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让我尝尝》 作者：伏渊 　　文案： 　　江家搬走的那天，年仅九岁的顾湘和年仅十二的江澈在楼道上难舍难分地抱头痛哭，大人们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把他们俩给扯开。 　　然而三年过后，等顾湘再度搬到江澈家对面，满心期待着见到当年那个江澈哥哥时，等待她的，却是一个个子飞窜、比她爸还高、冷酷无情的江·高中生·澈。 　　大概是叛逆期的男高中生都爱装酷，每天早上他都踩着滑板六亲不认玉树临风地出门，她只能屁颠屁颠灰头土脸地跟在后面，嘴里喊“江澈江澈”。 　　好在顾湘懒，又有点骨气，在第三天就放弃了，揣着她爸给的小硬币坐上三轮飞驰而去，留给他一个恩断义绝的背影。 　　于是第四天，江澈老老实实换了自行车，车头挂着谢罪的豪华版煎饼果子，在门口等她。 　　-- 　　顾湘跟江澈的地下情不慎在他爸妈面前暴露后，当晚便带着某人回家摊牌，在饭桌上来了句：“爸，我谈恋爱了。” 　　她爸顿时勃然大怒：“你才上大学多久你就谈恋爱？找的是什么不清不楚不三不四的人？” 　　顾湘只好解释：“没有不清不楚，认识可久了……” 　　“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那些初中同学高中同学我哪个没见过，”她爸说着，转头看向某人，“江澈，你整天跟她呆一块儿，你看过她男朋友没？” 　　江澈想了想，回：“……算是看过吧。” 　　顾爸：“那就好，叔叔相信你的眼光，你觉得那人怎么样？” 　　江澈回：“……人还可以。” 　　“那人叫什么名字？” 　　“……叫江澈。” 　　“……” 　　-《小学毕业后发现青梅竹马变狗了该怎么办》 　　-《青春期的我要怎么装作不喜欢某个整天只会傻乐的小屁孩》 　　-日常向校园文/年龄差三岁/1v1/双初恋 　　一句话简介：青梅竹马，地久天长 　　立意：学生的第一要务是学习！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甜文 成长 校园 　　主角：江澈，顾湘 ┃ 配角：李易阳，阮明昭 ┃ 其它：甜文，青梅竹马 ======== 第1章 尝了一口 人江澈哥哥对你多好啊…… 　　八月末，杭城 　　夏天常常有像今天这样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从飞机的舷窗外看去，澄澈的碧蓝色穹顶一直扩展到遥远的地平线，下方则是东南大陆连绵起伏的丘陵，衔接着东面蓝绿的海岸线，标准得像国家地理杂志上拍摄的照片。 　　说起来这还是顾湘同学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坐飞机的经历，按她以往的脾气，估计这会儿早就把脸整个黏在舷窗上，一路跟她妈妈叽叽喳喳个不停。 　　只可惜今天早上六点她就被蔡女士敲锣打鼓地从被窝里面捞出来，人还没反应过来，床上已经连枕头带被褥地打包好了，不给她半点睡回笼觉的机会。 　　这一来就导致顾湘一整个上午都处于梦游当中：上一秒才迷迷瞪瞪地刷完牙，下一秒蔡女士已经帮她连牙刷带漱口杯都丢进垃圾桶，然后一手拎着垃圾袋一手拎着她下楼，把全家塞进出租车便直抵机场，一副再多呆一秒都会被鹿城这地儿吞了的架势。 　　于是顾湘的一口精气只提到眼看飞机平稳起飞就散了，一个小时的航行时间全程蒙头大睡，完全不给她亲妈一点发表苦尽甘来的搬家感言的时间。 　　直到眼下飞机开始降落，她家蔡女士才总算有充足理由把她从睡梦中捣醒，“唰”地把她身上的毯子揭走递给空乘，迫不及待地伸手拍拍她的大腿：“臭臭，该醒了，咱们到杭城了……待会儿落地就能见到你江澈哥哥了，他们家今天来机场接我们，你还记不记得人家？” 　　顾湘光是听到自己那个让人深恶痛绝的小名就垮了脸，加上一身的起床气还没散，整张脸都臭得很，睁开眼提醒她：“妈，我求求你，我小学都毕业了，别再叫这名了行吗？” 　　“就是，”她爸在一旁惯例帮腔，“咱们家闺女都这么大了，哪有还叫臭臭的，那都是幼儿园那会儿才喊的了。” 　　蔡女士闻言瞥他一眼，敷衍地“哦哦”两声便转回刚才的话题：“行了行了，那叫你湘湘总行了吧……湘湘啊，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家对门的江澈哥哥啊？你小学一二年级那会儿，人每天放学都接你一起回家呢。” 　　大概是因为即将迈入青春期，顾湘不是很想回答她妈妈的这些傻问题，毕竟她这几年活得好好的，也没出车祸失忆，怎么可能忘记小时候家对门住着什么人。 　　更何况记忆里，那个江澈哥哥确实对她挺好，零花钱也特别多，不仅能包下学校门口小摊十块钱的无骨鸡柳，还经常买那种给女孩子穿衣服的贴贴纸送她，有一部分贴纸她现在都还留着，全都背着她妈妈贴在没写完的日记本上。 　　除此之外……她还记得这个哥哥家里总是会有国外的巧克力和牛奶，大部分都拿来送给她吃了，他自己倒是不太爱吃零食……而且因为他爸妈工作忙回家得晚，他经常会来她家蹭晚饭，每次他一来，饭桌上的菜都会比平常要好，她爸还会亲自下厨给他们做红烧鸡翅跟黑椒牛小排，所以她小时候整天就盼着他来家里给她改善伙食。 　　但这些都只是附带的印象，至于那个江澈哥哥具体长什么样，顾湘的脑海里确实有些模糊了。只知道他逢人就会被夸长得好，说他白白净净的，鼻子生得高，个子也长得高，长大之后肯定很讨女孩子喜欢…… 　　只不过这些大人话虽然这么说，事实上又好像不能全信。就好比她也老被人夸长得漂亮，但转头一回家就会被她妈妈念叨：说她哪儿哪儿长得不好，晚上睡觉得用阳台上的塑料夹把塌鼻梁夹高，还告诉她那些邻居都是为了哄小孩才这么夸的，听得当时才一年级的顾湘一愣一愣。 　　可即便如此，从顾湘的角度看来——虽然她那个年纪还不太会欣赏男孩子的脸——这个江澈哥哥应该是长得很好看的，要不小学也不会有那么多高年级的女孩子找他要QQ号，还经常给他送信送零食，她也不会这么喜欢跟他玩…… 　　或许是因为这个暑假刚开始顾湘就被告知要再搬到那个哥哥家对门去住，这些记忆近段时间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冒出来，即使不刻意去想，也在不可避免地一点点变得清晰。 　　也正因为如此，她妈妈现在问出来的这些话简直像是在耍她玩，跟小时候过年亲戚问“更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属于一个性质，听着让人烦得很。 　　于是蔡芬芬的话音落毕，顾湘靠在座椅上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轻一撇嘴，没忍住跟她唱反调：“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有这么个哥哥吧。” 　　“记不清了？”蔡芬芬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脸上追忆往昔的温情随之破碎，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数落她，“你个没良心的，人家江澈哥哥小时候对你多好啊？什么好吃的都眼巴巴敲门拿来分给你，你倒好，记不清了？ 　　“我记得你那会儿也可爱粘着他，整天跟在人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喊。他们家要搬走那天，你还在楼梯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抱着人家大腿不肯放，哭得那叫一个惨，谁过去拉你你就咬谁，这事儿当时闹得整栋楼的邻居都知道，不信你问你爸。” 　　“……”顾湘听她开始翻自己的老底，虽然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儿，但实在不是很愿意去回想自己小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光听她这么说就有够傻的了。 　　只好在她还隐隐约约记得，当时另外一个人也跟她一块儿当着那些大人的面犯傻：那个江澈哥哥在那个天昏地暗的下午非常真情实感地蹲在楼梯口跟她一块哭，一边抹眼泪一边跟对门的江阿姨大逆不道地说自己不想搬家，连初中也不想读了，就想一辈子住在那里。 　　想到这里，顾湘多少觉得有些安慰，深吸了一口气后，微微挺起胸膛回答：“没关系，这事不用问我爸，反正我不记得了就行。” 　　“你怎么就不记——”蔡女士见动之以情不成，正想再说些什么，可惜被飞机上准备降落的广播打断，只好给她一个“待会儿再来好好教育你”的眼神。 　　-- 　　飞机落地刚好快到中午饭点，机场的冷气开得很足，顾湘被她妈晕头转向地拽到行李转盘那会儿已经清醒过来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咕直叫唤，想起来自己今天早上就喝了个牛奶。 　　等到行李总算慢吞吞出现，蔡女士指挥她爸上前探查，中途接到江家人的电话，便开始笑吟吟跟对方寒暄，用的还是鹿城方言，一路从杭城今天三十五度的天气说到机场附近的路况，最后问对面： 　　“对了露丝，你家江澈今天来了没啊，咱们家两个小的都好久没见了吧？” 　　顾湘从一开始认出她妈是在跟江阿姨说话，注意力就全被她给勾走了，眼下乍一听到“江澈”两个字，心头跟着飞快跳了一下，没忍住竖起耳朵抬头盯着她。 　　毕竟有好久没见了，江澈他们家这两年过年都没回鹿城，她已经想象不出他现在的样子，刚才嘴上虽然说得挺硬气，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好奇。 　　按理来说他比自己大三岁，等到九月份开学就要上高中了，应该也会像她那几个表哥一样个子猛蹿，一下子就变得像大人一样，需要她仰起头才能看清脸…… 　　加上连她这几年也长大了很多，现在都一米五五了，还留长了头发，今天又穿着新买的白色背带裙……用她爸爸的话来说，她现在比小时候要漂亮很多。 　　就是不知道那个哥哥看不看得出来……会不会也觉得她比之前漂亮。 　　这么想着，顾湘难免有点兴奋，刚一抬头，就看她妈妈瞥了自己一眼，一面回答电话那头的话： 　　“……哦，哦，江澈也来了啊……那太好了，刚好到吃午饭的时间，待会儿咱们就一块儿在外边吃…… 　　“别别别……中午简单吃点就行了，订什么酒店啊……到时候我跟东胜把家收拾好了，晚上你们再带江澈来我们家吃，还能喝点酒叙叙旧……” 　　两人就这么说了一通，等到她妈妈好容易挂断电话，顾湘才憋不住开口问她：“江澈今天晚上来我们家吃饭啊……在新家么？” 　　“你能喊人家喊江澈啊？哥哥两个字不会说？怎么越长大越没大没小了……”蔡芬芬一听这称呼，没好气地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顾湘才一张口就挨骂，只得悻悻地闭上嘴，不吱声了。 　　说来也奇怪，大概是这个年纪的自尊心在作祟，她总觉得她都十二岁了，还喊人家哥哥有点不好意思。刚才那句“江澈”还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找不到比连名带姓更合适的称呼。 　　这头蔡女士看她一脸憋屈，大概是觉得好玩，又忍不住逗她：“刚刚不还说你不记得人家了？现在又突然记起来了？” 　　顾湘听出她的揶揄，皱皱鼻子，烦得伸手把她往顾东胜的方向推，一面小声催促：“别说了别说了……该走了你……” 　　那头她爸已经把行李箱都拿齐，蔡女士见状也适可而止，过去帮忙一边推行李一边提醒：“露丝他们一家已经到了，说是在三号口等咱们。” 　　“他俩是开了两部车来吧？”顾东胜问。 　　“那不肯定么，行李这么多，露丝还把江澈也带来了，说他能帮忙给我们搬搬行李什么……咱们两家加起来一共六个人，一部车怎么够。”蔡芬芬说到这儿，想起来身后的顾湘，又开口提醒她，“你待会儿见到陈叔叔江阿姨他们记得问好，记住没有？” 　　“哦，知道了。”顾湘应了声，接过她妈递来的一只行李箱，抬腿跟上。 　　…… 　　机场到出口颇有一段距离，但因为心里隐隐约约在期待些什么，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迈得飞快，总觉得一眨眼就走完了。 　　等顾湘被她妈妈骤然拔高的一声“露丝！这儿呢！”给惊醒，下意识抬头看去，视线便直直迎上接机口的一行人—— 　　江阿姨和陈叔叔的模样在第一眼就和记忆当中重合，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两个人看着都很年轻，气质也好：江阿姨像以前那样化着明亮的妆，她小时候就总忍不住盯着她看，还经常催自家亲妈“也涂江阿姨那样的口红，涂了口红就漂亮”；陈叔叔也还带着印象里的那副框架眼镜，看着很有书卷气，和她爸爸完全不一样。 　　顾湘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停留了许久，手指不自觉去扯背带裙的裙摆，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点。可眼神却偏偏不太敢看他们身后站着的那人，连自己也捉摸不清这片刻的犹豫。 　　像是攒了很久才攒够钱买下商店里最贵的进口巧克力糖的心情，在拆开糖果漂亮硬挺的包装纸之前，总是又紧张又期待的，需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所以直到片刻后，她才有些迟疑地把目光投向他，即便这个人从一开始她就明显地注意到了： 　　江澈比记忆中要长高太多，她记得小时候自己就得半仰起头看他，但眼下他甚至已经比两个爸爸都要高了。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戴着黑色的帽子，半张脸都藏在帽子的阴影下，看起来挺拔又高挑，简直像漫画书里画的那样，已经是个长开了的青葱少年。 　　顾湘并不算认出了他，仅仅因为站在叔叔阿姨身后的人除了他不会是别人，才只好把江澈的名字安到这个人身上，但仍然像是一块过大的拼图，想要塞回原先的图画已经变得格外勉强。 　　可奇怪的是，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心跳竟然莫名其妙变得很快，血液从滚烫的耳朵开始涌向两颊，紧张得都快让人忘了该怎么走路，只能机械地跟紧自己的爸爸妈妈。 　　然后直到他们一行人走近，对方也像看到了自己，微微低下头来，帽檐下的视线因此变得清晰，恰好和她探寻的目光对上。 第2章 尝了两口 跟紧点，别走丢了 　　可或许是因为江澈现在的身高太有震慑力，又或许是因为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过于漂亮深邃，顾湘在意识到他正在看自己的一瞬间，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长相就仓促地移开了视线，只顾得上抓紧手边的行李箱，滚轮在地面滑动的声音在此时都变得格外嘈杂。 　　直到她妈妈在前面停了下来，她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耳边很快响起江阿姨的声音，有一只手亲昵地伸过来捏了捏她还在发烫的脸颊，笑着跟她打招呼：“我们湘湘都这么大了啊，越长越漂亮了，阿姨刚才差点没认出来呢。” 　　顾湘偷偷抬了抬眼，就看一旁又伸过来一只手拍拍她的脑袋，是江澈爸爸的声音：“湘湘这么看是长高了不少啊，叔叔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才到叔叔这儿呢……”说着笔划了一个夸张的才到肚脐眼的高度。 　　她听着两人的话，又想到她妈妈刚才特意叮嘱过的，刚准备开口，但没想到嗓子眼一下子涌上来一股紧张，嘴边的那句“叔叔阿姨好”愣是说不出来。 　　好在下一秒，面前的衣服晃动了一阵，江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妈妈扯到前边来了。身上的T恤在灯下白得发亮，甚至让顾湘觉得有些晃眼，只好去看他胸口印着的那串手写体英文，一面听他开口对她爸爸妈妈问好：“顾叔叔好，蔡阿姨好。” 　　顾湘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时间怔住了，直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震惊得有点发麻，不自觉在他眼皮底下缩了缩脖子。 　　她印象里江澈的声音完全不是这样的，虽然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眼下她听到的这个声线未免太过于成熟，跟她班里那些男生的完全不一样。不再是孩童时期那种奶气十足的尖细音色，而是从干净清冽中透出些低沉，光是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平心而论，他现在的声音不是不好听，只是对她而言太过陌生了。她在听他开口之前，完全想象不出来记忆里的那个跟她一块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屁孩哥哥有朝一日竟然会用这样的声音说话。 　　但僵硬片刻后，顾湘好歹还是缓过来了，知道他应该是度过了传说中男生的变声期，现在这样子是正常的。 　　毕竟连她都开始发育了……他还比自己大几岁呢，总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小时候。 　　这头蔡芬芬在一开始也没认出江澈来，眼下听对方跟自己问好，很快笑开了花，嘴里一套一套地丢出“长大了啊”“变帅了啊”“听你妈妈说在学校里成绩很好啊”之类的夸奖。 　　但也多亏她的这一通铺垫，顾湘也慢慢从再次见面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把嘴边攒了半天的那句“叔叔阿姨好”说出了口，总算没有丢了礼貌。 　　然后又偷偷抬起头，看他的视线似乎是落在自己的方向的，犹豫两秒后总算鼓起勇气，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脸，一面抬起手小幅度地摆了摆，想跟他打个招呼。 　　但就在她绞尽脑汁编出一句问好之前，她妈妈已经结束跟江家人的第一阵寒暄，开口示意一干人：“行了，那咱们去停车场吧？两个小的估计都饿了吧？” 　　顾湘弱小的手在听见这句话的第一时间条件反射地缩了回去，有点手足无措。 　　而那头带着帽子的人也很快转过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猜测他可能没领会自己想跟他打招呼的意图，甚至可能根本没看见她的动作。 　　她难免被这个念头搅得有点泄气，低头鼓了鼓脸，默默跟上那群大人们的脚步。 　　那头江露丝带路领着一行人去停车场取车，片刻后才发现某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插着兜跟在身边，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开口催促：“……去帮妹妹提行李箱啊，她这么小提不动。” 　　江澈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矮矮的身影正耷拉着肩膀走在最后边，只得轻叹了口气，把手从兜里拿出来，转身去找她。 　　那头顾湘听不见他们的话，还在脑袋里琢磨待会儿该怎么跟那个哥哥打招呼比较好：是自己再找个机会主动开口，还是干脆等他先开口算了，这样一来要是他不准备跟自己打招呼，那她也不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毕竟就刚才的见面来说……他们现在确实不太熟，他又长得这么像大人了，跟她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看起来也不像是还想跟她一起玩的样子。 　　正这么想着，顾湘稍一抬头，就看不远处的人突然转身向她走来，站定后冲她轻一抬手，蹦出两个字：“行李。” 　　“啊？”顾湘刚才还在脑袋里想他，一瞬间有种被抓包的错觉，不得不迎面对上他的视线。 　　但谁叫他长开后的五官过于有冲击力，害得她盯着帽子下这张陌生的脸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什么？” 　　只是不得不承认，顾湘长到现在这个年纪，已经初步具备了对于“帅气”的基本判断能力，面前的这个江澈长得确实很好看，鼻梁高挺，眼睛清亮，还是个双眼皮，是个典型的帅哥。 　　只可惜他虽然长得好看，垂着眼帘看她的眼神似乎并不是很友好，仿佛带着一点烦不胜烦的厌倦，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看了她一眼就飞快移开视线，摊开掌心冲她招了招手：“行李箱给我，我帮你提。” 　　“……啊？哦……谢谢。”因为太不熟了，他的脸又臭，以顾湘平时在学校作威作福的秉性，这会儿竟然有点怕他，闻言便老实松开放在行李箱上的手。 　　江澈见状，侧身拎走行李箱便转身跟上那一行人，因为腿长，脚下的步子迈得也大，一步能抵她两步。 　　顾湘原本还想装得淑女一点，但很快就不得不小跑起来，总算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但前边那人似乎在背后安了个眼睛，突然转头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跟紧点，别走丢了。” 　　顾湘听到他的语气，那丝心虚很快被冒上来的一股怨气取代，在心里把他这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态度骂了一遍。 　　然而嘴上是不可能说出口的，还得不情不愿地“哦”一声表示知道。 　　…… 　　江家一共来了两辆车，江澈妈妈的车是一辆漂亮的红色宝马，他爸爸开的是一辆宽敞的黑色suv。等行李都装好之后，江露丝安排两个孩子坐那辆suv后排，自己则跟顾湘的妈妈一辆车，也好让两个女人在一块儿叙叙旧。 　　于是顾湘到头来不得不跟那个不爱搭理人的冷漠男搭一辆车，谁也不主动跟谁开口，只能听两个爸爸在前排聊天，大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说些生意上的什么事，又聊到新家附近有哪些好吃的馆子，还说改天要喊他们那群兄弟一块儿聚一聚什么。 　　顾湘听得百无聊赖，这个年纪又还没有自己的手机，到头来还是忍不住偷偷摸摸地转过头，去瞟一旁坐着的人。 　　江澈一米八的身高在坐下来之后倒是少了刚才那样的冲击力，这会儿也摘掉了帽子，懒懒地斜靠在那儿，戴着耳机看自己的手机。 　　顾湘偷瞄了两眼，发现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这才放心大胆地开始琢磨他。 　　刚才戴着帽子看不出来，眼下车窗外的阳光透进来，才让人感叹他实在白得过分，至少比她还要白两个度。原本被帽檐下的阴影所掩盖的修长眼睫耷拉着，半含着双眼皮的深褶，从侧面看有着细微而巧妙的弧度，映着清亮瞳仁里细碎的光，是一双干净漂亮到极致的眼睛。 　　顾湘难免被这双眼睛看得出神，甚至连记忆里稀薄的印象也被勾出，意识到江澈小时候就有这样一双眼睛，只是随着年龄的变化，原本圆溜溜的眼型拉长了些，看起来就比之前要成熟许多。 　　至于他脸上的轮廓，仔细看来也依稀能找到小时候的影子。只不过是婴儿肥褪去之后，骨骼的线条变得清晰了而已，流畅的鼻梁和下颌构成恰到好处的清俊侧脸，像是清泉被时间酿成了清酒，最后变成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就会让人心跳加快的样子。 　　顾湘的视线就这么缓缓下移，几乎没错过任何一点细节，直到他脖子上明显的凸起映出眼帘，让她不得已再次停留。 　　她知道那块骨头叫做喉结，伴随着声音的变化出现，男生长大之后都会这样，她爸就有喉结。 　　可问题是……江澈的喉结好像格外漂亮，落在他修长的脖颈上，从侧面挺立出好看的弧度，尖尖的，偶尔还会滑动一下，甚至会让人想要摸一摸的冲动。 　　只不过这个念头在冒出来的一瞬间就被她打了回去，因为太过出格。顾湘很快把视线从他的喉结上移开，最后完整地打量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人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江澈。 　　但让人遗憾的是，即便他外表的变化都有迹可循，甚至都在朝着好的方向改变，他现在的性格也变了太多，不再是她印象里那个腼腆又温柔的哥哥了。 　　以至于才见面不到二十分钟，她对他已经有些失望，甚至能猜到，他们以后大概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她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都已经忘了小时候的事情，也忘了她是谁，所以才会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对待自己。 　　这个念头出现之后，顾湘的心情难免有些黯淡，像亚麻面料抽丝之后鼓起的疙瘩，没办法再抚平，只好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把视线落在自己深蓝色的帆布鞋上。 　　鞋子还是新买的，今天搬家第一次穿，很配自己浅蓝色的T恤和背带裙，但雪白的鞋头已经不知道从哪儿蹭了道灰色的印子，很难看。 　　顾湘就这么垂着眼皮看了它一会儿，中途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从鼻间闷闷哼了声，弯下腰用手指把那道印子用力揩去。 　　那头江澈看她总算没再盯着自己也松了口气，微微侧过脸来，就看到她弯腰擦鞋的动作。 　　他一时被她的动作看得意外，因为印象里她不算是个很爱干净的小孩，往往吃完饭就带下桌两只油爪子，脸上也糊得跟花猫似的，需要她妈妈拎着不断挣扎的她丢进洗手间，在她洗完手之后又带着毛巾追出来，直到把在家里乱窜乱跑的她擦干净为止。 　　所以没想到才几年没见，她倒突然变得整洁起来，甚至能穿上这么白的裙子，上面没沾到一个油点，还把头发养长了，乍一看几乎让人认不出来。 　　这么想着，江澈伸手拎过后档玻璃下放着的一包湿巾，抽出一张递过去，一面用鼻音轻轻“嗯”了声，示意她抬头看看。 第3章 尝了三口 我们俩又不熟 　　顾湘听到动静，抬眼就看到他近在咫尺的手，指骨细白修长，指尖沾着一点湿意，生生把这个动作衬得清雅。 　　她一时愣住，没料到他突然的示好，再想到自己刚刚的那一通腹诽，在接和不接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接过了湿巾，干巴巴地开口说了句：“谢谢。” 　　对方对此只是轻一点头便收回了手，没再说别的什么。 　　这一来顾湘也无话可说，用他给的湿巾搓了搓手指，又苦于没地方扔，只好就这么握在手心里。 　　等到车子抵达吃午饭的餐厅，顾湘手里的湿巾已经被她握得快熟了，下车之后才找了个垃圾桶把它扔掉，然后跟着几个大人上楼吃饭。 　　因为早上没怎么吃，她中午的胃口很好，光是第一盘端上来的炒粉干就吃了三小碗，还因此招来她妈妈的小声提醒：“行了，少吃点，后面还有菜呢。” 　　一旁的陈一行显然也注意到她的饭量，便把刚端上来的番茄鱼转到她面前，示意她：“来，湘湘，吃点鱼，你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呢，多吃点才长得高。” 　　顾湘没料到会被江澈的爸爸点名，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免有点不好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放下筷子给自己舀了一碗飘着洁白鱼肉的番茄汤，然后埋头慢吞吞地喝汤。 　　陈一行看她这副模样，又笑着道：“叔叔记得你小时候胃口就好，你哥哥小时候不爱吃饭，但是每次一去你家就能吃一整碗，还跟我说是因为你吃饭吃得香，他看了也会忍不住多吃两口。” 　　顾湘听着他的话，差点没让嘴里滚烫的鱼汤呛死。毕竟她都长这么大了，开始有偶像包袱，总觉得饭量太大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还非要扯上江澈一块说，更让她觉得羞耻。 　　只不过羞耻归羞耻，她又忍不住想抬头看看江澈听到这话的反应，既怕他想起来这些事，又怕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然而等她抬起头时，对方已经先一步收回视线，眼睫半垂着，嘴角微微抿起，似乎带着几分还没褪去的笑意，又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顾湘有些气馁，又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人正拎着筷子挑番茄汤里的葱末，像小时候一样不吃葱。 　　这么想着，他小时候坐在她身边挑挑拣拣的画面一下子变得清晰，每次骨碟里都会堆起一小堆他不爱吃的东西。顾湘也因此记起来他还有很多忌口，好比不爱吃各种带气味的蔬菜，不爱吃菌菇，不爱吃各种带腥臊味的肉类，不爱吃带刺的鱼……总之大部分东西都不爱吃，口味刁钻又单调。 　　这么想着，顾湘再看他挑葱的样子时甚至感到一丝安慰，虽然这次见面他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依然没变，总归值得庆幸。 　　-- 　　等中午的这顿饭过后，一行人便驱车回家。 　　江家人早些年搬到这里，主要是因为陈一行和江露丝的工作重心移到了杭城，加上这块楼盘刚开始卖，地段好，升值空间大，又离附近一所很不错的私立中学近，两家人就商量着各买了一套。 　　只不过顾家是做餐饮的，在鹿城有家生意还不错的酒楼，当时就没有搬到杭城来的计划，想着这套房产拿来收租或者等升值之后卖掉都行，因此三年前只有江家人搬到了这儿。 　　然而从去年开始，顾湘升了六年级，顾东胜跟蔡芬芬考虑到她上中学的问题，他们老家附近学校的质量确实比不上杭城，就动了搬到这里来的念头，还主动联系了江澈他们一家，让他们帮忙物色物色附近好的店面，想在这儿再开一家店。 　　所以到今年顾湘小学毕业，新租下的店面装修好了，那套买来好几年的商品房也装修好了，他们家才总算从鹿城搬了过来，重新住到了江澈家对面。 　　只不过在装修那段时间，顾东胜跟蔡芬芬就在两地来回跑，来过新家好多回；只有顾湘因为上学走不开，加上也没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所以一直到今天都还没亲眼见过里面的样子。 　　等两个爸爸和江澈帮忙把几个行李箱都搬进房子之后，两家人也就暂时道了再见各回各家，把时间留出来让他们慢慢收拾行李。 　　前阵子蔡芬芬就已经陆续寄了十多个快递箱来，让小区物业和江家妈妈帮忙放进来，这会儿家里的客厅简直成了进货仓库，箱子多得让人下不去脚。 　　以至于顾湘参观新家全程只用了一分钟，才在客厅站了一会儿就被蔡女士拖着箱子领进自己的房间，在她东张西望的过程中用裁纸刀“咔咔”划开快递，一边嘱咐她：“赶紧把自己的衣服啊书啊收柜子里，收完了出来帮忙。” 　　顾湘知道他们俩现在忙得很，她妈妈又是风风火火的行动派，对此只能“哦哦”两声，收回视线开始干活。 　　她的房间并不小，面积几乎和主卧相当，加上她有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毛病，装修之初她妈妈还多隔了一个卫生间给她，因此颇有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意味。 　　至于里面的装潢，家具和墙纸几乎都是她亲自选的，淡紫色的墙体搭配白色的法式铁艺大床，书桌书柜一类的家具也是配套的，整体看起来很和谐，带着那么一丝精致名媛的气息。 　　顾湘当初在照片里看到完工的样子就觉得满意极了，这会儿看到实物也依旧觉得惊艳，忍不住一边哼起调子一边收衣服。 　　她的衣服并不多，之前在学校都穿校服，小学的校服毕业之后又全扔了，没一会儿就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收完，转头去看那个大快递箱。 　　跟衣服相比，顾湘行李里边更多的是杂七杂八的闲书，尤其是漫画和言情小说。她才翻了两下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难为她妈妈收东西的时候不但没把她腿给打断，还好好地把书都理出来寄到这儿了。 　　只不过书搬到一半时，快递箱底下露出来一个礼品盒，蓝白配色，盒盖上画着鸽子和太阳的图案，边缘还描了金，显然是为了送人的。然而因为路上颠簸的缘故，上面又堆了太多的书，盒子外壳完全被压裂了，绽出一道一道白痕，有些惨不忍睹。 　　顾湘见状，赶紧弯腰把礼品盒抱出来，打开盖子看了眼，发现里面小一号的礼品盒还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这两个礼品盒是她前不久在自己最喜欢的文具店精挑细选来的，价格不便宜，整整花了她四十九块九。但因为当时想到要送礼物太兴奋，加上为了看起来体面，她咬咬牙还是买下来了。 　　然而等今天真正见到江澈之后，顾湘就有点后悔了，这人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不但不值得四十九块九的礼品盒，根本不值得自己给他送礼物。 　　这么想着，她又打开盒子看了眼，里面装着的东西很杂，都是她这些年每次逛文具店的时候一点一点攒下来的，想着等见到江澈哥哥的时候就送给他，然而三年来一次都没见到，不知不觉就攒了这么多…… 　　顾湘没忍住惆怅地叹了口气，拎起装满一整个漂流瓶的小星星看了眼。瓶子里不同颜色的星星排成渐变色，最顶部的星星是最贵的闪光纸折的，中间还夹杂着两只皱巴巴的千纸鹤。 　　这瓶东西说起来还是她四五年级的时候做的，当时班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流行起折千纸鹤和纸星星，还会有人在那些纸头上抄优美诗句，等折满九十九个就送给自己喜欢的人，一下子煽动得所有人都投身其中。 　　顾湘当时随大流，也跟着到校门口的小卖部买折纸。只可惜她那双手不太灵巧，用她妈妈的话来说手简直长得跟脚一样，废了好多张纸才勉强学会折千纸鹤，很快又嫌它麻烦，改行折星星去了。 　　记得当时所有人上课都一边翘着头听老师说话，一边分心在课桌底下捣鼓折纸，秩序井然得俨然一个折纸车间。顾湘上课闲着没事，就也跟着她们开小差，直到装满一个瓶子才金盆洗手，又碍于当时没有喜欢的人，一直攒到小学毕业，才决定干脆送给江澈。 　　掂了掂那个花里胡哨的漂流瓶后，顾湘把它放了回去，又一一端详了她精挑细选马克杯、保温杯、日历本、毛绒小鸭钥匙扣和两双袜子，最后长叹一声，盖上礼品盒，把它们塞到自己的床底下，才重新回去收拾自己的书柜。 　　等所有漫画和小说都按照一定地顺序整齐排列好后，那片花花绿绿还带红苹果标志的书脊看起来着实和她优雅的半弧形复古书柜不太搭，顾湘看了两眼就觉得汗颜，不忍直视地转身拎起地上的空箱子，到客厅找她妈妈。 　　蔡芬芬那会儿正在餐桌上拆厨房的锅碗瓢盆，桌上摞着一打一打的碗盘，脚边全是泡沫塑料箱，见她出来便问：“东西都收完了？房间觉得怎么样？看着还行吧？” 　　“行，我房间可太行了！紫色的墙纸在我同学里还是头一个呢，谢谢您，我的母亲！感恩木马木马……”顾湘闻言便砸过去一通马屁，一边过去伸手抱住她的腰黏着她，到头来还在她脸上恶心地吧唧了好几下。 　　蔡芬芬看这小白眼狼一副有奶便是娘的模样，没忍住轻哼了声，伸手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开，一边道： 　　“就你那房间，还得谢谢你江阿姨……那个紫色的什么墙纸，这么丑，都没几个人要买的，当时那个店里也不进这货了，我就想让你换个简单的，还是你江阿姨怕你不高兴，帮忙找了几家店才找到差不多的，还帮你盯着人家施工。” 　　“啊？墙纸是江阿姨重新挑的啊……”顾湘有些意外，说实话，她刚刚还真没看出来房间的墙纸不是她之前挑的那个样款，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差别。 　　“所以说，人江阿姨对你好着呢。她这人又喜欢女孩，之前怀孕那会儿心心念念想生个女儿，谁知道头胎是男孩，你出生之后还开玩笑让你认她做干妈来着。”蔡芬芬低头拆着泡沫纸，随口多说了两句。 　　顾湘那个时候毕竟年级还小，不记得这档子事，这会儿听了还挺震惊，忍不住反问：“江阿姨喜欢女孩，那江澈岂不是不受宠了？”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蔡芬芬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啐道，“你也不想想人江澈成绩多好，初中能排年纪前十呢。现在又长开了，又高又帅的，以后不知道多抢手……你再看看你自己，成绩么成绩不行，整天就会看看漫画书，还怕人家不受宠，也不怕被人听了笑掉大牙。” 　　“我怎么成绩不行了？”顾湘听到这话就不服气了，掰着手指忿忿道，“我小学毕业这次不考得挺好的嘛，两个一百呢！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年级前十？” 　　“得了吧你，你也就突然瞎猫碰上死耗子来这么一次，有本事你回回考前十，那我也让你好好受受宠。”蔡女士掀起眼皮冷笑了声，看她还想再反驳什么，先一步错开话题，“行了行了，知道你这次考得好，要是闲着就赶紧帮我把这堆碗搬厨房里去，让你爸洗了擦干收消毒柜里。” 　　“知道了知道了……”顾湘听出她急哄哄想结束话题，只得老老实实扛起八个盘子进厨房，就看她爸正站在小板凳上擦上面的橱柜，身上出了些汗，衣服被浸得半透明，圆滚滚的肚子看起来格外明显。 　　顾湘放下东西，没忍住手痒地戳了一下他的肚子，没想到触感还挺硬。一面看他低下头，才开口传达她妈妈的话：“妈让你把这些碗洗一洗，洗了擦干收起来。”之后听他“哦哦”两声便转身出去。 　　这头蔡芬芬已经把包装盒都拆完了，正在弯腰收拾垃圾，见她出来又随口问：“对了，你刚刚跟江澈哥哥坐一辆车，你俩有没有聊些什么？这么久没见了，估计有很多话要说吧？” 　　顾湘听到她的问话，再想到先前车里尴尬的沉默，没忍住挖苦地“呵呵”了声，回答：“没聊，我们俩又不熟，能聊什么？” 　　“怎么会？”蔡芬芬颇感意外地抬起头，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俩以前关系不挺好的吗？现在见面聊聊学习啊，兴趣爱好啊，最近看了什么书啊，顺便问问江澈哥哥那个初中怎么样啊……怎么不能聊了？” 　　顾湘恹恹地垂着眼，一边听着她这些不切实际的话题，一边无聊地伸手摸摸盘子上的花纹，才发现只是画上去的。到头来忍不住怨气十足地重重哼了声，回答：“你说得倒好听，可是人家才不想跟我聊呢，人家根本就不搭理我！” 第4章 尝了四口 你想吃这个吗？ 　　“哦，你又知道人家不想搭理你了？”蔡芬芬看她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没料到小丫头脾气还挺大，就问她，“那你当时干什么了？主动跟人搭话了吗？是你说了话人家不理你，还是你也坐在那儿不吭声？” 　　“我……”顾湘一下子被她给问住，语塞片刻后理直气壮地解释，“那我是女孩子，他一个男生都不主动跟我说话，我怎么好意思跟他说啊？难道我就不要面子的吗？再说了……你看他那样，我一开始还冲他笑了呢！他怎么也不知道笑一下啊？摆一张面瘫脸给谁看呢……” 　　蔡芬芬原本是为了打圆场，没想到她还越说越有理了，只得赶紧开口叫停：“行了行了，男孩子难道就都得主动啊，人家江澈从小性格就腼腆，又不像你，整天大大咧咧疯疯癫癫的，没准人家也不好意思呢？……再说了，你年纪小，要这么多面子什么用，你就不能主动一点跟他打个招呼啊？平时看你话挺多，哦，现在又突然跟我装起小家碧玉来了？” 　　“不是……这怎么又成了我的错了？你怎么就光帮着人家江澈说话呢？到底我是你生的还是他是你生的？”顾湘被她的话听得那叫一个气，胸口一起一伏的，就差拍桌子抗议了。 　　蔡芬芬听着她的话，没忍住好笑地嗤一声，抬脚把收拾成一堆的快递箱踢到她腿边，回：“那谁叫你是我生的，我现在只能数落数落你呗？难不成你还想让我现在跑去对门，把江澈那小兔崽子揪出来骂一顿，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跟你说话？” 　　“我……”顾湘原本气得胀鼓鼓的胸口一下子被她的形容戳开了一个洞，一边还是觉得不服气的，一边又忍不住被想象中她妈妈跑去骂江澈的画面惹得破功。到头来只能忿忿地一踢脚边的快递盒，气得开始胡言乱语：“烦死了烦死了，早知道不搬过来了！不搬过来就不会碰上他了！” 　　一旁蔡芬芬已经拎着裁纸刀去客厅拆别的快递，听见这话简直头也不回，还火上浇油了一句：“行行行，那你别搬过来，你现在就走，下楼的时候顺便帮我把垃圾拿去扔了。” 　　“……”顾湘刚才放的狠话就这么撞了个硬钉子，一下子摔得粉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只能悻悻地搬起地上塞着泡沫塑料的纸箱，下楼扔垃圾去了。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 　　等到晚间五点，新家总算收拾得差不多，蔡芬芬拎着拖把把客厅跟餐厅拖了一遍，顾湘则让他爸带去超市采买晚上请客吃饭要用的食材和厨房里缺的一众调味料，又是好一通忙活。 　　等到采购回来，她爸作为东胜酒楼的掌勺大厨，第一时间带着他那些家当钻进厨房开火去了，还把她妈妈拉去打下手。客厅里就只剩下顾湘难得清闲，头一回坐上新家的沙发，打开电视开始看《自由之翼》。 　　然而这头屁股才刚刚坐热，门口的门铃就响了，厨房里蔡芬芬大喊了声“顾湘，去开门，把鞋柜里的拖鞋拿出来，江阿姨他们来了”，顾湘就只得暂停动漫，灰溜溜地到门口迎客。 　　跟他们全家干了一下午活灰头土脸的模样不同，江家人相比中午见面那会儿换了身衣服，手里还提了两箱红酒来，加上他们家人颜值都不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参加什么上流宴会。 　　而顾湘作为主人，在这种时候装模作样的本事还是有的，开门之后先甜甜地跟叔叔阿姨问好，然后弯着腰帮忙拎了三双拖鞋出来。 　　江露丝跟陈一行见状，先是跟她道谢，然后又夸她“真乖”，最后才提着礼物到餐厅，跟出来迎接的蔡芬芬一番寒暄。 　　这头江澈是最后一个进门的，身上换了件黑色的T恤，下面一条宽松的白色运动短裤，露出两截匀称修长的小腿，肌肉线条流畅又分明。 　　顾湘在把拖鞋放到他脚下时，一不小心离得有些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优越的腿型，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人的腿长得还挺好看，又直又长又白的，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漫画腿。 　　然后在直起身时，又隐隐约约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她判断不出具体的香型，只觉得闻起来还挺清爽的，应该是上门之前刚洗过澡。 　　顾湘的思绪就这么游离着，一边靠在墙边等他换鞋。中途几乎要错过他冷不丁对她说出的那句“谢谢”，反应过来之后猛地一抬头，看了他两秒才慢半拍地“嗯嗯”两声，又挤出一句：“不用谢……你快进来吧。”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往里走。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到江澈大变样之后，她现在对着他总觉得紧张，嘴也变笨了不少。这会儿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地领着他到餐厅，在他站定之后就逃也似的钻进厨房，跟她妈妈汇报：“人都来了。” 　　“行，那你把冰箱里水果拿出来洗了吧，让他们在沙发上吃着，晚饭还得好一会儿。”蔡女士手头正忙着洗鱼，转头看她一眼后吩咐。 　　“哦……那我去洗手间洗行吗？”顾湘看他们这打仗似的厨房，开口多问了句。 　　“行行行，这儿也没地方让你洗，洗完了拿给江澈哥哥，他爱吃葡萄的。”对方回。 　　顾湘受命，转身去冰箱里掏水果。好在今天是她爸跟她一块儿去超市，买来的大部分是超市已经切好的鲜果，直接倒盘子里装装样子就好，只有葡萄要拎去洗。 　　等她捧着大果盘出来的时候，沙发上只有江澈坐着玩手机，陈叔叔他们正在跟她爸讨论那两箱红酒怎么怎么样。顾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果盘端到茶几上去了，冲他轻声问了句：“你吃水果吗？” 　　江澈抬头看她一眼，又看看面前的果盘，似乎有些意外她的举动，顿了顿点头对她道谢，用小叉子叉了一块菠萝。 　　顾湘看他吃上了，也就不再客气，挪动屁股坐到沙发的另一头，继续播放刚才暂停了的动漫。 　　只不过中途习惯性地想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水果时，才发现果盘摆在某人眼皮子底下，自己又不小心坐得太远，她不想当着他的面大张旗鼓地去拿水果，只好默默缩回手。 　　一旁江澈虽然低着头，但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手机屏幕上，她一来二去的小动作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片刻后直起身把果盘推到她面前，轻说了句：“你吃吧。” 　　顾湘没料到自己的心思会被他猜中，有点惊奇地转头看了一眼，就发现这人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比白天和善多了。于是眨巴眨巴两下眼睛后又收回视线，嘴上客气地跟他道了谢，开始用叉子一块接一块地吃哈密瓜。 　　或许是因为他刚才的举动会让她想起小时候，今天早上见面后积攒下来的不快这会儿已经散了大半。顾湘靠在那儿优哉游哉地吃着哈密瓜，没忍住又多打量了他几眼。 　　直到她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吩咐她：“湘湘，你爸今天跟你去超市忘了买白醋了，你快下楼带两瓶上来。” 　　“哦，那你把钱给我……”顾湘下意识答应，然而刚爬下沙发就又想起来，“可是妈，我不认识路啊。” 　　她今天才刚搬进来，连小区出口在哪儿都不知道，更别说去哪儿找地方给她打醋了。 　　蔡芬芬闻言，从兜里掏钱的动作一顿，也反应过来：“哦，也是……那算了，我自己去吧。” 　　“你都这么忙了，哪还有工夫下楼啊，让江澈带着去吧，顺便让他给湘湘认认路，迟早要把小区认熟的。”一旁江露丝很快开口拦住她的动作，转头冲沙发上的人招招手道，“快，江澈，带妹妹下楼买两瓶醋回来。” 　　顾湘正打算瘫回沙发的动作因此僵在原地，刚在心里担心他可能不会愿意，就看他已经收起手机站起身来，对她说了句：“走吧。” 　　“……”顾湘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积极，只得跟上他去门口换鞋。 　　-- 　　出门已经是日落时分，绀蓝色的天幕逐渐褪去橙黄色的霞光，气温也比正午那会儿降下来不少，吹在身上是酥麻的温热，隐约夹杂着草木干燥的香气。 　　顾湘跟江澈并肩穿过小区的绿化带，因为事先对他们俩现在的独处毫无准备，她没想好该说什么，两人一路上便沉默不语，相互之前保持着小半条手臂的距离。 　　直到她想起来早前自家亲妈对自己的教诲，在脑海里骨碌骨碌筛选了好多个问题，最后总算鼓起勇气挤出来一句：“我的那个初中……跟你是同一所吗？” 　　江澈低头看她一眼，倒是没料到他们现在的身高差这么多，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圆圆的头顶和散乱的双马尾，耳后别着的白色发夹也松垮着，显然是忙活了一下午。 　　他有点走神，差点错过她的问题，好在绕过一颗桂花树后就看到小区的西门，是他平常上学的路，于是想起来回答：“是同一所，学校分初中部和高中部，你以后要是直升的话，高中跟我也是同一所。” 　　“那学校初中部和高中部离得近吗？”顾湘下意识追问。 　　“是连在一起的，”江澈伸手按下开关，帮她推开小区的小门，又补充，“食堂和操场也是共用的。” 　　“这样啊……”顾湘应了声，第一时间想到那他们以后岂不是可以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然而犹豫了一下，又没好意思把这句话说出口。 　　这头江澈领着她穿过马路，小区对面就有一家小超市，顺便多给她介绍了两句：“以后你上学的话，从小区这个门出来就行。学校离这儿很近，左边路口往左转，过三个红绿灯再往右转就到了。” 　　“哦……这样啊，”顾湘听他的语气，貌似并没有打算跟他一起上学的意思，沉默半晌后，非常委婉地回答，“好，那我努力记一记吧……” 　　江澈听到这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生硬，轻抿了抿唇，又开口告诉她：“没关系，过几天要去学校报道领书，到时候我会带你认路的。” 　　“哦……谢谢。”只不过这句话的成效甚微，顾湘随口应了句，就没再说话。 　　他们去的这家超市并不大，顾湘很快就在调料区找到白醋，拎到收银台结账。 　　江澈在一旁等着，只是中途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想吃冰淇淋吗？” 　　“啊？”顾湘本来还觉得有一点别扭，然而在听到“冰淇淋”三个字时难免被分散了注意力。其实她刚刚经过就注意到门边那两台大冰柜了，只是下意识忽略了过去，可现在听他提起，她又忍不住有点蠢蠢欲动，看了他一眼后，试探地问：“你想吃吗？” 　　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和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江澈轻咳了声，低头示意身侧的冰柜：“嗯，你也来挑一个吧。” 　　“好。”顾湘这下没抵挡过冰淇淋的诱惑，老老实实走近。 　　杭城是省会，比鹿城要发达不少，或许有这个原因，连超市里的冰淇淋看起来都花里胡哨，顾湘趴在冰柜旁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自己常吃的那几样，只好转头看向某人，想看看他吃什么。 　　江澈原本就不爱吃这些零食，刚才只是怕她拒绝才答应下来。这会儿收到她的视线，想了想推开冰柜的门，拎出一个蓝色包装的冰淇淋，问她：“你想吃这个吗？” 　　顾湘伸手接过，才发现冰淇淋看起来有点眼熟，是和路雪的千层雪，朴实无华的巧克力香草冰淇淋，她小时候经常吃的。 　　谁知道她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他又轻说了句：“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喜欢吃这个，不过现在包装改了，没有之前那种盒装的了。” 　　这还是顾湘今天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小时候的事，有些讶异地抬起头，但只看到他转过去的侧脸，像是有点窘迫似的，连耳朵都红了。 第5章 尝了五口 你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吗？ 　　到头来两人都买了巧克力香草口味的千层雪，钱还都是江澈付的，他带了手机，可以直接支付宝扫码付款，看得顾湘一个没手机的准初中生无比羡慕。 　　回去的气氛明显比来时要好一点，顾湘的嘴忙着吃东西，也不用绞尽脑汁地跟他搭话，反倒是他主动说了小区里几幢楼和几个出入口的位置，说了去哪儿可以拿快递，帮她把路大致认清楚了。 　　但美中不足的是超市离他们家实在太近，进门之后顾湘嘴里的冰淇淋还没吃完，只能接过江澈手里拎着的醋，硬着头皮送进厨房。 　　果不其然她妈在瞥见她手里的冰棍时，嘴上跟安了发条似的自动开始数落起她来：“马上就要开饭了，你又吃这些杂七杂八的，吃了这些还怎么吃得下饭？你就存心气我来的是吧顾湘？” 　　“我吃得下饭的，我能吃两碗！”顾湘赶紧跟她保证，然而抬头只瞥见她妈一副想骂又骂不出口的神色，又迅速转头甩锅，“而且是江澈哥哥请我吃的！” 　　“是江——”蔡芬芬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厨房玻璃门外站着的某人，他手里也拿着一样的冰棍，嘴边的那句话刚开了个头就不好再说下去，只得换个说辞，“哦、哦……是江澈请你吃的啊，那你赶紧吃，吃完马上开饭了。” 　　“嗯，好。”顾湘听到这话就赶紧钻出厨房，中途看到沙发上的江澈，没忍住冲他傻笑了一下。 　　她从小就知道她妈妈不会骂江澈，每次事到临头就会推给他，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这一招现在用起来还是轻车熟路。 　　这头江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她出了厨房就对自己笑，一时反应不过来，出神地咬了口冰淇淋，差点被冰得掉牙。 　　…… 　　毕竟是顾大厨的手笔，晚餐安排得很丰盛，加上鹿城靠海，两家人吃惯了海鲜，端上来的几乎都是实打实的鱼虾蟹贝，完全跟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一流的杭帮菜区别开来，分属两个流派。 　　他们两家以前住在一起那会儿就常聚，吃的也都是顾东胜烧的菜，现在好容易又回到了当年，加上送来的红酒也醒好了，几个大人碰杯的时候不免多了些感慨，开始你敬敬我我敬敬你，顺便追忆追忆往昔。 　　一般这种大人煽情的时候，两个小孩是插不上嘴的，就光顾着吃。加上顾湘忙活了一下午实在饿了，不出十分钟就已经放弃了筷子，老老实实用手剥虾吃蟹，没再像中午那样做作地端着淑女做派。 　　而她在这头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吃饭的时候，一旁的江澈还会时不时被那群大人cue，中途顾东胜甚至拎着红酒想给他倒上半杯，说什么“都长这么大了，该试试酒量了”，最后看他捂着杯口连连摇头谢绝才作罢，改口说“那等你高考考完了，到时候陪你爸跟你叔叔一块儿喝”。 　　等饭吃了个半饱，顾东胜转回厨房烧别的热菜，他们口中的话题也逐渐从过去聊到现在，顾湘还听江阿姨跟她妈妈说起江澈的事： 　　“……你们现在搬过来也好，你看我跟一行整天工作忙得不着家，江澈平时午饭晚饭都在学校里解决，他又挑食，学校食堂估计不合胃口，不知道把自己饿成什么样了……你看现在看好了，下午就让两个孩子一块儿回来吃晚饭，湘湘路上有江澈一个男生陪着，你们也放心。” 　　顾湘听到最后一句，抽了张纸巾擦擦嘴，然后抬眼看向某人。 　　听江阿姨这么说……那开学之后江澈岂不是就像小时候那样，跟她一块儿放学，然后来她家蹭晚饭？ 　　这么想着，顾湘看他脸上的表情既不意外也不抗拒，偷偷放下了心，想了想问她妈妈：“那我们早上呢？早上爸爸给我们做饭吗？” 　　“早上？”蔡芬芬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就摇摇头，“你们俩早上七点半就得去那什么早读，你爸前一晚又老喝醉了回来，早上怎么起得来？你要是想在家吃，只能我给你们俩做饭呗。” 　　“你做饭啊……”顾湘脸上明显露出一丝为难，她妈妈做饭的水平她是知道的，早上不是蒸速冻包子就是煮速冻饺子，她小学那会儿就受不了，宁愿天天去学校附近的早餐店吃糯米饭也不愿意吃她做的早餐。 　　于是很快摇摇头：“那算了……我还是跟江澈哥哥出去吃吧。”说到这儿顿了顿，抬眼看向身侧：“我们家附近有好吃的早餐店吗？” 　　江澈原先似乎在走神，闻言愣了一下才回答：“楼下有沙县小吃，还有几家卖烧麦和小笼包的店。” 　　顾湘的眼睛顿时亮了，问他：“好吃吗？” 　　“嗯，还可以。”江澈点点头，没忍住轻轻弯起嘴角。 　　“那就好，”顾湘放下心来，一般能让江澈评价“还可以”的东西，在她吃来都能赞不绝口，于是转头对她妈妈道，“我们以后早餐出去吃就行了，不用你做。” 　　蔡芬芬看她这副样子，没忍住冷笑了声，呛她：“出去吃就出去吃，你以为我喜欢一大清早就起来给你这个小兔崽子做饭啊？我巴不得多睡俩小时！” 　　“行了行了，”江露丝许久没看她们两母女斗嘴，这会儿也只能忍着笑对顾湘开口，“反正湘湘啊，你以后就跟哥哥一起上下学。哥哥也来这儿这么久了，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清楚，到时候周末不上课了，就让哥哥带你去看看电影啊、逛逛商场啊，让他给你当导游。” 　　“哦，好啊。”顾湘老老实实点头，到这会儿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下午说过的话了，毕竟江澈现在看来其实也没怎么变，那当然还是搬过来好。 　　…… 　　等到桌上的菜都吃的差不多，墙上的挂钟已经接近八点，但几个大人的酒局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反而还不尽兴地开了第三瓶红酒。 　　而这头顾湘吃饱之后就在椅子上坐不住了，中途悄悄跟她妈妈说想去客厅看动漫，但被她的一句“你江澈哥哥都还没走呢，你再陪陪人家”给拦了下来，只好继续在那儿干坐着当吉祥物。 　　好在江澈很快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主动提出要先走一步，加上家就在对门，不需要人送，她妈妈很快应下，让他早点去睡觉。 　　顾湘见状，便也见缝插针地跟蔡女士打了个招呼，几乎跟他同时下桌。 　　只不过刚坐上沙发拎起遥控板，她又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准备的礼物还没送他。刚刚吃饭的时候她就决定好了，想着反正不送出去也只能自己留着，没什么别的用处，倒不如跟他套套关系，这样他以后说不定会对自己更好一点。 　　这么一想，本着晚送不如早送的原则，顾湘赶紧拖上拖鞋跑到门口，看到他还在换鞋就放下了心，对他留下一句“你先别走，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然后“嗖”地蹿回自己房间。 　　江澈有些意外，等换好鞋后站起身，就看那几个大人显然是听见了她的话，这会儿都纷纷转过头来，带着一脸看戏的表情望着自己。 　　他被这些目光看得实在尴尬，顿了两秒后，索性推开门，到外面的楼道等她。 　　因为下午才刚整理过房间，顾湘很快就找到那个斥巨资才买下来的礼品盒，“啪嗒啪嗒”着拖鞋从房间里出来。 　　只不过在看到玄关空无一人时，心头条件反射地“咯噔”了一下，直到发现门没关紧才松了口气，换了鞋推门出来。 　　江澈果然在外面等她，一手插着兜，闲散地站着。楼道的灯光有些暗，在他高挑的身形上落了片雾蒙蒙的暖金色，也把他的五官映得浓淡有致，像着了层上好的釉。 　　等他听到开门的动静时转过头，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中起伏，像傍晚涨潮时分的海水，波浪上映着夕阳的余光，显得柔和又深邃。 　　或许是灯光把他照得太迷人，顾湘捧着礼品盒的手跟着僵了僵，突然觉得有点紧张。 　　那些礼物毕竟是很久之前就开始攒的了，有些连她现在看来都觉得幼稚了点，对他而言肯定更幼稚了。 　　以至于她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捧着的东西有点拿不出手，怕他笑话自己。 　　可谁叫刚才话都说出口了，这会儿箭在弦上，她知道自己要是突然反悔让他回家肯定会更丢脸，到头来只得偷偷深呼吸一下，捧着那个蓝白色的礼品盒递给他：“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虽然刚才她就说了有东西要给他，他也猜到应该会是礼物，可等眼下她递出那个稍显正式的盒子时，江澈还是觉得有些意外，片刻后才伸手接过，低声开口道谢。 　　这头顾湘眼看他把烫手山芋接了过去，只觉得更加局促，嘴边的那句“打开看看吧”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灵光一闪，直挺挺地问他：“你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吗？” 　　“……”江澈显然被问住了，脸上的错愕很快转为忐忑，低头看了眼礼盒又抬眼看她，最后诚实回答，“没有。” 　　“……”顾湘听到这个答案，才发现场面瞬间被她弄得尴尬起来，露在拖鞋外的脚趾跟着蜷缩在一起，只得讷讷地回，“哦……那好吧。” 　　然后在火烧屁股地想转身钻进门之前，又停下了脚步，提前给他打预防针：“不过我的那些东西……都是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你要是看到之后觉得幼稚，你也不能笑话我……” 　　江澈听着，喉结微微向下滑动，末了轻应了声“好”。 　　顾湘看言尽于此，也松了口气，侧身挤进门缝后便急哄哄地关门。 　　但没料到在关上的前一秒，江澈突然把手伸了过来，差点被她用安全门夹断。 　　顾湘只好紧急刹住车，抬眼看他。 　　江澈抿了抿唇，似乎有些赧然，这个神情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顿了顿开口问她：“这次是我忘记了，对不起，过几天把礼物补上行吗？” 　　顾湘没想到他会把自己刚才那句话当真，怔了片刻后点点头，努力忍着一下子蹿上来的雀跃回答：“好啊，那你别忘了。” 　　“嗯，不会忘的。”江澈这才放下心，收回搭在门框上的手，转身回去了。 　　…… 　　因为下午打完篮球回来就洗了澡，江澈没别的事情要做，回到房间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盯着桌上刚收到的礼物盒子看了一会儿。 　　今天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就像三年前他突然转学来到这里一样，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江澈微微眯起眼睛，就这么对着盒子上的小海鸥发了会儿呆，最后深吸了口气直起身来，打开礼盒的盖子。 　　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光是杯子就有两个，还有一本已经错过了九个月的二零一四年的日历本，有一个戴着蓝色帽子的鸭子钥匙扣，甚至还有两双袜子，一双灰色一双蓝色……天马行空的完全是她的风格。 　　只不过除了这些，最让人觉得好笑的大概还是那瓶纸星星，也不知道是她什么时候折的了，拿在手里颇有分量，估计她那段时间上课没少开小差。 　　江澈拎着那罐星星在灯下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拔出瓶口的软木塞，倒出一颗闪闪发光的深蓝色星星，然后把它一圈一圈拆了开来。 　　深蓝色纸条的背面是白色的，上面干干净净，没有字。 　　他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唇角无奈地弯起。毕竟以她的脾气，能够耐着性子折完这么多星星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让她在每条纸条上写字的话，属实是为难她。 　　这么想着，他低头按照纸条上工整的折痕，又一圈圈把它折了回去，放回到玻璃瓶里，塞好塞子。 　　只不过在中途又突然发现了一只被困在众多星星中动弹不得的千纸鹤，于是把瓶子转了小半圈，放到台灯下。 　　那只千纸鹤在灯光下看起来实在形容憔悴，翅膀间卡着星星，几乎快要折断，脖子上的尖嘴也没有折好，显得左右脸一大一小，鸟喙也快被玻璃瓶磨秃了。 　　江澈就这么盯着这只千纸鹤看了好一会儿，几乎猜到了为什么它只有孤零零的一只，难免失笑。 　　他记得她从小手工就不太好，每次老师布置作业画手抄报，她明明都是照着电脑上的图片画的，却每每会让那些图案朝着四不像的方向发展，字也一扭一扭丑得像爬虫，小小的A4纸乍一看简直惨不忍睹。 　　蔡阿姨每次看她写这些手工作业就头疼，经常让她拿回去重画。有时候重画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她又气又累，就会眼泪汪汪地拿着手抄报来敲他家的门，最后坐在他床上一边喝牛奶一边看他帮自己画…… 　　除此之外……他想到今天看到的她，虽然外表看起来变了很多，但还是和印象里一样喜欢吃零食，还是和印象里一样会喊他“江澈哥哥”，也还是和印象里一样……笑起来很可爱，眼睛亮晶晶的，让人的心情都会不自觉变好。 　　想到这里，江澈再低头看看瓶子里那只可怜的千纸鹤，忍不住笑着轻喃了句：“臭臭啊臭臭……你的手工怎么还是这么差劲啊？” 　　然后把那瓶星星按照原样放回去，掂了掂沙拉沙拉作响的盒子，起身把它放到书架的最顶层。 第6章 尝了六口 我们是不是已经迟到了？…… 　　八月三十一，学校报道日 　　顾湘早上是被一阵门铃声吵醒的，她在迷迷糊糊中把头埋进被子，但完全无济于事，清脆的铃儿响叮当催得人头皮发紧。到头来只能气急败坏地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扯起嗓子喊：“妈——你去开个门啊，吵死了！” 　　然而家里没人应，只有门铃声持续回荡。 　　顾湘等了两秒，总算察觉出什么不对，翘起脑袋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才发现已经是九点零三分。 　　她爸妈一大早出门时的叮嘱依稀在耳边响起：“待会儿九点钟到学校报道，我叮嘱了江澈来家里接你，赶紧定个闹钟，别给我忘了。” 　　这一回忆在脑海中闪现的一瞬间，顾湘赶紧屁滚尿流地从床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光着脚就冲到门口开门。 　　江澈果然在门口等着，被她开门的大动静吓了一跳后，低头就看见她毛茸茸的一蓬乱发，以及身上那套印着卡通小熊的小吊带小短裤睡衣。纤细的胳膊和小腿都露在外面，领口也耷拉着，在这个角度下可以看见她前胸微微凸起的肋骨。 　　“你……”他事先没料到这一幕，微微怔了一下，很快移开视线。 　　片刻后有点尴尬地轻咳了声，问她：“你刚醒吗？” 　　顾湘现在毕竟也长大了，多少爱点面子，被他看到自己这么潦草的样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闻言只能一边后退一边跟他打哈哈：“嗯……早上我爸妈都出去了，我也忘了订闹钟，对不起啊……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换好衣服出来……你在沙发上坐会儿吧，要是口渴了，冰箱里有养乐多……” 　　然后在他应了声“好”之后飞快转过身，捂住自己才刚发育根本看不出来的胸，埋头钻进房间。 　　等再从房间里出来已经是九点十五，顾湘刷完牙洗完脸急得从衣柜里抓着什么穿什么，差点连成双的袜子都找不着，最后拎起前一晚准备了大半天的空书包就冲出房间。 　　“走吧。”这头江澈看她准备好了，从沙发上站起来，到门口换鞋。 　　顾湘跟上他，只不过中途经过餐厅时习惯性地瞄了眼餐桌，发现上面空荡荡的，又想起来一件事，开口问：“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江澈换好鞋直起身来，伸手打开门。 　　“那你再等一下……”顾湘闻言便钻进厨房翻冰箱，片刻后拿了一袋吐司和一板养乐多出来，塞到他手上后弯腰换鞋。 　　江澈帮忙拿着东西，一面垂眼看她。 　　她背上的书包应该是新买的，上面画着很多蓝色的卡通猫咪头，最前边的拉链上还挂着一只毛绒小鸭子，在她弯腰的动作间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很眼熟。 　　江澈看着这只鸭子，眯起眼睛想了想，才意识到她也送了自己这么一只鸭子钥匙扣，只不过他的那只头上还戴了顶蓝色的春游帽。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背的书包。 　　灰色的，什么也没挂。 　　这头顾湘很快换好鞋，从他手里拿回东西，拆了两瓶养乐多给他，然后用嘴叼了片吐司，把剩下的那袋递给他。 　　江澈拿了一片，把剩下的又还回去。 　　电梯在同一时间打开，顾湘跟着他进去，一边含糊不清地咬着吐司问：“你今天早上什么时候来的啊？等了很久吗？” 　　江澈按下电梯键，抬头看了眼上面显示的数字，开口时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早上八点四十来按了一次门铃，没人应，八点五十又按了一次，然后是九点。” 　　顾湘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没料到他按了这么多次自己都睡得跟猪一样，最后只能冲他干笑两声：“……对不起啊，昨天晚上想到今天要报道，太兴奋了，睡得有点迟。” 　　“是吗。”江澈听到这个理由，不置可否。 　　只是想到小时候每次放完假开学她都要哭一场，觉得这个理由不是很可信。 　　这头顾湘吃了口吐司噎得慌，又开了瓶养乐多咕嘟咕嘟喝完，等出了电梯把空瓶丢进垃圾桶，总算想起来一件事：“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迟到啦？” 　　“嗯，”江澈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似乎在说“你才知道啊”，然而想了想又安慰了句，“但今天不上课，领个书而已，迟到就迟到吧。” 　　顾湘闻言松了口气，下意识回他：“那你不准告诉我妈我睡过头的事哦……要不然我就惨了。” 　　江澈歪了歪头，只觉得这话耳熟得很，一面轻“嗯”了声。 　　因为有他那句“迟到就迟到”的定心丸，两个人就这么慢悠悠地啃着吐司去学校，一直走过他之前告诉她的三个红绿灯再向右转，就到了杭城排得上名号的私立中学，新世纪外国语。 　　学校很大，环境也很好，漂亮的红砖建筑映着优美的绿化带，空气清新，朝气蓬勃。 　　因为怕她不认路在学校里走丢了，江澈没有第一时间到高中部报道，而是一直把她送到七年级三班的门口，离开前还告诉她：“领完书就在教室里等着，我结束了来接你。” 　　“哦，好……”顾湘翘着脑袋在教室后门跟他挥挥手，直到他转身也没进去，反而鬼使神差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 　　一瞬间突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他每天和她一起上学，也会在教室后门这样道别，还会时不时往她手里塞一把牛奶糖，顺便叮嘱她不可以上课吃…… 　　想到这里，顾湘忍不住弯起眼睛，忍着唇角的傻笑推开门进教室。 　　