一趟。”
　　秦燃心里蓦地一跳，眉心渐渐拧紧。
　　他在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
　　于老师他们不懂他的顾虑，笑了笑说道：“没关系，那就等秦先生过来再谈。毕竟‘远志’计划的培养模式很特殊，拿到博士学位证之前不能中途退出，这一点还是得提前跟家长商量好。”
　　有个老师悄悄凑到老谭身边打探消息：“秦燃同学没有出国的打算吧？”
　　老谭那天已经打电话问过了，悄悄摇头，“没有。”
　　“那就好。”那位老师放下心。
　　抚大的数院全国第一，既然秦燃没有出国的打算，那么抚大会是他的第一选择，就不用担心他被其他学校抢走了。
　　秦珩在十几分钟之后来到办公室，敲门进来。
　　他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斯文儒雅。
　　老师们上前和他握手，说起签约的事宜。
　　秦珩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看向立在一旁的秦燃，在他紧张的视线中，缓缓开口：“抱歉，秦燃不能和贵校签约。”
　　说完，他满意地看到秦燃抿紧唇，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于老师看了眼秦燃，又看向秦珩，“秦先生，听说您并没有让秦燃出国的打算，那么国内来讲，我们学校是最适合秦燃的。”
　　“我的确没有让他出国的打算，”秦珩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不过我已经帮他签约了其他学校。”
　　于老师立刻问：“请问您签约的是明大吗？”
　　数学专业排行前二的学校，就是抚大和明大。
　　两所学校都在抚城，距离并不算远。
　　可没想到，秦珩的回答却是：“不，我帮秦燃签的是安大。”
　　他拿出自己带过来的合同，递给几位老师。
　　于老师和老谭传着协议看了一遍，的确是关于秦燃的保送协议。
　　可为什么会签安大呢？
　　而且看样子，秦燃本人似乎完全不知情。
　　秦燃也看到了那纸合约，瞳孔收缩，死死地盯着上面的字。
　　“如该同学在冬令营中取得优异成绩，进入国家集训队，可凭此意见申请保送进入安青大学就读……”
　　后面还写明了，他不能再和其他学校签约的条款。
　　右下角签着秦珩的名字和他的身份证号，已经盖上了安大数学系的公章。
　　秦珩是他的法定监护人，有权利替他签署保送协议。
　　秦燃猜到秦珩可能会阻挠他签约，但没猜到他会做得这么绝，直接在没通知他的情况下，替他签了其他学校的合约。
　　怪不得秦珩那天特意去了汉青市，原来是为了这个。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明明知道他有多想去抚大，明明知道他为了得到保送抚大的机会，付出了多少。
　　为什么？
　　秦燃眼眶泛起红，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胸腔剧烈起伏，浑身都在轻颤。
　　和其他老师互相交换了眼神，于老师忍不住问：“可是，安大并不算顶尖的高校，为什么您会给秦燃同学签约这一所学校呢？”
　　不管是从前途还是其他方面来看，安大都实在称不上一个好的选择。
　　如果秦珩给秦燃签了明大，他还能稍微理解一点，但是签安大他实在不能理解。
　　难道有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更好的未来吗？
　　秦珩缓步走到秦燃面前停下，正好背对着其他人。
　　他笑看向秦燃，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他喜欢汉青市，想去离抚城比较远的大学。”
　　听到秦珩的后半句话，秦燃倏然抬眸，对上他饱含恶意的眼神。


第51章 空酒瓶、碎瓷片
　　不管秦燃本人知不知情,既然秦珩已经替他签了其他学校，抚大的老师自然不会再和他签约，以免产生不必要的纠纷。
　　临走前，于老师眼神复杂地看了眼秦燃。
　　多好的苗子,如果能进抚大好好培养,将来肯定会有一番作为。可惜了。
　　等外人都离开,班主任老谭委婉地提醒：“秦先生，以秦燃同学的天赋,让他去安大，实在是屈才了。”
　　秦珩笑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不劳老师费心。”
　　谭老师碰了个软钉子,没办法再多嘴下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秦燃的肩膀。
　　从办公楼里出来,来到阳光下。
　　秦珩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秦燃,“我提醒过你，别和抚大签约,你应该庆幸自己听了我的话。不然两边毁约,你就彻底没有进抚大的希望了。”
　　秦燃已经恢复了平静，冷冷看向他,“你想让我做什么？”
　　听秦珩的话，似乎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并不觉得秦珩有那么闲,大费周章地设计这一切只是为了折磨他,看他痛苦。
　　所以秦珩应该是想利用这件事，逼迫他做什么事情。
　　“脑子转得还挺快，”秦珩走到旁边的建筑物阴影里,摸出一支烟点燃，“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乖乖去上安大，要么……”
　　停顿片刻，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要么，给唐以打电话，让她来见我。”
　　秦燃蓦地看向他，眉心皱紧，“你说什么？”
　　秦珩微眯起眼，遥看向远方操场上围起来的绿网，“给你妈打电话，让她来见我。我就帮你把安大合同的事情解决，让你按照一开始的预想，顺利进入抚大。”
　　“不可能。”秦燃下意识拒绝。
　　以秦珩扭曲的性格，肯定不会轻易放唐以离开。
　　秦珩嗤笑了声，“好，那你就去汉青市读大学，和她异地四年。”
　　他说得无比随意，仿佛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题，而不是关乎自己儿子前途未来的大事。
　　秦燃攥紧双拳，眼尾泛起赤色，死死地盯着他。
　　秦珩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最终，秦燃垂下眼，低声道：“合同给我。”
　　秦珩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拿出合同递给他，提醒：“另一份已经在安大留档，你毁了这份也没用。”
　　秦燃当然没有蠢到毁合同，他只是想再确认一遍。
　　首先看到的就是最下面的签名栏，虽然签的是秦珩的名字，但后面也签了他的，以及他的身份证号，并标明是父亲代签。
　　秦珩是他的法定监护人，可以理所应当地控制他的一切。
　　仔细地看完这张协议，秦燃冷静地问：“你要怎么解决安大的合同？”
　　“这你不用管，我既然签了这张纸，就有办法取消。”秦珩深吸一口烟，眼神藏在白雾中看不真切，“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秦珩很聪明，他没有选择仗着自己家长的身份，强硬地去阻拦秦燃签抚大合约。
　　那样不仅起不到效果，还会把事情闹得很不体面。
　　他直接来了招釜底抽薪，提前给秦燃签下他绝对不想去的安大。
　　这样一来，如果秦燃想要取消这纸合约，就只能求他。
　　秦燃攥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就算这份协议取消，也已经过了抚大签约的时间。”
　　“放心，只要你让唐以来见我，我一定有办法让你顺利和抚大签约。不过，我只给你周末两天的时间，过期不候。”
　　“我不知道她的号码。”
　　秦珩终于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翻看手机通讯录，张口报出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你调查她？”
　　秦珩毫不在意地反问：“是又怎样？”
　　他一直都知道唐以的联系方式，但这么多年，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
　　因为只要听出他的声音，唐以就会立刻挂断，然后迅速更换新的号码。
　　缥缈的烟雾被凛冽寒风吹散，秦燃看着秦珩，忽然觉得他可悲又可怜。
　　-
　　秦燃回到教室照常上课。


第二节 是体育，权星季他们从班级后面拿上篮球，闹哄哄地准备去操场。
　　临走前，权星季还主动喊他：“走了同桌，打球去啊。”
　　秦燃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神情淡漠，“不去。”
　　权星季还想说什么，被其他同伴说笑着拽走了。
　　等教室里人都走空了只剩他一个人，秦燃掏出自己的手机，将刚才只听了一遍就背下来的号码输入进去。
　　可颤抖的指尖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迟迟都没有落下去。
　　手机屏幕熄灭暗下去，秦燃眼神涣散地发呆，思绪飘到了很遥远的小时候。
　　没多久，屏幕再次亮起，弹出微信消息的提示。
　　程半梨：【我这周想留在学校复习，就不回家啦，你要回去吗？】
　　秦燃：【回。】
　　程半梨：【诶你现在不应该在上体育课吗，怎么有空回姐姐的消息？】
　　秦燃：【休息。】
　　程半梨：【噢噢，那你继续上体育课吧，祝你签约顺利！】
　　秦燃打出几个字又很快删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最后只回了个：【嗯。】
　　明明说好的，以后他哪也不去。
　　可他这么快就要食言了么。
　　-
　　秦燃平时就沉默寡言，回消息字数很少，所以程半梨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寻常。
　　关掉手机，她拿上要用的书，自己在附近找了个自习室，认真地复习。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没收到他关于签约成功的消息，程半梨才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如果和抚大成功签约，小燃肯定会告诉她的，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一句话都不说，难道是……签约出了什么差错？
　　程半梨吃过晚饭，从食堂走出去，顺便拨通了秦燃的电话。
　　耳边响起嘟嘟声，可直到电话自动挂断，也没有被对方接起来。
　　她试着给秦燃发消息，同样没收到回复。
　　一时间，程半梨心头涌上无数不祥的念头，匆匆走向校门口。
　　走到南门附近，凑巧看到和男朋友在一起的唐婧。
　　程半梨跑过去，“婧婧，你能不能帮我把书带回宿舍，我有事得走一趟。”
　　“行，你去吧。”
　　“谢了。”
　　程半梨把书塞给唐婧，站在路边拦了辆车，焦急地赶回小区。
　　路上她再给秦燃打电话，却发现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给他发的微信消息也石沉大海。
　　程半梨的心不断下坠。
　　她在心里不停自我安慰，说不定小燃只是凑巧没看手机，或者手机没电了，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
　　从车上下来，程半梨刷开小区大门，跑向秦家那栋房子。
　　看到别墅开着灯，她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跑上台阶，按下门铃。
　　等了会儿，里面有人出来开门，她心下稍松，脱口而出：“小燃你怎么不接……”
　　等看到走过来开门的人，剩下的所有话都被卡进嗓子眼里。
　　秦珩眼下一片青黑，穿着皱了的黑衬衫，浑身都是浓郁的酒味，掀起眼皮看她，声音阴冷沉郁：“有事？”
　　程半梨本来就有点怕秦珩，这会儿见他喝了酒，更加恐慌不安。
　　她稍稍后退了半步，支支吾吾地问：“秦，秦叔叔，小燃在家吗？”
　　“不知道，你自己找。”漠不关心地说完，秦珩就走回客厅坐下。
　　他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空酒瓶，地上还有一个碎裂的玻璃杯。
　　客厅漏出亮黄的光，和外面漆黑的庭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程半梨站在门口的雨篷下，恰巧踩在明暗分界线上，在进去和不进去之间摇摆不定。
　　最后，还是对秦燃的担心占了上风。
　　她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进别墅，细声说：“打扰了。”
　　秦珩毫无反应，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程半梨心惊胆战地换了鞋，尽量不去惊扰坐在沙发上疯狂酗酒的男人。
　　刚走过沙发，就忍不住加快脚步远离他。
　　踩着楼梯来到二楼，程半梨提着的心才渐渐回到平地。
　　刚才的一路上，她很怕秦珩喝醉了突然发疯。
　　记忆里，秦珩最疯狂的一次，将酒瓶用力砸到秦燃身后的墙上，混着酒液的玻璃碎片四溅。
　　迸射的碎片贴着眼睛飞过，划破了秦燃的脸颊和脖子，鲜血止不住的流。
　　只有几岁的秦燃没有哭闹，自己躲起来给自己包扎上药。
　　后来发现血实在止不住，才忍着头晕从家里逃出来，敲响程家的门求助。
　　程半梨没敢敲秦燃的房门，怕弄出声响惹怒秦珩，直接去拧门把手。
　　门并没有锁，一下子就打开了。
　　只是秦燃的卧室一片漆黑，他好像不在家。
　　为了彻底确认，程半梨还打开灯，紧张地把卧室和卫生间检查了一遍。
　　两个地方都空无一人，程半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觉得刚才脑海中冒出的那个恐怖念头实在太过夸张了。
　　再怎么说，秦珩应该不至于疯到杀害自己的儿子。
　　临走的时候，程半梨在桌子上看到秦燃已经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
　　原来是不小心落在家里了。
　　她拿上秦燃的手机，关上灯，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沿着原路下楼。
　　秦珩依然坐在原处疯狂喝酒。
　　程半梨在玄关处换好鞋，小声说了句“秦叔叔再见”就立刻打开门跑出了别墅。
　　一口气跑出庭院，来到外面的路上，她才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冬夜的寒风灌进嗓子，带来干涩的钝痛。
　　担心秦燃回去会和秦珩碰上，程半梨休息了会儿，干脆蹲在秦家门外，默默等着秦燃。
　　不知道等了多久，程半梨的鼻尖都被寒风吹得冰凉。
　　她觉得脚麻，正准备站起来跺跺脚，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这时出现在拐角处。
　　秦燃看上去魂不守舍的，低头走在石板路上，瘦削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程半梨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有很多触目惊心的伤口，额头和嘴角都破了皮，渗出鲜红的血丝。
　　顾不得腿麻，程半梨担忧地冲过去，“小燃，你怎么受伤了？”
　　秦燃抬起头，眼神一怔，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突然看到她。
　　回过神后，他抬手遮住自己的脸，有些慌乱地躲避她的目光，“我没事。”
　　嗓音像是粗砺的砂纸磨过，沙哑异常。
　　“还说没事，我都看到了，你跟谁打架去了？怎么伤得这么重？”程半梨急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扯开他的手臂。
　　近距离看到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她眼睛一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侧脸滚落。
　　“别哭，我没事。”秦燃下意识想伸手帮她擦泪，抬起手才注意到自己还戴着格斗的手套，连忙摘下手套，用指腹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我去练格斗了，没有打架。”
　　“格斗？真的？”
　　秦燃点头，“真的。”
　　程半梨眨了眨湿润的眼睫，忽然毫无征兆地扑进面前的少年怀里。
　　她环住他精瘦的腰，埋首在他胸膛蹭了蹭。感觉到从他身体上蒸腾起的热气，还有充满了青春感的荷尔蒙气息，的确是运动后才会有的。
　　担心自己身上有汗味，秦燃对她的靠近有些抗拒，握住她的肩膀，动作轻柔地和她拉开了距离，低声解释：“我真的没和人打架。”
　　“那你怎么被打得这么惨？”程半梨抹了把脸上的泪，泪眼朦胧地看他。
　　秦燃眼底波光微闪，“我……”
　　他今天和人对打的时候，故意不去防守，所以才被打得一身伤。
　　他的欲言又止被程半梨误解为尴尬，她贴心地没再问下去，“你平时都没多少时间训练，没必要跟太厉害的人对打，你已经很厉害啦。”
　　秦燃没有辩驳，“嗯。”
　　程半梨拉着他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先回我家吧，我帮你上药。”
　　“好。”秦燃顺从地被她拉着。
　　路上，程半梨说起自己刚才去他家的事，“我以为你在家，结果是你爸过来开门，吓死我了。然后我问他你在不在家，他说不知道，让我自己去看，我就上楼去你房间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秦燃好脾气地说道。
　　“哦对了，我还把你的手机拿出来了，它好像没电了。”程半梨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
　　秦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兜，这才发现走得匆忙，忘带手机了。
　　他把手机接到手里，“谢谢。”
　　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程家的庭院里。
　　月光清透如水，照亮了围墙石头缝里常青的藤蔓。
　　程半梨朝台阶上走，“今天你住我家吧，你爸喝醉了好吓人。”
　　她刚走出两步，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握住她的那只手滚烫干燥，温度直直地烫进心尖，程半梨心里猛地一跳。
　　她微诧地回身，笑着问：“怎么……”还没说完的话被他的动作打断。
　　秦燃握住她的手腕向前用力，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他微低着头，下巴放在她肩头，揽在她背后的手持续收紧，“对不起。”
　　程半梨先是一愣，然后缓缓抬高手臂，回抱住少年清瘦的肩背。
　　她敏感地察觉出他情绪的低落，柔声问：“怎么啦？”
　　秦燃深吸了口气，喉间仿佛被东西堵住，声音克制不住的轻颤，“再等我两年，可以吗？”
　　程半梨猜到他签约不顺利，故作轻松地说道：“好啊，其实姐姐喜欢高中生多过大学生呢。所以你不用急着长大啦，这样就很好。”
　　秦燃眼尾泛起湿红，嗓音哽咽沙哑，不停地低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能给唐以打电话。
　　母亲好不容易才从恶魔身边逃脱，过上正常的生活，他不想让她再陷入噩梦中。
　　其实秦燃小时候的记忆里，最让他难以忘怀的不是秦珩的虐待，而是另一件事。
　　因为秦珩长久的控制，唐以的精神压力濒临极限，精神几乎崩溃。
　　那天，秦珩难得不在家。
　　唐以让负责做饭的阿姨出去，她自己进厨房煮了份粥。
　　秦燃以为母亲的心情终于好转，乖乖坐在餐桌前摆好了碗筷。
　　出来后，唐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盛出了两碗粥。
　　秦燃喝了一口，被苦得皱眉，但还是违心地说好喝。
　　唐以望着他，忽然就红了眼眶，眼泪不停往下落。
　　她拿走了秦燃面前的粥碗，擦了泪强颜欢笑地让他吃菜，她自己却喝完了一大碗粥。
　　吃完饭，小小的秦燃帮忙收拾桌子，唐以温柔地和他说着话，忽然闭上眼重重地摔倒在地。
　　手上碗碟砸在地上，哗啦啦碎了一地。
　　没多久，看到监控的秦珩突然回来，疯了似的抱起唐以，流着泪喊她的名字。
　　秦燃想问妈妈怎么了，却被秦珩一把推开，手掌扎进锋利的碎瓷片里，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剩下的粥。
　　因为送医及时，经过三天三夜的抢救，唐以终于捡回一条命。
　　也是那次，秦珩才松口，同意放她离开。
　　长大后秦燃才渐渐明白，原来母亲当时想带他一起离开。
　　可她最后还是心软了，没舍得让他喝下放了药的粥。
　　要不是被逼到绝路，唐以不会选择这么决绝的方式。
　　这一切都是因为秦珩，他才是那个最应该下地狱的人。
　　所以虽然后来唐以远走南方，对年幼的自己不闻不问，秦燃也从没恨过她。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帮秦珩那个变态，重新把母亲骗回来。
　　但他也不想读安大。
　　因为汉青市太远，因为他答应过她，哪里都不去。
　　所以他选择违背安大的协议，哪怕这样会被取消未来所有保送和加分的资格。
　　两年后，他可以以普通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再和她在一起。
　　这是秦燃最终想到的两全之策。


第52章 口红、焰火
　　安静地和秦燃拥抱了会儿,程半梨从他怀里抬起头，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嘴角。
　　“走吧，我给你上药。”
　　“好。”
　　打开灯走进空无一人的别墅,程半梨让秦燃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去拿药箱。
　　回到客厅,程半梨正准备用碘伏棉签帮他消毒，秦燃却躲开了,“我自己来。”
　　他从她手里接过棉签，凭感觉在脸上涂。
　　程半梨疑惑地盯着他，见他耳朵渐渐泛红,脸颊也故意往另一边偏，隐约猜到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不好意思给我看呀？”她笑着问。
　　秦燃侧脸和耳朵迅速蹿红,眨了下眼,他忽然从沙发上站起身。
　　程半梨拉住他的手腕,“你要去哪儿？”
　　秦燃头也不回地说：“我去卫生间上药。”那里有镜子,涂药更方便，而且不用被她看到。
　　“噗嗤”一声,他身后传来轻轻的笑声。
　　“不用,姐姐帮你涂。”程半梨拽着他的手腕，强拉着不自在的他坐下。
　　坐下后,秦燃一直低着头，眼神躲闪游移,就是不敢看她。
　　程半梨准备好棉签,左手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头。