因为是第一天，教室里没什么纪律，刚认识的同学都各自在座位上讲话，闹哄哄一片。讲台后的踏板上堆着一摞一摞的新书，有个老师模样的人正站在一旁，身后的黑板上写着“欢迎新同学”。 　　顾湘的脚步顿了顿，想起来她妈妈说要去班主任那儿签到跟交班费，便主动过去跟老师打了个招呼，在签到表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打钩后，从书包里掏出钱递给她，一边问：“老师，我的位置在哪儿啊？” 　　班主任翻出座位表看了眼，示意她：“坐那儿去吧，第三组第四排。” 　　“好。”顾湘点点头。然而刚准备走，就看老师又抬头看了自己一眼，有意无意地提醒：“今天迟到一点是没什么关系，明天正式上课了记得准时来啊……” 　　吓得顾湘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连应了两声“知道了”才敢走。 　　底下的座位基本都已经坐满，顾湘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把书包挂到椅背上，一边习惯性地转头观察自己的同桌。 　　对方是个男生，她有点失望，但看了眼班里好像都是男女生一块儿坐的，也不敢有什么异议，思考了两秒后，从书包里掏出最后一瓶还没喝完的养乐多放到他桌上，冲他友好地笑笑：“哝，给你的。” 　　她从小人缘就很好，每次生日请同学来家里吃饭都坐不下，拿这些小零食跟同学打交道更是信手拈来，所以这会儿对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同桌做起来也很顺手。 　　然而对方貌似对这种事情不太熟悉，有点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最后伸手把养乐多推过两条桌子间的三八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要。 　　顾湘有点惊讶，开口问他：“你不喜欢喝这个吗？” 　　对方愣了一下，转头看见她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视线，只好又点点头。 　　“这样啊……”顾湘收回桌上的东西，表情看起来有些遗憾，但很快转过头，用同样的方式把那瓶养乐多送给了自己的后排。 　　然后拉开自己书包的拉链，又拿了包吸吸果冻送给自己后排的同桌，免的让人觉得自己不公平。 　　她这副样子看得李易阳眼皮微跳，默默转过头去，不想再理会。 　　谁知道这人竟然又从书包里掏出了巧克力豆和猪肉脯，还有半袋吐司，一副来学校春游的样子，然后伸手拍拍他，在桌子下面献宝似的朝他递来，问：“那你吃不吃这些？这里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他只得再次摇头。 　　顾湘不免有些震惊，她本来以为像江澈这样的人就够挑食了，可他还爱喝养乐多爱吃吐司呢，谁知道自己的这个同桌更怪。 　　当下只好偷偷摸摸地把那些零食全都塞进桌肚，继续歪着脑袋跟他搭话：“那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带，要不然我经常在你边上吃零食，你都不吃的话我会觉得不好意思……” 　　“……”李易阳深吸了一口气，被她吵得有点烦，抬头看到讲台上班主任似乎要开始说话了，只好用一句话堵住她的嘴，“不用，我不吃零食。” 　　“啊……”顾湘看着他，想不通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不过也难怪自己这同桌长得这么瘦，肩膀薄薄的一片，风一吹就要倒，比江澈还瘦。 　　但片刻后，她又重整旗鼓，问他：“那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顾湘，湘江的湘。” 　　李易阳忍不住皱起眉，想到自己以后的同桌会是这么个聒噪的人就头痛，一边回答：“李易阳。” 　　然后看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先她一步打断道：“老师要说话了，你安静点。” 　　“哦，好……”顾湘听到“老师”两个字，条件反射地闭上嘴，转头看向讲台。 　　…… 　　报道这天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就是发了书跟校徽，然后收了所有人的证件照去做校牌和饭卡，之后就是安排小组值日和大扫除。 　　大扫除规定一学期两次，这一次就只分了班里一半人，剩下的同学都背着书包走了。 　　但顾湘好巧不巧被留了下来，还被分到擦窗户的活，过程中就总忍不住探头往走廊的方向看，想着要是江澈来的话，说不定自己擦完之后跟老师说一声就能走。 　　这么想着，等她擦完里面的窗户把椅子搬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他高瘦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在一众忙着大扫除的矮矮的初中生之间显得格格不入，也因此吸引了许多女生的视线。 　　顾湘今天在学校里看了太多张陌生的脸，这会儿见到他，一瞬间有种幼儿园放学后家长总算来接自己的兴奋感，迫不及待地踮起脚冲他招了招手。 第7章 尝了七口 女朋友？ 　　不远处江澈显然也看见了她，加快脚步朝她走来，帮忙把椅子拎到外面的窗户下后，随口问了句：“还在大扫除？” 　　“嗯，不过快了，擦完这排窗户就行，你再等我一下……”顾湘说着，在他的帮助下站到凳子上，继续哼哧哼哧地擦玻璃。 　　江澈点点头，抬眼看着她费劲伸长手的动作，正犹豫要不要帮她把窗户给擦了，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江澈？” 　　他转过头，看清面前的人后略一颔首，应了句：“孙老师。” 　　“你怎么来了？”孙老师说着，抬眼看见凳子上站着的人，费了点功夫才想起她的名字，“这是顾……顾湘吧？你们俩认识啊？” 　　“嗯，我妹妹，”江澈说着，中途瞥见某人伸长的脖子，又对她解释了句，“孙老师之前也教过我。” 　　顾湘这才了然地点点头，就看刚才在教室里还不苟言笑的班主任这会儿看见自己以前的得意门生，脸上简直笑开了花，又对他道：“我记得你之前数学就好，在我教过的学生里边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次中考考了多少啊？” 　　“一百四十六吧。”江澈回答。 　　顾湘听到这个数字，即便她是个只考过百分制的小学毕业生，也隐隐察觉到是个很了不得的分数。 　　果然，那位孙老师听到这个数字，脸上的笑容再次变得灿烂：“一百四十六啊？那在我们学校应该有前十了，好好好……那你现在升了高中，也得继续努力，高考数学这一门拉分更大呢……” 　　话音到最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眼在那儿埋头苦干的小姑娘，对她道：“顾湘啊，你看你哥哥数学这么好，以后要是有不懂的问题就多向他请教，老师也看好你。” 　　顾湘没料到她的话头突然转到自己头上，差点被口水呛到，再一想到自己小学毕业成绩单上那一栏断层的八十九分，只觉得头皮发麻。 　　好在孙老师就是来简单寒暄寒暄，教室里很快就有学生出来找她，便留下一句：“那你们先擦，我进去了。” 　　江澈点点头，回她：“老师再见。” 　　顾湘眼睁睁看她走近教室也松了口气，转头问某人：“你们数学满分是多少？” 　　“一百五。”江澈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隐约带了几分笑意。 　　“一百五？”顾湘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这人简直可怕。 　　然后就听他有意无意地问了句：“你呢？小学毕业考多少？” 　　“我……”顾湘张了张嘴，想到自己小学数学扣的分数比他中考扣的都要多，才不好意思说出口，嘴上闷闷地回，“不说了不说了，我还是擦窗户吧……” 　　江澈听到这句话就能猜出个大概，看着她憋屈的背影，没忍住弯起唇，只是过程中瞥见窗户玻璃上影影绰绰的反光，似乎站了几个人，便转头看了一眼。 　　身后那几个小女生很快低下头，手拉手走开，相互之间紧挨着，像是窃窃私语着什么，随后传来一阵笑闹。 　　虽然平时在学校里经常收到这样的目光，但江澈还是感到有些不自在。加上这几个女生看起来才初一初二，难免让他想起自己以前收到的几封情书，写信的几个女生印象里好像也是这样。 　　那个时候他才刚搬到杭城，性格也不是很开朗，在他拿到情书之前，当时的同桌就已经自作主张地拆开来传遍了全班，他们三个人之后还被两个班的班主任找去谈话……总之对他和那个女生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大概是这件事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江澈对这个年纪的女生普遍有些忌惮，片刻后转头对顾湘道：“我到行政楼等你吧，你擦完之后顺着这条路出来就能看见。” 　　“为什么去那里等我？”顾湘回了回头。 　　“这里人太多了。”江澈回答。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顾湘就眼尖地发现不远处有几个女生正在谈论他，时不时用视线和手指示意他的方向，似乎还准备招呼别人过来看。 　　她一时有些发愣，不明白怎么这么多人认识他。但很快想起来江澈长得盘亮条顺，数学又能考一百四十六，一整个学校里也找不出几个跟他一样的，招人眼球再正常不过，于是大度地冲他挥挥手道：“那你快走吧，我擦完马上就来。” 　　江澈闻言点点头，转身离开。 　　…… 　　顾湘用抹布擦完窗户之后还得用报纸擦一遍，等跟老师告辞出来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忍不住再次掏出书包里被新书压得扁扁的吐司吃起来。 　　而当江澈在学校的林荫路上发现她时，她的整张脸都被暑气蒸得红扑扑的，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两条马尾辫也耷拉着，看起来累坏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在认真低头啃着手里的吐司，直到转眼发现了他，一下子又精神起来，收起面包兴奋地朝他跑过来，顾不上身后沉甸甸的书包压得她一颠一颠，把她的脚步都带得趔趄。 　　江澈微微眯起眼睛，大概是高大树木间漏下的阳光太过明亮耀眼，那些浓翠的树叶在其间恍若流动，以至于她在这一刻显得如此鲜活，不论是两颊滚烫的红晕还是额间闪烁的汗珠，都灼眼得需要人像对待太阳那样对待她，在眯起眼睛的同时，又会不自觉地舒展唇角。 　　直到她走近喊他：“江澈！我们回去吧，我快饿死了！” 　　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问她：“你喊我什么？” 　　顾湘跟着一顿，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很快挺起小身板认真回答：“我现在毕竟上初中了嘛，不像小学的时候，还喊你哥哥有点奇怪……再说了，这儿是学校，攀亲戚不好，要不我喊你学长也行。” 　　江澈刚才只是对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喊自己有点不习惯，闻言倒也没什么异议，只回她：“学长就算了吧，喊名字就行。” 　　“哦，那好吧，”顾湘老实点头答应下来，安静两秒后，突然又开口喊他，“江澈江澈江澈！” 　　江澈的眼皮轻跳，意识到她估计是觉得这么没大没小很好玩，只是无奈地看她一眼。 　　这头顾湘得了逞，弯起月牙似的眼睛，想了想又道：“还有啊，虽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可既然我都这么喊你了，你也不能再喊我小时候的名字，尤其是我的小名，太难听了。” 　　“小名？”江澈的眼皮微微一跳，看她满脸写着认真，忍不住想逗逗她，故意反问了句，“什么小名，臭臭吗？臭臭妹妹？” 　　顾湘听他竟然还真记得，脸上高兴的表情凝固了一下，先是觉得无地自容，很快又成了欲哭无泪。 　　尤其她小时候不懂事，一天到晚确实很邋遢，据她妈妈说上幼儿园小小班的时候还经常拉裤.裆，每天都臭烘烘地回到家，所以才得了这么个破名字。 　　可让人气愤的是这些小时候的窘事被大人编成小名后，这些大人竟然还真的敢用，搞得当时没有自主能力的她就这么放任“臭臭妹妹”这种尴尬得让人想连夜逃离这个城市这个家的名字让江澈喊了五六年，一直到现在他都记得。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江澈说不定也还记得她幼儿园小小班拉裤.裆的事…… 　　顾湘想到这里，连一头在旁边的树上撞死的心都有了，只后悔自己刚才不该提这一茬，不提他说不定还不记得。 　　这头江澈本来还觉得挺好玩，谁知道话一出口后就眼看她的脸色急转直下，最后垂下眼皮挂下嘴角，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这一来他也有点慌了，怕真把她弄哭，只好赶紧道歉：“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这么不喜欢……我以后都不会说了，就当我忘了吧……” 　　“……”他的态度虽然还不错，但顾湘听到这话后并没有觉得多安慰，依旧沉浸在自己小时候的阴影当中，一言不发。 　　江澈抿了抿唇，来来回回看她几眼后，只好又主动哄她：“你书包重吗？要不要我帮你背？” 　　顾湘听到这句，才有了点反应，伸手脱下背后沉甸甸的书包，让他接过去，一面闷闷地问：“你们没发书吗？” 　　“发了，但是没带回来。”江澈回答。 　　顾湘闻言转过头，看他的书包明显比自己薄很多，于是尝试地伸手在他书包上“啪叽”拍了一下后，才发现里面简直比老太婆的嘴还瘪。 　　这一来也分散了她不少注意力，微微皱起眉毛，问：“你为什么不带书回家，你都不写作业的吗？” 　　“我晚上还得回学校上晚自习，作业那个时候写，”江澈说着，注意到她的书包里有什么东西在沙拉沙拉作响，微微一顿后问，“你书包里装零食了？” 　　“嗯，”顾湘应了声，过了一会儿后又问，“那你晚自习都什么时候结束啊？” 　　“八点五十。”江澈回答。 　　“哦……”顾湘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等再抬起头想说些什么时，就听身后有人在叫江澈的名字，于是跟他一块儿回头。 　　对方是一个很高的男生，估计是他的同学，走近之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问：“怎么现在才走，你不是没值日吗？” 　　江澈轻一耸肩，没什么含义地“嗯”了声，一面低头看了眼顾湘的头顶。 　　可谁知道对方紧接着又问了句：“你边上这位谁啊，女朋友？暑假刚谈的？” 第8章 尝了八口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上学啊………… 　　顾湘听到这话，眼睛一瞬间瞪大，还好嘴里没在吃干巴巴的吐司，要不指不定会被噎死。 　　这头江澈也皱了皱眉，没料到钱修文这么口无遮拦，尤其还当着初一小朋友的面开这种玩笑，嘴上便很快否认：“不是，邻居家的小孩，我妹妹。” 　　“这样啊，”对方闻言，原本吊儿郎当的姿态才收敛了不少，冲她打了个招呼，“嗨，妹妹好啊，今年几岁了啊？” 　　“……”顾湘对他突然变得幼稚的语气有些无语，心想自己好歹是个初中生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但碍于对方毕竟是江澈的同学，不好开口，只能闷闷地回答，“十二了，上初一。” 　　“十二了啊？那也不小了，我也就大你三岁，等以后记得让你哥给我们俩介绍介绍，啊，介绍介绍……”对方估计是在开玩笑，一边说还一边抬肘撞了撞江澈。 　　只不过江澈仍然觉得这种略带戏谑的话题少儿不宜，反手推开他的动作，嘴边的那句“滚开”碍于顾湘在场不好说出口，最后只能略带不耐地回他：“你还不走吗？” 　　“行行行，知道你忙，我走我走……不过你今晚记得上号啊，开学前最后一天了，明天老子就断网了……”对方说着，一边朝着自己回家的方向后退，话到最后还莫名其妙仰天哀嚎了声。 　　“……”顾湘看着这奇葩，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一直等到他们走远了，才忍不住开口评价，“你刚才那个同学，好傻啊，还说什么介绍介绍……” 　　“？”江澈有些讶异地低头，想了想问，“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顾湘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呆了一下后，忍不住睁大眼睛指指自己：“大哥，我好歹也十二岁了，又不是两岁，你竟然觉得我听不懂？” 　　江澈微微抿唇，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似乎觉得这种事情有点奇怪，但到头来还是忍俊不禁更多一些，轻声感慨了句：“也是，十二岁确实不小了……是我低估你了。” 　　-- 　　开学第一天 　　初中生的早自习七点半开始，顾湘昨晚就格外有仪式感地定了六点五十的闹钟，精心挑选了半天明天上学要穿的裙子，还挑灯给新发的课本包了一个小时书衣，直到所有开学前的准备做完才肯上床睡觉。 　　然而等早上的铃儿响叮当响起时，她爸妈都还在睡觉，顾湘还在叽里咕噜地刷牙，吓得她第一时间甩掉拖鞋叼着牙刷跑去给某人开门，生怕吵醒了蔡女士之后挨骂。 　　门外江澈看她一副还没准备好的样子，微微皱眉，好在很快想起来问她：“你早自习几点？” 　　“七点半啊，”顾湘含着泡沫回答，一边转身钻回房间，“我先漱口，你等一下啊……” 　　江澈微微抿唇，对自己事先忘了问她这件事感到有些懊恼。尤其他已经习惯了早上踩点进教室，事先并没有给她预留充分的时间，他的新班主任昨天看起来也并不那么好说话。 　　不过好在她很快背着书包出来了，江澈抬手看了眼表，七点零六分，距离早自习只有十四分钟，便默不作声地抱着滑板带她进电梯。 　　这头顾湘只来得及趿拉上鞋子，企鹅似的一摇一摆进来，一边用嘴咬着发绳扎头发，一边含糊告诉他：“我家密码是一一六六八八，你以后来找我就直接开门进来吧，别按门铃了，我一听门铃就紧张……” 　　江澈闻言看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等乱七八糟地扎完头发，顾湘又蹲下来穿鞋，中途瞥见他手里抱着的红黑配色的炫酷滑板，搭配他扁扁的书包和裤管下露出的修长小腿，不得不承认他这样确实挺酷的，说不定还会是新世纪外国语校草之类的人物。 　　想到这一点，顾湘突然觉得自己作为校草的邻居，也跟着沾了点光，一边开口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滑滑板的啊？” 　　“就这几年，”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江澈垂眸看了眼她还在系鞋带的动作，只得耐着性子等她，一面又补充了句，“滑滑板上学快。” 　　“哦……”顾湘点点头，系完鞋带站起身便快步跟上他，翘着脑袋问，“我们早上吃什么啊？” 　　“随便买点吧，”江澈抬了抬头，领着她到小区门口的那一排早餐摊子前，示意她不远处的一家，“煎饼果子行吗？” 　　“好啊好啊……”顾湘对吃的向来不挑，很快答应下来。 　　煎饼果子摊位上贴着大大的红底白字招牌，只不过等顾湘沿着价位由高到低扫过一遍后，发现蔡女士给自己的早餐钱只买得起最基础的那个版本，加鸡蛋生菜薄脆一共五块钱。 　　她一时有些伤感，一边把兜里的五块钱掏出来递给老板，要了一份最便宜的。然后再次仰起头，望向最顶端睥睨众煎饼果子的豪华版煎饼果子，上面写着加鸡柳加热狗加培根，价格高达十一块钱。 　　顾湘看看那一行长长的加料，再看看摊位上金灿灿的鸡柳和香喷喷的热狗，没忍住偷偷地咽下羡慕的口水。 　　心里想着自己今天放学回去之后绝对要跟她妈妈提高早餐费的额度，毕竟这儿是杭城，物价跟鹿城不可同日而语。 　　一旁江澈就看着她那脑袋在摊位之间骨碌骨碌转来转去，一脸渴望地盯着那个加了各种速冻垃圾食品的所谓豪华版，片刻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二十块钱递到摊位上，对老板道：“要个什么都加的。” 　　顾湘听到这话，没忍住抬头用一种三分震惊三分妒忌四分自惭形秽的眼神看向他，有点生气这人竟然偏要挑她囊中羞涩的时候吃豪华版，简直是背叛组织的行为！ 　　江澈收到她这眼神，也知道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差点被她眼底喷射而出的愤懑给逗笑，只得微微侧过脸，尽量憋着微微上扬的嘴角。 　　只是没料到刚一转过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包子店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他初中班上的同学，升了高中之后虽然没再分到一起，但因为家住得近，暑假里还会隔三差五地约着一块儿打球。 　　尤其这人跟昨天下午碰见他和顾湘一起回家的钱修文关系也挺铁，江澈想到这一点，几乎条件反射地别过头，把手里的滑板换了个位置，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昨天晚上打游戏的时候钱修文随口说的那句话这会儿又重新浮现在脑海，带着几分奚落：“不是吧，你还得跟一个小姑娘一起上下学啊？人家都多大了还要你照顾，你又不是她爸她妈，让她一个人走不就行了？” 　　江澈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手表，七点十四分，差不多已经迟到了。 　　思绪再次变得有些烦躁，等摊位上的老板递出她的那份早餐时，江澈先一步接过，迎着她诧异的目光回答：“我的那份给你。” 　　“哦，好……”顾湘这才反应过来，老老实实点头。 　　然后就听他又问：“昨天记住上学的路了吗？” 　　“嗯？”顾湘一时没领会他这个问题的意图，思考半秒后，又点了点头，“应该记住了吧……” 　　江澈闻言，把滑板放到地上，抬脚踩上，一边示意她：“那你再等一会儿早餐吧，我先走了。” 　　“啊？为什……”顾湘张了张嘴，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要先走一步，只能眼睁睁看他侧身风一样离开。 　　她的目光下意识跟着他远去，但脚下没动，毕竟煎饼果子还没做好。 　　江澈的身形很好看，晨风紧贴着他白色T恤的衣角吹过，把他侧面的身形勾勒得清瘦挺拔，一路划开周围薄烟似的淡金色暖阳，在脚下拉起长长的影子。 　　顾湘被远处天空上那轮赤红的太阳刺得眯起眼睛，但视线仍旧追随着那抹逐渐失去色彩的高瘦身影，想到这样的画面如果需要用一个词概括的话，以她有限的词汇量而言，应该是古言小说里面经常用来形容男主的那个词，叫玉树临风。 　　只不过在这个词浮现之后，她紧接着又想到一个词：六亲不认。 　　然后总算反应过来这个人竟然真的就这么丢下自己走了，下意识抬腿跟了两步，错愕地出声喊他：“诶……江澈江澈……” 　　但她的话音并不高，已经走了不知道多远的人显然听不见，很快消失在左转的路口。 　　顾湘在看不见他之后也停下了脚步，片刻后只好接受现实，有些落寞地转回头去，嘴里喃喃了句：“你真的不跟我一起上学啊……” 　　片刻后接过老板刚刚做好的那摞厚得快抓不住的煎饼果子，在转身时踢飞脚边的小石子，狠狠咬了一口滚烫的薄饼：“哼……臭江澈！” 第9章 尝了九口 我知道错了 　　早上莫名其妙分开走之后，当天下午两个人也没有一起回家。江澈这人开学第一天放学就跟人约了打篮球，在顾湘坐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地一边等他一边写作业的时候过来知会了她一声，让她自己先回去。 　　得亏顾湘脾气好，心胸又宽广，仰着脑袋嗯嗯两声答应下来，还问他晚上来不来她家吃饭。 　　江澈当时应了，到了晚间饭点那会儿，还很讲究地洗完澡换了身衣服才来敲她家的门，看起来是真去打篮球了。 　　于是顾湘没计较下午他没跟自己一起回家这件事，甚至还反思了一下早上他为什么没跟自己一起去学校。后来向她妈妈问来了新外高中部的作息时间，得知他早读原来比自己要早十分钟，今天是因为怕迟到才先走一步的，便自顾自原谅了他。 　　甚至还吸取了今天的教训，特意把闹钟调早了十分钟，免得又连累他迟到。 　　但顾湘没想到的是，明明第二天早上六点五三她就整装待发地在家门口等着他了，这人却一直在家呆到七点整才抱着滑板开门出来，在看到她之后甚至讶异地一挑眉，似乎很意外她竟然这么早就准备好了，完全没像她一样吸取教训！ 　　于是到头来，两人在楼下早餐店买完早餐之后再次像昨天那样分道扬镳，顾湘也没再傻乎乎地想要追上他，只是默默啃着包子，目送他踩着滑板远去。 　　到头来总算幡然醒悟，得出一个结论：要么是江澈太懒不肯走路也不肯早起，要么就是他根本不想和自己一起上学！ 　　这个结论着实让顾湘生气了一整天，当天下午没等他就自己回去了，只是临走前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跟自己的闷葫芦同桌嘱咐：“李易阳，待会儿要是有个高中男生来找我，你就说我先回去了。” 　　因为他是住校生，下午又喜欢写会儿作业再去吃饭，顾湘也不怕他跟江澈两个人错过，看他闷不作声地点点头后，便放心离开。 　　当天两人一直到江澈来家里吃饭的时候才碰上面，顾湘在饭桌上还特意观察了他的衣服，发现没有换，估计下午没有去打篮球。 　　但至于他有没有来找自己一起回家，她拉不下脸开口去问，一顿饭下来就这么赌气地憋着不说话，连饭都没平时吃得多。 　　而她一旦不开口，江澈这人也不会主动去说什么，两个人的关系像是一下子被打回到机场刚见面的那个中午，完完全全冷了场。 　　以至于这点异样连她爸她妈都看出来了，等江澈吃完饭回学校上晚自习，蔡芬芬一边收拾餐桌一边问她：“你们俩又怎么了？多大的人了还闹别扭啊？” 　　“才不是我想跟他闹别扭，”顾湘收回对自家大门仇视的目光，咬了一口在盐水里泡过的菠萝，忍不住跟她逼逼赖赖起来，“明明是他不想跟我一块儿玩，每天早上滑滑板上学，下午还要去打篮球……要不是我记性好，报道那天就把路认清了，说不定上学第一天就找不到学校……” 　　蔡芬芬看她那一副斤斤计较的样子，伸手揪了一下她的耳朵：“谁让你每天都赖床，还得人家等你，他一个高中生早读时间比你早吧？你明天要是六点就起来，你看人江澈跟不跟你一起上学？” 　　“哼，他就是不想跟我一起上学，”顾湘鼓着腮帮躲开她的手，越想越气，“我今天早上天没亮就起了，在家门口等他，可是他一直到七点才出门，摆明了就是不待见我！哼，不待见就不待见，我明天要睡到七点，我才不想为了跟他一起上学早起呢！” 　　她爸这会儿正准备出门，看她这张气鼓鼓的河豚脸只觉得好笑，走近捏了块菠萝塞进嘴里，一边打圆场：“就是就是，你一个初中生，干嘛非跟人高中生赶作息啊……这样吧，爸给你几块钱，你要是不想走路就坐三轮车去学校，也不用跟江澈等来等去了，这样行吧？” 　　“好好好，”顾湘振奋地抬起头，用塑料叉叉起一块菠萝塞他嘴里，然后搓搓手指示意他，“钱呢？” 　　顾东胜被她这贪财的谄媚劲儿看得没办法，从兜里掏出钱包，给了她一张二十块，顺便把里面的一摞硬币都摸出来，放到她手上。 　　顾湘飞快把钱收起来，脆生生地回：“谢谢爸，爸慢走，好好上班，早点回家。” 　　蔡芬芬见状，没忍住在一旁“嘁”了声，抬手打发她：“去去去，赶紧回去写作业，写完了洗澡睡觉去……” 　　“好嘞！”顾湘得令，捧着菠萝滑下椅子，回房间去了。 　　-- 　　开学第三天 　　顾湘七点整推开门出来的时候，刚好撞上江澈在自家门口等着，没按门铃，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虽然说着要七点再起床，但顾湘昨天在床上深思熟虑了一会儿，最后为了满足自己小小的报复欲，还是选择今天跟他一起出门。 　　下楼的一路上谁都没主动开口，直到走到小区门口的那排早餐店，他才主动问了句：“你想吃什么？” 　　顾湘早有准备，伸手拍拍自己的书包，又清了清嗓子，回答：“昨天买了早饭了，在书包里，你慢慢买吧，我先走了。” 　　然后转身走向路边那辆自己一出门就确认好的三轮车，背着书包坐上去，挺起胸膛扬长而去，只留给他一个恩断义绝的高贵的背影。 　　江澈事先完全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怔在原地，片刻后才微微拧眉，意识到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以他对她的了解，顾湘这样子很明显是生自己的气了。 　　再联系他这几天的态度和行为，她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江澈想到这一点，抬手扶了扶额，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江澈当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又拖了堂，等去找顾湘的时候她已经像昨天那样走了，座位上只剩她同桌公事公办地通知自己：“四点零六走的。” 　　但不得不承认，他看到她不在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不用担心路上再碰到什么熟人惹自己尴尬。只是紧接着又会为这种想法的产生感到某种负罪感，因为这要是让顾湘知道的话，她估计会觉得难过。 　　也就是出于这一点，他当晚没到她家吃饭，总觉得有些别扭，在食堂随便吃了两口就去上晚自习了。 　　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晚上回去之后也没有家长过来跟他说些什么，没人来问他下午为什么没回来吃饭，似乎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这一来也只有一种可能：顾湘晚饭的时候给自己找补了理由，没让他们起疑心。 　　江澈在猜到这一点时更觉得意外，因为印象里她经常哭着鼻子跟家长打小报告，连和某某邻居玩沙子的时候迷了她的眼睛都能让她哼哼好久，现在却能憋着不说，大概是真的长大了。 　　他说不清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洗完澡熄灯躺在床上的时候没来由地睡不着，最后在黑暗中朦朦胧胧地瞥见书架最顶端的那个礼物盒子，认命地叹了口气，起身把手机闹钟调到六点三十。 　　…… 　　但很快，在七个小时后，江澈就发现自己对早起和她一起上学这件事想得过于理所当然了。 　　因为顾湘根本没跟他约好一起早起。 　　江澈这天早上在闹钟响起的几分钟前就睁开了眼睛，关掉闹钟洗漱完毕后，把门口的滑板擦干净收到柜子里，六点四十五就在门口等着她。 　　然而顾湘一直没出现。 　　于是为了节省时间，他在五分钟后把储藏室里的自行车搬了出来，擦干净座椅上的灰尘，之后又下楼帮她买了什么都加的煎饼果子和温豆浆，一块儿挂在自行车车头上，继续在楼道里等她。 　　直到早上七点零六，某人总算姗姗来迟地推开门，头上挂着一张睡眼惺忪的脸，直到看见他之后才诧异地睁大眼睛，看起来总算清醒了。 　　顾湘本来看他昨天都不来她家吃饭了，今天估计也不会再等她一起上学，谁知道这人一直等到现在都没按门铃不说，还一反常态地换了辆自行车，前边挂着正在冒热气的早餐，看分量应该也给她准备了。 　　她这下是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明明是他先不想跟自己一起上学的，她意识到之后也没戳穿，还给面子地主动跟他分开来走，谁知道这人今天竟然又莫名其妙在这儿等自己，搞得像她迟到了一样。 　　顾湘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怄气，脸色也显而易见地拉下来，一边关上门一边问他：“你今天怎么不带滑板出门了？” 　　问题很有针对性，语气也不是很好。 　　江澈听到这个问题就知道她确实生气了，沉默片刻后，开口回答：“滑板太快了，你跟不上。” 　　顾湘都快被这话给气笑了，忍着想冲他翻白眼的冲动，在心里骂了两句亏你还知道我跟不上啊，嘴上便继续跟他阴阳怪气：“跟不上没关系啊，我坐三轮车不就行了。” 　　“我今天骑自行车了，可以带你。”江澈被她的态度看得紧张，再次开口补救， 　　“不用你带，我怕累着你。”顾湘摇摇头，伸手按下电梯键，在门打开之后便抬脚进去。 　　江澈见状，条件反射地拉住她的手腕，看她不耐烦地抬头瞪了自己一眼后，喉结微微滚动，低声跟她认错：“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尤其这人的声音又好听，连低声下气的话听起来都清润温和，让人生不起气来。 第10章 尝了十口 那你今天坐我的车吗 　　“你……”顾湘本来只是想噎一噎他，倒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这么郑重其事地跟自己道歉，愣了一下后，下意识回答，“没、没关系吧……你不用说对不起啊……” 　　因为平时很少被人道歉，她这会儿可能比道歉的那位还要紧张，加上她昨天态度也并没有多好，总觉得有点心虚。 　　江澈看她原本还板着一张脸，在听到自己的道歉后一下子变得手忙脚乱，又回到了平时的样子，也暗自松了口气，一边解下早餐和热豆浆递过去，一边道：“前几天是我的问题，从今天开始不会了，骑车带你上学很快，五分钟就到了。” 　　顾湘完全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个性，几乎在他道歉的第一秒就差不多消气了，接过他递来的煎饼果子，发现竟然又是最贵的豪华版时还没忍住说了句“谢谢”，然后跟他一块儿进电梯。 　　两人之间的气氛略有些缓和，顾湘咬着吸管喝了一口豆浆后，没忍住把这几天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你这两天下午放学之后……有来教室找我吗？” 　　江澈点点头：“来了，但是你同桌跟我说你先走了。” 　　“哦……”顾湘这下彻底原谅他了，只不过埋头吃了口煎饼果子，又觉得应该把事情问清楚，毕竟她实在弄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忽冷忽热的，便抬眼看他，“你前几天是因为怕迟到才跟我分开上学吗？” 　　江澈看着她，眼神有一瞬间迟疑，但最后还是说了实话：“不完全是，还有别的原因。” 　　顾湘愣了一下，慢慢收起脸上轻松的表情，试探地开口：“所以是因为不想被你同学看到吗……觉得跟我一起上学有点丢脸？” 　　江澈没料到会被她猜中，目光微微闪烁。这句话几乎再次拔高了他对她的认识，意识到她已经到了一个能够合理地揣测和理解他人想法的年纪了，沉默良久后回答：“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会生气吗？” 　　“……”顾湘跟着安静下来，盯着自己咬到一半的煎饼果子想了一会儿，轻声回答，“生气算不上吧，但多少有一点不高兴……不过我也可以理解吧……毕竟大家都爱面子，你一直跟我一个初中生在一块儿玩，我又是女孩子，被你同学看到了，确实有可能笑话你……” 　　顾湘说到这儿，电梯门刚好打开，她顺势抬头瞄了他一眼，发现这人满脸写着沉重，便又主动打圆场道： 　　“不过没关系啊，我其实也不太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你记不记得你小学的时候老收情书来着，我当时帮你收你还骂了我，就因为我贪污了人家的巧克力，我那个时候还挺委屈呢……所以现在没人知道也好，免得我又要遭殃……” 　　江澈听到这话，似乎也想起了一些可笑的小学生往事，嘴角跟着翘了一下。 　　这头顾湘继续道：“再说了，像我脾气这么好的人，肯定很快就能交到朋友的，到时候就有人陪我一起上下学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嘛，你也不用怕我觉得怎么样，我都这么大了。” 　　江澈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这回没有正话反说话里带刺的意思了，表情看起来格外认真，才总算失笑，打趣了一句：“不错啊，初中生连社交圈这个词都知道。” 　　“切，你瞧不起谁呢，你不也就比我大三岁，”顾湘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又说回正题，“反正你以后就跟我分开走吧，我不会生气的。要不然碰到你下午打篮球，你还得每次都过来通知我，一过来还会被人看见，挺麻烦的。” 　　“真的假的，你真不生气了？”江澈没忍住给了她一个怀疑的眼神，总觉得她改口太快，说不定是在钓鱼，他要是答应了，估计转眼就会听她趴在门缝里跟他爸妈打小报告。 　　顾湘收到他这眼神，没想到这人竟然不相信自己，气得伸手打了他一套，嘴上凶道：“假的假的！我快气死了行吧！” 　　江澈见状也放下心来，开口提醒：“行行行……那你别动了，再打你豆浆全撒了。” 　　顾湘一听事关自己的早饭，第一时间刹住车，确认自己的豆浆安然无恙后便张嘴咬住吸管，不再跟他计较。 　　只是片刻后，不知道是为了说服他还是在跟他显摆，又补充了句：“再说了，你早自习比我早十分钟，我有这精力跟你一起早起上学，还不如多睡十分钟呢，省得你每天按我家门铃。” 　　“哦，这样啊，那还是初中生了不起……”江澈一本正经地给她捧了句场，等出了小区的大门，抬腿跨上自行车，转过头来问她，“那你今天坐我的车吗？还是坐三轮车？” 　　“你的不花钱当然坐你的啊，省下六块钱都能买半本漫画了，”顾湘说着，一屁股坐上他的后座，腾出一只手抓紧他的书包，又道，“不过你到学校边上那个路口就把我放下去吧，免得被人看见。” 　　“嗯，知道了……”江澈听她还真在这事上较上劲了，也不敢反驳什么。 　　-- 　　今年的九月一日好巧不巧赶上周一，以至于小顾同学开启初中学习生涯的第一周就上满了五天课，到第四天晚上已经累得在饭桌上跟她爸她妈“哎哟哎哟”直叫唤。 　　只不过那天江阿姨他们也在她家吃晚饭，就听她在饭桌上叽里咕噜说学校里的事，具体到食堂二楼三号窗口的红烧狮子头很好吃、她那个同桌成绩怎么怎么好爸爸是做什么的妈妈是做什么的，以及自己的英语老师长得很漂亮而且结婚了据说老公就是高中部年级主任等等…… 　　到头来忍不住对顾湘她妈妈开口：“你说你家湘湘这样多好，每天回来跟你讲这些讲那些的，笑得我肚子都疼……不像我们家江澈，性子这么闷，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每天一回来就把自己关房间里，现在高中有了晚自习更碰不着面了，一回来就得洗澡睡觉，话也说不上几句……” 　　蔡芬芬闻言，睨了某人一眼，回：“我家这个也就是说说废话行，各方面都幼稚得很，你看她现在都读初中了，还整天要背着零食去学校，也不怕被同学笑话……哪比得上你家江澈懂事啊，学习都不用家长操心，在新外都能考年级前二十呢……” 　　顾湘现在进了新外，大致也知道年级前二十是个什么恐怖的水平，嘴巴跟着张成一个“O”形，不得不叹服某人的学霸体质。 　　而这头两方家长估计都觉得别人家的孩子更好，又跟着互夸了两句，直到江露丝最后转头看向顾湘，对她道：“对了湘湘，你这个周末没什么安排吧？没安排的话让哥哥带你出去玩，请你吃吃饭什么，刚刚就听你说这个星期读书累坏了，是该出去放松放松。” 　　顾湘听到这话，下意识睁大眼睛看向身侧的某人，问他：“可以吗？” 　　江澈点点头，手上慢条斯理地把鱼香肉丝里的青椒挑出来，一面回答：“可以啊，你想去哪儿？” 　　“我在这儿也不太熟啊，你说去哪儿？”顾湘把问题抛回给他。 　　“西湖？”江澈第一时间只想到这个。 　　顾湘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勾起了她不太好的回忆，想到自己小学二年级那年来杭城旅游，走西湖两个堤生生走到哭，最后还是她爸用葡萄味的碎冰冰把她哄好，一路抱着她走完，那个时候江澈貌似也在。 　　于是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最近天气太热了吧，走西湖又累……能不能去个休闲点的？” 　　江澈闻言，看了她一眼后似乎也了然，回答：“那就去万象城吃饭吧，很休闲。” 　　“好，吃饭好。”顾湘在自己的饭碗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 　　当天这么约定好之后，顾湘上周五的课都很有干劲，当晚回来还刷刷刷把周末作业写了个七七八八，想好了明天穿什么衣服用哪根发绳扎辫子，满心期待着跟他一起出去玩。 　　只不过两人再次默契地忘记了一件事情：约定时间。 　　得益于初中生这一周以来良好的作息，周六早上顾湘倒是难得没赖床，七点半不到就神清气爽地自然醒，开始洗洗刷刷准备出门。 　　到了八点，她已经整装待发地在沙发上坐好，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小，一边看动漫一边等江澈来敲她家的门。 　　但奇怪的是等她把这周更新的番都补完了也没见某人来，加上一早起来喝了杯水，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没忍住到厨房泡了包巧克力味的金味麦片垫垫肚子，这才又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消磨时间。 　　好在没过多久，她耳尖地听见外边传来开门的动静，隐约还有人说话的声响，便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跑到门口开门，动作快得差点连自己都反应不过来，嘴里欢欣雀跃地喊：“江——” 　　然而嘴边的话在触及门外的两人时，又紧急刹住了车，改口道：“江、江阿姨，陈叔叔，早上好啊……” 　　这头江露丝转过头来，就发现某个小姑娘正笑眼弯弯地探头出来跟自己问好，一时也跟着笑起来，揉揉她的脑袋问：“早啊湘湘，吃早饭了没？爸爸妈妈都在家吗？” 　　“刚刚喝了麦片，我爸妈都出去了，”顾湘说着，视线直往他们身后瞟，在发现根本没有江澈的影子后，开口问，“江阿姨，江澈哥哥起床了吗？” 　　“江澈啊？应该还在睡觉呢吧……”江露丝说着，一下子反应过来，“哎哟，差点忘了，你们俩今天是不是约好出去玩的？他也真是的，估计给睡忘了……这样吧，阿姨给你开门，你进去喊他。” 　　“好，谢谢阿姨。”顾湘闻言，甩掉脚上的拖鞋，趿拉上门外的鞋子。 　　这头江露丝帮她开了指纹锁，示意她进去，一边道：“那阿姨跟叔叔先去上班了，你们俩好好玩啊。” 　　“嗯，好，叔叔阿姨再见……”顾湘伸手扶着门，一边对他们挥挥手。 　　等关上江澈家的大门后，顾湘换上拖鞋，左右看了两眼。 　　虽然搬过来那天她就来他们家参观过，但因为家长都在，走马观花，看得并不是很仔细。 　　江澈家里的装潢很简洁，客厅一侧的落地窗流淌进大片阳光，原木和大理石家装规划出流畅的动线，甚至连桌子茶几上摆放的杂物都很少，看起来整洁又干净，有点像样板间。 　　顾湘沿着客厅摸索了一会儿，最后总算凭记忆找到他的房间，房门紧闭着，估计真的还在睡觉。 　　她有些犹豫，总觉得打扰人清梦不好，但想到自己一早起来都等了他这么久了，加上江阿姨也让她来喊他起床，最后还是试探地抬起手，在他房门上敲了敲。 　　里头一时半会儿没应，顾湘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又硬着头皮敲了两下。 　　然后把脑袋凑近房门，用耳朵贴着听里面的动静。 　　过了良久，顾湘只觉得自己拧了九十度的脖子开始微微发酸，耳边突然炸开门锁打开的清脆声响，手上撑着的门板紧接着被打开。 　　她一个重心不稳，被打开的门缝带了进去，过程中在快得只剩残影的视野里瞥见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耳边跟着响起“啪叽”一声，她的手掌扑到地上，胳膊肘也被地板撞得发麻。 　　顾湘的脑袋一时间嗡嗡作响，但还好摔得不重，很快就撑着手臂坐了起来，一边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出糗，略带羞愧地抬起头看他。 　　江澈显然被眼前这一幕看愣了，脸上还残留着没睡醒的神态，头发也乱得毛毛躁躁，最后出于本能地弯下腰把手递给她，拉她起来。 第11章 尝了十一口 能让我尝尝吗？ 　　顾湘借力站好之后，低头拍拍自己酸疼的膝盖，一边跟他打哈哈：“你刚刚才起床啊……” 　　“嗯……”江澈低低应了声，抬手把门开到最大。 　　房间里的窗帘拉得跟严实，原本漆黑一片，直到这会儿才透进客厅里的光线，照出里面的光景。 　　江澈穿着件宽大的黑色T恤和黑色短裤，衣料都有些皱，显然是刚从被窝里出来。这会儿虽然光着脚站在门边，翘着几撮头发，看起来过于随意，但谁叫他五官和身形都长得好，深色反而更衬出他清朗的眉眼和瓷白的皮肤，跟平时清清冷冷的样子相比要乖顺许多，像只懒洋洋的大狗狗。 　　眼下安静片刻后，江澈有些困倦地抓了抓头发，虽然没睡饱就被叫醒多少让人有些起床气，但因为对方是顾湘，也没办法发火。再开口时的声音听起来沙沙的，问她：“现在几点了？” 　　“八点半多了。”顾湘说着，有点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了几眼他的房间。 　　因为是男孩子的闺房，她上次来他家参观的时候没进去，还是第一次看清里面的样子。 　　这头江澈看见她的小动作，侧身示意她进来，一面喃喃了句：“八点半啊……商场十点才开门呢。” 　　“……这样吗？”顾湘这才知道他没睡过头，是自己起太早了，眼看着他茫茫然地飘回房间，也跟着走近几步，想了想问，“那你想再睡一会儿吗？我待会儿来找你也行……不过你要是还睡的话，就不吃早饭了吗？” 　　“早饭？”江澈眯起眼睛低头看她，有些意外她竟然在纠结这个点。他昨天晚上跟人打游戏到两点，周末的早上基本都是睡过去的，没有吃早饭的时间，顿了顿问她：“你还没吃早饭吗？” 　　“嗯……就喝了个麦片。”顾湘回答。 　　“那你在这儿坐着等会儿吧，我收拾好之后带你下楼吃点。”江澈说着，伸手拉开窗帘，转头环视了眼房间，发现勉强看得过去，便打开衣柜拿了身衣服，到外面洗漱去了。 　　“好。”这头顾湘也不客气，拉开他书桌前的凳子，安安稳稳坐下来。 　　可能因为江澈是个学霸，加上课本跟练习教材都放在学校，他书桌上几乎没什么和学习有关的东西，只有一台电脑，一组音箱，两个拼好的乐高模型和几本跟编程有关的书。 　　只不过顾湘这个年纪还不太了解编程是个什么东西，看了两眼他的飞船模型后，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地抽出那本《C语言程序设计》翻了几页，很快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外文字母和逻辑算法劝退，又原原本本地把它塞了回去。 　　然后托着脑袋在书桌上转来转去，一一扫过上边摆放的物件，最后得出结论：她之前送的那一盒礼物，江澈一样都没用。 　　这个结论难免让她有点泄气，猜测应该是江澈看不上那些东西，即便每样都是她精心挑选的。 　　顾湘叹了口气，低头趴在自己的胳膊上，怏怏地等他洗漱。 　　江澈回来的时候显然已经好好打理过了，换下了皱巴巴的睡衣，一身哑灰的工装短袖衬衫，看起来很清爽。 　　只不过睡乱的头发一时半会儿压不下去，仍然倔强地翘起几撮，他进门后便第一时间拎过墙上挂着的黑色帽子戴上，恢复成平时酷酷的模样。 　　然后拎起书包，把里面的钱包拿出来，连同充好电的手机一起放进兜里，转头示意她：“走吧。” 　　顾湘“嗯”了声，从椅子上下来后又看了一眼他的书桌，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不用我送你的日历啊？” 　　虽然说别的礼物可能确实幼稚了点，但那本日历明明挺实用的，上面印了很多经典电影的海报跟台词，看起来很高级，要八十八块钱一本呢…… 　　这已经是顾湘能想到的，最接近高中生这个年龄段的礼物了。 　　江澈显然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抬头示意自己书柜的最顶端：“东西都收起来了。”说完又想到她之前送礼物时说的一些话，补充解释了句：“在外面放着容易落灰。” 　　顾湘顺着他的指示抬头看向书架，发现那个熟悉的礼品盒确实放得好好的，片刻后回答：“可是今年就只剩……四个月不到了，你要是不用日历就过期了。”转而收回视线，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他：“要不你先拿出来用，等今年过完了，再把它收起来呗。” 　　江澈听她这么说，也意识到那些礼物就这么一直放着的话，她好像会觉得失望，于是轻点点头，答应下来：“好，知道了……不过现在先出门，晚上回来再拿吧。” 　　“嗯嗯……”顾湘高兴地抿起唇，嘴角浮起两个可爱的小窝，抬腿跟上他。 　　…… 　　因为两个人平时上学起得都挺迟，只能买点东西拎到学校吃，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坐进楼下的早餐店，安安稳稳地吃顿热乎的早饭。 　　只不过这会儿已经过了真正的饭点，店里大部分东西都卖完了，茶叶蛋盆里空空如也，也没有现炸的油条，最后只点了两笼烧麦和两碗咸豆腐脑。 　　然而等东西端上来时，顾湘还有些意外，她以前在鹿城的时候，吃的烧麦都是扎扎实实的糯米馅，一两个就撑了，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看到这种小小的烧麦，雪白的面皮捏得像一簇花，很秀气。 　　以至于当她咬开薄薄的烧麦皮，带着鲜甜汁水的猪肉和脆脆的笋丁在口腔里绽放时，一瞬间简直被惊艳到，深刻感受到那些热血美食番在一道菜里小脸通红地畅游的真实性。 　　当下便翘起头来看着对面的江澈，无比真情实感地开口：“这个烧麦也太好吃了吧！” 　　江澈闻言轻一抬眉，他在这里待了三年，倒不觉得这些早餐值得这么高的评价。只是眼下看她满脸写着幸福，跟小时候吃到好吃的的反应一模一样，也不想扫她的兴，接下话头回了句：“是吗，你觉得好吃就行。” 　　“嗯嗯……”顾湘点点头，视线习惯性地飞向他面前的那笼蒸屉，顺口道：“我这个是笋丁鲜肉馅的，你那个烧麦是什么馅的啊？能让我尝尝吗？” 　　江澈“唔”了声，用筷尾把蒸屉推到她面前。 　　顾湘于是再次吃到一个带着鲜美汤汁的绝世好烧麦，两眼迅速放光，仔细咀嚼两下后咽下去，判断道：“这是蟹子鲜虾馅儿的！” 　　“好吃吗，好吃都给你。”江澈低头喝了口豆腐脑，一边回。 　　他吃饭的动作很斯文，这一点顾湘从小就听自家亲妈反复拿他做模范跟自己比较，眼下看他连拿着勺子喝豆腐脑的样子都好看，顾湘也下意识收敛了自己的吃相，摇摇头回答：“不用不用，都给我了你吃什么……要不你也尝尝我的吧，我的也很好吃……” 　　江澈歪了歪头，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其实都吃过，给面子地夹走一只烧麦后回：“谢谢。” 　　…… 　　万象城是他们小区周边最大的一个商城，但只隔了三个红绿灯路口，步行就能到。 　　两人吃过早饭刚好走两步路消食，但顾湘没料到今天的太阳这么大，她又没有养成出门带遮阳伞的习惯，只好伸手挡着脑袋，抬眼问他：“商场里都有什么好玩的啊？” 　　江澈想了想回答：“有个滑冰场，有家乐高店，有个游戏机体验馆，还有个电玩城吧……你想玩什么？”说到这儿低头看了眼她，才发现这位小朋友的眼睛被太阳刺得只剩两条缝，看起来傻乎乎的。 　　于是伸手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扣到她矮矮的脑袋上，顺手把后边的卡扣拉紧。 　　顾湘一时间只觉得天都黑了，伸手抬了抬帽檐才勉强看清眼前的路。尽管已经调到最小，男生的帽子对她来说还是太大，戴上之后罩得她连眼睛都找不到，只剩半个下巴露在外面，一边还得老老实实回答他的问题：“我不会滑冰，那个电玩城里有抓娃娃的吗？我想抓娃娃。” 　　“有，”江澈应了声，似乎是觉得她这样很有趣，故意伸出食指在她的帽檐上压了压，一直把她遮得“诶诶”叫了两声才松开手，轻飘飘地回答，“那就带你去抓娃娃。” 　　…… 　　电玩城跟商场内部的明亮装潢截然不同，一进去满眼都是花哨的蓝紫色，游戏机上安着一闪一闪的灯带，被头顶和脚下的深色映衬得更加瞩目，耳边充斥着欢快的合成电子音和小孩子的笑闹声，一下子就让人兴奋起来。 　　江澈到机子前兑了一百块钱游戏币后，分了一半给她，然后抬手示意她娃娃机的方向：“那里都是，币不够再来找我。” 　　“那你去玩什么？”顾湘接过那一盒沉甸甸的游戏币，问。 　　“赛车、投篮之类的吧，随便玩玩，”江澈说着，很快意识到什么，补充了句，“我不太会抓娃娃。” 　　“哦……好。”顾湘点点头，只不过很快又跟上他，问，“你篮球打得好吗？我想看看。” 　　江澈看她一副紧巴巴跟着自己的模样，倒也没觉得不耐，反而认真跟她解释：“这儿只是投篮，跟平时打篮球不一样。” 　　“是吗，那我也要玩！”顾湘瞬间积极起来。 　　只不过等站到投篮机面前，她就意识到自己想太多了，面前防止球飞出来的挡板比她的头顶还高，想投篮得踮起脚来确认篮筐，她的个头跟边上其他机子前站着的男生相比，差距实在有点大。 　　以至于顾湘从头到尾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跟手像长在两个人身上，投完六十秒就进了八个，没过分数线，机子随后可怜地吐出两张奖券。 　　顾湘见状，弯腰拿走奖券之后就很有自知之明地退了出来，把位置让给江澈，然后问他：“上面那个最高分776，真的是有人投出来的吗？” 　　江澈重新投币之后拎起一个球扔进篮筐，试了试手感，一边开口安慰她：“上面那个是四关加起来的分数，你就玩了一关，没什么可比性。” 　　“四关啊……”顾湘轻声重复了一遍，紧接着意识到自己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哪来四关加起来的分数，便默默闭上嘴看他玩。 　　大概是因为人长得高，他的手掌很大，可以直接抓起一个球就往篮筐里丢，球飞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后直挺挺落袋，不像她那样在框上弹来弹去还进不了，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于是顾湘就这么愣愣地张大嘴看他一个又一个往篮筐里投球，机子紧密而有节奏地发出“进啦进啦”的提示音，电子屏上的数字随之跳跃上升，简直不像人在投篮，像篮筐本身在不停地往下吐球。 　　他这台机子“进拉进啦”的声音太吵，很快吸引来周围那些同好的目光，顾湘甚至听见有男生在边上小声骂了句“我操，这什么操作”，然后拿出手机来录像。 　　顾湘往后退了两步，跟着偷偷吐了吐舌，这下相信机子上776的最高分是真的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连江澈这样的技术最后加起来都只有六百分出头，离记录还差得远。他便很快又投币开了下一轮，大有一副破不了记录就不走了的架势。 　　顾湘看他投了这么久，已经有点审美疲劳，中途在他边上小声提醒了句“我去别的地方玩了”，便捧着满满当当一盒币转头去打地鼠。 　　…… 　　十五分钟过后，江澈手里还剩三十多个币，拎着长长的奖券来找她。 　　顾湘当时已经打完两盘地鼠，抓了十几次娃娃和娃娃机里的薯片，然而一包没抓着，最后被一个抡锤子的机器吸引了注意力，跟在其他人身后排队。 　　所以当江澈在茫茫游戏机中发现她时，她刚往锤子机里投了个币，然后兴奋地搓搓手，扎起马步，弯腰举起一旁放着的分量不轻的大锤子，咬牙用着吃奶的劲，总算把锤子抡了起来，最终敲在面前计算力度的大铁饼上—— 　　铁饼发出“咚”的一声响，动静还不小，大有气拔山兮力盖世的魄力。 第12章 尝了十二口 今天非把它抓出来不可…… 　　江澈被她这独特的爱好看得眼皮直跳，走近之后就看到她的脸色已经涨得通红，估计是刚才抡锤子憋的，偏偏表情看起来还很兴奋，正抬头盯着面前正在不断滚动的计数器。 　　计数面板上粲焕的色块落进她的眼睛，随着色彩的变动，像夜幕里不断盛开的绚烂电子烟花，顾湘一瞬间看起来像是幅厚涂的精致少女插画，多而饱满的色彩模糊了线条，反而让她从整个环境中凸显出来，变得尤为生动立体。 　　直到面板上的数字停止跳动，开始由底部一点点攀升，最后只点亮了两条坐标。 　　机子下跟着吐出两张粉色的奖券。 　　顾湘见状，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泄了气，好在刚一转过头就发现了他，重新振奋起来，问他：“你玩得怎么样？破纪录了吗？” 　　“没有，”江澈摇摇头，“776那次状态太好了，估计最近都破不了。” 　　“啊？那个776就是你投出来的啊？我的天……”顾湘没忍住张大了嘴。 　　“嗯，”江澈平时习惯了面无表情，这会儿看她一脸震惊的样子虽然有那么点自得，但很快就恢复成宠辱不惊的模样，转移话题道，“走吗？你娃娃抓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顾湘听他提起这件事，嘴角瞬间挂了下来，从兜里掏出自己可怜巴巴的七张奖券递给他看，“币用了一半多了，但是娃娃一个都没抓到，薯片也没抓到，就赢了这么几张……” 　　江澈看见她那些稀碎的奖券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只不过紧接着就收到她震惊且受伤的眼神，只好一边努力忍着笑，一边把自己手里一长条一长条的粉色奖券放到她手上，拍拍小朋友的肩膀道：“没事，我的这些都给你，待会儿想换什么换什么。” 　　“哦……”顾湘鼓了鼓脸，勉强被哄好了。 　　只不过就在江澈准备领着她去别的地方时，她又突发奇想地拉住他的手臂，示意身后那台抡锤子机：“诶，要不你来试试这个吧，我刚刚这么用力竟然只有两分，我想看看你能得几分。” 　　“……？”江澈低头看她一眼，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总觉得这种游戏机玩起来很奇怪，跟他平时的形象完全不符。 　　但到头来迎着她的视线，他又不好扫她的兴，只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弯腰往里面塞了个游戏币。 　　然后在拎起锤子前包袱很重地环视了眼四周，发现人并不多，才松了口气，把锤子拿到手上。然后低头看了眼身前的铁饼，微微俯身，用腰部衔接小腿发出的力量带动手臂，锤子从身后拧上来一个漂亮的半环形轨迹，最后重重甩下。 　　顾湘在过程中甚至感受到锤子刮上来的破风声，旋起的气流扑到她脸上，凉飕飕的，紧接着耳边就炸起一个闷雷般的声响，隐约透着金属不堪重负的脆响，几乎能惊动这片区域里所有的人。 　　江澈收回动作后轻吁了口气，然而很快就感受到周围投过来的视线，第一时间把锤子放回原位，跟面前的机器保持起三步开外的距离，企图和自己刚才傻得令人发指的举动划清界限。 　　游戏机上的电子面板开始闪烁，伴随着“滴哩哩滴哩哩”的声响，最后从底部开始一截一截攀升。 　　于是顾湘眼看着面板上的色块逐个被点亮，颜色由绿转黄最后转为紫红色，停留在十一这个数字上。 　　然而这还只到整个面板的三分之一高度，最高分是三十，顾湘一瞬间难免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道：“十一啊……我还以为你能打到最高分呢。” 　　一旁江澈在身后偷偷甩了甩被锤子震得发麻的小臂，闻言只觉得眼皮直跳，无言片刻后回：“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 　　然后弯腰拿走机器“滋溜滋溜”吐出来的那条长长的奖券，又递给她。 　　顾湘听他一下子说得这么严重，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过于好高骛远，说不定会挫伤他的自尊心，接过奖券后赶紧打圆场道：“没事没事，我刚刚看到很多人的分数都只有三四分呢，你已经是我看到的人里最高的了，很厉害了……”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不等江澈回答，就看到一个长得格外壮实的大叔也过来给抡锤机投了币。 　　两人见状，几乎是同时停下谈话，默契地转过头去，盯着对方的动作。 　　大叔一副老内行的模样，低头“呸呸”在手上吐了两口唾沫，然后提起锤子，含着胸膛低沉地“咍”了声，这才重重抡了出去。 　　顾湘被他的动静震得缩了缩脖子，机器上的数值再次开始滚动，电子音听起来越来越急促，把她的胃口也吊得很足。 　　面板上的光条开始一个个被点亮，由鲜亮的翠绿转为明黄，然后就在顾湘期待它转为橙红色时，音乐已经戛然而止。 　　一、二、三、四，四分。 　　她脸上的表情跟着僵住，不可置信地眨巴眨巴眼睛后，再次确认对方只打出了四分。 　　然后慢吞吞地转头看向某人，想到他刚刚竟然打出了十一，满脸写着震撼。 　　但这头江澈已经没心思管对方的分数，满脸复杂地垂眼看着自己的掌心，片刻后抬起头来，格外严肃地告诉她：“我去洗个手，建议你也去洗一洗。” 　　顾湘愣了一下，也意识到刚才那个大叔“呸呸”两声的动作，不排除在他们俩抡锤子之前也有人这么干过，便慌忙不迭地点点头。 　　…… 　　洗手间在电玩城外，两人着急去洗手的时候没怎么看周边的店面，直到洗完手出来，江澈才注意到左手边的一家精品店，里边打着温馨的暖黄色灯光，看起来卖的都是些小礼品。 　　于是停下脚步，转头对她道：“我上次还欠你一个礼物，你要不要进这家店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我。” 　　“礼物？”顾湘眨了眨眼，听他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是她送礼物那天晚上他答应她的，说要把礼物补上，于是想了想问，“什么都行吗？” 　　“嗯。”江澈应了声 　　顾湘听他应下，眼睛跟着“嗖”地放光，飞快道：“那我想要刚刚我在娃娃机里面看到的那只小羊，我花了五个币也没抓着。” 　　“好。”江澈没什么犹豫，很快答应。 　　只不过等看到她口中那只“小”羊的真面目时，他才发现是自己小看她的胃口了。 　　那是只几乎有她半个人那么大的绵羊，毛茸茸的，单独吊在娃娃机里，需要用剪刀剪断绳子才能拿到。 　　这头顾湘看到这只大白羊，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措辞有些草率，只得满脸憧憬地抬头看向他，试探道：“我想要它行吗？” 　　“……”江澈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点点头，“行。” 　　半个小时后—— 　　两人就这么占着那台娃娃机操控着小剪刀割了半天，直到用完手头所有的币，那只小羊依旧岿然不动，隔着透明的玻璃戴着蓝色睡帽闭着眼睛酣睡，完全不在意玻璃外的人正苦心积虑地想要得到它。 　　游戏币用完后，江澈又去机子那边兑新的，只不过中途经过奖券的礼品兑换区，瞥见展柜顶端一排也是差不多的毛绒公仔，便回去问顾湘：“你要不要去兑奖券的地方看看，那儿也有这些娃娃，我家里还有两百多张奖券。” 　　顾湘闻言，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很快迟疑地摇摇头：“那儿没有跟这只一模一样的小羊，而且我就想要娃娃机里的这只，要不然我们刚才用了这么多个币，不都白花了吗？” 　　江澈闻言，意识到她是和这台娃娃机以及里面的小羊杠上了，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他有点想教教她有关沉没成本这一概念，以及当下最合理的选择应该是什么样的。但转念想到她毕竟还是个小朋友，在这些小事上钻钻牛角尖也无妨，只要她觉得高兴了就好。 　　于是笑着叹了口气，把新兑来的四十个币都放到面前的机子上，示意她：“好，那我们今天非把这只羊抓出来不可。” 　　“嗯！”顾湘听他答应便弯起眼睛，用力地点点头。 　　然后弯腰塞了两个币，推推他的手臂示意：“这次该你了，刚刚那把是我玩的。” 　　江澈应了声好，微微俯身。红色的摇杆在他修长白皙手指间显得很迷你，娃娃机里灿白的灯光和机器上流动的粉色荧光一起，透过玻璃的折射后落到他脸上，把他轮廓清雅的侧脸映得明净温润，像天拂晓时的晨光透过云层，一派云光潋滟。 　　只不过跟男色相比，这会儿显然还是他操控的那枚小刀片更吸引顾湘的注意力，她整张脸都已经黏在玻璃上瘫成一个大饼，一面眯起眼睛瞄准刀片跟绳子之间的距离，小声指挥他：“再往右边一点……不不不，太右了，回去一点……” 　　“现在这样呢？”江澈也难得认真，松开摇杆抬起头来，跟她全方位确认刀片的位置。 　　“应该……”顾湘最后瞄了一眼，睁开眼睛，“可以了吧？” 　　“好，”江澈示意她娃娃机的确认按钮，“那你来按。” 　　顾湘闻言便从侧面回来，和他对视了一眼后，深吸一口气，抬手拍下按钮。 　　娃娃机的刀片开始慢吞吞合拢，两人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靠近玻璃观察里面的动态，顾湘甚至紧张到抓紧了他的手臂。 　　直到刀片贴上绑着小羊的绳子，眨眼间就听到“咔嚓”一声，那只毛茸茸的大公仔随之掉落。 　　顾湘一瞬间愣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下一秒才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张开手臂扑腾着抱了抱身边的江澈，兴奋地开口：“江澈江澈！我们拿到了、拿到小羊了！啊啊啊啊我的小羊！” 　　江澈抬手扶住她，差点被她抱得重心不稳，一面也不自觉地被她的欢欣鼓舞所感染，笑着抬抬下巴示意她：“快拿出来看看什么样。” 　　“嗯嗯嗯……”顾湘很快松开手，转头打开已经自动解锁弹出的玻璃门，弯腰把软绵绵白花花的小羊抱起来。 　　然后第一时间举着小羊送到江澈面前，示意他：“你快摸摸！它的毛超级软超级滑！现在是我的小羊了！” 　　只不过她一时没控制好距离，小羊卷卷的绒毛在江澈低头时撞上他的鼻尖，蹭得他微微发痒，像春天的山坡上刚刚开出了一束花。 　　他稍仰了仰头，躲开这些毛茸茸的躁动，一边给面子地抬手摸摸小羊的头，夸道：“嗯……是很软，你的小羊挺可爱的。” 　　顾湘闻言，没忍住“嘿嘿”傻笑了声，缩回胳膊把小羊紧紧抱在怀里后，隔着那丛白色软毛翘起脑袋，认真对他道：“谢谢你江澈，我现在真的特别特别喜欢这只小羊。” 　　尤其这是他们俩花了四五十个币才抓出来的，跟一般礼物相比有成就感得多，就更让人喜欢了。 　　江澈跟着翘起唇角，又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回：“走吧，还剩这么多币，看到哪个喜欢的我们再抓。” 　　“好！”顾湘把怀里的小羊换了个姿势，抬脚跟上他。 第13章 尝了十三口 等了多久了？ 　　两人当天在万象城几乎玩了整整一天，花完手头的游戏币又去看了《驯龙高手2》，之后在一家茶餐厅吃了晚饭，直到晚上六点多才抱着一堆玩偶公仔回去，最后在各自的家门口挥手道别。 　　顾湘当时手里抱着太多东西，连开门都困难，好容易扛着自己的宝贝小羊进屋，连拖鞋也来不及换，一路啪嗒啪嗒跑到客厅，把它们都丢到沙发上，惊动了原本正躺在那儿看电视的蔡女士。 　　“抱的什么东西回来啊？今天不是跟江澈出去玩了吗？”蔡芬芬被小羊砸到腿，不得已坐起来探查情况，到头来忍不住啧啧啧地数落她，“多大的人了还买娃娃啊？这羊多少钱一个？” 　　“这是江澈哥哥送我的，礼物！”顾湘再次抱起那只大公仔，冲她显摆地扭扭小羊的屁股，“我今天晚上就跟它一起睡了！” 　　蔡芬芬听到这话，没忍住“嗤”了声，伸出毯子下的一只脚戳戳她的羊：“歇歇吧你，从外面买回来的不知道多少人摸过呢，脏死了。赶紧给我丢阳台上去，洗完晒干了再拿走。” 　　“哦……”顾湘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老老实实把羊压到她胸口上，然后又抱来其他夹来的娃娃，一一摆到她身上，最后拍拍她的肩膀嘱咐，“那你一块儿都帮我洗了吧，谢谢妈。” 　　“去去去……给我抱走丢洗衣机里去……”蔡女士打掉她的手。 　　“洗衣机？那我的娃娃不会被洗坏吗？”顾湘停下忙碌的动作，问。 　　“那你自己洗去，我才不洗，”蔡女士扬扬手，无情地打发她，“行了快走吧，别挡着我看电视。” 　　“……哦，”顾湘幽怨地看她一眼，再看看自己心爱的小羊，最后认命地低头抱走它，“自己洗就自己洗……” 　　-- 　　快乐的周末很快过去，顾湘才抱着烘干好的香喷喷小羊睡了一个晚上，紧接着就迎来了新一周的学习。 　　工作日朝五晚九得让人乏味，他们俩上下学分开走之后，平时在学校基本碰不着面，只有晚饭时分才会相聚一桌好好吃顿饭。 　　只不过这天晚上有点不一样，顾湘在九点钟准时抱着自己的杯子打开房门，从门缝里确认蔡女士已经回到主卧关上门，她爸还在外面工作没回来，这才放心大胆地光着脚出来，把杯子放到餐桌上后，悄无声息地打开家里的大门。 　　考虑到开密码锁会有声音，她换好鞋出来后没有关门，而是非常严谨地留了条缝，方便自己待会儿回去。 　　然后在楼道的角落蹲下，伸手抱紧自己。 　　只不过千算万算，她算漏了楼道里的灯光会自动熄灭，这会儿还没蹲多久，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吓得顾湘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然而等眼睛逐渐适应眼前的黑暗后，反而比刚才伸手不见五指还要恐怖，走廊逐渐浮现出深浅不一的灰色轮廓，一直向远处蔓延，最后通向黑魆魆的尽头。大楼里安装的各种管道的飕飕声在此时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夹杂着风声和滴答淅沥的水流声，甚至还有电表低微的滋滋声。 　　顾湘简直像穿越到了某个恐怖片现场，按照正常的剧情，大概很快就会有变态杀手带着斧头或者锯子，一层一层地坐电梯上来找她。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耳边紧接着就响起电梯间钢索拉动的“咯啦硌啦”，顾湘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不知道从哪个楼层传来的一声“叮”响，“叮”得她头皮都跟着紧了紧，没忍住被自己的想象吓到，怕死地伸手抱住了脑袋。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梯中途还经过了她这一层，但好在没停下来，顾湘才敢悄咪咪抬起头，发现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停在了二十六。 　　这两个鲜红的数字是她这会儿唯一能看到的光亮，顾湘盯着它看了两秒，稍稍冷静了一点，抬手搓了搓浮起鸡皮疙瘩的手臂。 　　然后抬起头，对着头顶的灯“噗嘶噗嘶”念了两句蛇语，尝试把它给叫亮。 　　