　　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神，秦燃实在难为情,红着脸闭上了眼。
　　程半梨一边给他脸上的伤口消毒，一边轻笑着道：“没关系啦，你这样也好看。”
　　秦燃浓密的眼睫颤了颤。
　　其实程半梨不是故意说好话哄他，秦燃皮肤冷白干净，细腻无暇，所以就算伤口附近涂了棕黄的碘伏，看上去也不显得乱。
　　他的长相本来就偏精致，不是那种很有攻击力的类型，脸上添几道轻伤，反倒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
　　涂完药，秦燃安静地坐在沙发另一头。
　　程半梨把药箱放回去，又很快回到他身边，脑袋枕靠在他肩头。
　　两个人坐在明亮的灯光下，互相依偎着。
　　过了会儿，程半梨犹豫着问：“今天，是不是签约不太顺利啊？”
　　秦燃滚了滚喉咙，“嗯。”
　　程半梨抱住他的手臂，手指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插/进去，安慰道：“没关系的，附中和抚大离得那么近，我们随时都能见面，就像在同一所学校一样了。”
　　“嗯。”秦燃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明天我们去游乐场吧？我想去坐旋转木马。”
　　“好。”
　　-
　　周六早上，吃完秦燃做的蔬菜蛋卷，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两个人就出发去游乐场。
　　路上，程半梨掏出小镜子检查妆容，从镜面里发现秦燃正在看自己，笑着对他眨了眨眼。
　　秦燃立刻一脸正经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收起小镜子，程半梨拍了拍秦燃的胳膊，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秦燃低头凑近，“怎么了？”
　　“你涂口红了吗？”程半梨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秦燃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地淡声回答：“没有。”
　　程半梨的手背挡在唇边，附到他耳边，用气声说：“那你的嘴巴为什么那么红，看起来很好亲诶。”
　　说完就看到秦燃愣了一瞬，而后转过头，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对视两秒钟，秦燃舔了舔唇，率先挪开视线。
　　下一瞬，程半梨忽然仰起小脸，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秦燃惊异地看向她，很快抬头看了前排的司机一眼，视线又重新落回她身上。
　　明明已经亲吻过很多次，但秦燃依旧无法坦然面对这件事，压低声音说：“别闹。”
　　他稍微和她拉开距离，假装在看向窗外飞掠的树影，实则绷紧脊背，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身旁的少女身上。
　　程半梨忍不住弯了弯唇，觉得他像未经人事的少女，青涩又纯情，一点都不禁撩。
　　-
　　车子停在游乐园门口，两个人下车后，验完票走进游乐场。
　　这个周末是难得的大晴天，来户外玩的人不少，到处可见一家人手拉手拍照。
　　除了部分水上项目不开放以外，大部分过山车，大摆锤，跳楼机之类的项目都是开放的。
　　程半梨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抬头看。
　　秦燃以为她想坐，于是问：“要去排队吗？”
　　一阵高过一阵的尖叫声传来，程半梨心里一抖，裹了裹自己的小围巾，“你敢坐吗？”
　　秦燃“嗯”了一声。
　　程半梨厚着脸皮说：“好吧，既然你不敢坐，那就算了，姐姐一个人去玩也没什么意思。”
　　秦燃：“……”到底是谁不敢坐。
　　程半梨默默离开刺激的过山车项目，走到双层旋转木马旁边，排在一个小孩子身后。
　　她还兴奋地招手让秦燃过来。
　　秦燃不太情愿地站到她身后。
　　看了眼旋转木马上的南瓜车，还有上面坐着的小孩，他叹了口气，“我就不坐了……”
　　“别啊。”程半梨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开，“你看这个双层旋转木马多豪华啊，比其他地方的漂亮好多，错过太可惜了。”
　　秦燃放眼望去，前面排队的人里基本上都是小孩，只有他这里身量突然高出去一大截，尤为突兀。
　　他觉得不好意思，低声商量：“我在旁边等你。”
　　“这个大人也可以坐的，你陪我一起嘛。”
　　在程半梨的软磨硬泡下，秦燃最后只能无奈地答应。
　　终于排到他们，秦燃被程半梨牵着手来到童话风的白马前，她自己则是跑进前面的南瓜车里，兴致勃勃地握住方向盘，回头开心地冲他笑。
　　秦燃木着脸，僵硬地坐在白马上，在一群欢乐的小孩子中间显得无所适从。
　　旋转木马转了几圈终于停下。
　　从里面出去，秦燃刚松了口气，又被程半梨拉到队伍最后面。
　　“我们再坐一次吧，我还没坐够呢。”
　　秦燃：“……”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秦燃看了眼来电显示，和程半梨说了一声，走到旁边去接电话。
　　老谭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秦燃同学，你爸爸替你和安大签约的事情，你在昨天之前是不是并不知情？”
　　秦燃握着手机的手稍微收紧，“是。”
　　“他是不是不希望你去读抚大？”
　　“嗯。”
　　老谭犹豫了下，又问：“那你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吗？”
　　家里那些事没办法跟外人说清楚，最后秦燃说：“不知道。”
　　挂断电话，老谭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看着入学时，秦燃填的家庭情况表格发呆。
　　他一直都知道，秦燃是单亲家庭，跟着爸爸生活。
　　可秦珩是抚城本地有名的杰出企业家，怎么看都不像是不懂得名校和普通院校之间区别的人。
　　就算秦燃想去汉青市读书，也有比安大好上无数倍的选择，为什么秦珩偏偏给孩子选了安大？
　　老谭觉得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很奇怪，可又担心是自己多虑了，坐在办公室考虑了一上午。
　　刚才跟秦燃通过电话以后，他更坚信了心中的猜测。
　　秦珩对待孩子的态度太奇怪了，这样会毁了秦燃。
　　不把这件事解决好，他寝食难安。
　　老谭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找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串号码。
　　铃声快要自动挂断，那边才终于接通，“您好，我是秦燃同学的班主任，请问您是秦燃同学的妈妈吗？”
　　这串号码曾经主动打电话给老谭，说自己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他的手机号，想问问秦燃的学习和生活情况，还特意叮嘱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秦珩。
　　过了会儿，听筒里传来女人恬静轻柔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我是。秦燃出什么事了吗？”
　　-
　　程半梨拉着秦燃坐了一整天的旋转木马和摩天轮，午饭和晚饭都是在游乐园区内吃的。
　　听说晚场有焰火晚会，他们吃完饭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休息，和其他人一起等待焰火晚会降临。
　　“这张照片好不好看？”程半梨把自己的手机屏幕递过去。
　　这是他们在摩天轮上拍的照片。
　　当时程半梨调好光圈，让秦燃拿着手机替自己拍。
　　摩天轮慢悠悠地升到最高处。
　　透明的玻璃窗外，夕阳灿烈，连片晚霞被烘成橘红色，映出两个人的剪影。
　　少女左手臂搭着少年的肩，身子软软倚靠着他。在按下快门的瞬间，她的右手食指蓦地按在少年眼尾的泪痣上，白皙的下巴微抬，魅惑地朝他吹了口热气，像个勾魂摄魄的妖精。
　　而少年被她出乎意料的动作惊到，原本冷淡的浅色眼眸染上惊讶，耳朵早在不知何时彻底红透。
　　画面就此被定格。
　　回忆起那一刹那汹涌而至的心动，秦燃胸臆滚烫，仓皇地看了她一眼，低低地说：“好看。”
　　程半梨对这张照片也很满意，不管是构图还是配色，就连玻璃窗上映出的属于他们的倒影都那么完美。
　　她当着秦燃的面，把照片设成了屏保。
　　秦燃手机响了一下，是程半梨把这张照片发了过来。
　　他疑惑地看向她，听到她说：“你也要存起来，当不当屏保我不管，但是不许删。”
　　“好。”秦燃听话地保存了照片。
　　程半梨这才满意地抱住他的胳膊，像只小猫似的轻蹭。
　　安静中，程半梨忽然说：“我们再去坐一次摩天轮吧。”
　　“我们已经坐了五次了。”
　　“再去一次，最后一次。”
　　“……好。”
　　晚上在摩天轮下面排队的人更多，排了很久才终于轮到他们。
　　钻进座舱的时候，程半梨的腿都酸了。
　　不过随着座舱慢慢升起，透过玻璃窗往外看，看到万千灯火匍匐于脚下，心境倏然开阔，疲惫一扫而空，顿时觉得所有等待都是值得的。
　　最幸运的是，快要升到顶端的时候，焰火晚会在这时候开始。
　　明亮的焰火划破夜空，伴随着一道道声响，绽开美丽的彩色烟花，仿佛就在他们眼前。
　　地面上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有很多小孩被家长举过头顶，望向烟花的方向挥手欢笑。
　　“哇。”程半梨扒着干净的窗户往外看，呼吸因为激动而变得急促，莹润清透的眼里倒映出绚烂的焰火。
　　秦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颜，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
　　黑暗的座舱内，两个人十指紧扣，贴合的掌心汗津津的。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度过最高点，座舱开始下降，让人眩晕的暧昧氛围也渐渐散去。
　　程半梨依然看着窗外，冷不丁冒出一句：“是不是你爸做了什么？”
　　“什么？”秦燃没反应过来。
　　程半梨回过头看他，紧紧抓着他的手，“签约的事，是不是你爸搞的鬼？”
　　她昨天晚上偷偷在抚大官网查了一下，查到了“远志”计划。
　　小燃明明符合所有签约的要求，甚至比他们的要求还要优秀很多，抚大完全没道理不签他。
　　想来想去，程半梨最后只能想到秦珩身上。
　　今天和秦燃一起来游乐场，既是想帮他散散心，也是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燃抿了抿唇，“嗯。”
　　“他不让你签约吗？”
　　“没有，”秦燃摇了摇头，“他替我签了安大。”
　　烟火声和欢呼声远去，狭小的座舱里静悄悄的，程半梨耳边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身体里仿佛被丢进一把火，愤怒灼烧着理智。
　　“他怎么能这样？”程半梨声音不自觉拔高，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秦燃握住她的手，承诺道：“我不会去安大。”
　　“你要毁约，然后正常参加高考？”联想起他昨天说，让自己等他两年，程半梨很轻易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秦燃点头，“嗯。”
　　此时座舱已经下降到建筑物下方，没了从外面照进来的光线，舱内一片漆黑。
　　烟花绽放带来的一瞬间的光亮，照亮了这个位于下面的座舱，秦燃隐约看到少女咬着下唇，眼里泛起水光。
　　他愈发握紧她的手，平静地安慰道：“我没事的。”
　　程半梨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哽意，“怎么会有他这种父亲？他到底想干什么？”
　　小燃为了冬令营那么努力，连感冒生病都顾不上休息，好不容易才进入集训队，拿到了抚大的保送资格。
　　可这一切都被秦珩轻飘飘地毁了。
　　两年时间说得容易，可谁知道两年后会发生什么，万一小燃高考时不小心生病，或者发挥失常了呢？
　　明明光明的未来近在眼前，却在触碰到的瞬间，被人强行摧毁，小燃心里该有多难受。
　　程半梨气得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秦燃沉声解释：“他想逼我给母亲打电话，骗她回来。”
　　程半梨仿佛听到了无比荒唐的事情，语调不自觉拔高，“他有病吗，他想让你妈妈回来，就自己去求她，凭什么这么对你？”
　　汹涌的委屈和心疼涌上来，程半梨咬着牙也没忍住泪水，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
　　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管向谁求助，最后秦燃都会被秦珩抓回身边。
　　他是小燃名义上的父亲，小燃的母亲又对他不闻不问，谁也没办法。
　　本来以为长大后就能脱离秦珩的控制，可因为法律上的血缘关系，小燃还是要受制于他。
　　凭什么，凭什么？
　　那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做父亲？
　　秦燃伸手帮她擦泪，忍着胸口酸涩的钝痛，强作没事地安慰她：“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
　　程半梨眼泪更加止不住，顺着下巴打湿了颈间的围巾。
　　她抽泣着问：“你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妈妈吗？”
　　秦燃喉间生涩，“嗯。”
　　“为什么？”
　　“我不希望她再回来。”
　　“可是……”那是你最重要的未来啊。
　　对上他痛苦自责的眼神，程半梨剩下的话顿时堵在了喉咙口。
　　她蓦地回想起那天，她躲在秦家门后，不小心听到的秦燃和秦珩的对话。
　　——“既然你这么厌恶我，当初为什么让我妈把我生下来？”
　　——“要不是我设计让你妈妈怀孕生子，她不会跟我结婚。”
　　或许在小燃心里，一直因为自己的出生，而觉得愧对母亲。
　　他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母亲就不会和秦珩结婚，也不会受秦珩控制，经历了那么多痛苦。
　　他把所有错误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因为巨大的愧疚和自责，所以甘愿放弃未来，也不想给秦珩任何伤害到唐以的机会。
　　他把这当成了赎罪。
　　可他根本没有任何过错啊。
　　从摩天轮上下来，两个人并肩走进人群。
　　程半梨一直低着头，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秦燃沉默地跟在她身旁。
　　走过光影明灭的长街，有小女孩举着发光玩具，欢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不小心撞到了程半梨，幸好秦燃及时护着她，没让她摔倒。
　　小孩的父母连忙抱住自己的孩子，诚恳地道歉。
　　程半梨不在意地说：“没关系。”
　　走出去一段路，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星火般明亮的路灯下，刚才的小女孩左手拉着妈妈的手，右手牵着爸爸的手，正仰着脸和他们说话，两个家长都被她天真的话语逗得忍俊不禁。
　　平凡温馨的一幕，这才是家应该有的样子。
　　盯着看了一会儿，程半梨突然转回头，看向身旁的秦燃，有些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小燃，给你妈妈打电话吧。”
　　秦燃微怔，“为什么？”
　　程半梨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这是长辈之间的事，应该由他们自己来解决。你没有错，后果也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就算没有你的出生，秦珩依然会用其他办法伤害你妈妈，因为他就是这么无可救药。从始至终错的人都是秦珩，不是你，你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如遭当头一棒，秦燃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自从得知自己的出生是被秦珩设计，秦燃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个坎。
　　他觉得自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一直在用不存在的罪名审判自己。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是干净清白的，他的出生也不带有任何罪过，没有给任何人带来痛苦。
　　压在顶上的巨石被人移开，他终于再次窥见光明。
　　良久，秦燃薄唇苍白，颤声问：“我……没有错吗？”
　　“你没做错任何事，也没有伤害过你妈妈，我相信她一定不会怪你。”程半梨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小燃，给她打电话吧，把这件事告诉她。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件事也该有个了断。”
　　秦燃逐渐握紧双拳，第一次生出不想再隐忍下去的想法。
　　自他出生就开始的折磨，总该有个尽头。
　　这时，他的手机拨进来一条来电。
　　秦燃有了某种预感，迟疑片刻，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印证，屏幕上的陌生号码正是他昨天才记下来的那一串。
　　看到他的表情，程半梨不知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电话那头是谁，“是你妈妈吗？”
　　秦燃抬睫看向她，点了点头。
　　程半梨主动握住他的手，目光坚毅地望着他，无声地给他力量。
　　秦燃嘴唇颤了颤，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他接通电话，缓缓举起手机贴近耳边。


第53章 （大修）零食、宣誓
　　时隔多年,秦燃站在人潮中，第一次和母亲通话。
　　“阿燃，是妈妈。”唐以刚说完这句话，就忍不住掩唇低声哭泣。
　　很奇怪,明明已经那么多年没听过母亲的声音,秦燃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他动了动唇,却一时喊不出那个生疏的称呼，只是说：“我知道。”
　　唐以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隔阂,极力压抑着哭声，“我接到了你们班主任的电话，他说秦……你爸爸替你签了安大,但你并不想去这所学校，是吗？”
　　“是。”
　　唐以停顿了下,犹疑着猜测：“他这么做,是不是因为我？”
　　秦燃抬睫看了眼程半梨,对上她眼中的鼓舞,他才低低地应下：“嗯。”
　　“你现在在家吗？”
　　“没有，在外面。”
　　“妈妈会给他打电话,会解决好这件事的。”
　　“好。”
　　说完这件事,唐以依旧没有挂断电话。
　　秦燃知道她有话要说，安静等待着。
　　过去很久,他听到唐以叹息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阿燃,这些年,你怪妈妈吗？”
　　秦燃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不怪。”
　　听到他的回答，唐以情绪忽然崩溃,几乎泣不成声，“对不起，妈妈把你生下来，却没有照顾好你。我当时实在太害怕了，我只想赶快逃离他，所以才把那么小的你留在他身边，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对不起。”
　　秦燃目光出神，回忆起很久之前的事。
　　其实被秦珩虐待却无处可逃时，他也曾不理解，为什么母亲自己离开，不带他一起。
　　可随着年岁渐长，他懂得了母亲当时的绝望和无奈，就再也没这么想过。
　　说到底，他们都是秦珩病态控制欲下的受害人。
　　“我不怪你，”秦燃听着她诚恳的道歉，胸臆间涌上无数难言的酸涩情绪，“我知道您也是被逼无奈，被迫和他结婚，和他在一起，甚至是……被迫生下我。”
　　唐以哭着说了很多，秦燃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在低声安慰她，应该是江叔叔。
　　她说自己一定会处理好这些事情，说不该连累他，说这么多年躲躲藏藏的生活已经过够了。
　　临挂断电话前，秦燃听到唐以认真地说：“当初怀上你的确是意外，可后来生下你不是。阿燃，妈妈一直都很期待你的出生，也从不后悔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后悔的是，这些年没有保护好你。”
　　秦燃眼眶涌上一阵湿热，喉咙发哽，嗓音艰涩道：“我知道了。我不怪您。”
　　原来也有人对他的出生心怀期待，不是为了别的目的，仅仅是希望他能看一看这个多彩缤纷的世界。
　　原来这么多年，他和母亲都背负着对对方的愧疚，生活在秦珩带来的阴影下。
　　可惜一直没有这样谈话的机会，让这个心结直到今天才被打开。
　　挂断电话，程半梨用力抱住秦燃，希望他能从自己身上汲取到力量。
　　秦燃同样紧紧地回抱住她，哽咽着说：“谢谢你。”
　　谢谢你那么坚定地告诉我，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谢谢你让我有勇气面对，有勇气打开多年的心结，从此坦坦荡荡地生活。
　　-
　　从游乐场回去，程半梨再三邀请秦燃留下来住。
　　秦燃应下后，回了趟家拿衣服，没碰上秦珩。
　　第二天吃完早饭，程半梨犹豫要不要回学校。
　　秦燃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不是还要复习？”
　　“是啊，但我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
　　“唐阿姨会亲自过来吗？我怕你爸做不好的事情。”
　　秦燃看向她，“不知道。”
　　程半梨提议，“那要不要提前报警？”
　　秦燃摇了摇头，“不用，江叔叔就是警察。”
　　“江叔叔？唐阿姨再婚了吗？”
　　“嗯。”
　　程半梨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秦燃妈妈的消息，先是觉得惊讶，然后又觉得解气，“我觉得你爸知道了会气死。”