但无济于事。 　　当下只得叹了口气，继续抱紧自己。 　　电梯在过程中又上下了两趟，分别从负二到十六，从一楼到七楼。顾湘到后来都快等得失去时间概念，觉得大半个钟头都快过去了，才总算看到电梯再次启动，缓缓停在一楼。 　　电子屏上的红色数字随后缓缓跳动，一直升高到十七，最后“叮”的一声。 　　电梯门缓缓打开，从里面漏出明亮的光线，走廊里的灯也应声亮起。 　　顾湘见状，也像是盏被点亮了的灯，瞬间振奋起来。只是刚准备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腿都蹲麻了。 　　于是等江澈推着自行车出来时，就看到某人在墙角缩成一个小小的球，一只手撑着墙，正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动作缓慢而艰难。 　　他走近两步，这位小朋友嘴里小声的“嘶哈嘶哈”哀叹也跟着落进他的耳朵，显然是等得累坏了。 　　江澈的嘴角不免跟着翘了翘，弯腰伸手拉了她一把，然后把自行车停在楼道里，开口问她：“等了多久了？” 　　“嘘！”顾湘乍听他开口说话，尤其楼道里还有回声，顿时吓得一个激灵，飞快踮脚捂住他的嘴，用气声一字一句地提醒他，“你轻点声——千万别被我妈听见了……” 　　江澈被迫噤声，看了她两眼后也只好点点头。 　　顾湘这才松开手，一边扭过头确认家门口的方向，一边小声问他：“东西带来了吗？” 　　完全是一副不法分子地下接头的模样。 　　江澈被她这副做贼似的行径看得哭笑不得，只得安静地点点头，脱下书包提到身前，拉开拉链。 　　他那平常空空如也的高中生书包里顿时飘出来一股铁板鱿鱼的香气，是葱、洋葱和孜然在烈焰中狂热交融最终升华的味道。 　　顾湘没忍住咽了口口水，盯着他的书包小声感叹了句：“好香啊……” 　　江澈看她一副魂都被鱿鱼勾走了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把里面的打包盒拎出来，递到她手上，一边轻声提醒了句：“吃完就早点睡，记得刷牙。” 　　“嗯嗯，我知道……”顾湘冲他龇牙笑笑，只不过正准备拎着夜宵往门缝里溜，又想起来问他一句，“你想不想吃啊？” 　　“我不吃。”江澈想也不想就摇头，一边伸手拉上书包拉链。 　　“哦，好，谢谢啊……”顾湘再次对他笑了一下，只是在收回目光的过程中，无意间瞥见他书包的拉链。 　　拉链上挂着一个看起来格外熟悉的毛绒鸭子钥匙扣，明显是她送他的那只。但就在顾湘奇怪自己刚才怎么没注意到时，他纤白的手指紧接着就把拉链反向塞进了书包，小鸭子随之消失不见。 　　顾湘微微一愣才明白过来他的这通操作，然后等他重新背上书包，又看到另一侧口袋里插着一只保温杯，也是她送的。 　　她眨了眨眼睛，看他转身去开自家的门锁，这才慢吞吞地把脑袋缩进门缝，伸手合上大门。 　　原本因为拿到夜宵而变得愉快的心情也因此变得更加愉快，想起来星期六早上她对他说的话，连她自己都有点忘了，没想到他还记得，而且照做了。 　　顾湘猜测江澈的书桌上现在估计已经摆上了那台电影日历，说不定还放着她送的马克杯。 　　至于他刚才偷偷把小鸭子藏起来的动作……估计是觉得高中生用这么幼稚的东西有点不好意思吧。 　　顾湘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弯起眼睛，非但不觉得失落，甚至觉得他很可爱。 　　——没想到江澈竟然会这么可爱。 　　-- 　　开学大半个月后，新外高中部开始了为期一周的军训。 　　于是江澈每天天蒙蒙亮就得穿着军训服去学校出早操，下午回来洗一次澡，再回去上晚自习。 　　而作为一个初中生，顾湘的作息倒没有什么变化，只会偶尔在上课时听见操场上远远传来“一！二！三！四！”的号子，听起来颇为撕心裂肺。 　　不过除此之外，高中部军训地午饭时间提前了，原本初中部比他们早四十分钟吃饭，两个级段的学生相互之间碰不着面，现在反而比他们迟十分钟，还经常碰到他们军训被罚站的情况，最后往往同一时间涌到食堂，在里面挤得不行。 　　这一来顾湘就经常在吃饭的时候碰见江澈，这对于她这么个只见低头吃不见抬头看的干饭人来说有些不可思议，所以的确每次都不是她先看到江澈的，是跟她一起吃饭的饭友阮明昭。 　　介于顾湘的那位同桌李易阳喜欢独来独往，他们俩开学了这么久也没有处得很熟，反倒是报道那天收了她一瓶养乐多的后排跟她比较合得来。尤其她们俩都爱看漫画，订了全年的《知音漫客》，家里还有一整套已经出版的《龙族》，很快就混成了形影不离的饭友，放学也同走一条路回家。 　　所以那天顾湘好不容易才在食堂占到两个座，刚挥了挥手示意阮明昭过来，就看她端着餐盘一个劲地对自己挤眉弄眼，示意她往身后的方向看。 　　顾湘一转头，这才发现江澈就在自己身后不远的位置，身边跟着几个同学，正准备到食堂窗口打饭。 　　他平时下午一回去就会洗澡换衣服，以至于顾湘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军训服的模样：那身在别人穿来丑不拉几的迷彩绿套在他身上意外的合适，腰上扎着腰带，勾勒出他的宽肩和窄瘦漂亮的腰身，再往下就是拔地而起的长腿，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又硬朗，在一众晒得乌漆麻黑的男生中脱颖而出。 　　饶是顾湘都跟他这么熟了，看到他这副样子也难免愣了一下神，尤其他平时穿的衣服裤子很宽松，她甚至都快忘了他有两条好看得让人流口水的腿。 　　而这头阮明昭已经飞快带着餐盘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伸长脑袋问她：“怎么样，刚才那个男生是不是很帅？” 　　“嗯？”顾湘转过头，听清她的话后实诚地点点头，“确实挺帅的。” 　　阮明昭听她认可了自己的审美，便心满意足地咂咂嘴，道：“我就知道你也这么觉得……我都打听过了，那个帅哥叫江澈，高一一班的。你想一班啊，成绩肯定也很好。” 　　顾湘闻言，想了想问：“他们分班是按成绩分的啊？” 　　“废话，一班二班都是冲刺班，我听说好像是初中每次大考的分数跟中考分数按什么什么比例算出来，最后排前八十的人才能去这两个班，你说成绩好不好？”阮明昭抽出纸巾擦了擦筷子，一边回答。 　　“哦……这样啊。”顾湘点点头，想到她妈妈之前说江澈能排年纪前二十，即使在冲刺班，成绩估计也在上游。 　　“而且我还听说这个帅哥篮球打得也很好，之前初中部篮球赛，很多人都去围观了，我姐也去了，说是真的很帅。”阮明昭继续给她介绍。 　　“我记得你姐跟他是同一届吧，她是几班的啊？”顾湘从面碗前翘起脑袋，注意力不自觉偏掉。 　　“我姐六班的，跟他隔一个楼层呢。之前还跟我说她们班会有女生特意到楼上去打水，这样路过的时候能从他们教室后门看到他，”阮明昭摇头啧啧了两声，又补充，“而且啊，我听说他好像还没有女朋友，连前女友都没有过，没想到吧？” 第14章 尝了十四口 你现在搬过来挺好的…… 　　“女朋友？”顾湘被嘴里的面噎了一下，睁大眼睛看她，“他不是才高一吗，没有女朋友不是很正常？” 　　“Emmm……”阮明昭闻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顿了顿回答，“你说正常也正常吧，但是我姐说她初中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在偷偷谈恋爱了，还有一直谈到高中的……再说那个江澈，长得帅成绩又好，应该挺多人喜欢的吧，我们学校里又有这么多漂亮学姐……反正对我来说，听说他没谈恋爱还挺惊讶的。” 　　“哦……好吧……”顾湘点点头，接受了她的说法。 　　只不过对她来说，光是想到江澈要谈恋爱这件事就觉得有点怪怪的，明明他们都还是小孩子。 　　只不过这个念头刚一浮现，阮明昭就在桌子下偷偷踢了她一脚，在她一脸懵地抬起头时指指不远处：“快看，回来了。” 　　“啊？”顾湘跟着转过头，发现江澈已经打好饭回来，在空位上坐下。 　　估计是因为天气有点热，他坐下之后就摘了帽子，拿纸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才开始吃饭。这会儿头发被汗浸湿了，湿漉漉地垂在额前，但看起来丝毫不让人觉得邋遢，反而衬着他高挺的眉骨和鼻梁，有种凌乱的美感。 　　顾湘第一时间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他的脸，但很快移开了视线，落在他的餐盘上。 　　里面盛着糖醋小排、清炒藕片，还有一道糖拌番茄，看来清淡得很，但确实是他的口味。 　　顾湘见状，有点可惜他竟然没点学校的干煸里脊，明明那个比闻起来一股醋酸味的糖醋小排要好吃。 　　而这头阮明昭估计还是头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江澈的脸，没忍住激动地抓住了顾湘拿着筷子的手，筷子上的几根兰州拉面因此滑回了汤里：“我靠顾湘，这也太帅了……我之前都是远远地看到他，还以为光是身高跟腿就够帅了，没想到连脸都这么帅啊，绝了好吧……” 　　“嗯嗯……”顾湘被她抓住自己赖以生存的右手，只得赶紧转回来把她的手拨开，一边催促，“快吃吧快吃吧，饭都要凉了。” 　　“我靠，你多看两眼啊，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我在学校里还没见过几个像他这么帅的呢。再说等他们军训结束，我们初中部跟高中部又不再同一个点吃饭了。”阮明昭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她。 　　“哎呀，不在一个点不挺好的吗，最近食堂挤都挤死了，我连狮子头都抢不到，今天还沦落到来吃兰州拉面……”顾湘看着自己面前一片碎牛肉都没有的清汤寡水，没忍住伤心地吸了吸鼻子。 　　“行行行，你吃饭比看帅哥重要，赶紧吃你的吧。”阮明昭说着，夹了块自己餐盘里的牛柳给她。 　　“谢了！”顾湘把牛肉塞进嘴里，冲她一抱拳。 　　-- 　　等到军训结束，江澈显而易见地黑了一个度，脖子跟衣领连接的地方被晒出了一条明显的色差，每次一穿T恤就明显得很。 　　但好在开学初定做的校服都发下来了，尤其新外以校服好看在杭城闻名，包括礼服和运动服两套。夏装礼服一般是白色短袖衬衫，胸口绣着新外校徽，领口搭配墨绿色领结或者领带，女生可自选百褶裙或者长裤。 　　而初高中两个部的校服形制基本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高中部胸口的校徽是金色的，初中部则是银色，一眼就能分清。 　　校服一发下来，江澈脖子上晒出来的色差就能很好被衬衫领口遮住，加上新世纪外国语用高昂的学费跟服装费堆出来的校服穿着确实贵族，配上他优越的身高和颜值，看起来简直像某某跨国集团继承人。 　　以至于像顾湘这种深受日本少女动漫熏陶的小朋友，只觉得学校在发完校服之后瞬间成了贵族少男少女的天堂，就差在校门口拉一队伍豪车，再配备一队伍眯眯眼会说日语的管家，就能在这儿开拍《樱兰高校男公关部》。 　　只不过新校服还没穿两天，不等某人的新鲜劲过去，国庆黄金周就到了。顾湘家的东胜酒楼在经历大半年的筹备后总算开始正式营业，店门口摆起鲜花拉起横幅，她爸还请好多朋友一块儿在酒店里吃了顿饭，恭喜开业大吉。 　　酒店刚开业的那几天总归比较忙，顾东胜跟蔡芬芬每天天不亮就得出门，一直到半夜十一二点歇业才回来，家里没人开火给顾湘做饭，她又不好到酒店里给她爸妈添乱，只好每天都往对门的江澈家里跑，跟他一块儿靠着吃外卖跟下馆子度日。 　　也就是吃了这么几天，顾湘才发现他们家附近竟然有这么多好吃的，加上她爸她妈都不在家，没人监督她每天干什么，以至于假期的前几天她基本吃了睡睡了吃，完全没想到作业的事。 　　直到最后两天眼看着来不及了，她才瑟瑟发抖地抱着假期作业敲开江澈家的门，一路搬到了他的书桌上，最后在学霸的监督和鞭策下眼含热泪地补完，心满意足地把作业本塞进书包，准备第二天上学。 　　-- 　　假期结束后，接踵而至的工作日和补课就让人过得无比艰难，但好在顾湘她爸总算能抽空在下午回来给他们做顿热饭，不至于让两个孩子继续在外流浪。 　　然而这头顾湘的爸爸一回来，江澈的爸爸妈妈就出发到广州出差了，据说是要去认识新的客户。 　　只好在江澈是个自律的人，不像某人一样没人监督就拖着不做作业，加上江阿姨他们的工作性质经常要出差，他也习惯了，每天上学放学，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但就在江阿姨他们出差后的一个平凡的周四下午，顾湘一推开家里的门，就发现她爸她妈一反常态地都在家，桌上赫然放着一个大大的蛋糕盒。 　　她一看到蛋糕就瞬间兴奋起来，脱下鞋子甩掉书包飞扑过去，趴在桌上隔着透明的包装盒观察蛋糕上的装饰，一边扬声问：“爸，妈，今天谁生日啊？有人来我们家过生日吗？这蛋糕什么口味的啊？是冰淇淋蛋糕吗？” 　　蔡芬芬在厨房里听见她的动静，赶紧推开门出来，抬手把围着蛋糕团团转的小丫头赶开：“去去去，蛋糕不是给你买的，今天江澈他生日。” 　　“啊？江澈今天生日啊？”顾湘眨巴眨巴眼睛直起身来，意识到她之前好像确实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生日。 　　蔡芬芬看她一脸惊讶，伸手把蛋糕提到冷冻室，一边开口：“你说说你，前几天我跟你爸不在家，整天跟着人家江澈一块儿吃饭，连作业都是人家教你写的，结果连他什么时候生日都不知道……” 　　顾湘听她这么一说，也有点惭愧，挠挠头回答：“哎呀……我以前不是年纪还小嘛，记性又不好，再说你今天告诉了我，我以后不就记住了……” 　　蔡芬芬看她一眼，故意问：“那你知不知道今天几号？” 　　“呃，十月……今天十月几号来着？”顾湘最近上了学之后脑子里只有星期几的概念了，不出所料被问住。 　　“十月什么十月，我们鹿城人哪有过阳历生日的。他农历九月廿三生的，出生当天下午我还去医院看过他跟他妈妈呢，江澈当时就那么点大，生出来六斤七。”蔡芬芬说着，一边关上冰箱。 　　“哇，你跟江阿姨那个时候就认识了啊？”顾湘也不知道是自己小时候听过忘了还是第一次听，只觉得新奇。 　　蔡芬芬闻言回忆了一下，回答：“比这个还要早，我认识她那会儿都还没碰见你爸呢。那个时候也就十六七岁吧，就去厂里上班了，她跟我是一个厂里的。” 　　“啊？”顾湘再次被惊讶到。 　　“啊什么啊，你妈我小时候也跟你一样不爱读书，小学一毕业就回家了，玩了两年之后就去厂里上班，要不然早就考去读大学了……”蔡芬芬说到这儿看她一眼，又道，“所以说，你还不赶紧好好读书，你这个年代跟我那时候可不一样了，你要是考不上大学，以后出去连工作都找不着，现在火锅店端盘子都要求大学毕业呢。” 　　“哦哦哦……”顾湘被她这么一威吓，只得慌忙不迭地去门口找刚才扔在那儿的书包，然后灰溜溜地拎着回房间。 　　只不过中途停下脚步，又想起来问她：“可是江澈他爸爸妈妈前几天不是去广州了吗？今天岂不是只有我们给他过生日了？” 　　蔡芬芬闻言，也收起了脸上开玩笑的表情，叹了口气回答：“是啊……不过你江阿姨他们工作嘛，也没办法，今天还给我打了电话，说是想让我们帮忙弄得热闹一点，估计等到时候回来也会给他补上的吧。” 　　“哦……”顾湘点点头。 　　“行了，你赶紧回去坐会儿作业，到时候去对门喊江澈来吃饭。”蔡芬芬说着，伸手打开厨房的门。 　　“好。”顾湘应了声，拎着书包回房间。 　　然而等她把书包放到椅子上，在地板上来回踱了两步后，又莫名有点放心不下。最后只得重新带着书包出来，到冰箱里拿了两盒酸奶后推门出去，一边扬声提醒厨房里的人：“妈，我今天有作业不会写，我去江澈家写了。” 　　“行，那你们俩待会儿五点钟记得回来。”她妈妈在里面回答。 　　顾湘“嗯嗯”两声，关上门后，拖着鞋子一跳一跳地到他家门口，按下门铃。 　　里面一时没应，估计他还没回来。 　　于是顾湘伸手用自己的指纹开了门锁。 　　这是江澈前几天帮她设的，免得他有时候不在家，她来找的时候进不了门。 　　江澈家里面的布置一如既往，因为平时很少在家，也基本不开火做饭，每周都是同一个钟点工阿姨来打扫，整洁到几乎没什么人味儿。 　　顾湘拖着书包打开他房间的门，把酸奶放到桌上，抽了张纸巾垫着，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作业，坐在书桌前一边开小差一边等他回来。 　　桌上她送的那台日历还端端正正摆在台灯下，顾湘凑近看了眼，发现他有两天忘了翻页了，日期停留在十月十三日。 　　于是她伸手把日历勾到手边，仔细看了眼上面的电影，名字叫《怦然心动》。 　　海报是两个小孩坐在大树上的图片，远处是夕阳的余晖，一旁印着电影里的英文台词，翻译过来是：有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之后，会觉得其他人只是浮云而已。 　　顾湘看着，默默点了点头，意识到这原来是部爱情片。 　　然后把日历翻到下一页，是一部日本动画，《秒速五厘米》，她还看过。 　　再往后是《钢铁侠3》，去年上映的。 　　最后一直翻到十月十六日才停下来，上面这部电影的名字听起来也很浪漫，叫《月亮升起之王国》，海报看起来像两个小朋友丛林大探险的故事，一旁的台词写着：我们相爱了，就是想呆在一起，这有什么错？ 　　顾湘看到这行露骨又直率的文字，没忍住吐了吐舌头，才发现这本日历上有好多爱情电影，也不知道江澈会不会喜欢看。 　　但不论怎么样，今天都是他的生日，她转头从自己的笔袋里找到一支金色的油漆笔，捧着日历在日期上打了个圈，写上“江澈生日快乐”六个字，后面加了三个感叹号。 　　顿了顿又觉得不准确，在生日前面用文字框补了“农历”两个字，顺便还在边上画了一个三层小蛋糕。 　　就在顾湘给蛋糕插上小蜡烛，顺便用点点表示蜡烛的火光时，身后的房门被打开。江澈推门进来后看到她，倒也不觉得意外，脱掉书包后，随手把解下来的制服领带丢到床上，一边问她：“又有作业不会写？” 　　“不是，”顾湘摇摇头，盖上油漆笔的笔盖，献宝似的把日历递到他面前，“哝，快看看！” 　　江澈走近，弯腰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跟着一怔，片刻后垂眼看向她：“今天是我生日？” 　　“是啊，我妈妈告诉我的，你不会自己都不记得了吧？”顾湘收回手，一边把日历放到桌上。 　　江澈插着兜直起身来，很快摇摇头：“不记得了……不过也无所谓吧，本来就不怎么过生日。” 　　“为什么啊？”顾湘皱起鼻子看着他，想了想又道，“可是你以前明明会过生日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来你家吃过蛋糕呢，特别大一个，两层的，巧克力蛋糕。” 　　江澈歪了歪脑袋，听她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印象，一面拎起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喝了一口后回：“可能搬到这儿之后就不怎么过了吧，又没什么人一起，过着也不热闹。” 　　顾湘听他轻描淡写地揭过，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只能默默收敛起脸上的表情，伸手把桌上准备好的酸奶递给他。 　　然而犹豫了一会儿，她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有点难过啊……” 　　江澈接过酸奶，在自己的床上坐下，谁知道抬眼就看到她一脸深沉的样子，没忍住笑着反问她：“难过什么？” 　　“今天是你生日啊……可是你爸爸妈妈都出差了，没办法陪你。”顾湘的嘴角往下耷拉了一点，手指轻轻抠着自己那盒酸奶的边角。 　　江澈闻言，垂眼拿过她手里的酸奶，打开盖子之后放回到她手里，一面轻声回：“生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吧……再说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哪还会吵着让他们陪我一起。” 　　“可是长大了也可以过生日啊，这种事情每一年都只有一次，你今年如果错过了十五岁生日，以后就再也不会有十五岁生日了。”顾湘难得端着酸奶没喝，认认真真跟他讲道理。 　　江澈没忍住被她的话逗笑，轻抿了抿唇，反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家里就我一个人，他们又不在家，难不成还自己给自己点蜡烛唱歌吗？” 　　顾湘听他这么一说，想象他一个人可怜巴巴在家里吹蜡烛的画面，嘴巴再次瘪下来，莫名其妙有点鼻酸，只得小声开口：“你别这么说嘛，这样听起来真的好可怜哦……” 　　江澈再一次被逗笑，伸手捏捏她软绵绵的脸，问：“这样就可怜了啊？” 　　“对啊……”顾湘看他竟然还在笑，脸上的伤心顿时挂不住了，微微仰头躲开他的手指，又道，“而且你这么一说，我就想到你前几年一个人在这里，我又没搬过来，岂不是很孤单了……” 　　江澈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大概是因为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充实，甚至都快忘了之前是怎么过来的。 　　片刻后，他抬手摸摸她的头发，低声回：“可能有一点吧……觉得孤单什么的。” 　　顿了顿又补充：“所以你现在搬过来，挺好的。” 第15章 尝了十五口 比她还要不好意思…… 　　“是吗？”顾湘很少听他夸自己, 听到这话一时还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喝了口酸奶后，总算想起来自己一开始的目的, “哦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待会儿来吃饭的时候, 我们会给你过生日的，蛋糕都准备好了。” 　　“好。”江澈点点头。 　　这头顾湘说完后又看了他一会儿, 有些犹豫地开口：“我突然想起来上次吃饭的时候，你妈妈还说你闷, 在家里都不说话什么的……其实明明就是因为他们太忙了，都没怎么陪你, 你跟他们才没什么话可聊的……不像我，我就觉得你一点都不闷啊。” 　　江澈闻言轻一抬眼, 大概是平时被人评价惯了闷葫芦，眼下听她这么一说还难免有些讶异, 末了笑着问她：“你确定吗？” 　　“我确定啊，”顾湘睁大眼睛，给了他一个信誓旦旦的眼神, 一面继续补充，“而且我早就发现了, 你其实挺喜欢笑的，笑起来还很好看，不过谁叫你本来就长得好看……” 　　江澈没料到她突然话锋一转, 夸起自己的长相来，一时被她的话呛得咳嗽，大概世界上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夸他的也只有她了。 　　末了缓了口气, 才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问她：“你怎么光坐这儿跟我聊天呢？作业都做完了？” 　　“没没没……一个字都还没动呢……”顾湘说着，老老实实转过头去，面对自己一片空白的作业本。 　　只不过这时候虽然还没到那个敏感的年纪，她也隐隐感觉到刚才的话题似乎在慢慢变得不合适，要不然她的脸也不会在夸完他之后一阵发烫。 　　…… 　　江澈生日这天的晚饭准备得很丰盛，顾湘她爸毕竟给两人做了这么多年饭，深知他们的口味，做的全都是两个小孩子爱吃的。除此之外，他还特意从酒楼的水箱里捞了好多活的生猛海鲜回来，给今天的寿星做了一大盆海鲜长寿面，上面盘着两只肥得流黄的梭子蟹，吃得某人满手都是。 　　等到饭菜都吃的差不多了，蔡女士便到冷冻室里把早早准备好的蛋糕提出来。 　　这头顾湘一看到蛋糕就积极得要命，匆匆拿纸巾擦了擦手后，非要站起来帮忙解盒子上缠着的丝带。 　　蔡芬芬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转而起身拉开餐边柜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崭新的盒子来递给江澈，一边道：“江澈啊，这是叔叔阿姨给你准备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江澈伸手接过，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道谢，一旁的顾湘已经在第一时间探过头来，横插一脚道：“什么东西啊？什么礼物？给我看看！” 　　“啧，”蔡芬芬给她飞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礼物有你什么事儿啊，赶紧把蛋糕给我解开了，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 　　只好在她亲妈虽然这么说，这头江澈还是向着她的，主动把盒子的正面展示给她看，一边回答：“是耳机。” 　　顾湘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头戴式耳机，怪不得这么大一个盒子。光是正面的图片看起来就非常炫酷，耳机整体的外壳是白色的，左右各有一个蓝色的小写字母“b”，内环则是红色，配色很时尚，一看就很适合他。 　　于是开口催促他：“你打开看看啊，看看合不合适。” 　　“好。”江澈应了声，又转头看了眼顾湘的爸爸妈妈，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腼腆，显然是有点害羞了。 　　然后等拆开盒子拿出耳机，他简单试了一下便开口道谢：“谢谢叔叔阿姨，让你们破费了。” 　　“没有没有……你是阿姨看着长大的，阿姨把你当半个儿子看呢，这有什么啊，都是应该的，你喜欢就好。”蔡芬芬赶紧摆摆手，脸上的笑容多得快漫出来。 　　这一来顾湘难免有点酸溜溜起来，解开蛋糕盒上的丝带后往边上一扔，小嘴一张一合地对她逼逼赖赖：“妈，那我还是你一整个女儿呢，我生日怎么从来没收过礼物啊？” 　　蔡芬芬闻言，觉得有些荒唐似的“嚯”了声，转头问她：“你怎么没有？你回去看看你房间那一堆一堆的漫画书，买的时候不都说是当生日礼物送你的吗？整天跟我在书店里软磨硬泡的……” 　　顾东胜听到自家闺女的这些荒唐事儿，也没忍住给她揭短：“她每次想要什么不都这么说的吗，每次都‘你就行行好吧爸爸，就当给我送生日礼物了’，之前买那个什么小照相机，还有买那个在家里搭的什么小帐篷……一年不知道要收多少生日礼物。” 　　中途尖着嗓子模仿自家女儿的语气，学得简直一模一样。 　　“……”顾湘也没料到自己一下子就跟皮球似的被戳得放跑了气，语塞两秒后只得低下头，老老实实闭上嘴，把蛋糕盒上的罩子拿下来。 　　然而这头她亲妈得理不饶人，还想看她好戏，紧接着又问：“倒是你，江澈哥哥生日，你给人家准备什么了没有？” 　　“我……”顾湘一时被问住，舔了舔唇后看看她再转头看看江澈，最后只能急中生智地拿起手边深蓝色的生日帽，把它撑起来之后弯腰给江澈戴上，然后一拍手回答，“我、给他庆祝生日啊，给他唱生日歌啊……总之我的祝福就是最大的礼物！” 　　话音落毕，桌上安静了半秒，最后还是江澈没忍住“噗嗤”一声，一边咳嗽一边努力忍着笑。 　　但不论如何，蔡芬芬还是放过了她，抬抬手示意她赶紧给人插蜡烛，一边到厨房里找了个打火机出来。 　　顾湘拆开蜡烛盒，一边问身旁的人：“江澈，你想要几根蜡烛啊？十五根不够诶……” 　　江澈闻言，看了眼桌上的人后回答：“六根吧。” 　　“唔，好。”顾湘照做，数出六根蜡烛后，尽量让它们均匀排列在蛋糕上，然后一一用打火机点燃。 　　顾东胜看蜡烛点燃便适时伸手关了灯，然后示意她：“来来来湘湘，你给咱们起一个。” 　　毕竟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她也没什么好怯场的，顾湘清了清嗓子，放声给他们唱了一遍生日歌。 　　至于她爸妈，属于平时在KTV就属于会跑调的类型，这会儿就很有眼力见地没给她添乱，在一旁乖乖地拍手。 　　只不过唱完一遍后，顾湘刚要催促江澈吹蜡烛，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竟然全程没闭眼许愿，就这么看着他们唱生日歌。当下只得赶紧伸手护住蛋糕上不断摇晃的火光，一边提醒他：“江澈，你得许愿啊，吹蜡烛前不许愿那蜡烛不是白点了么？” 　　“好。”江澈应下，一面闭上眼睛。 　　然而安静了一会儿，在顾湘唱第二遍生日歌之前，他又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她：“我好像没什么愿望……你有什么愿望吗？” 　　“怎么会没愿望呢？”顾湘有些不相信，皱起鼻子想了想后，灵机一动道，“要不这样吧，你就许愿每天都对我好，这是我的愿望。” 　　江澈闻言，眼睛跟着弯起，墨色瞳仁被蛋糕上蜡烛的火光映得摇摇曳曳，看起来粲然一片，像是有会发光的蝴蝶在午夜的水泽间浮动。 　　末了很快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然后闭上眼睛，浓黑的长睫掩去眸光，整张脸在烛光的暖色里显得温润无比，像泉水中洗濯而出的玉石。 　　顾湘差点被他的花容月貌迷了眼，好在他许完愿后就睁眼吹了蜡烛，餐桌上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顾东胜见状便重新打开灯，一边道：“来来来，江澈，蛋糕的第一刀让寿星来切。” 　　江澈接过切蛋糕的小刀，这头顾湘也老老实实从他脸上收回视线，只不过下一秒就感受到蔡女士偷偷用胳膊肘撞了自己一下。 　　顾湘不解地抬头，发现自家亲妈递给自己一个颇不赞同的眼神，一边用口型说了句“胡闹”。 　　她跟着愣了一下，低下头想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生日愿望的事。 　　一时不太明白这怎么就胡闹了，好在还没等她多想，江澈已经切下一块大大的蛋糕给她，上面还插着唯一的巧克力牌。 　　于是顾湘拿了把小叉子，乐乐呵呵地埋头吃蛋糕去了。 　　…… 　　饭后顾东胜还得到店里巡视一圈，江澈离上晚自习的时间也还早，就留在顾湘家跟她一块儿看电视。 　　当然，主要是因为顾湘想看电视才硬拉着他一起，免得他一走自己就得被蔡女士赶回房间写作业。 　　只不过刚才吃过饭又吃了这么多蛋糕，饶是顾湘也有点腻了，电视看了没一会儿就忍不住起了别的心思，抻长脖子往餐厅看了几眼，尽量摆出一副自然的语气，喊道：“妈，我想吃草莓了，家里还有吗？” 　　“有，冰箱里，想吃自己拿去洗。”蔡芬芬正忙着把桌上没吃完的菜用保鲜膜封起来，闻言头也不抬。 　　顾湘见一计不成，只好瘫在沙发上耍无赖：“妈，可是你离厨房近啊，就顺便帮我洗一下嘛，谢谢您……” 　　“怎么着，你那儿离厨房是有十万八千里啊？懒得动你就别吃了，”蔡芬芬转头看她一眼，又道，“我看别家小孩吃了饭还下楼散步呢，在小区里滑滑轮滑什么的，江澈也老跟同学约着去打篮球，你看他身体多好啊……你再看看你，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还真把自己当猪养啊？” 　　“……”顾湘被她这一套一套的数落噎得说不出话来，哑火半天只得转过头去，偷偷瞄了两眼身侧的江澈，厚着脸皮问，“那江澈……要不你去洗吧？” 　　蔡芬芬闻言，顿时向她投来死亡视线，啐道：“去去去，你江澈哥哥是客人，有谁像你这么待客的？赶快到厨房洗去，洗了给哥哥分点。” 　　顾湘被她这偏心劲儿听得不大高兴，在沙发上缩了缩，嘴里不服气地哼哼：“他还客人啊？在我们家都吃了这么久的饭了……怎么也算半个自家人吧？让他洗个水果怎么了？” 　　“嘿，”蔡女士擦桌子的动作一顿，把抹布拍到桌上，开始连名带姓地喊她，“顾湘——” 　　顾湘条件反射地吞了口口水，搭在沙发上的脚丫子挪动了一下，正准备屈服，就看某人已经默默撸起袖子站起身，开口：“没事阿姨，我来洗吧……” 　　“诶诶江澈，让妹妹来就行，她跟你开玩笑呢……”蔡芬芬第一时间开口，奈何年轻人腿长脚程快，三两步已经到厨房里去了。 　　当下只好转过头，冲沙发上那个扶不起的阿斗道：“顾湘，你也赶紧过去帮忙，懒死了。” 　　顾湘这下也不敢造次，灰溜溜地从沙发上下来，只不过刚一踏进厨房，脸上认怂的表情就瞬间消失不见，向江澈投去愤愤的目光：“江澈！你干嘛在我妈妈面前装得这么勤劳，害我挨骂！” 　　“……”江澈闻言，从冰箱里拿草莓的动作一顿，转头看了她一眼。最后把草莓拎到水龙头下，挽起袖口的小臂纤瘦清隽，被流水冲上细白的泡沫，一面轻声开口，“不是你让我来洗的吗？” 　　“……”顾湘一下子被问住，反应过来好像是这样。 　　下一秒只好摆摆手，侧身靠在墙上，理直气壮地指挥他道：“算了，那你赶紧洗吧。” 　　江澈从鼻尖低低“嗯”了声，先从袋子里洗了一颗草莓出来，递给她问：“尝尝甜吗？” 　　“唔，”顾湘张嘴咬了一大口，被草莓的汁水酸得微微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后才回答，“嗯……甜。” 　　-- 　　周二，大课间 　　新世纪外国语只有一个标准大操场，初高中部的大课间都在那片场地，所以为了避免撞车，高中部出操的时间要早二十分钟，一般都是他们做完操拉着队伍从操场的北面出口出去，初中部再拉着队伍从南面入口进来。 　　而作为冲刺班的高一一班，教室的地理位置也比较高，在五楼最靠近教师办公室的一间，美其名曰楼层高比较清静，不容易被打扰。因此每次出操耗费的时间也比较长，一般都是级段里最迟进场最早出场的。 　　这一来江澈每次从操场出去的路上总会经过正在空地上排队的初中部小孩，加上初一三班在第二列的队首，他十次有八次能看见她们的班牌，然后看见队伍里面正在跟人叽里咕噜聊天的顾湘。 　　以至于江澈自己也没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退场出来的时候转头看一眼初中部已经成了某种无比自然的习惯，只不过这天是个例外。 　　他在初中部的候场区里看到了她们班的班牌，但没看到她的影子。 　　以他对顾湘的了解来说，她虽然喜欢偷懒，在大课间这件事上倒是没怎么请过假，反而意外的积极。 　　于是在人群里反复确认了两遍后，江澈脱离他们班逐渐散乱的队伍，打算到初中部看一眼。 　　初中部一共有两栋教学楼，楼跟楼之间有一片场地，那些因为例假而请假不去操场的女生会在这里登记，之后排队做操。 　　江澈在装作路过的时候快速看了一眼，确认顾湘不在，然后绕到教学楼的另一侧，避开中间的空地抵达她们班门外的走道。 　　从后门看去，班里只有她一个人，在第四组第四排上乖乖坐着，手里还捧着保温杯。这会儿似乎是在发呆，正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对着杯口吹气，雾白的水蒸气一股接着一股地从她头顶往上冒。 　　于是江澈推开门走近，从背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顾湘被吓得一个激灵，脸上气若游丝的神情在转头看到他之后就消失不见，只剩下惊讶：“你怎么来了？不上课吗？” 　　“刚刚看你没在你们班队伍里，过来检查一下是不是在偷懒。”江澈垂眸看了她几眼，一边回答。 　　顾湘闻言，第一时间解释：“没有，我不是在偷懒……有点不舒服才没去做操的。” 　　这头江澈也注意到她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带着点惨白，一面稍稍移开视线，才发现她另一只手一直捂着肚子，于是问：“你肚子疼吗？” 　　“不是。”顾湘摇摇头，用手托起下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开口比较好。 　　末了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点，在他耳边小声开口：“我来月经了，你知道什么月经吗？” 　　“……？” 　　江澈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她的话，看着她怔了良久，大脑有些混乱。 　　末了才轻一眨眼，僵硬地直起身来，依旧难掩满脸的震动。 　　“你……”顾湘咬了咬唇，也知道这种事告诉他会有点不好意思，脸上微微发烫。 　　只不过还没等她想好该说些什么，就注意到江澈的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通红，跟他白皙的侧脸对比尤其鲜明，看上去好像比她还要不好意思。 第16章 尝了十六口 你跟你同桌关系这么好？…… 　　直到片刻后, 他的喉结才微微动了动，开口回答：“我知道什么是……你说的那个……” 　　话音到这儿卡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转而轻抿了一下干燥的下唇，问她：“那你……你需不需要什么？” 　　顾湘看他恢复正常，也放下心来, 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别的倒是不需要……就是我事先没有准备，把裤子弄脏了……” 　　说到这儿有点郁闷地鼓了鼓脸, 又道：“所以我才不好意思出操嘛，怕被人看出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就一直这么坐着吗？”江澈听完眉心微蹙。 　　顾湘喝了口热水，回答：“本来打算给我妈打个电话的, 但是忘带电话卡了，只能等下一节刘老师来上课的时候找她借一下手机……哦对了, 你有偷偷带手机来学校吗？” 　　“没有，”江澈看着她, 考虑两秒后索性开口，“我现在回家帮你拿吧，这样快一点。” 　　“啊？”顾湘愣了一下, 放下水杯直起身来，“你待会儿不用上课了吗？” 　　“下节课自习, 老师有事请假了，”江澈随口扯了一个理由，不等她开口质疑便又问, “你要干净的裤子吗？除了这个呢？” 　　顾湘被他的问题带偏，下意识顺着往下想了想，然后回答：“主要是裤子吧, 就是我现在穿的这种，在我房间左边衣柜的第三层，然后除了这个……你拉开衣柜里的抽屉，里面还有那个……穿在里面的裤子，你懂吧？” 　　“嗯，”江澈被她的形容呛得轻咳了声，准备转身离开时又想到了什么，脸上划过一丝窘迫，问她，“那你需不需要我给你买那个……卫生巾？” 　　最后三个字因为太不熟悉，念起来小心翼翼的。 　　“不用不用，我已经托阮明昭帮我去超市买了，”顾湘闻言赶紧摆摆手，看他点头会意也松了口气，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那你快去快回啊……” 　　…… 　　江澈从初一三班的教室离开时，初中部已经开始做操，操场上回荡着广播体操“一二三四”的口令，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人，只剩学校的主干道上冷冷清清。 　　他抬手看了眼表，上面显示九点五十分，他上午的第三节 课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当然不是什么自习，是数学，只好在他跟那个老师的关系还不错，到时候下了课解释一句就行。 　　这么想着，江澈又回忆了一下初中部上午第三节 课结束的时间，大概是十点四十五，他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并不着急。 　　只不过江澈千算万算，毕竟之前还从没在上课时间离开过学校，不大熟悉流程。等到了学校大门才发现伸缩门紧闭着，安保室的大叔在注意到他后从窗口探出头来，出声问了句：“同学，干嘛的？” 　　江澈见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没办法大摇大摆地出去，只能轻一扯嘴角，硬着头皮回答：“叔叔，我有急事回家一趟，要拿点东西。” 　　门卫大叔闻言，盖上手里的茶杯缸子，一边把头缩回去，一边摇摇头回答：“那不行啊，现在没到开门的时间，你得有假条我才能放你出去，假条到班主任那儿开。” 　　“……”江澈听到这些流程就忍不住皱眉，看了眼跟自己只有咫尺之隔的马路，心不在焉地跟对方道了句谢，“我知道了，谢谢叔叔。” 　　然后转身返回。 　　只不过没走多远，他就在安保室的视野盲区里闪身转进了一侧的岔路口，周围都是校方斥巨资移来的几十年老树，很容易掩人耳目。 　　就这样在鸟语花香的绿化带之间转了几个弯，江澈最终凭借自己出色的方向感抵达了学校东南角的围墙。 　　说实话，让他回去开假条对他来说有些强人所难。一来太浪费时间，他不知道班主任现在是不是在上课，二来他编不出很好的理由，也不知道编出来之后会不会遭到拒绝……因此最后综合考虑起来，还是用一些非常规的办法来得便捷。 　　学校的围墙并不是完全用砖石砌的，而是在基础墙高上加装了棕色的金属护栏，整体大概有两米左右的高度，只比江澈超出半个头。 　　所以等江澈踩上将近三十厘米高的基础墙后，事情就变得轻而易举起来，尤其护栏中间还贴心地设计了可以落脚的横档，他抬腿一跨，轻轻松松就翻了出去。 　　但或许是因为之前从来没干过翻.墙翘课这种事情，江澈落地之后觉得自己现在的行径光是想想就很荒唐，尤其他一直以来都是老师家长眼中的好学生，要是让他们知道，估计会跌破眼镜。 　　只不过心里这么想着，他面上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强装镇定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周围没人发现便松了口气，加快脚步离开自己的犯罪现场。 　　早高峰结束后的道路此时看起来格外空旷，两旁的树上盘踞着夏末秋初的老蝉，映着上午柔和的暖阳，耳边只剩下微弱的鼓噪。 　　留给江澈的时间还算充裕，所以他也不着急，就这么一路在阳光下踱回去，最后上楼，输入顾湘家的门锁密码。 　　顾东胜跟蔡芬芬在这个点都出门上班了，家里没人，也让他免去了解释的麻烦。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明明他是受托而来，江澈在打开顾湘的衣柜时仍然有种自己正在犯罪的错觉，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地跳得很快，震得他手都有点抖。 　　这一来他只能速战速决，找到她的校服裤后默默深呼吸了两下，伸手拉开抽屉，飞快往里瞥了一眼。 　　紧接着便收回视线，半阖上眼睛，根据记忆摸索到她那一团软绵绵的布料，然后跟烫手山芋似的拎出来，看也不看塞进校服裤里，反手合上抽屉，帮她把衣柜门关上。 　　江澈做完这一切就匆匆离开了她家，但毕竟不能就这样把裤子带给她，于是又打开了自家的门，找了个合适的纸袋帮她把裤子装好。 　　中途为了保险起见，还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慌不择路地拿错东西，这才拎着袋子从房间里出来。 　　时间依旧充裕，江澈在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便利店，脚下的步子跟着顿了顿，最后进去照着她的口味给她买了一大袋零食。 　　之后就这么慢吞吞地拎着东西按照原路翻.墙回到学校，一直等到她第三节 下课，看老师从她的教室离开，才掐着点出现在后门。 　　她班上这会儿热闹得很，除了一干正在抄黑板上布置的作业的学生，其余说话的说话出来打水的打水，乱糟糟一片。 　　顾湘看样子似乎也没有大课间那会儿那么苍白了，正探着头去看她同桌手上写的什么东西，嘴巴一张一合地跟对方说着什么，很快伸出手来试探地想抢。 　　他同桌对此倒是不太在意，第一时间侧过身护住手里的作业本，一边伸手抵住她的脑袋阻止她。 　　江澈看着这一幕，微微眯起眼睛，似乎能在周围的嘈杂中借助她的口型听到她在说些什么： 　　“……李易阳，求你了，你就让我看看你作文怎么写的嘛……我可以拿我的跟你换，我好歹也有五十分呢……” 　　“……要不我中午吃饭给你占位子，我还可以帮你排队打饭呢……哦哦还有，你运动会不是报名了吗，我到时候还可以给你送水，我是我们班后勤呢……” 　　“李哥——阳哥——李易阳……你就让我看看五十六分的作文嘛，我也想开开眼……” 　　江澈看她好声好气地说得满脸通红，忍不住皱眉，总觉得心里不大平衡。 　　尤其想到自己平时给某人教功课的时候，可从没看她像这样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央求，甚至连一句“哥”都没喊过。 　　更别说他平时帮她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不管是给她教作业还是带她出去玩，更别说现在还翘课回去帮她拿裤子……怎么不见他像她那个同桌一样摆架子。 　　这么想着，江澈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在后门站的时间有点久，直到身后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你好……你到我们班要找什么人吗，还是有什么事啊？” 　　江澈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眼，很快松开紧缩的眉头，换成一脸礼貌，微微颔首道：“麻烦帮我找一下你们班顾湘。” 　　“顾湘？！”阮明昭眨巴了两下眼睛，说出这两个字时差点破音，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了眼教室里还在没心没肺缠着李易阳的某人，嘴里结结巴巴地回，“哦哦……好，找顾湘是吧……” 　　然后紧紧捧着手里的保温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抬手重重在自己的前桌肩上拍了一下，看她回过头来，才挤出一个假笑，咬牙提醒她：“顾湘——后门有人找——好像是江澈呢——” 　　顾湘愣了一下，歪过头一看就发现了后门那个高高的身影，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确认自己早早准备好的卫生巾在里面。 　　只不过这个动作刚一做完，她紧接着就意识到这事是阮明昭告诉自己的，那她岂不是看见江澈了？ 　　顾湘条件反射地“咕嘟”咽了口口水，想到自己上次在食堂装傻的事情，只能心虚地瞄她一眼，抬手捂着自己的屁股站起来，嘴上连声应了两句：“哦哦……知道了……” 　　阮明昭闻言只是冷笑了声，从牙缝里轻声挤出一句：“待会儿回来记得给我解释清楚哦——” 　　“哦，嗯嗯……”顾湘又胡乱地应了两声，飞快逃向后门。 　　这头江澈看她别别扭扭地夹着腿走过来，抬手把装着衣服的袋子递给她，一边从鼻尖闷闷“嗯”了声，听起来有点没好气。 　　但顾湘没听出来他的情绪，只顾低头确认袋子里的东西无误，嘴上连声冲他道谢：“太好了，那我去厕所换了，你也赶紧回去上课吧……” 　　江澈垂了垂眼皮，有些刻意地清了一下嗓子，应了声“好”。 　　只不过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顾湘又急匆匆抓住了他的手臂，轻声喊了句“等一下”。 　　江澈闻言，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明朗了不少，转头看向她，猜测她是终于良心发现想跟自己好好道谢了。 　　但没想到这位小朋友只是伸手指指他手上的那一大袋零食，一脸期待地问他：“这个是给我的吗？” 　　“……”江澈跟着低下头，有一瞬间语塞。 　　顾湘看他不答，便试探性地伸出手，主动道：“谢谢啊，你怎么知道我饿了，买的还都是我爱吃的……” 　　江澈眼看她的小贼手就要碰到袋子，下意识抬手把它往身后藏了藏，一面脱口而出一句：“不是给你的。” 　　只不过这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不齿，竟然会因为一些奇怪的情绪跟一个小朋友怄气。 　　“……呃？”这头顾湘闻言，手在空中僵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问他，“不给我给谁啊？” 　　江澈抿了抿唇，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给我同桌的。” 　　“……？”顾湘再次愣住，眼看他拎着那袋零食转身离开，总算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嘴里小声喃喃，“你跟你同桌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啊……还给他买零食……” 　　但没想到他还没走两步，又突然快步折回，闷头把那袋零食一股脑塞到她手上，话音听起来隐隐藏着些懊恼：“算了，他不吃巧克力，都给你吧。” 　　话到最末，又像是故意给自己添堵般地加了一句：“记得分一些给你同桌。” 　　“呃？”顾湘第一时间愣了一下，但完全没听出来他是在说反话，这会儿收到零食就够满足了，便没多深究，弯起眼睛乖乖答应下来：“哦，好，给我同桌是吧，我会的。” 　　江澈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看她一眼后，转身离开。 第17章 尝了十七口 满脑子想什么东西？…… 　　等顾湘换好裤子回到教室, 屁股还没贴上凳子，阮明昭便率先对她发难，扒着她的椅背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我靠顾湘！你怎么跟江澈认识啊？你认识他怎么不早告诉我？他还给你送东西？送什么来了？” 　　“我……就……一些零食啊……”顾湘被她一连串的问话堵得结舌, 只得哆嗦地把那袋零食都拎到她桌上去，一边往外掏曲奇饼干跟薯片一边小声开口，“……我上次突然听你提起来, 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好意思说嘛……” 　　“没反应过来？上次在食堂我们跟他隔着三张桌子吃了十几分钟饭你没反应过来？后来不还碰到了两次吗？”阮明昭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 盯着她严肃开口，“算了, 就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就速速招来,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小时候邻居啊……只不过他上初中的时候搬家了，我是今年才刚搬过来的, 现在又住一块儿了。”顾湘撇了撇嘴，拿起一包果冻往她眼皮子底下递了递, 带着一股讨好劲。 　　阮明昭随手抽走果冻，放到一旁，问：“又住在一起？这么巧？你们两家是商量好的吗？” 　　“差不多吧, 当时我爸妈跟他爸妈一起来买的房子……”顾湘一五一十地回答。 　　“我靠……”阮明昭听到这个答案，倒吸了一口凉气, 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又道，“那你们这不就是青梅竹马了吗？他现在还对你这么好, 给你送吃的送喝的，以后说不定要结婚的……” 　　“嘶——”顾湘听到这句，头皮连后背一阵发麻, 显然被她的话吓到，脸上泛起一言难尽的表情。 　　顿了顿伸手拧开一包吸吸果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猛吸了一口才缓过来，开口：“阮明昭，你怎么这么变态啊，现在就想这些。” 　　“这怎么变态了？江澈长得不好看吗？”阮明昭跟着一愣。 　　顾湘闻言，脸上的五官再度扭曲了一下，到头来还是忍不住皱起眉，有点嫌弃：“不可能的，我跟他真的从小就认识。我妈说我穿开裆裤那会儿，每次去他家玩完回来都满脸鼻涕，因为他不肯帮我擦，说觉得我恶心。我那时候的样子都被他看光了，所以怎么可能……那什么嘛，就是邻居家的哥哥而已……” 　　阮明昭听到最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只好抬手摆了摆，跟她换个话题：“行行行，不可能就不可能吧……那你能不能把他QQ号发给我啊？我要是列表里有这么个人物，以后说起来都挺风光的。” 　　“……有这么夸张吗？”顾湘狐疑地看她一眼，伸手提走她桌上的零食袋，试探地又道，“他不就是成绩好了点吗，你加他干什么啊……” 　　只不过她话虽然这么说，主要还是因为不太敢给。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上也有人像这样知道了她跟江澈的关系，于是就拿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过来贿赂她要QQ。她当时不懂事，乐乐呵呵地收了，回家在小纸条上抄下某人的QQ号后，第二天夹在本子里让班上的各个女生传抄。 　　以至于江澈当天晚上，在三年级小学生做完作业后就收到了不下十条好友申请，对方的资料信息上面不但把年龄标注得清清楚楚，还填了玉树中心小学之类的学校信息。 　　他稍微想了一下就厘清了思路，推测出唯一的可能性。于是出门敲开顾湘家的门，把她这个贪赃纳贿的小叛徒给揪了出来，让她在地板上含泪清点了赃物，第二天老老实实背着它们到学校还给那些女生。 　　所以有了这件事在前，顾湘现在也谨慎了不少，不敢贸然答应下来，免得到时候又要挨江澈的骂。 　　这头阮明昭闻言，抬手嘣了一下她的额头，回：“他那成绩只是好了‘点’？你怎么不去看看我们走廊那儿的中考大字报啊？他年纪第九诶！” 　　顾湘被她拆穿，只得“emmmmm”两声，老老实实说了实话：“哎呀，我不敢嘛，他要是知道我乱给人QQ，会骂我的……你别看他长得斯斯文文的，实际上可凶了。” 　　然而阮明昭才听到一半，就忍不住假装要敲她的脑袋，恶狠狠地威胁了一句：“给我能叫乱给吗？咋俩还是不是好朋友了？反正你先去问问，就说我加了也不会打扰他，就躺在列表里看看，QQ空间点点赞而已，要是真不行再算了呗……” 　　“……哦，知道了知道了……”顾湘只好点点头应下，一边听上课的预备铃已经响起，便匆匆转过头，顺手从塑料袋里掏出两包饼干放到李易阳桌上，冲他笑了笑。 　　李易阳看她一眼，也习惯了她时不时的示好，只是默默收下饼干，塞到抽屉里。 　　然后过了一会儿，又从桌上抽出自己的语文试卷，目不斜视地放到她桌上，轻咳了声。 　　顾湘见状，顿时眼前一亮，慌忙不迭地在老师进教室之前把卷子收起来，冲他说了两句“谢谢”。 　　-- 　　傍晚 　　顾湘放学回来之后就一直惦记着QQ这件事，咬着草莓牛奶的吸管在楼道里徘徊，直到电梯“叮”的一声，便满脸阳光灿烂地冲里面的人一咧嘴，惊喜道：“你回来啦！” 　　江澈差点被她吓到，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之后才疑惑地看她一眼，推着自行车出来。 　　“你下午去打篮球了吗？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啊？”顾湘跟小尾巴似的黏在他身边，又怕他腾不出手，“嘀嘀嘀”熟练地输入门锁密码。 　　江澈垂眸看了眼，认出她手里是自己给她买的牛奶，一面回：“我今天回来的还迟？现在才四点二十。” 　　顾湘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嘴上小声说了句“是吗”，在他停好自行车后无比自然地跟着他进门。 　　这头江澈换了鞋，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橙汁，只是转头看到她手里的牛奶后又放回去一瓶，喝了一口问：“怎么，被你妈妈骂了，家门都不敢进了？” 　　“没有没有，”顾湘赶紧摇头，“就是想找你说件事儿。” 　　“什么事儿？”江澈领着她回房间。 　　顾湘一时没应，直到他在书桌前坐下，才拉过一张专门给她用的凳子，在桌上撑着脑袋凑近他，试探地问：“江澈啊……就是说如果，有人想加你好友，你会通过吗？” 　　江澈闻言，似乎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顿时感到不妙：“什么人？” 　　“呃，就……同学啊、校友啊……之类的。”顾湘微微缩回脑袋，含混地回答。 　　江澈没忍住眯起眼睛，轻扯了一下嘴角，问她：“你又拿我的QQ号出去卖了？” 　　“没有没有，是人家说想要，我才来问的，这次可没收东西啊……”顾湘慌忙不迭地摇头，试图撇清自己的嫌疑。 　　江澈听完，只是抛给她一个半信半疑的眼神，一边伸手拎过一本厚厚的数学竞赛习题册，随口回：“反正不管你收没收东西，我都不加，懂了吧？” 　　顾湘没忍住扁了扁嘴，伸手揪揪他的校服衬衫，好声好气地请求：“为什么不加嘛，人家又不会打扰到你，给你QQ空间点个赞都不行吗？” 　　“不行，烦。”江澈没理会她的小动作，伸手翻开习题册，挑了支笔出来。 　　“……”顾湘讨了个没趣，只好把手收回来，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掰扯，“江澈，你连QQ好友都不愿意加，这样显得你多不好相处啊……你难道跟你班上的同学都不加好友吗？” 　　江澈早就习惯了她在旁边跟自己碎碎念的声音，听她话音落毕，眼皮也不抬地回：“我不加女生，麻烦。” 　　顾湘听到这句，嘴角顿时跟挂了盅油壶似的耷拉下来，盯着他看了两秒后，莫名其妙想起阮明昭之前在食堂里跟她说过的八卦，嘴上便下意识冒出一句：“你都不加女孩子，难怪长成这样都找不着女朋友……” 　　“什么？”江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拧眉抬头看她一眼，觉得这鼻涕才刚擦干净的小丫头说出这种话来有些荒唐。 　　顾湘也没料到自己竟然把心里想的给说出来了，赶紧伸手捂住嘴，挪动屁股准备跑路。 　　江澈看出她满脸的心虚，没好气地用笔杆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抬抬下巴示意她：“赶紧回去写作业去，女什么朋友，整天满脑子想什么东西呢？” 　　“哦哦……”顾湘自知理亏，赶紧滑下凳子灰溜溜地回家。 　　-- 　　半个月后 　　初中生的作息很单调，无非是朝五晚九地上课、吃饭、写作业，加上十一月初是新外的期中考试周，班里的学习气氛明显变得紧张起来。 　　顾湘虽然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但成绩一直以来都还算稳定，虽然不像江澈这样拔尖得恐怖，也基本保持在中上游水平。 　　至于这次期中考，是她转来杭城之后的第一次正式考试，家里的二老颇为重视，也让她跟着绷紧了弦，不再像开学初那会儿整天就想着吃饭睡觉看漫画，开始认认真真复习，甚至还不自觉戒了晚上让江澈带夜宵的习惯。 　　只不过她这头一认真，才发现江澈这人虽然成绩好，平时好像也没花多少工夫，周末不是去打游戏就是打篮球，有时候她早上十一点去敲他家的门他都还没起床，实在让人心里颇不平衡。 　　好在这种不平衡在期中考结束之后就自动消散了，高中部的成绩比她出得稍微早一点，江澈在高一上学期暂时还没七选三分班，十门课总分加起来高达一千一百五十，而他考了恐怖的一千零五十四，年级排名第六。 　　顾湘当时看到他这成绩都快吓哭了，光是想到自己以后升高中得在三天里考十门课就想原地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更何况江澈还能考这么高的分数，简直把她比得渣都不是。 　　这想法一连让她颓废了好几天，连饭都吃不香了。吓得顾东胜跟蔡芬芬好声好气说叨了一晚，让她别把孩子逼这么紧，省得她心理出问题。 　　这一来就间接让他们全家都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蔡芬芬甚至想过她可能初来乍到不太适应杭城学校的学习节奏，加上新外毕竟是排得上名号的学校，自家闺女在班里倒数也有可能，没必要跟隔壁江家的孩子比。 　　以至于顾湘的成绩出来之后，倒是颇让人有喜出望外的感觉，每门课的分数都马马虎虎过得去，在班里排第十六，沾了江澈一个零头。 　　顾东胜跟蔡芬芬都是挺知足常乐的人，看到这成绩就满意了，也让顾湘放下了心，总算能在期末考到来之前理直气壮地放松放松。 　　而学校貌似也是这么安排的，期中结束之后紧接着就热热闹闹地开办起第十三届校运动会来了。 　　作为干啥啥不行吃零食搞气氛第一名的积极分子，顾湘主动拦下了后勤队队长的活，负责分发班里为运动会准备的巧克力面包跟水果，还在脖子上挂个通讯证跑来跑去给运动员们端茶送水，顺便给他们加油助威。 　　她从小学起每逢运动会就老做这行当，已经熟练得很。等到零食水果都采买好，运动员跟他们的号码布也都就绪，在秋高气爽、金桂飘香的季节，运动会便正式拉开序幕。 第18章 尝了十八口 看久了也就那样 　　早上七点半 　　运动会开幕式的流程有些繁复, 光是各个班的学生穿着蓝白的运动服扛着班牌跟彩旗的入场式就够让人眼花缭乱的，一边还伴随着广播里喜气洋洋的班级介绍词： 　　“下面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一十班的运动员们，他们斗志昂扬, 神采焕发！他们是雄鹰，将要博击长空，让啸声响彻云霄！他们是蛟龙, 将要畅游四海，惊涛骇浪任我逍遥！他们是勇敢者, 将要奔跑在那运动场上，让年轻的心奋发激昂！*” 　　等到六个年级六十个班的学生都入场完毕, 台上已经换了三个说介绍词说得口干舌燥的广播老师，高一的年级教导主任接过话筒, 开始在主席台上致完洒洒洋洋千来字的开幕式辞。 　　等到致辞完毕，又得介绍在座的各位领导, 之后才从全体奏唱国歌开始走开幕式流程，一直从校长的致辞说到裁判员代表的宣誓, 听得底下的学生忍不住开始腻烦，偷偷甩着站酸了的小腿，开始“嗡嗡嗡”地跟前后排的同学交头接耳。 　　裁判员代表宣誓完毕后, 上头的教导主任又开始报流程：“……下面进行大会第四项，请运动员代表上台宣誓。” 　　顾湘那会儿还在扭头跟她们班班长宋子秋聊女子1500米长跑, 这项目一开始班上就没人报，大家都觉得跑操场四圈简直是要人的命，最后还是班长本人这么个瘦瘦条条的小姑娘无奈补上了这个空缺。 　　顾湘听到最后觉得她有点惨, 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主动提出：“要不这样吧，你1500米是今天下午最后一个项目吗, 我到时候带着水在内道陪你一起跑吧，这样你也能多坚持一会儿……” 　　只不过这儿的话音才刚落，就听操场广播里突然响起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裁判、各位同学早上好，下面，我代表全体运动员宣誓……” 　　顾湘听到这个声线，下意识转头往主席台上看了眼，就发现江澈出挑的身形赫然在上边挺立着，把身后一众西装革履的领导老师都映成了黯淡的背景板。 　　那身蓝白的秋季运动校服被他穿得很好看，手长腿长，身板笔直。加上今天的天气也好，十一月柔和的阳光把他整个人都照得朝气蓬勃，校服上的纯白和天蓝两色也鲜亮得耀眼夺目。就这么远远看去，他的身影灿烂得近乎失焦，几乎是独属于学生时代的一个幻梦。 　　广播一边传来他的声音，清澈如洗，透过充满干净青草味的空气，在色彩鲜艳的操场上空回荡： 　　“……在我校第十三届运动会上，我将严格遵守比赛规则，坚决服从裁判，尊重对手，尊重观众；我将以饱满的热情认真比赛，发扬顽强拼搏的奥林匹克精神……*” 　　顾湘在阳光下忍不住眯起眼睛，今天难得看江澈正经穿一回运动服，连里面那件白衬衫的领子都在外套下压得平平整整的，形象好，气质佳，还排名他们年级第六，也难怪会选他做运动员代表。 　　只可惜他的宣誓词很短，几乎还没等人回过神，就听他的话已经告了一段落，最后微微一顿，报上自己的姓名： 　　“宣誓人：高一一班，江澈。” 　　底下的学生很快例行公事地开始鼓掌，但不知道是不是顾湘的错觉，总觉得给他的掌声要比给之前那个裁判员代表的热烈得多，带动得她也忍不住用力地“啪啪啪”鼓掌，有种自己跟着长脸了的感觉。 　　只不过等掌声逐渐稀疏，台上的年级主任便又接过话筒继续说话，顾湘低头搓了搓微微泛红的掌心，才又意识到一点—— 　　他刚刚这么好看也就算了，竟然还主动报了自己的班级和姓名，现在岂不是全校的人都知道他叫江澈了？ 　　那岂不是会有更多女生喜欢他了？！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顾湘还没弄明白自己一瞬间跟着冒出的酸溜溜的滋味，就听身后有个细微的声音在喊自己：“顾湘——顾湘——” 　　她转过头，就看身后跟自己隔了两个人的阮明昭正踮着脚用手指指主席台的方向，脸颊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太兴奋，红彤彤的一片，一面用口型示意她：“你邻——居——刚刚不是你那个邻——居——吗？” 　　顾湘读出她的话和她满脸的促狭后，无言以对地歪了一下头，转过身去。 　　只可惜运动会开幕式到这里总算结束，等年级主任宣布“我校第十三届运动会正式开始”后，广播里放起轰隆轰隆的《运动员进行曲》，班上的队伍也瞬间散乱开来。 　　阮明昭在退场的过程中趁乱挪到了她身边，熟练地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开口调侃：“湘姐，帅哥不愧是帅哥啊，你家那邻居穿运动服都好看，长得跟一米八版的越前龙马似的。” 　　顾湘闻言斜她一眼，安静了一会儿后，只回了句：“还行吧，感觉看久了也就那样。” 　　阮明昭听到这种饱汉不知饿汉饥的话，条件反射地“呕”了声，一边伸手去掐她的脸一边叫道：“顾湘！你这话说出来不欠打吗你！” 　　-- 　　上午十点 　　江澈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按上广播员这个职务的。 　　只是前几天到办公室搬数学作业的时候恰好被年级主任碰到，莫名其妙就被拉去做了开幕式上的运动员代表，还问了他在学生会的职务，最后由他部门的部长通知他广播站人手不够，拉他到主席台上凑数。 　　于是眼下，江澈喝了口水后，确认了手上的名单，一边打开话筒开始广播： 　　“上午十点十分，初一跳高男子组开始检录，请140113蒋星宇、140117胡凯桐、140208……到检录处检录。” 　　“上午十点十五分，高一男子组100米开始检录，请……” 　　“初二跳远女子组开始检录……” 　　因为操场只有一个，全校六个年级的学生得在三天内比完大大小小十五个项目，项目跟项目之间的时间安排比较紧，操场上每时每刻都同时进行着至少四五个比赛。 　　等江澈报完一整张A4纸的名单，才关掉话筒松一口气，一边接过前一天各班交上来的各种通讯稿，跟广播站的几个学生一块儿筛选待会儿要读的稿件。 　　通讯稿实际上也算一个比赛，每个班都得完成一定的份额，写得多的班级最后还会加总分。这就导致这些稿件的质量层次不齐，除了通篇“加油！加油！加油！”的大白话之外，剩下的大都是略显浮夸的鼓励和矫揉造作的煽情。 　　江澈看了没几篇就有点起鸡皮疙瘩，抿了抿唇后，问边上的广播站站长：“我朗诵水平不太好，能只读检录跟领奖的广播吗？” 　　只好在广播站的这位是从初中做到高中的老站长了，得过国内好几个朗诵比赛的大奖，业务很熟练，听他这么一说，也明白他初来乍到放不太开，爽快地答应下来： 　　“可以啊，那今天上午就由你负责那部分的广播的吧，不过待会儿可能会有检录处的同学把迟到未检录的运动员名单拿过来，你到时候收到了记得在广播里催一催他们。” 　　“好。”江澈点头应下。 　　“不过稿件还是需要你帮忙一起看一下，不然太多了有点忙不过来，下午张启来了会好一点，他早上有比赛。”对方又道。 　　江澈应了声，接过对方递来的一沓稿纸，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硬着头皮筛选。 　　等那摞纸总算见底，操场入口开始一队一队地领进运动员，原本散场后有些空旷的红色塑胶跑到和绿色的草坪再次热闹起来。 　　或许是因为主席台的地势比较高，视野也好，江澈没一会儿就在底下捕捉到某位小后勤忙碌跑腿中的身影。 　　她昨天晚上跟春游似的往书包里收零食的时候就告诉过他，说自己要来当班里那些运动员坚强的后盾。今天就真的这么做了，眼下手里拖着一个不知道哪来的超市购物篮，里边放着好几件校服外套和半打矿泉水，脖子上挂着通讯证，正东张西望地找着些什么。 　　片刻后顾湘找到了自己的目标，迈动小短腿拖着购物篮哼哧哼哧地跑过去，从这个视角看起来有点滑稽。 　　江澈微微弯唇，下意识让视线跟上她，一直跑到不远处草坪上的跳高场地，现在刚好是她那个年级的男子组比赛。 　　跳高算是观赏性还不错的项目之一，加上选出来参加比赛的男生个头都挺高，人缘也都挺好的，边上便零零散散聚了一些带着通讯证的观众，每当运动员跳过一杆，就会响起一阵欢呼和掌声。 　　这头顾湘停下购物篮后，弯下腰在里面翻了翻，找到两瓶贴了名字的矿泉水。然后拎着矿泉水站好位置，踮脚跟另一头别着号码布的两个男生招了招手，只是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但江澈能想象出她这会儿兴高采烈的语气，微微眯起眼睛，看清那两个男生也冲她点点头致意，看起来关系很不错。 　　他远远地看着，无意识转了两圈手里的黑色水性笔，垂眸瞥了眼面前那叠厚厚的检录信息，手边还放着本英语阅读训练，是他事先带来的，想空闲的时候刷个几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顾湘之后再看这些东西就觉得没劲极了，江澈抬手看了眼表上的时间，索性拖过桌上最后那点通讯稿，帮忙筛选。 　　然而不远处操场上的气氛太热烈，从跑道起点的发令枪响到跳高跳远裁判的哨声，临到终点还会有啦啦队激烈的加油声，甚至是边上广播员读得抑扬顿挫的通讯稿，一次又一次地横扫过来打断他的思绪。 　　江澈到头来也放弃了这样无用的专注，伸手揉揉太阳穴，抬头往跳高场地看了眼。 　　于是刚好瞥见顾湘班上的那个男生起跑后纵身跃过横杆，小姑娘激动地跟着跳起来，嘴里大声喊着“好耶”之类的字样，然后小跑着给他们把校服外套递过去。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轮，跳高杆子一点一点往上升，队伍里的运动员也越来越少，反倒是看完跑步比赛的观众开始往场地上聚集，准备目睹最后冠军的诞生。 　　江澈看到最后有些走神，直到托着脑袋的手微微发酸，才意识到需要换个姿势，一边纳闷她们班这两个男生的体育竟然都还不错，双双进入了前六名。 　　只好在顾湘也知道要保存精力，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激动了，看他们俩跳过去之后只会感慨地“哇”上一声，手上稀稀拉拉地鼓两下掌。 　　直到杆子升到比某个小姑娘还高上半个头的程度，她们班的一个男生总算表现出一些勉强，第一次失败后找顾湘喝了口水，第二次险险跨过去之后，横杆晃了一下，还是掉了下去。 　　于是顾湘拎着他的校服让他穿上，一边领着他往外走一边说着些什么，到头来伸手拍拍他的胳膊，估计是在安慰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到他眼皮底下晃了晃。 　　江澈虽然一直都知道她人缘好，毕竟每次操场出操都在看她跟不同的人聊天，但今天再一次见识到她跟班上那些男生相处的画面，还是会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不爽。 　　或许是某种奇妙的占有欲在作祟，就像上次看到她跟她同桌在位置上为了一张语文卷子你一言我一语那样，江澈有种自己看着长大的小白菜快要被别家的猪盯上的危机感。 　　尤其是那些猪崽子看着都平平无奇，完全配不上她。 　　这么想着，江澈手里打转的水性笔一顿，又突然记起她之前跟自己说的什么男朋友女朋友的话题，加上她毕竟也是个半大的小姑娘了，懂得并不比自己想象的少，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早恋。 　　这个极其危险的念头破土而出后，还没等他有什么感受，边上的广播站站长轻轻咳嗽了声，提醒他：“可以报十点半的检录了。” 　　江澈回过神，很快开始收拾自己脑子里钻出来的一系列古怪念头，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名单，伸手打开广播： 　　“十点半，高二跳高男子组开始检录，请……” 　　只不过一边说着，他一边又有点收不住自己的心思，在话音的停顿间飞快地往跳高场地扫了一眼。 　　然后就发现某人像是认出了他在广播里的声音似的，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惊讶地翘起脑袋看向他，刚好和他的视线相撞。 第19章 尝了十九口 她的宝贝同桌 　　江澈在看清她的目光时, 大脑突然有些空白，广播里的声音因此一顿。 　　但没料到她认出自己后，只是飞快踮脚冲他挥了挥手, 跟身边的男生说了句什么后，转身又回到跳高场地，兢兢业业地继续她的后勤工作。 　　江澈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觉得胸口有股闷气倏地升腾，在嗓子眼堵得他想咳嗽。 　　但眼下又没办法, 只能硬着头皮转回去看手里的名单，用毫无起伏的语调继续播报：“下面请130102孔乐天、130111崔瀚、130217……请以上运动员到检录处检录……” 　　检录名单长得要命, 那些印在白纸上的墨字看多了让人眼晕，到头来只能尽量放慢语速免得读错。 　　等江澈好不容易读完一张纸, 底下的跳高比赛已经接近尾声。从场地里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和议论声，有人大声喊着“戴子健”“余书豪”这几个发音的名字, 仅剩的两个男生正在角逐冠军，瘦高的身形助跑起跳, 破风跃过横杆，在软垫上落地后还得努力保持平衡，摆出一副轻松的模样。 　　直到跳高横杆一寸寸上移, 最后连江澈都听到他们在喊“一米八！一米八！”，顾湘更是激动得跟身边完全不认识的女生一块儿攥着手哇哇直叫。 　　裁判让运动员归位后, 抬臂展示手里的黄旗，短促的“哨声”响了三下后，顾湘那个班的种子选手最终跳过一米八的横杆摘下冠军。 　　江澈看到这里, 隐隐觉得有些头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面瞥见外面的天色已经亮得刺目, 把原本碧蓝的天都晒得褪了色。 　　那头顾湘已经让冠军披上外套喝上水，重新拖起她的超市购物车，跟他们班的男生一块儿离开操场。 　　只不过中途经过主席台下，她还特意朝上面看了一眼，翘着下巴冲他弯起眼睛，一副自己班拿了冠军很了不起的模样。 　　江澈对此只是微微扯起唇角，目送她离开操场出口。 　　-- 　　早上的个别比赛一直到十二点半才结束，主席台上的广播员也不得已要一直守到那个时间点，吃了点学校发的面包跟牛奶垫垫肚子，最后饥肠辘辘地到食堂吃饭。 　　只好在下午多了两个广播站的援兵，江澈读了一上午名单都快磨起泡的嘴皮也总算能歇一歇，帮忙登记了各个班级交上来的通讯稿的数量后，在一旁摸鱼看课外书。 　　直到耳边像是出现了幻觉，突然听见某人蚊子似的的声音，在一声一声地喊他“江澈”。 　　江澈转头看了眼，发现她正在主席台一侧的楼梯上，只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正冲他招手。 　　他轻一挑眉，合上书过去。 　　“江澈，你有没有通讯证啊？我的那张借给阮明昭了，她到现在都还没还我呢。”顾湘仰头看着他问。 　　江澈愣了一下，没想到她是为这个来的，心里难免有点落差，一边转头看了眼底下拦着黄色警戒线的操场入口，边上还有两个戴红袖章的学生守着检查通讯证。 　　于是伸手把自己脖子上的工作证摘下来，蹲下身来挂到她脖子上，轻声开口：“那你用完了记得还过来。” 　　“好，”顾湘点点头，低头看了眼他的工作证后，突然皱眉，“你证上怎么还写了你名字啊？” 　　“写名字怎么了？”江澈瞥了眼。 　　“你今天早上不是当那个什么代表么，现在全校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了，我带着这个乱逛岂不是太招摇了。”顾湘皱了皱鼻子，盯着那张工作证，有点为难。 　　江澈看她竟然还嫌弃起来了，差点被气笑，伸手扯了扯她脖子上白色的挂绳，抬眉问：“那你要不要？不要我收走了。” 　　顾湘看他一眼，片刻后还是屈服了，伸手护住那张工作证，连说了两句“要要要”便转身下楼。 　　江澈跟着站起身来，隔着主席台一侧的栏杆往下看去，发现小姑娘拿着他那张工作证怎么看怎么心虚，递出来给人检查时还刻意用手捂着名字。 　　于是果不其然，对方注意到了她鬼鬼祟祟的动作，让她松手看看。 　　顾湘闻言只得老老实实端正态度，撒开攥着工作证的手。 　　因为江澈今天一早都在主席台上坐着，中途上下了几趟，估计是让底下的检察员混了个眼熟。这会儿对方看到写着他名字的工作证后，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一边反问：“这不是你的吧？” 　　顾湘一听这话就怂了，跟着抬头往上瞟，在发现他后迅速抛来一个求救的眼神。 　　江澈只好开口：“工作证是我借她的，这边走不开，让她帮忙进去拿点东西。” 　　“哦，这样啊，那你进去吧。”检察员毕竟是个学生，也不会刻意为难人，听到这话就松了口，提起黄澄澄的封条示意她进去。 　　顾湘赶紧小鸡啄米地点点头，一边拖着购物篮低头钻过封条，一边飞快地摘下脖子上那个扎眼的工作证，塞到校服外套的口袋里。 　　江澈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嘴角轻轻往下一撇，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桌上已经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纸片，他看了眼时间，又得开始广播检录信息。 　　只是中途报到初一男子组400米的时候，他的话音在“李易阳”这个名字上顿了一下，总觉得有点耳熟。 　　但当时也没空多想，很快读了下去，直到关掉话筒，就看某人又从自己身后冒了出来。 　　顾湘刚才先是进去送了一趟水，之后又找到阮明昭想要回自己的通讯证，可这人在操场东看西看看得入迷，最后大包大揽地答应帮她照顾好那几个快要比赛运动员，让她安心回去。 　　顾湘说不过她，加上这会儿太阳正晒，她一上午跑下来也有点累了，现在只想找个凉快点的地方休息一会儿。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下意识扫了眼不远处的主席台，然后仗着上面自己有人，就跟来逛自家后院似的熟稔地溜了上来，甚至还带了点伴手礼给他。 　　所以等江澈一转过头，就看她正乐乐呵呵地把一个塑料袋放到他桌上，里面装着一个橘子、一只香梨和一根香蕉。 　　他歪了歪头，怀疑她又有所求，开口问了句：“又要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我刚好没事，怕你无聊就上来看看，”顾湘说着，低头看了眼他身边的那张空椅子，问，“我能坐这儿吗？” 　　“坐吧。”江澈轻一点头，收回视线，语气听起来比刚才要温和许多。 　　顾湘闻言便放心大胆地坐下，凑近看了眼他面前摆着的东西，发现都是检录名单册和新打印出来的获奖名单，视线到头来便不可避免地、落到了桌子一旁放着的几个纸箱上。 　　那是学校早上发来的点心，全是一箱一箱的面包牛奶之类的，几乎还没怎么开动。 　　江澈注意到她的眼神，动作习惯到比思绪更快一步，弯腰从里面拎了两个面包放到她面前，还拿了瓶真果粒。 　　顾湘收到他递来的东西，偷偷伸出小贼手捏上了真果粒的吸管，嘴上还故作矜持地问：“这应该是专门给广播员的吧，我吃这些没关系吗？” 　　“你吃的这份算我的，”江澈轻飘飘回了句，倒是也没戳穿她，一边伸手拎过下午刚送来的一叠通讯稿，放到她面前，“要是真闲着没事干，就帮忙一起挑。” 　　“啊？”顾湘本来是跑来偷懒的，没料到竟然还会摊上差事。 　　“啊什么啊，挑点文从字顺、内容充实的，不能光吃东西不干活吧？”江澈睨她一眼，无情开口。 　　顾湘闻言，低头把吸管塞进嘴里猛吸了一口，鼓着脸一粒粒嚼碎椰果，之后才把手伸到通讯稿上，老老实实答应下来：“知道了，帮你还不行么……” 　　只不过她话虽这么说，实际看了没两张就忍不住开起了小差，末了抬起头，郑重其事地开口：“不行，我不能再看这个了，我也得写通讯稿。” 　　“你是你们班通讯员？”江澈接过她递来的纸，随口问。 　　“不是，但是我同桌过会儿就要比赛了，刚刚你不是还报到让他去检录吗，我得给他加加油。”顾湘说着，伸手拿过他手边的中性笔，又开始满桌子找草稿纸。 　　江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把刚才报到名字的“李易阳”和她同桌对上号，再回想起上次去他们班看到的那幕，安静片刻后，忍不住转头问她：“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嗯？”顾湘眨了眨眼，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太确定地回答，“应该还不错吧？怎么说他是我同桌，我们每天都坐在一块儿，要是关系不好的话，平时上课感觉不就怪怪的了？” 　　江澈听到最后，眼睫轻动了一下，接着她的话问：“所以你们关系挺好的？” 　　“嗯，”顾湘这次肯定了许多，点了点头又补充，“虽然一开始我觉得他有点内向、不是很好相处吧……但是后来发现他人还是挺好的，再说我脾气这么好，对他也挺好的，所以不会跟他起什么冲突……” 　　江澈很少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跟他们无关的话题或者人物，大概是有点不习惯，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复。 　　到头来只是移开视线，从桌肚里抽出两张草稿纸，放到她面前，轻说了句：“那你赶紧写吧。” 　　顾湘语调上扬地“嗯”了声，伸手拔开笔盖，认认真真地趴到桌上写通讯稿去了。 　　只不过因为之前没怎么写过这种东西，开头第一句就很费劲。顾湘盯着白花花的纸看了一会儿后，伸手托住脑袋，习惯性地把笔头贴在嘴唇上轻轻咬着，一边抬头往操场的方向东张西望，试图从蓝天跟红色塑胶跑道中获取点灵感。 　　恰好一旁的广播员这会儿也开始播报通讯稿，声音传过操场再传回来，虽然响亮，但并不让人觉得嘈杂。 　　直到片刻后，顾湘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轻“噢”了声便低下头，开始奋笔疾书。 　　于是江澈就这么微微偏过头看她，几乎是无意识地，也像她刚才那样伸手撑着自己的下颌，长而纤细的眼睫在光里被揉成一团轻盈的雾，裹着清亮的瞳仁，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顾湘的身板本来就不大，这会儿缩在桌前就成了小小的一团，穿着和他身上一样的蓝白色校服。 　　下午时分的阳光正好，流水一般从主席台的前额淌进来，她的侧脸在阳光里看起来很柔和，几乎没有棱角，从柔软的眼睫到被风吹乱的碎发，再到她写作业时会不自觉鼓起的脸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显得无比柔软又温顺，让目光也因此深深陷下去。 　　江澈看得有些出神，或许是顾湘觉得之前的双马尾太幼稚，也可能是早上起得太迟时间不够，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扎一根马尾了。 　　眼下奔波了一上午，那根淡黄色的发绳有点松了，在脑后软塌塌地陷下去一个小窝，盛着发丝上柔和的光泽和淡淡水蜜桃洗发水的气味，把有关初秋、阳光、运动会和操场这些细节事无巨细地糅合呈现在一起。 　　时间流逝的概念在这一刻的场景里变得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湘总算大功告成地挺起后背，把新鲜出炉的通讯稿从头到尾看了一篇，然后放下笔，信心满满地递给他：“江澈，你快看看，我觉得我写得还挺好的。” 　　江澈这才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瞥了眼那张薄薄的稿纸，但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扬扬下巴示意她：“我就不看了，给那边的学姐吧，她是广播站的。” 　　“为什么不看啊？”顾湘有点遗憾地嘟囔了声，一边把手缩回去，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让你读的呢，你不是广播员嘛……” 　　“我不读这些，你今天一早上听我读通讯稿了？”江澈睨她一眼，大概是觉得胸口气不顺，连带着语气也有点生硬。 　　顾湘被他问住，认真回想了一下，也意识到他好像总在那里让人去检录，确实没给谁加油过。 　　当下只好塌下肩膀，屡试不爽地伸手扯住他的校服袖子摇了摇，开口求他：“你就不能给我破个例嘛……我怕要是给那个学姐，万一她觉得我写得不好，或者把我排到很后面才读，到时候李易阳跑都跑完了，不就没意义了吗？拜托拜托，我求你了还不行么……”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江澈这次竟然不吃这一套，全程绷着张脸听她说完，最后无情地把她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摘掉，转过头低嗤了声：“我才不读，你给你同桌加油，我掺和什么？” 　　语气听起来别别扭扭的。 　　顾湘听他这么说，也有骨气地闭上嘴不再求他，重重“哼”了声回：“不读就不读，说不定你还没那个学姐读得好呢！我去找人家去！” 　　说完便推开椅子站起来，转头去找那位刚刚关闭广播的学姐，弯腰跟对方说了些什么。 　　江澈听她脾气还不小，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跟着半侧过身，隔着她去看那位广播站站长的表情。 　　对方刚刚看到他们俩一直坐一块儿，估计也知道顾湘是个关系户，全程都一边点头一边认真听这位初一的小朋友说话，到最后抬起脸来，转头看向他，递来一个征询的表情。 　　江澈虽然有点不爽，但也不至于真的不帮那个小屁孩，很快点点头，对她道：“能帮个忙吗？这是我妹妹，要给她的宝贝同桌加油呢。” 第20章 尝了二十口 谁啊 　　几分钟后, 初一400米男子组的运动员由工作人员从检录处带领到跑道起点，那位学姐也很有经验，适时打开广播, 开始读顾湘激情创作出的通讯稿： 　　“李易阳，平时在教室里的你总是很安静，不是在做题就是在看书, 几乎不跟人说话；你在学习上有着让人惊叹的毅力，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作为同桌的我总是很佩服你……” 　　李易阳本来正面无表情地跟着队伍往前走，听到广播里喊到他名字先是一怔, 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紧接着便低头去看自己胸口别着的号码布, 看清上面没印自己的名字才松了口气，继续跟着队伍向前。 　　然后在场地站定, 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圈周围，却没发现某人的影子, 倒是让他有些意外，毕竟会闲着没事干写这种东西的除了他的那个同桌也没别人。 　　只不过与此同时，广播里让人尴尬得头皮发麻的女声仍然在持续飘荡：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 看似瘦弱的你竟然会报名男子四百米，希望你能在跑道上展现出同样顽强的毅力, 不论输赢都奋力向前，我们1403班的所有人都会为你加油，我们在终点等待你的凯旋……李易阳, 比赛加油！” 　　大概是那位学姐读得过于声情并茂抑扬顿挫，连顾湘都听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朵直起鸡皮疙瘩。这会儿也只敢在椅子上老老实实坐着, 脚趾缩成一团，一边飞快扫视操场，搜索底下李易阳的影子。 　　好在四百米起点就在主席台的右手边不远，顾湘很快找到他瘦长的身影，发现他也正抬头张望着，貌似在找她。 　　顾湘顿时兴奋起来，站起来到栏杆边冲他挥了挥手，但因为距离太远，李易阳显然没看见。 　　当下只好飞快回到江澈身边，但因为怕影响那头广播的声音，只敢弯腰凑到耳边告诉他：“李易阳听到我给他写的通讯稿了，我先下去看他比赛，再迟就赶不上了，拜拜！” 　　江澈抿了抿唇，只能借着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耷拉下来的发尾，一时没开口。 　　但顾湘显然也没想等他的回应，等耳畔云雾一般的温热褪去，他转过头只看到她从楼梯口急匆匆跑下去的身影，蓝白的校服把她的动作衬得风一般，在追逐着什么。 　　到头来只能把嘴边下意识想说出口的“等一下”咽回去，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等一下做什么。 　　只是隐隐觉得像是指间有风穿过，在手里留下水一般的凉意，什么也抓不住。 　　最后轻轻垂下眼睫，看向桌上那支她刚刚用过的笔。伸手拿起之后，不自觉用指腹蹭了一下已经盖好的笔尾，仿佛因此碰到了一道不存在的温热水痕。 　　-- 　　男子四百米有将近二十个选手参赛，其中有好一部分都是来凑数的，顾湘下去的时候阮明昭已经在操场内道准备就绪了，在发现她后招招手示意：“来这儿！” 　　顾湘闻言，赶紧在裁判员发现她之前穿过跑道跟她会合，边上还聚着一群给班里的运动员加油的学生，都在大声喊着自己班里人的名字。 　　顾湘本来也想喊两句“李易阳加油”的，只可惜起点处的裁判似乎是觉得吵，转头看了他们这群人一眼，拿旗子比划了一下，示意他们安静。 　　然后很快，“预备”声响，紧接着就是发令枪“砰”的一声，白色的烟从枪口悠悠冒出，那二十来个男生也迅速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场地里的气氛一下子火热起来，顾湘虽然听了一早上枪响，但眼下这么近的“砰”一声还是吓得她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很快就跟着啦啦队的大部队一块儿在内场涌动起来，争相喊着人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在比赛。 　　顾湘在混乱中也一直在喊加油，只可惜跟阮明昭的配合不太好，东一句西一句的，很快就喊得嗓子拔干，到头来索性不再跟着他们跑，而是掉头回到终点处的前排，等他们跑回来再喊。 　　四百米对于观众来说进行得很快，还没歇一会儿，跑道上的运动员已经转过转角，开始最后一百米的冲刺。 　　只不过让人意外的是，顾湘跟阮明昭之前还偷偷讨论过就李易阳这营养不良的身板，加上听说他每天吃饭都吃素，没准一跑出去就晕倒了，谁知道眼下这人竟然排在队伍的中前游，紧追着领头的几个男生。 　　顾湘在眼尖地看见他之后就立马跳了起来，一边奔向他一边大声喊：“李易阳加油加油！很快就要到了，冲一冲冲一冲！” 　　李易阳在出发的时候其实就听见她咋咋呼呼的声音了，这会儿才清静了没半圈，谁知道她又来了。 　　只不过在跑道上速度太快，周围的人都是被模糊拉长的色块，他也来不及去看她在那儿，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后，咬咬牙开始加快速度，想着早点跑完就能让她早点安静。 　　于是顾湘眼见着他竟然越跑越快也惊呆了，直等他从自己面前“嗖”地离开后，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牛啊李易阳！你怎么能跑这么快！平时怎么看不出来！” 　　一旁阮明昭看李易阳突然反超两个人后也跟着激动起来，一路“啊啊啊”地尖叫着跟上，直到他冲过终点线，嘴里的声音才戛然而止，跟顾湘一块儿上前探查。 　　但比赛还没结束，终点线陆陆续续有人冲过，裁判员不让她们靠近。李易阳见状，这才松开撑着膝盖的手，直起身来，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朝她们走过去。 　　阮明昭迅速给他递上水跟外套，嘴上道：“李易阳，你知不知道你跑了多少名啊，第四诶！我本来还以为你就是凑数才去的呢，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李易阳穿上外套，一边拧开矿泉水瓶，一边给了她一个半笑不笑的表情。 　　一旁顾湘紧接着问：“你听见我们给你加油了吗？还有广播里那个通讯稿，是我给你写的呢。” 　　李易阳低头看她一眼，听她还邀功似的提起这事就有点无语，然而嘴边的那句“没听到”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怕她又跟自己理论怎么可能听不见，只能回答：“听到了听到了，就你那通讯稿写的，还好别人不知道我是谁，要不我得丢脸死。” 　　顾湘听他这么一说，有些讪讪地一咧嘴，但没生气，只是踮脚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脾气道：“哎呀，时间紧迫，我也来不及写得很优美嘛……再说那个学姐读得太有感情了，跟我的风格不太搭……不过没关系，心意到了就行，你看你这不是跑得挺好的吗？” 　　李易阳听她这么解释，也没法反驳什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终点，转移话题问：“比赛结束了，你们俩回班上吗？” 　　“回啊回啊，我跟你一块儿走吧？”阮明昭第一时间开口。 　　然而下一秒顾湘就把她拽了回来，把人摁在自己身边后道：“我不回，一会儿宋子秋跑一千五呢，我答应了在内道陪她跑，阮明昭跟我一块儿。” 　　“跑一千五，就你？”李易阳听到这话，上上下下扫了她两眼，觉得她可真是心比天高。 　　“我怎么了？你四百米还能跑第四呢，我怎么就不能跑一千五了？要不是我先当了后勤，没准我也报名呢！”顾湘不服气地呛回去。 　　李易阳闻言，有些嘲笑地扯起嘴唇，倒也没拆穿她，只回了句：“随便你，我先回去了。” 　　“哦……”顾湘应了声，眼看他走远之后又想起来什么，赶上去嘱咐他，“对了，一千五比赛四点多才开始呢，你到时候记得帮我签退一下，我跑完了直接回家。” 　　“知道了。”李易阳应了声，转身跟上运动员的队伍离开。 　　-- 　　下午四点半 　　入秋的天色暗得比夏天要快，等江澈报到一千五百米的检录时，天光已经暗下去不少，只剩天上几片灰白的浮云，在晚风中缓缓漂动。 　　顾湘陪宋子秋从检录处进操场，因为气温降下来不少，单穿短袖和一件薄外套仍然有些冷，加上她头一次跑这么远的距离，紧张得脸色都有点发白，只敢在她耳边小声嘀咕：“怎么办啊，我又想上厕所了……” 　　“没事没事，就是错觉而已，等你开始跑就不想上厕所了……”顾湘说着，注意到她听完貌似更紧张了，赶紧伸手拍拍她的后背，继续安慰，“反正你就跟着前面的人跑就好了，名次什么都不重要，安全跑完就行，再说还有我在边上陪着你呢，实在不行你就走完，我听人说很多人都是走完的……” 　　宋子秋听到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只不过还没等她做好心理准备，那头的裁判员显然想早点比完今天的最后一场早点收工，已经开始提醒她们去跑道上排好位置。 　　顾湘见状，最后给她打气：“加油加油，我就在边上陪着你！” 　　“好……”宋子秋点点头，脱下外套递给她，临走前转头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对她道谢，“谢谢你啊顾湘。” 　　“没事没事，加油！”顾湘一手抱着衣服，一手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 　　只不过一千五陪跑说起来轻松，等那群黑压压的女生逐渐拉开距离，顾湘找到宋子秋的身影，在内道跟她并排跑了不到半圈就觉得累了。尤其她在直道跑的还是草地，阻力更大，没一会儿胸口就压得难受，脑袋里有声音叫嚣着想停下来。 　　但毕竟是答应了人家的事，顾湘看宋子秋的速度还没慢下来，也只能咬咬唇硬着头皮继续。原本压抑着的呼吸也不得以放开，开始毫无形象地张嘴大口大口地换气，微凉的晚风穿过鼻腔后只留下火辣辣的干燥，连带着嗓子眼也干得快要冒烟。 　　注意到这一点后，顾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只有一瓶贴着宋子秋名字的水，倒是忘了给自己准备了。但眼下也顾不得别的，只能一边跌跌撞撞地跟上她一边费劲地开口：“你……你要喝水吗？” 　　宋子秋说不出话，只是摇摇头，可能是因为冷，脸上看起来没有半点血色。 　　于是顾湘继续跟着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总算绝望地经过了一开始的起点，算了算还剩两圈零三百米，一边赶紧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手里累赘的外套抛给阮明昭，让她帮忙拿着。 　　那头主席台上的江澈在读完最后的稿件后就开始清点今天的通讯稿，准备统计完就收工。只不过中途想起来她最后一场准备陪跑的事，抬头看了一眼，就远远地看到那位初中生竟然真的开始傻乎乎地陪着班上的同学一块跑步，抱着衣服摆臂的姿势垮得不成样子，肩膀跟背也软塌塌的，显然是累得不行了。 　　他没忍住跟着皱眉，知道就她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破习惯，根本没什么体力，一下子跑操场好几圈肯定吃不消。 　　顿时也没了什么工作的心思，加快速度把自己手里的东西都归完类后，递给计数的同学，一边推开椅子一边开口：“我的那部分都分完了，先出去一下。” 　　“没事，你做完了就先回去吧，剩下的我们来就行。”广播站站长闻言抬了抬头，很快又收回视线。 　　只不过他这头一晃就是几分钟过去，对顾湘来说跑道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尤其入了秋的风很干，每一口呼进的空气都火辣辣地烧进肺里，胸腔难受得像有一只手紧紧攥住，由逐渐加快加重的心跳声计时，倒数到零就会立马爆炸。 　　直到第二圈总算跑完，宋子秋向她要了矿泉水，抿了一口在嘴里含着，之后才一点点咽下去。只可惜她虽然还在咬牙坚持，但速度已经明显慢了下来，逐渐跟不上大部队。 　　可这已经算好的了，身后已经有不少干脆放慢脚步开始走路的女生，估计也都是班上没人报名来凑数的。 　　顾湘转头看到这一幕时，很不争气地有点羡慕她们，但谁叫自家运动员都还没放弃，她也只能机械地迈动软绵绵的双腿跟着她，浑身上下都累得快化掉，连带着大脑也陷入空白。 　　这会儿唯一的念想只是赶紧跑完赶紧躺下来喘口气，之后恢复体力回家，吃爸爸做的香喷喷的热饭补补身子。 　　也就是靠着这个仅存的念想，最后的两圈在顾湘这种灵肉分离的状态下竟然还真跑下来了。等来到最后的直道，终点就在尽头，顾湘便眼见着一些女生开始加快步伐作最后的冲刺，连宋子秋也撑着一口气跟上了她们。 　　等到运动员一个接着一个冲线，边上的裁判跟老师也开始大声给剩下的学生加油打气，让队伍最后的女孩子们加把劲跑起来。 　　顾湘眼看着宋子秋冲过终点就完全卸了劲，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走向阮明昭，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把手里的矿泉水塞给她，又示意宋子秋的方向，跟交代后事似的。 　　然后转过身，刚想一屁股坐下来，又怕在终点这块地方人多腿杂，省得她待会儿还要挪位置，便又折回来几步，找了块空旷的草地，直挺挺地仰面躺了下去。 　　此刻的天幕已经爬上雾一般的暗蓝，迎面的风把脸上的热气一阵阵带走，耳边人们的嘈杂在这时突然听不见了，除了胸腔里还在砰砰作响的心跳之外，到处都安静得不像话。鼻息间只剩暴晒过后的青草散发出来的气味，并不好闻，但莫名其妙让人觉得安心。 　　顾湘累得一根指头都不想动弹，但又觉得自己这么大喇喇躺着很没形象。等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总算提起一点劲来，摸索着从兜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白花花地摊开来盖在脸上，用额头上的汗黏着，觉得这样一来自己就不会被人认出来了。 　　可谁知道纸巾才黏了没一会儿，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把它揭走，脸上顿时又凉飕飕一片。 　　顾湘被对方的动作吓得眨了眨眼睛，片刻的错愕过后就生出来一点脾气，尤其在自己累得去了半条命的情况下，竟然有不长眼的来打扰她休息。 　　于是抬起眼来，刚想怒气冲冲地骂一句“谁啊”，就看江澈正慢腾腾地直起腰来，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拿着瓶矿泉水，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脸上的轮廓背着光，只有深邃的一片暗色。 　　那头跑道上的运动员一个接着一个抵达终点，操场上的人开始逐渐往出口处聚集，远远地看去，草地上只有他们两抹孤零零的影子。 　　晚风渐起，江澈的头发被微微拨乱，高大瘦削的身形被风勾勒得很清晰。 　　顾湘原本嚣张的气焰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哑了火，嘴边的话条件反射的咽了回去，只从鼻尖发出两声累极了的哼哼，慢吞吞地拖长了音。 　　就跟在外面玩了一天累极了的小狗似的，在看到家里人出来找后习惯性地冲他撒娇。 第21章 尝了二十一口 昨天就没有这样的晚霞…… 　　李易阳其实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还要来操场, 明明已经在教室签退过了，操场跟校门也不顺路，完全是两个方向。 　　直到他拿着水, 远远地看见草地上的顾湘，以及她身边站着的人时，他才意识到为什么。 　　大概是她今天给了自己太多热情, 他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无功不受禄, 所以才想来看看，毕竟顾湘一看就不是能跑一千五百米的料子。 　　可现在到了之后才发现没这个必要, 那个开学初三番四次来找她的男生又在她身边，原本还以为这段时间没怎么见到他, 他们之间可能没怎么联系了，现在看来原来并没有。 　　李易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 扯了一下肩上的书包，转过身去, 突然觉得自己刚才从教学楼跑过来的行为有点蠢。 　　…… 　　江澈今天下午在视野很好的主席台上把某人的一系列活动尽收眼底，先是看她满操场给那个同桌加了好几分钟的油，结束时还说了好一会儿话, 之后又傻乎乎地陪班上的同学跑了操场四圈，最后累得躺在草地上, 大概是不想被人发现，还欲盖弥彰地在自己脸上盖了张纸巾。 　　以至于他下楼时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好好教育她一顿，总觉得她傻得让人生气。然而眼下揭开那张皱巴巴的纸巾, 就看见她累得涨红的脸，跟熟得快“啪叽”一下掉下来的柿子似的，看起来有点可笑。 　　但最可笑的还是这初中生睁开眼时貌似还带了点脾气, 一张关公红脸皱成一团，直到看清是他，才飞快松开眉心，咽下嘴边蓄好力的骂声，冲他讨好地哼哼了两下。 　　江澈听她竟然还好意思哼哼，没好气地别开视线，开口提醒：“跑完步别马上躺下来，容易缺氧知不知道？” 　　“哦……”顾湘闻言，老老实实地答应，只是伸手在草地上撑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早就被一千五百米抽干了，半点力气都没有。 　　于是一秒放弃挣扎，理直气壮地把手伸向他：“你拉我一把，我起不来了。” 　　江澈只好移回视线移，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弯腰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拖起来。 　　然而顾湘站起来之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上重得要命，脚下却虚浮得踩不到实地，大概就是他说的什么缺氧了。以至于他松开她的手后，就眼看着她软绵绵地仰面滑了下去，险些来个倒葱栽。 　　只好在江澈反应还算快，及时伸手揪住了她的后衣领，像提溜小鸡仔似的把她拎了回来。 　　顾湘的脖子被领子勒住，喉咙又干得跟塔克拉玛干沙漠似的，顿时呛得咳嗽，伸手扒拉着自己的领口，差点把肺给呕出来。 　　江澈见状赶紧松开她的衣领，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拍拍她的后背替她顺了顺气，一边递上矿泉水。 　　这头顾湘好容易站稳，才总算有力气接过他拧开瓶盖递来的水，闷头喝了好几口。 　　只不过她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好看，头发被汗黏得软塌塌的，上面还沾了几根干草，咕嘟咕嘟喝水的样子简直像路边捡来的小叫花子。 　　江澈垂眼看着她满脸的狼狈，怕她喝得太急，适时伸手拿走了水瓶，然后拍拍她的脑袋让她低下头，帮她把头发上沾到的草屑摘掉。 　　顾湘感觉到他的动作，低头瞄了自己一眼，也后知后觉的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抖了抖腿，把裤子上沾到的脏东西拍掉。 　　等江澈最后端详了一眼，确认都弄干净了，才松开她，嘴上幽幽问了句：“我看你给人当了一天的啦啦队，端茶送水鞍前马后的，怎么现在跑成这样，也不见别人来关心关心你？” 　　“啊？”他的话说得含沙射影，只可惜顾湘完全没听出来他暗指的谁，一头雾水地反问了声。 　　“啊什么啊？”江澈看她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没好气地冷哼了声，一边重新把手插回兜里，也懒得再提到某些碍眼的人，只问，“待会儿一起回家吗？” 　　“一起回家？”顾湘下意识接着他的话问。 　　“我今天骑车来的，你都跑成这样了，还有力气走回去吗？”江澈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问。 　　顾湘闻言也反应过来什么，赶紧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角，摇摇头道：“走不动走不动，你得载我一程。” 　　江澈看她一眼，意味不明地哼了声，算是默认。 　　但就在他们一前一后离开操场时，不知道是不是顾湘的错觉，好像在人群中瞥见了一道瘦长的身影，一闪而逝，看起来很像李易阳。 　　可按理来说，他签退之后应该早就回家了，没必要再到操场来，顾湘便只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没作多想。 　　…… 　　从校门出去那会儿已经是落日时分，赤色的圆日坠下远处的高楼后，晚霞铺满了半边天，并不热烈得火烧一般，而是从鲜亮的橙黄一直沉淀到瑰丽的梅子色，仿佛冰饮店的一杯果汁，一眼望去带了点凉意似的。 　　顾湘一开始还没看见身后的晚霞，只是一手揪着江澈的书包，在他后座上慢吞吞晃荡着双腿，一边听他用冷冷清清的声线数落自己：“体力不行就别乱逞能，平时下楼买个酱油都嫌远，今天突然跑一千五，万一半道喘不过气晕过去怎么办？” 　　顾湘没怎么认真听，直到听他说出一个问句，才条件反射地回过神，抬头应了句：“嘎？” 　　“嘎什么嘎，你是鸭子？”江澈差点给她气笑，反手在她发顶拍了一下，又提醒，“你知不知道中考要考体育？女生八百米是必考项。” 　　“啊？”顾湘这下总算清醒了，拽拽他的书包问，“八百米多少分啊？跑几分钟才算及格？” 　　“满分十分，没有什么及不及格的，跑不进五分钟就算你零分了。”江澈回答。 　　“哈？”顾湘再次被震惊到，想想自己今天跑两圈都快累死了，给她十分钟她都嫌少。 　　片刻后只好又揪揪他的书包带，十分天真地问：“那如果我跑了零分会怎么样啊？应该也就是分数少点吧？不会不让我毕业吧？” 　　“你还真想跑零分？”江澈被她的话呛到，扭头看了她一眼，回，“这十分你都不要，你干脆辍学找个厂上班算了，还读什么高中考什么大学？” 　　“我……”顾湘的话被他堵回去，可又确实无法反驳，毕竟她还是想读高中考大学的，到头来只好闭嘴不说话了。 　　这头江澈看她老实了，才继续道：“知道这事重要就好好记住，以后放学多到操场跑跑步，别一出校门就买垃圾食品吃。” 　　顾湘听他提到垃圾食品四个字，就想起他好早之前就开始以“会吃成三高”为由不再偷偷给她带夜宵，一时间只觉得心痛，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安静片刻后问他：“对了，你们篮球赛什么时候开始啊？我怎么没在赛程表里看到？” 　　“运动会时间太紧，没时间比篮球，就安排到下周放学后了，每天都有比赛。”江澈回答。 　　“这样啊……”顾湘嘟囔了声，很快又道，“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想去给你加油的，但是我又怕你输，你要是输了的话，我就不好意思给你加油了……” 　　江澈被她奇怪的脑回路听得愣了愣，反问，“谁能保证自己比赛永远会赢，输了不是很正常吗？” 　　顾湘闻言，想了想回答：“哎呀……我就是不喜欢看你输嘛，你在我印象里不管做什么都很厉害，成绩又好体育又好，连游戏都打得很好，你要是输了，我心里会有落差的……” 　　江澈听到最后没忍住弯了弯唇，倒是没想到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这么伟光正，安静片刻后问她：“那我最后要是进了决赛，你也不想来看看？” 　　“那还是挺想的，”顾湘瞬间改口，仰头算了算道，“你们年级十个班，要是进了决赛，差不多就是冠军了，我到时候肯定要去给你加油的。” 　　“好。”江澈低声应下，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缓缓停下车。 　　顾湘有片刻宽裕，习惯性地在他身后活动了一下被座椅硌得有点难受的屁股，谁知道中途微微一转头，就看见天空上大片大片的晚霞，像是玫瑰河从天际向城市倾泻下来，在不远处高楼的玻璃立面上映出玫红色的波光。 　　顾湘一瞬间只觉得震撼，下意识抬手扯了扯江澈的书包，提醒他：“江澈江澈，你快转头看看，今天的晚霞好像特别美诶……” 　　江澈跟着转头看了眼，似乎也有些讶异眼前的景色，微微眯起眸子。 　　晚风从他们身侧拂过，凉丝丝的，把她凌乱的鬓发卷起，间或蹭过他的鼻尖和脸颊。 　　江澈觉得有些痒，微微低头，只看到夕阳西沉的余光中她朦胧的背影。末了伸手勾了勾眼前飞舞的发丝，可惜指尖在风中落了个空，便只低低地应了句：“是挺美的……昨天就没有这样的晚霞。” 　　“是啊，”顾湘转过头来，抬眼看向他，顿了顿，似乎带了些感慨地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最近入秋、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吧……你说再过几天，等你吃了饭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天估计都黑透了，晚上又冷，你一个人去学校，想想还挺惨的……” 　　江澈听她突然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带着那些莫名的情愫也荡然无存，歪过脑袋看她一眼后，屈起指节用力地弹了一下她的前额，没好气道：“现在觉得我惨是吧？等你以后上了高中也有你受的……” 　　顾湘被他反将一军，只能从鼻尖闷闷地“哼”上两声，再想到他说的什么体育中考的事，顿时更觉得未来无望。 第22章 尝了二十二口 给我就忘了？…… 　　等江澈在饭桌上不经意地通知顾湘篮球决赛的事时, 已经是两个星期后。 　　顾湘在比赛当天下午拎着兴冲冲的阮明昭去学校小卖部买了烤肠跟酸奶，然后穿过学校落了黄叶的银杏树林，跟她一块儿去篮球场上看热闹。 　　可能是决赛的人气比较旺, 也可能是高一一班颜值队的人气旺，顾湘她们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来得够早的了，谁知道等到篮球场的时候, 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年级从初一到高一不等, 都是来看热闹的。 　　只好在两个班的篮球队员们得先换了篮球衣再来，比这些看客迟了十多分钟。等穿着黑白球衣的一班和穿着骚紫色球衣的九班进场时, 队伍里的男生个个人高腿长，在大冷天露着两条瘦长的小腿, 不说盘靓至少也条顺，观众们便不免一阵骚动。 　　只不过人虽然多, 江澈在人群里仍然出挑得过分，不论是白皙的肤色还是高挺的鼻梁, 组合在一起就是传说中校草的长相，加上他前几天刚去理了发，刘海比之前要清爽许多, 把那身普普通通批发来的篮球服都衬得如墨似画。 　　更别说他运动会开幕式那天作为运动员代表狠狠风光了一把，这两周又打了六七场几乎全胜的比赛, 名气很不小，让吃瓜群众们一眼望去就忍不住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只是不知道是他特别怕冷还是特别保守的缘故，这人在篮球服里边还多穿了一件白色T恤打底, 在一溜光着膀子的体育生之间显得尤其文雅，也符合他年纪第六的高贵身份。 　　等顾湘看到江澈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连她都眼前一亮。无奈身边的人突然开始挤挤挨挨地涌动起来, 逼得她也只好踮着脚努力探出头，企图隔着人群看清他，一边还得护着手里的酸奶，防止里面的东西被挤撒。 　　这头江澈到场之后就下意识转头在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可能是某种幼稚的竞争欲在作祟，他觉得某人既然都给那些奇怪的同桌跟同学加油了，今天也得来给他加油，更何况他昨晚还特意提醒了她。 　　视线在那些模糊的人脸中扫了一圈后，他很快发现了她的影子。尽管初一的小朋友在身高上丝毫不占优势，身边的大多数人都能严严实实挡住她，但好在她还算争气，在发现他的目光后，费力地抬起拎着酸奶的手招了招。 　　江澈冲她轻一点头，表示自己看见她了，之后才转过脸，开始听裁判员在说些什么。 　　这头的观众在混乱过后也很快恢复了秩序，有老师过来指挥他们退出篮球场，在场外一米左右的距离围成一个圈，还呼吁他们都坐下来，这样才好让那些矮个子同学看清里边的比赛。 　　顾湘对这个要求简直求之不得，加上自己的校服本来就总在各种地方摸爬滚打，根本不怕脏，便第一时间扯着阮明昭坐下。 　　边上的人见状，很快也有样学样，自觉在场地外围坐成一圈。 　　下午的时间并不算太充裕，两个班的队员简单热身之后，裁判在场地中央抛起篮球，下一秒就被紫色队服的人起跳抬臂盖下，篮球迅速回落到场地上，“砰”的一声响，最后弹到身后一个队员的手中。 　　跳球结束后，第一场便由九班的人发球，裁判哨响过后，篮球从场外抛向紫色队服的球员，场地里站好位的其他球员便迅速动了起来，开始紧盯攻防，尝试从对方手中截球。 　　这种球赛说好看还是挺好看的，顾湘虽然搞不太清什么犯规啊罚球啊的规则，但也知道某队进球了就能得分。加上江澈之前在电玩城刷篮球机分数的技术，外围投篮基本都是他，每次一拿到球就原地起跳往框里投，几乎无视对面的攻防，整个人看起来拽得很。 　　但更拽的还是他十个球有九个都能进，一班的分数板便稳步跳动上升，很快来到十九比十四。 　　到后来每次一进球，周围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会一阵叫好，顾湘也跟着一边鼓掌一边“哇哇”地惊叹，伴随着耳边阮明昭“我.操！好帅！”的尖叫。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那些只穿短袖短裤的男生在这种十来度的天气下都开始出汗，远远看去身上的热气在一阵一阵往外冒烟，跟活体蒸笼似的。 　　江澈显然也累得出汗了，过程中顾不上什么形象，随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把刘海往后掀了掀，免得汗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 　　顾湘看到这一幕，原本还没觉得怎么，毕竟他这阵子每天下午都得去打球，还会偶像包袱很重地先洗了澡再来她家吃饭，每次进门时头发基本都吹得半干不干的，露出好看的额头跟眉眼，她都习惯了。 　　直到阮明昭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激动得指甲隔着外套嵌进她的肉，一边压不住声音地对她一阵接着一阵惊叹：“顾湘！你邻居球打得好也就算了，怎么头发掀起来都这么好看啊！数学这么好都不秃头的吗？我好酸啊！怎么我就没这么帅的邻居，我爸妈买房的时候都不看风水的吗，我要有这种帅哥住隔壁，每天在学校都横着走……” 　　“……”顾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随口“嗯嗯啊啊是吗是吗”地附和她，一边远远地看江澈接过传球，一边运球一边后撤了两步，在对方发起进攻的同时起跳仰身，伸长手臂把球抛了出去。 　　篮球划过一道标准的抛物线，干脆利落地进框，发出好听的“刷”一声。周围便此起彼伏地响起加油声，他们班的啦啦队还趁势喊起了“新外打球哪家强，高一一班无冕王”这种中二到事后会让人想钻地缝的口号。 　　而一班的口号一起，已经落后十来分的九班啦啦队也不甘示弱，甚至还有人带来了能吹得“噗噗”作响的玩具哨子，带头喊：“九班人！九班魂！九班都是人上人！九班打球有精神！” 　　顾湘自始至终没怎么听清他们的口号，加上她一个初一的小鸡仔，也不敢在学姐学长们的战场上瞎掺和，便只是老老实实鼓掌。 　　那头江澈落地后，很快回到自己的站位，一边喘气一边低头扯了一下球服的领口，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倒是没怎么管耳边嘈杂的加油声，颇有事了拂衣去的逼王气息。 　　但阮明昭的视线总是盯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大概也有她追南韩小爱豆的基本功在，等江澈的衣服下摆重新落下，她才缓过劲来，支棱起上半身，用力地拍拍顾湘的大腿，兴奋得嗷嗷直叫：“我.操.我.操.我.操！顾湘你看见了没啊，你邻居竟然有腹肌啊妈妈！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啊救命救命！！！” 　　说到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过来，浮夸地伸手摁了摁自己的人中。 　　只可惜顾湘显然不像她那样二十四小时网上冲浪，饱览过小爱豆们鲜美的肉.体，对于她这种才刚上初一的普通女生来说，腹肌这种东西实在是虚幻得很，只存在于小说跟漫画里，在现世生活中根本不存在。 　　以至于她的反应也慢了好多拍，等那头江澈的衣服都已经盖得严严实实了，她才摸不着头脑地“啊”了声。 　　“哎呀，现在早没了，你得盯着他跳起来的时候看啊，我估计怎么也有六块吧，轮廓贼清晰，练得好啊……”阮明昭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她两句，然而话到最后又忍不住回味起来，抬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嘿嘿一笑道，“啧啧啧……你说不愧是打篮球的人啊，脸长得好也就算了，连身材都这么顶级。” 　　“……”顾湘看她这副绝世老色魔的样子，只是默默瞟了眼不远处的江澈，有点无语。 　　可谁知道阮明昭看见一次之后，接下来的比赛对于她来说就成了“盯肌大作战”，每当某人的衣摆翻动一下，她的心就会跟着高高提起，手在一旁跟上了发条似的直拍顾湘的腿。 　　直到几分钟后，阮明昭再一次眼尖地抓到某人不经意撩起的衣摆，便第一时间掐了把顾湘的大腿，提醒她：“快看快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不不……”顾湘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听到这话便飞快挪开了视线，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边连连摆手，“我还是不看了，不合适不合适……” 　　“干嘛不看啊？这种帅哥能让你白嫖大饱眼福的机会你都不要？这可是我头一次在现世生活中看到男生有腹肌啊我的妈！你是不是傻啊！”阮明昭不理解她的脑回路，恨不得伸手扒住她的肩膀狠狠晃两下，让她清醒一点。 　　然而顾湘还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心清心寡欲的样子，就差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直到余光瞥见江澈背过身去，不可能再看见什么了，才开口解释：“姐姐，江澈他是我哥啊，我怎么能看他露肉啊，你这不是唆使我犯罪么？” 　　“？”阮明昭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下，露出一丝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的便秘神情，末了歪过头撇开嘴角，给了她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反问，“大姐，人家又不是你亲哥，看了又怎么样啊？再说就算是你亲哥，看个腹肌怎么了？又不是别的位置。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看我就大大方方的，倒是你藏着掖着才不正常吧？” 　　“我……”顾湘被她的话堵得语塞，一瞬间不免也有点怀疑自己的居心，难不成是她心怀不轨在先，所以才看什么都不对劲，还学会避嫌了？ 　　但表面上依旧嘴硬得很，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回：“你懂个屁，我这叫分寸。” 　　“噫——还分寸呢……”阮明昭似乎是被她一本正经的话听得起鸡皮疙瘩，故意拖长音重复了一遍，就为了阴阳怪气她。 　　但好上一秒她的话音落毕，下一秒她就不再计较这一点，毕竟帅哥的吸引力显然比调侃姐妹要大，转头继续琢磨某人的肉.体去了。 　　…… 　　等到两小场二十分钟打完，总算到了中场休息时间。 　　一般来说，这段时间里那些球员跟女孩子们之间的动向都很精彩，彼此之间也很有门道。原本坐在地上的啦啦队在裁判吹哨后便各自忙碌了起来，送水的送水，递纸巾的递纸巾，眉来眼去的眉来眼去，爱起哄的瞎起哄，大家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 　　顾湘毕竟也读了点言情小说，在一旁吃瓜吃得正高兴。不光看见一个男生收了分别来自三个女生的矿泉水迈动跟红牛，甚至还看见有个男生竟敢明目张胆地摸一个女孩子的脸，两个人还喝了同一瓶水，看得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初中生颇为热血沸腾。 　　只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江澈身边的桃花也很不少，尤其在他喝完自己书包里的那小半瓶水后，很快有女孩子抱着好几瓶矿泉水，装作不经意地走近，想给他一瓶。 　　顾湘在关注到这一幕后，注意力瞬间集中，一边咬着酸奶吸管，一边借着酸奶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在角落里暗中观察某人的举动。 　　也说不上别的什么感觉，只是很好奇，毕竟她想象不出江澈会有什么反应。 　　但不知道是某种叫命运的东西在作怪还是怎么，她的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眼看不远处的某人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她的方向。 　　然后冲那个送水的女生摇摇头，谢绝了对方，抬腿径直往她这边走。 　　顾湘在他注意到自己时，手上喝酸奶的动作跟着一僵，等到他直冲自己而来，那口黑加仑口味的奶便硬生生卡在了喉咙眼，差点喷出来。 　　主要还是因为他现在太瞩目，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加上现在周围不光有他的那些同学，还有不少她认识的同学，她其实并不想暴露他们之间的交情，免得又要摊上事。 　　就好比小学那会儿，她把他的QQ给人要挨骂，给他派送情书要挨骂，无论怎么样都要挨骂，吃力不讨好。 　　可气人的是明明江澈刚开学那会儿还记得这事，跟她达成了约定，现在倒像是完全忘记了，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找她。 　　顾湘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这样的想法后，拳头不免有点硬了，然而当他切切实实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坐在那儿的高度只堪堪超过他的膝盖时，又顿时没了什么骨气，只能老老实实地仰起头，问他：“怎么了？” 　　江澈本来对她还挺有信心的，觉得她既然来给自己加油，又有丰富的后勤经验，总会记得带水的。 　　然而等走近一看，发现她周围确实没有任何东西，唯一的饮料是她手里的那袋酸奶时，他顿时就没什么信心了。 　　当下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睨她一眼，问：“你是不是没带水？” 　　“啊？”顾湘刚才光顾着生他的气了，一下子被这话问住，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自知理亏地飘开视线，小声回答，“对不起，我忘了……” 　　确实是忘了，毕竟运动会都过去两周了，学校小卖部的烤肠又很香，哪还记得给他买水。 　　再说了，那些女生手里不是挺多水的吗，干嘛非找她要…… 　　顾湘偷偷在肚子里倒了两句苦水，谁知道一个不留神，嘴上也跟着说了出来：“我没有你就找那些女生要呗……干嘛不好意思。” 　　江澈本来已经接受了她是个马大哈的事实，谁知道她冒出来的下一句话还挺理直气壮的，差点气得他咳嗽，沉默片刻后深吸了一口气，问她：“怎么你给别人加油的时候都记得，给我就忘了？” 第23章 尝了二十三口 我什么时候说你配不上我…… 　　“我……”顾湘嘴上卡了壳, 睁着理亏但无辜的大眼睛冲他眨了眨，倒是没想到江澈在这种事上还挺斤斤计较的。 　　就跟小学的时候她把他送自己的巧克力饼干分给了全班一样，他得知后气得放下狠话“这是给你吃的！又不是给别人吃的！”然后整整一下午没搭理她。 　　想到这事顾湘就心有余悸, 默默舔了舔嘴唇，紧急思考该怎么补救比较好。 　　可谁知道江澈长大之后倒是比小时候还难哄，看她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便哼一声收回视线，转身就走。 　　“诶诶……”顾湘怕他又生自己的气, 也顾不上边上还有人了，急中出错地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腿, 差点把他给绊倒。然后看他停下脚步，又急急忙忙地松开手, 一边站起身一边拍拍屁股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行吧, 现在就跑着去帮你买，你等我一下啊。” 　　江澈听着她的话, 嘴上没吭声，只是收回往前的步子，转过身来。 　　这头顾湘已经急匆匆抓起一旁看戏看得正热闹的阮明昭, 拖着她火速离开现场。 　　好在小卖部离篮球场不远，顾湘跑到一半就发现阮明昭这个不成器的在拖她的后腿, 便撒开她的手让她在路上等自己回来，一边“唰唰”穿过落满了金色银杏叶的小径，直冲小卖部而去。 　　然后火速拎走架子上摆着的水, 刷了饭卡夺门而出，在半路捞走还在那儿慢腾腾欣赏落叶的阮明昭，气喘吁吁地回到篮球场。 　　好在中场休息有整整十五分钟, 江澈还在原地等着她。 　　“哝，快喝吧快喝吧。”顾湘第一时间把水塞到他手上，低头喘了两大口气才直起腰，跑这么几百米已经累得她不行了。 　　江澈也有些诧异她竟然回来得这么快，垂眼看她一副快累晕过去的样子，脸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心下便忍不住有些发笑。 　　只不过等水拿到手上，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很渴，只是为了走个过场，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口水，带了层薄汗的喉结上下滚动，看起来湿淋淋的。 　　但顾湘这会儿才没什么心思欣赏男色，等好容易缓过气来，第一反应是偷偷去看周围的人，尤其是自己认识的同学，等捕捉到他们的视线的同时，就意识到自己跟江澈的关系已经被看光光了…… 　　既然没法补救，她索性也挺起了腰杆，想着自己毕竟是来给他加油的，该说的话还是得跟他说叨说叨，便一本正经地开口：“你们班打球还挺厉害的嘛，不愧是能进决赛的，估计对面下半场也追不上你们的分了，肯定能得冠军的。” 　　江澈听着这话，倒是没多少特别兴奋的感觉，毕竟两个班有二十多分的差距，冠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远不如她这副故作老成的口吻来的好笑。 　　这头顾湘说完后便等着他的反应，谁知道这人竟然一声不吭，让她疑心自己说得是不是还不够打动人心，于是清了清嗓子后又道：“而且你打篮球还挺帅的，应该是所有人里最帅的了吧，投篮投得又很准，我看很多女生都在看你呢。” 　　她夸得太直白，江澈有些猝不及防，微湿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像雨后的蝴蝶翅膀，末了抬眼看她：“你这么觉得？” 　　“对啊，”顾湘想也不想就应下，猜测这次应该是夸到点上了，便又补充，“你上次当运动员代表的时候也很帅啊，我们班好多人都知道你了呢。” 　　江澈听到最后，默默抿了一下嘴角，怕露出一些幼稚的表情，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听到这话还挺高兴的。 　　之后盖上瓶盖，准备把水放到她这儿保管，一边问：“待会儿结束了一起回家吗？” 　　“啊？”顾湘愣了一下，很快摇摇头回答，“不了不了，我跟阮明昭约好了要去书店买漫画的，不能放她鸽子啊。” 　　“……哦。”江澈闻言，第一时间收回了递出来的手，怕被她发现自己的意图，轻应了声便转身回自己班的队伍。 　　-- 　　高一段的篮球赛最终以高一一班毫无悬念的夺冠为结局，加上刚刚过去的期中考他们班的大部分排名都在年级第一，便因此落了个“高一一班，文武双全”的好名头。估计别的班的老师以后上课生起气来就会拿自己班跟一班比较，最后得出自己班“学习学习比不上，体育体育比不上，干啥啥不行”的结论。 　　而顾湘当时在现场看到这个结果时也说不上激动，毕竟九班从头到尾分数就没反超过，加上江澈在她眼里一直都是个大天才，篮球只不过是他众多技能中的一项，得了冠军才正常。 　　等场地上的人陆陆续续散了场，顾湘跟班上几个一块儿来看热闹的女生道别，然后回教室整理好书包，跟阮明昭一块儿去逛学校门口的书店。 　　说是书店，里面卖什么都有，从杂志漫画到各种漂亮文具，从进口的手账胶带再到各种可以拿来送礼物的小杂货，老板娘还同时经营了隔壁的一家甜品店，中间有一道拱门用以通行。 　　顾湘已经连续两个周末都跟阮明昭到店里一边吃小蛋糕喝奶茶一边看免费小说，只可惜今天剩下的时间不多，快到回家吃晚饭的点了，她们俩只能紧急查看漫画区有没有新出的单行本。 　　只不过看到一半，阮明昭突然扭扭捏捏地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问了句：“湘姐啊，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干嘛啊？”顾湘头也没抬。 　　“就是……”阮明昭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地蹦出一句，“我觉得你邻居可能喜欢你。” 　　“嘶——”顾湘听到这话就跟被猫挠了一爪子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转头看向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姐姐，你从哪想的这些奇奇怪怪的啊？他怎么可能那什么啊？” 　　阮明昭听她想也不想就反驳，赶紧举证道：“真的有可能啊，你想，怎么别的女生的水他都不收，偏偏要你买水给他喝啊？而且我觉得他老看你，眼神跟看别人都不一样。” 　　“嘶，你干嘛把他说的跟变态一样，你又不是什么微表情专家，怎么可能看得出来眼神一不一样啊……”顾湘被她说得心里有点怪怪的，轻一皱眉后，用更加肯定的语气反驳她，“再说我跟他这么熟，昨天还答应了来给他加油，他估计觉得我肯定会买水吧，向我要不也很正常嘛……” 　　“可是你不是没买吗，没买他干嘛不要别人的？”阮明昭反问。 　　“那不是因为那些女生……多少对他有点意思吗？可能他觉得自己要是喝了别人的，让人家误会了不太好。”顾湘越解释到最后越觉得这思路有道理，连带着表情也理直气壮了不少。 　　倒是一旁阮明昭被她的逻辑听愣，匪夷所思地问她：“那他喝你的水你就不误会？” 　　“我不误会啊。”顾湘摇摇头，无比坦然地回答。 　　“我……”阮明昭一时语塞，被她这么一解释，发现自己竟然给她绕进去了，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到头来只能悻悻地哼一声，觉得可能使自己言情小说看太多了，便道：“算了，就当是我想错了吧……可我的第六感明明很准的。” 　　“准你个头……”顾湘听她不准备再在这个奇怪的话题继续深究，暗暗松了口气，一边转头去看书店新进的言情小说，赫然发现一个熟悉的书名，赶紧伸手拍拍她，“诶诶阮明昭，你快看这个，《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怎么还出了五啊我的妈？我以为它早完结了。” 　　“我靠，还出了五？那这书男主到底是谁啊，是女主她哥还是那个霸道总裁？”阮明昭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伸手去拿那本崭新的《凉生》。 　　-- 　　深秋 　　天气冷下来之后，光穿新外的制服外套已经不够，得在外面加一件刚刚交完校服费的黑色大衣，胸口绣着金色或者银色的校徽，衬得学生们又精神又高冷。 　　只不过顾湘的美好校园生活在篮球赛之后有点不太平，主要还是因为江澈在学校太出名，他们俩在众目睽睽之下交接了一瓶矿泉水的事很快在事后被编排成各种奇怪的八卦，走在路上都会有人特意转过头来看她。 　　顾湘一开始还会跟一些好奇的女生解释江澈是自己的邻居、是从小认识的哥哥，谁知道话一传出去就变了味，变成他们俩已经“住在一起”了，甚至还有隔壁班一个缺心眼的男生在众人的起哄下跑过来大声问她：“听说你在跟高一一班的江澈谈恋爱啊！” 　　这事气得她当天中午吃饭都没劲，草草从超市买了个面包就躲回教室去了，连去饮水机打开水都要麻烦阮明昭跟李易阳代劳，生怕出去又被那些奇奇怪怪的人盯着看。 　　只好在新外毕竟是重点私立中学，这些闲话添油加醋地传了三圈后，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学生们都很自觉地没往老师那儿讲，顾湘有口说不清，也没法给自己沉冤昭雪，只能在背地里冲这些自己都不认识的人翻一万个大白眼。 　　只不过她拿这些学校里的人没辙，对江澈总还是有办法的。从听到阮明昭转述给她这些流言蜚语的第一晚，她就在某人来自家吃晚饭的时候一把把他拉出了家门，在楼道里一脸严肃地提醒他：“江澈，以后你在学校就别跟我打招呼了，上下学也离我远点，我怕影响不好。” 　　估计是那些说闲话的人也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加上初中生普遍比较闲，所以话恰巧都说给顾湘听了。像江澈这种自带光芒生人勿进的学霸，加上他平时也不怎么跟人来往，倒是真没听说什么，闻言一脸茫然地反问：“什么影响不好？” 　　“你不知道吗？”顾湘的一腔火气被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知道什么？”江澈揉了揉脑袋，往她家门的方向看了眼，觉得有点饿了。 　　“就……你真没听说吗？”顾湘看他一眼，只好硬着头皮给他讲起龙去脉，“你上次篮球赛的时候，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过来找我要水么？我给你买了水之后还跟你说了话，学校里那些人就以为我们俩有什么什么关系之类的……” 　　顾湘说到这里，眼看着江澈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诧异，就知道他确实一无所知，最后只好泄气地一摆手，一边开门让他进去一边道：“算了，三两句也说不清，反正你就听我的吧，以后在学校就当不认识我，路上也别跟我打招呼了，知道了吧？” 　　但江澈没跟她一块儿进门，反手扯住她的手臂，皱眉问她：“你从哪听说的这些话？” 　　顾湘抬头看到他的表情，估计他听到这事也有点不高兴，想了想回：“具体是谁先开始说的我也不知道，反正莫名其妙就传起来了……但是你也不用管他们嘛，我们上学是去学习的，又不是去讲闲话的，只要你不理他们，他们很快就不说了……” 　　顾湘难得说了句大道理安慰他，但江澈显然没有因为她的话就释然，依然紧紧皱着眉，侧脸的轮廓在昏暗的灯光下起伏，末了才轻嗤了声，觉得这事简直荒唐极了：“那些人没长脑子吗，觉得我跟你在谈恋爱？” 　　顾湘原本跟他还是同仇敌忾的战友，然而这会儿听他的语气，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像他骂别人的时候把她也给骂进去了，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俩之间差距悬殊不可能谈恋爱。 　　嘴上便没忍住闷闷地提醒他：“你说他们没脑子就没脑子，干嘛要加上后面一句，搞得像我配不上你一样……” 　　只不过这话刚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也不知道是她刚才的脑回路一下子搭错了还是怎么，搞得像她很想配得上他似的。 　　这个念头差点窘得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话音也因此戛然而止，只剩楼道里隐隐的回响。 　　那头江澈闻言显然也怔了一下，没料到她怎么会突然说到那里去，但与此同时嘴又比脑子快了一步，第一时间否认：“我什么时候说你配不上我了？” 第24章 尝了二十四口 他看起来喜欢她吗？…… 　　果然, 他这句越抹越黑的话出来后，气氛顿时变得比刚才还要尴尬，顾湘头皮发麻得想用脚趾扣个地洞钻进去, 只能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垂下脑袋，装鹌鹑不说话。 　　江澈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样的话不得体，毕竟她都这么大了, 即使是开玩笑都不合适，更何况刚才的话还不是开玩笑。 　　片刻后只能强行清了清嗓子, 转头示意她：“先进去吃饭吧，这件事我知道了, 以后在学校会注意的。” 　　顾湘闻言，在嘴里“哦哦哦”应了一串, 逃也似的推开门钻进去。 　　只不过两人有过这番对话之后，江澈当天的晚自习就时常走神, 总觉得一些念头在脑子里慢吞吞地来回辗转，他没办法控制, 写题的时候连上一行刚看过的数字都会抄错。 　　尤其是想到刚开学那会儿，当时他明明还很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不敢和她一起上下学, 怕被之前认识的同学看见，去她教室找她也偷偷摸摸, 怕招惹上闲言碎语。 　　可是莫名其妙的，这些心理负担到后来他甚至都快忘了。可能是太习惯和她每天见面，觉得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也可能是渐渐不再理会那些不痛不痒的视线, 并不是刻意这么去做的，只是不再有心思去理会。 　　就像篮球比赛那次，具体的细节在他脑海里已经模糊, 他甚至对自己班里去了哪些人都没印象，只记得她在观众席美滋滋地喝着酸奶却没给他带水，然后傻乎乎地去小卖部跑了一趟又回来，累得够呛。 　　所以当她今天提起，他才恍然原来他当时走向她的时候，身后原来还有这么多不相干的其他人，有那么多紧盯着自己的视线，多到可以把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可问题在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流言呢？ 　　甚至连很久之前钱修文也这么说。 　　难不成，他们看起来很像在谈恋爱吗？ 　　又或者是，他看起来很像在喜欢她吗？ 　　-- 　　十二月 　　自从两人开始有意避嫌之后，每天上学简直跟特工卧底似的，顾湘每次在路上撞见他都会飞快移开视线饶他十米远，江澈也会装作自己没看见，加快脚步离开，甚至连放学路上遇到对方在前面走也不会跟上去打招呼。 　　这种办法虽然憋屈了点，但人毕竟都是健忘的，年级段里又总会冒出更多奇怪的八卦引发人们的讨论，所以几个星期后，顾湘跟“高一一班篮球打得很好年纪排名第六的社会主义好青年江澈”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很快就自讨没趣地散掉了。 　　等到天气变得更冷，学校的银杏树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原本被落叶铺得金黄的林地也黯淡下去，柿子树上成串成串没人摘的柿子在一场入冬的雨后落光，只剩寝室楼附近的红松依然长青。 　　