　　“他知道。”毕竟秦珩连唐以换了那么多次的手机号都知道，私下里肯定一直在调查她。
　　程半梨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热水，不禁感叹：“他知道还这么执着啊。唐阿姨都再婚了，你爸怎么就不能另找一个人呢？”
　　秦燃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神不自觉加深。
　　如果换了他，也会一直执着下去的。
　　说了几句话，程半梨忽然想吃零食。
　　秦燃从沙发上起身，“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跟你一起。”
　　“好。”
　　出门前，秦燃帮程半梨围好围巾，几乎遮住她下半张脸。
　　程半梨不满地往下拽了拽，软声撒娇：“不要，挡住嘴巴就没办法亲你了。”
　　秦燃：“……”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把她的围巾上沿拉上去，“外面冷。”
　　“那我想亲亲怎么办？”
　　“回来再说。”说话间，秦燃打开门走出去。
　　寒风直往衣服缝里钻，程半梨戴上帽子，乖乖躲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润亮的琥珀色眼睛在外面。
　　“小燃，你的耳朵又红了诶。”
　　秦燃面不改色地答：“风吹的。”
　　“说谎，刚才出门的时候就红了。”
　　秦燃别开视线装没听见，耳朵比刚才更红。
　　程半梨知道他纯情，随便调戏两句就会害羞，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小区外面就有便利店，程半梨挑了一大袋子零食，和秦燃一起提着走出来。
　　准确地来说，是秦燃单独提着零食，程半梨把手藏进袖子里，抱住他另一只胳膊。
　　快回到小区门口时，路边刚好有辆车停下。
　　程半梨随意地瞥过去一眼，看到高大挺拔的男人从后座下来，然后走到车子另一边，拉开门，扶着女人下车。两个人姿态亲昵，似乎还说了什么话。
　　莫名觉得女人眼熟，程半梨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人看。
　　秦燃见她停下，也顺着她的视线朝那边看过去，原本冷淡的目光倏地凝住。
　　男人扶着女人往这边走，很快经过站在小区门口的少年和少女身边。
　　男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女人却瞬间被定在原地，缓缓抬手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用力盯着秦燃，肩膀止不住地轻颤。
　　江斯尧隐隐有了猜测，也看向他们。
　　他们走到近前，程半梨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女人眼熟了。
　　她小时候见过唐以，后来也见过她的照片，再加上秦燃和她眉眼间的几分相似，立刻就能猜出这人是谁。
　　想到眼前的人是秦燃的妈妈，程半梨一阵心虚，赶紧松开抱着秦燃胳膊的手。
　　她的动作打断了母子二人的对视。
　　程半梨像是被家长当场抓到到早恋的中学生，低下头，怂巴巴地躲到秦燃身后。
　　秦燃觉得疑惑，发现她面红耳赤，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猜到几分她的想法，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别怕。”
　　唐以明白他们是什么关系，跟江斯尧对视了眼，柔声开口：“阿燃，你交女朋友了？”
　　不等秦燃回答，程半梨鼓起勇气从他身后走出来，拘谨地说：“阿姨你好，我叫程半梨。”
　　唐以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不确定地问：“半梨……你妈妈是程宛？”
　　程半梨点点头。
　　“你妈妈最近怎么样？工作还很忙吗？”
　　程半梨咬了下下唇，声音低下来，“我妈……六年前去世了。”
　　唐以连忙道歉：“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
　　“没关系。”
　　“进去说吧。”秦燃刷开小区大门。
　　走在路上，唐以向他们介绍了江斯尧。
　　知道江叔叔的确是警察，程半梨放心了不少。
　　她邀请唐以和江斯尧先去自己家坐坐，说会儿话再去找秦珩。
　　四人一起回到程家。
　　秦燃还是不太爱说话，只简单说了自己这些年在哪里读书，平时什么时候去学校，什么时候回家这些基本情况。
　　唐以抹了下眼角的湿润，“我知道，妈妈都知道。妈妈虽然不能和你见面，但私下一直在关注你。”
　　她知道她儿子长成了多么优秀耀眼的少年，只是遗憾这些年不能陪在他身边。
　　稍作停顿，唐以接着说：“阿燃，这些年，你江叔叔一直想帮我打开心结，是我自己逃避不敢面对，所以才拖到了今天。我会把话和秦珩说清楚，如果他还是不知悔改，我就努力把你的抚养权争回来。”
　　“妈妈不会像从前那么懦弱了，我可以保护好自己，也可以保护好你。”
　　后来程半梨找了个借口回房间，江斯尧也暂时避开，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两个。
　　客厅只剩下唐以和秦燃两个人。
　　缺失了这么多年的亲情没办法一下子补回来，两个人都很克制地坐在原地，小心地探寻对方这些年的生活。
　　到了中午，唐以和江斯尧正准备告辞，程半梨连忙出言挽留：“叔叔阿姨你们留下吃午饭吧，不然还要麻烦地来回。我家没别人了，自己吃饭也挺孤单的。”
　　唐以记得从前程家和睦热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下就冷清成这样。
　　她神情有些复杂，也有些心疼程半梨，最后还是点了头，“好。”
　　秦燃去厨房做饭，江斯尧进去帮忙。
　　切菜的时候，秦燃看向身旁的男人，“你们要去秦家见他吗？”
　　江斯尧答：“嗯，他要求必须在家里见面。”
　　秦燃抿了抿唇，“小心。”
　　“放心，”江斯尧扯唇轻松地笑着，“叔叔不会让他伤害到你妈妈的。”
　　秦燃默不作声地继续切菜，准备把菜盛进锅里的时候，他轻叹口气说：“您也小心。”
　　江斯尧拍了拍他的肩膀。
　　吃完午饭，唐以掏出手机，踟蹰地看了眼江斯尧，后者鼓励地向她点头。
　　她鼓起勇气，给秦珩发了条短信：【我来了，见面说说吧。】
　　-
　　江斯尧陪着唐以去了秦家。
　　重新回到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唐以紧张得脸色发白，有好几次都生出想要掉头离开的冲动。
　　幸好有江斯尧耐心的安抚，她才终于有勇气面对。
　　门铃响起，秦珩亲自走过来打开门。
　　看到唐以的瞬间，他下意识将嘴里咬着的半截烟攥进手心，生生摁灭。
　　秦珩仿佛看不见一旁的江斯尧，漆瞳死死地盯着唐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怀孕了？”
　　他对她的身形太熟悉了，即便这么多年没见，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跟平时的不同。
　　看到他靠近，江斯尧下意识拦在唐以面前。
　　唐以躲在他高大的背影后，抬眸对上秦珩，“是又怎样？”
　　担心秦珩耍花招，他们都站在门口，没有选择进去。
　　秦珩看着这刺眼的一幕，攥紧掌心的烟头，眼眶猩红。
　　“混蛋！”他毫无征兆地抬起右手，给了江斯尧一拳。
　　江斯尧没来得及躲，被打了个正着，唐以紧张地凑过去看他嘴角的伤口。
　　秦珩再次高举的拳头瞬间卸了力道，僵滞在半空。
　　他放下手，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们夫妻间的亲昵，扯了扯唇角，失魂落魄地低声喊她：“以以。”
　　唐以见江斯尧没受太重的伤，稍稍松了口气，回头看向秦珩，声音冷淡疏离，“秦先生，我想跟你谈谈秦燃的事。”
　　“秦先生”三个字仿佛一柄重锤敲在秦珩心头，他登时脸色煞白，后退了半步。
　　他无意识地摇头，凝聚的目光渐渐涣散，喃喃自语般说着：“以以，别这么叫我，你别这么叫我。”
　　说话间，他又忍不住抬步朝唐以走去，“以以，你是不舍得我的对吗？你决定回来了对吗？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我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江斯尧皱眉盯着精神明显不正常的秦珩，警惕地把唐以护在身后。
　　刚一开门他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秦珩越是靠近，酒精味扑鼻而来，不知道他在他们过来之前喝了多少。
　　唐以冷冰冰地说道：“秦珩，我是来和你商量阿燃保送大学的事，不是来和你叙旧的。”
　　对上她眼中的冷漠和厌恶，秦珩生生停下脚步。
　　“我知道错了，以以，我不该那么对你，你离开这么多年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秦珩整个人都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渴盼和祈求，“以以，我以后再也不会犯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我已经再婚了。”唐以出言打断了他的妄想。
　　“我不介意。”秦珩痴怔地望着她，“我会把你的孩子当成我的亲生孩子看待，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以后我们一家四口好好生活，可以吗？”
　　“我过来只想跟你说阿燃的事，你不要扯别的。”
　　秦珩停在距离他们只有半米的距离，“只要你和他离婚，我立刻解决秦燃和安大的协议，让他去想去的大学。”
　　唐以气息急促，斩钉截铁地拒绝：“你做梦！”
　　她看着这样的秦珩，往日痛苦的回忆涌上脑海，无法沟通的憋闷席卷而来。
　　他永远都是这样，从来不会听别人的意见，只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唐以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不自觉加重。
　　她的异样第一时间被江斯尧察觉，他握住她冰凉的手，“你没事吧？不然我们先离开这里。”
　　看样子秦珩不像是适合沟通的状态，不如他们先走，下次再找他谈。
　　“别走，以以，你不准走。”秦珩走过来想要抓唐以的衣服，手腕被江斯尧眼疾手快地握住，用力甩到一旁。
　　江斯尧沉声威胁道：“秦珩，你如果还这样执迷不悟，我和以以会考虑要走秦燃的抚养权。”
　　“不行，你们休想！”秦珩说了这句，唐以正觉得他还不是彻底的丧心病狂，至少对孩子还稍微有点感情，没想到很快就听到他继续说：“秦燃走了，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别想带走他。”
　　唐以恨得咬牙，“秦珩，阿燃也是你的儿子，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她最后悔的就是，自己这些年对秦燃的不闻不问。
　　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不知道在秦珩身边受了多少折磨。
　　“良心？”秦珩像是听到了多么荒唐的话，颤着声反问：“你说我没有良心，那你呢，唐以，你这么多年抛夫弃子，你就有良心了？”
　　“我走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怎么舍得抛弃我的孩子？”被戳中最隐秘的痛处，唐以紧攥着手掌，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
　　江斯尧扶她站稳，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听到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秦珩神情难看，近乎歇斯底里。
　　“因为我？我对你不好吗？我从不跟任何女人搞暧昧，不管公司再忙都会回来陪你，所有的钱随便你花，这些还不够吗？你现在宁愿跟他一个穷鬼在一起，都不愿意回来跟我？”
　　江斯尧正准备说话，唐以已经忍不住拔高声音骂他：“你掌控我的生活，隔离我的朋友和家人，监控我的一举一动，不让我出去工作，这些是对我好？你当着我的面虐待阿燃，这也是对我好？你做尽坏事，现在有什么脸面来质问我？”
　　还有更多难以启齿的折磨，包括秦珩在床上对她的强迫，怀疑她出轨时对她言语暴力，日复一日的恐吓威胁……
　　这些都是唐以心里最难以愈合的伤疤。
　　“秦燃在你心里，比我更重要？你是为了他才离开的？”
　　秦珩自动忽略了她的其他话，只问出了他最在意的问题。
　　好好的话被他曲解，唐以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太阳穴突突的疼，快要被他逼疯了。
　　江斯尧到底是警察，什么样的疯子都见过，此时他是最冷静的，连忙放轻声音安慰，“别生气，别被他绕进去了。”
　　经过江斯尧的提醒，唐以才想起来，她过来是为了阿燃的未来，不是来和秦珩争论对错。
　　和秦珩在一起那些年也总是这样，好好的一件事，最后都会被他拐到其他地方，根本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沟通。
　　唐以在江斯尧的安抚下，逐渐平缓了呼吸，“秦珩，阿燃保送的事你愿不愿意让步，直接给个准话吧。如果你还这样疯疯癫癫拒绝沟通，我们只能法院上见，我有信心夺走阿燃的抚养权。”
　　秦珩望着她，渐渐从激动的状态平静下来。
　　他唇角扯出苦涩的笑意，哑声道：“如果我答应，你是不是立刻就会跟他离开？”
　　唐以没有回答，即是默认。
　　“你对我，一点留恋都没有了吗？”
　　唐以冷淡说道：“何必明知故问。”
　　“你就这么狠心地抛下我了？以以，我们也曾是夫妻，结婚的时候那些宣誓，你都忘了吗？你怎么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秦珩低声说着，情绪越来越失控，最后忍不住掩面痛哭。
　　“以以，你怎么能不要我了呢？”


第54章 投影屏、小气鬼
　　程半梨拉着秦燃蹲在低矮的围墙外面,偷偷看向门口。
　　“你爸居然也会哭，我以为他没有感情的。”她凑到秦燃耳边窃窃私语。
　　秦燃：“……嗯。”
　　“小燃，你觉得你爸会妥协，让你去读抚大吗？”
　　秦燃想了想说：“会的。”
　　程半梨好奇地看向他,“为什么？可是他已经不可能和唐阿姨在一起了呀。”
　　看上去江叔叔性格稳重又可靠,还和唐阿姨感情很好,秦珩早就彻底没机会了。
　　这样秦珩还会听唐阿姨的话吗？
　　秦燃看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只要见到她，他就会妥协的。”
　　如果换成他，只要是程半梨开口提的事情,他也一定会答应。
　　他和秦珩有很多地方不同，但有些地方……他们同样执着到不可救药。
　　程半梨依然有些担心,越过围墙偷偷看向前方,“希望能顺利吧。”
　　秦家别墅门口。
　　唐以冷漠地看着秦珩哭,内心毫无动容。
　　江斯尧则是时刻提防着他发疯,免得自己像刚才那样毫无防备中招。
　　“秦珩，阿燃也是你的孩子,如果你还要这样对他,别逼我更加恨你。”
　　唐以的话仿佛一柄利刃扎在秦珩身上，捅出鲜血淋漓的口子,冬日寒风呼啸着灌入。
　　秦珩闭了闭眼，冰冷的泪顺着侧脸流下。
　　良久,他重新睁开眼,“江斯尧，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唐以立刻拉住江斯尧的手，防备的姿态很明显。
　　秦珩心里又是一痛,捏拳强忍着妒意，自嘲道：“放心，我不会对你老公做什么。”
　　他不会蠢到去做犯法的事，那样只会让自己永远也见不到她。
　　江斯尧给了唐以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才准备和秦珩进屋单独谈。
　　临走前，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唐以肩上，和她说，如果觉得累就去外面的咖啡厅坐一会儿。
　　秦珩冷眼看他们夫妻恩爱。
　　江斯尧和秦珩走进屋里，关上别墅大门，隔绝了外面的窥探。
　　程半梨从围墙后面站起来，冲着唐以挥了挥手。
　　唐以微怔了瞬，走下台阶来到他们面前，“你们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回学校了吗？”
　　“我们不放心，就偷偷过来这边看看。”程半梨答。
　　唐以温柔地笑了下，“没事的。”
　　“外面太冷了，唐阿姨你还怀着宝宝不能久站，先去我家吧。”
　　唐以回头看了眼别墅，点点头，“好。”
　　-
　　进到屋里，江斯尧总算知道，秦珩身上的酒味来源于什么地方了——茶几旁边摆满了空酒瓶。
　　秦珩变脸很快，早已没了刚才的狼狈和委曲求全，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戾，他又点起一根烟，冷冷道：“坐。”
　　江斯尧在他对面坐下。
　　在秦珩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观察秦珩。
　　来之前，江斯尧已经打听到了很多秦珩的信息，知道他出身优渥，自小接受严格的教育，前半生顺风顺水，事业有成。
　　谁能想到一个外人眼里光鲜亮丽的企业家，私底下居然是这么偏执又病态的一个人。
　　“怎么样你才肯离开以以？要钱？或者……升职？”秦珩开门见山。
　　江斯尧知道他也调查过自己，不然不可能这么准确地喊出自己的名字。
　　他上半身前倾，手肘撑着膝盖，“我都没兴趣，你别白费力气了。”
　　“我知道你家境普通，收入也不高，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秦珩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点点动摇。
　　江斯尧叹了口气，“如果你找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个，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以以还在外面等我，告辞。”
　　“等等，”见江斯尧油盐不进，秦珩又换了战术，“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我和以以的过往？我和以以当年感情很好，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她不可能忘得了我。就算是恨，她也会记我一辈子，这样你也不在乎？”
　　江斯尧凉凉瞥他一眼，“别用你的想法来揣测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把爱的人当成物品。”
　　唐以是个人，是人就有过往，有什么好在意的。
　　秦珩不信他冠冕堂皇的话，不屑地嗤笑了声，打开客厅的投影屏。
　　屏幕连通了他的手机，上面展示出他从前和唐以拍的各种亲昵照片。
　　有唐以刚毕业时，他们一起约会吃饭，游玩的照片。
　　还有后来在民政局领证时拍的照片，婚纱照，蜜月照。
　　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那时候的秦燃还在襁褓之中，被满脸幸福的唐以抱在怀里。
　　和唐以刚在一起开始的所有照片，秦珩全部好好存着，一张不落。
　　看到屏幕上这些照片，秦珩眼底的疯狂褪去，难得浮现出几分温柔和怀念。
　　这就是他非要江斯尧和唐以来秦家的原因。他打算利用这些照片，来动摇江斯尧的念头，挑拨他和唐以的关系。
　　可江斯尧看到了以后，只是握了握拳，转瞬间就释然了。
　　“你给我看这些有什么目的？想证明什么？”
　　秦珩毒蛇般阴毒的目光落在江斯尧身上，“你根本就不爱她，如果你爱她，你就会嫉妒，你就会恨。”
　　就像他一样，他爱唐以，所以疯狂地恨着眼前这个夺走唐以的男人。
　　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我爱不爱她，不需要你来定义。”江斯尧知道跟疯子讲不通道理，他也没打算和秦珩讲道理。
　　今天这场见面，他对秦珩的性格有了大致的了解，也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所以他接下来的话专往秦珩心坎上戳，“秦珩，如果你想让以以恨你一辈子，那你尽管继续虐待你儿子，抓住他成年前的最后三年。”
　　秦珩目眦欲裂，眼睛猩红，不甘心地说着：“你凭什么代表以以？你怎么知道她会一辈子恨我？我早晚会让她重新爱上我，回到我身边。”
　　“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你心里很清楚。我和以以会尽量争取秦燃的抚养权，保送学校这件事到时候也会成为法官判断的筹码。”
　　“秦燃选择保送学校的时间有限，你到底要不要继续阻挠他去抚大，看你自己的选择，别等时间过了再后悔。”
　　冷静地说完，江斯尧起身离开，偌大的别墅只剩秦珩一个人。
　　-
　　从秦家出来没看到唐以，江斯尧掏出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得知她现在正在程家，便过去找她。
　　江斯尧大概说了下自己和秦珩的谈话内容，让唐以不要担心。
　　知道今天是秦燃和程半梨返校的日子，两个人没有久留就离开了。
　　他们走后，程半梨收拾了下东西，和秦燃一起走出星湖湾别墅区，拦了辆车回学校。
　　一起在学校外面吃过晚饭，刚准备分开各自回宿舍。
　　秦燃忽然收到秦珩的信息：【安大那边的合同我已经解决了，你现在过去抚大签约。】
　　程半梨就坐在他身边，第一时间看到了这条消息，惊讶道：“他真的同意了？不是在骗你吧。”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抚大的招生办在保卫处后面，离南门不远。
　　原本今天周日不应该有老师在才对，可他们过去却看到了于老师。
　　看到秦燃过来，于老师笑着冲他招了招手，“秦燃同学，快过来签合约，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得把信息录入到内网，到时候就没机会更改了。”
　　程半梨松开秦燃的手，“我去外面等你。”
　　“好。”
　　签完字放下笔，秦燃看向于老师，“安大那边的协议怎么处理？”
　　“我也不知道秦先生怎么做到的。”于老师摇了摇头，“他今天中午给我打电话，和我说你晚上会过来签约。我刚才和安大那边的老师通过电话，说是已经把你的名字从系统里除名了，所以你可以放心签约。”
　　如果有法律上的纠纷，于老师自然不会特意跑这一趟，来签下秦燃。
　　秦燃注意到，于老师说秦珩今天中午就联系他了。
　　所以秦珩在还没和唐以见面之前，就已经决定要妥协退让。
　　和秦燃想的一样，只要是唐以想要实现的愿望，只要不涉及逃离，秦珩都会满足。
　　只是……如果唐以想抢回他的抚养权，或许正中秦珩下怀。