到了那个时候，优雅的贵族制服已经不足以御寒，学生们便都纷纷套上笨重的毛衣，裹上蓝白配色的冬季大袄，仅剩班里那几个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依旧披着薄薄的大衣屹立在人群中。 　　而随着天气渐冷，寒假两个字便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每个学生的心中。等到学校各个年段都陆续下发了期末考试以及假期的日期安排，大家相互之间展望美好未来的讨论便都以“等我们放假了”为开头。 　　只不过展望归展望，放假之前还有期末考这一道难关要过，寒假又不比暑假，中间穿插了一个新年，七大姑八大婆走亲访友的，考试成绩在这种时刻就显得格外重要。 　　顾湘毕竟有期中考的捷报在前，加上还有一个成绩好得吓人的邻居，期末就更不能含糊了。那个月只能再次短暂地戒掉漫画和小说，投入了紧张忙碌的学习当中，甚至开始在课后主动往老师办公室跑，积极得不得了。 　　也就是这段时间太忙，顾湘没什么工夫再跟阮明昭整天插科打诨，自然更没时间关注自己的同桌。加上李易阳本身是个闷葫芦，一天到晚说不了两句话，她完全没察觉到他最近的异样。 　　直到一个中午，向来嚷嚷着“人是铁饭是钢”的顾湘一反常态地在下课后没直冲食堂，而是先往英语老师办公室跑了一趟，把自己改好的作文交到老师桌上。 　　只是没料到英语老师当时刚好吃完饭回来，就顺势接过作文让她在一旁等着，在纸上帮她圈圈画画了几个点，让她回去再积累积累语法跟短语结构，还顺带夸了夸她最近的学习态度。 　　作文改完已经是十分钟后，等顾湘一口一个“谢谢老师，老师辛苦了”地退出办公室，手上拎着作文去食堂不方便，便不得已要再回教室一趟。 　　然后就发现空荡荡的教室里还坐着一个人，是李易阳，手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写着题目，看起来有些走神。 　　顾湘当时只觉得奇怪，走近问了他一句：“你吃饭没？” 　　没想到李易阳听到她突然出声后吓了一跳，手上条件发射地拿过本子盖住自己刚才正写着的东西，动静有点大。等转头看清是她后才长吁了一口气，表情慢慢恢复正常，问她：“你怎么没去吃饭？” 　　“我去老师办公室改作文去了，努力吧？”顾湘说着，把批了两三道红笔的英语作文纸拎到他眼前晃了晃，听起来颇为得意。 　　李易阳对此只是含糊地嗯了声，放下手里的笔，提醒她：“那你快去吃饭吧。” 　　“你不吃吗？你总不可能十分钟就吃完回来了吧，一楼哥都没你这么快呢。”顾湘转头看了眼，发现他们班那个开学以来因为只吃一楼食堂并且吃饭速度奇快无比而被尊称为“一楼哥”的同学都还没回来。 　　“我不吃了，不饿。”李易阳摇摇头，轻声回答。 　　“不饿？”顾湘的肚子这会儿正在大唱空城计，听到他这种非人的话不免拔高了声音，不可置信地反问，“你又不是铁做的，上了一早上课你不饿啊？我看你早上也没吃什么点心啊。” 　　但奇怪的是李易阳今天好像在跟什么东西较劲，听完她的话后也不想解释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摇摇头，没来由的坚持。 　　只可惜他碰上的是顾湘，看他一动不动奇怪得很，便二话不说伸手去扯他冬季大袍的袖口，一边拖一边劝他：“哎呀，不饿你也去吃点嘛，要不下午饿了怎么办？再说食堂饭菜这么香，说不定闻到味道你就饿了……今天又刚好没人陪我吃饭，我们就一起呗……” 　　李易阳本来就瘦，被她这么扯着，连带着身前的桌子都跟着“吱啦吱啦”地滑动，末了总算拗不过她，开口示意：“知道了，去还不行么，你把我袖子松开。” 　　顾湘闻言，飞快撒开了手，侧身让他从座位上出来，嘴上继续给他洗脑：“你要是不饿的话，应该也没什么想吃的吧？那就跟我吃一样的好了，我想吃三楼的五谷鱼粉了，那里的鱼丸特别好吃，刚好你也不吃辣，就这么定了……” 　　…… 　　等两人各自捧着热气腾腾的五谷鱼粉面对面坐着时，顾湘才意识到这还是自认识以来她第一次跟李易阳一块儿吃午饭。 　　之前虽然也在食堂见过他几次，可顾湘发现李易阳去食堂的频率不高，常常是去超市吃泡面或者去小卖部买点面包完事，问起来就说是食堂人太多，排队等餐会浪费太多时间。 　　这种习惯对顾湘这种一顿不吃饿得慌的人来说是没办法想象的，可谁叫李易阳不是一般人，他为了给学习挤出时间连走路都比别人快，顾湘在这之前也不敢对这种习惯发表什么意见。 　　但今天不大一样，李易阳今天的样子很奇怪。 　　她虽然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他心情好像不太好，整个人有些阴沉，需要用一碗热气腾腾的五谷鱼粉来安慰。 　　只是不可避免的，他们俩面对面吃饭的气氛有点尴尬，她平时跟阮明昭吃饭会从头逼得逼得说到尾，今天倒是挤不出两个字来。 　　可不聊又不行，所以等对面的人好容易吃了一口粉，顾湘便趁机问他：“怎么样，你觉得好吃吗？你之前吃过这儿的鱼粉吗？” 　　李易阳闻言，隔着眼前的雾气看她一眼，低声回了句“还行”，在食堂人来人往的嘈杂里几乎听不清。 　　顾湘听他一张口就结束了对话，只好垂下眼帘，在冷场中慢腾腾地握着汤匙搅了搅，吃了两口鱼粉。 　　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他：“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李易阳手里的动作跟着顿了一下，片刻后才不冷不热地反问：“你哪看出来我心情不好了？” 　　顾湘有点被他的语气唬住，抿抿唇没再说话，只敢隔着鱼粉的大碗偷瞄他两眼。 　　这头李易阳听她突然不吱声，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好像太重了，一时间只觉得烦躁又难堪，低头吃了两大口碗里的东西，想尽快脱离现在这种奇怪的处境。 　　谁知道面前的人过了半天后又小心翼翼地冒出一句：“你要是真的不开心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啊，说出来可能会好受一点……而且我嘴很严的，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李易阳听到最后，没忍住哂了声：“你嘴严？不见得。” 　　“诶，你干嘛老这么说我啊？不该说的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虽然平时话是多了点，可那不都是些闲话吗？”顾湘有些忿忿，一边握着筷子戳起一个鱼丸。 　　“你也知道你平时都在说闲话？”李易阳习惯性地回了句嘴，就看她脸上显而易见地泛起恼火，安静了片刻后，或许是难得的倾诉欲在作祟，突然间便妥协了，垂眼轻声告诉她，“我爸妈要离婚了，问我想跟哪方。” 　　顾湘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脸上的表情都跟着呆了呆。 　　她原本还以为他只是最近学习有困难、或者跟哪个同学关系不好了之类的麻烦，所以才不高兴，谁知道是这么大的事，让她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偷窥到了他的秘密。 　　加上她有点琢磨不清他的脾气，这会儿怕自己说错话，只好把鱼丸重新放回碗里，想了半天后，郑重地问：“那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李易阳摇摇头，又吃了一口碗里总算放凉不少的鱼粉，才道，“可能哪边都不想跟吧，反正也住校，他们按时打学费就够了。” 　　“啊……”顾湘听他说得这么可怕，只敢轻轻吱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只是突然意识到他们明明都做了快四个月的同桌了，她对李易阳家里的情况竟然一点都不了解，所以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片刻后问：“你……不喜欢你爸爸妈妈吗？” 　　李易阳看她一眼，正要开口时，嗓子突然有些发紧，只能深吸一口气，忍下某些会让人显得懦弱的冲动，回答：“不知道，可能他们更不喜欢我吧。” 第25章 尝了二十五口 下午去哪儿了？ 　　顾湘听到这句, 一瞬间只觉得他很可怜，一边开口：“可是你明明很厉害啊，在我们班里一直排第一, 上次运动会也拿了奖……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李易阳闻言，带了点自嘲地笑笑，回答：“他们不这么觉得吧……他们觉得成绩第一是理所当然的, 我是他们花了这么多钱培养出来的孩子，不是第一才可怕。” 　　顾湘只觉得哑然, 讷讷地回：“照你这么说，我这样的学生岂不是完蛋了, 我数学考一百一都费劲呢，还每天在那儿傻乐……” 　　李易阳这回似乎是真的觉得有点好笑, 轻扬了扬嘴角，告诉她：“你这样很好, 我之前就能感觉到，你爸爸妈妈很宠你, 不会强求你做什么，所以你的性格也很好。” 　　顾湘没料到他会突然夸自己，尤其刚才谈话的氛围还很沉重, 她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只能无措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李易阳看她这副样子, 也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话说得太多了，摇了摇头收回视线，示意她：“快吃吧, 待会儿高中部要下课了，食堂会很挤。” 　　顾湘下意识跟着他的话低下头，碗里的鱼粉再尝起来有些索然无味,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遇到了这种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你如果觉得说出来会舒服一点的话，我会认真听……” 　　“你道什么歉？”李易阳放下筷子，又回到平时没什么表情的模样，语气听起来也淡淡的，“这件事别人帮不上忙，我自己解决就够了。而且我也没你想的那么难过，他们俩早点离了我挺高兴的，你不用搞得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跟平时一样就好了。” 　　“啊，哦……”顾湘老老实实吱了声，想了想又问，“你刚刚说如丧……什么来着？什么意思啊？” 　　李易阳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一时语塞，考虑到她不像自己从小就被逼着看四大名著和《史记》，不知道也很正常，便回答：“没什么意思，不是什么好词，我用得不对。” 　　“哦……”顾湘只好应下，正准备低头吃粉，就看他貌似不打算动筷了，于是开口，“你吃饱了？” 　　“嗯。”李易阳看她一眼，倒也没催。 　　顾湘闻言，只能腹诽两句这人吃这么少怪不得这么瘦，一边匆匆往嘴里扒拉了两大口，塞得腮帮子鼓鼓囊囊了便站起身，怕耽误他时间。 　　李易阳看她突然着急忙慌地加快了动作，正想提醒她可以慢一点，就看她已经用纸巾一抹嘴，端着碗站起来，示意他：“我也好了，走吧。” 　　他见状只能轻叹口气，也跟着起身离开。 　　-- 　　傍晚 　　因为中午根本没怎么吃饱，顾湘到下午第三节 课就已经饿得肚子直叫，甚至能听见里面的水咕叽咕叽流动的声音。 　　可等下课铃清脆地打响，阮明昭火速收拾完书包喊她一块儿回家时，顾湘却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一手拎过桌上的保温杯，扯着她到教室外嗯嗯啊啊说了个理由，最后告诉她：“……所以我今天就不跟你一起回去啦，我写会儿作业再走。” 　　“行啊你顾氏湘湘，最近学习学疯魔了啊？中午不跟我一块儿吃饭也就算了，下午还不跟我一起回去，那等你期末考之前，咱们俩岂不是要断绝关系了？”阮明昭一边说着，一边搂过她的肩膀给她来了个锁喉。 　　“没有没有，阮姐，我就今天，明天就跟你一块儿吃饭……”顾湘在她手底下挣扎着，一边满口说好话。 　　两人就这么在门口叽里咕噜打闹了一阵，阮明昭才总算放过她，顾湘在饮水机前洗完保温杯后便回到教室。 　　李易阳像平常那样在位置上写作业，明明中午就吃了半碗面，但看上去竟然一点都不饿。 　　顾湘见状，只好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翻开科学作业本，皱眉咬了一会儿笔头，写了几个选择题，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你待会儿什么时候去吃饭啊？” 　　“我什么时候吃饭……”李易阳垂着眼皮，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末了反问，“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在学校食堂吃饭。” 　　顾湘被他戳穿，底气瞬间漏了半截，转头瞟他一眼后闷闷地回：“我就问问嘛，等你什么时候去吃饭，我也什么时候回家。” 　　李易阳依旧不为所动：“那还没得很，我怕你没等到就饿晕了。” 　　“……”顾湘的话口再次被他堵上，没好气地“哼”了声，转过去写题目去了。 　　只不过写着写着，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总想偷瞄两眼他的脸色。 　　尤其是中午知道了这么重大的秘密后，这人竟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一下午该听课听课该写题写题，比她一个局外人还要淡定。 　　这一来顾湘就觉得他更可怜了，大概也有电视剧新闻看太多的原因，总觉得他坚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脆弱的心，而自己作为他的同桌，在这种时候有义务多多关照关照他。 　　可谁知道她满脑子翻涌着青春疼痛文学的同时，李易阳早就发现了她的视线，以及她脸上不断变换着的表情。 　　到头来总算忍无可忍地放下笔，伸手把她的脸掰过去，冷声道：“我说了，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离婚又不是什么大事。” 　　顾湘被他这么一数落，自知理亏地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作业本看了一会儿。 　　末了还是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看他脸色不佳地转过来，又小声问他：“你饿了吗？校门口那家甜品店出了新的草莓蛋糕，我请你吃吧？” 　　“不要，不想吃。”李易阳想也不想便回绝，一边盖上笔盖，合上自己的作业本，想着既然她一直在这儿打搅自己，他也写不出什么东西了，还不如去食堂。 　　这头顾湘也看出他一言不发地收拾起东西来，赶紧伸手拉住他的校服外套，继续劝他：“你别走啊，我请你吃吧，我知道你喜欢吃甜的。” 　　李易阳被她扯住，又不好动手推开，闭了闭眼后，只能耐着性子反驳：“不要，我不喜欢。” 　　但顾湘在这种事上有点较真，偏要仰着头跟他辩驳一番：“你喜欢的，我上次给你的那个拉丝蜂蜜饼干，我吃都觉得很甜，但是你很快就吃完了，也没说什么。” 　　“……”李易阳动了动嘴唇，倒是没料到她会记住这么细枝末节的事，他虽然对什么拉丝饼干完全没有印象了，但也知道她不可能是临场编的。 　　于是跟她在位置上僵持了一会儿后，到头来还是他妥协，低头拎起自己的书包，没好气地回：“知道了，走吧，我请你吃还不行么？” 　　“嗯？”顾湘听他突然松口，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只顾得上一边加快动作收拾东西一边回复，“说好了我请你吃的，我有零花钱。” 　　“随便你。”李易阳抛回一句口头禅，背上书包带着她离开教室。 　　…… 　　因为是顾湘先提出要带他来吃草莓季的新品，所以她也理所当然地付了账，然后跟他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个季节喝气泡水已经太凉了，她就给自己点了一杯热的布蕾烤奶，给他点了一杯莓果红茶，配上草莓毛巾卷和草莓慕斯冻。 　　只不过两个人再次面对面坐下后，依旧像中午吃饭那样相顾无言。李易阳看她的视线一直在蛋糕跟他脸上来回辗转，根本让人吃不下东西，有些头疼地开口问她：“我是不是就不该告诉你这件事？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上心？”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有我这样的同桌你就知足吧……”顾湘嘟囔了句，挖了一勺毛巾卷后又道，“反正你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的。” 　　“告诉你有用吗？”李易阳不咸不淡地回。 　　“可是你要是告诉我了，至少不是你一个人在烦恼啊……你看就比如现在吧，可能我帮你担心过了，你也就没那么担心了。”顾湘虽然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真挚。 　　李易阳被她破碎的逻辑听得无言，低下视线，有些出神地望着杯子里深红色的、在轻轻晃动的茶水，上面反射着一侧玻璃窗的光影。片刻后告诉她：“我妈妈这个周末会回来，到时候我会跟她谈谈的。如果我答应跟她的话，很快就会去深圳。” 　　“去深圳？”顾湘怔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什么，“那你去深圳的话，岂不是就要转学了？” 　　“嗯，”对面轻轻应了声，只是很快又笑笑，告诉她，“但是还不确定，说不定我会跟我爸，就会留在杭城了。” 　　顾湘听到这里，微微拧着眉心，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只是觉得有点突然，明明中午才听到他说爸爸妈妈要离婚的事，怎么一到下午就说到要转学了。 　　可他们才刚做了一个学期的同桌，她才刚觉得自己开始了解他，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可能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顾湘有点反应不过来，觉得整件事都有点不太真切，连舌尖上草莓味的奶油都在不断地融化，让人怀疑它的味道是否真实。 　　那头李易阳显然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提醒她：“别想了，现在不是还没定么，赶快吃你的蛋糕吧。” 　　顾湘闻言，听话地拿叉子戳了戳软绵绵的粉色毛巾卷，只是中途提醒他：“那你要是决定好了，你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好做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李易阳被她低落的语气和用词听笑，有点自嘲地问她，“我跟你关系有这么好么？还值得你做心理准备？” 　　顾湘虽然总被他泼冷水，听到这句也难免有点生气，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脚，道：“你再这么说我就打你了，就算你觉得我们关系不怎么样吧，可是你摸摸你的良心，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她的表情太认真，耿直得几乎炽热，李易阳便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后回答：“我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我对你也不是很好吧，有什么值得做心理准备的。” 　　顾湘听到他原来是在说自己，这才作罢地“哼”了声，回答：“倒也不至于不好，就是还行吧……你平时教我写题的时候，还有我那次忘了带英语作业本回家、借我抄的时候，都还挺好的。就是你脾气太差了，要是以后态度好一点，就……” 　　她说到这儿，话音倏地一顿，也意识到“以后”这个词不太合适，只好含糊地接着道：“反正你成天都一副别人欠了你八百万似的脸，以后不管怎么样都得改改吧……要不然你成绩这么好，又拽得二五八万的，就会跟我们这种成绩一般的很有距离感……” 　　顾湘啰啰嗦嗦说了几句，又怕说太多显得自己太爱讲大道理，到头来便堪堪停下，低头喝了一口奶茶。 　　谁知道对面安静半天后，原本还让人以为他根本没在听，到头来却冷不丁应了句：“知道了，以后会对你们好点的，说不定也没多久了。” 　　-- 　　江澈一直都知道某人下午会时不时去校门口的甜品店吃点东西，顺便不务正业地看点漫画。 　　只不过这阵子可能是快到期末周了，又或者是她最近的零花钱紧张，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没看她光顾那里。 　　但他每天下午放学路过的时候，大概已经习惯成自然，又或者是每次抓到她在躲躲闪闪地看什么《霸道校草爱上我》的样子很有趣，视线便总会有意无意地扫过那家书店的门面和橱窗，紧接扫向甜品店的玻璃窗。 　　所以今天他也不经意地看了一眼。 　　谁知道这一眼看出了事。 　　顾湘不光在那儿不思进取地吃蛋糕喝奶茶不说，面前还坐着一个人，不是她班里的那个形影不离的小姐妹花，而是她那个同桌。 　　江澈看到他们俩的第一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时间也来不及去分析自己在看到这一幕时的心情，只是飞快联系到运动会那次他们俩也待在一块，加上他们是同桌，除了双休日之外，整天都待在一块儿。 　　可谁知道现在上学待在一块儿还不够，竟然连放学都要一块儿出来吃蛋糕，似乎还相谈甚欢。 　　更何况校门口的这家店，一般来说，都是那些偷偷早恋的学生才会一块儿手拉手来这里谈情说爱，面对面没长手似的分享同一块蛋糕。 　　这一来岂不是也验证了自己当初隐隐的猜测，顾湘这个才刚上初一的小屁孩竟然真的早恋了，对象还是她的同桌。 　　江澈一口气想到这儿里后，不光是震惊，还有种老父亲一时没看住女儿、转眼就让她被隔壁的乱臣贼子哄骗走的愤怒。 　　尤其那个贼子长得干干瘦瘦平平无奇的，谁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手段，刚上初一就学会骗小姑娘了。 　　江澈差点被自己无意间发现的事实气得咳嗽，可谁叫光天化日之下，他不好直接进店把里面那个还在美滋滋吃蛋糕的笨蛋给揪回家。在原地压了半天的火气后，只能先一步回家等着她。 　　-- 　　顾湘今天回来的时间比平常要迟上不少，但因为肚子吃得有点饱，她不着急干饭，出电梯时的步子就慢腾腾的。 　　可谁知道楼道里的灯应声响起后，照出了窗边一个鬼似的人影，吓了她一大跳。 　　好在她很快认出那是江澈，赶紧拍拍自己的胸口顺了顺气，一边一无所知地问他：“你不进门在楼道里干什么呢？” 　　谁知道对方第一时间没应，而是冷着一张脸抬手看了眼表，告诉她：“五点了。” 　　“呃啊……？”顾湘听他这么一提，倒突然有点心虚，开口解释了句，“我今天下午……在教室里写了会儿作业，今天的那个科学实验特别难，所以才这么迟回来的。” 　　谁知道这话一出，对方就像抓到了自己的小辫子似的，第一时间冷笑出声，反问她：“是吗？” 第26章 尝了二十六口 对我爱答不理 　　顾湘一时无言, 愣了一会儿后，只敢悄咪咪当着他的面往里挪了几步，一边伸手去开家门的门锁, 一边故作镇定地回答：“什么是不是的啊，不就是晚回来了一会儿吗，我也没耽误吃晚饭的点啊……” 　　谁知道这话一出, 还没等她输完密码，手上突然传来一个力道, 江澈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扯了回来，反手按在门上。 　　或许是天冷的原因, 他的手也有点冷，沁凉的指骨锁在她手腕温热的皮肤上, 跟镣铐似的。顾湘冷不丁被拽得趔趄了两步，差点被门把手撞到后腰, 还好她反应够快躲了一下，一边错愕地抬起头看他。 　　江澈这会儿的表情看起来低沉得要命, 微微俯下身来，身后的灯光经过他宽阔的肩膀后落下大片阴影，把她整个罩在里面,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里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起来有点瘆人。 　　顾湘一时间被他这副样子给唬住了, 想不通自己晚回来一点怎么惹得他这么生气，尤其他攥着自己的手力气大得离谱，把她的骨头都硌得生疼。 　　可碍于自家爸妈都在门后, 她不太想让他们听见动静，免得她妈事后又数落自己跟江澈闹矛盾。只好往后仰了仰头，避开他的视线, 一面压低声音问他：“江澈，你干嘛啊？你这么大了还想找我打架啊？” 　　江澈听到这话微微一怔，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了不少。 　　然后等回味过来她这句小学鸡气息浓郁的话后，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想不通这小屁孩明明幼稚得不得了，怎么就学人谈起恋爱来了。 　　这头顾湘看他虽然还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好看了不少，这才大起胆子踢他一脚，提醒他：“诶，你快点撒手，捏痛我了知不知道？” 　　江澈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似乎才意识到，很快松开手。 　　顾湘眼看自己的气势突然占了上风，便老大不高兴地重重哼了声，一边转过身，准备开门。 　　但江澈再次伸手按住了门，把她关在家门口，低头看她一副不服管教拒绝交流的不良少女态度，压着火气深吸了一口气，给她下最后通牒：“我今天下午看到你跟你那个同桌了，你们俩没在班里写作业。” 　　“？！”顾湘被他的话震慑到，瞪大眼睛，飞快抬头瞄了他一眼。 　　虽然她也没干什么坏事，但毕竟刚刚才说出口的谎话被他戳穿，还是有那么点心虚。 　　江澈看她安分下来，凉飕飕地睨她一眼，抬抬下巴道：“老实交代吧，下午都干什么去了？” 　　“哦……”顾湘不情不愿地吱了声，一边慢腾腾地转过身来，扯了一下肩上的书包，垂着脑袋回，“是没写作业，但是也就去校门口那家店吃了块蛋糕嘛，你干嘛这么严肃……” 　　江澈听她竟然还敢顾左右而言他，怒极反笑地“呵”了声，问：“跟谁吃的，你那个同桌？” 　　“嗯……你不都看到了嘛，还问什么问……”顾湘嘟囔了句，隐隐带了点脾气。 　　“所以呢？”但江澈的态度比她要咄咄逼人得多，再次低下头，深色的瞳仁抵上她的视线，问，“你们俩在谈恋爱？” 　　“啊？”顾湘听到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倒吸了一口凉气，整张脸都跟尝了一口苦中药似的紧紧皱起来，末了反问他，“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江澈看她一副吃惊得要命的模样，不像早恋暴露后的反应，倒让他冷静下来不少，微微直起身，蹙起眉心问她：“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大哥，我最近每天都在好好学习，哪有心思想这些啊？”顾湘光是听到自己在跟他解释这些奇怪的东西就有点无语，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又道，“再说了，李易阳就是我同桌，我又不喜欢他，就今天才请他吃了次蛋糕。” 　　江澈听到最后，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也意识到似乎是自己想太多了。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第一眼就武断地把他们跟谈恋爱联系在一起，可能是因为之前总会时不时注意到，让他起了疑心，也可能是关心则乱。 　　毕竟顾湘怎么说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万一她误入歧途，在这个年纪就稀里糊涂地上别人的当，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想到这儿，江澈轻叹了口气，语气略有缓和：“不是就好，要不然我就得告诉你爸妈了。” 　　顾湘闻言，没忍住竖起眉毛反驳：“诶诶诶，我都这么大了，就算我真的想谈恋爱，你也得帮我保密吧？哪有给我爸妈当眼线的，真不够意思！” 　　只不过话说到最后，眼看他的视线变得危险起来，似乎又要给她盖一个早恋的戳子，又只好光速认怂改口：“当然了啊，我也不是说我真的要谈的意思啊，就是说我们俩的盟友关系必须要坚固……再说了，我现在又没有喜欢的人，你让我上哪给你变一个啊？” 　　江澈看她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模样，没好气地伸手掐了一把她脸颊上的肉，提醒道：“你不用给我变一个，少跟那些乱七八糟的男生走这么近就够了。” 　　“李易阳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男生，人家门门考全班第一呢！”顾湘再次据理力争，又道，“而且我们今天是因为有事情才一块儿吃蛋糕的，他平常下午都在那儿写作业，哪会搭理我。” 　　江澈睇她一眼，听她这么捧着那个阴魂不散的同桌，心里顿时又不大舒坦起来，一面反问：“你们能有什么事情？还非得吃蛋糕？” 　　“……”顾湘被他这么一问，想到自己今天中午说好要保密的事，脸上顿时浮现出纠结的表情，只能含糊两句，“就是……也不是学习上的事，是他家里出了点事……但是其实也跟我没关系，我就是出于同桌情谊关心关心他，实际上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东扯西扯说了一堆，眼看他脸上的表情越发迷惑起来，只好快刀斩乱麻地告诉他：“但是总而言之，有可能这个学期结束之后他就去深圳了，我们说不定也做不了几天同桌了。” 　　顾湘说到最后还有点难过，谁知道江澈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回暖，跟春回大地似的，末了点点头道：“那就好。” 　　顾湘看他一副藏不住高兴的样子，一时反应不过来，睁大眼睛问他：“好什么好啊，你有认真听我说话吗？我说我下学期可能要换同桌了。” 　　“我听见了，”江澈顿时收起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请教她，“但是换同桌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顾湘听到这话，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简直跟他白说了，一时气得“嘿”了声，抬手打了他一下：“这还不是大事啊？我好不容易跟他搞好关系，再换一个同桌我多累啊？再说他成绩这么好，还能教我写题呢，有时候上课我被老师点名了，他还会给我报答案……” 　　江澈听她没完没了地提那个李易阳，说的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恩小惠，到头来没忍住皱眉打断她：“他成绩有多好？他能教你写题，我不能？” 　　顾湘听他这么一提，倒也想起来他这位前作业辅导员，只可惜他周一到周五每天都有晚自习，她指望不上他，就养成了每天中午问李易阳问题的习惯，已经很久没往他那儿跑了。 　　这么想着，顾湘嘴上也实话实说：“你跟我又不是一个班的，远水解不了近渴，当然没他那么方便了。再说了，你给我讲数学题的时候，老是教我一些我们老师都没讲过的方法，我听都听不懂，李易阳讲的我就能听懂……” 　　江澈没料到自己在她心里比不上那个同桌也就算了，竟然还被明晃晃地一通嫌弃，听到后来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被气得冷笑了声。 　　顾湘看他脸上的表情跟被迎头浇了盆冷水似的迅速冷淡下来，说话的声音便不自觉越放越轻，最后老实闭上了嘴。 　　只是心下忍不住腹诽了两句，不敢相信他这样就不高兴了…… 　　这头江澈看她突然安静下来，垂着眼睫盯着她看了两秒后，突然俯下身来，恶狠狠地伸手扣住她的脸。小姑娘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被他的指腹按下去，边缘跟着面团似的鼓起来，把她的嘴挤成水艳艳的一团绯红。 　　顾湘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仰起头，却躲不开他带着凉意的手，只听见自己的后脑勺撞上身后的门，发出轻轻的闷响。 　　或许是紧张，她的睫毛眨得很快，在他的影子下像窸窣的飞蛾，不住地扑闪着。鼻尖温热的气息在动作间滑上他右手的虎口，在冬季干燥的空气里尤其明显，像是凭空生长出一丛翠绿的雨林。 　　江澈的呼吸蓦地被拨乱了两拍，紧贴着她脸颊的指尖也跟着轻轻一颤，却只让她皮肤柔软的触感变得更加清晰，一时便忘了自己原本打算说什么。 　　等到片刻的怔忡过后，他才后知后觉地皱起眉，又仔细盯着她看了两眼，再开口时的语气含了一丝幽幽的怨气：“怪不得……你是嫌弃我题讲得不够好，所以才整天对你那个同桌这么上心，对我爱答不理的……是这样么？” 　　他这会儿靠得有点近，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怎么的，比刚才要低上许多，酥麻地直往她耳朵上蹭。顾湘听到最后只觉得耳朵热得厉害，一路直往脸颊上烧，几乎要烫着他的手指。 　　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手脚也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僵硬在原地，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在他面前局促起来。 　　可就在茫然中，她听见他又语调微扬地“嗯”了声，提醒她开口说话。 　　顾湘回过神来，习惯性地抿了抿唇，才发现自己的脸被他挤得变形，只做得到努一努嘴。 　　然后看了他一眼，小声地开口嗫嚅：“我哪儿对你爱答不理了？” 第27章 尝了二十七口 小屁孩 　　江澈被她这么直挺挺地问出来, 倒是一时语塞。虽然那些琐碎的例子在他印象里简直不胜枚举，好比期中考那段时间，整天除了吃晚饭就见不着她的人影。更别说篮球赛过后他在学校得跟她保持距离, 见面得绕道走不说，一天到晚都说不上两句话。 　　可例子虽然多，真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又显得很奇怪, 搞得他像整天都在暗搓搓地记她的账似的。 　　所以到头来，某人的满肚子怨气也只化作了一声不解气的闷哼, 一面松开她的脸，也不打算再解释什么, 伸手“嘀嘀嘀”地输入她家门锁的密码，等听到“滋滋”的开锁声便示意她：“行了, 进去吃饭吧。” 　　门一打开，里面正翘着二郎腿剥橘子吃的蔡芬芬便抬起了头, 开口问他们：“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迟啊——” 　　但刚进门的顾湘也没工夫回答，只顾飞快踢掉自己的鞋, 追上去扯住某人的校服，不依不饶道：“诶诶……你把话说完啊，不然你想让我怎么样嘛？” 　　蔡芬芬没料到他们俩进门前就在那儿拉拉扯扯, 嘴里的话一时顿住，只好问：“你们俩聊什么呢？” 　　“……”这头江澈微微回头看了顾湘一眼, 总不可能说他想让她多搭理搭理自己，便只好装作没听见她的话，转头对蔡芬芬道, “没聊什么阿姨，她下午在教室写了会儿作业，所以现在才回来。” 　　“哦哦, 这样啊，她这阵子倒是对学习挺上心，我还以为她又跑哪东逛逛西逛逛去了，”蔡芬芬点点头，紧接着示意他们，“行了，赶紧洗洗手盛饭去吧，你叔叔刚做完了饭出门的，这天气一冷，菜凉得也快。” 　　“好。”江澈应下，领着身后的人去洗手。 　　他们刚才一来一去的，倒是让顾湘的注意力分散了不少，听他没公报私仇地跟她妈妈打小报告便暗暗松了口气，只是洗手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在背后冲镜子里低着头的某人做了个鬼脸，谁叫他今天阴晴不定的。 　　只不过等他们俩盛好饭坐下后，顾湘为了立证自己没有对他爱答不理，便殷勤地开始给他夹菜，嘴上不知道是在反讽还是为了给他洗脑，一路碎碎念个不停： 　　“我先给你盛碗汤吧，你手这么冷，外面天气也冷，得多喝点汤暖暖…… 　　“还有这个排骨啊，多吃点多吃点，快到期末了，是得补补，要不体力跟不上…… 　　“还有这个……这个不知道什么菜啊，吃蔬菜对身体好，补充维生素呢……快快，你赶紧吃，要不碗里放不下了，吃完了我再给你夹……” 　　估计是她殷勤得有些过分，到了阴阳怪气的地步，一旁蔡芬芬到后来总算看不下去，拿起手边的报纸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提醒她：“吃饭就给我好好吃，搁这儿干什么呢？还让不让我们家江澈吃饭了？” 　　顾湘闻言，格外认真地睁大眼睛，为自己辩白道：“我怎么没好好吃饭了？你说这期末周这么忙，学习压力这么大，我不得好好关心关心我哥么？省得让他觉得我对他爱、答、不、理——”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故意拖长了音转头看向他，一面伸出筷子，作势又要给他夹菜。 　　江澈这会儿也总算没办法再保持沉默，尤其“爱答不理”这话自己刚才说出来还没什么，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倒真让人觉得酸气冲天。 　　于是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后，只能又好气又无奈地开口问她：“刚刚那话，你当我没说行了吧？” 　　顾湘闻言，这才收回筷子，跟打了胜仗似的翘起下巴，得意地“哼”了声。 　　江澈看她这副幼稚的样子，垂眼轻摇了摇头，刚才在门外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肚子气不自觉消了大半，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比她好不到哪儿去，似乎也没资格生气。 　　-- 　　寒假 　　作为一个才刚升上初中的小屁孩，顾湘早早抛弃了自己小学时期的小天才电话手表，但又一直没有新的电子产品，以至于她从开学初就一直特别眼馋江澈的手机，每次跟他一块儿写作业的时候看他摸出手机就满眼冒光，还用他的手机听过好几次歌。 　　尤其在期中考试后听说阮明昭也有了手机，还注册了微信号，在社交界的身份地位陡增，顿时让她眼红得滴血，转头回家跟蔡芬芬软磨硬泡了一通，有跟顾东胜软磨硬泡了一通。 　　只可惜期中考后的时机不对，那会儿成绩已经发下去了，该高兴的也高兴过了。他爸妈又精明得很，不会主动给她补什么期中考礼物，哦哦啊啊两句就把她给糊弄了过去，一拖便又是两个月。 　　但好在顾湘对手机的执念够深，等到期末考前，总算掐准了时机，跟他们俩说好了考班里前十四就给她买手机。 　　至于为什么是十四这个数字，主要还是两方博弈的结果。 　　事实上顾湘一开始想着考前十五就奖励手机，但考虑到期中她已经是十六，这个目标未免定得太低，蔡芬芬就说得考前十。然而再考虑到新外的学生水平，期中考这次说不定已经是顾湘踩了狗屎运，把目标定到前十未免太好高骛远，顾东胜就说考前十四意思意思。但蔡芬芬听了说不行，问江澈什么想法，江澈当然向着某个初中生，说不退反进已经很难得了，于是最后定下来就考班里前十四，顾湘还特意请了饭桌上的江澈做公证人，免得某些人为老不尊赖账。 　　这个目标定下来之后，顾湘在学习上就变得格外有动力起来，偶尔学累了就掏出本子，在上面列自己买了手机之后要下载的app清单，畅想着自己寒假买了手机后的上流人生活，还跟阮明昭他们约了寒假去哪里哪里玩，到时候她就能带着手机去了。 　　大概也是她这种乐观精神起了大作用，期末考试结束的当晚她背着小书包飞奔回家，一推开门就开始跟她爸妈噼里啪啦地吹嘘这次期末考试有多么多么简单，考到的题目她事先都掌握得多么多么好，甚至拍着胸脯放下豪言壮语，说别说是前十四了，前十都是她的囊中之物，还催她爸别等成绩出来了，择日不如撞日，吃完饭就去买手机好了。 　　江澈那会儿也在饭桌上，拎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到头来被她这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样子看得忍不住想笑，只能转过头躲开某人的视线，一边疑心她是在故意给她爸妈画饼，想先骗走手机再说。 　　而画饼的结果大概就是，她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后，明明完美完成了目标，刚刚好跟班里一个同学并列十四，反而让蔡芬芬看得眉头紧锁，说她整天就会说大话，比期中的十六名还要不满意。 　　顾湘当时虽然还挺满意这成绩的，当着她妈的面也不敢造次，只敢在她发落完后去找她爸主持公道，然后在当天中午收到一沓一万块的现金。她爸说自己也不懂什么手机，干脆让她带着江澈一块儿去买，多出来的钱当过年的压岁钱算。 　　这一来顾湘简直高兴疯了，跟暴发户似的揣着一沓红艳艳的人民币去敲江澈的房门，见到他后开口的第一句就是：“走，我请你吃饭去，顺便买个手机。” 　　江澈那天刚考完期末，早上睡到十一点才起，还没吃饭就被人喊着上线开了把排位，钱修文说是算好了天时地利，这个点人少能上分。这会儿来给她开门的时候他还穿着睡衣，游戏页面上还在排队匹配队友。 　　所以听到她要请自己吃饭的话，他有点反应不过来，茫然地揉揉头发，转头看了眼房间里的电脑，然后点头应下：“好吧，你想吃什么？” 　　“想吃万象城负一那家店的炸鸡，好久没吃了。”顾湘回答。 　　江澈这个点确实有点饿了，对此也没什么异议，只抬抬下巴提醒她：“行吧……那你到沙发上坐会儿，我先换个衣服。” 　　然后听她应了声“好”，便重新关上房门，第一时间到电脑前取消排队。 　　钱修文第一时间给他扣了个问号。 　　江澈顿了顿，在聊天框里输了行字： 　　【得去吃饭了，下午再打吧】 　　话一说完，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回： 　　【大哥，不是吧，我好不容易算好这个点，什么饭必须现在就吃啊】 　　【你打完这把再吃不行吗】 　　江澈看到这话，轻一抿唇，片刻后只轻巧地敲出两个字： 　　【走了】 　　毕竟门外有人等着，还是吃饭比较重要。 　　…… 　　临走前，江澈让顾湘把她那一沓钱放书包里，免得招摇过市被不法分子盯上。顾湘一听也乖乖照做，放好后拍拍他的书包，两人便直奔商场。 　　两个人虽然还是初出茅庐的小朋友，买手机的过程倒是很迅速，顾湘不懂什么配置啊镜头啊之类的参数，进店后一门心思地想买个跟江澈一样的同款，两分钟就选好自己心仪的手机，只是颜色跟他不一样，买了挺粉嫩的玫瑰金。 　　只不过同款挑下来之后，顾湘才听那个销售姐姐报出价格，没料到江澈的同款手机竟然这么贵，得9888，听得她心里咯噔了好几下，只能硬着头皮被人领着去结账。 　　然后等回来的时候，厚厚一沓钞票只找回来一百多块，她今年的压岁钱只有两张钞票加两个硬币，有零有整的，连请江澈吃顿饭都请不起。 　　这头江澈看她回来的时候嘴撅得能挂油瓶，一副心痛得快哭出来的样子，笑着伸手拍拍她的脑袋，问：“怎么，没钱了？” 　　“就剩这么多了，”顾湘说着摊出手，露出里面的一百一十二块，一边道，“我爸他太心机了，还跟我说买手机剩下的当压岁钱，谁家压岁钱就这么点啊……” 　　江澈看到她手里的零钱，笑得噗嗤了声：“你要是不买这个，买那些四五千的手机，不是能剩挺多的？” 　　“那不行，我就想跟你用一样的，你那个手机看起来比较高级，”顾湘伸手把钱塞回兜里，又道，“不过我钱都花光了，请不起炸鸡了，请你喝奶茶吧？” 　　江澈闻言，好笑地调侃了句：“所以你大中午地把我叫出门，就只给我喝杯奶茶，还得让我请你吃炸鸡啊？” 　　顾湘瞥他一眼，看出他没生气，加上他请自己吃饭的次数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次，于是理直气壮地回：“我今天都花了这么多钱了，你请我吃顿饭怎么了？” 　　“行，知道了，赶紧去拿手机吧，快饿死了。”江澈听她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抬抬下巴示意不远处的柜台，催促道。 　　“哦。”顾湘应了声。 　　那头销售姐姐已经从仓库给她拿了支全新的手机，正在帮忙调试跟贴膜，看顾湘过来后便笑眯眯地抬头告诉她：“已经帮您设置好了，电量有百分之八十，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直接帮您把手机卡插进去。” 　　江澈听到这句，轻一皱眉，转头问她：“你有手机卡吗？” 　　顾湘看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一边在柜台前的高脚椅上坐下，一边从兜里掏出一个用白色塑料袋装着的东西，自信回答：“当然有啊，要不然我之前那个电话手表怎么用啊？” 　　江澈听到电话手表这种有年代感的东西，被呛得咳嗽了声，只好抬手遮住嘴唇。 　　那头的姐姐听到这话似乎也有点震惊，认真看了顾湘一眼后，接过她掏出来的sim卡，低头帮她安上。片刻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出声问了句：“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啊？” 　　顾湘闻言，也意识到自己说电话手表这事好像有点暴露年龄，不好意思地抠抠手指，回答：“十二岁。” 　　对方闻言，下意识看了眼她身后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又转头跟自己本来在吃午饭但中途收收到消息被帅哥吸引出来的同事交换了个眼神，然后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你哥哥呢？这位是你哥哥吧？” 　　“嗯，”顾湘老老实实地点头，回答，“他比我大三岁。” 　　店员姐姐听到这话，在心里飞快算了一下十二加三等于十五后，几乎被这个数字给呛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才跟同事夸过好帅的男生竟然还没成年，只能被迫放下手里的东西，背过身去咳嗽：“咳，咳咳……不好意思啊……” 　　顾湘那会儿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呛到了，伸手挠挠脑袋，继续等自己的新手机。 　　直到店员姐姐帮她把剩下的配件都包好，她提着购物袋跟江澈一块儿出去，身后的几名店员便迅速围到了一块儿，即便压低了声音，她们的聊天在回音效果良好的店铺里还是让人能隐隐约约听见： 　　“救命啊，才十五岁……这年头的小孩都长这么高了吗……” 　　“我还以为跟我差不多呢，差点想跟他要微信，还好没说出口……” 　　“不过帅是真帅啊，侧面看过去鼻梁贼高，就可惜咱们已经太老了……” 　　顾湘听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刚才的问话是怎么回事，一边低头从江澈推开门的手臂下钻过，直起身后偷瞄了某人一眼。 　　但江澈像是没听见她们的话，依旧沉浸在她刚才跟老鼠似的钻过去的动作中，末了垂下眼帘，盯着她的头顶看了好半天，发现她怎么越看越矮了，完全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屁孩。 　　这头顾湘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头顶，疑心难不成是自己昨天没洗头今天看起来很油，于是第一时间伸手捂住，紧张地出声问他：“干嘛啊？” 　　“没什么，”江澈摇摇头，伸手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高，只拉到自己胸口多一点的位置，甚至还没到肩膀，便问她，“你怎么半年过去了一点都没长高？这样以后还能长高吗？” 　　顾湘听到这句，有点被戳到痛处，尤其是他那句“以后还能长高吗”，平淡中略带嘲讽，气得她忍不住跳脚，据理力争道：“我有长高的！我这学期体测长高了两厘米呢！你感觉不出来是因为你长高了好吗？我妈听你妈说你前两天去量了身高，你都一米八三了，你这个巨人！” 　　江澈看着小跳蚤在边上蹦跶的模样只觉得好笑，随手拍了一下她的头顶，像是故意为了惹毛她似的说了句：“小矮子。” 　　“你才小……不准叫我小矮子！”顾湘再次被气得跳脚，然而中途想反击他是小矮子的时候又意识到反弹无效，只好伸手锤他。 　　…… 　　等两人在炸鸡店坐下时已经冰释前嫌，顾湘熟练地点了两种口味的炸鸡和一份薯条，连上店里的wi-fi后，开始给自己的新手机下app。 　　不过手机里的微信倒是预先安装好了，顾湘之前玩电话手表的时候都还没注册这东西，这会儿便第一时间去注册了微信号，然后在通讯录里找到江澈的手机，第一个好友就加了他。 　　这头江澈收到她的好友申请，点了通过。 　　然后就听对面的人突然盯着手机哼哼笑了声，一边打字一边告诉他：“我要给你备注，就叫臭江澈。” 　　江澈本来已经把手机放下了，听到这话转头睨她一眼，重新拿起手机，一边慢腾腾地点进微信，一边思考给她备注什么比较好。 　　末了总算决定好，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跳动了两下，给她备注了一个“小屁孩”，后面还加了个emoji“鸡腿”。 　　只不过输完之后一看，她名字后黄澄澄的鸡腿实在太醒目，在他列表里一溜的“爸爸”“妈妈”“蔡阿姨”中显得格外出挑。 　　江澈随手在屏幕上划拉了一下，意识到这一点时轻抿了一下唇，掩饰下嘴角浮现的笑意，总觉得“小屁孩”这个称呼尤其适合她。 第28章 尝了二十八口 你去哪儿了？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 睡觉的时间相应地变长，寒假的日子总让人觉得过得很快。 　　尤其顾湘这人有了手机后，课余生活一下子丰富了起来, 学会了上晋江看小说，整天不想着写作业也就算了，还时常拿自己的压岁钱找江澈给自己微信转账, 好在里面充钱。 　　至于江澈的作息，到了寒假也怠惰了不少。加上他这次期末考了年级第八, 升了高中反而比初中那会儿的成绩更稳定，他爸妈又向来不怎么约束他, 全靠他自觉，这人晚上就经常打游戏打到凌晨两点, 然后在微信上被某个熬夜看小说的小屁孩滴滴，给他发【紧急！！！我账号没钱了, 快给我转十块！！】 　　他们俩开始学会熬夜之后，基本就赶不上他爸妈去上班前的那一波早餐了, 每天都十点多才起，一方早一步洗漱完后就去敲对面的房门，然后两人一块儿顶着黑眼圈裹着羽绒服乘电梯下楼吃早饭。 　　这种堕落的日子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 等到新年前夕，江澈一打开房门看到顾湘难得扎了头发穿戴整齐的样子还愣了一下, 一边拖着拖鞋出来一边问：“你今天有事？” 　　“我今天跟同学约好了出门，”顾湘今天不光认真洗了脸，还涂了保湿的面霜, 虽然穿得圆滚滚的，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你快点刷牙穿衣服, 吃了早饭我就要去找他们了。” 　　“哦……”江澈应了一声，随手带上卫生间的门。 　　然后等他也一身清爽地出来，随手拎了件羽绒服和手机就跟她一块儿下楼，一面开口问：“你跟谁约好了？那个跟你一块儿回家的同学？” 　　“人家叫阮明昭好吗，”顾湘开口纠正了句，又道，“不过除了她还有很多人，李易阳啊、吴菲啊、戴子健啊……他们都去。” 　　但她后面说的那串名字江澈都没太注意，只注意到那个特别耳熟的，忍不住皱起眉问了句：“怎么又是你那个同桌？” 　　“什么叫又是我那个同桌啊，人家今天生日，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庆祝他生日才约的。再说了，他不是下学期就转学了吗，好像过两天就跟他妈妈去深圳了，不留在这儿过年……”顾湘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再抬起头时就看他已经别过了脸，有点不耐烦似的揉揉耳朵，只好伸手扯住他的衣袖，“你有听我说话吗？” 　　“听见了。”江澈没好气地应了声，抬腿迈出电梯。 　　顾湘听他这口气，轻轻皱了一下鼻子，也想起来这人莫名其妙的好像不是很待见李易阳，明明他们俩都没怎么接触过。 　　杭城这会儿已经是隆冬腊月，到了一年最冷的时候，等两人从小区单元楼出来的时候，室内外的温差冻得他们几乎同时哆嗦了一下。 　　加上今天的天气也不太好，风刮得人脸颊隐隐作疼，抬头看去一片灰蒙蒙，几乎让人看不出来已经是上午十点。 　　江澈只在羽绒服里穿了件卫衣，领口直灌风，被冻到后才肯老老实实抛弃偶像包袱，把外套拉链拉到顶，顺便拎起某人的帽子，把她的脑袋整个盖住。 　　顾湘差点被他盖得两眼一黑，伸手把帽子往后拽了拽，一边换了个话题问他：“江澈，你都放假这么久了，我怎么都没看你出去玩过啊，你都没跟同学约好吗？” 　　江澈闻言，垂下眼睫瞥她一眼，想着都放假这么久了，倒也没见她主动请他出去玩，一面轻飘飘地把她的话堵了回去：“你以为谁都像你？整天不写作业光会玩。” 　　顾湘听他竟然还给自己泼脏水，顿时气不打一处出来：“嘿，搞得好像你写了作业似的，我也没看你写啊，整天不就在那儿打什么lol吗？还好意思说我！” 　　“我跟你能一样吗？”江澈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就看她格外认真地仰起头，露出浅蓝色羽绒服下的半张脸，等着听自己的下文，于是轻一弯嘴角，故意把她的帽子往下一扯，反问，“我寒假作业两天就能补完，你呢？” 　　“我……”顾湘这次是真被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气伤了，但骂又骂不过，只好掀开帽子冲他翻两个大白眼，小声嘟囔了句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的。 　　两人就这么一路吵了两句嘴，一直到在拉面馆里坐下，点了两碗牛肉面，然后面对面闷头吃早饭。 　　但某人今天因为心情不好导致食欲不振，吃了两口就饱了，放下筷子后，盯着对面那个还在呼噜呼噜嗦面的小屁孩看了会儿。 　　末了忍不住问她：“你给人庆祝生日怎么这个点去？” 　　“我又没说现在就去过生日，”顾湘伸手抽了张纸巾，擦擦嘴道，“我还没给人家买礼物呢，所以先跟阮明昭约好了去商场逛逛，下午还要一起去看个电影。” 　　“看电影？”江澈很快抓住重点，“你那个同桌也去吗？” 　　“去啊。”顾湘说着，低头喝了口汤。 　　对面闻言，一下子陷入沉默，良久之后突然掏出手机，一边低头浏览一边问她：“今天有什么电影？” 　　“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要去看《饥饿游戏3》，票都买好了，”顾湘说到这儿时，一下子反应过来，警惕地看他一眼，“你不会也想去吧？” 　　“不行吗？”江澈掀起眼皮，凉声反问。 　　“……”顾湘收到他不太友善的视线，满腹疑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放下勺子认真发问，“江澈，你不会还以为我跟李易阳在早恋，所以来当我妈的眼线吧？你这种思想是不对的。” 　　江澈听到这句，在手机上滑动的指尖顿了一下，一时间竟然被问得有点心虚。 　　即便事实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想这样做，为什么总是会被某个没心没肺的小屁孩牵着鼻子走。 　　思绪落到里，江澈轻抿了抿唇，没来由地生出几分可笑的怄气来，一边摁灭手机，及时掐断了自己还想跟在她屁股后跑的愚蠢行径，告诉她：“你想多了，只是我突然也想看电影了而已，不会跟你们看同一场的。” 　　顾湘听到这话也放下心来，随口又问：“那你打算看什么？” 　　江澈手上的动作再次卡住，抬眸看了她一眼。因为事先不过脑地说了傻话，现在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圆下去。 　　于是不得不再次拿出手机，随便翻了两页，到头来发现场次最合适的竟然只有《喜羊羊与灰太狼之羊年喜羊羊》。 　　江澈看到那张花花绿绿的海报时，头疼地闭了闭眼，末了把手机塞进兜里站起身，自暴自弃道：“票买得太迟，没合适的场了，今天就算了。你继续吃吧，我先上楼了。” 　　“哦……”顾湘应了声，也看出他好像心情不太好，只敢弱弱地冲他挥一下手。 　　-- 　　等顾湘出去玩了之后，江澈回到家，只觉得周围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虽然平时他们俩也隔着两堵墙，彼此见不到面，但至少他能感觉到她就在隔壁，只用敲一敲门就能看到她。 　　他有点说不清楚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可能是想到她抛下自己去跟别人寻欢作乐就有点嫉妒，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假期太久没跟其他人接触了，觉得寂寞。 　　这么想着，他在床上躺着放空了一会儿后，总算打起精神，发微信找人打篮球去了。 　　只是江澈没料到的是，顾湘这人一出去浪就不着家的毛病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等他下午五点多打完球回来，洗完澡到她家吃饭的时候，发现她还没回来。 　　于是跟她妈妈聊天的时候装作不知情地问了句：“阿姨，顾湘她今天去哪儿了？” 　　“她没跟你说吗？说是哪个同学生日，给庆祝去了，还说那同学下学期就转学了，班里去了好多人，以后说不定都见不着了……”蔡芬芬那会儿正在餐桌边对账本，一边回答。 　　江澈若有所思地应了声，片刻后又问：“那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要是回来得迟，晚上有人去接她吗？” 　　蔡芬芬闻言，握笔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也是，你说顾湘她那个样，玩起来就不记得时间，到时候我跟她爸去店里了又让我去接，麻烦得要命……这样吧，你先帮阿姨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免得我问她还嫌烦。” 　　“好，”江澈得体地应下，想了想又道，“要不这样吧阿姨，待会儿我去接她好了，你们忙你们的，就不用麻烦了。” 　　“那也行，要不她一个人回来我也不放心，你顺便催催她，整天在同学家待着像什么样子，还是男生家里，”蔡芬芬丝毫没察觉出他的别有用心，很快答应下来，一边收拾起桌上的东西一边示意他，“行，那你慢慢吃，阿姨先出门了。” 　　“好。”江澈点点头，一直等蔡芬芬披上外套开门出去，才拿出手机，给顾湘打了个电话。 　　铃声一直响了好久，等得他忍不住皱眉，直到一通电话快要结束，对面才懒洋洋地接起来，听筒里霎时涌进来嘈杂的声响，背景里似乎有人在难听地唱着歌，之后才听顾湘大喇喇地问了句：“喂？怎么了啊？” 　　江澈一时半会儿没应，还在认真分辨她电话里的背景乐，隐约像是周杰伦的《一路向北》，两个男生拿着话筒唱得完全不在调上。 　　末了总算能确定她身处何处，格外严肃地开口问她：“你去哪儿了？未成年不能进KTV知不知道？” 　　估计对面太吵了，顾湘反应了好半天才听懂他的话，大着嗓门解释：“我没去KTV。我们现在在酒店吃晚饭呢，你都不知道李易阳今天这生日搞得还挺有阵仗，买了两个蛋糕，而且订的这酒店有K歌系统，他们都在唱歌呢！” 　　江澈光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这人已经乐不思蜀，轻轻叹了口气后，老父亲似的告诉她：“你妈妈让我晚上来接你，怕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你快结束的时候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 　　“好好好，那我先挂了，我点的歌快开始了……”顾湘应得很敷衍，然而话刚说到一半，背景里就有人切了歌，顿时急得她扯着嗓子喊起来，“阮明昭！你别抢我歌啊！” 　　江澈能听见对方回了句“我没想抢，谁叫张一鸣唱这么难听”，之后又赶着前奏着急地进调，开始唱“你若离去后会无期”，同样也被KTV的音响肢解得七零八碎的。 　　他听得眼皮直跳，忍不住把手机拿远了点，一面开口问她：“你点的什么歌，怎么这么土？” 　　“不是我土，是这里点歌系统没有新歌啊，我就只会徐良汪苏泷了！哎呀不说了，我赶时间呢，拜拜拜拜！”顾湘飞快地说完一串，还没等他回答便率先挂断电话。 　　“……”听筒里只剩短促的“滴滴”声，江澈低头看了眼暗掉的手机屏幕，安静片刻后，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29章 尝了二十九口 杭城每年都会下雪吗？…… 　　大概是因为有人来接就有恃无恐, 等顾湘总算想起来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但江澈那会儿依旧穿戴整齐，等接到某人的电话后, 第一时间带上手机出门，临走前还被他妈妈敷着面膜撞见，诧异地问了他一句：“大晚上的干什么去？” 　　“顾湘让我去接她回来, 她晚上跟人庆祝生日去了。”江澈弯腰穿上鞋，一边回答。 　　“哦哦……那你赶紧去, 别让她等急了，早去早回啊……”江露丝扬扬手催促了句, 听他应下后，便压着脸上的面膜转身回房间。 　　晚上的出租车有点难打, 江澈在路旁插着兜在冷风里站了半天后，总算拦下一辆, 谁知道这头刚坐进去，某人就又来了电话。 　　“喂, 江澈啊……你要多久才能来啊？我现在在酒店楼下了，冻死我了……”顾湘的声音夹杂着风声，似乎还有些瑟瑟发抖。但或许是因为累了, 电话里的声音跟早先中气十足地去唱歌那会儿不太一样，声线很软, 热乎乎的，落在耳边莫名勾得人脸颊发烫。 　　这头江澈跟司机报了个地名后，才出声回答她的话：“很快就到, 你要是冷就回酒店大堂坐一会儿，我到了会给你发信息。” 　　“哦……”顾湘应了声，她昨天睡得很迟, 今天又早早起来梳妆打扮，这会儿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夜色里铺成大片白雾，很快消散，然后又嘱咐他，“那你快点哦……” 　　“嗯。”江澈被她电话那头拖长音打哈欠的动静听的好笑，低头弯了弯嘴角。 　　…… 　　等江澈抵达酒店门口，给顾湘发了个消息后，不一会儿就看到她穿着那身浅蓝色羽绒服出现，还怕冷地戴上了帽子。 　　羽绒服在昏暗的夜色里隐隐反射着路灯的光，她一路小跑着穿过斑马线，像跳动着的光点，中途帽子几度被风吹开，只好费力地伸长手把它拎回来抓紧。 　　直到她挟着外边的寒气打开车门，跑得有些气喘吁吁，鼻间呼出的白气在车内雪似的化开，一边放下帽子，连说了两句“累死我了”便关上车门。 　　江澈看她一眼，轻说了句“你也知道累”，然后提醒司机师傅可以走了。 　　只不过顾湘没听出来他话里的幽怨，靠在后座一动不动地喘着气休息了一会儿，最后总算长吁了一口气，兴奋地开口告诉他：“你都不知道我们今天晚上有多热闹，你说之前还看不出来，今天生日会一办，才发现李易阳人缘还挺好的嘛，能请到班里这么多人，我们最后还往他脸上抹蛋糕了，你都不知道他那样多好笑……” 　　她叽叽喳喳说了一些，江澈默不作声地听着，一边垂眼看着她。 　　“而且我今天给他买的生日礼物真的太合适了，他不是要转学了吗，我就给他买了本同学录，今天所有人都给他写了呢……希望他去深圳之后不要忘了我们，以后他要是回杭城，我们还能再一起出来聚一聚。我还答应了到时候请他们所有人来我爸的酒店里吃饭，想喝多少饮料就喝多少饮料，反正不用给钱……” 　　顾湘说到最后，大概是真的感受到离别的伤感了，话音渐渐低下来，没忍住叹了口气。 　　江澈看她难得露出点惆怅的情绪，跟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相比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不少，所以即便再违心，也出声附和了句：“会有机会的。” 　　顾湘闻言，很快接上道：“我也这么觉得，我昨天查了一下，从深圳到我们这儿，坐飞机也就两三个小时嘛，他寒暑假肯定有很多时间的。而且他一直在我们班QQ群里，大家还能一起聊天嘛。” 　　江澈看她给点阳光就灿烂，轻抿了一下唇角，没再接茬。 　　但好在顾湘自说自话的能力不错，之后又跟他汇报了一下今天晚上吃了什么什么菜好吃，又说等以后成年了一定要去真正的KTV唱歌，还说等自己今年生日了，也要这么办生日会，这样就能收好多礼物…… 　　江澈接不太上话，全程只能哦嗯是吗可以啊地低声应和着，直到她最后说累了，困意上涌，就不再费劲，打了个呵欠后挪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把头枕在车窗上，路灯一道道掠过的橙黄光影在这时候看起来催眠得很。 　　车里陷入安静，只隐隐透进来外边的风声和车流声，但因为他们相处过太久，即使是突然安静气氛也不显得尴尬，仅仅是深夜里平和的困倦。 　　然而等到睡意逐渐浓重，顾湘不自觉阖上越来越沉的眼皮，车子在路面上行驶时产生的轻微抖动借助车窗传递过来，而且有不断放大的趋势，震得她有点头疼。更何况窗玻璃很凉，贴得她的头皮都隐隐发冷。 　　于是她眯着眼睛支起身来，左右看了两眼，想找个更舒服的姿势睡一会儿。随后就发现江澈身上的那件白色羽绒服看起来很软，越看越像枕头，于是挪了一下屁股，砸吧砸吧嘴靠上去，一边含糊地说了句：“借我靠一下啊，我先睡会儿，等到家了叫我……” 　　江澈事先虽然注意到了她翘着脑袋张望的动作，但没料到她靠上来的动作这么自然，几乎让他没反应过来，嘴边的那句“嗯”发不出声，只能下意识屏息。 　　然后等回过神时，才发现隔着羽绒服她靠上来的触感实际上并不真切，像隔了层云雾看远山。加上她的个头很小，只能勉强枕在他手臂上，够不到肩膀。 　　这一来江澈就不太不敢动作，只能尽量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怕打扰到她的清梦。可一旦太过于关注这件事，原本自然的姿势都逐渐变得别扭。到头来只好尽量忍住自己想活动一下肩膀的念头，小心地低下头来看她。 　　大约是因为在外面玩了一天，她早上整整齐齐扎好的辫子现在已经解掉了，头发软软地披散下来，和刚见面那时候相比已经长长了很多，在羽绒服上散乱地画着图案，一圈又一圈地缠绕。 　　车窗外的路灯一道又一道地摇晃着，贴着她的长发和脸颊滑过，一遍遍照出她温软的眉眼和鼻梁，在黑色长发上流动起金色的涟漪。 　　江澈看得有些走神，直到良久过后，才发现有一绺碎发落在了她圆圆的鼻尖上，只有当路灯闪过时才会泛起微光，在呼吸间轻轻摇动着，并不引人注意。 　　他看到之后，尽量小幅度地移动另一侧肩膀，想伸手帮她把头发拨开。 　　可等指尖靠近她的脸颊时，又倏地停下，找不到合适的角度避免触碰，怕惊醒她。 　　到头来只是暗暗叹了口气，把手收回去后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缕飘摇得让人心痒的头发。 　　已经是深夜，马路上的车流是稀疏的几痕，偶尔才会有车灯擦过玻璃窗，把多云的天际映出微弱的惨白，夜空并不彻底的墨色上隐隐放着红光。 　　直到某一刻，终于有雪花没有在未降落时便先一步融化，晶莹而细弱地沾上车窗后，在汽车的行驶间划出一道风的痕迹，很快一痕一痕地在车窗上错落出现，像水色的流星雨。 　　江澈一开始还以为是下了小雨，直到盯着看了良久后，才发现是下雪了。 　　是杭城的初雪。 　　他下意识转过头，想喊醒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想告诉她下雪了。 　　但她似乎睡得有点沉，雪又下得不够大，江澈张了张口，犹豫片刻后，最后决定还是再等一等。 　　等到雪落得更大一点，大到足够在路灯下照出飞扬的形状，足够在长青的树叶上积攒起薄薄的一层，她看到之后会更高兴。 　　…… 　　顾湘实际上只睡了十多分钟，但这么点时间已经足够她做一场奇怪的梦。 　　梦里自己早上急急忙忙地要去上学，但出门时鞋带怎么系也系不上，她妈妈的包子怎么也蒸不完，等折腾了好一阵，她出门坐上黄色的幼儿园校车，谁知道江澈也在校车里，就坐在她身边。 　　校车一路上堵了好久，一会儿穿过鹿城吵闹的菜市场，一会儿又经过杭城的万象城，但无论如何到不了学校。顾湘知道自己已经迟到了好久，在梦里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直到耳边有人轻声喊她：“顾湘，到家了，该下车了。” 　　她的睫毛动了动，在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看到江澈之后总算从梦里醒过来，一边伸手捂住脸，在手指间辛苦地哀叹了声，劫后余生地意识到自己不用再上幼儿园了，现在是寒假。 　　江澈看她醒了，掏出钱付了账，然后若无其事般的开口提醒她：“别再坐着了，外面下雪了，快去看看。” 　　“什么？”顾湘作为一个在东南沿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乍一听“雪”这个字只觉得陌生，愣了一会儿后倏地睁大眼睛，赶紧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穿着笨重的羽绒服跟雪球似的滚下了车子。 　　然后抬起头来，就发现竟然真的下雪了，细碎的白绒乘着风直往她脸上飘，在脸上融化后就成了冰凉的小点。 　　顾湘就这么怔怔地仰着头看了好半天，到头来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忍不住拖长音“哇”地感叹了声。 　　那头江澈下车后走向她，顾湘感受到身边的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震撼地再次重申：“江澈，竟然真的是雪诶！” 　　“嗯。”江澈也抬了抬头，在风中微微眯起眼睛，温声应了句。 　　然后就看边上这小屁孩在确认了下雪的事实后，兴奋到踮起脚想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只留下手心薄薄的水渍。 　　后来索性仰起头，大张着嘴，也不管会不会呛风了，想接住雪尝尝味道。 　　江澈见状，下意识伸手去捂她的嘴，蹙眉提醒了句：“别吃，很脏。” 　　然而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被她卷起的舌尖蹭过，是温热的一抹，在雪夜里几乎烫到了他的掌心。 　　他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心跳跟着漏了一拍，飞快地缩回了手，合拢掌心。 　　