　　毕竟打官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样唐以就不得不留在抚城，秦珩总能找到机会和她见面。
　　他得找个机会，提前跟母亲和江叔叔说这件事。
　　确认完各项签约事项，秦燃道了谢，从办公室走出去。
　　程半梨站在外面的梧桐树下，一看到他出来就蹦跳着跑到他面前，“怎么样怎么样？”
　　她担心秦珩还会耍花招，不彻底确认就不能安心。
　　“协议签好了。”
　　“那就不会再有变动了吧？”程半梨紧张问道。
　　“嗯。”
　　秦燃刚做出回答，就看到面前少女星眸灿亮，欢呼着跳进他怀里，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好棒！”
　　她猝不及防地撞进怀里，秦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伸手抱住她。
　　左边脸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被她“吧唧”亲了一口。
　　程半梨圈住秦燃的脖子，和他额头相抵，抿着嘴笑道：“真好，你马上就是我的小学弟了。”
　　秦燃抱着她往上提了提，沉吟片刻，平静道：“可你说你喜欢高中生。”
　　“这个……”程半梨眨了眨眼，脑袋埋在他肩头，羞赧地表白心迹，“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程半梨重新坐直身子。
　　这会儿天色几乎彻底暗下来，但路灯还没亮，正是校园里光线最暗的时候。
　　借着梧桐树枝缝隙漏下来的灰蓝色微光，程半梨努力凑近他的脸，想看清他的表情。
　　秦燃垂下眼睫，正专注地看着她，刚好和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程半梨的心快速跳了跳，脸颊不禁发烫。
　　这时恰好有人从旁边经过，秦燃抱着她快速闪身，躲进办公楼后面。
　　他们躲进了巨大的建筑物阴影中，这附近连路灯都没有，昏黑朦胧，少有人经过。
　　四周静得呼吸可闻。
　　很适合偷/情的角落——程半梨心里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起来，气氛暧昧。
　　程半梨抱住他的脖子，紧张得手心都微微发汗，“你，你接下来是不是不用考试了？”
　　“嗯。”
　　“那你还会陪我上自习吗？”
　　“会。”
　　沉默了会儿，程半梨心砰砰直跳，趴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还有半年就高中毕业了啊。”
　　她的气息扫过耳廓，带来不容忽视的痒意。
　　秦燃下意识想偏头躲避，却克制着没动，“嗯。”
　　“那你现在不是我三年后的男朋友了。”
　　“为什么？”秦燃不解。
　　“因为你是我半年后的男朋友。”程半梨唇边抿出浅浅的笑意。
　　秦燃红了耳朵，“嗯。”
　　“我能亲一下我半年后的男朋友吗？”
　　呼出的白雾很快消融在冬夜的寒风中，程半梨却并不觉得冷，因为胸口好似藏了一只火炉，源源不断地燃烧着，为她提供热量。
　　秦燃犹豫了几秒钟，低声答：“可以。”
　　他正想把她放下，程半梨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秦燃未完成的动作僵在原地。
　　温热柔软的嘴唇贴上来，秦燃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借着楼上办公室窗户漏出的光，能看到她眼里的羞怯和盈盈水光。
　　秦燃脊背发热，有种不算陌生的冲动破土而出。
　　她脸颊通红，呼出的气息甜甜软软，夹着夏日午后的花香。
　　秦燃喉间发干，觉得受不住，唇上的触感忽然发生了变化。
　　似乎有什么湿/漉漉的柔软，试探地轻擦过他的唇角。
　　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之后，秦燃头皮一麻，心脏狂跳，立刻将身上的少女放到地上。
　　程半梨正想继续抱他，却被他轻轻握住肩膀拒绝。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吗？”
　　秦燃浑身紧绷地站在原地，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没有说话。
　　程半梨把他的沉默理解为默认，挠了挠侧脸，觉得有些难以接受，还有点委屈，“可我只是舔了你一下而已啊。”
　　怎么这样就生气了，小气鬼。
　　如果她以后想和小燃试试电视剧里的热吻，小燃不会恼羞成怒，跟她分手吧？
　　啊啊啊不要啊。
　　早知道他这么保守，她刚才就控制住自己了。
　　程半梨急得抓耳挠腮，连忙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我太高兴了一不小心没忍住，你别生气嘛，以后我再也不，再也不舔你了。”
　　秦燃搭在她肩头的手不自觉用力。
　　程半梨的肩膀被捏得有点疼，疑惑地抬头看他。
　　这栋楼后面远离路灯，只有五楼往上的办公室亮着灯，勉强分过来一些昏黄的光亮。
　　可能是光线原因，程半梨莫名觉得秦燃的眼神很暗，看上去压抑到了极致。


第55章 漫画
　　秦燃的右手无意识地在她肩上游移,罩住她细嫩脆弱的后颈，若有似无地摩挲。
　　脖子附近本就敏感，他微凉的掌心抚过，在肌肤表面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程半梨忐忑不安地喊了声：“小燃？”
　　他这是怎么了？看上去有点吓人。
　　秦燃动作顿住,眼波微微晃动,重新被她的声音拉回理智。
　　深深看了她一眼，压下心底翻滚的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放在她后颈的手不自觉收紧，稍一用力——像捏小猫那样捏了她一下。
　　程半梨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秦燃眨了眨眼睫,眼神很快恢复平常的冷静和淡漠。
　　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了声，低沉嗓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没生气。”
　　程半梨还沉浸在刚才那一下带来的悸动中,脸颊滚烫,瞪大眼睛呆呆地看他,眼尾略有些湿意。
　　秦燃不敢和她对视，率先挪开视线,看向老旧办公楼外面的斑驳墙皮。
　　安静中,程半梨盯着秦燃红透的耳朵，悄悄吐气,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一边想小燃年纪还小，或许还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亲吻。
　　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想,他刚才捏她后颈那一下,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不远处的路灯已经接连亮起，可光线却没办法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抵达他们站定的地方。
　　秦燃轻叹了声,淡声道：“回去吧。”
　　程半梨过速的心跳渐渐降下来，这才发觉冬夜寒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明天可以陪我上自习吗？”
　　“我明天在你们宿舍楼下等你。”
　　“好呀。”
　　送程半梨回去，秦燃独自回宿舍，路上给唐以打了个电话。
　　“怎么了，阿燃？”
　　秦燃舔了舔唇，还是喊不出那个称呼，“您还是不要争取我的抚养权了。”
　　唐以顿时紧张起来，“为什么？”
　　“打官司需要很长时间，这正是秦珩想要看到的。”
　　江斯尧也在旁边，听到他们母子俩的对话，插了一句进来：“你的年龄已经过了十周岁，按照法律规定，判定抚养权归属的时候，大概率会尊重你个人的意愿。时间长也没关系，我们不怕拖。”
　　换言之，只要秦燃愿意，唐以就能争取到他的抚养权。
　　“可是，这样他就有理由去骚扰你们。”这才是秦燃最担心的。
　　当年唐以就是不想和秦珩有任何牵扯，所以连他都没有带走。
　　电话那边的江斯尧陷入沉默，秦燃接着说：“距离我成年只剩三年，没必要这么做。”
　　他已经签了保送协议，不需要参加高考，秦珩如果不想犯法，能干涉到他的事情有限。
　　秦燃还是希望，秦珩不要有太多和母亲接触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秦燃已经回到了宿舍楼下。
　　他没急着上楼，静静立在树后。
　　和唐以商量了一会儿，江斯尧说：“我和你妈妈两边的老人都在抚城，这次回来，我们就不打算再离开了。如果秦珩再做什么混账事，你及时告诉叔叔，叔叔帮你解决。就算不要回你的抚养权，你也随时可以来我们这边生活。”
　　唐以不想再逃下去了，也不想因为秦珩，远离自己的父母家乡，还有儿子。
　　秦燃放下心，“好。”
　　-
　　从周一开始，每天晚上，程半梨都会和秦燃一起在明理楼上自习。
　　他们每次都坐在最后一排，程半梨习惯性地把腿搭在秦燃腿上，认真用平板看专业课的PPT。
　　之前和秦燃坐在一起，她总是学不进去，现在有了考试压力，总算不再像之前那样心浮气躁了。
　　学了会儿，程半梨拿起水杯喝水，看秦燃总是开着电脑，就好奇地凑过去看他的屏幕。
　　笔记本上在运行她看不懂的程序，中间一大片空白处写满了一行行代码，两边还有很多调试的工具小窗。
　　程半梨戳了戳他的胳膊，秦燃侧目看过来。
　　见她拿着水杯，他以为她水杯没水了，下意识伸手去接：“我帮你打热水。”
　　程半梨微愣了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用口型回复他：“还有呢。”
　　她把水杯放到桌子角，从演草纸上撕下来一块，在上面写：【你在弄什么啊？】
　　写完把纸推到他面前。
　　秦燃提笔：【写程序。】
　　程半梨：【噢，看起来好复杂的样子，你学多久啦？】
　　秦燃：【三年。】
　　那就是从初中就开始学了。
　　小燃一直都被秦珩逼着参加各种竞赛考试，居然还有空学编程。
　　程半梨看了一会儿屏幕，完全看不懂那些代码什么意思。
　　她收回视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泪花。
　　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上自习，没回宿舍睡午觉，现在困得不行。
　　秦燃见状，写下两个字：【困了？】
　　程半梨点头。
　　秦燃：【要不要睡会儿？】
　　程半梨摇头，写字回复他：【我怕不小心睡太久。我玩会儿平板吧。】
　　秦燃：【好。】
　　程半梨退出PPT页面，打开平板上的休闲小游戏，在屏幕上戳着玩。
　　后来发现有两个人对战的游戏，就把平板推过去，放在自己和秦燃座位中间，趴在桌子上和他一起玩。
　　桌子上面，两个人安静地玩着小游戏，没发出任何声音。
　　桌子下，他们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玩了十几分钟，程半梨兴致高昂，渐渐不觉得困了，正准备放下平板，继续学习。
　　微信忽然弹出一条来自唐婧的消息：【板栗，学习困了吧？来点你最爱的图片提提神。】
　　程半梨刚想问什么图，打的字还没发出去，唐婧那边就已经连发了四五张图片过来。
　　缩略图看上去像黑白漫画，她随手点开，放大的图片占满了平板的整个屏幕。
　　看清这些图片是什么以后，程半梨最后一点残存的睡意登时烟消云散。
　　她目瞪口呆，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清醒过。
　　看她点开微信，秦燃本想挪开目光，可程半梨已经手快地点开了图片。
　　他正有些好奇“她最爱的图片”是什么，下意识跟着看了一眼。
　　下一秒，秦燃的视线死死地黏在屏幕上，瞳孔都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
　　确实是漫画图片，但不是正经的漫画，而是男女赤膊运动的漫画。
　　虽然重点部位用错位的技巧挡住，但还是能看出他们在做什么。
　　纠缠的唇舌拉出银丝，彼此紧紧相拥，背部后弓，像是恨不得把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
　　这种漫画，风格一贯夸张而直白，看得人面红耳赤。
　　程半梨：“……”
　　秦燃：“……”
　　程半梨“咕咚”咽了口口水，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旧款机器人。
　　秦燃也在此时侧首看向她，轻轻握了握拳，浅棕色眼瞳蕴着浓浓的复杂和不敢置信。
　　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不是……”程半梨脑子里“嗡”的一声，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朝头顶涌去，她脸色通红，嗫嚅着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短短两句话解释不清，她赶紧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我平时不看这些的。】
　　【真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给我发这个。】
　　生怕秦燃不信，程半梨赶紧退出图片，回到和唐婧的聊天页面。
　　此时左边已经发来了许多张画风粗犷的黑白漫画，只看缩略图就能大概猜出内容。
　　程半梨紧张得眼皮狂跳，用毕生最快的速度打字：【你发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互删吧。】
　　唐婧：【？被盗号了？】
　　程半梨在心底默默跟唐婧道歉，然后立刻把她拉入黑名单。
　　欲盖弥彰地做完这一切，程半梨这才看向秦燃，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在和他的微信对话框里打字：【我继续学习了，你忙你的吧。】
　　秦燃目光晦暗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颔首。
　　之后程半梨收回搭在他身上的腿，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看PPT。
　　她的坐姿比以前中学时，班主任过来检查坐得都端正。
　　看了会儿PPT，程半梨悄悄瞥了眼秦燃。
　　他似乎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神情平静淡然，继续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程半梨偷偷摸摸地打开微信，把唐婧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程半梨：【婧婧我谢谢你，我不仅不困了，还差点当场去世/微笑.jpg】
　　唐婧：【怎么了？成年人看个漫画怎么了，某些小姑娘不要太古板。】
　　程半梨：【我刚在跟小白菜用平板玩游戏，看到你的消息，就顺手点开了一张图。】
　　程半梨：【第四张，尺度最大那张。/微笑.jpg】
　　唐婧：【那啥我先下了，有事漂流瓶联系。】
　　程半梨：【你知道那张图片铺满整个平板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唐婧：【……想什么？】
　　程半梨：【想我的骨灰盒能不能选粉色。/微笑.jpg】
　　唐婧：【没事，男欢女爱多正常啊，你的小白菜会理解你的。】
　　程半梨：【我觉得不会。】
　　唐婧：【为什么？】
　　程半梨：【前天我俩考拉抱接吻，我不小心舔了一下他的嘴巴，他立马把我放地上推开了，动作特别迅速，像个被纨绔调戏急了的良家妇女：）】
　　唐婧：【这么贞洁烈夫吗？？？真是个守身如玉的好男人。】
　　程半梨：【我现在都不敢亲他了，怕刺激到他，让他跟我分手。/猫猫叹气.jpg】
　　唐婧：【心疼你。】
　　十几秒后，她甩过来一个链接，题目是“对象思想保守，在一起很多年不让碰怎么办？”
　　程半梨：【这什么东西？】
　　唐婧：【三年后你可能会来答这个题。】
　　程半梨正准备回，她又甩来一个链接：女朋友说“谈恋爱就接吻，结婚了岂不是要上床”该怎么反驳？
　　唐婧：【板栗背一下答案吧，我觉得你以后用得上。】
　　程半梨怀着一言难尽的心情，退出了和唐婧的聊天对话框。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打开PPT继续学习。
　　学到晚上九点多，教室里大部分人都没有离开。
　　程半梨不想让秦燃回去得太晚，平时这个点都会和他一起离开。
　　她关上平板，在他桌子上轻敲了两下。
　　秦燃会意，安静地收拾东西，规整地卷起笔记本的电源线。
　　程半梨想把他们传的纸条丢掉，可弯腰在桌洞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张纸条。
　　秦燃看向她，无声地问：“在找什么？”
　　“没什么。”程半梨摇摇头，挠了挠侧脸。
　　之前也是，他们传的那么多张纸条，最后都神奇地消失不见了。
　　真是奇怪。
　　收拾完东西，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自习室。
　　沿着楼梯下楼的时候，中间总是不远不近地隔着一段距离。
　　程半梨一抬头，就能看到少年挺拔颀长的背影，走得沉稳平静，好像丝毫没有要跟她腻歪一会儿的想法。
　　想到小燃冷淡到极点的眼神，程半梨抿了抿唇，忍不住掏出手机，点进唐婧发来的链接，关注了刚才那两个问题。
　　说不定……将来真能用上呢。


第56章 草莓、薄毯
　　接下来的考试周,程半梨每天晚上都和秦燃一起上自习。
　　中间周末她没回家，秦燃也陪她留在学校。
　　考完最后一门课，寒假正式开始。
　　程半梨不想一个人过年，于是早早地回了外婆家,和外公外婆一起置办年货。
　　吃完晚饭,她躺在妈妈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床上,抱着被子，懒洋洋地和秦燃打电话,“今天外婆做了好多好吃的，我吃得好饱，要是你也能来就好了。”
　　电话那头的秦燃似乎轻笑了下,程半梨听到轻微的气声。
　　她也忍不住笑，问他吃没吃晚饭。
　　“吃了。”他低声说。
　　“你吃的什么呀？”
　　秦燃没有回答,转而问她：“你在躺着？”
　　程半梨轻易被转移了注意力,“嗯,我躺在床上和你打电话呢。”
　　她上半身靠墙躺着,双腿高高抬起，脚丫踩在墙壁贴的海报上。
　　秦燃习惯性地叮嘱,“刚吃过饭不要躺着,会不舒服。”
　　他的声音经过电流的处理，听起来更加温柔。
　　程半梨蜷起双腿,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玩笑似的喊他：“爸爸。”
　　秦燃：“……”
　　听筒那边沉默了会儿,才听到他无奈地开口：“别闹。”
　　程半梨嘻嘻笑着,喊得更加起劲，“爸爸，爸爸。”
　　外婆刚好推门进来,把热好的牛奶放到桌上，“跟你爸打电话呢？”
　　程半梨“腾”一下端端正正地坐好，脸颊滚热，有些慌乱地捂住听筒，“……是吧。”
　　虽然她已经成年了，但还是有种偷偷给男朋友打电话被家长抓到的心虚。
　　“你们俩先说话吧，我跟你外公去楼下转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想吃草莓。”
　　“好，给你买草莓。”
　　“谢谢外婆，你们路上慢点。”
　　等外婆关门走出去，程半梨身子往后一倒，放松地躺回床上，松开捂着听筒的手，“小燃？你还在吗？”
　　“嗯。”他很快回应。
　　程半梨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经过刚才的一场尴尬，忽然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燃也不是话多的，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谁也没说话。
　　过了会儿，程半梨看到窗外飘起洁白的雪花。
　　她兴奋地凑过去打开窗，伸出手去接雪，冰凉的雪意瞬间消融在指尖，“哇，我们这里下雪啦，你那边下雪了吗？”
　　她听到了秦燃的脚步声，可能是去窗户旁边看。
　　没多久，听到他说：“没有。”
　　“那我拍给你看。”
　　“好。”
　　程半梨动作很快地拍下好几张照片，发到秦燃的微信。
　　她把手机贴回耳边，问他：“下雪好不好看？”
　　“好看。”
　　他说完，程半梨在心里默念“3，2，1”。
　　几乎在她刚数到“1”的瞬间，秦燃下一句话就传了过来，“别开窗吹太久冷风，小心感冒。”
　　果然。
　　程半梨躺倒在床上，心尖仿佛有热流淌过，她无声地笑弯了眼。
　　明明小燃的年龄比她要小，却总是习惯性地照顾她。
　　还真的像长辈一样。
　　等外婆和外公买回来草莓，程半梨挂断电话，下床洗了两盘草莓，一盘留给长辈吃，另一盘自己带回房间。
　　她吃了两个草莓，忽然心血来潮，给秦燃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秦燃看到照片上的草莓只剩个尖尖，疑惑地问：【怎么不吃草莓尖？】
　　程半梨：【因为草莓尖尖最好吃呀。】
　　秦燃：【嗯？】好吃为什么不吃。
　　程半梨能猜到他的意思，很快解释道：【最甜的地方留给你，以后我们家所有的草莓尖都给你吃。】
　　秦燃那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可迟迟没有发来消息。
　　程半梨本来信心满满，这会儿也有些忐忑起来。
　　刚才她脑子一抽，就故意只啃了下面的一半草莓，留了个草莓尖，拍照给他发了过去。
　　他这么久没回复，不会是觉得太幼稚了吧？
　　而且……两个人吃一个草莓，对于有洁癖的小燃来说，会不会有点接受不了？
　　毕竟他那么保守，连舔一下嘴唇都反应很大。
　　程半梨抱着手机，试图撤回上一条消息，可已经过了撤回时间。
　　她犹豫着想给他发点别的，却不知道说什么。
　　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秦燃终于做出了回应：【不用。】
　　程半梨撇了撇嘴角。
　　果然被嫌弃了吗？
　　她正想岔开话题，秦燃又发来一条：【都给你。】
　　看到屏幕上的消息，程半梨先是感到茫然。
　　眨了眨眼，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后，她顿时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程半梨矜持地抿出笑，却还是忍不住得寸进尺：【你吃的草莓，草莓尖也留给我吗？】
　　本以为按照秦燃的性格，肯定不会答应这么幼稚又矫情的事。
　　她也想象不出来这样的场景。
　　可没想到过了几十秒，屏幕上还是出现了他肯定的答复：【嗯，给你。】
　　程半梨把手机丢到一边，钻进厚厚的被子，蒙住头在心底疯狂尖叫，心跳快得好似要从喉咙口飞出来。
　　原来作妖的时候有人配合，是这样一种感觉。