但刚才的触碰就像镜花水月，随着温度的褪去，触感也消失于无痕。 　　那头顾湘被他提醒之后，明显收敛了一些，不再像小狗似的企图用嘴接雪吃了，而是仰头问他：“江澈，杭城每年都会下雪吗？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三次看到雪呢。” 　　江澈回过神来，想了想回答：“好像是吧。” 　　“什么叫好像，外面下没下雪你不知道？”顾湘追问，头发上已经沾上了细碎的雪花。 　　江澈一时被问住，抬头看着夜空里越下越大的雪，微微皱眉，最后回答：“之前下雪没太注意，就不记得了……” 　　顾湘闻言，给了他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嘟囔道：“你看过很多次雪吗？下雪这么大的事你都不注意？” 　　江澈垂眸看了她一眼，末了轻一抿唇，没再解释。 　　仅仅是因为之前刚搬来的时候，没有需要他特别提醒下雪了的人，也没有会跟他一起看雪的人，所以下雪没什么特别的，也就不需要在意。 　　即便他也承认，雪天很美。 　　等两人在初雪里站了一会儿后，顾湘问他：“你说明天早上能积起来吗？” 　　“能。”江澈回答。 　　“那就好，那我明天就早一点起床，喊你一起下楼打雪仗。”顾湘说到这儿，光是想象到能打雪仗就高兴，没忍住“嘿嘿”笑了声。 　　江澈很快应了句“好”，然后问她：“还要再看一会儿吗？冷不冷？” 　　“冷，”顾湘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注意到自己露在外面的手都已经快从通红冻成绛紫色了，于是赶紧把手揣回兜里，让它回回温，然后一扬脑袋示意他，“行了，我差不多看够了，今天先回去睡觉吧，等明天早上再来。” 　　“好。”江澈回答。 第30章 尝了三十口 除夕 　　初雪之后的第三天, 就迎来了除夕。 　　只可惜当天没有下雪，前几天珍贵的积雪也化得差不多了，天气干冷得厉害, 只能在家里一边开暖气一边开加湿器。 　　顾湘记得自己小时候过年都是和江澈他们家一块儿过的，过了正月才会跟爸妈两边的亲戚们一块儿吃酒席。所以今年也像以往那样，一早她爸妈就跟江阿姨陈叔叔一块儿去菜市场买菜去了, 留她跟江澈在家睡懒觉。 　　两家虽然是南方人，但过年爱吃饺子。顾湘十二点多的时候是被厨房里菜刀砰砰剁馅的动静吵醒的, 出门一看，陈叔叔江阿姨她妈妈都围在餐桌那儿, 桌上放着已经包好的两大盘饺子，边上还有一摞一摞的饺子皮, 不知道准备吃到何年何月。 　　那头江阿姨看她出来，开口招呼了声：“醒了啊湘湘, 你跟哥哥午饭吃饺子行吗？包了虾仁和三鲜馅儿的。” 　　“啊，好啊, 我想吃煎饺。”顾湘抓抓头发，点头应了声。 　　“行，那让你爸赶紧别剁肉了, 把这盘包好的拿去煎了给你们，”江露丝说着, 又意识到什么，“对了，你哥哥他还在睡觉呢, 整天晚上打游戏打到不知道几点，你赶紧叫他起床吧，你喊他不敢发起床气。” 　　“哦, 好……”顾湘对这套业务已经熟练得不能再熟练，拉上自己毛绒奶牛睡衣的帽子，遮住乱蓬蓬的头发，然后换了鞋出门。 　　中午两家人吃完饺子后，江阿姨他们索性也没回去，就在客厅看《跑男》。这档综艺是去年年底刚播的，最近热度很高，几乎成了全民综艺。但几个大人们也没怎么认真去看，就把它当吵吵闹闹的背景乐放着，在那儿一边磕瓜子一边聊天。 　　而江澈吃完饭就回家去了，还格外伟光正地说自己要去写作业，一下子把在那儿鬼鬼祟祟掏年货吃的顾湘比得一文不值。 　　于是有他珠玉在前，即便顾湘也赶着说自己要去写作业，听起来都带了那么点虚伪的成分。 　　但谁叫除夕过后寒假就只剩两个星期，也是时候开始补作业了，顾湘一下午从自己最擅长的英语跟历史开始补，一边放歌一边写，竟然还觉得挺惬意。 　　只不过这作业一补就是好几个小时，等到夜幕降临，窗外此起彼伏地响起烟花爆竹的声音。顾湘琢磨着又到吃晚饭的点了，收起笔清点了一下自己的作业进度，到头来总算意识到事态的严峻：就照她这个速度，剩下两星期恐怕写不完作业。 　　这么想着，外头她爸已经在喊她出来吃饭，顾湘应了声，本着吃饭为先的原则，推开椅子出门去了。 　　顾湘他们家的年夜饭向来豪横，尤其顾东胜今年还特意做了个海鲜大拼盘，上头龙虾鲍鱼螃蟹荟萃，顾湘光是看一眼都口水直流，迫不及待地洗了手拿着碗筷在饭桌上坐下，直等蔡芬芬拍好照片发了朋友圈就出手。 　　没一会儿，江澈也从他家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于是顾湘在忙着啃螃蟹的过程中抽空问他：“江澈，你寒假作业还剩多少啊？” 　　江澈看她一眼，想了想反问：“你不会真觉得我下午回去写作业了吧？” 　　“啊？不然你回去干嘛了？” 　　“之前买的高达模型到了，下午拼了一会儿，估计还得拼好几天。”江澈面不改色地回答。 　　顾湘听到这话，差点气得当着爸妈的面“靠”了声，好在及时闭上了嘴。 　　这头江澈也知道她问这话到底是为什么，吃了个饺子后问：“所以你呢，还剩很多？” 　　“是啊，我八张数学卷子一个字都没写，你那个孙老师还说选了一些下学期会教到的内容，让我们不会写的话就去翻书预习，你说这不是为难人么……还有我的语文作业，老师让我们读三本书写笔记，还得写四篇命题作文……”顾湘越说脸上的表情越苦，到头来连饭都吃不香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补？还有十五天就开学了。”江澈看她这副样子，莫名有种幸灾乐祸的趣味。 　　“我在补了啊，写了一下午英语阅读，头都写疼了。但是写着写着我就忍不住想看看我追的那些作者更新了没，然后打两把小游戏啊，刷刷淘宝啊，补一集《吸血鬼日记》啊……”顾湘说到最后，义愤填膺地补充了句，“都怪手机害人！” 　　“明明是你自己不自觉，还怪手机？”江澈嗤了声，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以后要是真想补作业，就把手机放家里，到我这儿来补。” 　　顾湘听到这话，没忍住撇了一下嘴：“你这是不得已才要采取的措施，我现在还没到绝境，再慢慢歇几天吧，等最后一个星期了再说。” 　　江澈听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一扯嘴角回答：“随便你。” 　　…… 　　年夜饭前后吃了快两个小时，直到春晚开始才暂时休席，一帮人到沙发上毫不顾及形象四仰八叉地躺着看春晚。 　　因为人比较多，顾湘不能整个躺下，只能占据一块小地方，中途便回房间把每天陪自己睡觉的那只小羊抱了出来，舒舒服服地枕在羊肚子上斜眼看电视。 　　江澈在一旁看了眼这只眼熟的大羊，想起来是那天从娃娃机里抓出来的，倒是没想到她保存得还挺好，羊脸白白净净的，甚至还在羊角上绑了个蝴蝶结。 　　但春晚实在有些无聊，歌舞类节目上的演员又多得让人眼花，顾湘瞄了没一会儿就忍不住掏出手机，例行巡查晋江上的作者有没有更新。 　　江澈看她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低头看了眼时间，也不想再继续待着了，提出想先回家洗澡。 　　几个家长们当然没什么异议，催他小孩子不要熬夜，早点睡觉。顾湘听到动静后也主动抬了抬头，没心没肺地挥挥手示意他：“你要走啦？拜拜，晚安。” 　　江澈点了点头，出门回到家。 　　家里的所有灯都开着，因为是除夕，有这样的习俗。 　　可即便如此，跟顾湘家相比还是太冷清了，她家会在客厅里挂两大个红艳艳的中国结，在茶几上摆起用火龙果和橙子堆起来的果盆，还新搬回家两盆粗壮的发财树，到处都热热闹闹的。 　　这么想着，他难免有些感慨地轻叹了口气，进厨房烧了壶开水后，转身到浴室洗澡。 　　只是没想到头发吹到一半的时候，某人突然给他发了条微信： 　　【你想吃冰淇淋吗？】 　　【[流口水jpg.]】 　　江澈诧异地一挑眉，关掉吹风机回复： 　　【？？】 　　【你知道现在室外几度吗？】 　　顾湘闻言，很快理直气壮地回： 　　【我知道啊，可是我们又不在室外】 　　【我现在就是突然很想吃嘛】 　　【[小猫叉腰jpg.]】 　　江澈抬手揉了揉眉心，只好回复： 　　【那你大冬天的去哪买冰淇淋？】 　　【超市现在都歇业了吧？】 　　顾湘看他松了口，迅速噼里啪啦地打字： 　　【我前几天跟我爸去超市的时候偷偷买的，藏在冰箱里，朗姆酒口味的！】 　　【你在家等着啊，我马上就来，记得给我开门】 　　之后对面就没再发消息了，江澈拗不过她，只能轻叹口气，带着手机到门口等着她。 　　另一边顾湘跟他达成约定后，便借口要喝水溜下沙发，一路跟偷奶酪的老鼠似的鬼鬼祟祟钻进厨房，打开冷冻室后赶紧拎出那桶1kg装的冰淇淋塞到自己的奶牛睡衣下面。 　　然后佝偻着背捂着肚子出来，一边急匆匆地开门，一边背对着客厅对里面的人喊：“爸，妈，我去找江澈哥哥玩一会儿。” 　　话一说完，不等里面的人应，她已经托着满载冰淇淋的奶牛肚子火速溜出家门。 　　这头江澈在听到对面开锁关锁的动静后，第一时间打开了门，就看某人穿着那身幼稚得要命的奶牛套装，一路猫着腰从他身前钻进来，路过时抬起头看他一眼，示意他赶紧把门关好。 　　江澈照做，关上门回来，就看她已经一屁股在地上坐下，被怀里的冰淇淋冻得不住地嘶嘶哈哈作声，一边跟母鸡下蛋似的，费力掏出自己睡衣下藏着的那一大桶冰淇淋。 　　他在看到那桶冰淇淋的真面目时，忍不住皱眉，光是想到要吃这么冷的东西就觉得自己的牙隐隐作痛。 　　偏偏面前这小屁孩揉了揉自己被冻得冰冰凉的肚子后还在那儿傻乐，抬起头来差遣他：“快快快，你去拿两个碗两个勺子来，我先到你房间，免得他们突然回来发现我们俩。” 　　江澈听她在这方面倒是有够心思缜密的，无语凝噎地看她一眼，转身去厨房帮她拿东西。 　　等两个人各捧着一小碗冰淇淋在床上盘腿坐下后，江澈打开电视，给她放了部《神探夏洛克》。 　　只不过刚放没一会儿，他又有点怀疑某个十二岁小孩的鉴赏水平，转头问她：“你看得懂吗？” 　　“你瞧不起谁呢，我看过好多本福尔摩斯，这剧不还是福尔摩斯跟华生他们俩推理破案吗？”顾湘说到最后有点忿忿，抬脚踢了他一下。 　　江澈这下不说话了，老老实实转过去二刷这一集。 　　大部分英剧画面的色调都偏暗，开着灯看不太清，于是顾湘很快让他把房间里的灯关掉，捧着冰淇淋专心致志地看剧。 　　窗外不时有烟花盛放，光束透过窗帘照亮房间，和屏幕里透出的荧光交融在一起。此时没了春晚喜庆的背景乐的遮盖，烟花爆竹的声音变得清晰，一声声沉闷地透进来，敲在鼓膜上，像空旷的心跳。 　　冰淇淋很甜，朗姆酒的味道和气味也很奇妙，在舌尖上冰凉地融化铺展开来，很快被口腔的温度带出隐秘的酒香，在他们这个年纪看来是不适宜的。 　　但年夜饭毕竟吃了太多，冰淇淋到头来也没吃多少，只好把碗放到床头柜上，奶黄色的冰淇淋就这么在夜色里以极缓慢的速度融化。 　　直到某一刻，顾湘提醒江澈把窗帘拉开来看看，因为耳边的烟花声越来越密，显然是好多人也都吃完了年夜饭，开始带着烟花爆竹出门庆祝新年。 　　然而奇怪的是，等江澈下床拉开窗帘，她转头看过去的时候，相较于他身后无数升起绽放又迅速熄灭的橙红花火，他看起来要更吸引人。 　　尤其在那束离他们最近的烟花升起后，随着划过窗户的尖锐破风声结束，金色的焰火先是怒放成灿烂的大丽花，倏地照亮了他的前额和眉眼，在他微湿的短发上跳动起星芒，随后响起舒缓的沙沙声，在他身后一边燃烧一边纷纷坠落，落成一窗的烟花雨。 　　顾湘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大约是火光和窗外的喧嚣太盛，心跳忍不住开始加速。 　　江澈在那一刻实在太过耀眼，叠在烟花和夜色的背景上，昭昭若神明。 第31章 尝了三十一口 剪了头发不是也挺漂亮的…… 　　但毕竟认识这么久了, 顾湘对某人的颜值还是有点定力的，前后也就发了几秒的呆，等到他身后的烟花熄灭, 他侧脸的轮廓也被夜色笼罩，便飞快眨眨眼睛挪开视线，在心里默念了两句非礼勿视。 　　尤其是最近放假, 她看了不少言情小说，江澈又长得这么好看, 她有时候难免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还是得注意一点。 　　心里这么叮嘱了自己两句后, 那头江澈已经重新坐回床上，她身侧的席梦思跟着微微下陷, 即使他只是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电视，存在感也强烈得让人没办法忽视。 　　顾湘在感受到这一点后, 偷偷挺直后背，往一旁挪了挪屁股, 一面借着夜色飞快地瞄他一眼。 　　窗外的彩色花火和电视荧幕上的光落在他脸上，像在轮廓完美的瓷白雕塑上敷彩，从眉骨到鼻梁, 再到嘴唇的弧度和下颌的线条，他深陷的墨色瞳仁随着火光的闪烁而跳动, 整个人都在过分秾丽的色彩中显得不真切。 　　顾湘只看了一眼就止不住出神，胸口的跳动愈演愈烈，下意识吞了吞发干的嗓子。 　　只好在他的头发还乱着, 带着疏懒的湿意，在屏幕的跳成白光后被照亮，把他倏地拉回到人间。她甚至能隐隐闻到他身上湿濡的沐浴露的味道, 像清晨山间岩上的青苔。 　　大约是这股气味太沁人，顾湘在片刻后总算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呆在这儿了。一边伸手按下遥控板的暂停键，飞快地从他床上爬下来，拍拍屁股道：“冰淇淋太腻了，我不吃了。” 　　江澈看她突然变得匆忙，一副着急要走的样子，茫然地眯了眯眸子，轻声问她：“你现在要回家了？” 　　“嗯，”顾湘一点头，帮他把房间里的灯“啪啪”打开，又道，“不过冰淇淋就放你家吧，我带回去不方便，等以后想吃了再来你这儿。” 　　江澈应了声，正准备出门送送她，就听她又突然转身提醒：“对了，那两个碗你记得洗了，消灭一下罪证。我先走了，你不用送我！” 　　“……好。”江澈只好收回脚步，把床头柜上的两个碗跟冰淇淋都带出去。 　　只是刚一出门，还没瞥着她的影子，就听到大门口传来“砰”的一声，震得他的动作微顿，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顾湘那会儿早就已经紧急逃出生天，甩上门后才深吸了一口气，赶紧伸手扇扇自己滚烫的脸颊。 　　也好在刚才走得快，没被他发现自己突如其来的脸红。 　　真是造孽。 　　-- 　　年后 　　顾湘的那一堆寒假作业在假期余额不足一周时总算不能再坐以待毙，于是忍痛卸载了自己的晋江，每天早上九点就带上自己的作业，把手机锁在家里，出发到江澈家紧急补作业。 　　只好在江澈家这次过年貌似收了不少客户送的礼物，还有各种超市卡，顾湘在他家一边补作业一边吃零食，还能不被她家蔡女士拎着耳朵骂，也能勉强做到苦中作乐。 　　等到收假的两天前，蔡女士提出要带她去剪头发，说她这个头大半年没剪，都长得跟疯子似的了，得收拾得清清爽爽迎接新学期。 　　顾湘当时不疑有他，想着这一来还能休息半天不写作业，于是老老实实被拎着去剪头。 　　可谁知道这竟然是蔡女士跟理发师一起联手设计的局，顾湘当天高高兴兴地过去，哭哭啼啼地回来，等拎着作业打着泪嗝满脸涨红地敲开江澈家的门时，还把他给吓了一跳，下意识问她：“你怎么了？又被你妈骂了？” 　　顾湘现在听到她妈妈就来气，抬起被眼泪黏成一绺一绺的睫毛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下鼻塞了的鼻子，闷闷“哼”了声，回答：“你看不出来吗，我都快被剪成光、光头了！” 　　话音到最后，光是想到自己被剪了这么多头发还是悲痛欲绝，眼泪跟着冒出来一花，只好用力地伸手抹掉。 　　江澈闻言只觉得哑然，他早上就听说她要去剪头发了，谁知道她现在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会为剪头发这种事情哭鼻子。 　　只不过说到剪头发，顾湘的渊源还真不少。因为她从小就邋遢，蔡芬芬又嫌麻烦，不会给她扎什么五花八门的小辫子，所以从幼儿园以来就一直剪个蘑菇头了事，这样她自己给自己洗头也方便。 　　可小朋友毕竟也爱美，顾湘小时候看《还珠格格》那会儿就想留跟香妃娘娘一样的长头发，还想编成辫子，所以每次被拉去剪头的架势就跟拉犟牛去田里推犁似的，剪完了回家还要捧着自己的头大闹一场。 　　蔡芬芬那时候甚至试过故意把她哄睡再拉去剪头的花招，气得顾湘绝食了一下午，最后饿得一边往碗里倒金豆子一边握着勺子吃眼泪拌饭。 　　所以等她好容易小学毕业，第一件事就是想要留长头发，觉得这样一来自己就能长成漂亮的女孩子了，不用再顶着难看的小男孩头。 　　可谁知道这一回头发才刚刚留过肩胛骨，蔡芬芬竟然就又犯了老毛病，偷偷联络理发师把她的头发剪到了肩膀以上。等顾湘在理发店吹干头发，一照镜子，当场就哭得天崩地裂，差点把那家理发店的屋顶给掀了。 　　只不过这会儿见到江澈的时候，她已经勉强冷静下来了，只是犟着不肯擦脸，就这么满脸泪痕地一抽一抽换了鞋进门。 　　江澈关上门，跟着她进屋，只是中途盯着她身后的头发看了一会儿后，出声道：“这不是剪得挺好的吗，比你小时候长啊。” 　　“你别说这事了，你想气死我吗？！”谁知道他这话一出来，简直踩痛某人的小尾巴了，顾湘第一时间恶狠狠地转过身来，指着自己的头发比划，“原、原本都长得这么长了，她现在一、一剪，我就只剩这么多了！我之前半、半年都白长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说到最后又忍不住，把手里的作业往地上一摔，自己也跟着扑通一声坐到了地板上，一边埋头抹汹涌的眼泪一边口齿不清地哭着“我好不容易才长的头发，我的头发啊”之类的话。 　　这头江澈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就把她给说崩溃了，无措地在一旁站了一会儿，最后只好走近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问：“那怎么办……不然还能把头发给你接回去吗？” 　　“我、我倒是想……我还把、把头发带回来了……不信你、你看……”顾湘抽抽噎噎地回答，一边伸手从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掏了掏，拿出来一包皱巴巴的用塑料袋装着的东西。 　　江澈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一直等她哆哆嗦嗦地解开塑料袋的结，露出里面乌黑缠绕的头发，只觉得这画面诡异得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甚至有点好笑。 　　可偏偏顾湘认真得很，还特意挑出一根最长的头发递到他面前跟他比划：“你、你看，剪了这么长，原本我都、都这么长了……可是接、接头发，很贵，那个理发师说要好几千……气、气死我了，都怪我妈……” 　　江澈费劲地听到最后，想了想问她：“那你想把头发接回去吗？要是想的话，我有钱，我带你去接。” 　　顾湘原本还只是在发火撒气，谁知道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着实把她给说蒙了，半天后才颤巍巍地回了句：“啊……？” 　　“啊什么啊，要是想的话现在就去，不然再过两天开学就赶不上了。”江澈回答。 　　顾湘闻言，难得冷静下来，抹了一把哭肿了的核桃眼，想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一边一个劲地用眼神瞟他，想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 　　但江澈貌似真的没在跟她开玩笑，加上他零花钱确实挺多的，能拿出几千块来。 　　这么想着，顾湘难免在良心和欲望之间挣扎了一会儿，只好在最后还是认了怂，老老实实回答：“算、算了吧……我就是说气话，头、头发不是还能再长吗，接头发太、太贵了……再说要是被我妈知道我让你出钱给我接头发，她会把我的腿打、打断的……” 　　江澈没料到她一副哭昏了头的模样，说话竟然还挺有条理，甚至还能考虑到她妈妈把她腿打断的结果。 　　一时间没忍住被她这副怂了吧唧的样子逗得噗嗤笑出了声，下一秒又意识到她今天心情不好，不是笑话她的时候，只能赶紧抿唇憋住，努力正经地开口问她：“那现在怎么办？再哭一会儿还是去写作业？” 　　“……”顾湘听到写作业三个字，再次拉下脸来，恶狠狠地瞟他一眼，显然觉得他在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澈收到她的视线，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到客厅把茶几上的湿巾拿了过来，顺带从盘子里抓了一把巧克力。 　　然后重新蹲回她身边，把糖递给她。 　　顾湘也不跟他客气，拆开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然后顺手把糖纸塞到他外套口袋里。 　　江澈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一边抽出湿巾，伸手帮她擦那张脏兮兮的脸。 　　大概是吃甜食容易让人心情变好，等巧克力慢慢开始融化，顾湘也懒得计较他粗糙的手法，自动收了眼泪，任他在自己脸上糊来糊去。 　　这头江澈确实也没什么经验，已经尽量放轻手法，小心把她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泪渍擦掉，甚至还有几根剪头发落下的碎发。 　　等到手里的湿巾被她的体温浸透，成了暖融融的一块，他才放下手，认认真真端详了她一眼。 　　顾湘的脸颊依然是通红的，眼睛肿得老高，一边还在打着小小的泪嗝，鼻子一张一翕，跟刚出生的小猴子似的。 　　但江澈看到最后，忍不住伸手拨了一下她肩膀上晃动着的发尾，轻声告诉她：“剪了头发不是也挺漂亮的吗？” 　　“真的吗？”顾湘原本还在低头拨第二颗巧克力，听到这话顿时受到鼓舞，倏地抬起头来。 　　江澈猝不及防收到她亮晶晶的目光，不得不承认她的眼睛确实很好看，即使哭成这样，眼泪都成了某种点缀，把她圆而清亮的眼睛映得很生动。 　　于是点点头轻“嗯”了声，一边不大自在地移开视线，怕自己盯着她看太久会显得奇怪。 　　可谁叫顾湘给点阳光就灿烂，闻言便不依不饶地扯住他的袖口，凑近摇头晃脑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问：“那你觉得剪头发之前好看还是剪了之后好看？我觉得我留长发更好看，你不觉得吗？” 　　“我……”江澈有了刚才一句话把她说泪崩的前车之鉴，这会儿更不敢乱说话，只能斟酌着回，“我觉得都好看……但是你更喜欢留长头发的话，以后就留长头发……” 　　顾湘听到这话，也意识到他给不出什么可行的意见，鼓了鼓脸颊思索片刻后，下了决定：“你说得对，我想留长头发就留长头发，以后绝对不会再上我妈的当了，我非要把头发留到脚趾那儿才行！” 　　说到这儿，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那团塑料袋，里面装着她饱含血泪的头发，道：“那这些头发……我就埋到小区楼下的花坛里好了。” 　　“啊？”江澈眼皮轻跳，不知道她又想的哪出。 　　“啊什么啊？古有林黛玉葬花，今有顾湘悲痛埋发，我还想给它们立碑呢！”顾湘大概是最近古装剧看多了，火速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伸手拍着自己的胸口。 　　“……”江澈看她这副样子只觉得无语，正准备站起身逃离现场，谁知道下一秒就被她一把揪住做了壮丁，理所当然地问：“你家有铁锹什么的吗？” 　　“我……家没有，”江澈有些语塞，只能低头尝试推开她的手，一边急中生智道，“要不我留在这儿帮你写寒假作业吧，后天就要开学了，你再不写就写不完了。” 　　“？！”顾湘听到这话，没料到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好事，便再次振奋起来，噗通一声站起身，郑重地握了握他的手道，“好的小江同志，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我下去埋头发，天黑之前我们再在这里接头，再会！” 　　说罢对他行了个不伦不类的脱帽礼，火速带着自己的头发出了门。 　　家里就只剩下一个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带进了坑的江澈，在原地思考了两秒人生后，认命地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她早前丢了一地的作业本。 　　然后回到房间锁上门，开始模仿初一小屁孩的字迹帮她补数学作业。 第32章 尝了三十二口 樱桃红 　　二零一五年, 暑假 　　也不知道为什么，初一的下半个学期过得奇快无比，顾湘只觉得前一天自己才跟某人一块儿熬夜补完寒假作业, 还没过两天，就又开始准备起初一升初二的期末考来了。 　　除了这些繁杂又机械的作业啊、补习啊、考试啊，其他事物的变化也快得不可思议。她还记得自己刚脱下冬天的大袄子没多久, 在一节课上偶然往窗外一瞥，就发现白玉兰都开了。然后春雨过后, 玉兰花谢，就跟学校里的各种落叶乔木一块儿长出新绿的嫩叶, 把窗外都染成绿油油一片，上课的时候总引得人往窗外看。 　　很快, 树梢上的新绿成了陈绿，到了四月份, 天气转暖，教学楼两侧的柚子树开始冒出黄白的小花, 每天早上大课间排队的时候就能嗅到柚花影影绰绰浮动的香气。 　　随后就迎来最热烈的盛夏，得脱下制服外套单穿在阳光下白得耀眼的衬衫。学校里栽的栀子花香过一阵，就迎来了臭名昭著的石楠, 前往食堂的小路上长久地弥漫着那股刺鼻的味道，一直延续到期末周结束, 学生们放假回家。 　　顾湘这一整个学期都过得平平无奇，除了新番、小说这样微小的刺激，身上发生的最大的事也莫过于四月份她迎来了自己的十三岁生日, 她妈妈当天早上带她去商场买了新的内衣，因为衣服已经跟不上发育，然后中午跟家里人吃了蛋糕, 晚上又请班上的同学吃了蛋糕，忙忙碌碌了一整天。 　　在这之外，当然也收了很多礼物，漫画、毛绒玩具、零食大礼包，还有财大气粗的江澈送的头戴式耳机，跟他之前生日收到的是同一个牌子，很好看，带出门很拉风。 　　那头江澈的一整个学期也过得平平无奇，他在学习跟生活上都没什么困难，偶尔还能抽空打打游戏。加上顾湘这学期也老实得很，她那个前同桌转学之后，新同桌是个女生，两人关系搞得很不错，他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而迎来暑假后，蔡芬芬跟顾东胜两个人好几年没出去玩了，便盘算着想出去旅旅游，加上他们好友遍天下，有个长期在新疆工作的邀请他们去自驾游，他们俩就当机立断地成了行。 　　只不过顾湘那会儿才刚考完期末，在空调房里边吃西瓜边补番美滋滋得很，一听说要去那些寸草不生的戈壁暴晒就提不起兴趣，只想在家摊着舒服两个月，索性大手一挥，让二老把生活费留下过二人世界去。 　　蔡芬芬当时在饭桌上听到她这话，只恶狠狠地骂了她两句懒死你得了，转头便问江澈要不要跟他们一块儿去新疆玩。江澈当时正一边走神一边吃饭，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到了自己头上，只得惯例摆出一副应对家长的腼腆表情，微笑着摇摇头说不用麻烦了，他暑假还得去上竞赛冲刺班。 　　他这种发愤图强的话一说，顾湘免不了又收到两句“你看看你江澈哥哥，多自觉啊，你也给我抓紧点，趁这两天赶紧把你那暑假作业写了，别再跟之前那样半夜不睡觉还补作业”之类的训斥，然后乐乐呵呵地看她爸她妈当晚就收拾起行李，留下钱让她一个人在家里自生自灭。 　　自由的日子来到之后，顾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阮明昭来自己家里住，两人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在家里足不出户地宅了整整三天。 　　只不过零食吃完后，阮明昭就回家去了，顾湘看了看自己剩下来的十几块钱生活费，抹了一把眼泪，然后老老实实敲响了江澈家的门，厚颜地问能不能让她蹭几天饭。 　　江澈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答应下来，每逢饭点就准时喊她出去吃饭。 　　那天说起来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午后，他们俩早上九点才吃早饭，午饭时间便相应地延迟，一直到一天之际阳光最为毒辣的时刻。 　　顾湘不喜欢他按门铃，所以等他进屋看了眼，就发现她正在床上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坐着，一边费力地把自己的脚丫子掰到面前，一眨不眨地给自己涂指甲油。 　　江澈看到这一幕时，准备敲门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才轻叩了两声。 　　顾湘今天还是第一次玩指甲油这东西，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柔韧性差得离谱，连涂个脚指头都扭得跟蛆似的，累得她腰酸背痛。这会儿听到动静，赶紧哎呦哎呦地直起身来，转头冲他扬扬下巴，嘘声道：“你别告诉我爸妈啊，我前几天跟阮明昭偷偷买的。” 　　江澈点了点头，走近拖开她书桌前的椅子坐下，一面问：“什么时候涂完？” 　　“我才涂了四个指头呢……你说这人的骨头是怎么长的？为什么我都够不到我的小指头？我这么正着涂费劲，把脚背过来涂也费劲……”顾湘掰着自己的脚给他演示了一遍后，伸手锤锤自己酸痛的后背，又道，“反正你先等等吧，先让我休息一会儿，脚还没干呢……” 　　江澈耐着性子“嗯”了声，随手翻了两下她桌上才写了两个字的作业本，就发现她拓展题一个字没写，已经留好等着他了。 　　于是又偏过头，看了两眼她涂得毛毛躁躁的指甲油。 　　房间里的光线很亮，大概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只拉了一层白色的薄纱窗帘，阳光透过柔软的纱帘，被过滤成恰到好处的蜜色，把她淡紫色的墙纸和米色的床单映得柔和。 　　顾湘套着她印满粉色桃子图案的睡衣套装，露出因为缺少户外运动而养得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在阳光里亮眼得失焦。 　　等她好容易养足精神，又费劲地俯下身来，一手握住自己的右脚，一手捏着指甲油刷，在上面一笔一划地细致填色。 　　但或许是背上的某条筋实在太硬，涂了没两下她就有点支撑不住，两只手跟着发起抖来，沾着樱桃红指甲油的刷子也在指甲上不受控制地滑来滑去，冒出来好几笔。 　　顾湘见状，不耐烦地轻啧了声，从一旁抽出纸巾，把涂出去的指甲油擦掉，在纸巾上蹭出一抹艳丽的红。 　　江澈就这么垂眼看着她的动作，她的脚长得很小孩子气，圆鼓鼓的脚趾紧密地排在一起，涂好的釉面樱桃红和白皙的肤色对比很鲜明，在动作间鲜活地摇动着，反射着盛夏的光。 　　他看到最后，只觉得喉咙跟着发紧，喉结微微向下滑动，想要咳嗽一声。 　　但又怕自己出声会打破这样的画面，只好深吸一口气，挪开视线，忍下那股莫名的躁动。 　　可他忘了她T恤的领口有点低，这会儿又是半趴着的，他才瞥见那抹在空中轻晃的桃子印花便迅速转过头，只觉得桃子稀薄的粉色在这种时候也灼眼，尤其她的皮肤又那么白。 　　只是这样一来，她房间里的一切都成了非礼勿视，连蜜色的阳光都是罪恶的。江澈闭了闭眼，只觉得眼睛连着太阳穴的那部分在隐隐发烫，一直要从上到下整个烧起来。 　　于是挨到某一刻，他总算待不下去，当机立断地起身，刚想告诉她“我去外面等你”，就看她也突然抬起头来，把他当场抓了个人赃俱获。 　　江澈顿时收回动作，紧了紧嗓子，有些僵硬地看着她。 　　顾湘沉默的那两秒在他看来漫长得不可思议，直到她紧接着突发奇想般地开口问他：“要不要我帮你也涂一个指甲油？” 　　江澈被这话呛了一下，但好在是松了口气，低声反问了句：“你疯了？” 　　“别嘛……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我涂你脚上，别人也发现不了。”顾湘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好笑，忍不住咧开嘴，冲他张牙舞爪地伸出手。 　　江澈很快侧身躲开她的动作，一手摁住她不安分的脑袋，一手夺走她手上危险的指甲油。 　　顾湘“哎哟”了声，在他掌心下挣扎了两下，然而无果。到头来只能不服气地哼哼两声，一边翘起自己的另外一只脚，示意他：“不给涂算了，那你帮我涂吧。” 　　江澈松开手，轻一抿唇：“不要。” 　　“求你了嘛，我背上的筋真的很硬，够自己的脚很累的，你还想不想早点吃饭了？”顾湘第一时间开口求人。 　　江澈看她一眼，回：“那别涂了，先去吃饭。” 　　“不要，我就要涂。”顾湘像是跟他犟上了，两手一摊，想也不想就拒绝。 　　江澈看她脾气还不小，简直被气笑了，伸手在她头上重重一弹，恶狠狠道：“脚拿出来，涂坏了别怪我。” 　　顾湘闻言，飞快递出自己的脚丫，得意地“嗯”了声。 　　江澈只得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用刷子蘸了蘸指甲油，深深叹了一口气。 　　然后伸手握住她的脚踝，毫不走心地在上面涂涂抹抹，也不管甲油均不均匀，有没有涂到外面去。 　　顾湘一开始还没看到他的杰作，只是刚一被他握住脚就老实了。房间里的空调只有二十四度，所以她脚踝的皮肤也有点凉，这会儿被他滚烫的掌心贴着，她才惊觉他的体温竟然这么高，几乎要把她热出汗来。 　　可偏偏他的手长得好看，沁白得跟凉玉似的，平时习惯握笔的修长指节这会儿不偏不倚地扣着她的脚踝，看起来严谨又有力度。 　　以至于顾湘在看到这一幕时，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样好像过于亲密了，因为脚比她想象得要敏感。 　　更何况指甲油刷在甲床上的触感和温度奇异得不可思议，像微凉有毒的某种鸟的羽毛在皮肤上窸窣撩动，从脚踝处细而微弱地攀上，糅着他热烈的体温，一路席卷过她屈起的膝盖，一直蔓延到套着印花短裤的腿根。 　　顾湘一时有点分辨不出这种浪潮般的触感又或是错觉，只觉得有点痒，于是克制不住地蜷了蜷脚趾，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体温的蔓延。 　　江澈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动作，微微松开手，抬眼看向她。 　　顾湘被他清亮的视线罩住，大约是他询问的眼神太过坦然，一时间竟然让她不合时宜地怔住，只觉得脚踝上的手跟镣铐似的灼人，在二十四度的空调房里，热得她脸都红了。 　　江澈原本就够紧张了，不论是她细白脚踝的触感还是皮肤的温度，又或者是床单、窗帘、阳光，鲜亮得炫目的樱桃红色和刺鼻得近乎妖娆的指甲油的气味，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头晕目眩，又或者该形容成心猿意马。 　　以至于他的手根本抖得不成样子，喉间也干涩得厉害，只能跟苦行僧似的握着她温热的脚踝，不能多看也不能多想，就这样忍着冲动帮她一笔一划地涂上盛夏成熟的颜色。 　　不出所料的，他涂得很差，即便已经是最简单的大脚趾，也涂得坑坑洼洼一片，殷红渗得到处都是。 　　所以当顾湘把脚往回缩的那一下，他下意识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涂得太差生气了，谁知道一抬头，猝然收到她水滟滟的视线，眼睫跟水泽上的蝴蝶似的乱眨，也让他跟着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然后在片刻后，才有些迟疑地意识到，她那个眼神的含义，似乎也是觉得羞赧的。 　　这头顾湘当然也感觉到气氛一瞬间变得有点奇怪，她不太好意思再看他，倏地缩回视线，然后在感觉到他的手松开之后，急中生智地抬起脚，故意往他眼皮子底下递了递，问：“江澈，你觉得我脚臭吗？” 第33章 尝了三十三口 盛夏 　　江澈冷不丁被她的这话呛到, 迅速躲开她的臭脚攻击，抬头给了她一个白眼：“把脚放下。” 　　“哦……”顾湘应了声，讪讪地把脚放下, 缩回到被子上。 　　只不过这一来她才看到自己的脚趾，顿时被那惨不忍睹的一团血红看得岔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江澈这是给她的脚趾动了什么私刑。 　　于是不可置信地又把脚掰近看了一眼, 这回总算把上面挂的彩看得清清楚楚，气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刚准备抬头骂他，又意识到是自己逼他给自己涂的, 她占不着理，嘴边的话一下子卡在那儿。 　　到头来只能悻悻地“哼”一声, 抽出一张纸巾把溢出来的指甲油擦掉，一边嘟囔着埋怨：“就你这手抖的, 还不如我呢……” 　　江澈闻言，利索地把手一摊, 问她：“那不涂了？” 　　顾湘看他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样，没好气地“哦”了声，伸手拿回自己的指甲油, 拧上瓶盖。 　　对面江澈已经第一时间起身，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中途经过空调的风口, 才发现就刚才那一时片刻，自己的背上竟然出了一层薄汗，被风吹得凉飕飕的。 　　于是想了想, 转头问她：“你热吗？” 　　顾湘还在床上拿草稿纸给自己扇脚，闻言愣了一下，脚踝被他碰过的位置似乎又在隐隐发烫, 便老实点了一下头：“……嗯，热。” 　　“那去吃冷饮？”江澈问。 　　“好。”顾湘丢下草稿纸，也懒得再管自己已经一塌糊涂的指甲油，光着脚从床上下来。 　　-- 　　当天晚上，江澈成功失眠了。 　　即使空调到最后已经调到二十度，他也尽量不去想今天看到的某些画面，譬如米色床单、桃子印花睡衣、樱桃色的指甲油和她莹白的小腿，可它们就像眼前甩不开的幻影，睁眼闭眼全是那样让人眼花缭乱的阳光，以至于他翻来覆去睡地不着，只觉得床单跟空气都燥热得过分。 　　一直挨到凌晨，窗外开始响起晨间的各种声音，运输用的车辆驶过路面发出的低低轰鸣，窗外飞快掠过的鸟鸣，他才在发了烧似的晕眩和困倦中阖上眼。 　　只是很快又被身上的一片凉意惊醒，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房间里冷得像停尸房。 　　偏偏残存的梦境还清晰得可怕，滚烫又旖旎地缠在记忆里，来回都是充斥着夏天的意象，像电影里的蒙太奇镜头，阳光、浓翠的树影、河流、成熟的红色果实、皮肤的触感、挂满褶皱的床单、体温、汗水、喘息……到处都是膨胀的、躁动的、炽热的夏天，像心口灼伤后留下的一块疤痕。 　　江澈觉得自己大概有点神志不清了，一半还陷在梦境中，觉得自己的房间陌生的可怕，只能凭借残存的感受，迟疑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都跟着僵住。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江澈真正回过神来已经是换好衣服之后，洗手间的水龙头哗哗地放着水，在其中漂浮着的衣物间打出一个又一个易碎的气泡，到最后和着绿色洗衣液的泡沫与气味，在水池里无限膨胀。 　　甚至像梦里出现过的浓翠的一潭水，沐浴在树影的摇曳下。 　　好在他在水漫出来之前及时关掉了开关，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水的触感很凉，让他清醒了不少。 　　只是大脑虽然清醒了，思绪还是混乱的，江澈到头来只觉得头疼地闭了闭眼，绝望地哀叹了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甚至还会起反应，一切都在完全不受控的情况下发生着，他应该是无辜的。 　　可即使再怎么说服自己梦境与现实的差距，他也没办法否认，很多事情好像从一开始就有迹可循。 　　譬如为什么会控制不住地去看她，为什么会控制不住地对她好，为什么会控制不住地、一次次地想要靠近和触碰。 　　他好像是真的喜欢她。 　　不是单纯的、幼稚的、对妹妹的那种喜欢，而是成熟的、冲动的、变态的喜欢。 　　变态，这个词概括得很精准。 　　江澈想到几个小时前的梦，甚至可能不算梦，因为他或许没有完全睡着，所以连一切细节都清晰可数，一切都在潜意识的默许下进行着。 　　他是个变态。 　　江澈在这个时候觉得自己罪恶极了，连水龙头里的水、呼吸间浓郁的洗衣液的气味都没办法涤荡这种罪恶。 　　然而同时，那个梦，仅仅以梦的角度去思考，它的确美好得不可思议，那样丰盈蓬勃的盛夏，有毒藤蔓一般死死地纠缠着思绪。 　　他甚至还能记得那些温存的声音、气味和触感，像是以最直致的方式往身体里注射入某种甜蜜的糖浆，困倦，浓稠，融入血液后成了大片灿烂而温存的金红色，以至于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上了盛夏午后的阳光，让人不可自制地想闭上眼一遍遍沉入温热的回忆，借此一遍又一遍地回味那些疯狂炽热的占有。 　　他承认这样的回味是在饮鸩止渴，比梦境更加有罪。 　　可是没办法控制，有毒的东西总是让人上瘾。 　　他甚至都不知道在今天过后，他该怎么面对她。 　　毕竟以前掩耳盗铃的时候，一切都还可以显得很自然，可以在越轨之前及时打住，可现在不行了。 　　他在梦里已经越轨到了极致，以至于现实里的感觉也昭然若揭。 　　他喜欢她，变态的喜欢。 　　…… 　　江澈就这么在洗手间思考了好久人生，直到床单被套洗到一半时，突然听到门锁打开的动静，随后就是顾湘一大早起来精气神十足的嗓门：“江澈，早饭吃什么去啊？” 　　他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低头看了眼洗到一半的湿床单，有种被捉奸在床的窘迫和羞耻。 　　但一时也来不及多想，只能赶在顾湘靠近之前先一步抬腿跨出洗手间，反手关上身后的门，把里面的一片狼藉锁在里面。 　　只不过因为慌乱，关门的动静太响，震得顾湘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后问：“你干嘛呢？” 　　“没干什么。”江澈想也不想就否认，但平时太少说谎，这会儿的语气生硬得过分，满脸写着紧张。 　　顾湘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谁知道他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也有些错愕，片刻后只好问他：“那你收拾好了吗，我们去吃早饭？” 　　“我不吃了，不饿，”江澈摇摇头，急于避开她的视线，快步从她面前错身而过，到房间拿出几张纸币给她，“你自己去吃吧。” 　　“？”顾湘眨了眨眼，迟疑地接过他的钱，饶是她再迟钝也感觉出来他今天怪怪的了，想了想开口，“你今天怎么了啊？生病了吗？哪儿不舒服？” 　　“没有。”江澈看也不看她，再次摇头。 　　只是话一出口，又怕以她的脾气，继续问下去自己会招架不住，于是再次催促她离开：“你去吃饭吧，不用管我，家里有吃的。” 　　“……哦，”顾湘这下没话可说了，瞄了他一眼，老老实实收了钱转身出去，只不过临走前又放心不下，转过身来，“可是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的，你知道了别生气啊？” 　　“什么？”江澈抬了抬头，视线触及她那双眼睛后便迅速收回。 　　顾湘抿了抿唇，谨慎地开口：“李易阳前几天从深圳回来了，今天喊我出去吃饭呢。” 　　江澈有好久没听她提起这个名字，这会儿乍一听到李易阳三个字，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她以前那个同桌。 　　想不到这人转学大半年了还想着约她出来吃饭，显然是居心不良。 　　然而这个念头才冒出来，江澈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比对方更加高尚，之前严防死守这个同桌的种种行径到了今天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他是个变态。 　　想到这里，江澈的心凉了半截，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了，只轻声告诉她：“你去跟他吃饭为什么要跟我打报告，？我又没关系。” 　　“……啊？”顾湘听到这话，小心翼翼地抬头扫了他两眼，问，“你生气啦？”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江澈第一时间反问。只是话一出口，连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控制不住语气里的恶意，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和地提醒她：“我没生气，你不用管我，快走吧。” 　　然后转身回到洗手间，反手关上门。 　　只剩下顾湘在门外愣了两秒，完全分辨不出来他是在说气话还是在说真心话，但江澈又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也没办法问清，最后只好郁闷地皱着脸转身离开。 　　…… 　　半个小时后 　　等江澈把好不容易拧干的床单丢进阳台上的烘干机时，才意识到家里原来有洗衣机，他不用辛辛苦苦地手洗这么久。 　　但这会儿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迟了，他叹了口气，按下烘干机的启动键，回到房间。 　　然后打开电脑，对着蓝莹莹的桌面发了一会儿呆后，开始苦大仇深地在搜索框里输入： 　　【人为什么会做春.梦？】 第34章 尝了三十四口 情书 　　下一秒, 百度百科给出答案： 　　【在青春期的时候很多人会出现经常做春梦的情况，主要和体内激素分泌有关，不管是男性和女性都会出现性激素分泌增多进而导致性幻想, 所以会出现做春梦的情况…… 　　有一些人在长期禁欲的情况下欲望得不到满足，也会在梦境当中有所体现，做春梦是一个正常的生理现象, 可以不用太过于困扰…… 　　但如果是频繁地做春梦，就要警惕精神方面的问题, 建议去精神心理科就诊，做一些性激素方面的检查, 看是否有激素分泌失调的问题*。】 　　江澈看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转而又输入一行字： 　　【做了春梦就表示喜欢对方吗？】 　　然而这个问题下的答案更是千奇百怪，有好多人都在那儿分享自己的春梦经历, 他皱眉一连看了十几条，完全得不出一个可靠的答案, 最后只好眼不见为净地关掉页面。 　　只不过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应该是知道的，即使没有发生过梦里的事, 他也可以确定他喜欢。 　　惟一的区别在于，做了梦之后, 他就不得不面对这件事了。 　　想到这里，江澈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始一连串地搜索： 　　【喜欢十三岁零两个月的女孩子是恋.童.癖吗？】 　　【只喜欢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是恋.童.癖吗？】 　　【如果喜欢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 等她长大了还算恋.童.癖吗？】 　　只不过这些问题输入之后，弹出来的结果基本上都毫无参考价值。江澈到头来只好仔细研读了一遍有关恋.童.癖这个词条的诊断标准，才发现他跟她之间好像每一条都不符合, 顾湘已经超过十三岁了，他又还没到十六岁生日，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也没有超过五岁。 　　看到这里，他总算能松一口气，迅速清除自己的浏览器记录，关掉电脑，决定收拾书包到市图书馆查看更加专业的书籍。 　　然后就这样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枯坐在那儿看《梦的解析》《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两性关系与两性教育》，最后在图书馆闭关之前背着一堆借来的书心事重重地回到家。 　　只不过他这头刚打开密码锁，对面的门却应声而开，顾湘从门缝里探出脑袋问他：“江澈，你吃饭了吗？” 　　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今天为了查资料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只是眼下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她，只能忍着夺门逃走的冲动，冲她点了点头：“嗯，吃过了。” 　　“吃过啦？”顾湘闻言有些意外，只是眨了眨眼睛，又迅速顺水推舟道，“那正好，我晚上点了小龙虾外卖，反正也吃不饱，你来跟我一起吃！” 　　说着就伸出手，揪着他的书包带把他扯进了家门。 　　-- 　　半天前 　　顾湘今天跟李易阳出去玩得还挺开心的，没想到大半年不见，这人不但长高了不少，还结实了一点晒黑了一点，看起来不像之前那么病恹恹的了。 　　他们俩午饭吃的是牛排，顾湘一开始还怕跟他很久没见面会有点生疏，只是没料到李易阳竟然变得比之前开朗不少，主动跟她说了点在深圳那边上学的事，说了那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说到可以早上搭地铁去香港吃饭晚上再回来，还客气地邀请她以后有机会可以去那儿旅游。 　　顾湘全程捧场地“哇哇”感叹，之后也迅速开启话匣，跟他叽里呱啦了一堆班里的事情，还问他过几天要不要去学校看看。 　　可谁知道这人这次只来杭城待两天，今天晚上就要坐飞机走，来去匆匆得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所以到头来他们俩吃了饭又去看了个电影，是当时特别火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之后还应某人的要求去吃了鲜芋仙的芋圆。 　　只不过就在顾湘美滋滋地吹着鲜芋仙店里的空调一边晃荡着小腿吃甜品时，李易阳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礼品袋给她，告诉她是生日礼物。 　　她当时愣了一下便迅速傻乐起来，伸手接过礼品袋，夸道：“想不到嘛李易阳，你在深圳呆了半年，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竟然还会给我补生日礼物……” 　　那头李易阳看她二话不说就要拆开看，只得开口阻止：“东西你回家再看吧，当着我的面有点不好意思。” 　　“嗯？”顾湘忍不住抬眉看他一眼，虽然被勾起了好奇心，但还是老老实实放下袋子，应了声“好吧”。 　　然后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一歪脑袋，轻声道：“问你一个问题啊，就是你……你搬过去之后，跟之前在这里住的时候比，有什么变化吗？” 　　“你是想问我爸妈离婚之后有什么变化？”李易阳看出她在努力含蓄地措辞，有些忍俊不禁。 　　顾湘被他一秒戳穿，只能小鸡啄米地点头。 　　于是李易阳想了想回答：“现在挺好的，比之前要好。” 　　顾湘一听也松了口气，追问道：“那怎么个好法呢？” 　　李易阳被她问得失笑，只好详细回答：“我妈找了个新男朋友，挺年轻的，对她也挺好，所以她过得比之前开心很多。她一开心，性格也不像之前那么偏执了，不会整天逼着我上这个辅导班上那个辅导班，所以我也过得挺好的。” 　　“这样啊……那就好，”顾湘应了声，只是偷瞄了他几眼后，又忍不住问，“那你现在成绩怎么样啊，不会下滑了吧？” 　　李易阳没想到她的脑回路突然连到那儿去了，差点被她气笑，脸上便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反问道：“你是不是巴不得听说我成绩下滑？”然后看她吓得赶紧摇头撇清说自己没有，才又回答：“那可能成绩好是天生的吧，有些人学不学习成绩都好，比如我。” 　　顾湘听他这臭屁大王的语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不过脑海里条件反射地想到另一个人，江澈貌似也是这种整天看着不好好学习就会打游戏但每次都能把数学卷子写到接近满分考年纪前十的人。 　　于是轻声叹了口气，道：“唉……老跟你们这种人待在一起，我都觉得我快被比成傻子了……” 　　“我们？”李易阳没太反应过来。 　　“哎呀，就是我那个邻居啦，他不是读高一么，我整天看他也不读书，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能考高分。”顾湘小声嘟囔。 　　“是吗，”李易阳若有所思地附和了句，片刻后不经意似的问她，“是叫江澈么，你好像跟他关系很亲？” 　　“啊？你也知道他啊？”顾湘意外地抬了抬眼。 　　“不算吧，只是你经常提到他，之前也是。”李易阳回答。 　　“哦……”顾湘应了句，低头用勺子舀了口快化完的仙草冰沙，才轻声解释，“因为我们家就住隔壁嘛，我每天都跟他在一起的，可能说顺口了吧……” 　　只不过话说到最后，总觉得她的这个习惯被这么久不见的李易阳都记得清清楚楚，莫名让她有点不自在。 　　好像什么秘密突然被揭穿了似的。 　　…… 　　李易阳要搭晚上七点的飞机，下午吃完鲜芋仙之后就送她回家了，两人在小区门口挥手道别。 　　然后不等踏进小区的大门，顾湘就火速拆开了他送的生日礼物，发现是一块很可爱的手表，圆形的白色贝母表盘搭配纤细的金属表带，看起来很别致，都有点不像是李易阳能选出来的礼物。 　　顾湘看到手表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弯起眼睛，迅速给自己戴上试了试，好一阵臭美。 　　之后把手表的包装盒整理好塞回袋子，这才注意到里面竟然还有一封信。 　　于是按下电梯键，一边低头拆信封一边慢吞吞地进去。 　　只是没想到信看到最后，都让她忘了按自家的楼层键，就这么在静止的电梯里呆了整整十分钟—— 　　To 顾湘： 　　其实很早之前就想给你写一些东西的，至少在转学之前。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也怕说得不够有条理，你可能会误解我的意思，最后还是觉得用书面表达的方式最合适。 　　至于为什么一直拖到现在，之前我的理由是觉得时间太仓促，来不及动笔，但现在知道不是这样的，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勇气完整地表达我的感受。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报道那天，你给我的第一印象跟别人不太一样（当然其他人在第一天也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甚至可以说不算太好。因为我那个时候不太喜欢主动和周围的人交流，也不擅长应付陌生人的示好，准确地说我其实并不想跟周围的人交朋友，所以你在我看来太聒噪了，当时我甚至想过要跟老师提换同桌的事，只是后来又不了了之。 　　虽然不知道事实上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样的，但在你看来我应该很奇怪吧，怎么会有人不爱吃零食，怎么会有人下课不往小卖部跑，怎么会有人一整天都不说几句话……我经常听你这么说。 　　但是这些现在看来其实都不重要了，我写这封信，只是想告诉你我眼中的你。 　　只不过上一句话刚写完，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比较好，用一些阳光鲜花的比喻来形容你大概会显得太俗套。 　　你可能更像自由的风吧，而且是夏天的风，无拘无束，热烈洒脱。 　　至于剩下的，我好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表述。 　　我还记得有一天下午的历史课你睡着了（其实每天下午你都会忍不住打瞌睡，就算你中午明明趴在桌上睡过了），当时窗户开着，教室里有风，阳光从窗户外面透进来，你的头发被照成金色，我那天在课上忍不住转头看了你很多次。 　　在那之后，我就开始控制不住看你的视线了：好比你上完体育课满脸通红地喝水的样子，你开小差的时候听到老师说要请人回答问题惊慌失措拽我衣服的样子，你用错误的握笔姿势埋头写作业的样子、早读英语的样子、看课外书的样子、伸手扎头发的样子、吃草莓布丁的样子……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就是喜欢。 　　（翻页） 　　你看到上面那句话不用太紧张，我写这封信只是单纯地想要告诉你我的心意，你不需要回复我什么，只需要把这封信看完就够了。 　　我决定在这个时间写这封信，是因为距离能够保持这些话纯粹性。你是我那段时间所有美好的回忆，你成了“喜欢”的代名词，就像我在写这行字的时候，仅仅是想到当时的喜欢，就已经足够美好了。 　　所以你也不需要考虑“喜欢”之后的事情，仅仅是知道我的喜欢就够了。 　　最后，我很高兴我有过这样一份喜欢。你很好，或者更应该形容成美好，跟你相处的那段时间很珍贵，有勇气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也是我对自己的一种肯定。 　　所以最后的最后，希望你可以永远像现在这样自由快乐。 第35章 尝了三十五口 你最近为什么都不理我？…… 　　李易阳的字很好看, 工整清秀，笔锋柔和，很像他这个人。 　　或许正因为这样的笔触, 他的信一字一句读起来很温柔，至少比他平时所展现出来的要温柔得多。 　　顾湘看到最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忍不住眨了好几下眼睛, 被他写得有点感动。 　　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收到情书呢，虽然之前根本没发现李易阳竟然喜欢自己, 也想象不出来，自己在他眼里竟然这么好。 　　想到这儿, 顾湘觉得自己还是没从收到这封信的意外中回过神，忍不住翻回第一页, 把这封情书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然后这下总算可以确定，李易阳不但真的喜欢她, 还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她一时间有点心潮澎湃，捏着情书在电梯间里来回踱了两步，之后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抬头看了眼一动不动的显示屏，赶紧伸手按下电梯键。 　　然后等回到家之后, 关上门又把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只不过等刚开始的新奇跟高兴过去之后，顾湘很快就迎来了一个难题—— 　　她不知道收到请书之后应该怎么做。 　　虽然李易阳说得很清楚了，她不需要回复什么, 但是她又总觉得，不回点什么好像不太礼貌。 　　更何况他还写的这么认真。 　　顾湘在床上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最后突然想起一个人。 　　江澈从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收情书了, 他肯定很有经验。 　　这么想着，顾湘飞快从床上跳下来，到他家去找他。 　　可谁知道他早上一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这会儿竟然不在家，顾湘在他家晃荡了一圈，最后只好悻悻地回去。 　　然后一直等到她傍晚觉得嘴馋，在外卖软件上点了几斤龙虾回来，在餐桌上一边剥壳一边看电视的时候，才倏地听到门外电梯打开的声音。 　　于是第一时间脱下手套拿纸巾擦了擦手，开门找他。 　　江澈今天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身上的黑色T恤更是衬得他皮肤苍白，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等顾湘把他拽进家门后，便殷切地张罗他吃小龙虾，又是倒果汁又是递纸巾，还特意给他剥了好几只以示诚意。 　　这头江澈抿了口橙汁，被遗忘一整天的胃才总算有了点反应，饿得烧心。 　　可谁叫他刚刚装做自己吃过饭了，这会儿不能表现出自己饿了，只能慢吞吞地吃两只小龙虾，从嗓子眼一直辣到胃里。 　　但更让人觉得焦灼的是对面的顾湘还一直用一种巴巴的眼神看着他，一副有要紧事要干的样子，他受不了她的视线，只能头皮发麻地保持沉默。 　　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在顾湘看来，还以为他是饱得吃不下东西了，于是果断把下一颗剥好的小龙虾塞进自己嘴里，一边总算开始旁敲侧击地问他：“江澈啊……我记得你是不是小学的时候就收过情书啊？” 　　江澈握着玻璃杯的手顿了一下，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提这种事，只能保守地回答：“不算吧，那个时候才多大。” 　　顾湘听到这个回答，皱着脸“emmmm”想了一会儿，只好接着问：“那你初中呢？你初中肯定也收过吧？你在学校这么受欢迎……” 　　江澈看她一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往后仰了仰身，看她一眼：“你今天怎么对情书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我……”顾湘一时语塞，没料到他会突然反将一军，她事先又不准备告诉他这件事，毕竟是属于李易阳的心意，或者说属于他的秘密。 　　可谁知道她这一僵住，竟然直接让江澈猜了出来：“你收情书了？” 　　“……”顾湘原本还挺得直直的腰杆瞬间塌了下去，只能弱弱地缩进身后的椅背。 　　江澈光是看她这副怂了吧唧的样子，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深吸了一口气后，又问：“谁送的？李易阳吗，他今天跟你出去的时候送的？” 　　他问得很快，顾湘被这一连串的中枪听得人都傻了，最后只能尴尬地抿了一抿嘴，喝了口橙汁，努力装出淡定的样子。 　　直到下一秒，对面冷不丁“呵”了声，从语气到声音都凉飕飕的，吓得她跟着一激灵。 　　顾湘吞了吞口水，偷偷瞄他一眼，就看江澈的脸色比刚才还要差，眼睫轻轻垂着，压着瞳仁里的光，明明也没看她，但就是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顾湘见状，只能在心里叫苦不迭。毕竟李易阳这人在江澈眼里应该是有前科的，他之前又凶巴巴警告她不准早恋，现在知道了这件事生气也很正常。 　　想到这儿，她有点懊恼自己把这事搞砸了，情书的事就不应该问江澈的。 　　直到片刻沉默后，对面轻叹了口气，放缓语气问她：“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跟他谈恋爱？” 　　顾湘听到这话，吓得胆子都快破了，赶紧抬头来解释：“没有没有，他都转学去深圳了，怎么可能谈恋爱啊……而且他在信里写了，说只是想告诉我他的心意而已，还让我别给他回复……” 　　江澈微微眯起眸子，倒是没想到李易阳还算有分寸。 　　于是垂下视线，轻声问：“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你为什么还问情书的事？” 　　顾湘闻言咬了咬嘴唇，老实回答：“我就是觉得他的信写得很好，语气也很好，我忍不住看了好多遍呢……所以觉得还是应该有一点表示的，说个谢谢也好啊，不然我会有点过意不去。” 　　江澈听到最后，轻一扯嘴角，突然觉得她为了这种事情苦恼的样子很陌生，完全不像平时那样神经大条，比任何时候都要细腻。 　　只可惜她现在是在为另一个有勇气表白的男生苦恼，还夸对方的情书写得很好。 　　他一瞬间有点晃神，等再反应过来时，有些突兀地问她：“所以你喜欢他吗？” 　　“啊？没有没有……”顾湘第一时间摆手否认，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嘴里问出这句话就让她紧张得要命，说出来的话也有点语无伦次，“我只是看完之后，觉得还挺高兴的，他在信里把我说得特别好，然后我就觉得……没想到他觉得我有这么多优点啊，我之前一直都不知道的……” 　　她说到这儿，大概是想到情书里的一些内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了下来：“所以我看完就觉得……没想到被人喜欢还挺好的。” 　　“被人喜欢还挺好的？”江澈下意识重复了一边她的话，微微皱起眉心。 　　一时间难免想到自己，如果他也告诉顾湘自己喜欢她这件事，她会这么觉得吗？ 　　也觉得高兴吗？觉得被喜欢是一件很好的事？ 　　只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江澈紧接着就想到那个梦，似乎他的喜欢在那个梦之后就降格了，成了某种低级的肉.欲，不像她那个同桌那么干净纯粹。 　　想到这儿，江澈有些自嘲一抿唇角。 　　片刻后开口问她：“所以你今天，是想问我的建议吗？” 　　“嗯嗯嗯……”顾湘听他总算松了口，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赶紧点点头，殷勤地给他倒了第二杯橙汁。 　　但江澈没喝，只是轻振了一下浓长的睫毛，在他好看的眼睛下迷雾一般，一边用他低而沉的嗓音开口：“如果你不喜欢他的话，就不要回复了，你们现在这个阶段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他也说了只是想告诉你……” 　　话音到这儿微微一顿，有些艰涩地补充：“但是等你们、长大一点吧，如果那个时候还有再见面的机会，你也觉得你喜欢他……那你们可以再考虑这件事。这封信对你们来说，就会是很美好的回忆。” 　　“哦，”顾湘没料到他虽然没谈过恋爱，说的话倒是很中肯，当下便认真点点头，答应道，“嗯，我知道了。” 　　江澈闻言，在心下暗叹了声，推开椅子站起来，告诉她：“那我回去了。” 　　“好。”顾湘高高兴兴地应下，抬头冲他挥挥手。 　　她的脸被灯光照得柔和，眼睛也亮亮的。江澈看了她一眼，转身到门口换鞋。 　　然后等身后的门关上，才抬起头深深叹了口气。 　　今天听到她收情书的这件事，说实话，他好像有点吃醋。 　　可是除此之外又无能为力，甚至在她那份高兴的刺激下，那些被压抑了一整天的东西开始发酵膨胀，他在刚才的一瞬间，甚至快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想告诉她他的喜欢，只好在忍住了。 　　可在这之后又是新一轮迷茫，他不知道这样的喜欢到底合不合适，会不会对她有害。 　　他甚至害怕万一以后被她发现了这件事，自己原本高尚的形象是不是也就彻底崩塌了，她会因此讨厌他。 　　所以在她讨厌他之前，江澈想着，他还是跟她保持距离比较好。 　　-- 　　不知道是不是叛逆期的原因，顾湘觉得江澈最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一开始暑假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因为数学竞赛班的关系，他整天早出晚归地去补习班和图书馆，晚饭也不来她家吃，他们甚至有过整整一星期碰不着面的情况。 　　假期初那会儿她还没有太明显的感受，因为满满一天的时间都可以让番剧、小说跟吃喝玩乐填满，也就不会经常想起他。 　　然而等假期即将结束，她每天在空调房里浑身燥热地补作业的时候，对江澈的强烈需要迫使她一天会想到他几百遍。 　　可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因为那几个笨蛋数学题去打搅他紧张激烈的竞赛补习，只能忍辱负重地下载一个小猿搜题，整天咬着笔头眉头紧锁地在那里看名校老师解析，最后愣是凭着自己在孙老师面前的求生欲，把一整本暑假作业本补完了。 　　之后就到了开学，江澈依然整天见不着影，顾湘知道他很快就要去参加数学竞赛，这个比赛貌似还跟他考大学有关。 　　她当时听说大学啊高考啊这些字眼只觉得很陌生，对于她一个才刚上初二的学生来说显得漫长又遥远，也让江澈对她而言变得遥远起来。 　　她不敢打扰他，两个人的作息又随着高二年级段作息时间的调整错得更开，他早读的时间提早到了七点，晚自习延长到九点半，可以做到像消失了一样地早出晚归。 　　这种状况持续的时间一长，顾湘就忍不住会想念起他来，不管是吃饭还是写作业的时候，总觉得每天都过得空落落的，仿佛原本拼得好好的拼图被蓦地挖走了一角，怎么也填不回去了。 　　暑假的预赛通过后，九月初就是数学联赛，江澈不出所料地拿了省内一等奖，之后就要准备十二月的冬令营，冲刺国奖，给他的自招和三位一体奠定坚实的基础。 　　可这事江澈没跟她提起过，顾湘懵懵懂懂地连他去参加比赛的具体时间都不知道，直到饭桌上听她妈啧啧啧地夸起江澈的成绩，才得知他竟然都考完了。 　　她当时听到这话，有点形容不出自己的感觉，先是久久回不过神的震惊，直到下一秒才倏地爆发出一大股委屈，想不到之前每天都会跟她吃饭写作业的人，现在竟然连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她。 　　而且好像只有她没告诉，她爸爸妈妈早就知道了，看她一脸茫然的时候还诧异地问了句“江澈没跟你说吗”。 　　她顿时气得没胃口吃饭了，丢下筷子沉着脸“蹬蹬蹬”跑回房间。 　　然后等关上门，眼泪就着急地掉下来，快得几乎让她反应不过来，直到伸手擦了一把才确定自己哭了。 　　与此同时胸口那股恶气已经在到处乱窜，气得她眼眶连着太阳穴那片地方都突突的疼，只能咬牙忍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委屈。 　　而且越想越委屈。 　　明明他都考完试了，要一直到十二月才会再去考试，现在却依然不回来吃饭，宁愿吃食堂也不愿意吃她爸爸做的饭。 　　而且就算他真的这么忙，难道就连周末抽空跟她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了吗？她印象里他都很久很久没跟自己好好聊过天了。现在甚至连这么大的事都不肯跟她说。 　　她想不通为什么。 　　江澈简直像是故意的，装做自己还在考试的样子，这一来就不用再跟她聊天了，她也会识相地不去打扰他。 　　想到这儿，顾湘恨恨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里的聊天记录，才发现上一次跟他聊天竟然还是快开学的时候，她给他发了两张淘宝截图，问他哪个书包好看，他只回了句“第一张”，之后她连发的四条信息都没有回。 　　顾湘看到这里，再次气得掉了两粒眼泪，一屁股坐到地上，用后背抵着门。 　　然后握着拳头抹了一把眼泪，想努力思考到底为什么。 　　明明她也没做错什么，没惹他不高兴过，他干嘛这么针对她？ 　　难道就因为她数学题写不出来，他之前教了这么久觉得烦了，所以就单方面跟她绝交吗？ 　　