　　像是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软绵绵的糖丝填满，满溢的甜蜜涌出来，唇角不自觉地牵出笑意。
　　好开心。
　　-
　　在外婆家住了几天，因为程志的一通电话，程半梨轻松美好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电话是直接打到家里座机上的，外婆不知道程半梨和程志之间的矛盾，接起电话聊了几句家常。
　　挂断电话，外婆敲了敲门走进屋，“板栗，你爸刚才来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程半梨没想到程志会直接把电话打到老人这边，闻言顿时怔住。
　　当年程志出轨的事，她并没有告诉两位老人。
　　他们身体本来就不好，她怕万一说了，他们再气出什么毛病来。
　　程半梨的手从黑白琴键上移开，转回身看向外婆，“啊？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啊？”
　　外婆笑了笑，“你这孩子，快过年了，总得回去看看你爷爷他们吧？”
　　听到程志没说自己要结婚的事，程半梨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幸好他还算有良心，没把这事告诉老两口。
　　盖上琴盖，程半梨若无其事地说：“我忘了这回事了。那我收拾收拾东西，这两天就回。”
　　“行，让你舅舅开车送你回去，什么时候想过来了随时过来，反正离得不远。”
　　程半梨点了点头，“好。”
　　从舅舅的车上下来，程半梨几乎是怀着上坟的心情上的楼。
　　程半梨和奶奶关系比较亲近，可自从奶奶去世，她就不怎么回这边的老家了。
　　因为爷爷重男轻女的关系，她和这个老人关系一向冷淡。
　　进了家门，除去刚开始跟不熟的一圈亲戚打了声招呼以外，程半梨和其他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坐在角落里，像个无人关心的透明人。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程半梨漠然地看着小叔叔家的儿子惹得爷爷开怀大笑，看着程志和程橙，陈君雅亲昵地说话。
　　因为陈君雅又怀了孕，据说还是个男孩，所以程家老爷子才点头同意他们的婚事。
　　他们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程半梨加不进去，也不想加入他们。
　　她只想像以前那样，糊弄着过完年，再回外婆家休息。
　　大年三十，程志和陈君雅选在了这一天结婚，地点是抚城有名的花园酒店。
　　程半梨本来不想过来，但程志给外婆打了电话，她怕程志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只能违心地穿上漂亮裙子，在一群热闹的宾客间，笑着祝自己的爸爸新婚快乐。
　　冗长的婚礼仪式结束，程志和陈君雅相携敬酒。
　　看了一圈也没找到程半梨。
　　程志问了句：“诶？板栗呢？”
　　陈君雅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圈，“刚才还在这儿呢，可能是婚礼时间太长，她有点累了吧。”
　　程志明显有些不高兴，正想说些什么，正好有客人起身和他说话，他忙笑脸相迎。
　　而此时的程半梨，正一个人躲在休息室里，远离了喧闹的婚礼会场，和众多好奇他们家私事的宾客。
　　她刚才没吃什么东西，肚子很饿，却不想回去吃饭，也不想点餐。
　　她只觉得浑身疲惫，只想休息。
　　不知不觉中，程半梨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沉，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可醒来却什么都记不起。
　　她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是被冻醒的。房间里一片漆黑，不见一点光亮。
　　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程半梨手指在旁边摸索了半天，才终于在沙发缝里找到自己的手机。
　　她点亮手机，被屏幕的亮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缓了缓神，勉强眯着眼睛去看消息。
　　有几条来自程志的未接电话。
　　还有秦燃的消息。
　　程半梨没理未接电话，直接点开秦燃的消息，发现是下午的时候发过来的。
　　秦燃：【结束了吗？】
　　隔了很久，半小时前又发来一条：【在忙吗？】
　　程半梨忍着头疼，从沙发上坐起来，慢吞吞地打字回复：【不小心睡着了。/犯困.jpg】
　　秦燃秒回：【你在哪睡的？】
　　他知道她去参加婚礼了。
　　程半梨：【休息室呀，这里的沙发还挺软的，我睡了个超级香的觉。】
　　秦燃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用力盯着手机上的消息。
　　她从下午开始不回消息，直到现在，说明起码睡了整整一下午。
　　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人去找她吗？
　　秦燃：【有没有吃东西？饿不饿？】
　　程半梨：【不饿啦，我吃了好多蛋糕。】
　　和秦燃发着消息，程半梨从沙发上下去，拉开门走出了休息室。
　　她打了个哈欠，前往婚礼会场。
　　一路上四周都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动静，完全不复白天的热闹。
　　她已经猜到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耳边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走廊灯光明亮，华丽而空旷。
　　来到一扇金色的豪华大门前，程半梨停住脚步，用力推开了大门。
　　伴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狼藉的婚礼现场，红毯上铺满了花瓣。
　　现场还留了很多人，但不是来参加婚礼的人，而是酒店的服务员，他们正在打扫会场。
　　猝不及防看到程半梨过来，有个服务员扯着桌布，看向她问道：“你好，请问您是有东西落在这里了吗？”
　　程半梨快速扫视一圈，除了服务员统一的制服以外，她没看到穿其他衣服的人。
　　明明已经在心里对这个结果有过预设，但当真的看到这一幕发生在眼前，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泛起尖锐的疼。
　　程半梨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站在大门正中央，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
　　说完，她低着头，转身离开。
　　程半梨走出酒店，城市霓虹璀璨，夜景繁华，街上车流稀疏，大部分人都在家欢欢喜喜地过年。
　　在路边站了很久，她才终于拦到一辆车。
　　她没再回程家，直接回了星湖湾。
　　虽然家里没有其他人，但她宁愿一个人待着，也不想面对那些所谓的亲人。
　　秦燃的问题都被程半梨搪塞过去，她说自己见到家人，后来说自己已经回到家了，准备休息。
　　她自认为回答得很好，应该不会被发现异样。
　　程半梨后来又接到程志的电话，她刚接起来，那边程志的训斥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程半梨你都多大了还不知道懂事？今天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你非要因为你自己心情不好，就让所有人都受你影响是不是？”
　　陈君雅在一旁帮腔，“板栗，你爸只是太担心你了，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程志继续说：“我也不是非要求着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你要是不想来可以不来，你来了还非要搞失踪这一出，让所有人为你担心，你觉得合适吗？大家都开开心心地过年，只有你不停地闹别扭，不合群，非要所有人都迁就你是不是？”
　　程半梨连吵都不想和他们吵，只平静地说了句：“我就在隔壁休息室睡觉，你们这么担心我，怎么没一个人发现呢。”
　　婚礼现场那么多人，只要他们有心去问一问，很快就能知道她去了哪里。
　　可她睡了那么久都没人发现。
　　既然根本就不关心，何必假惺惺地打来电话。
　　说完程半梨就挂断了电话，把程志的新号码拉进黑名单。
　　她后仰躺进沙发，望着头顶的吊灯发呆。
　　光圈周围渐渐浮现出朦胧的光晕，像是蒙了一层罩子，也像是隔了一层水膜。
　　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程半梨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深陷往昔的梦境中难以逃脱。
　　过了很久程半梨再次醒来，睁开眼，客厅的灯不知何时被人关掉，只开着玄关处一盏昏黄的壁灯。
　　是她后来关上的灯吗？
　　记不太清了。
　　程半梨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多了张薄毯，从胸口一直盖到脚，薄毯每一角都被人细心地掖好，没露出一点缝隙。
　　怪不得这次睡觉没觉得冷。
　　只是……毯子不可能是她自己盖的，这一点程半梨很确定。
　　那是谁？
　　环视四周，看到厨房那边亮着灯，她匆匆忙忙地下了沙发，连鞋都顾不上穿，急忙朝厨房跑去。
　　很多年前，她每次在沙发上午睡，都会有人细心地帮她盖上薄毯。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相似的场景牵动出程半梨心底最深处的回忆，她不想去思考唯物主义的现实，只迫切地想见到想见的人。
　　厨房门关得并不紧，光线从狭窄的门缝漏出来，伴随着细微的声响和气味。
　　闻到熟悉的饺子香味的瞬间，程半梨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上未干的泪痕滑落。
　　是梦吗？
　　不然妈妈怎么会回来？
　　程半梨停在厨房门口，无声地流着眼泪，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眼前的门。
　　她怕一推门，美好的梦境就会如锡纸皱裂模糊，再破碎消失。
　　没多久，厨房里传来盖上锅盖的声音，然后是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程半梨紧张地屏住呼吸，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明明只有一小段距离，她却觉得像是等待了漫长的岁月。
　　脚步声停在门后，厨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拉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程半梨无比熟悉的人。
　　少年身形瘦削高挑，穿着干净的白色薄毛衣，笔直挺拔地站在门后，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程半梨完全没想到会是秦燃，顿时睁大眼愣在原地。
　　秦燃站在明亮的厨房，垂眸看着站在黑暗中满脸泪痕的少女，下颌不自觉绷紧。
　　他的影子向前拉长，和她淡淡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第57章 饺子、新年
　　沉默地对视了会儿,秦燃绕过程半梨走出厨房，把手里的碗放到餐桌上，按开了客厅的大灯。
　　明亮的水晶吊灯亮起，两人身后的阴影都在刹那间消失。
　　身后传来程半梨抽抽噎噎的声音：“你怎么、你怎么在这儿？”他不是回秦家老宅过年了吗？
　　秦燃转回身,静静地注视了她几秒,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今天吃饺子了吗？”
　　程半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轻轻吸了吸鼻子，下意识摇头。
　　秦燃拉开餐桌前的椅子,温声说：“先过来吃饭。”
　　“噢。”程半梨胡乱抹了把眼泪，走到桌子前面坐下。
　　她现在脑子还有些混乱，本能地听从他的话。
　　肚子早就饿坏了,她拿起横放在碗上的筷子，夹起一个胖乎乎的饺子,随便吹了两下,就急躁地往嘴里塞。
　　结果嘴唇刚碰到饺子皮就被烫到,拿着筷子的右手不自觉晃了下,饺子掉进汤里，溅起的汤汁滴落在手背上,烫得她心尖一颤。
　　程半梨委屈地撇了撇嘴,重新夹起刚才那个饺子，忍着心急,一下一下地嘟起嘴巴吹气。
　　倚着桌子边缘的少年见状，忽然直起身,从她身后经过。
　　程半梨正跟饺子奋斗,没注意他的离开。
　　过了会儿，少年去而复返，程半梨视野中多了个干净的白色餐盘,被轻轻搁在桌上。
　　她顺着盘子往上看，疑惑地对秦燃眨了眨眼。
　　秦燃朝她伸出手，手心朝上，“筷子给我。”
　　程半梨乖乖地把筷子递给他。
　　秦燃稳当当地夹起饺子，一个挨一个放进盘子上摆好。
　　等餐盘被饺子占据一半，他才停下动作，把筷子重新还给她。
　　“先吃这里的。”他把碗挪开，放饺子的盘子推到她面前。
　　没有热乎乎的饺子汤泡着，餐盘中的饺子很快就凉了下来。
　　程半梨听从他的安排，埋头专心吃饭。
　　她吃得很快，腮帮子被食物填得鼓起，像只饿得头晕眼花的小仓鼠。
　　秦燃从家用消毒柜里重新拿了双筷子，她吃一个，他就从碗里捞出来一个，放到盘子上晾着。
　　这是程半梨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汤汁充沛，肉馅饱满，还饱含了玉米的清甜。
　　齿尖咬破薄薄的饺子皮，温热的汤汁就会在舌尖绽开，咸香鲜美的味道让人尝之难忘。
　　可能是肚子饿的时候心里容易委屈，也可能是特殊的节日容易让人变得矫情，程半梨吃着吃着饭，眼眶忽然被熏得热热的。
　　忍不住眨了下眼睛，眼眶里的泪水颤动着流下来，砸在餐桌上。
　　她顾不上这样会不会丢脸，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夹起饺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等把这碗饺子吃完，她哭出来的眼泪都快有半碗饺子汤那么多了。
　　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秦燃眉间不自觉蹙起，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抿了抿唇，问她：“还吃吗？”
　　程半梨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去，摇了摇头，“不吃了，我吃饱了。”
　　“等我一下。”说完，秦燃转身上楼。
　　程半梨点点头，乖巧地坐在原地等他。
　　秦燃从楼上拿来一条干净的毛巾。
　　他走回她身边，右手掌心轻轻按住她的后颈，左手举着毛巾给她擦脸。
　　毛巾被特意用热水浸过，暖洋洋的温度贴在脸上很舒服。
　　程半梨放松地闭上眼睛，仰着脑袋配合他的动作。
　　秦燃弯下腰，温柔又细致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等他擦完，程半梨闭着眼，意犹未尽地晃了晃脑袋，撒娇道：“再擦擦。”
　　秦燃又继续帮她擦了一圈。
　　“唔，还想擦一会儿，好舒服。”
　　秦燃无奈，小幅度地弯了弯眼睛，“毛巾凉了，我去泡热水。”
　　他正准备离开，衣摆却被人拉住。
　　程半梨黏人地不肯放手，很小声地说：“你别走。”
　　“好。”秦燃拉了张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程半梨原本抓着秦燃衣服的手，改为握住他的手腕，两只手都用力握住，生怕他跑了似的。
　　她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瓮声瓮气地问道：“你不是回秦家老宅了吗？”
　　每年过年，秦燃都会和秦珩回秦家老宅，一般会住上两天再回来。
　　秦燃“嗯”了一声，“我有事提前回来。”
　　他丝毫没提自己忽然回来，是因为担心她。
　　“那你怎么会来我家呀？”
　　“看到你家亮着灯，我按了下门铃，但没人开门。就自己进来了。”
　　程半梨那时候睡得很沉，连门铃声都没听见。
　　问完自己想问的问题，她低头陷入沉默。
　　秦燃本来也想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可想到她刚才的反应，又觉得完全没必要问。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过了会儿，程半梨忽然站起来，走到秦燃面前张开双臂，“抱抱。”
　　秦燃将她捞进怀里，手掌在她背后轻拍，带着安抚。
　　程半梨在他肩头趴了一会儿，伸手揪住他胸前的衣服，不算用力地抓着，“我能坐你腿上吗？”
　　秦燃拍背的动作僵住。
　　低头看去，她哭过的双眼还红着，小巧的鼻头也微微泛红，带着哭腔的声音听上去很可怜，像小动物小心翼翼的祈求。
　　秦燃心下动摇，但还是迟疑着没点头。
　　程半梨咬着嫣红的下唇，趴在他身上闷声开口：“我刚才睡醒，发现有人给我盖毯子，还以为……”
　　顿了顿，她的声音变得哽咽，“还以为是妈妈回来了。”
　　秦燃瞳仁颤了颤，心里好似塌了一角。
　　他思忖片刻，最后还是答应，“好，坐上来吧。”
　　秦燃把椅子往外拉了一些，程半梨侧坐在他腿上，双臂抱住他的脖子，依恋地靠在他肩头，像雏鸟似的轻蹭，想要从他身上汲取温度。
　　程半梨这次没有亲吻秦燃，只是安静地抱着他，时不时蹭一蹭他的脸颊。
　　坐进熟悉的怀抱，失落和孤单的感觉渐渐消失，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找到了落点。
　　秦燃的侧脸被她蹭得有些痒，抬手将她微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就静坐不动，任由她把自己当成大型抱枕抱着。
　　可能是在爷爷家这两天没休息好，程半梨在他身上趴了没多久，就又有些昏昏欲睡。
　　秦燃及时发现了她的困倦，低头问：“我送你回房间？”
　　程半梨含糊不清地应下，“唔，好。”
　　秦燃双手分别穿进腋下和膝弯，轻松地将怀里的少女打横抱起，送她回自己的房间。
　　上了二楼，刚把人放到床上躺下，正准备把她脚上的拖鞋脱下来，就听她迷迷糊糊地说：“我还没刷牙呢。”
　　秦燃抬头，看到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惦记着刷牙，心下一片柔软，“要去刷吗？”
　　“要，不然会牙疼。”程半梨向前伸了伸手臂，示意他抱着自己。
　　秦燃叹息着摇了摇头，认命地抱起她，走向卫生间。
　　这次他是以面对面的姿势，把她抱过去的。
　　程半梨被放到镜子前面，她从架子上拿下来牙杯和牙刷，递到秦燃面前。
　　秦燃不明所以，但还是拿来牙膏帮她挤上。
　　程半梨把牙刷柄强行塞到他手里，厚着脸皮耍赖：“妈妈帮我刷牙。”
　　秦燃：“……”
　　看着手里多出来的小兔子牙刷，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道：“自己刷。”
　　“不要，我的手已经睡着了。”
　　秦燃捏住她的手腕，想把牙刷柄还回去，可程半梨的两只手都故意握成拳头，不肯接过牙刷。
　　秦燃正准备把牙刷柄直接插/进她的拳心，可牙刷刚碰到她的食指，他不知想到什么，动作蓦地顿住，瞳孔收缩。
　　他的耳朵在程半梨的注视下迅速充血变红，没有继续下去，忽然心虚地放开了她的手腕。
　　程半梨奇怪地看着他的变化，“怎么啦？”
　　不是在打情骂俏吗？他怎么突然害羞了？
　　秦燃眼神躲闪，舔了舔干涩的唇，直接站到她身后，举着牙刷头送到她唇边，“张嘴。”
　　程半梨：“啊。”
　　涂了薄荷味牙膏的牙刷送进嘴里，程半梨上下牙咬住，能感受到牙刷温柔地上下刷动。
　　她站在洗漱台前，肌肤瓷白细腻，精致的眉眼微弯，眼含笑意地看向镜子里的秦燃。
　　秦燃垂下眼睫，假装没看到她的视线，却越来越不自在，脸上滚烫。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左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固定，右手认真地帮她刷牙。
　　终于完成任务，秦燃将盛满水的牙杯递到她面前。
　　程半梨没再作，就着干净的水漱口。
　　冲洗干净的牙刷被重新放回牙杯，一起搁在架子上。
　　之后程半梨还撒娇磨着秦燃帮她洗脸，帮她涂护肤品。
　　秦燃面无表情地照做，只当自己在照顾小孩。
　　忙完了睡前的一大堆工序，程半梨再次被秦燃抱回到床上。
　　秦燃帮她拉上被子，正准备关灯，视线扫过床头，忽然注意到多出来的那只乌龟熊。
　　上次过来的时候，它还没有被摆在床头。
　　他的视线停留得有些久，程半梨刚好注意到，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他送的那只毛绒绒的玩偶。
　　“之前放在学校，放假的时候把它带回来了。”说着，程半梨起身把乌龟熊捞进怀里，重新钻进被窝。
　　原来之前它被带到学校了。
　　怪不得上次没见到它。
　　“我失眠的时候，喜欢抱着它睡，这样很快就能睡着了。”程半梨抱住乌龟熊，欢喜地亲了一口。
　　秦燃心中被强烈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填满，忍不住伸手揉了下她柔软的头发，“你喜欢就好。”
　　程半梨晃着脑袋，主动用头顶蹭他的手心。
　　“睡吧，”秦燃收回手，浅棕色眼瞳专注地望着她，“我帮你关灯。”
　　“等等。”程半梨连忙说道。
　　放在开关上的手指没有按下去，秦燃轻声问：“怎么了？”
　　“你能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
　　为了强调是最后一个，程半梨还特意伸出食指摇了摇，眼巴巴地看着他，“就一个。”
　　“你说。”
　　“我想看烟花。”
　　她一觉睡过了零点，早就过了放烟花的时间。
　　现在大部分人要么一家人守岁聊天，要么已经早早地上床休息，没人会在这时候放烟花。
　　想看烟花只能自己放。
　　但是都这么晚了，去哪能买得到烟花？
　　想了想，秦燃眨了下眼睫，犹豫着问：“明天再看，可以吗？”
　　程半梨摇头，“现在就想看。”
　　“我去看看能不能买到烟花。”说不定24小时便利店会有烟花卖，他打算去碰碰运气。
　　秦燃说完就准备出门，完全不在乎现在是什么时间。
　　程半梨赶紧拉住他的胳膊，感动得一塌糊涂，声音不自觉又软了几分，甜得像掺了蜜，“不是这个烟花啦。”
　　“嗯？”秦燃不解。
　　程半梨目光晶亮地望着他，没有开口解释，打算用行动告诉他。
　　她的右手握成拳，在他眼前缓缓升起。
　　秦燃开始还一头雾水，等她的手举到最高处，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果然，伴随着上下唇碰撞发出的“砰”的声音，程半梨的五指迅速分开，像烟花一样在他眼前绽放。
　　“这是妈妈教我的，在屋子里也可以放的烟花。你可以放给我看吗？”程半梨从床上坐起来，眼里噙着淡淡的怀念，期待地看他。
　　秦燃缓缓点头，“嗯。”
　　他摸了摸脖子，深呼吸两下，才开始笨拙地模仿她的动作。
　　过程中忽然觉得很羞耻，他再次红了脸，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拳头伸到最高处，停留在半空中，像是在等待谁的命令。
　　程半梨眼中漾开星光，兴奋地发出拟声词：“砰。”
　　秦燃别开视线不敢看她，“唰”地一下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放起了幼稚的烟花。
　　这是程半梨今年第一次看到烟花。
　　她屏住呼吸，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卧室里一时间很安静。
　　过了会儿，程半梨突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跳到秦燃怀里，像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
　　树袋熊圈住他的脖子，在他右边脸上很响地亲了一口，“小燃，新年快乐。”
　　秦燃微怔了瞬，回神连忙伸手托住她。
　　他低头对上她的视线，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送上自己的祝福，“新年快乐。”


第58章 衣服、戒指
　　安静抱了一会儿,秦燃低头问她：“要睡了吗？”
　　程半梨正趴在他肩膀上，耸着鼻尖嗅他身上的气息，闻言依依不舍地离开他颈间。
　　她点了点头，“嗯。”
　　秦燃把她放回床上,程半梨“呲溜”一下迅速钻进被窝,把被子拉高盖住胸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今天好晚了,你别回家了，睡隔壁吧。”
　　“好。”
　　“小燃晚安。”
　　“晚安。”
　　秦燃关上卧室的窗户和灯，转身朝外走。
　　程半梨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很快听到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
　　她悄悄从床头柜上摸出自己的手机，点亮屏幕,照亮她白净的小脸。
　　刚才还困得睁不开眼,和秦燃闹了一会儿忽然就精神了,不太想睡。
　　程半梨点进手机里的各种APP,再无聊地退出来，重复了好几遍,终于觉得没劲,把手机放了回去
　　翻来覆去地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看了好久，听到隔壁的水声停下,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
　　程半梨重新拿起手机，等了两分钟,然后试探地拨通秦燃的号码。
　　那边很快接通,传来他低磁温柔的声音，“怎么了？”
　　“你睡了没？”程半梨举着手机听筒，另一只手抱住乌龟熊,整个人都躲进被子里，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
　　“正准备睡。”
　　程半梨能听到他那边有很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你在擦头发吗？”
　　细微的声响停了一秒，他“嗯”了声。
　　“我刚才看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雪诶，我们一起出去堆雪人吧。”
　　“好。”
　　“寒假还有好久呢，你想不想出去玩？”
　　“可以。”
　　“我不想坐飞机，我们不去很远的地方，就去附近的古镇吧。”
　　“好。”
　　……
　　程半梨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后来她觉得闷热，脑袋从被子里钻出去透气。
　　她说得自己都困了，但还是不舍得挂断电话。
　　秦燃听到她打哈欠，主动问她：“要挂电话吗？”
　　程半梨眯着眼睛拒绝，“不要，我们再打一会儿嘛。”
　　“好。”
　　“小燃，你进被窝了吗？”
　　“没。”
　　“那你快上床。”
　　“好。”
　　那边又传来细微的声响。
　　等听筒里静下来，程半梨继续问：“你在床上了吗？”
　　“嗯。”
　　“关灯了吗？”
　　“关了。”
　　“你自己睡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怕不怕？”
　　秦燃看向右边的落地窗，皎洁的微蓝月光透过中间的窗帘缝隙漏进来，均匀地洒落在床边的地毯上。
　　“不黑。”他说。
　　“诶？什么？”
　　“窗帘没拉，房间里不黑。”
　　“喔。”
　　沉默了会儿，程半梨忽然脑子一抽，脱口而出：“你脱衣服了吗？”
　　秦燃：“……”
　　问出口才发觉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
　　大半夜的，她突然问对方有没有穿衣服，感觉很像……某种暗示。
　　程半梨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穿着衣服睡觉会不舒服，所以还是脱了比较好。不对，也不能全脱，还是要穿一点…对…吧。”
　　尴尬好似无形的丝线，密不透风地勒过来，挤压着肺部的空气。
　　程半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闭上嘴巴，停止了关于“睡觉要不要穿衣服”这个话题的讨论。
　　电话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程半梨想说该挂电话了，喉咙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去一分钟，秦燃终于做出回应。
　　他滚了滚喉咙，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嗯，你说得对。”
　　程半梨耳朵发热，原本打算和他打着电话睡觉，经过刚才的事，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通话。
　　秦燃可能猜到了她的想法，“要睡觉了吗？”
　　程半梨连连点头，“嗯嗯，我困了。”
　　“那挂电话了？”
　　“嗯嗯挂吧。”
　　说完，程半梨就安静地等着电话挂断的提示音，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
　　“怎么不挂？”
　　秦燃也在等她先挂，听到她催促，他眨了下眼睛，沉声说：“挂了。”
　　“嗯。”
　　他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通话结束，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程半梨捧着发烫的脸，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之前自己不小心撞见秦燃洗澡出来的场景。
　　秦燃上半身没穿衣服，皮肤冷白细腻，看上去就很光滑，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少年的身体瘦削却不显得单薄，肌肉匀称，线条流畅。结实的六块腹肌，充满力量感又不失美观……像那天看到的漫画里男主的身材。
　　本来程半梨想的是正经漫画，可渐渐地，思维就不受控制地发散到了不太正经的漫画上面。
　　其实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她好奇地点开了唐婧发来的所有图片，全部看了一遍。
　　漫画里的各种场景和姿势都记忆犹新。
　　程半梨心跳砰砰，一把用被子蒙住脸，压抑着尖叫的冲动，兴奋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啊啊啊啊啊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地方！！！
　　小燃还未成年呢！未成年！！
　　程半梨你注意着点！！！不要开童车！
　　脑子里开也不行！
　　在柔软的大床上连打几个滚后，被子被踢到了床脚。
　　程半梨四肢摊开，躺在床上发呆。
　　等过于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才发现自己没盖被子，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从角落里把被子重新扒拉出来盖在身上，程半梨长叹了口气，摒弃杂念开始闭眼睡觉。
　　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你要睡觉了，不是睡别的。
　　睡别的？睡什么？
　　睡小燃吗？
　　刚闭上的眼睛倏然睁开，目光灼灼地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程半梨头一次对自己无语：“……”
　　-
　　新年第一天，程半梨一觉睡到十点钟才醒。
　　她洗漱完下楼，惊奇地发现秦燃才刚开始做早餐。
　　“咦，小燃你也刚起吗？”程半梨抓了抓头发，疑惑问道。
　　秦燃正在用筷子拨动锅里的水饺，听到她的话神情微滞，“……嗯。”
　　“原来你也会睡懒觉呀。”程半梨像发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感叹了句。
　　秦燃眼神闪烁，无意识地轻咳了声，看上去很不自在。
　　不过程半梨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锅里的水饺上，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对了，昨天的饺子好好吃，你在哪买的？”程半梨探头看向锅里，回忆起昨天吃的那碗饺子的美味，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秦燃把筷子换到左手，右手臂拦在她身前，温声提醒：“当心，别被蒸气烫到了。”
　　说完，他才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不是买的。”
　　程半梨转头看他，“那是哪来的？”
　　“我自己包的。”
　　“你还会包饺子啊？”
　　“嗯。”
　　“小燃好厉害。”程半梨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趴在他背上蹭了蹭脸。
　　秦燃身子一僵，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含着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妈妈，我们今天吃什么呀？”
　　秦燃：“……”
　　程半梨从身后探出头，仰起脑袋看他，“你怎么不说话啊？”
　　“饺子。”
　　“是什么馅的饺子？”程半梨和他说着话，手指不老实地按了按他的腹肌，被坚硬的手感惊到了。
　　她以为自己的小动作做得隐蔽，没有被察觉。
　　秦燃眉心蓦地一跳，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到料理台上。
　　他深吸一口气，攥住她的两只手腕，稍一用力，掰开她圈住自己腰的双手。
　　秦燃转回身面对着她，眸色深暗，无可奈何道：“先出去等着。”
　　程半梨睁大琥珀色的眼睛，故作委屈地扁了扁嘴巴，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嘛，我不骚扰你了。”
　　秦燃重新拿了双干净筷子，默不作声地转回身，继续煮水饺。
　　程半梨无聊地靠着墙，观察他的背影。
　　高挑少年肩宽腰窄，脊背无论何时都挺得笔直，体态很好看。
　　程半梨也不自觉跟着他抬头挺胸，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算偷拍一张他的照片。
　　调好光线参数，聚焦于他的肩背，指尖按下拍照键。
　　“咔嚓”一声，在只有水声的厨房里显得尤为突兀。
　　空气都好似凝固了一瞬。
　　程半梨唇边的笑意僵住，眼睁睁看着秦燃转回身。
　　而她还保持刚才拍照的姿势，举着手机对准他。
　　程半梨的大脑飞速运转，她很快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抬高手机，对着屏幕比出一个剪刀手，假装在自拍，重新“咔嚓”拍了一张。
　　强作镇定地拍完照，程半梨看向秦燃，“我刚才突然觉得光线很好，就拍了张照片。”
　　“嗯。”秦燃平静颔首，转身关上电磁炉。
　　厨房里咕嘟咕嘟的水声停下。
　　“我帮你捞饺子吧？”程半梨搓了搓手指，自告奋勇。
　　“不用，你去外面等着。”
　　“噢，好。”
　　程半梨这次没有拒绝，飞快地逃出厨房。
　　秦燃拿起漏勺，盛起饺子沥干水分后，把它们一个个盛进盘子里。
　　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淡定，心跳怦然，耳尖发烫。
　　程半梨第二次拍照的时候，手机屏幕朝他那边晃了下，所以他看得清清楚楚。
　　她刚才根本不是在自拍，而是在拍他。
　　-
　　他们吃早餐的时候，窗外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院子里的山茶树枝头。
　　程半梨一边吃饺子，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雪景。
　　早上应该已经下过一场雪，地面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雪被。没被任何东西污染过，平整得好似湖面。
　　吃完饭，程半梨帮秦燃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换鞋往外跑，在蓬松的雪地里踩出一串脚印。
　　秦燃上楼找到她的帽子围巾和手套，很快跟了出来。
　　看到她蹲在院子里团雪球，他走过去弯下腰，先帮她戴上帽子，然后准备帮她围上围巾。
　　程半梨伸长脖子配合他的动作，视线从头到尾都没离开手里的雪团子。
　　秦燃把围巾下摆塞进她的外套领口，很小心地避免触碰到她的肌肤。
　　“你来陪我一起堆雪人嘛。”
　　“先戴上手套。”秦燃把手套递给她。
　　程半梨看了眼，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戴手套玩雪多没意思。”
　　她兴致勃勃地并拢手心，来回按压小雪球，然后把按压结实的雪球放到地上，在雪地里滚动。
　　秦燃拿着手套，安静地站在一旁看她动作。
　　程半梨热情地拉他和自己一起玩，教他怎么把雪球堆得更大更圆。
　　半空中雪花扑簌扑簌飘落，落在她纤长蜷曲的眼睫上。
　　少女瓷白的小脸被冻得泛红，笑意盈满双目，说话时呵出的白雾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她在耳边甜腻腻的撒娇，秦燃不忍心拒绝，开始和她一起玩。
　　堆完一个雪人，程半梨还在继续滚雪球。
　　秦燃低声问：“不是堆好了吗？”
　　“还要再堆一个雪人，这个要大一点。”
　　“好。”
　　穿着白色羊羔毛外套的少女笑着在院子左边跑来跑去，帽子下面缀的粉色小毛球，随着她的跑动来回摇摆。
　　黑衣少年在右侧，不太熟练地堆另一个雪球。
　　等雪球大小差不多了，程半梨把两个雪球上下堆在一起，摆在之前的那个雪人旁边。
　　看到两个雪人的雪球都挨在一起了，秦燃忍不住问：“会不会离太近了？”
　　“没关系，这样刚刚好。”
　　“我们用树枝做手，胡萝卜当它的鼻子。”
　　秦燃捡了几根树枝，又回屋里拿来纽扣和胡萝卜，听她的指挥把这些装在雪人上。
　　原本秦燃以为这两个雪人是相邻站立，等程半梨安排他在什么地方插树枝，什么地方放胡萝卜，他才发现雪人是面对面站着。
　　程半梨把自己脖子上戴的围巾摘下来，围在小一点的雪人颈间，指着它说：“这个是我。”
　　又指向对面的大雪人，“这个是你。”
　　秦燃浅棕色眼瞳亮起，轻轻勾了勾唇。
　　在寒风中待得久了，程半梨被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伸手揉了揉微红的鼻尖。
　　秦燃皱眉，神情顿时变得紧张，“先回去吧。”
　　“还有一件事没做呢。”
　　“什么？”
　　“等下你就知道了。”程半梨像阵风似的跑到院子角落，找了块干净的雪地，背对着秦燃蹲在地上，看上去像是在用雪捏什么东西。
　　过了会儿，程半梨站起来，走回雪人旁边，神神秘秘地把手里藏着的东西，挂在雪人的树枝上。
　　等她放完挪开身子，秦燃才看到她放上去的东西是什么。
　　两个雪人代表“手指”的地方，各自挂着一个用雪捏成的圈。
　　白色的雪圈并不规则，松松垮垮地挂在深棕色的树枝上，就像是——两只戒指。
　　秦燃出神地望着“戒指”，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蜷起，呼出的气息倏然变得急促。
　　程半梨蹦蹦跳跳地跑回他面前，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双颊绯红，支支吾吾开口：“那个……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秦燃眼神的焦点从雪人渐渐移回面前的少女身上。
　　他瞳孔收缩，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程半梨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应，心下不免有些忐忑，“你没明白吗？”
　　秦燃的大脑依然没有恢复运转，神情一片空白。
　　看到他是这个反应，以为他不懂。顾不上羞赧，程半梨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等你到年龄了，我们就结婚吧。”
　　她说得很快，生怕慢半拍就会失去说下去的勇气。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太猝不及防，秦燃有种很强烈的不真实感，几乎以为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
　　直到一片轻盈的雪花落在眼皮上，冰凉的温度将他飘入半空的思绪重新拉回地面。
　　秦燃终于迟钝地理解了她说的话，指尖颤了颤，眼中亮起一簇簇星火，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程半梨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和你结婚，才会和你谈恋爱。”
　　虽然他们现在还没真正在一起，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跟真正的情侣也差不多。
　　其实秦燃一直担心，程半梨对他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还会担心她不够成熟，想法多没定性。
　　不管她未来会不会改变心意，只要她曾有一刻设想过和他共度余生，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你答不答应嘛？”程半梨娇声催促。
　　秦燃抛开那些悲观的念头，在内心感受的驱使下，忍不住上前半步，轻轻将她拥进怀中。
　　他的眼尾泛起微红，嗓音带上几分哽咽，“答应，我答应你。”
　　程半梨欢喜地抱住他结实的背，脑袋埋在他胸前，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真的？太好了。”
　　本来她除了害羞以为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可能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她也觉得眼眶微微发热。
　　秦燃拉开外套拉链，将少女整个人裹进去，手臂不断收紧，帮她把所有风雪都阻挡在外。
　　程半梨开始还很乖地靠在他胸口，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听他快速有力的心跳声。
　　后来她忍不住隔着薄薄的卫衣，试探地捏了下他侧腰处紧绷的肌肉。
　　秦燃难得没有推开她，只是抱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胸臆间一片滚烫。
　　站在雪地里抱了一会儿，程半梨充满期待地憧憬未来，“半年之后等你来了抚大，我们就能在一起啦。”
　　“嗯。”
　　“然后再过两年半，等你成年，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秦燃下意识“嗯”了一声，过了两秒钟才突然反应过来，低声纠正：“等一下。结婚要22岁。”
　　“什么？不是18岁吗？”程半梨松开抱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抬起头。
　　秦燃抿了抿唇，“我要22岁才能结婚。”
　　程半梨眼眸瞪大，显而易见的惊讶，“22岁！那你不是还要七年才……”
　　见她反应强烈，秦燃心下涌现出慌乱，强自镇定地缓缓点头，“是，还要七年。”
　　他的目光紧锁在她身上，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程半梨无声地做了个“啊”的口型，眨了眨眼，低头从他外套里走出去，闷声说：“那算了吧，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秦燃没料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变了心意，慌忙抓住她的胳膊，颤声问她：“你反悔了？程半梨，你不能这样。”
　　着急之下没控制好力道，程半梨的腕骨被他捏得微微发疼。
　　她抬起头，对上他赤红的眼睛。
　　少年脊背微弯，湿润的眼尾隐约有晶莹闪动，素来冷淡的脸庞难得失态，显露出慌乱和不安，甚至还有委屈。
　　仿佛只要她一句肯定的话语，他立刻就会忍不住落泪。
　　程半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猛地一疼。
　　她重新回到他面前，像刚才那样抱住他，“我逗你的。”
　　这次她抱住的躯体冰冷而僵硬，跟刚才截然不同。
　　程半梨心里被密密麻麻的愧疚缠绕住，她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
　　秦燃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暗色风暴聚集，声音却轻得好似随时都会飘散在寒风中，“什么？”
　　“我只是想逗你玩，不是真的有那个意思，对不起。”程半梨咬着下唇道歉。
　　原来不是真的想和他结婚，只是个不痛不痒的玩笑。