可是他只要说出来，她就不会继续拿数学题烦他了啊，之前那么厚的暑假作业本她都一个人写完了。 　　顾湘就这么在脑海里把这些念头车轱辘似的倒了好几回，到头来甚至都觉得他像在故意躲着自己，避她如洪水猛兽，只是她一直傻乎乎地直到今天才发现。 　　可是为什么呢？？？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只是平白攒了胸口的一腔愤慨。 　　于是忍不住低头打开手机，点开他的微信，紧了紧拳头后，一咬牙给他发： 　　【你最近为什么都不理我？】 　　【我哪儿招你惹你了？】 第36章 尝了三十六口 你别哭了 　　信息发出去之后, 江澈一时半会儿没回。 　　顾湘仰头算了一下，意识到他现在估计还在学校吃难吃的食堂，或者在教室写一堆一堆的卷子, 学校又不让带手机，他根本不可能看到她这两句怒气冲冲的质问。 　　这个结论无异于往顾湘发热的脑袋上浇了一大盆冷水，气得她重新站起身, 不甘心地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圈。 　　她今天是非要找江澈对对质不可的，她才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然而现在离他晚自习结束还有整整三个半小时, 加上他从学校走回来的时间，她还得再硬生生忍四个小时。 　　一想到这儿顾湘就又生气又无能为力, 抬头环视了一眼自己的房间，最后只好跳上床, 对着那只可恶的大羊锤了十几拳以发泄怒火，好歹是把眼泪憋回去了。 　　只不过锤到最后, 她再一看小羊笑眯眯的脸，顿时又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从鼻间又怄气又心疼地哼哼了两声，伸手抱紧小羊，埋头趴在它肚皮上放了一会儿空。 　　虽然江澈很可恶, 但是小羊是无辜的。 　　末了伸手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微信, 江澈果然没回。 　　顾湘咬了咬唇，很快就想起某个阅文无数的狗头军师，于是赶紧发消息给阮明昭： 　　【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有个男生突然不理你, 到底是为什么啊？】 　　对面显然也没在好好写作业，很快回： 　　【你别有个人了，你就告诉我谁】 　　【我不审无头冤案】 　　顾湘扁了扁嘴, 只好告诉她： 　　【是江澈】 　　然后又忍不住噼里啪啦地记他的帐： 　　【而且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暑假开始就不搭理我了，每天都不来我家吃饭，也不找我玩，也不带我写作业】 　　【反正就整天都见不着面了】 　　【而且啊，他那个什么破竞赛，考都考完了，他竟然都不告诉我，还装作每天很忙的样子】 　　【火山爆发jpg.】 　　【原地升天jpg.】 　　阮明昭一听竟然是自家学校校草的事，顿时来了兴趣，加上最近沉迷推理小说，便问她： 　　【那被告最后一次跟你交谈是什么时候？谈话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顾湘老实截了一张跟江澈有关开学新书包的聊天记录给她： 　　【图片jpg.】 　　然后被阮明昭无情驳回： 　　【原告，请你端正一下态度，不要把这种无效信息发过来】 　　【这都已经是人家不想搭理你的时候了，我问的是他不想搭理你之前，你们最后怎么着了？】 　　顾湘这才反应过来，托着脑袋想了想，很快有了结论： 　　【那好像就是李易阳暑假跟我见面那天，我问他应该怎么办来着……】 　　阮明昭的眼睛倏地一亮，作为顾湘的好姐妹，她当然没错过告白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火速问她： 　　【所以你邻居知道李易阳给你写了情书啊？？？】 　　【他啥反应？？？？？】 　　【眼放红光jpg.】 　　顾湘仔细回想了一下，回答： 　　【他当时也挺正常的啊，说李易阳让我别回我就别回，还说等我们长大一点，说不定还能在一起啥的】 　　于是阮明昭的八卦之火迅速被这种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反应浇熄： 　　【……】 　　【就这？】 　　顾湘早知道她老爱拿江澈跟自己开玩笑，这会儿听到这答案估计挺没劲，便回： 　　【哎呀，所以我都说了嘛，我根本没做错什么，就是他突然变得很莫名其妙】 　　【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你想不出来就算了，晚上我就找他去】 　　阮明昭闻言，赶紧拦下她： 　　【别别别，我还是有东西的！】 　　【你知道男高中生的心思很难猜，你又说你没做错什么，那估计是跟感情上的事有关】 　　【我觉得有两种可能啊】 　　【推眼镜jpg.】 　　【第一种，他喜欢你，知道李易阳的事之后醋意爆发，黯然退场】 　　【第二种，他喜欢上了别人，而且有可能都跟对方在一起了，你又是邻居家的妹妹啊啥的，光听这身份就很敏感，所以他为了女朋友跟你避嫌了】 　　【在此，为你点播一首许嵩的《多余的解释》】 　　【她只是我的妹妹~~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顾湘看到最后，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回答： 　　【别想了，他不可能喜欢我的】 　　【谁喜欢一个人整天不理她啊】 　　对面见状，便顺势附和： 　　【也是，你说就算吃一吃醋，也不可以就此退场啊】 　　【再说了，你又不喜欢李易阳，他怕个屁，李易阳还去深圳了呢】 　　【好吧，那这一条我否了】 　　顾湘跟着点点头，又看了一遍聊天记录，笃定道： 　　【那肯定就是他谈恋爱了】 　　【推眼镜jpg.】 　　阮明昭继续给她拱火： 　　【你说得对】 　　【她只是我的妹妹~~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顾湘看她还梅开二度起来了，无情回复： 　　【滚】 　　-- 　　晚上十点 　　顾湘怕自己在楼道里蹲得腿麻，还特意从家里偷了张折叠小板凳出来坐着。 　　一直不知道等了多久，总算听到电梯缓缓上升的动静，她在看着面板上鲜红的数字不断跳动上升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一瞬间竟然紧张得不可思议，从板凳上站起身的时候甚至觉得腿软。 　　可明明不久前她才觉得自己占尽了理，想气势滔天地找他对质。 　　顾湘抿了抿嘴唇，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因为她知道这是因为害怕，害怕他真的变得很陌生又或是很冷漠，让自己下不来台。 　　刚想到这儿，电梯门“叮咚”一声弹开，几乎让她轻轻抖了一下，下意识抬头。 　　江澈从电梯里走出来，被身后的光拉成薄薄的影子，身上的白色衬衫被光线穿过后几乎透明，映出他窄瘦的腰线。随后才亮起楼道里的灯，把他照得清晰，像从迷雾中浮现。 　　顾湘在看清他的一瞬间有些恍惚，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从眉眼到鼻梁，他五官的轮廓在暖色的灯光中仿佛水里的月亮，随着他的动作昏黄地摇曳着。 　　她的鼻尖开始酸酸地发胀，再次被他气得想哭，只能努力抿着嘴唇。 　　因为在看到他的这一刻她才真正清晰地感觉到，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他了，以至于现在光是看他的脸都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在这之后又意识到，她今天觉得生气，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真的很想很想他。 　　那头江澈一开始还在一天的疲惫中放空，直到转过头来看到她，才一下子怔住，停下脚步。 　　他没料到顾湘今天竟然还没睡，像是在刻意等着他。 　　而且他似乎也知道，她为什么在等他，以至于第一时间就产生了某种可耻的心虚感。 　　被她发现也很正常吧，毕竟他表现得实在太明显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楼道里，没人主动开口，只好尴尬地沉默着。 　　直到江澈良久后，低低出声寒暄了句：“怎么还没睡？” 　　他的嗓音揉着夜色，带了几分沙哑，以至于顾湘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鼻酸顷刻就被他好听的声线勾了出来，在低头的过程中掉下来两滴重得要命的眼泪。 　　江澈一开始还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直到走近后听见她鼻间细微的啜泣，在努力忍着哭腔，才倏地反应过来，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但光是看到她哭就足够让他心乱如麻的了。 　　一时只好伸出手来，想帮她把眼泪擦掉，却又僵在她面前无从下手，只能轻声喊她：“顾湘？” 　　顾湘没理他，这会儿光是哭鼻子就够忙的了，加上她又忍不住喉咙里的啜泣，最后索性哭出声来，一边伸手抹不停往外冒的眼泪。 　　这一来江澈更吓得要命，微微弯下腰来，想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一面开口问：“你怎么了？” 　　他看她哭得这么惨，一下子就不确定是因为自己了。 　　毕竟他应该、也不至于让她这么难过吧。 　　这头顾湘听他竟然还好意思问，一副跟他没关系的样子，顿时气得呼吸不畅，鼻子全被眼泪塞住了。 　　但想跟他吵架的欲望这会儿更胜一筹，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抬头满是鼻音地跟他呛声：“你管我怎么了，你不是不想理我了吗？” 　　“我……”江澈看清她哭得红红的眼睛后，嘴边的话一下子卡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湘把他问住之后也来劲了，怎么说她下午也在心里骂了他好久，吵架的说辞还是准备了好几套的。于是用力抹了一把眼泪，道：“你也别解释你是因为要准备竞赛，我都知道了，你九月份就考完了，现在离冬令营还没得很呢！你之前高一的时候都还有时间打游戏，我才不信你现在升了高二，就连回来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然后不等他开口，就接着问：“你就是故意不想理我的是不是？为什么？我哪儿让你觉得不高兴了？你干嘛一声不吭就针对我？你不能告诉我一声吗？” 　　“不是……你没有让我不高兴，只是我最近……”江澈被她问得大脑空白，下意识想开口解释，又意识到不管解释什么都是谎话，嘴边的话便因此戛然而止。 　　片刻后只能轻轻垂眼看着她，抿了抿唇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别哭了。” 　　他还是第一次喜欢上别人，不知道该怎么哄她，这会儿被她指出自己前阵子的种种行径，也意识到是自己弄巧成拙了，躲着她不会让他慢慢不再喜欢她，只会惹她生气。 　　他有些愧疚，没想到自己才刚认识到对她的喜欢，就让她这么难过。 　　而和他相反的是，李易阳好像就总是能让她高兴。 　　江澈想到这儿，暗暗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在意识到自己的喜欢之后，就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对待她了，即使她感觉不出来，他也会觉得自己别有用心。 　　可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他看她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地掉着眼泪，鼻尖哭得红通通的，又忍不住开口跟她保证： 　　“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跟你道歉……你别生气了。” 　　顾湘听到这句话，总觉得很耳熟，之后很快就想起来初一刚开学那会儿，他叛逆地不跟自己一起上下学的时候，也是这么道歉的。 　　可现在一年多过去，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把戏在她这儿已经不管用了，她能听出来他在回避她的问题：不告诉她为什么，只说不会再犯。 　　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顾湘光是想到这儿就气得头疼脑热，加上自己刚才已经哭得够惨了，也不再在意自己的形象，便从鼻间愤愤哼了声，一边出于本能地低下头，像头刚出生的牛犊似的用脑袋重重顶了他一下。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干出这么幼稚的打架方式，可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撞上去了。 　　然后就感觉到他的胸口硬得要命，像没长肉只有骨头似的，反而把她的脑袋硌得有点疼，到头来铆足了力也只把他顶得往后退了一步，甚至还感觉到他下意识伸手护住了她的脑袋。 　　顾湘发现自己的攻击无效后就更气不过了，迅速抬头从他怀里挣脱，发泄地伸出拳头，在他身上胡乱胖揍了一顿。 第37章 尝了三十七口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江澈知道是自己把她惹生气的, 这会儿看她发泄出来反倒松了口气，也不敢有别的动作，就这么老老实实站着挨打。 　　直到顾湘最后默默放轻了力道, 怕把他给打坏了，抬头看了他一眼。 　　谁知道这一眼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他原本清亮的瞳仁这会儿有些黯, 跟平时很不一样，但她说不出来到底哪儿不一样。 　　只是看了一眼后, 隐隐觉得，他好像有点难过。 　　可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她打他吗？ 　　顾湘在意识到这一点时, 刚才还憋得满满的一肚子火顿时消了大半，突然觉得有点后悔。 　　于是懊恼地放下手, 垂下眼睫，想说一句“算了”。 　　虽然其实没有算了, 但是她不想惹他不高兴。 　　这么想着，谁知道还没等她开口, 就看江澈先一步伸出手，用指腹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脸上的眼泪擦掉，一面轻声哄了句：“别哭了。” 　　他的手很好看, 宽大修长，把她的脸衬得很小。 　　顾湘冷不丁被他的动作碰到, 眼泪温热的湿意被他的手指抚开，像在心头柔软地蹭过，随后是逐渐干涸的泪痕, 在皮肤上泛起酸麻。 　　他虽然在努力安慰她了，可用这样的嗓音和语调，反而让她觉得更委屈。顾湘扁了扁嘴唇, 到头来只能努力地一吸鼻子，忍住不哭，一边开口问他：“江澈，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偷谈恋爱了？” 　　“……”江澈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问题，不明白她刚刚还在为别的事生气，怎么突然就说到这种事情上去了，片刻后深深皱眉，“谈恋爱？” 　　“不是吗？”顾湘看他一脸状况外，也有点不确定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谈恋爱了，怕你女朋友知道了不高兴，所以才不跟我玩的。” 　　江澈听到这句，虽然不知道她哪儿听来的谣言，但怕她误会，第一时间否认：“没有，没有谈恋爱，也没有什么女朋友。” 　　顾湘听他说得笃定，连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嘴上小声附和道：“没有啊……那就好……” 　　这话一出来，这个话题似乎也就结束了，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直到江澈突然问了句：“那我要是真的谈恋爱了呢？” 　　“啊？咳咳咳……”顾湘被口水呛得咳嗽，好容易才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他，“你要这样问就表示你真的谈了！我以前数学考七十一分的时候我也这样试探我妈的，后来还是被她给发现了。” 　　“所以你会怎么想？”江澈忽略了她咋咋呼呼的话，带了几分偏执地追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刚才看到她的反应，忍不住想开口试探。 　　“那我……我有什么……”顾湘有片刻语塞，到头来只能不服气地撇撇嘴，回答，“我有什么好想的啊。你都高中了，在你们年级段又这么出名，谈恋爱也很正常吧……再说了，连我们隔壁班都好像有人在谈恋爱呢……” 　　只不过她嘴上说着正常，心里已经快气晕过去了，没想到江澈看着还挺像个好学生，整天忙着学习竞赛什么，谁知道竟然真的谈恋爱去了！还为了他那个神秘女友跟自己断绝关系！简直就是见色忘友！ 　　这头江澈也没料到她会说出“正常”两个字，他听不出来她的态度，安静片刻后，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那你呢？如果我谈恋爱了，你会高兴吗？” 　　“我……”顾湘这下怀疑他就是存心来给自己添堵的，也懒得再跟他装什么善解人意了，睁大眼睛指着自己的脸问，“你看我今天像高兴的样子吗？” 　　江澈听到这话，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今天明明都快气得不行了，他好像是在明知故问。 　　顾湘看他被自己问住，还没高兴多久，脑海里就莫名浮现出阮明昭今天那句该死的“她只是我的妹妹”，有点怕他觉得自己小心眼，影响他跟女朋友的感情，只好忍辱负重地多解释了几句： 　　“但是我也不是……不同意你们在一起的意思啊。我就是觉得，你谈了恋爱总得我说一声吧？我又不傻，我也知道得跟你避嫌……可是哪有像你前段时间那样的，一声不吭就不理人，我又不知道为什么，我肯定生气啊……” 　　“所以就是……反正你谈了就谈了吧，我现在也知道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也不生气了。你有时间就多陪陪你女朋友吧，晚上不回来吃饭就不回来吃饭，我会帮你跟我爸妈圆话的……嗯，就这样，时间也不早了，我回去睡觉了……” 　　顾湘说到最后，大概是因为感觉到了一丝离别的气息，语气一点点低下去，鼻尖再度微微发酸。 　　大概光是想到以后都会像这两个月一样，没办法跟他天天见面，也不能再跟他聊天，不能再跟他一起去吃饭看电影，她就觉得很难过。 　　江澈的女朋友应该很漂亮吧，她听说高中部有好几个又漂亮成绩又好的学姐，他们俩一起走在路上的画面肯定很般配。 　　而她只是个没长大的初中生。 　　他们会一起去看电影，去游乐园，去做偶像剧里的男女主都会做的事情，毕竟江澈长得这么好看，他天生就适合去做这些事。 　　然后他们一起高考，考上大学，到时候就不用再偷偷摸摸地谈恋爱了，可以在更大更漂亮的校园里光明正大地牵手。 　　而她到时候还在读高中，只能每天在座位上抓破脑袋地写数学题。 　　顾湘想到这儿，只觉得不公平极了，凭什么江澈可以比她大三岁呢？ 　　她也想快点长大，快点高考，这样就不会被他甩在后面了。 　　那头江澈光是听她说的那番话就知道误会闹得有点大，她貌似把女朋友的事当真了。 　　尤其以她脑补的功底，他这会儿在她眼里估计都已经快进到结婚了。 　　但更让他慌张的是顾湘到最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一点一点地垂下了脑袋，鼻音浓重地嗫嚅了句“晚安”就准备开门回家。 　　江澈怕她回去继续胡思乱想，只好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再次解释：“我刚才只是说如果，我真的没有谈恋爱。” 　　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顾湘就这么低着头，像在赌气，放在门把上的手不肯松开。 　　他抿了抿唇，伸手轻轻扣住她的侧脸，低下头来看她。 　　然后就发现她的眼睛不知怎么又红了，湿哒哒的眼睫在氤氲间眨来眨去，一边闷闷地扁着嘴不说话，看起来可怜得要命。 　　江澈叹了口气，根本拿她没办法，一面松开手，安慰地揉了揉她的头顶，跟她保证：“我没有谈恋爱，也没有女朋友，你不用跟我避嫌。前段时间是我的问题，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们像以前那样相处就好了……” 　　顾湘刚才自己想了一串，现在又听他这么突突突解释，简直把她给绕晕了。 　　更何况他这会儿靠得太近，她光是看到他的眼睛就觉得紧张，没办法理清乱糟糟的思绪，便只好点点头，搪塞他道：“我知道了……剩下的明天再说吧，我困了，再不回家要被我妈发现了……” 　　江澈闻言，只好直起身来，点头示意她：“好，那你早点睡，晚安。” 　　“嗯嗯……晚安……”顾湘赶紧低声应了两句，飞快转身打开门，钻回自己家里。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哭得太累还是因为脸太烫，才刚关上门，她就觉得有点头重脚轻，脑袋晕乎乎的一团。 　　她现在不但搞不清楚江澈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 　　深夜 　　因为第二天是周末，顾湘也就放纵地熬了一会儿夜，翻来覆去地思考自己今天跟江澈在楼道里说的话。 　　只不过想到最后，她才发现江澈这个人可真鸡贼，到现在也没告诉自己他前段时间为什么不理她。 　　可是看他的态度，她又确定她没做错什么，都是江澈的问题。于是闭着眼睛在心里罗列了好多个可能，之后又一个个排除，直到闪现出一个终极答案。 　　顾湘倏地睁开眼睛，摸过床头的手机，在刺眼的屏幕前眯着眼睛给他发微信： 　　【江澈，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之前肯定就是因为他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不想跟她玩，怕被对方误会。 　　江澈今天晚上当然也睡不着觉，前段时间刻意不跟她碰面，加上又有学校里的一大堆事情，要准备竞赛，日子倒也不算太难过。 　　可今天被她当面戳穿，他不可能再继续躲着她，只能认真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尤其是，顾湘今天的反应很奇怪，好像特别在意女朋友的事，还哭得这么难过。 　　他有点不确定，只是因为她太习惯依赖自己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又怕是自己想太多，毕竟太喜欢一个人就容易胡思乱想，她年纪又这么小，有可能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是因为生气才哭的。 　　江澈就这么在床上冥思苦想了大半天，直到床头的手机叮一声亮了起来，把天花板照得蓝莹莹一片。 　　然后就看到她的那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江澈的喉结微微滑动，心跳一下子被这句话拨得很快。 　　他下意识觉得她是猜出来了，猜出来自己喜欢她。 　　于是伸手打了一个字，犹豫两秒后，点击发送： 　　【嗯】 　　顾湘看到他的回答，脸上的表情跟着黯了黯，忍不住伸手拽过被子，把头埋进去。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把那种莫名其妙的异样压下去，咬了咬嘴唇后问他： 　　【她长得漂亮吗？】 　　江澈原本还以为她会借着问“是我吗”，谁知道她的关注点有点偏。 　　但第一时间还是回复： 　　【很漂亮】 　　【也很可爱】 　　顾湘看他竟然把那个女孩子形容得这么好，就知道这人果然情窦初开了，按灭手机后怄气地把脑袋往小羊的肚子上撞，直到它软软的白色绒毛淹没她的脸，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 　　江澈这个臭东西刚才还好意思跟她保证以后也像之前那样，可是等他追到了那个女孩子，她还不是得避嫌么？ 　　而且就算他不说，她也会主动躲得远远的，免得当他们的电灯泡！ 　　这么想着，顾湘气得在床上胡乱蹬了两下被子，撒过火之后才又从枕头下翻出手机，冷着脸给他发： 　　【好吧】 　　【怪不得你最近这么奇怪】 　　【原来是这样】 　　江澈本来看她好几分钟没回就够紧张了，翻来覆去地检查微信聊天框，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又或者会怎么想他。谁知道等手机总算亮起，她回复的语气却一下子变了味，他看到后跟着愣了一下。 　　然后不可置信地又拉回聊天记录看了一遍，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没猜中，还以为他喜欢上了别人。 　　江澈伸手揉了揉额头，深深叹了口气，一时间也分不清这个结果是好还是不好。 　　毕竟按理智来说，现在确实不是告白的好时机，就不说顾湘到底对他有没有感觉，光是年龄也不合适，加上他们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了之后只会徒增尴尬。 　　可是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他确实被她话里的一丝希望勾得失去理智，想不计后果地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只是现在看来，貌似根本没有那丝希望，是他自作多情了。 　　想到这儿，江澈有点自嘲地抿抿唇角，然而等再次看向手机准备回复时，又一下子傻眼，意识到现在的状况似乎变得更严峻了。 　　他该怎么跟她解释？ 　　总不能真让她以为自己喜欢上了别人吧？ 第38章 尝了三十八口 我怕你不高兴 　　江澈头疼地从床上坐起来, 盘腿思考了一会儿人生，最后总算绞尽脑汁地想出来一个解释。 　　于是给她发： 　　【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是梦到了她】 　　【没在现实中见过她】 　　这么扯淡的话发完后，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皱眉, 也不知道以初二小朋友的思维能力……她会不会信。 　　但最好还是相信吧，要不然的话，他不就彻底没机会了。 　　加上他这解释, 也勉强不算骗她，等以后让她知道了实情, 说不定还能少挨点骂。 　　这么想着，江澈深深叹了口气, 仰头躺回床上，把逐渐暗下去的屏幕重新点亮, 如躺针毡地等她的回复。 　　顾湘在这头看到他的解释也有点不敢相信，皱着脸反复看了三次, 还是觉得很离谱。 　　鼻间便没忍住发出了一串无语凝噎外加觉得他不可理喻的哼唧声，一边歪着脑袋给他回复： 　　【啊？】 　　【什么意思啊】 　　【你喜欢上了一个梦里的人吗？】 　　【可达鸭摸不着头脑jpg.】 　　江澈光是她还愿意搭理自己就松了口气, 一直看到她最后发的那个表情包，都能隔着屏幕想象出她做这个表情的样子，所以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也忍不住失笑, 末了回答： 　　【可以这么说吧】 　　顾湘看他竟然还敢承认，再次被这解释打败了, 有些苦恼地伸手抓了抓头发，简直想掰开江澈的天才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表面上她还得继续回复： 　　【啊？】 　　【喜欢梦里的人也算是喜欢吗？】 　　【哈士奇翻白眼jpg.】 　　江澈看到最后, 没忍住动手存了她的表情包，之后又仔细斟酌着字句回复： 　　【我不知道，可能只是错觉吧】 　　【但是我在梦里很喜欢她】 　　顾湘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很难不被带偏，想了想问： 　　【那你怎么办啊？还会继续喜欢她吗？】 　　对面回答： 　　【有可能会，也有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就忘了】 　　顾湘看到这句，有点泄气地叹了口气，抬头盯着天花板思考了几秒后，还是没想出来他做的这个梦跟他对自己的态度之间有什么联系，于是咬了咬嘴唇，打破砂锅问到底地给他发： 　　【可达鸭摸不着头脑jpg.】 　　【奥特曼觉得很迷惑jpg.】 　　【所以你前段时间就因为做了这个梦就不理我了？】 　　江澈看到这句，有些棘手地“嘶”了声，才发现自己忽悠了大半天根本没用，对面的小朋友完全没上当。 　　一时间也被自己给气笑了，竟然觉得顾湘会傻乎乎地信他的这套鬼话。 　　江澈想到这儿，有点绝望地拎过枕头埋住自己的脸，在底下躺尸了一会儿。 　　之后才重振旗鼓，翻身打开手机，盯着输入框下的26键犹豫了好久，漂亮的指节在电子屏的荧光里白得透明，末了告诉她： 　　【因为】 　　【你跟梦里的人长得有点像】 　　发完后顿了顿，又怕这句话太冒犯，很快补充： 　　【但因为是梦，我也不确定】 　　另一头的顾湘在看到那句“长得有点像”之后就懵了，捏着手机呆滞了大半天，突然有点脸红。 　　以至于后面那句解释她都没太注意，只来得及丢下手机，从鼻间羞耻地呜呜了两声，把头埋进被子。 　　其实她一开始听他说出做梦两个字的时候就有点怀疑了，毕竟普通的梦也不可能让人喜欢上对方吧？ 　　那至少，梦里他肯定在和那个又漂亮又可爱的女孩子谈恋爱，说不定还有拥抱跟接吻的情节，只是江澈不好意思告诉她。 　　想到这儿，顾湘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了，尤其江澈还说那个女孩子长得很像她。 　　长得很像应该也很正常吧，毕竟江澈都不怎么跟别的女孩子接触…… 　　顾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想了一通，一直闷到需要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才发现自己连心跳都很快。 　　然后等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个消息，打开手机，也知道不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赶紧打住话头道： 　　【哦哦哦……】 　　【好吧，我知道了】 　　那头江澈虽然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什么，但看她没有再继续问问题的意思就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安心睡觉。 　　直到手机又亮了一瞬，他看到顾湘问他： 　　【那你以后要是真谈恋爱了，或者有喜欢的人了，你能第一个告诉我吗？】 　　语气听起来很小心。 　　江澈的唇角忍不住翘起，在心里回味了两遍她的意思后，回复： 　　【好】 　　只是想了想又补充： 　　【但是在你高中毕业之前，我不会谈恋爱的】 　　免得又让她觉得自己有了喜欢的人要早恋，然后哭鼻子。 　　顾湘原本都有点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敢问出刚才那句话，好不容易紧张地等到那个“好”字，谁知道他紧接着、就又说了这么一句、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她不自觉用力地咬着嘴唇，觉得脸上滚烫的温度都快把脑子融化了，也让她几乎想不明白，他们的聊天怎么莫名其妙……就说到这儿去了。 　　但这种微妙流动着的气氛又实在让人上瘾，她有点不受控制，犹豫片刻后，垂着眼睫一字一句地打出那行字，然后发给他： 　　【为什么啊？】 　　对面很快回复： 　　【我怕你不高兴】 　　顾湘看到这句，总算受不了地丢下手机，伸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控制不住地哀叹了声。 　　她跟江澈到底在说什么啊？ 　　只不过装了一会儿鸵鸟后，手机又轻轻震了一下，隔着被子传到她的脸上，泛起一整片躁动的麻痒。 　　顾湘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抬起自己今晚因为小动作太多而被折腾得毛毛躁躁的脑袋，看了一眼屏幕： 　　【明天带你去吃烤肉行吗？】 　　顾湘闻言，飞快回了个“好”，这才又像丢烫手山芋似的把手机丢回床头，继续装鸵鸟。 　　那头江澈看到她的回复后，也知道他们俩这样就算和好了，顾湘每次吃顿好的就能哄好，当然前提是她愿意跟自己出来吃饭。 　　于是放下手机，仰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从头到尾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梳理了一遍。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突然有了一点信心。 　　顾湘在想到他可能会谈恋爱之后变得很不高兴，至少说明，她对他不是完全不在意。 　　这种失落感大概是某种占有欲在作祟，虽然可能只是对哥哥的或者对身边亲近的人的占有欲，但至少比没有要好。 　　这么想着，他翻了个身，看着不远处书架顶上放着的礼品盒，被房间里的夜色模糊成暗色的一团，无意识地喃喃了句：“那就等等吧……” 　　等等能有什么坏处。 　　反正他也不会喜欢别人。 　　-- 　　十一月，体测 　　顾湘去年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八百米，谁知道一转眼一年就过去了，班里的一干人又要在周四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上被赶鸭子上架地提去操场等候发落。 　　只不过八百米被放在了最后一项，之前还得进行一系列身高体重肺活量之类的测试，顾湘没料到自己在长跑的致命打击来临之前，就先被身高体重狠狠地打击了一次。 　　她之前从来没有什么定期称体重的概念，因为她妈是干吃不胖的体型，她爸又是个厨子，家里根本没放称。反倒是江阿姨这种精致的都市丽人比较注重保持身材，江澈家的客厅常年摆着个称，也难怪江澈的身材保持得很好。 　　所以距离上次称体重隔了整整一年后，顾湘再次勇敢无畏地站上了称，然后被上面的数字吓得屁滚尿流地跳下来。 　　她依稀记得自己上次好像还不到九十斤来着，因为那个时候才一米五六，是非常标准的体型。 　　可谁知道这次称上的指针越过五十这个红艳艳的数字后就一去不复返，最后径直弹向了五十六。 　　她在脑子里先把它转化成一百一十二斤后再减去自己之前的体重，最后得出结论：她，顾湘，一年里竟然胖了二十四斤。 　　顾湘不可置信地在脑子里掰开来揉碎了地把这几个数字算了好多遍，最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裂开了。 　　以至于后面老师报的身高她都没怎么注意，只顾神游地过去抓住了阮明昭的手，欲哭无泪道：“昭儿啊……” 　　然而下一秒就被班长点了名：“顾湘，别忘了到我这儿登记啊。” 　　于是只好撒开手，慌忙不迭地回去问了老师一遍身高，这才老老实实过去登记。 　　不过知道身高之后她心里就平衡多了，她现在已经一米六一了，长高了整整五厘米，变重也情有可原。 　　那头阮明昭听到动静，也跟过来探头看了眼她的身高体重，下意识感叹了句：“好家伙。” 　　顾湘瞟了一眼她雷打不动的九十斤，整个人都瘦得跟麻杆似的，没忍住抬起胳膊肘撞了她一下，警告道：“你不准说出去啊！” 　　“哎呀，不说不说，”阮明昭赶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面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她的胸部，小声补充道，“再说我们湘姐肯定都重这胸上了啊，你不是说你之前去买内衣，胸围有八十六了么？我才七十八呢姐！” 　　“噗——”顾湘听她突然扯到这儿去了，顿时做贼心虚地冲她嘘了两声，拉着她的手远离还在那儿称体重的大部队。 　　然后在空地上跟阮明昭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满脸严肃地问她：“那你说我这胸，能有二十斤吗？” 　　“噗——”阮明昭第一时间破了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一节体育课的时间根本测不完全班人的这么多项目，等顾湘累死累活跑完八百米，已经是晚上五点，天色都快暗下来了，她只能跟阮明昭双双拖着散了架的身躯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家。 　　只不过等电梯停在十七层，顾湘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打开江澈家的门，在客厅卸下自己的书包，到称上称了一下。 　　上面的数字显示56.7。 　　顾湘没料到自己拼死拼活跑了八百米出了这么多汗没变轻就算了竟然还敢变重，不服气地把自己的运动服外套给脱了，又上称称了一次。 　　56.1。 　　她这下没辙了，低头瞄了眼自己的裤子，总不好在江澈家脱了裤子称体重，只好悻悻地捡起外套穿上。 　　只不过一边穿一边又想起来自己跟阮明昭跑完步太累了，放学后到小卖部买了水不够，还喝了酸奶吃了脆骨丸。 　　好吧…… 　　顾湘想到这儿，被迫接受了现实。 　　然后转头瞄了眼江澈的房门，决定拖着书包到他那儿问问。 　　毕竟她都这么大了，也有点偶像包袱，江澈又长得这么好看，她比较想听听帅哥的意见。 　　等她推开房间的门后，江澈听到动静，转头看了她一眼，问：“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下午体测去了，跑了八百米，累死我了……”顾湘忍不住冲他哼唧了两声以示愤恨，一边凑到他的书桌边上，站直示意他，“江澈，你快看看我，你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 　　江澈闻言，老实停下手里列式子的动作，抬头看向她。 　　顾湘刚跑完八百米的时候，脸上会因为充血红成好笑的绛紫色，好在这会儿已经休息了大半个小时，瓷白的皮肤只剩下两颊粉红色的余韵，看起来很漂亮。 　　尤其是，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认真又专注，像是会有鲜花从她的目光里盛放。 　　江澈本来还以为只是随便看看，谁知道她这么仔细地盯着自己，一时间便不自觉握紧了指间的黑笔，有些无措。 　　但又怕答不出来会让她不高兴，只能努力集中精神，仔细地从她的头发一路打量到她的袜子，却愣是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直到下一秒，她试探地问了句“看不出来么”，江澈被催得紧张，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是不是比昨天更漂亮了？” 第39章 尝了三十九口 你喜欢高冷的？ 　　“？”顾湘听到这话, 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怀疑地看了眼自己今天邋里邋遢的运动服，反问, “真的吗？” 　　“……嗯。”江澈看她露出这个表情，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紧了紧发干的嗓子。 　　这头顾湘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夸自己漂亮，但对这种好话总是受用的, 高兴了两秒后才继续回到之前的话题，提示他：“不过我不是说脸啊, 我是说身体，你没发现我身体变得不一样了吗？” 　　“……？”江澈闻言, 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犹豫地把视线往下挪了挪, 又不敢多看，耳朵一下子变得通红。 　　他不确定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只知道自己不大对劲，她的话很难不让人想歪。 　　顾湘本来还以为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的，谁知道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伸手挠挠脑袋，疑惑地问了句：“你没发现我长高了吗？” 　　“……哦、哦, 长高了啊，”这一来江澈总算反应过来，偷偷松了口气, 重新打量了她一眼后，点点头道，“嗯, 好像是长高了。” 　　“我告诉你啊，我现在都一米六一了呢，跟我妈差不多高了。”顾湘想到这儿就挺得意，挺了挺胸膛站得笔直，跟新兵在接受检阅似的。 　　只不过江澈本来也没觉得她长高了，听到这个数字，眉心轻跳了一下，想说一米六一其实也不高，都还没到他肩膀。 　　不过表面上他也不敢说，只能继续点头附和：“嗯，长高了就好。” 　　“那除此之外呢？你没发现还有什么不一样吗？”顾湘听长高这个话题结束，紧接着又问。 　　江澈这回也不敢多猜，虚心跟她请教：“还有什么？” 　　“你没发现我变胖了吗？”顾湘抬了抬胳膊，睁大眼睛问他。 　　要是他看不出来的话，那就证明她根本没胖，只是长高了而已。 　　“……”江澈闻言，犹疑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回答，“可能看习惯了吧，你这次体测长胖了？” 　　“就是体重吧……重了很多，”顾湘不情不愿地回答，往一旁的凳子上一坐，又道，“但是我这不是生长发育阶段么，变重也正常吧？” 　　“你重了多少？”江澈又问。 　　顾湘听到这话，有点纠结地皱着脸哼唧了两声，最后挤出一句：“你就别说重了多少吧，那个数字听起来太可怕了……你就说我现在的体重，差不多五十六吧……” 　　江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了圈手里的笔后，很快告诉她：“那你现在的BMI值差不多是21.6，挺标准的，保持现状就行了。” 　　“啊？BMI是什么东西啊？”顾湘抬头看着他。 　　“身体质量指数，粗略判断你的体重健不健康的，”江澈说着，重新把身体转向书桌，又道，“所以你要是真觉得自己不健康，或者体脂高的话，每天下午都去操场上跑步去，你体育中考不是也快了么？” 　　“怎么就快了啊，这不是还有一年多么……”顾湘嘟囔了声，刚才听他说自己一点都不胖就放心了，迅速从长胖二十四斤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开始满脑子想着今天晚饭吃几碗比较好。 　　“那我问你，你现在八百米要跑多久？”江澈看她根本不把中考的事放在心上，轻声反问了句。 　　顾湘今天下午刚跑了班里倒数第三的八百米，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窘迫：“呃……四分……五分、零、呃……哎呀，你别问了啦，我到时候会努力的。” 　　江澈对此只是轻嗤了声，睨她一眼：“你也别以后了，就从明天开始，每天放学到操场上跑两圈，我到时候路过监督你。” 　　“啊？！”顾湘没料到他竟然当真了，忍不住从凳子上跳下来。 　　“啊什么啊？”江澈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第一时间镇压下她的气焰，“让你多运动运动你还不乐意？还想不想读高中了？” 　　“……”顾湘被他堵住话头，理亏地咬了咬唇，下一秒只好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盯着他。 　　一直盯到江澈不自在地轻咳了声，移开视线，她才伸手扯扯他的袖口，弯着眼睛讨好道：“我们不说这个了，先吃饭去吧？” 　　“……”江澈受不了她这一套，只能深深叹一口气，被她从椅子上扯起来，半推半就地到她家吃饭去了。 　　…… 　　只不过江澈看起来像是个好说话的人，实际上根本就是装的。 　　顾湘上一秒才以为自己侥幸躲过一劫，谁知道一坐上饭桌，就听江澈旁敲侧击地跟她妈妈提起自己的八百米成绩，末了格外语重心长地开口：“体能毕竟是需要长时间锻炼积累的，顾湘总不可能到时候四月份了临时抱佛脚，还是得提早练起来。” 　　蔡芬芬闻言，第一时间转头示意顾湘：“听见了没？你江澈哥哥让你赶紧多运动。你多看看人家，身体锻炼得多好，哪像你啊，满肚子肥肉。” 　　“我肚子上才没有肥肉！”顾湘第一时间出声辩解，她现在年纪大了脸皮薄了，才不想被江澈听见这样的话。 　　“那你就赶紧听江澈的话，每天下午给我跑步去，不跑步就别回来吃饭了。”蔡芬芬给她下达最后通牒。 　　“我……”顾湘虽然不服气，但这会儿在他们两个人的淫威之下也不敢造次，只能捏着筷子戳戳自己碗里的饭，不情不愿地“哦”了声。 　　然后就这样赶鸭子上架地、开启了她的血泪跑步之旅。 　　-- 　　寒假 　　距离期末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江澈收拾起东西，出发去参加CMO（中国数学奥林匹克）今年的冬令营。 　　然后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传说中的全国银奖获得者，名次很靠前，还收到了来自清华北大的合同，貌似高考只需要到一本线就能去读他们的数院。 　　一本线对江澈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顾湘当时光是听说他有可能去上清华就傻眼了，没想到跟自己从小长大的人竟然有可能去上自己从小听到大的传说中的学校，以至于那段时间每天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总觉得江澈很快就要羽化成仙飞走了，甚至会时不时看着他发起呆来，过一会儿后突然冒出一句：“你真的要去读清华北大了吗？” 　　只不过江澈对此倒是淡定得很，每天依旧早出晚归地去上学，听她这么问便回答“还不确定”，只是花在打游戏跟打篮球上的时间翻了好几个倍，估计是想把之前落下的补回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多久，顾湘很快就被江澈回来后每天都要跑步的现实给打败，也不管他是不是快要去读清华北大的神童了，每逢下午去操场跑步就必定要在心里辱骂他的名字，并在辱骂中成功把他拉回普通高中生的位置。 　　但更可气的是她虽然每天都跑步，体重倒是稳定得很，下午饥肠辘辘地回来恨不得干三碗饭，能变轻才怪。 　　一直等这种可耻的跑步持续了两个星期后，期末周总算甜美地如约而至。 　　顾湘宁愿每天写十道小车跟木块的受力问题也不愿意继续傻乎乎的在操场上跑步，这一来也总算找着借口，整天装得比谁都勤奋刻苦。 　　只可惜期末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周，等到寒假开始，顾湘就又被某个雷打不动的锻炼狂魔每天早上十点拉去晨跑，得在刺骨的寒风中哼哧哼哧口吐白雾地绕着小区跑完两圈才能坐下来吃顿饱饭。 　　但这也就算了，更惨的是她妈妈这个寒假还动了给她报辅导班的念头，就因为她这学期的科学始终在一百三十分上下反复横跳，这门科目的占分又多，实在不能放任她自流。 　　顾湘当时得知了她妈妈在咨询班里其他家长辅导班的事情后，第一时间饱含热泪地求助江澈，最后总算成功拜到了他的门下，每天拎着那本厚厚的科学培优讲义趾高气昂地到他那儿补课。 　　江澈作为她的新晋科学老师，当然秉承着最先进的劳逸结合的学习方法，顾湘每天在那儿学一个小时科学玩一个小时电脑，时不时还有他洗好切好水果呈上来，日子过得还算逍遥自在。 　　而也就是在这种快活日子中，顾湘还偶然开启了橙光游戏的新大陆，之后就开始橙光晋江两手抓，集邮了大概一万个纸片男人，小小年纪就过上了神仙日子。 　　只不过这兴趣爱好她一开始在江澈面前还挺收敛，因为游戏里男人的立绘一个比一个长得精致漂亮，声音一个比一个骚包好听，被他发现的话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但到了假期末，她的时间用来补作业都不够，也就顾不上他在不在场了，但凡休息就见缝插针地去攻略自己心仪的纸片男人，到后来甚至在他那台电脑上都收藏了橙光游戏的网页，就这么大喇喇地登着自己的账号。 　　直到某一天，江澈从厨房里洗好了车厘子端回房间，就看到自己的电脑页面正花花绿绿一片，顾湘戴着他的耳机，比他还像房间的主人，正在聚精会神地选择剧情计算自己的好感度，一旁的手机上还飘着她从贴吧上看来的攻略，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江澈一开始还以为她在玩什么4399小游戏，直到走近一看，发现画面上的男人不仅长得妖艳，深v领口的布料还在随风飘动，看起来不大对劲。 　　于是瞟了眼页面上的水印，轻声念出了游戏的名字：“偷心冷仙医？” 　　顾湘这会儿攻略男主攻略得正起劲，根本不知道他去洗水果了，眼下乍一听到他的声音，念的还是这么羞耻的名字，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第一时间伸手挡住电脑屏幕，转过头来问他：“你干嘛看我屏幕？” 　　江澈被她这句理直气壮的质问听得好笑，抬抬下巴示意她：“顾同学，你搞清楚，这是我的电脑。” 　　“我……那我现在在玩，就是我的电脑了，你怎么能随便看人的隐私呢？”顾湘原本的气焰被他的话浇熄不少，只好小声辩解。 　　江澈闻言，直起身来耸耸肩，轻说了句“不好意思”。 　　然后顿了顿又问：“所以现在你还要在我面前玩你的隐私吗？” 　　“……”顾湘被他这么一问，抬眼看看他再看看电脑里美艳的古风纸片男人，权衡一二后，还是放不下自己得不到正在骚动的偷心冷仙医，于是老实跟他交代，“哎呀，其实也不是什么隐私啦，不就是RPG游戏么，我们新时代美少女都玩这个的。” 　　“怎么玩？”江澈从一旁扯过椅子坐下，把水果放到她跟前，端起水杯喝了口。 　　“就是这个游戏会给你一个角色，然后让你走剧情，遇到一些剧情点会有一些选择，不同的选择会产生不同的结果，”顾湘简单解释了两句，索性也放下了遮遮掩掩的手，往嘴里塞了粒车厘子，点开菜单栏给他演示，“还有这个啊，就是可以攻略的对象，不同的选择会有不同的感情线，还有好感度积累之类的，一直攻略到游戏最后你就能跟其中一个帅哥在一起了。” 　　江澈听着，俯身靠近看了眼屏幕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美男立绘，片刻后若有所思地问：“那你想攻略哪个？” 　　顾湘听他对这游戏还挺感兴趣，顿时来了精神，捏着鼠标在其中一个银发美男的脸上来回飞舞，兴奋道：“这个这个，这个是最难攻略的，贴吧里的姐妹都说他那个线一步都不能走错，而且到后面的剧情还得用钱来解锁……”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江澈转头看了她一眼，试探道。 　　顾湘闻言，“emmmm”地蹙眉思索了两秒，最后回答：“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就看他这个立绘啊，一看就是最精致最好看的，所有人里只有他是白头发，还有好几套衣服可以换……再说他是最难得到的，性格又很高冷，所以你把他攻略下来就会特别有成就感！” 　　江澈把她的话认认真真消化了一番，安静片刻后，得出结论：“所以你喜欢高冷的男生？” 第40章 尝了四十口 上的是什么家门口大学…… 　　“不是啦, 我才不喜欢高冷的，人家都不理我，我干嘛热脸贴冷屁股, ”顾湘听出他根本没懂自己的意思，再次打开菜单栏里的立绘，跟皇帝翻绿头牌似的点开那张白发美男的全屏, 示意他，“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啊, 你没发现他长得最好看吗？” 　　“这样啊……”江澈这回明白了，安静片刻后, 拿出手机，借着黑屏垂眼照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应该还算长得好看吧？ 　　…… 　　但让顾湘生气的是, 她中途不小心走错了一步贴吧的攻略，又不小心把走错之前的存档给覆盖掉了, 到头来硬着头皮刷到结局，只有镜花水月一场空, 根本没有什么狗屁白发美男，气得她在电脑桌前“啊呀啊呀”地无能狂怒了一阵。 　　偏偏这游戏还长得离谱，等她发完火静下心来, 翻出昨天的存档打算再走一遍剧情时又忍不住开始不耐烦，最后索性关了游戏页面, 翻开科学卷子让自己冷静冷静。 　　但她今天下午为了玩游戏牺牲掉了午睡时间，这会儿兴奋褪去，卷子上的白纸黑字乏味得要命, 他房间里又开着让人昏昏涨涨的暖气，困倦便接踵而至。 　　顾湘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第一个哈欠，一手撑着脑袋, 在卷子面前两眼无神地发着呆。手边的草稿纸上第一笔还在画受力分析，之后的F啊G啊之类的字母就开始变形，到最后干脆成了蚯蚓一般深深浅浅的乱线。 　　所以等一旁的江澈补完自己这学期因为参加竞赛而落下来的政治教材全解后，转头一看，就注意到某人拎着笔在桌前不停地小鸡啄米的画面，眼皮像松动的百叶窗似的耷拉着，显然是困得不行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后，饶有兴味地伸手戳了一下她指间摇摇欲坠的中性笔，笔杆便应声滑落，“啪嗒”一下，在草稿纸上留下两点墨迹。 　　那头顾湘慢了好多拍才反应过来手里空了，茫然地抬起眼皮，一边从鼻间懒洋洋地发出一声“嗯？” 　　江澈看她这副样子，轻声示意了句：“困了就睡会儿吧，晚饭的时候我叫你。” 　　“唔……”顾湘应了声，头重脚轻地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掀开被子甩掉拖鞋钻进去，不到两秒就睡着了。 　　她这寒假没少偷懒，一开始睡他的床还有点不好意思，但越到后面越熟练，现在已经能做到沾枕即睡。 　　江澈被子上的味道很干净，和他的校服一样，有很淡的洗衣液的香味，对她来说熟悉到都已经成为某种习惯了。 　　那头江澈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难免被她惊人的入睡速度逗得失笑，转过椅子来看了她一眼。 　　顾湘寒假在家的时候喜欢穿那种毛茸茸的睡衣，去年的图案是奶牛和小黄鸭，今年又换成了唐老鸭和史迪仔。 　　那套深蓝色的睡衣把她的皮肤映得很白，像刚蒸好还在冒热气的糯米糕团，两颊浮着被暖气熏得恰到好处的红晕。 　　江澈喉间被她睡觉的样子勾得微微发痒，片刻后没忍住起身走近，在床边弯腰蹲下，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她柔软的睫毛很好看，微微泛红的鼻尖也好看，还有嘴唇……估计是刚才没攻略到心仪对象的缘故，带了些不悦地微微鼓起。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伸出手指，很轻地碰了一下她的睫毛，触感像想象中一样，软得像幼鸟腹部的绒毛。 　　然后是她的鼻尖，她呼出的气息轻飘飘地拂过手指，麻痒一片。 　　最后是嘴唇。 　　江澈微微怔愣，在这一刻，朦胧间突然冒出想要吻她的冲动。 　　真是造孽。 　　只是下一秒，顾湘似乎在睡梦中感觉到了这样的触碰，无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像风拂过后含羞草受惊敛起的叶子，一面从鼻间无意识地冒出两声呓语。 　　江澈于是条件反射地收回手，怕她被自己惊醒。 　　好在顾湘睡得很熟，砸吧了两下嘴后，扭过头没动静了。 　　这一来他也放下了心，不敢再伸手碰她，而是轻轻站起身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他算了一下日子，还有将近五年。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及时把不该有的冲动憋回去，俯身关掉床头的灯，拉上窗帘，出门冷静去了。 　　-- 　　二零一七年，六月 　　江澈这一届的高考正好遇上省内改革，原本的文理分科成了七选三，除了物化生政史地六门学科之外，多加了一门信息技术与通用技术，不考虑实际情况的话，有多达三十五种不同的组合。 　　只不过一班二班作为年段内的实验班，理论上是不会因为选科而重新打碎分班的，在高二时便默认了选物化生三门，给他们配备了最顶尖的师资。只有个别例外的同学会提交申请另外选择其他班级，空出的名额则由平行班中成绩拔尖并选了物化生的人补上。 　　江澈之前花费了太多精力去准备数学竞赛，选文并不占优势，高二便依旧留在了一班，等到竞赛结束后就开始老老实实准备学考跟选考。 　　他们的考试科目改革后，考试时间和次数也有相应的变化，原本六月份的一考定终生改成十月跟四月的两次选考机会，英语也能在十月和六月各考一次，大大提升了高考的容错率。 　　除此之外，原本文综理综也不再用卷面分作为最后的总分，而采用等级赋分制，按照一定的人数占比划分等级，相邻等级之间的分差为3，从100分满分开始等差递减，最后录取时也就不再划分文理科两档分数线，可以统一录取。 　　只不过对江澈这种考试鬼才来说，多出来的一次考试机会其实没什么用，仅仅是让他在高三的上半学期就拿下了可怕的440分，包括140分的英语和300分满分的物化生，提前步入了在高中养老的生活。 　　他那段时间的课表空得可怕，物化生英四门课不用上，加上他的竞赛背景，数学卷子也可以不用写，每天只用多看看命题作文题解，晚上还能大摇大摆地不去学校上晚自习，简直让在初三摸爬滚打的顾湘羡慕得眼都红了，每天碎碎念着“怎么高三比我初三还轻松”。 　　一直等高三下学期的自招跟三位一体结束，江澈四月份去了江大一趟，中间不知道是收了江大什么好处，最后竟然放弃了跟清华的合约，签了江大的某个王牌学院的工科试验班，前几年的高考录取分数跟清北持平，听起来就牛逼哄哄的。 　　所以真正到了六月份的高考，江澈只需要考第一天的语文数学两门，给他的降分一直降到一本线，他闭着眼睛都能在九月跨进江大的校门。 　　只不过轻松归轻松，仪式感还是得有的。高考这天早上顾湘她爸特意起了个大早，到菜场买了菜回来给他做长寿面，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高考要吃长寿面，但他那一大盆面热气腾腾地煮出来后摆盘摆得花团锦簇，看着就喜庆。 　　高考这几天初中部的教室得腾出来做考场，顾湘便托了高考生的福在家放假。只不过这天早上难得没赖床，硬着头皮跟着他们几个家长起了个大早，睡眼朦胧地顶着鸡窝头在餐桌上一块儿吃长寿面，不想错过江澈高考这件人生大事。 　　等早饭吃完，几个家长便纷纷表示要回去补觉，完全不顾忌正准备出发去高考的某人的心情，反倒是顾湘还算有良心，在他起身后想也不想就溜下凳子，一路把他送到了门口。 　　然后看他穿完鞋准备出门，又忍不住也跟着换了鞋，出声叫住他：“我送送你吧，我送你到楼下。” 　　江澈回头看她一眼，点头应了声好。 　　只不过她嘴上说着只送到楼下，送着送着就莫名其妙送出了小区门，一直到江澈出声提醒：“你不回去吗？” 　　“我陪你去学校吧，免得你路上出什么意外，我得把你送到校门口才放心……”顾湘这话回答得一本正经，只是语气隐隐有些低落。 　　中途抬头看了眼面前熟悉的马路和红绿灯，大约是今天高考的缘故，连车流喇叭声都轻了许多，还多了志愿免费接送考生的车辆。路上有三三两两没穿校服的学生，脸上的表情和平时很不一样，一看就是准备去高考的。 　　她看着他们，没忍住有些艳羡，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你以后估计也不会再走这条去学校的路了，今天是最后一次……” 　　江澈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垂眸看了她一眼。 　　或许也有早起的原因，顾湘那些奇怪的酸涩情绪这会儿发酵得有些厉害，风一吹似乎都能闻到酸溜溜的味道。她光是想到江澈的高中生涯今天过后就结束了，心里的落差就不可避免地越拉越大，嘴里不自觉低声喃喃： 　　“江澈，你今天考完，九月份就能去读江大了……我之前看了好多江大的照片，比我们学校大多了，有十几个食堂，操场也有好几个，还有很多社团活动，肯定很有意思……” 　　“我也好想读大学哦……可是我中考都还没考呢，还得在这儿读好久的高中呢，得读三年……” 　　顾湘说到这儿，抬头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感叹道：“唉，高考真好啊……我也好想今天就高考。” 　　江澈听到这儿，不得不停下脚步，侧过身看着她：“你是不是怕……” 　　然而话一开口，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感觉，尽管他比谁都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 　　末了只好伸手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很快的，高中学习这么忙，三年一下子就过去了。” 　　顾湘当然完全没被这句话安慰到，尤其是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什么学习很忙的话。 　　但这会儿她也没心思想什么学习了，垂下眼睫抿了抿唇后，总算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可是你去读大学之后，一个学期都不会回来几次了，我就只能一个人在这儿……” 　　高中本来就够难熬的了，更何况他还早早脱离了苦海，离她这么远。 　　“不会的，”江澈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又不是去北城读书，江大那个校区离我们这儿开车才半个小时。” 　　“才半个小时？”顾湘听到这句，诧异地抬头，想想自己走路上学都得十分钟呢，他上大学竟然才半个小时，下一秒便忍不住打了他一下，“那你怎么不早说？” 　　亏她昨天晚上想到这事都有点失眠。 　　“我还以为你知道……那个校区就在银泰边上，对面是西溪湿地，你不是都去过吗？”江澈问她。 　　顾湘听他这么一讲，似乎也有了点印象，她妈妈以前开着车带她路过的时候甚至特意指着窗外让她看过，说什么那就是传说中的江大，江澈以后说不定就能上这个大学呢。 　　只不过当时那个校区的大门貌似不是很气派，就一块大石头写了个字，潦草得很，跟她后来在网上看到的有五个拱的校门不一样。 　　但毕竟是闹了个乌龙，又是在他面前，顾湘难免有点窘，只能移开视线小声辩解：“那不是我妈说你上大学之后就不回家了嘛，得跟大学同学住寝室什么的，说亲戚家那些小孩上了大学一年都见不着几次面，还说在大学走一圈都得好几个小时……搞得我还以为有多远呢，谁知道你上的是什么家门口大学……” 　　江澈被她的形容听笑，抬抬下巴示意她：“行了，快走吧，现在知道了就好。” 　　顾湘赶紧点点头跟上，这会儿松了一大口气，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只是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一早起来着凉了，等一路走到新外的校门口时，她的肚子从刚开始的隐隐作痛变成了一蹦一蹦的疼，又怕打搅他考试的心情，只能偷偷捂着肚子忍着。 　　但江澈还是发现了，光是看她佝偻着背就意识到不对劲：“你肚子怎么了？又疼了？” 　　顾湘肚子疼的毛病是最近一阵子才有的，吃完了饭老是胃胀气，只不过全家都以为是她吃太多了，泡两包午时茶喝喝就过去了，她也没说什么。 　　但今天貌似疼得格外厉害，顾湘本来只想用一句“可能吃坏肚子了”一笔带过，然而紧接着就警觉起来，抬头看向他：“完蛋了，不会是我爸做的长寿面有问题吧？那你怎么办？你现在疼不疼？” 　　江澈听到这句，低头跟她面面相觑了一眼，很快安慰道：“应该不会，我现在不觉得难受。” 　　“不行不行，你等一下啊，我打电话帮你问问我爸我妈，”顾湘光是想到他高考可能会掉链子就吓得要命，也顾不上自己痛得像在被机关枪扫射的肚子了，赶紧拿出手机打电话。 　　那头蔡芬芬跟顾东胜显然都睡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起电话“喂”了声，下一秒顿时被顾湘说早饭有问题的话给吓清醒了，赶紧睁开眼仔细感受自己的肚子，最后得出结论：他们没事，只有顾湘疼，赶紧回来喝午时茶。 　　顾湘听到这话也放下心来，挂断电话示意江澈：“太好了，就我一个人疼，肯定是昨天晚上吃坏了，早饭没事。” 　　但江澈听到这话轻松不起来，担心地问她：“那你怎么办，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顾湘赶紧摇摇头，伸手把他往学校里面推：“没事没事，你快别想我了，赶紧进去，多想想你的考试。” 　　江澈当然也知道高考重要，只是进去之后仍然不大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刚想提醒她别再喝什么午时茶了，赶紧去医院看看，就看她有点着急地踮起脚尖，摆摆手催促他：“快进去，等你下午考完了我就来接你。” 　　他暗暗叹了口气，只好听她的话，转头去找自己的考场。 第41章 尝了四十一口 我也可以找个男朋友…… 　　江澈下午提早交了数学卷子出来之后, 却没在挤挤挨挨站满家长的校门口找到顾湘的影子。 　　直到来回绕了几圈，还差点被校门口蹲守的记者拉去采访，他才总算接受这个事实, 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一边从书包里的手机开机。 　　手机里有几条未读消息，他点开看了眼, 发现是顾湘的妈妈发来的： 　　【江澈啊，湘湘今天肚子疼是得急性阑尾炎了, 现在在医院做手术，还特意让我跟你说一声, 下午不能来接你了】 　　江澈看到这个消息，原本因为没看到某人来接自己的一丝怨念顿时消失, 第一时间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蔡芬芬这会儿也还在医院，他问清地址后, 拦了车就过去找他们。 　　顾湘今天早上才确诊了阑尾炎，但因为再过两星期就中考, 怕到时候因为这事掉链子，加上蔡芬芬断言她要是再大冬天吃两盆冰淇淋迟早要完，便本着晚割不如早割的原则, 也不采取什么保守治疗了，下午就被打了麻药推上了手术台。 　　江澈到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 麻药的药效也过了，顾湘正在病床上睁着眼睛生无可恋地挂点滴，她妈妈在一旁吃她爸从店里带来的午饭。 　　直到她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江澈熟悉的身影, 眼神才跟着亮了亮，努力不牵动肚子上的刀口，轻轻出声招呼他：“你怎么来了啊？考试考完了？” 　　“嗯, ”江澈走近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动完手术后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了，忍不住皱起眉心，低声问了句，“做手术疼不疼？” 　　“之前打完麻药睡着了不疼，现在有一点感觉了，动一下就疼。”顾湘说着说着，嘴角一个劲地往下耷拉。 　　“那得多久才能恢复好出院？”江澈又问。 　　“好像得七天吧，学校那儿就去不了了……而且我这两天都不能吃东西，只能挂水，现在闻到我妈妈吃的饭都快香死了……”顾湘习惯性地冲他哼唧哼唧卖惨。 　　那头蔡芬芬听到这话，没好气地睨她一眼，手上主动收拾起饭盒：“行行行，我出去吃行了吧……来，江澈，这位置给你坐……刚好我跟湘湘她爸去店里一趟，你帮我看着她一会儿。” 　　江澈点头应了声“好”，在顾湘的病床边坐下。 　　家长走了之后，房间里很快陷入安静，江澈这辈子还没怎么在医院陪过病人，眼下又没什么事可做，跟她对视了一眼后，只能继续没话找话地问：“你住院这几天不去上学的话，学校那儿的作业怎么办？” 　　“……”顾湘听到这话，给了他一个无语凝噎的眼神，反问，“江澈，你不会觉得现在跟我讲学校的事会让我很高兴吧？” 　　“不好意思，”江澈被她一问也反应过来，想了想道，“那你想听什么高兴的事？” 　　“你高考完不就挺高兴的嘛，我妈说你九月才开学呢，你能放三个月的假，”顾湘光是想想就羡慕得要命，咂了咂嘴又问，“你暑假有没有什么安排啊？跟同学出去旅游什么的？” 　　江澈摇摇头：“没什么安排，不过放假之后第一件事应该是学车吧，到时候上下学会方便一点。” 　　“学车？”顾湘眼前一亮，“那你学完了是不是就能自己开车去读大学了？” 　　“嗯。”江澈点点头，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嘴角跟着弯了弯。 　　“那除了学车呢？”顾湘又问。 　　江澈看她一眼，回：“就是监督你学习吧，不是得上高中了么？” 　　“……”顾湘翻了个白眼，往后仰了仰头，把脸缩进被子。 　　过了一会儿后闷声提醒他：“那你每天下午都到学校帮我把卷子拿过来吧，我待会儿给阮明昭发个消息，让她帮我把卷子收着。” 　　“好。”江澈看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再次失笑。 　　……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顾湘头顶的水总算挂完，虽然连着两顿没吃饭，这会儿胃里却毫无知觉，因为膀胱尿急的感觉强烈到完全无法忽视。 　　但这会儿刚做完手术，下床还有些困难，虽然护士几次进来提醒可以试着下床动一动，帮助肚子里排气，但顾湘都摆摆手说不用，努力忍着尿急的焦灼。 　　至于为什么要忍，还不是因为江澈一直在她边上形影不离地待着，她下床又得有人搀扶，总不能让他把她搀进厕所，那她活了十五年的老脸就全丢光了。 　　顾湘就这么在床上辛苦地忍了大半个钟头，一边还得对江澈的嘘寒问暖赔笑，中途忍不住拿出手机跟她妈妈求救，让她赶紧回来把这人支走。 　　蔡芬芬嘴上应着好，实际上还是姗姗来迟，等她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时，顾湘都快憋得失去知觉了，恍惚间觉得仿佛有天使降临。 　　只好在她一进门就遵循了顾湘的指示，热络地出声示意某人：“辛苦你了啊江澈，帮忙看了这么一下午，晚饭都还没吃吧？