　　秦燃眼睫快速眨了两下，努力将眼中的酸涩逼退，清隽的眉眼间依旧是遮掩不住的失落。
　　他收敛眸光，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程半梨以为自己道了歉，秦燃就会高兴起来，没想到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她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秦燃艰难地滚了滚喉结，想强装无事地安慰她，却没办法扯出笑意，“我没生气。”
　　他只是，骤然从天堂跌落，一时间难以接受。
　　程半梨急得抓耳挠腮，“我刚才突然脑抽，想逗一下你，所以才那么说的。其实不管是七年还是十年，我都没关系，我又不急着结婚。你什么时候长大，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嘛。”
　　“结婚？”秦燃不解。
　　不是说在逗他吗？怎么又提到了结婚？
　　“我刚才故意说算了，是骗你玩的。唉，要是我没说就好了。”程半梨眼尾耷拉下来，后悔不迭。
　　原本是一次完美的表白机会，结果被她一时兴起的玩笑给破坏了。
　　秦燃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她的意思，但仍有些不敢相信，“这次没骗我？”
　　“没，绝对没。”程半梨语气坚定，就差举手发誓了，“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是认真的。”
　　触及她认真的眼神，秦燃高悬的心这才渐渐落到实处。
　　他伸出双臂将少女圈进怀里，心绪复杂。
　　短短的几分钟，经历了他以前从未想过的大起大落，需要一点时间来缓一缓。
　　程半梨趴在他怀里发呆。
　　先是想着小燃终于不生气了真好，后来就被他身上的气息诱惑，鼻尖埋在他平坦的胸膛，像小动物一样拱来拱去。
　　见秦燃没什么反应，程半梨的胆子越来越大。
　　她像刚才那样，手隔着衣服贴在他腹肌，轻轻捏了捏。
　　秦燃：“……”
　　他胸腔剧烈起伏了下，额角青筋直跳，“你在做什么？”
　　“我想摸摸你的腹肌。”程半梨熟练地拖长尾音撒娇，试图让他心软。
　　秦燃握住她的肩膀，和她拉开距离，板着脸拒绝：“不行。”
　　“你好小气哦。”
　　秦燃不理会她的指责，握住她的手腕，准备带她回屋。
　　结果回去的一路上，都听到她不停小声念叨：“你都答应我的求婚了，还不让我摸腹肌，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和我结婚？你只是在玩弄我的感情是不是？”
　　“……我没有。”
　　“那你干嘛不让碰？我摸一下我未婚夫的腹肌怎么了？”程半梨换上拖鞋，理直气壮问道。
　　“……”
　　秦燃臊得耳朵通红，连脖子都泛起一层淡红，哑声道：“别这么喊我。”
　　程半梨反倒玩心大起，故意笑嘻嘻地喊他，“我偏要，未婚夫，未婚夫，未婚夫。”
　　秦燃面红耳赤听不下去，忍无可忍地抬起双手，紧紧捂住滚烫的耳朵。
　　程半梨望向他的星眸灿亮，笑得直不起腰。


第59章 信物
　　寒假很快过去,新的学期开始。
　　秦燃除了晚上回原来的宿舍休息以外，白天基本上都待在抚大。
　　程半梨黏人，每天都要缠着他一起吃午饭和晚饭。
　　数院的老师帮秦燃办了旁听证，还给他发过去数院几门大课的课表,秦燃可以自由选择去听哪个老师的课。
　　秦燃把他收到的几张课表发给程半梨,还真让她找到了几门可以一起上的公共课。
　　于是他们的交集又多了一些。
　　日子平静地来到三月中旬,两个人不得不面临一次短暂的分别——秦燃得去参加国家队第一阶段的集训，为期十天,到时候会选出十五名同学参加第二阶段的集训。
　　这次集训地点依然是在汉青市，只不过换了个中学。
　　程半梨说什么都要去机场送他，虽然没哭出来,但看他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分明很不舍得他离开。
　　秦燃眼波微动,有些手足无措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安慰：“我很快回来。”
　　程半梨扁了扁嘴,“不要。”
　　“为什么？”
　　“我还是更希望你能留下来,参加第二阶段的训练，然后出国参赛。”虽然很舍不得,但她不希望他为了自己放弃那么重要的比赛。
　　顿了顿,程半梨继续说：“还有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一样东西。”
　　“什么？”
　　“我上次在一家店吃到的红烧鱼特别棒,你帮我带一条回来好不好？我待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秦燃弯了弯唇，很认真地答应：“好。”
　　另一名队员看到他们难分难舍地告别,随口问道：“秦燃,你妹妹啊？”
　　他们都是一顶一的学霸，平时除了数学以外，对其他事都不感兴趣,很少有人早恋，所以都没往那个方向想。
　　程半梨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睛，对于自己被误认成秦燃的妹妹这件事有些接受无能。
　　妹妹？她明明是姐姐！
　　秦燃不太想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私事，为了避免麻烦，直接淡声承认了：“是。”
　　说完，就被人在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他低头，对上某个幼稚鬼气鼓鼓的双颊。
　　秦燃再次忍不住笑了下。
　　“啧，你们兄妹俩感情可真好，这么远还特意来送机。”旁人忍不住感叹。
　　因为被误解成了这一层关系，程半梨也不好意思再偷偷亲秦燃，只能用腻歪的话语表达自己的不舍。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登机口，程半梨打车回了学校。
　　-
　　秦燃这一走就是一个月。
　　果然如同程半梨预想的那样，他很顺利地通过选拔，参加第二阶段的集训。最后又成为六名国家队队员中的一个。
　　定下七月份出国参加国际竞赛的时间，秦燃终于结束了高强度的集训，从汉青市回来。
　　这段时间训练很累，他每天回到住处还要强打起精神和程半梨视频聊天，终于放松下来，刚上飞机就累得睡着了。
　　临睡着前，隐约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还不等想起来，理智就彻底陷入沉睡。
　　直到从飞机上下来，被迎面的风吹散睡意。
　　秦燃捏了捏眉心，终于想到自己忘了什么——忘记给程半梨带她想吃的鱼了。
　　秦燃快步走出出口，找了个无人的角落靠墙站立，掏出手机开始找最近的飞往汉青的航班。
　　幸好一小时后就有一趟。
　　秦燃没和其他人一起离开机场，跟程半梨说了声临时有事机票改签，然后就用最快的速度购票，换登机牌……
　　重新返回汉青，他立刻打车去往程半梨说的那家店，买到了最后两条红烧鱼。
　　今天已经没有返程的机票了，秦燃只能转而乘坐高铁，幸好商务座还有余票。
　　高铁上，他收到程半梨发来的消息：【你明天回来的话，我去接你吧，正好周末。】
　　秦燃打字回复：【我今天回去。】
　　程半梨：【可是没机票了。】
　　秦燃：【我在高铁上。】
　　程半梨：【！！！你什么时候买的票？】
　　秦燃：【刚刚。】
　　差一点就错过了检票时间。
　　程半梨赶紧去查高铁票，看到到站时间是凌晨，立马就纠结了。
　　从高铁站到星湖湾，起码还要一个多小时呢。
　　程半梨：【这一班高铁太晚了，你怎么不明天再回来？】
　　秦燃随便找了个借口：【今天没订酒店。】
　　程半梨：【那我去高铁站接你吧。】
　　秦燃：【别来，你先睡。】
　　程半梨：【你不在我睡不着qaq，想抱着香香的未婚夫睡觉觉。】
　　看到这条消息，秦燃下意识关了手机，从耳根逐渐漫开绯红。
　　她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后排有个年轻女生走过来，主动和秦燃要微信号。
　　秦燃礼貌疏离地拒绝。
　　过了两秒钟，他的视线重新落回一直在震动的手机上。
　　打开一看，程半梨已经撤回了刚才的话，对话框一片岁月静好。
　　【那好吧，姐姐就不去接你了，你回来的时候小心点。】
　　这是她最近惯用的套路。
　　先说一些大胆的话撩他，没得到回应就很快撤回。
　　她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却不能。
　　秦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看见了。】
　　程半梨毫不心虚：【看到什么？】
　　秦燃说不出口。
　　她像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得意洋洋地岔开了话题。
　　高铁到站，秦燃将手机收进兜里，从空旷安静的高铁站离开，打车回家。
　　回到星湖湾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路过程家却发现里面的灯亮着。
　　而早在两小时前就和他说过晚安的某人，掐着点给他发消息：【你到家了嘛/星星眼.jpg】
　　秦燃没回家，上前按了门铃。
　　程半梨只穿着单薄的吊带，蹦蹦跳跳地过来开门。
　　秦燃的视线望向她，注意到她过于清凉的穿着有一瞬间的怔愣，很快回过神，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脖子上方。
　　他将抽成真空包装的鱼递给她，让她先放冰箱，尽快吃掉。
　　程半梨接过鱼，见秦燃准备转身，她忙拉住他的手腕，“你别回家了，隔壁房间我都铺好了。”
　　秦燃犹豫了下，还是点头答应。
　　程半梨笑着让开位置，迎他进来。
　　然后她踩着小拖鞋“嗒嗒嗒”地跑到厨房，把鱼放进冰箱，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还给他倒了杯蜂蜜水。
　　她在明亮的房子里跑来跑去，有那么一瞬间，秦燃觉得他们像是已经结婚的夫妻，妻子在家等着晚归的丈夫。
　　秦燃正好有些口渴，一口气喝完半杯蜂蜜水。
　　刚把玻璃杯放下，就注意到她的睡裙吊带松松垮垮地下滑，隐约露出圆润弧线。
　　他滚了滚喉结，习惯性地抬手帮她把衣服带子拉上去，动作无比自然。
　　反倒是程半梨瞳孔放大，怔在了原地。
　　她指着秦燃，“你你”了半天，眨了眨眼，终于说出完整的后半句话，“我想起来了，你那天就是这么帮我提衣服的，那天我去你床上找你，然后，然后……”
　　熟悉的场景调动起程半梨的记忆，她的双颊迅速烧红，眼中裹上一层湿润的水雾。
　　那次不是做梦，是真的。
　　秦燃呼吸一滞，心跳陡然乱了频率。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被抓包，他心虚之下也忘了否认，转身便仓皇朝楼上走，“我去睡了。”
　　“哎——”程半梨锲而不舍地追上他，跟在他身后踏上楼梯，仰着脑袋看向他的背影，“你不许走，你得跟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秦燃拉开拉链，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转身塞进她手里。
　　“这是什么？”程半梨好奇地看向手中的盒子。
　　“生日礼物。”快速说完，秦燃用最快的速度上楼，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关门声从头顶传来，程半梨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也上楼回了自己卧室。
　　打开灯，她在床沿坐下。
　　“是什么呢。”喃喃自语着，程半梨打开了手掌大小的方盒，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做工精致的项链。
　　简单的银链中间挂着个戒圈，上面立着雪人形状的装饰，红色帽子下的雪人的身子是用钻石堆起来的，折射出晶莹璀璨的光。
　　可能是考虑到戒指上的装饰过大，不适合日常佩戴，所以才会做成项链。
　　“哇，好漂亮。”程半梨被这个别致的项链吸引了所有注意力，身子往后一倒，陷进柔软的被子里，眼睛晶亮地盯着天花板笑。
　　这个这个项链，或者说戒指……和她之前堆的那个雪人是有关系的吧？
　　她那个时候脑子一热就求婚了，什么都没准备，没想到小燃后来会特意去订做这样一条项链。
　　有了信物的话，他们现在应该算是正式订婚了吧？
　　程半梨将项链捧在合起的掌心，躺在床上压低声音呜呜叫，脸颊滚烫，完全把刚才想问的话抛在了脑后。
　　秦燃在五分钟后拉开了房间门。
　　见隔壁房门紧闭，隐约有细微的声音传出来，他悄无声息地下楼。
　　秦燃回去喝光了剩下的蜂蜜水，把杯子清洗干净，顺手关掉一楼所有的灯，才回到客房休息。
　　-
　　第二天，抚城下起了大暴雨，进出的所有航班延误。
　　程半梨终于知道，秦燃为什么急着在昨天晚上回来了。
　　他怕错过她的生日。


第60章 暴雨、纪录片
　　程半梨是被暴雨声吵醒的。
　　豆大的雨点疯狂拍打着露台的落地窗,她用力闭了闭眼，睁开干涩的眼睛。
　　窗帘紧闭，房间里也没开灯，光线昏暗如夜。
　　她懒得拿手机看手机,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可外面雨势浩大,伴随着滚滚雷声,吵得人心烦意乱睡不着。
　　于是程半梨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抱起自己的枕头下了床。
　　她踩上拖鞋,迷迷糊糊地走到隔壁，拧了下门把手，轻易推开了门。
　　客房的窗帘拉开一道缝,勉强能看到窗外天光灰蓝，落地窗上透明的水流如注,沿着玻璃蜿蜒流下。
　　程半梨来到床边,蹬掉拖鞋,扑到床上。
　　她在黑暗中准确地摸到了被子鼓起的位置,把自己的小枕头放到旁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家里没开空调,暴雨天初晨的空气里都透着凉意。
　　程半梨在被窝里找到温暖的“小火炉”,扑过去一把抱住取暖。
　　她的“暖源”动了动，睁开了眼。
　　秦燃昨天坐了一天的交通工具,身心俱疲，这会儿还没完全睡醒。
　　借着昏蒙的光,他微眯着眼,隐约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枕畔是再熟悉不过的清甜花香。
　　意识朦胧之下，秦燃居然也没觉得她和自己一起睡有什么不对。
　　他手臂向前一伸,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安心地闭上眼。
　　程半梨把他当成了热乎乎的抱枕，脑袋枕在他肩头，手臂搭在他腹部，一条腿抬起来压在他的腿上。
　　她调整好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没多久就睡着了。
　　瓢泼的雨声成为了助眠的背景音。
　　中间有次，程半梨被窗外猛然劈落的雷声惊得一个激灵，直接被吓醒。
　　她身子一颤，哼哼唧唧地往被子下面钻。
　　秦燃依然闭着眼，无意识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抬起两只手捂住她的耳朵，困倦地安慰，“不怕不怕。”
　　恍惚间，他似乎在她额头安抚地亲了一下，留下温软的触感。
　　程半梨来不及细细分辨，再次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外面大雨滂沱，春雷阵阵，裹挟着无孔不入的寒气席卷大地。
　　屋里两个人静静相拥，互相取暖，呼吸清浅地沉睡着。
　　他们盖着同一条单薄的被子，随着呼吸小幅度地上下起伏。
　　昨晚睡得都很晚，今天恰好周末，可以肆无忌惮地补眠。
　　-
　　睡了个饱饱的觉醒来，程半梨眯着眼，慵懒地回味刚才的美梦。
　　发现自己睡在秦燃怀里，她有一瞬间的怔愣。
　　等之前的记忆断断续续回笼，程半梨才终于回想起来——她在自己卧室没睡好，就跑来找秦燃，然后又一次爬上了他的床？？
　　程半梨顿时彻底清醒，用力地蜷了蜷脚趾，觉得头皮发麻。
　　她之前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顶多就是趁着拥抱的时候，偷偷摸一下秦燃的腹肌，或者在微信上说骚话撩他。
　　虽然天天嘴上说要“抱着未婚夫睡觉”，但她从来不敢付诸行动，也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成真。
　　毕竟小燃还不到十六岁。
　　他待会儿醒来不会气疯吧？
　　睡了个美美的觉的好心情消失无踪，程半梨只想趁秦燃还没醒，赶紧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
　　她小心翼翼地收回搭在他身上的两条手臂，正准备退开，却发现背后传来阻力，她被人紧紧抱着。
　　怕吵醒秦燃，程半梨停下动作不敢再动。
　　下一秒，睡梦中的秦燃突然动了动右胳膊。
　　程半梨心里一咯噔，紧张地屏住呼吸。
　　幸好秦燃只是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腕重新放回自己胸前搭着，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程半梨悄悄吐了口气。
　　原来小燃没睡醒的时候这么黏人，还要时时刻刻抱着。
　　为什么他一醒来就变得高冷了呢？
　　这时候应该已经是中午时分，外面的雨势减小不少。
　　窗帘那一条窄缝里透出稀薄的光亮，屋里勉强能够视物。
　　程半梨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偏暗的光线，能朦胧地看到秦燃安静的睡颜。
　　闭着眼睛的他看上去比平时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漆黑碎发搭在长眉和眼睛中间，鼻梁挺直，下面是柔软的薄唇，侧颜轮廓清隽分明。
　　程半梨盯着他精致的侧脸，胆子逐渐变大。
　　反正被他抱着，怎么都跑不了，不如……
　　她咽了咽口水，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小心地收回右手支撑着身体，上半身往他那边探过去，越来越靠近他的唇。
　　悬在他身子上方，程半梨紧张地不停眨眼，然后慢慢俯下身，和他的距离不断缩小。
　　直到距离拉近到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她才堪堪停下，低头，偷笑着亲了他一下。
　　程半梨只打算碰一下就离开，完成任务后正准备抬头，后脑勺蓦地被温热掌心按住，重新和他双唇相贴。
　　她以为被抓包，瞪大眼睛，差点忍不住惊叫出声。
　　秦燃依然闭着眼，气息比起刚才略微急促，似乎正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程半梨后脑勺被固定住，然后被秦燃轻松抱到自己身上，贴得严丝合缝。
　　她心下不停打鼓，慌得不行。
　　完了完了，要是小燃突然醒过来，发现他们姿势亲密，那她绝对解释不清了。
　　程半梨握紧床单，试图对抗按在脑后的那只手掌。
　　像是惩罚她的不老实，秦燃忽然张口，在她唇角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程半梨脸上迅速蹿起一阵热意，瞬间被泄了全身的力量，心跳剧烈得好似窗外的惊雷。
　　她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动力源，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秦燃咬住她的下唇，轻轻拉扯再松开，不停地重复。
　　两个人湿软的唇时不时碰到一起。
　　身体里仿佛过了遍电流，程半梨身上提不起力气，眼中氤氲着水汽，忍不住轻咛出声。
　　听到声音，秦燃眼睫颤了颤，终于睁开眼。
　　首先入眼的就是趴在他身上，脸颊红透的少女。
　　对上她可怜兮兮的湿润眼神，秦燃滚了滚喉结，又情不自禁地咬了她一下。
　　程半梨手忙脚乱地从秦燃身上爬起来，赶在他彻底清醒过来之前，迅速逃离作案现场。
　　房间门被砰一下关上。
　　-
　　回到自己房间，程半梨摸黑跳到床上，掀起被子整个躲了进去。
　　啊啊啊啊为什么小燃那么会亲！！！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男高中生吗？为什么比她这个成年人还会撩？
　　程半梨很不想承认，自己刚才被亲得心跳狂乱，意乱神迷，差点忍不住犯错。
　　像是有烟花噼里啪啦地在胸腔里炸开。
　　到现在，她激动过速的心跳都没办法平复。
　　稍微缓了缓神，程半梨的手伸出被子，摸到自己放在床头的手机，捞进被子里。
　　她急需跟朋友分享自己现在的心情，不然怕自己会被憋死。
　　她顶着被子坐在床上，打开手机给唐婧发消息：【啊啊啊啊婧婧我把小白菜睡了！】
　　唐婧：【？我草真的吗？你别吓我/瞳孔地震.jpg】
　　程半梨：【真的，我刚从他房间跑出来，我现在脑子都是懵的。】
　　唐婧：【电量充足，快展开讲讲。】
　　程半梨：【我今天被雨声吵醒，怎么都睡不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迷迷糊糊地去隔壁找他了。】
　　唐婧：【然后呢然后呢？他没拒绝吗？】
　　程半梨：【他昨天睡得晚，也有点不清醒，我们就抱在一起睡着了。】
　　唐婧：【雨后乱那什么，我懂了。】
　　程半梨：【我先醒过来的，当时脑子一热，就轻轻亲了他一下。我发誓我当时只是想亲一下就走，没想占更多便宜。】
　　唐婧：【真的吗？我不信。】
　　程半梨：【……】
　　程半梨：【真的。结果他按住我后脑勺，开始咬我。】
　　唐婧：【怎么咬？】
　　程半梨绞尽脑汁，努力向她描述刚才发生的事。
　　唐婧：【噫……好色气哦。】
　　程半梨脸上更烫。
　　刚才她就一直想找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小燃不寻常的举动，可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怎么都找不到。
　　唐婧给出的形容，实在是再贴切不过。
　　就是……色气。
　　完全想象不到小燃那么冷淡的一个人，居然会做出这么色气的举动。
　　很不像他。太不像了。
　　唐婧：【板栗你现在在哪儿？】
　　程半梨：【在家啊。】
　　唐婧：【星湖湾A15栋？】
　　程半梨疑惑：【是啊。怎么了？】
　　唐婧：【我帮你报警。】
　　程半梨：【不用不用，我只是被他轻轻/咬了几下，又不疼。】
　　唐婧：【你误会了，我是想帮你家小白菜报警。】
　　程半梨：【？】
　　唐婧：【抓你。】
　　程半梨：【……】
　　刚发出去消息，程半梨就听到自己的房门被敲响，顿时紧张地绷直了背。
　　秦燃淡漠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程半梨，出来谈谈。”
　　-
　　程半梨跟唐婧说了一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拉开房门，却发现秦燃已经不在门口了。
　　她沿着楼梯下楼，在客厅沙发上看到了他。
　　和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坐在单人沙发里。
　　身形颀长的少年手肘撑在分开的膝上，闭着眼，眉心紧蹙。像是在为什么事情苦恼着。
　　看到他这样，程半梨的心一点点下坠。
　　她拘谨地在长沙发中间坐下，没敢靠他太近。
　　揪着腿上的衣服，她软声开口：“谈、谈什么呀？”
　　秦燃睁开眼看向她，眸色深沉，喜怒难辨地低声问：“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
　　程半梨挠挠头，如实相告：“我睡迷糊跑过去了。”
　　可能是最近骚话说太多，让她潜意识里总想着要“睡”他，不自觉就跑过去了。
　　秦燃又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没看时间，好像是早上。”
　　沙发上的小姑娘说话声越来越小，说完就心虚地低下了头。
　　秦燃望着她的头顶，握了握拳，犹疑着开口：“以后……不要这样了。”
　　他对自己的自制力没太多信心。
　　怕……会伤害她。
　　程半梨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地举手保证：“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会了。”
　　她一抬头，泛着水光的红肿唇瓣映入秦燃眼帘。
　　尤其是下唇，看上去犹为可怜。
　　秦燃回忆起刚才在床上发生的事情，心快速跳了跳，气息微乱，看向她的目光灼灼。
　　程半梨见他怔在原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不说话？”
　　秦燃这才恍然回神，垂睫敛起思绪，平淡地“嗯”了声。
　　正准备喊她吃饭，听到程半梨很小声地接了一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以后睡觉的时候，还是……”
　　后面半句话声音太小，秦燃没听清楚，“还是什么？”
　　“还是锁上门吧。”
　　“……”
　　“好。”秦燃说。
　　他起身走去厨房，把刚才简单做好的三明治放在盘子里端出来，摆在餐桌上，“先吃点东西，待会儿我再做饭。”
　　“好。”程半梨洗干净手，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
　　吃到一半，程半梨忽然停下，好奇地问道：“小燃，我怎么觉得早上的你好热情？上次在酒店也是。”
　　上次，他主动抱住她的脑袋，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发顶。
　　刚才他那么色/气地咬她，两次都和清醒状态下的他截然不同。
　　秦燃耳尖微红，视线有些躲闪。
　　半睡半醒状态下，他很容易分辨不出梦境还是现实，从而抛弃理智，遵循内心的渴望做出一些事情。
　　但这些话不能告诉她。
　　落在程半梨眼里，她只看到秦燃面无表情地思忖了片刻，然后冷漠地开口：“吃饭。”
　　似乎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哦。”程半梨撇了撇嘴，乖乖埋头吃饭。
　　还是没睡醒的小燃更可爱一些。
　　后来秦燃做了两个菜，又把昨天自己从汉青市带回来的红烧鱼放在锅里热了一下，作为他们正式的午饭。
　　窗外的连绵细雨还在继续，他们相邻坐在餐桌前吃饭。
　　看到红烧鱼里有小刺，秦燃重新拿了双干净筷子，帮她挑刺。
　　程半梨不确定他会不会对江鱼过敏，连忙按住他的手腕，“哎你别碰，过敏了怎么办？”
　　“没事，我没碰。”秦燃不在意地说道。
　　他把挑好的鱼夹进程半梨碗里，自己一下没碰。
　　程半梨见他隔着筷子，自己确实碰不到鱼，稍稍放下心。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收拾桌子。
　　秦燃把碗盘拿到厨房。
　　放鱼的盘子太大，放不进洗碗机，他没告诉程半梨，默默用手洗干净。
　　洗完盘子，秦燃立刻用洗手液洗了手，可过了会儿，他手上还是起了几个过敏的红疹。
　　鲜红的小红点，在冷白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秦燃没告诉程半梨，悄悄上楼，从包里拿了颗氯雷他定吃下。
　　他是容易过敏的体质，对抚城最近到处飘的柳絮也过敏，所以包里常备口罩和抗过敏的药。
　　所幸碰到的汤汁不多，过敏反应不算严重，明天应该就能全好。
　　-
　　从楼上下来，秦燃看到程半梨正在看动物的纪录片。
　　“怎么看这个？”他疑惑问道。
　　“刚才调频道偶然看到了，还挺好看的。”程半梨拍了拍身边沙发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秦燃在她身旁坐下，和她隔着一拳的位置。
　　很快，程半梨挪了挪身子，把两个人中间仅剩的距离抹除，甚至还亲昵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秦燃瞥了她一眼，把起红疹的手藏进兜里，若无其事地看向电视屏幕。
　　播放的是热带雨林的纪录片，有很多蛇虫鼠蚁的场景。
　　屏幕上跳出一只巨大的高脚蜘蛛，秦燃瞬间绷紧了身子。
　　察觉到他的异样，程半梨顺着他的胳膊看过去，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
　　程半梨这才想起来，小燃似乎很怕这些东西。
　　她笑嘻嘻地抬手遮在秦燃眼前，“我帮你盖着眼睛，等这段过去了我再告诉你。”
　　秦燃脸上泛起薄红，有些难为情地道：“不用。”
　　他可能睁开了眼，程半梨感觉到有细密的睫毛扫过手心，痒痒的。
　　“没关系，姐姐不会笑你的。”她像安慰小孩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秦燃抿唇，沉默不语。
　　等蜘蛛这段过去，程半梨才挪开挡在他眼前的手。
　　播到下一段出现昆虫的场景，她立马反应很快地挡住秦燃的视线。
　　跟秦燃在一块这么久，程半梨终于找到了一点自己是“姐姐”的身份感。
　　总算轮到自己照顾他了。
　　纪录片看到一半，秦燃忽然出声：“我不是怕。”
　　“嗯？什么？”程半梨看向他。
　　秦燃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但又不想被她误解。
　　在心底踟蹰良久，他还是选择开口解释：“我只是……不喜欢虫子。”
　　昆虫的外形不符合他的审美，每次看到都会让他本能觉得不舒服，甚至会有轻微的恶心感。
　　所以他才闭上眼睛，选择不看。
　　程半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声。
　　“干嘛特意跟我说这个？”还是这么认真的语气。
　　秦燃不自在地避开她晶亮的目光，纤长浓密的乌睫眨得很快，明显很紧张，“没什么。”
　　程半梨狐疑地盯着他，发现少年的耳朵越来越红，绯色一直蔓延到泪痣和眼尾。
　　她恍然大悟地用拳头拍了下手心，“我知道了，你不想让我觉得你很胆小，对不对？”
　　秦燃慌乱否认，“不是。”
　　程半梨却笃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将他连同胳膊抱了个满怀，弯唇笑得很甜，“好啦，我知道你胆子很大，不会小看你的。”
　　秦燃绷着脸，故作平静地一声不吭。
　　程半梨单膝跪到沙发上，另一条腿站在地上。
　　她凑过去双手捧住少年白净的脸，很用力地在他侧脸“啵”了一下，满意地看到他脸颊愈红，眼神有一瞬间的怔愣。
　　程半梨轻轻抵住秦燃的额头，心下一片柔软，忍不住笑盈盈地感叹：“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第61章 冰西瓜、毕业照
　　赶在春天的尾巴结束前,程半梨打算和几个朋友出门野餐。
　　秦燃站在厨房干净的料理台前，忙碌地为她准备便当和小食。
　　程半梨本来想上前帮忙，可秦燃不让她碰刀具，把她赶到一边等着。
　　她倚靠着桌柜,吃他切成块的冰西瓜,嚼了两口说道：“我想喝柠檬水。”
　　“知道了。”秦燃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两颗柠檬出来。
　　做好的酸甜柠檬水被装进透明的浅绿色水壶中，充满了春日气息。
　　程半梨把水壶侧背在身上,背带上还印着小花朵和“今日开心”字样，配上她的小黄帽和双马尾，看上去像去春游的小学生。
　　“你今天要做什么呀？”小姑娘趴在干净的大理石台上,歪着脑袋和他说话。
　　尽管她再三邀请，秦燃都不肯和一群女孩子去春游,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一个人待在家。
　　“去我妈那边看看。”秦燃说。
　　最近一段时间,他偶尔会去唐以和江斯尧的家里吃顿饭。
　　“对了,唐阿姨是不是快生产了？”
　　“没那么早,要到七月份。”
　　“小燃，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都好。”
　　“那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呀？”
　　秦燃切牛肉的动作停下,眨了眨眼,侧首看向程半梨，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刀。
　　程半梨叉了一块鲜红的西瓜放进嘴里,“嗯？怎么不说话？”
　　秦燃怔然看了她一会儿，敛眸低头,平淡道：“你想要孩子么？”
　　“没特意想过,应该会要吧。”程半梨嘴里全是西瓜汁，含混不清地说道。
　　秦燃抿了抿唇，没说话。
　　程半梨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和他聊天,不知不觉中就把剩下的半盘西瓜全吃光了，肚子圆滚滚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转了转眼睛，忽然冒出一个主意。
　　少女忽然放下水壶，拉开门跑出了厨房。
　　秦燃抬头，只来得及看到她的背影消失。
　　过了会儿，程半梨又推门走回来。
　　跟刚才不同的是，这次她肚子前面鼓出来圆滚滚的一大团，不知道在衣服里塞了什么东西。
　　程半梨抱着自己的“肚子”，走进厨房，琥珀色的眼睛睁圆，一脸认真地对他说：“小燃，我怀孕了，你要对我负责。”
　　秦燃：“……”
　　他不忍直视地别开眼，给做好的便当盖上盒子，自顾自地洗干净手，拿白毛巾擦干。
　　程半梨“啪嗒啪嗒”跑过去，哀怨地指责他：“你是不是不想对我负责？你这个渣男，只顾自己风流快活，你忘了那天晚上我们在床上……”
　　她戏精附身，越说越离谱。秦燃额头青筋直跳，只好出声打断她，“我没有。”
　　“没有什么？”
　　秦燃不自在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没有……不想负责。”
　　程半梨拉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肚子上，“你摸摸，这是你的宝宝。”
　　秦燃被她拉着，掌心刚贴上去，就摸出来她在衣服里塞的是枕头。
　　偏偏某个幼稚鬼还煞有介事地问他：“你觉得它是男孩还是女孩？”
　　秦燃：“……”
　　“不知道。”
　　“你猜猜嘛。”程半梨拖长了语调撒娇。
　　“去照b超才知道。”
　　程半梨一愣，反应过来后“噗嗤”笑了起来，“你干嘛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这么好笑的话？”
　　秦燃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好笑，无奈地抓了抓头发。
　　话痨少女又另外挑起了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程半梨’吗？”
　　“不知道。”秦燃老实地回答。
　　“因为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刚好吃完半个梨。”顿了顿，程半梨继续说，“我刚才怀孕之前，吃了一盘西瓜，那我们的宝宝就叫‘秦西瓜’吧，好不好？”
　　“……”
　　秦燃眉心跳了跳，无言以对。
　　“你觉得‘秦西瓜’好听，还是‘程西瓜’好听？”
　　虽然这两个名字都不怎么好听，但秦燃还是选了她的姓，“第二个。”
　　“那我们以后的宝宝就决定叫‘程西瓜’了！”程半梨兴奋地拍板，把孩子的名字定了下来。
　　为了防止自己忘记，她还特意打开手机通讯录，把这个名字打上去。
　　秦燃看她兴致高昂，充满期待的模样，想说的话堵在喉咙，不知道从何开口。
　　算了，他们要孩子起码是十年之后的事，不急着现在商量。
　　-
　　一进入夏天，可能是气温升高的原因，周围的时间像是被人按下了加速键，一下子过得快了不少。
　　程半梨每天忙于上课，社团，摄影，一有空就会和秦燃黏在一起。
　　到了六月底的考试周，她每天掰着手指头数，秦燃还有几天能毕业。
　　终于到了秦燃毕业那天。
　　秦燃在教室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很多同学都过来向他告别。
　　漫长的暑假结束之后，其他人还会回来重聚，但秦燃再也不会回来了。
　　权星季眼睛湿润，强颜欢笑道：“同桌，班长，以后我去抚大找你打球，你可不能装不认识我。”
　　“好。”
　　“唉，你一走，我以后找谁抄作业啊。”
　　宋驰凡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星哥，我的作业给你抄。”
　　权星季抬腿给了他一脚，“得了吧，抄你的作业，我还不如雇个小学生帮我写正确率高。”
　　“同桌，我有不会的题，能拍照问你吗以后？”权星季可怜兮兮地看向秦燃。
　　出乎意料地，秦燃居然“嗯”了一声。
　　权星季低头抹泪，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好兄弟。”
　　班主任老谭站在门口喊大家下楼，集体拍合照。
　　权星季觉得今天的秦燃格外好说话，得寸进尺地抱住他的胳膊，“同桌，还有最后一件事。”
　　“嗯？”秦燃看向他。
　　“你姐有男朋友了吗？”
　　刚才还好说话的秦燃，顿时抽走自己被抱住的胳膊，冷着脸答：“她订婚了。”
　　说完，高挑少年冷着一张扑克脸下楼。
　　无异于晴天霹雳当头落下，权星季怔在原地，嘴巴张得都能吞进去一个鸡蛋。
　　回过神后，他扶着扶手快速下楼追上去，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订婚了？这也太早了吧？仙女姐姐不是才十八岁吗？”
　　权星季脑洞大开：“你们家是不是搞什么商业联姻啊？仙女姐姐本人同意吗？”
　　“不是，自由恋爱。”〔?璍〕
　　权星季瞬间垮下脸，“呜呜呜，我真的没机会了吗？”
　　秦燃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打算回去以后，微信上告诉他事实。
　　之前瞒着是因为高中阶段不适合公开，现在已经毕业了，没什么好顾忌的。
　　拍摄地点在附中门口的花坛台阶上，大家按照身高排了位置。
　　秦燃站在最后一排，两边站着权星季和宋驰凡。
　　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被阶梯两侧姹紫嫣红的盆花簇拥在中间。
　　权星季比了个剪刀手，笑嘻嘻地从秦燃肩膀后面探出来。
　　摄影师按下快门，画面就此定格。
　　秦燃的高中阶段彻底结束。
　　-
　　拍完照，有几个女生红着脸，偷偷给秦燃递情书。
　　都被秦燃以同一句话拒绝：“抱歉，我有女朋友。”
　　班主任老谭走过来，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些话。
　　说完话，秦燃上楼拿东西，班里其他人都已经走光了，整栋教学楼都空荡荡的。
　　他刚拉上书包拉链，正欲离开，教室门忽然被敲了敲。
　　抬头，看到少女明媚的笑颜。
　　程半梨直接从敞开的门走了进来，绕过其他人的桌椅，径直来到他的位置前面站定。
　　见秦燃愣神，程半梨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笑问：“怎么了？傻啦？”
　　秦燃问：“你怎么过来了？”
　　她明明跟他说，今天有社团活动。
　　“我男朋友高中毕业，我当然得过来接他回家啊。”
　　秦燃注意到，她今天特意穿着附中的蓝白校服，不施粉黛，脸颊白净，蓬松细软的长发在脑后绑了个高高的马尾，青春无敌。
　　“嗯。”秦燃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课桌，确认没有其他遗漏的东西，准备离开。
　　程半梨却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你的校服怎么这么干净？”
　　“嗯？”秦燃不解。
　　“姐姐可以在你衣服上签个名吗？”程半梨从自己的校服兜里拿出一支马克笔，夹在指间晃了晃。
　　秦燃这才想到，很多人高中毕业都会互相在校服上签字留念。
　　于是他点了点头。
　　程半梨面带笑意地凑过来，逆着光站在书桌侧面，身后是明净的窗户，映出灿烂斜阳。
　　秦燃配合地转过身，正对着她。
　　少女拔开笔帽，趴在他胸口，左手把衣服抻平整，右手一笔一划很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痒意，秦燃垂眸定定看她，身子绷紧，下意识屏住呼吸。
　　笔画不算少，她又写得很慢。
　　写完盖上笔帽，程半梨一抬头，看到少年红透的耳朵，他在她抬头的瞬间就别开脸。
　　程半梨把笔递给他，“你也帮我签一个。”
　　“好。”
　　秦燃拿着笔，本来想学她，也把名字签在她胸口。
　　可视线刚落上去，他就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移开了目光。
　　“我签背后吧。”
　　“签这里嘛。”程半梨指了指脖子下面一点的地方，离胸口不远，但也不会太暧昧。
　　秦燃提笔，在她指的位置写字。
　　写名字的时候，他的整只手都是悬空的，生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他的手很稳，笔锋挺拔苍劲，在蓝白校服的空白处写下漂亮的“秦燃”两个字。
　　等他写完，程半梨在他校服上，自己的名字右下角画了半个心，另一半心画在自己衣服上，秦燃的名字旁边。
　　完美。
　　“走吧。”
　　“嗯。”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空荡的教室，秦燃负责锁门，摆放整齐的课桌逐渐被门挡在后面，最后彻底看不见。
　　从五楼楼梯往下走，整栋楼的学生差不多已经走光了，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
　　快走到最后一层的时候，程半梨忽然停下脚步，“等等。”
　　走在她前面的秦燃停住脚，回头看她。
　　程半梨站在他身后的阶梯上，掏出自己的手机，“这里光线好好，我们拍张合照吧？”
　　楼道窗子照进来橘红的光，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粒形成一道道光柱。
　　他们站在中间的楼梯上，夕阳光线凑巧将他们两个人的面容映得真切。
　　“好。”秦燃乖乖站在原地不动。
　　程半梨调整好相机参数，趴在秦燃背上，左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右手高高举起手机。
　　她站在楼梯上更高的位置，正好能趴在他肩头，亲昵地贴着他的侧脸。
　　程半梨开始喊口号，“三、二、一……燃燃！”
　　她按下了拍照键。
　　极佳的光线下根本不需要开滤镜，也可以把相互依偎的两个人拍得清晰柔软。
　　暖橙色的光洒落在脸上，照片中的他们像是喝了酒，酒意微醺，浓密的睫毛被染成金色，通过镜头看向对方的眼神温柔而专注。
　　程半梨对准秦燃侧脸“啵”地亲了一口，抱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耳边甜腻腻道：“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毕业照，对吧班长？”
　　温热气息轻呵入耳，秦燃无意识地滚了滚喉咙，“嗯。”
　　本想问她刚才拍照的时候，最后为什么喊他的名字。被亲了一下，所有话语都咽了回去。
　　“恭喜你毕业，以后你再也不是男高中生了。”
　　“谢谢。”
　　“毕业什么感觉，开心吗？”
　　“还好。”
　　“以后你就是我的学弟啦！”
　　两个人正腻歪着，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很刻意的咳嗽声。
　　程半梨回头，看到熟悉的教导主任。
　　她顿时头皮一麻，条件反射地把手机藏进兜里。
　　发现自己还抱着秦燃的脖子，连忙松开手，像小鹌鹑似的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老，老师。”
　　教导主任认出了秦燃，对程半梨也有模糊的印象，对她说：“你是上一届的学生吧？”
　　程半梨点头，怯生生答：“我去年毕业的。”
　　“我就说怎么有点眼熟，”教导主任点点头，表情和蔼地笑着道：“放假了，回家吧。”
　　他摆了摆手，“两位小同学，祝你们前程似锦。”
　　程半梨和秦燃弯腰行礼，“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说完，少女就拉着身旁的少年飞快地逃下楼梯。
　　一口气跑到一楼，回头看不到教导主任的背影，程半梨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长舒了口气。
　　“我还是第一次见教导主任这么温和，以前他好严厉的。”
　　秦燃眼里蕴着浅淡的笑意，“你都毕业了，还怕什么？”
　　程半梨一愣，挠挠头，随即反应过来：“对哦，我都毕业了，干嘛还怕教导主任。”
　　秦燃揉了揉她的头发，握住她的手，迈开步子往外走，“走吧。”
　　这次换成了程半梨被他拉着向前。
　　走出教学楼，迎面吹来温暖的夏风。
　　眼前是开阔的花坛空地，天边厚厚的白云被藏在后面的夕阳镀上一层金橙色的边。
　　美好的未来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秦燃牵着程半梨的手，迎着绚烂的夕阳晚霞，走下教学楼的台阶，走向附中大门。
　　程半梨后知后觉地说道：“刚才是你主动牵我的手，对吧对吧？”〔銥誮〕
　　“对。”
　　“那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了？正式在一起了？”
　　“嗯。”
　　“男朋友？”
　　“嗯？怎么了？”
　　“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
　　“我在。”
　　“男朋友，暑假我们去海边玩好不好？”
　　“好，等我比赛回来就去。”
　　“我们一起游泳，晒太阳，捡贝壳。”
　　“好。”
　　“那，到时候住一间房可以吗？”
　　“……”
　　“可不可以嘛？”
　　良久，夏风送来很小声的话语：“……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