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去吃点东西吧，这儿阿姨来就行，要不得饿坏了。” 　　顾湘听着这话，一个劲地在床上点头，用殷切的眼光驱赶某人。 　　谁知道江澈闻言，竟然摇摇头说自己不饿，甚至还补充了句：“阿姨，要是你们晚上忙的话，我可以在医院给她陪床，刚好考试都考完了。” 　　“别别别……”顾湘一听这话都快被吓晕了，第一时间出声阻止，“你快回去吃饭吧，高考都考完了晚上干什么不行啊，是家里游戏不好玩吗还是家里的床不软？干嘛在医院待着啊，这儿这么无聊。” 　　江澈闻言，有些讶异地转头看向她，没料到她反应突然变得这么激烈。 　　好在蔡芬芬及时出声打了圆场：“没事啊江澈，阿姨晚上不忙，店里有湘湘她爸在呢，都收拾好了。你赶紧回去吧，你妈妈刚刚还问你什么时候回去，说得跟你问问明天晚上班里散伙饭的事。” 　　“哦，好，那我先走了……”江澈听她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感觉出她们似乎不想让自己再待下去，便拎上自己的书包出门，只是临走前不太放心地问了句，“那我明天再来看看她，行吗？” 　　“行，当然行啊。”蔡芬芬露出一个笑容，用力点点头。 　　床那头的顾湘也跟着挤出一个微笑，直到目送着他关上房门离开，才崩溃地喊了声：“妈！快扶我起来！我快憋死了！” 　　蔡芬芬闻言，赶紧放下手里的包，走近帮她把床头调高，一边“啧啧啧”地出声嫌弃她：“你说你，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干嘛硬憋着啊？人家都跟你认识多少年了，让他帮忙扶一把怎么了，谁活着不上厕所啊？” 　　顾湘这会儿尿急得嘶嘶哈哈作响，还得顾及肚子上没长好的伤口，每一寸挪动都显得格外艰辛。 　　尽管如此，她嘴硬的功夫倒是不减，理直气壮地回：“我就不要，我才不好意思。” 　　蔡芬芬看她那样，忍不住轻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人家，连上个厕所都不好意思，平时数学考九十分怎么没看你不好意思？” 　　“……”顾湘不知道她突然胡说八道些什么，扯什么暗不暗恋的，只是第一时间闭上嘴没了动静，片刻后才从鼻间低低哼了声。 　　-- 　　好在顾湘做的这手术创面小，也不用拆线，等到七天之后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又能够活蹦乱跳吃嘛嘛香，便只好老老实实回学校上最后的冲刺复习课。 　　只不过中考她倒是不太紧张，毕竟新外的初中生百分之九十九都能升高中部，剩下的百分之一也大都不是因为成绩，而是因为交不起学费。 　　这样一来，中考对新外的学生而言更像是分班考试，成绩好的能进传说中的一班二班，好比江澈，而成绩中等的则会均匀分配到剩下的十个平行班，比如顾湘。 　　但鉴于新外这所学校的整体实力，平行班并不差，师资力量跟生源都普遍强于杭城一般的民办学校，只不过没有一班二班那些用时间跟金钱堆积出来的卷中之王们那么恐怖罢了。 　　等到中考考完，顾湘当天晚上就跟江澈出去大吃了一顿，还去店里更新了自己的电子设备，买了新的手机和新的平板，以祭奠她逝去的青春，顺便借此度过她紧张刺激的高中生涯前的最后一个暑假。 　　只不过说是暑假，却并没有两个月，新外八月份就妥帖地给新生安排起了预备班，开始教授高中知识，顺便穿插一个军训，以至于这个假期满打满算也就三十五天。 　　但那头江澈的假期却有整整八十五天，顾湘特意在日历上逐日逐月地数下来，再次红了眼睛。 　　唯一让她觉得有点安慰的，大概也只是这人暑假竟然没怎么安排出去旅游，头一个月考完了驾照买了车后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除了打游戏跟打篮球之外，竟然还自觉地买了学校列出的标准用书学起大学物理跟高数来，看得顾湘眼皮直跳。 　　除此之外，他考完驾照倒是也便宜了顾湘，放假偶尔跟人约着出去吃饭看电影就不用再顶着大太阳出去坐地铁，也不用再卑微地求她爸她妈晚上来接她，只用给他打个电话就行，他那辆新车里空调舒适，风雨无阻。 　　只不过这种老麻烦江澈做司机的事被蔡芬芬知道后，晚上吃饭那会儿她便不经意地提了一嘴：“等你过两年高考完了也像江澈这样，赶紧把驾照给考了，到时候给你买辆mini，以后想干什么就都自己去，省得还老麻烦别人。” 　　顾湘当时吃着饭，听不出她是想让自己少麻烦某人的意思，不以为然地回：“江澈不是都学完了嘛，我就不用学了吧，到时候坐他的车不就好了……你说是吧江澈？” 　　江澈闻言，轻点了点头。 　　蔡芬芬看她一副没志气的模样，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一言难尽的表情，末了毫不留情地开口啐她：“哦，他学了车就得老带着你啊？你给人家开工资了没啊？再说江澈都上大学了，跟你一个东一个西的，等以后谈了女朋友，你一个电灯泡是打算坐车顶上还是坐车底下？” 　　“……”顾湘听到这句，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咽下嘴里的饭，抬起头来。 　　她在这一刻突然回想起很久之前他们的一次聊天，当时江澈还说什么不会谈恋爱之类的话，现在想想根本就不可能算数。 　　如果他真的在大学遇到了喜欢的人，他又这么优秀，怎么可能会因为她高不高兴这种无足轻重的理由拒绝谈恋爱呢…… 　　更何况他们又每天见不着面，就算他谈了，只要不告诉她，她就不会知道。 　　“……”这头江澈握着筷子的手也跟着僵了一下，意识到话题变得有点敏感，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向她。 　　同一时间大脑在紧急思考顾湘她妈妈说这话是不是有什么跟深层的用意……不会是发现了他对她女儿心怀不轨，现在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他离顾湘远一点吧……？ 　　饭桌上的气氛一瞬间凝固。 　　直到半天后，顾湘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闷闷收回视线，一手用筷子戳着自己碗里的米饭，嗫嚅了句：“他要谈了女朋友我当然就不坐他的车了呗……但是等我上了大学，我也可以找一个会开车的男朋友嘛，谁还不会找个男朋友了……” 　　“？”江澈闻言，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不太明白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去了，她怎么就想找个会开车的男朋友了？ 　　“？”这头蔡芬芬也没想到这小兔崽子竟然敢拿男朋友这样的话反驳回来，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比较好。 　　于是饭桌上的气氛再次凝固。 第42章 尝了四十二口 我好想你啊 　　九月 　　江澈去学校报道的那天, 顾湘得去学校上课，没能跟他一起去传说中的江大看看。 　　只不过他早上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的时候，顾湘就在一旁看着, 直到江澈摸摸她的脑袋跟她道别，他们一家三口都上了车，红红的尾灯消失在地下室透着白光的出口后, 她才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上楼之后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傻乎乎地哭了一把。 　　之后才重整旗鼓, 一边安慰自己熬个三年也能去读大学，一边收拾起书包去学校。 　　等到暑假的预备班结束, 正式上课的日子就到来了。只不过顾湘这一届卷得更厉害，从高一开始晚自习就延迟到了晚上九点半, 比江澈那会儿要累得多。 　　这一来她爸妈也不放心她晚上一个人摸黑回家，加上住校生不能带手机到学校, 刚好能让她戒戒网瘾用功学习，便商量着让她住校去了。 　　顾湘对此难得没什么异议, 尤其在江澈考上江大后，她偷偷去看了年段里发的高考状元榜，发现只有段里前一百的人能上江大, 而她现在的成绩……还在两百开外游荡。 　　也就是这一来，她才深刻意识到形势的严峻, 尤其她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是有点念想的，想跟他考同一所大学。 　　于是老老实实上交了所有用来吃喝玩乐的电子设备, 收拾好行囊，生平第一次离开她爸她妈住校。 　　好在升部分班之后，初中部原本的寝室也都重新打乱分配了, 大家彼此之间都不太熟悉，就不存在她刚住寝室被排除在外的情况。加上寝室里的床虽然很小，顾湘还是坚持把自己的小羊带了过去，这几年来她已经养成了习惯，晚上没羊就睡不着，多少还是有点安慰的。 　　所以唯一让人不太适应的，大概也只是开学之后，她真的从早到晚都见不到江澈了。 　　以前只要她觉得无聊就能打开他家的门进去骚扰他学习，跟他一块儿拼他买的高达模型；觉得饿了就能到他家的茶几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或者让他带自己出去下馆子；学习学困了还能在他床上倒头就睡，完美躲避她妈妈的念叨，然后精气神十足地带着他回家吃晚饭…… 　　但是现在不行了，一个星期到头跟他连微信都发不了，晚上熄灯后突然很想跟人聊天，也只能睁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那顶小小的蚊帐，直到迷迷糊糊地侧身抱着小羊睡着。 　　至于身边唯一能跟外界沟通的工具，就只有寝室里安的老式电话，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被三床的一个女生占用了，因为她在隔壁班有个男朋友，需要时时跟对方交流感情。 　　但顾湘偶尔也会用那个电话跟她妈她爸汇报一下近况，只是碍于不记得江澈的电话号码，又不好意思问她妈妈要，就只好暗搓搓记在心里，准备这个周末回去抄下来背住。 　　加上她平时待在寝室的时间也不多，没有能跟人煲电话粥的机会。每天早上六点半的起床铃响起之后就得忙着叠被子刷牙洗脸整理内务，中午饭后的午休时间只来得及在桌上趴着眯一会儿，连晚自习下课后都还得赶时间，寝室里六个人必须在十点之前洗完澡熄灯。 　　这种跟江澈断联的日子持续了整整四天后，直到周四的晚自习结束，顾湘跟其中一个室友绕到超市买了冰棍回来，边吃边回到寝室，就看桌前的三床刚好放下电话听筒，示意她：“顾湘，刚刚有人找。” 　　“谁啊，是我妈吗？”顾湘呲溜了一口山楂味的冰棍，问。 　　“不是，一个男生，声音还挺好听的，叫江澈。”对方帮她把电话上回拨列表调出来，一边站起身。 　　“江澈？是上届刚毕业的那个江澈吗，老师说江大为了签他给了二十万奖金那个？”跟顾湘一块儿去买冰棍的室友叫周敏敏，一听便兴奋起来。 　　“靠啊，说到这我就不困了啊，”在下铺的一床突然掀开一角，探出个脑袋来，“顾湘，我说实话你别打我啊。我初一的时候就听人说江澈跟我们这届三班的一个女孩子在谈恋爱，我记得你之前就是三班的吧？” 　　“靠啊，我也听说过这事，不会真是你吧顾湘？你真的跟那个江澈在谈恋爱啊？？？”周敏敏顿时震惊了，转头看向她。 　　“哎呀，不是不是，我只是跟他认识，我们是邻居……”顾湘赶紧摆摆手澄清，一边争分夺秒地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给他回拨电话。 　　“邻居干嘛要给你打电话啊，还特意卡在你晚自习之后，我刚才一回来电话就响了。”三床的彭可瑗正准备收拾东西去洗澡，一面开口戳穿。 　　“对啊对啊，而且人家都上大学了吧，还跟你有联系啊？”周敏敏看着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怪怪的，然后趁她不注意，飞快俯身按下电话上的免提键，“彭可瑗还说他声音很好听，我倒要听听有多好听。” 　　“诶……”顾湘猝不及防被她开了免提，电话扬声器的里很快发出响亮的“嘟”声，吓得她赶紧想关掉。 　　只不过在她的手碰到电话之前就被周敏敏给阻止了，对方冲她双手合十拜了两下，满脸真诚地恳求道：“湘姐，就听一句话嘛，我还不知道人家学霸是怎么跟人打电话的呢，后面你们俩的小秘密我们保证不听！” 　　“对对对，保证不听！”原本在床上的吴畅阅这会儿已经趿拉着拖鞋下来了，一边保证一边火速凑近了电话。 　　顾湘看她们俩这样子也不好拒绝，加上某种微妙的虚荣心作祟，嘴上便小声应了句“好吧”。 　　电话的两遍“嘟”声响过后，那头接了起来，响起江澈的嗓音：“顾湘？” 　　但或许是太久没听他说话了，又或者是他的声线在话筒的电流过滤后显得格外清澈低沉，以至于在他喊完她的名字后，原本躁动的寝室一下子安静下来，连顾湘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朵被他的声音听得热热的。 　　直到他又温声问了句：“晚自习下课了？” 　　顾湘总算回过神，捧着听筒乖乖“嗯”了声，尽管现在还开着免提。 　　那头江澈听到她的声音后，也跟着安静了一会儿，末了突然问她：“你正式开学多久了？” 　　顾湘自从开学后就恨不得每天数着日历度日，闻言想也不想就答：“四天了。” 　　“那寝室里有电话吗？”江澈又问。 　　“有啊。”顾湘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只顾老实回答。 　　江澈本来还以为自己提示得够明显了，谁知道对面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语气，难免被她听得又好气又好笑，顿了顿问她：“所以四天了你都不想着给我打个电话？” 　　他这话一出来，寝室里那几个正捂着嘴安静吃瓜的人总算憋不住，相互对视了一眼后，纷纷“我靠我靠”地在一旁起哄。 　　顾湘听到她们的动静，赶紧伸手关掉免提，转头冲她们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生怕被江澈听见。 　　周敏敏见状，也只带赶紧闭嘴，满脸促狭地冲她比了个ok。 　　顾湘吁了口气，这才重新转过头，捧着电话筒小声回答：“我没背住你的号码嘛，而且平时都在教室，也没什么时间打电话……” 　　“这样啊，”江澈听她说了这么多理由，轻应了声，然后示意她，“那现在挂了吧，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诶诶诶，别啊，好不容易才能跟你通一次电话呢……”顾湘听出来他好像在不高兴，第一时间讨好道，“你现在把号码告诉我嘛，我找张纸记下来，一定熟读背诵。” 　　“是吗？”江澈的手指在桌上弹动两下，等了一会儿后问，“找到纸了吗？” 　　“等一下啊……”顾湘接到指令，转头捂着听筒问身后的人，“有没有纸啊？再给支笔。” 　　那伙人闻言，格外积极地帮她找起东西来，但最后只在抽屉里搜刮出一支红笔，便退而求其次地抽了张纸巾出来，让她勉强用一下。 　　顾湘接过笔，赶紧呲溜了一口手里快融化的山楂冰棍，也不管冰不冰牙了，把剩下的小半根都塞进嘴里，这才重新拿起电话，含含糊糊地示意他：“唔，找到了，你可以报了。” 　　江澈便依言把自己的号码告诉她，直到她确认无误后，才出声问了句：“又在吃什么呢？” 　　顾湘盖好笔盖，总算能把冰棍从嘴里拿出来，一边回答：“吃冰棍呢，山楂味的，美滋滋。” 　　江澈被她美滋滋咂嘴的语气逗笑，都能想象出她趴在那儿吃冰棍的模样，顿了顿提醒她：“大晚上少吃点凉的，你阑尾炎手术才做了多久啊？” 　　“没事没事，我阑尾不都被割走了吗，以后再也不会阑尾炎了。”顾湘不以为意地回答，把冰棍棒嗦得干干净净后丢进垃圾桶。 　　“那你知不知道吃坏了肚子还可能得胃肠炎跟胃溃疡？又不只有阑尾炎这一种病。”江澈反问。 　　“哎呀，我知道啦……”顾湘只好答应下来，然后迅速转移话题，“你这几天是不是还在军训啊？感觉怎么样？大学军训跟高中有什么不一样吗？” 　　“都差不多，就是排方阵站军姿之类的，很无聊。”江澈回答。 　　“那你们学校食堂呢？好吃吗？”顾湘又问。 　　“还行吧，万一难吃还能点外卖，学校边上很多外卖店。”江澈耐心解释。 　　顾湘闻言，没忍住羡慕地叹了口气：“真好啊……不像我这个破高中，不能带手机进来，外卖也点不了，学校食堂我吃了三年都快吃吐了……” 　　“那你想吃什么外卖？我明天给你点，”江澈说到这儿，想了想又补充，“顺便多点几份给你室友分吧，你现在不是住寝室了么。” 　　顾湘闻言，瞬间来了精神：“好啊，那我想喝奶茶，还想吃麦当劳。”之后又转头问那几个人：“你们明天想喝奶茶吗，喝什么好？一点点还是古茗？” 　　“古茗古茗，我想喝百香果双响炮！”周敏敏第一个举手参与，紧接着问，“是你那个邻居要给我们点吗？快帮我谢谢他。”说着比了个抱拳的动作。 　　“好，”顾湘点点头，然后吩咐电话那头的人，“你快拿什么东西记一下，我们寝室六个人呢，要吃的可多了。” 　　江澈应了声，调出手机备忘录来，低声示意她：“都记着呢。” 　　点外卖对她们这群住校生来说无论如何是件让人兴奋的事，尤其在周敏敏第一个报完菜单后，剩下的人也就不客气了，纷纷报上各自想喝的东西，连在厕所洗澡的彭可瑗都没错过分一杯羹。 　　只是等她们六个人都点完各自想吃的东西之后，熄灯前珍贵的半小时已经所剩无几，有人出声提醒了她一句：“顾湘，九点五十八了，再过两分钟断电了。” 　　顾湘没料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明明她都还没跟江澈聊几句话，也没跟他好好吐槽自己这学期的几个新老师，才点了个外卖就得挂电话了。 　　心情一瞬间从刚才高涨的巅峰跌落，她出声跟他解释了两句十点钟熄灯会断电的事，又跟他确认了自己平时下午回寝室洗澡的时间，谁知道他那个时候刚好有课，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约到每天晚上九点三十五之后通电话。 　　期间唯一让她有些安慰的，大概也只是明天就是星期五的消息。江澈在挂电话之前告诉她：“我周五下午就一节课，三点半就上完了，到时候能来你们学校接你。” 　　“好，”顾湘想也不想就应下，然而说完后又觉得不对劲，“可是我晚上还得上晚自习呢。”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很快道：“那下午就先带你出去开个小灶，等你晚自习结束了再来接你。” 　　“好。”这一来顾湘就高兴了，只是下一秒眼见着电话上的数字从58跳到59，又不想跟他说再见，握着听筒安静片刻后，便忍不住告诉他那句自己憋了整整四天的话： 　　“江澈，我好想你啊……” 　　奇怪的是这句话一出来，除了想念之外，她那些偷偷积攒着的难过也跟着跑了出来，像碳酸饮料“噗呲”一声打开后不停往上冒的细碎气泡，一下子让她红了眼眶。 　　那头江澈也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样的话，更何况她说得很认真、很动情。 　　他一时有点分辨不出自己听到这话的感觉，只是下意识翘起嘴角，紧接着又微微皱眉。因为知道她现在一个人住校，刚开始又没什么熟悉的同学，肯定不太适应，说出这句想他的时候肯定是觉得委屈的。 　　但现在快到熄灯时间了，他来不及说更多安慰的话，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二，只能低声回答： 　　“嗯，我也是。” 第43章 尝了四十三口 她说不定真的喜欢他…… 　　顾湘本来只是单纯地告诉江澈自己想他了, 谁知道他听完之后，竟然格外郑重地回了句“我也是”，一下子让这句话变了味道。 　　她脸上的温度因此倏地上升, 从脸颊迅速烧到耳朵，甚至连鼻尖都微微发烫，有种快要流鼻血的错觉。 　　一时只好偷偷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从鼻间挤出一句温热的“嗯”来。 　　只好在他那头似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嗓音依旧温润又镇定, 提醒她：“不早了，挂电话吧, 晚安。” 　　“唔，晚安。”顾湘乖乖附和了声, 这才慢吞吞放下听筒，挂断电话。 　　然后忍不住哀叹了声, 抱着脑袋趴在桌子上，让自己冷静了两秒。 　　这通电话显然打得顾湘有点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坐直身体转过来，才看到周敏敏这一干吃瓜群众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满脸写着八卦, 显然是看到她刚才反常的反应了。 　　顾湘局促地眨了眨眼睛，脸上再次“刷”地通红。 　　只好在下一秒, 整栋宿舍楼都在同一时间熄了灯，寝室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不至于让人发现她酡红的脸色。 　　顾湘安静了一会儿后, 摸着黑从凳子上起来，欲盖弥彰地开口说了句：“我得刷牙洗脸了啊……你们都刷过了吗？” 　　“别刷牙了，你给我老实交代, 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吴畅阅在黑暗中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不是都说了吗……他住我家对门，是邻居啊……”顾湘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心虚。 　　“这还邻居啊？你们俩这要不是有意思，我周敏敏今天就把头端下来撂这儿了！”周敏敏在一旁继续拱火，“再说了，众所周知啊，给全寝点外卖的男的，不是男朋友就是在追你，你自己选一个吧。” 　　顾湘弯腰从吴畅阅的手底下钻过，一边进卫生间一边回答：“他经常给我买零食的，点个外卖也不算什么吧……” 　　“好家伙，这还不算什么，不需要的男人给我好吗？您那位可是江澈啊！”周敏敏跟着她进卫生间，好一阵乒乒乓乓才顺利找到自己的牙杯牙刷。 　　顾湘听她越说越离谱，伸手把牙刷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回了句：“怎么给啊，他又不是个东西……” 　　只不过这话说出来有点歧义，跟着钻进卫生间的彭可瑗闻言，没忍住笑了场：“噗——” 　　但就在她们几个人在回音极大的厕所嘻嘻哈哈到一半时，每天晚上巡逻检查的同学路过后敲了敲门，提醒：“508，熄灯了啊，安静。” 　　几个人刷牙的动作跟着一顿，抬眼相互对视了一下。 　　然后老老实实安静如鸡地摸黑干完这些事，上床去了。 　　只不过上床之后，顾湘有点睡不着，一条腿压着被子，手上无意识地薅着小羊肚子上细软的毛，一边在脑海里反复回味了好几遍今晚跟江澈的电话。 　　尤其是，挂完电话之后周敏敏她们说的话。 　　大概是最近杭城又来了秋老虎，顾湘想到最后，只觉得身下的凉席都被自己熨得滚烫，翻来覆去地燥热。 　　末了总算忍不住睁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后，出声问她们：“你们真的觉得，我跟江澈像在一起了吗？” 　　寝室里那几个人显然也没睡，闻言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她： 　　“废话。” 　　“哦……”顾湘有点被她们笃定的语气震慑到，讷讷地小声应了句。 　　然后侧过身，顶着燥热把小羊拽进怀里，下巴枕着小羊的脑袋，安安静静地抱了它一会儿。 　　只是没料到抱着抱着便有困意来袭，顾湘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记不清自己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仅仅是临睡的上一刻，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清明得有些过分—— 　　她说不定真的喜欢江澈。 　　要不然开学之后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呢？ 　　那江澈呢，江澈会喜欢她吗？ 　　-- 　　周五下午 　　最后一节化学课的老师讲得太忘我，下课铃刚响起时她如梦方醒般地说了句“我再耽误你们点时间啊，刚好今天周五”，然后就一口气又多讲了二十分钟，到最后几乎忘记了下课这件事的存在。 　　顾湘在底下等得那叫一个焦灼，中途瞅了不下上百次墙上的挂钟，一边担心江澈会不会在外面等烦了，她又没有手机，联系不上他。 　　直到班上的学习委员到头来总算鼓起勇气举手，提醒讲台上的人：“老师，快四点半了，您看是不是……” 　　化学老师闻言，这才作罢，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吃饭去，剩下的下节课再讲。 　　班上顿时响起一阵欢呼，顾湘见状，赶紧背上自己偷偷收拾了大半天的书包，第一个冲出班上的后门。 　　偏偏从教学楼到学校正门还有好一段距离，她跑起来之后书包在背上一颠一颠的，打得她后背的骨头都有点疼。 　　直到总算气喘吁吁地跑到校门口，她冲保安叔叔亮了眼自己从初一起就珍藏的走读证，钻过小铁门之后便东张西望起来。 　　好在江澈的车跟人都很显眼，就在不远处的临时停车位上，车前窗反射着夕阳的余晖，漾出一圈蜜糖色的虚影，把他的身形烘托得失焦。 　　他在看见她后，冲她招了招手。 　　顾湘见状，顿时又跟打了鸡血似的，再次撒开腿冲他飞奔而去。 　　江澈其实一早就隔着学校的伸缩门看见她了，尤其是她跑起步来的样子，鲜活又热烈，熟悉到像是在他面前出现过无数次。 　　而他也无数次地迎接过这个会像热风一样跟自己撞个满怀的飞奔。 　　顾湘也意识到自己看到他之后显得过于兴奋，以至于跑到头的时候差点刹不住车迎面撞进他怀里，但好在是用力忍住了，及时后撤了一小步。 　　尽管她不得不承认，在靠近他的一瞬间，她真的差点就要伸出手来抱他了。 　　可能是因为看多了电视中久别重逢的画面，也可能是因为，这是人再自然不过的反应了，在这种时候是理应索取一个拥抱的。 　　那头江澈也下意识以为她是真的要扑过来抱自己，尽管有些意外，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做好了准备，微微挺直后背，展开手臂，给她腾出了怀抱的空间。 　　但谁知道她临门的一脚是后撤步，他手上的动作跟着顿住，随后悄然放下，出声轻问了句：“跑这么快干什么？又不着急。” 　　“这不是老师拖堂了吗，我怕你等太久，”顾湘说着，伸手看了眼表，赶紧示意他，“快快快，现在都四点半多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江澈应了声，伸手帮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一边问：“你想吃什么？” 　　顾湘低头坐进去，想也不想就答：“吃火锅！想吃海底捞了！” 　　“好。”江澈顺手帮她把挂在外面的书包带塞回去，反手关上车门。 　　这头顾湘系好安全带，深呼吸了两口气后才缓过劲来，然后下意识转过头，盯着江澈上车的动作看了几眼。 　　刚刚碰面的那一眼有些仓促，她来不及细看，只觉得他好像有一点变化，直到这会儿总算让她琢磨明白了。 　　江澈几天不见竟然换了个发型，在刘海间撩出了个小中分，露出他清俊深邃的眉眼，仿佛气质都跟着变了。 　　加上他现在也不穿校服了，虽然只是简单的黑T配黑裤，但完全没了之前穿衬衫打领带的三好学生模样，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有些冷冽，帅得飞扬跋扈。 　　顾湘说不出是太久没见了还是怎么，总觉得他今天好看得咄咄逼人，忍不住多盯着他看了几眼。 　　再联系自己昨天半夜的心事，她一边看还在一边暗自揣摩，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所以念念不忘，还是真的因为喜欢。 　　更何况他们之前待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现在突然分开肯定会不习惯，她也可能是把这种不习惯错认成了喜欢。 　　这么想着，顾湘忍不住有些走神，直到江澈因为她过分长久的注视变得不大自在，主动出声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顾湘赶紧回过神，想了想挤出一句话来，“你是不是换发型了？” 　　江澈点了一下头，顿了顿，不大确定地转头问她：“不好看吗？” 　　“挺好看的啊，”顾湘下意识回答，只不过下一秒收到他“那你干嘛这么盯着我”的眼神，犹豫了一会儿，只好老实回答，“不过我就是觉得有点……”说到这儿卡了一下，好容易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有点社会。” 　　江澈轻一抬眉，有些不解：“这是什么评价？” 　　顾湘看他还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没忍住酸溜溜地哼哼了两声，回答：“意思就是你这样一点都不清纯，太成熟了。” 　　尤其是他这才刚开学多久啊，就这么急匆匆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生怕让人看不出他是个帅哥。 　　这其中的司马昭之心……明显就是想谈恋爱了。 　　顾湘想到这儿，抬手抱臂，目视前方，再次冷哼了声。 　　也好在这头江澈没有读心术，要不然知道她这想法后估计比窦娥还冤。他这阵子军训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有点顾不上仪容仪表，本来是因为今天下午要来接她一起去吃饭才赶在昨天去理了头发，认真捯饬两下衣着以示重视，谁知道她好像不喜欢。 　　于是安静片刻后，江澈只好问她：“那你想让我换回来吗？” 　　顾湘闻言，有些讶异地转头看他一眼，没料到这人还挺听她的话。 　　但也就是这一眼，她又有点舍不得让他换发型了。毕竟他之前清纯校草的样子看惯了，也是时候换个口味，片刻后便高抬贵手地摇摇头，回答：“不用，就这么留着吧，这样也挺好看的。” 第44章 尝了四十四口 美女竟是我同桌 　　二零一八年, 暑假 　　高一下学期的最后两周，学校安排了一次统一的摸底考试，完全采用高考赋分的方式计算每个学生的七选三成绩, 还列出了数十种热门的七选三组合方式，并统计出了各个学生按照各个组合方式所得出的年级排名，借此给学生们的七选三分班提供参考。 　　顾湘偏科的现象从初中开始就特别明显, 文科一骑绝尘，理科烂泥扶不上墙。所以分开文理排名后, 她政史地加语数英六门的成绩能排上到年级一百二十名，物化生加语数英则被远远甩在后面, 在三百名开外。 　　这一来高二的分班对她而言简直是一种救赎，去除三个最低分后, 她的数学分数又勉强能保持在及格线上，年级排名便蹭蹭往上升了不少, 几乎一跃成为老师眼中的可塑之才。 　　甚至连江澈看到她分班之后的成绩都有些诧异，深思熟虑了一晚后, 问她：“你有没有想好要考什么大学？” 　　顾湘当时还挺不好意思，在书桌前端坐了一会儿，小声开口：“我想考江大……但是你觉得我有可能考上吗？” 　　“为什么没可能？”江澈轻声反问, 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转而低头看她的成绩单, “你的语文跟英语分数都很漂亮，加起来有252分，文科三门现在的赋分是288, 只有数学是短板……今年江大最低录取分数线是655，你算算你数学至少要考多少。” 　　顾湘闻言，低头抠把了一下分数, 顿时眼前一亮：“115分？那我不是能考上吗？” 　　“但这是最低录取分数线，”江澈提醒她，一面打开电脑上的网页，把江大各个专业的分数线都拉出来，“你有没有想好要读什么专业？” 　　“专业啊……我都还不知道大学有什么专业呢……”顾湘跟着凑近屏幕，想了想道，“不过理科类的绝对不读啊，有没有什么不用学高数啊物理啊之类的专业啊？你现在学的这些我一个都不想学。” 　　江澈被她这么嫌弃了一通，无奈地看她一眼后，回答：“你要是完全不想读理工科，那也只有几个专业能选了。江大现在改成了大类分流制度，头两年读大类，之后再细分进各个专业。你要是想读文，也只有人文科学几个大类班级，像人文方向的、传媒方向的，还有外国语言文学。” 　　“诶，这几个专业听起来还行哈，得多少分啊？”这还是顾湘第一次正式地考虑大学专业的问题，听到什么都挺新鲜，这一问颇有到菜市场买菜问价的架势。 　　江澈被她的语气听得好笑，轻摇了摇头，一边回答：“659、660、662，外国语言文学最高，省内排名三千多吧。” 　　“啊……”顾湘一听，再抠把抠把分数，回答，“那我要是想学外国语，数学岂不是至少得考122？可是我还挺想学日语的呢，这样以后追剧追漫画就能直接看生肉了。” 　　“你不会觉得自己到时候高考语文跟英语也能考这么多分吧？我看你之前英语就一百三多一点，语文也才一百一，哪有这次这么高。”江澈说着，帮她把那本记录高一一整年考试分数的本子拿出来，示意她看清事实。 　　“那我说不定高考政史地能考三百分呢，不是有两次机会吗？”顾湘不服气地反驳。 　　江澈对此只是笑而不语地低哼了声，提醒她：“那你考过来试试呗，现在距离明年十月份选考就十三个月了，到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在全省到底什么水平了。” 　　政史地那三门现在对顾湘来说毕竟是引以为傲的科目，眼下被他看扁，倒真把她的好胜心给激出来了，抻长脖子回答：“试试就试试！” 　　但气人的是江澈根本不把她的这点脾气放在眼里，而是拿了支笔，圈起她这一年来的数学分数，然后提醒她：“一百二的数学是不可能够的，再说每年数学卷子上的题型就那几样，分数拿得比文科要稳得多，我建议你还是把目标往一百三十分上放放。” 　　“哈？”顾湘听他还挺敢狮子大开口的，低头看看自己那一溜的一百一十几分的数学，再想想自己没学完的那几本厚厚的教材，最后只好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开口告诉他，“我看你是痴、心、妄、想。” 　　“到时候就知道了，”江澈没反驳，只是合上她的成绩本，撸猫似的伸手把她的头发揉乱，“等你高二学完，到时候就知道了。” 　　“诶诶诶，少动我头发。”顾湘不客气地把他的手拍开。 　　…… 　　但没想到的是，顾湘下午才跟江澈粗糙地讨论了一下高考的事，谁知道这人晚上竟然就跟她妈妈打起了小报告，在那儿一本正经地捧杀她： 　　“顾湘算是偏科比较严重的那一类吧，好的很好差的很差，所以现在分班之后对她来说是有优势的，排名比之前高了很多…… 　　“而且下午她还跟我说了想要考江大，以她现在的分数来看，不是没有可能，只要数学再往上提个十几分，年段里的排名保持在八十以内，就很有把握了。” 　　蔡芬芬之前估计从来没想过自家女儿能考江大这种一流的985、211高校，本来觉得她在新外随便混个211就差不多了，以至于听完这番话后在餐桌上愣了大半天，最后冒出一句：“真的假的啊？” 　　顾东胜对这些大学的事也不太明白，光是听说顾湘能跟江澈考一个大学就觉得很了不得了，第一时间开口附和道：“哪有什么真的假的，江澈都这么说了，还能有假话啊？” 　　这一来蔡芬芬也迅速被说服，转头看向某个小兔崽子时，顿时换了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眼神：“可以啊你顾湘，什么时候还有这志气呢，想考江大啊？” 　　“我……”顾湘没料到这事八字都还没个一撇呢，江澈竟然就给她爸她妈画起大饼来了，一时间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左右看了他们两眼，最后只好胡乱地点点头，愤而埋头吃饭。 　　但可气的事江澈在一旁倒是笑得挺高兴，到头来还板上钉钉地来了句：“放心吧，只要她想考，肯定能考上的。” 　　这话一出，便再次收获一波蔡芬芬跟顾东胜喜悦的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拿到录取通知书了，看得顾湘在饭碗前忍不住暗翻白眼。 　　等到一顿饭结束，顾湘也憋了一肚子的气，放下碗筷便把某人从家里扯出来，一路扯到楼道上，在暖黄的灯光下气势汹汹地问他：“江澈，你怎么能现在就告诉我爸妈啊？我这不还只是初步的设想吗？万一以后考不上怎么办？” 　　江澈早看出来她在饭桌上憋火，然而脸上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慢悠悠地来了句：“俗话说得好，有压力才有动力……我先帮你把话放出来，免得你哪天数学写累了反悔，说自己不想考江大了，到时候又要欺骗我的感情。” 　　“……”顾湘被他塞来一通大道理，一时半会儿气得都没办法细想他的话，只顾低头狠狠地踢他一脚，放话道，“哼，到时候要考不上，你替我到我爸妈那儿谢罪去！” 　　“放心吧，肯定考得上的。”江澈被踢之后反而弯起眼睛，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继续给她洗脑。 　　“走开！我回去写数学题了！”顾湘被他捏得恼火，扭头躲开他的手，转身回家。 　　一面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好好的一个江澈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就变得一肚子坏水了？ 　　-- 　　顾湘这一代的小姑娘成绩普遍比男生要好，新世纪外国语里的女孩子也比男生要多。等到高二分班之后，政史地班的男女比就完全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班上只剩寥寥几个男丁。 　　男生少了之后，多出来的就都是美女，甚至有一个从高一起就在年级段里很出名的女孩子也分到了顾湘她们班上，是个舞蹈艺术生，身段拔尖，手长腿长，即使穿着运动服出操都在人群中出挑得不得了。 　　顾湘记得之前学校艺术节的时候，就看那个女孩子表演过节目，跳的是古典舞，具体的内容记不清了，只知道她那身舞蹈服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腰肢纤细曼妙，还能利落地连翻好几个跟斗，迷得底下的一众女生直喊老婆。 　　尤其顾湘也在那次艺术节演了个小品，在后台近距离地看见过对方的真容，乍一看就惊艳得要命，只觉得对方从发饰花钿再到两颊的高光都在闪闪发光，精致得跟女明星似的。 　　只可惜她不好意思一个劲地盯着对方看，怕被认成变态，当时错身而过后就没有结果了，只能在表演结束回到寝室后跟一干室友一个劲地“卧槽卧槽仙女好绝”。之后还想扒一扒她住哪个寝室，她有机会可以去串个寝饱饱眼福，然而小道消息称美女是走读生，下午会有豪车在校门口接送她，家里很有钱，平时都不上晚自习，因为得去练舞……于是仙女身上更笼罩了一层高贵神秘的面纱。 　　一直到高二分班，这位美女最终花落七班，成为了顾湘的同桌。 　　顾湘一开始看到座位表上写着慕久这两个字的时候，只觉得这名字起得可真玛丽苏，还有点耳熟，便心心念念着想看看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她连欢迎水果都准备好了。 　　谁知道这一等一直从七点等到七点半，顾湘一边背单词一边一颗接着一颗地吃完了早上爬起来洗得亮晶晶的提子，却一直没等到对方出现。 　　直到早自习结束，美女总算出完早功，莅临学校。 　　顾湘记得当时慕久从教室后门一路溜进来，带着晨间的清风在自己边上坐下时，她甚至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尤其是，学校简单的衬衫制服裙子被她穿起来，让人想不到这裙子能把腰身掐得这么细，简直好看得要命，她身上也香喷喷的。 　　顾湘在一旁很不争气地咽了口水，心里暗自震惊，没想到自己的新同桌就是名扬新外的古典舞美女，没想到美女的名字叫慕久。 　　没想到这辈子跟美女坐同桌的机会便宜给了她。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试探地歪过脑袋跟对方打招呼：“你好，我叫顾湘。” 　　对方跟着回了回头，一边把书包里的作业掏出来，一边弯起眼睛笑了一下：“你好啊，我叫慕久。” 　　顿了顿问她：“昨天英语作业写哪里啊？” 　　顾湘没想到美女不光长得美，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好听，顿时来了精神，翻了一下自己的小便笺本，回答：“昨天发的讲义，还有英语报上的那篇完形填空。” 　　“这么多？！”慕久闻言大受震动，漂亮的细眉先是高高扬起，紧接着就皱成一团，开始紧张地埋头翻自己的书包，最后抽出一张崭新崭新的英语报纸来，还带着股再生纸的臭味。 　　之后忍着臭味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完形填空，恶心的是选项还在第二页，光是翻来翻去地看题就让人头晕。 　　慕久看到这儿，难免有些动怒，尤其是她今天早上刚跑完五公里，现在又饿又累，根本读不进英语。 　　但气归气，她又只能翻出笔袋来抽出一支笔，把报纸狠狠地摁在桌上，颇有一副“鸭头我要把你狠狠办了”的架势。 　　顾湘在一旁看着，只能暗暗称叹美女不愧是美女，连生气补作业的样子都好看。 　　只不过下一秒，对方似乎就放弃了，抬起头来张望的时候还带着点烦躁，直到发现她正看着自己，才迅速收敛起表情，镇静地跟她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轻咳了一声，再次轻声细语地开口问她：“你写完作业了吗？” 　　顾湘老实点头，心下会意，把桌子上压着的报纸跟讲义都抽出来，放到她面前。 　　慕久的眼神跟着一亮，把手放到她的报纸上，默默往自己那头挪了挪，嘴上还客套地来了句形/式.主/义：“那你能借我抄一下吗？” 　　顾湘再次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借美女抄作业这种事给了她莫名的成就感。 　　一边顺手掏出自己抽屉里常备的零食盒子，问她：“你吃早饭了吗？要不要吃点面包？” 　　慕久闻言，顿时感到生活有了新希望，腾出自己没有在奋笔疾书抄作业的左手，从她的盒子里选了个小面包出来，一边感激地看她一眼：“太好了，谢谢。” 第45章 尝了四十五口 邻居的春天 　　顺其自然的, 顾湘很快跟自己的新同桌打成一片，平时她上课补觉会帮忙打掩护，第二天还会早早地准备好作业给她抄, 给美女准备零食更是不在话下。 　　加上她舞蹈生的身份，早晚自习都不在，平时跟班上的同学接触并不太多, 有种游离在外的感觉。所以每天基本只会跟顾湘说说话，到后来黏得打水上厕所都得一块去。 　　顾湘对此当然美滋滋得很, 每天上课上听烦了就转头看看美女的脸赏心悦目，跟她聊聊天开会儿小差, 偶尔午休还会跟她一块儿品鉴自己新借来的小说，尤其慕久是那种胆子又小又忍不住好奇心的人, 她就老拿自己一点都不觉得恐怖的侦探小说吓唬她，听她一边嗷嗷叫着“我不听了我不听了”一边哀求她“顾湘求你了所以凶手到底是谁啊你不告诉我我晚上睡不着了”。 　　后来到了寒假, 顾湘主动邀请她来自己家看看她珍藏多年的漫画，慕久住过之后, 也回请她去她家住。 　　这趟去过之后，倒是也验证了顾湘一早听到的小道消息。慕久家确实有钱，住的是三层别墅, 里面的装修很凡尔赛，还带泳池后花园, 简直跟城堡里的公主似的。 　　尤其她们家阿姨做的饭还很好吃，慕久她爸妈又特别热情好客，说她难得带同学回家来住。以至于顾湘过去之后简直乐不思蜀, 连着一个星期没回家，两个人就跟连体婴似的在家里吃饭睡觉打豆豆，慕久还借着要招待同学的理由逃了不少舞蹈课。 　　然而直到假期将尽, 江澈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顾湘看看自己堆得高高的数学卷子，不得不放弃凡尔赛宫的舒适生活，老老实实背着书包回去接受社会主义教育的制裁。 　　后来便一晃开了学，兢兢业业地上了将近五个月的课后，又一晃到了她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 　　只不过暑假还没开始，慕久就去北城集训去了，她还有半年就得去那些舞蹈院校考试，没工夫再跟她嘻嘻哈哈，只留下顾湘一个人煎熬地在家吹着空调写作业。 　　但更煎熬的还是她这个假期得专攻数学，因为江澈这个大预言家果然没说错，上了高二之后那些老师评卷的标准也跟着上来了，顾湘的语文跟英语作文就再也没有高一那么可观，语文作文别说五十分以上了，能考个四十八都算不错。她们老师还在课上放话说她们根本没吃透命题作文的得分要点，说等到今年十月她们选考结束，必定要给她们恶补一通。 　　而语文英语拉不开分数的结果，就是顾湘的年级排名再次从一百开外拉到了两百，她当时看着成绩单眨巴了两下眼睛，没忍住滚落了几滴热泪，最后只能耷拉着蔫吧的脑袋回家，寄希望于数学，老实拜在江澈门下。 　　至于江澈，他早在暑假之前就给她筛选了合适的卷子，等到假期一开始，便让她以一天一张的最低频率好好练练解题速度，顺便锻炼一下解题思维，用他的话说叫“手感”。 　　于是顾湘这整个暑假都活在痛苦之中，本来假期就够短了，这一来每到中午饭后，江澈看准了时间，就会拿出卷子让她从两点写到四点，刚好是数学高考的时间，也是她一天中最困的时间。 　　但写题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她写完之后得战战兢兢地看他拿着红笔帮自己改，偶尔在那种低级的题目上犯错，就会看他的眉心轻跳一下，紧接着皱起，头疼地叹口气后，用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把她的错误答案圈起来。 　　每到这种时候，他的气场都强得吓人，比她的正牌数学老师还恐怖，顾湘在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喘，就差“噗通”一声跪下来给他磕头高呼：“大人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然后等到整张卷子改完，江澈才会抬起头，满眼写着复杂地看她一眼，偏偏又不会严厉地骂她，只会轻抿一下嘴唇，用笔尾点点卷子上的题目，问她：“这道题你不会吗？” 　　顾湘咽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会的，就是写的时候想错了，下次会注意的……” 　　或许是因为江澈脾气太好了，又在她身上花费了这么多时间，顾湘每次写错这些必须要得分的题目，还当着他的面被他改出来，就会有种辜负了他厚望的负罪感，连她自己都愧疚得要命。 　　这头江澈似乎也看出来她表情不对，安静片刻后，缓和了语气问她：“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这又不是真的高考，下次记住就行了。” 　　顾湘闻言，这才总算忍不住扁起嘴，小声回答：“我就是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写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很认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一对答案就这样子了……” 　　“那是因为练得还不够多，”江澈回答，伸手把卷子放到她面前，又道，“下次拿笔把题干圈一圈，多提醒提醒自己就行了，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要不然越紧张越出错。” 　　“哦……”顾湘应了声，打开笔盖，老老实实按照他的话圈起题干，在草稿纸上算了两行，把答案改过来。 　　江澈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想了想又告诉她：“你最近进步其实挺明显的，选择填空除了最后一道都能得分，最后一道大题也基本能得一半分数，知识掌握上没问题，重点是提高准确率。” 　　顾湘闻言，却没怎么被安慰到，长叹了一口气回答：“道理我都懂啊，可是有时候就是会做错，要不然一百三还不是囊中之物……” 　　“行了，把卷子订正完就休息一会儿吧，或者你现在要是觉得累了，休息完再订正也行。”江澈说着，压了一下红笔的笔尾，“嘎达”一声后把笔放回桌面，往椅背上靠了靠，拿出手机翻看新收到的消息。 　　顾湘闻言，试探性地往床的方向勾了勾脚，问他：“那我现在休息行吗？” 　　“嗯，”江澈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末了放下手机示意她，“把电脑开一下，我得看个论文。” 　　“好。”顾湘应下，飞快帮他开机后，一个翻滚就躺到了床上，抻开两条腿开始玩手机。 　　谁知道玩了没一会儿，她突然听见一个女孩子问了句：“听得见吗？” 　　顾湘一时间以为自己幻听了，没怎么多想，只在床上换了个姿势玩手机。 　　谁知道下一秒书桌前端坐着的人回了句：“嗯，听得见，你说。” 　　顾湘听到这句，顿时骨碌碌翻了个身，从床上翘起脑袋，一脸震惊地抬眼看向他。 　　她之前还从没听过江澈跟女孩子聊天呢！ 　　很快，江澈的手机里就响起对方的声音：“是这样的，崔教授说我这次的论文有很多问题，我也把文件发给你了，想请你帮忙看看问题到底在哪……另外你的论文崔教授也发给我看了，模型确实很巧妙，不过我有几点没看懂，也想请你帮忙解答一下……” 　　“好，那你稍等一下，”江澈答了句，顾湘甚至能听见他手下鼠标滚轮的声响，一页页看得飞快，末了听他开口，“我大致看完了，边看边讲吧，如果有什么地方没理解到位的你可以指出来……” 　　他这话出来后，顾湘也跟着歪了歪脑袋，竖起耳朵想听听他到底怎么讲。 　　谁知道这人跟对面做的竟然是什么数学题，张口就是你设了多少多少个变量，变量之间的变化率我们得加入另一组观测值用一个什么算式推导之后加以表示，但是为了模型最简操作的原则，我用的是另外一种求解思路吧啦吧啦，另外除了基本的求解答案，其实还可以考虑吧啦吧啦参数…… 　　这一套一套的话术听得顾湘在床上晕头转向，一开始听不懂他说的英文字母跟单词也就算了，到后来已经完全失去了把他的语音转化成文字并加以理解的能力，甚至觉得他讲的话不像是中文，简直想不明白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但最恐怖的是对面那个女生不愧是跟江澈同一个学院的，竟然完全跟上了他说的话的思路，迅速纠正了自己论文当中的错误点之后豁然开朗，还跟他讨论起另外考虑到的几个参数应该建立什么样的方程，最后又说自己另外找了几个题目，问江澈有没有兴趣，到时候做完可以一起讨论。 　　江澈对题目倒是挺来者不拒，应了几声好，接受了她发来的文件。 　　然后就听那个女孩子在下线之前跟他道谢：“今天谢谢你啊，跟你讨论之后我真的放心多了……我以前其实不是竺院的，是大二才从数院考进来的，基础知识没有你们那么扎实，挺怕到时候比赛给你们拖后腿的……” 　　江澈闻言，得体地安慰了两句，语气很真诚：“你基础知识没问题，可能只是这方面的题目接触得还不够多吧……不过现在离比赛还有将近一个月，时间很充裕，你接下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一起讨论，我们是一个团队，这是应该的。” 　　对方闻言，似乎也松了口气，又笑着跟他道了一次谢：“谢谢你啊江澈，那我现在再去复盘一遍吧，再见。” 　　“嗯，好。”江澈应下，挂断聊天语音。 　　然后等转过身来，刚活动一下颈椎，就看到床上的某人这会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顾湘刚才听江澈跟这个女孩子聊天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来很久之前，他也用她的电脑登过QQ，只不过那次忘了下线。 　　她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帮他下线的时候没忍住瞄了一眼他的QQ页面，就看上面的赫然六七十条鲜红的好友申请，大部分填的验证都是“你好江同学，我是xx大学xx系的学生，想跟你认识一下”。 　　福尔摩斯·顾湘当时看着那一溜的好友申请，眯起眼睛一摸下巴，以她灵敏的第六感推测，这些估计都是他出门在外吸引来的桃花。 　　只不过江澈竟然有这么多都不通过，还挺守男德的。 　　看到这儿，顾湘又忍不住悄咪咪瞟了眼他的最近联系人，发现基本都是发布新公告的班级群跟大大小小的社团组织群，正经得很。底下还有几个宣发部部长之类的人，想邀请他跟系里的同学一块儿联谊聚餐什么，只不过江澈没回复。 　　除此之外，他的QQ还建了一个新的分组，叫“大学·乱糟糟”，里面有一百三十九个人，也不知道以他狭窄的社交圈，到底哪来的这么多大学校友。 　　顾湘当时看到这儿，差点就想挨个点开那些备注为“17人文社科张星满”之类的联系人，看看他们加了好友之后到底都聊些什么。好在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好，侵犯他隐私了，于是赶紧帮他退出登录，之后还特意上微信告诉了他一声： 　　【你QQ忘记下线了，我刚刚看了你的QQ】 　　江澈那会儿虽然出门了，消息倒回得不慢，虽然只回了一个字： 　　【哦】 　　顾湘看他这没什么反应的反应，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没忍住鼓了鼓脸，不甘心地又问： 　　【你就不怕我看到你的小秘密吗？】 　　那头江澈看到这句话，没忍住闷笑了声，动手回复： 　　【我有什么小秘密？】 　　【我上的是大学，又不是传销组织】 　　然后就看顾湘给他发了个省略号后，旁敲侧击地来了句： 　　【那你就没跟什么新认识的人聊天吗？比如女孩子什么的？】 　　江澈再次失笑，想不到她年纪不大，管得倒是挺严，想了想回答： 　　【都是学术交流，没有闲聊】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再检查一遍】 　　顾湘看到这句，再看看电脑上已经退出的QQ，后悔莫及地“哎呦”了声，一遍还得在微信上装模作样地回： 　　【我干嘛要检查？】 　　【熊猫抱臂jpg.】 　　【早就帮你下线了】 　　…… 　　顾湘想到这儿，抬头看看刚刚挂了语音通话的某人，片刻后再次仰面倒在自己的小羊身上，意有所指地感叹了句：“唉，这就是传说中的学术交流吗？” 　　只不过这话说出来之后，连她自己都感觉到自己语气里冲天的酸味。 　　那头江澈闻言，安静片刻后才想起来她说的学术交流是什么，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末了轻笑：“你记性倒是挺好。” 　　顾湘下意识“哼”了声，被他说得耳根隐隐发烫，只好一个翻身，捞起自己的手机继续刷微博。 　　然而下一秒就听他抬手敲敲书桌，指节叩在实木上的声音很清脆，出声示意她：“行了，休息够了就赶紧起来，还有两道大题没订正呢，时间不早了。” 　　顾湘听他又开始像赶驴拉磨似的催她来了，便努力装做自己没听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谁叫他刚刚跟人打语音电话干扰她休息，她在那短短十几分钟集中注意力听他们俩那段跟间谍暗语似的学术交流不知道有多费劲，根本没休息够。 　　江澈看她又开始耍赖，有些无奈，再次提醒了句：“快点，再不起来就把你从床上拖下来了。” 　　“嘿，”顾湘听他竟然还敢威胁自己，顿时放下手机，歪着脑袋看他一眼，挑衅道，“你有本事就把我拖下来，我今天就是死也不会下床的！” 　　江澈也没料到这小丫头还来了反骨，看着她安静片刻，末了轻哂了声。 　　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到床边俯身握住她的脚踝，微微用了几分力以示警告，一面给她下最后通牒：“起不起来？” 　　“……”顾湘也没料到他还真敢拖自己，偏偏他又长得高，这会儿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她的脚又被禁锢着动不了，莫名让人有些心慌。 　　好在心慌归心慌，她表面上还是挺强硬的，犟着嘴回了句：“我就不！” 　　“好好好……”江澈闻言小幅度地点点头，跟个反派似的冲她弯起嘴角，摆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然后抓紧她的脚踝，小臂上的青筋跟着隆起，毫不客气地把她往床下拖了一大截。 　　顾湘当时感觉到自己像块大饼似的被他从床中央拖到床尾都惊呆了，忍不住张开嘴，睁大眼睛看着他。 　　偏偏江澈好像还不罢休，又轻问了句“今天死也不会下床是吧”，一面垂眼松开她的脚踝，扣住她的腿弯，再次把她往床下拖。 　　只不过他估计是错误地估计了她的长度，就这么两截距离已经超过她一半的身高了，到头来顾湘只觉得自己屁股下空荡荡的，要不是他还捞着她的两条腿，她估计已经滑到地上摔个屁墩儿了。 　　一时间只能咽咽口水，两条胳膊条件反射地护在胸前，不知所措地抬眼看着他。 　　这头江澈显然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两人到头来的姿势诡异得离谱，她的两条腿分开被他扣着，高度刚好卡在他腰间。 　　他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呼吸跟着乱了一拍，只觉得紧贴着她腿弯的手心一下子变得滚烫，连她皮肤和骨肉的触感都清晰可感。 　　顾湘当然也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烧得她的脸颊都快红透了，片刻后咬了咬下唇，细若蚊蚋地提醒他：“你放开我吧，我自己下来订正还不行么……” 　　她这么一开口，江澈也反应过来，飞快松开她。 　　只不过中途看她重心不稳差点滚到地上去，又帮忙扶了一把，之后才刻意地一清嗓子，跟她保持一个安全距离，低声示意：“快写吧，有不懂的待会儿问……我出去倒杯水。” 　　“哦……”顾湘应了声，眼观鼻鼻观心地从他面前经过，在椅子上坐下，顿了顿又鼓起勇气提醒他，“你、那个，也给我倒一杯。” 　　“好。”江澈应了声，转身出门。 　　这头顾湘一听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便整个放弃伪装，趴在桌上忍不住用自己滚烫的额头撞了两下硬邦邦的桌面，一边小声地直喊救命。 　　一直到桌面都被她给贴热了，她才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跑到床上抓起手机。 　　顾湘记得慕久不久前才跟自己说她在一个密室里对那儿的帅哥老板一见钟情了，也勉强算是有点经验。 　　于是几秒种后，她给她发了条消息： 　　【宝贝，问你一个问题】 　　【喜欢一个人到底什么感觉啊？】 　　只不过慕久一时半会儿没回，估计是在舞蹈房练功，直到顾湘订正完了那张罪大恶极的数学卷子，送走了江澈后，才看到她的回复： 　　【？！？！】 　　【你邻居的春天要来了？？？】 第46章 尝了四十六口 十五分 　　顾湘看到她又在胡言乱语, 下意识翻了个白眼，然而嘴角又忍不住，偷偷跟着翘了一下。 　　顿了顿回她： 　　【你别转移话题】 　　【快点给我描述一下】 　　【你喜欢那个密室帅哥到底什么感觉？】 　　慕久看到这句, 仰着脑袋认认真真回忆了一下，然后回答： 　　【我感觉我好像就是纯种颜狗[流汗][流汗]】 　　【我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觉得他长得帅，然后就喜欢了】 　　【不过你和我应该不一样吧, 毕竟你跟你邻居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他长得很帅, 你估计也免疫了……】 　　【你邻居，实惨[双手合十]】 　　顾湘看她说完, 抿唇安静了一会儿，末了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内个……u1s1啊……】 　　【我邻居确实长得挺好看的】 　　【所以我也没有真的完全免疫……】 　　【小女孩揪衣角gif.】 　　慕久看她还一副支支吾吾不好意思的模样, 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转而示意她： 　　【okok, 我懂我懂】 　　【所以嘞，你还想问啥, 我看你不是挺明确的吗？】 　　顾湘见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问： 　　【姐，你能不能有点志气啊？哪有就看脸的, 我们能是那种肤浅的人吗？】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显示“正在输入中”，然而输入了好久, 才告诉她： 　　【啊……你想要这么深层次的啊……】 　　【那我好像没有诶】 　　【毕竟我跟他也就见过两面，也看不出什么吧，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不过你跟你邻居在一起这么久, 他人品啊性格啊，你应该都很了解啊】 　　顾湘看着她的回复，也意识到自己貌似勾起她的伤心事了, 开口安慰： 　　【宝，你不是说你要考北舞么，努努力明年九月份就见到了啊】 　　慕久看到这话只觉得挺难得，没想到顾湘这么粗神经的人还学会安慰起人来了，很快回： 　　【哎呀，我这算什么啊，说不定再过两个月就忘了，管他呢】 　　【你赶紧说你的事】 　　顾湘看到这儿，下意识“哦”了声，把聊天记录往前翻了翻，才回答： 　　【就是……】 　　【我知道我邻居人品啊性格啊都还挺好的嘛】 　　【但是我不确定，怎么样才算是喜欢】 　　【我觉得我好像是有点喜欢他的】 　　【但是我又不确定……毕竟我们老待在一起，我也没接触过几个男生，不知道是只有他不一样还是其实大家都这样……或者我可能只是青春期，荷尔蒙分泌太旺盛了，有点饥渴……[尴尬][尴尬]】 　　把最后一段话发过去后，顾湘停下来，然而看对面半天没反应，只好问： 　　【你听懂了吗？】 　　慕久很快回： 　　【害】 　　【你是想问这个啊】 　　【但是你之前住校，跟他其实也没有很经常见面吧】 　　【再说我们学校不是挺多男生的吗，你高一没分班的时候，班上男生也很少吗？】 　　顾湘看到这儿，一下子怔住，发现她好像说得有道理。 　　高一的时候班上有十七八个男生，她一个星期才跟江澈见两面，这跟她印象里有点出入…… 　　尤其是，高一班上那些男生，她都不太熟，所以现在基本上一个也记不住了。 　　正想到这儿，手机上又一条条弹来某位情感天才的真知灼见： 　　【而且按理来说，你们开学之后就基本是异地了吧，这种时候难道不是最容易感觉出来自己是喜欢他还是喜欢跟他玩的吗？】 　　【就比如说你会不会总是想到他，想到上课走神，深夜里辗转反侧什么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 　　【你现在在认真思考你喜不喜欢他，这本身不就代表你对他有那方面的想法吗，要不你闲的啊？】 　　顾湘看到这儿，轻轻松开自己咬了半天的嘴唇，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回复她： 　　【好的姐】 　　【谢谢您】 　　【我悟了】 　　慕久见状，忍不住发出一声满意的嘿笑，很快回复： 　　【悟了就好，还不算朽木不可雕嘛】 　　【奥特曼竖大拇指jpg.】 　　【不过我比较好奇的是，你干嘛今天突然跟我说这个，不会是你邻居刚刚跟你表白了吧？】 　　【牛啊牛啊！】 　　顾湘闻言，又好笑又好气地伸手给她发了一串的炸弹和锤子，接着回答： 　　【怎么可能啊】 　　【我还未成年呢，江澈是想坐牢吗？】 　　然后看对面紧追不舍地问了句“那你干嘛突然问这些”，一下子想到自己刚才被江澈紧紧握住的脚踝，只觉得那块皮肤都在隐隐发烫。 　　转而羞耻地拿头撞了撞枕头，这才对慕久老实交代： 　　【就是刚刚突然觉得有点心动……（所以求你别再问了给孩子留条底裤吧[双手合十][双手合十]）】 　　慕久看总算把她的话给套出来，从鼻尖发出一声“不出所料”的轻哼，顿了顿才问： 　　【所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呐？】 　　【不过我好挺好奇的，等你们在一起之后，你爸妈跟他爸妈会有什么反应啊？】 　　顾湘看到这句，下意识跟着她的思路设想了一下，脸上再次隐隐发烫，一边又忍不住暗暗唾弃自己，怎么之前没发现自己脸皮这么薄。 　　手上便低调回复： 　　【姐，你怎么想这么远啊，还没到这步吧……】 　　慕久闻言，第一时间嗤了声，大喇喇地回： 　　【怕什么，我刚跟密室里那个帅哥见面的时候，别说以后孩子叫什么了，连我们百年后合葬那座坟头的墓志铭都想好了】 　　顾湘看到这句，咽了咽口水，有些无语： 　　【……】 　　过了一会儿才又问： 　　【不过我觉得他好像是有点喜欢我，这应该不是错觉吧？】 　　【（要是错觉我今天就潜入他家连夜暗鲨他）】 　　慕久再次发出一声“不出所料”的哼笑，回答： 　　【大姐，我刚知道他这么个人的时候我就信誓旦旦地跟你说过我觉得他喜欢你了，你那个时候愣是不信啊】 　　【所以你现在怎么突然开窍了呢？】 　　顾湘咬了咬唇，干巴巴地回答： 　　【就是最近突然觉得……】 　　【他表现得太明显了啊】 　　【毕竟有哪个大学生放假不出去玩，非要帮一个高中生辅导数学啊】 　　【还有他QQ上……呃，在跟我立男德班班长人设呢……】 　　慕久看到这句言简意赅的总结，没忍住“噗”了一声，转而回： 　　【姐，您好狠[大拇指][大拇指]】 　　-- 　　二零一九年，十月，第一次选考 　　顾湘被数学折磨的日子在开学之后就暂时停止了，随着残酷的高三到来，原本就残缺不全的双休日变得更加残缺，改成了大小周，意味着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选考相当于第一次高考，年段在九月一日就作了一次激动人心的动员大会，确立了第一次选考重要的战略地位，并提出“争三保二”的口号，大意是各个班的三门选考科目至少要考出两门高分，之后就能把它们彻底丢掉，腾出大把时间来冲刺其他学科。 　　但这还不够，最打鸡血的是年级主任给学生们举例了许多美好的例子，比如他们上几届的学姐学长，有些人第一次选考就考出了英语外加三门选考科目435+的高分，之后就能理直气壮地只上两门课，只考两门模拟卷，还能不上晚自习……总之好处多多。 　　这样的大饼一画下，年段里的学生顿时都跟疯了似的开始冲刺选考，语数外三门课等到老师也有意放松了要求，甚至连不写作业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会在课上开玩笑地对学生们来一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顾湘政史地三门的成绩一直算得上拔尖，加上她记忆里还不错，厚厚的一本提纲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九月份年段里给他们一周安排一次模拟考，四次成绩出来后，赋分基本都稳定在291左右，她甚至能腾出时间教慕久怎么背历史怎么写地理。 　　当时不论是周围的同学还是她的老师，都觉得顾湘这个十月份一考完试就能全部放手，转身投入到语数外的学习当中，顾湘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甚至等到考试结束后她的感觉都还算良好，在分数出来前的政史地课上偶尔还会开开小差摸摸鱼，觉得自己接下来肯定不用再听这几门课了。 　　直到真正出分的那天。 　　顾湘后来回想起来，都觉得那天惨痛得可怕。 　　分数是在十一月十三号出来的，周三，刚好是上课的日子。 　　早自习下课后，到处都隐隐传来风声，说老师办公室已经给学生们集体打印了成绩单，现在班主任正在一条一条地给他们裁开。 　　顾湘当时听说这消息只觉得兴奋，因为分数一下来，今天下午的政史地课就不用上了，她可以大老远去五班找阮明昭，跟她一块儿去学校的书吧看看老板娘最近有没有新的进货。 　　谁知道，早上跑操结束回来，桌上压着她的成绩条，上面竟然会是这样的分数。 　　英语129，地理97，政治88，历史91。 　　她的草稿纸上还有班主任给她留下的一句话： 　　中午吃饭之后，来办公室找我。——林 　　顾湘当时看着那张成绩条，整个人都愣了，从左到右再从左到右来回看了三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考出这样的分数。 　　按理来说，后面三门不是97就应该是100，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教室里的大多数人这会儿也都回来看到了分数，到处都是“嗡嗡嗡”的嘈杂声，有男生咋咋呼呼地捏着自己那条细细的成绩“我靠”了两声，也有关系要好的女孩子们互相查看分数，说“我过了两门”“我过了三门”之类的话，中途甚至有人惊叫了声：“张菁繁，你英语怎么能考这么高啊！” 　　之后大家就都闻声而去，去查看那个女孩子高达146分的英语。 　　顾湘一开始几乎听不见这些声音，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她像装在真空包装袋里的一块肉铺，随着空气的流逝不断被吸紧压扁，到最后动弹不得。一面垂着视线，无意识地缩起肩膀，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起眼，或者直接变成透明的，让人看不见最好。 　　直到前排的女生突然转过来问她：“顾湘，你考得怎么样啊，都过了吗？” 　　她这才如梦方醒般地抬了抬头，好在这会儿整个脑子都是木的，还不至于难受到哭出来，能做到提起嘴角，冲对方摇摇头轻声回答：“考得不好，还得再考呢……” 　　话说到这儿，她知道自己出于礼尚往来，应该回一句“你呢，你考得怎么样啊”，只可惜喉间的声带已经紧绷得厉害，根本说不下去。 　　对面那个女孩子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考差，尤其在看到她的表情后，一下子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一时语塞，半晌后试探地挤出一些安慰的话来：“这样啊……不过没事的，你也别灰心，不是还有一次机会吗，这次应该只是运气不好……” 　　顾湘闻言，不自觉绞紧手指，指甲用力地掐进指腹，总觉得自己这样很可怜，不仅自己尴尬，也让别人也无故卷入到了尴尬当中。 　　末了只能努力笑笑，装作轻松地回答：“没事啊，再考一次就再考一次吧……反正我基础还挺好的……” 　　面前的女孩子闻言，赶紧附和地点了点头，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了她两眼后，一抿嘴唇，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悄然结束这个话题。 　　上课铃很快响起，原本因为发成绩而显得过于兴奋的教室也因此安静下来，顾湘偷偷松了口气。 　　这种时候甚至庆幸自己的同桌是慕久，她最近为了排练剧目都没来上课，能给她一些喘息的空间。 　　然而大课间之后的三节课却依旧难捱，当数学老师戏谑地说出“接下来我发卷子就不用看你们历史老师眼色”的时候，班里的大部分人都笑了。 　　但顾湘笑不出来，只是浑浑噩噩地听着课，脑子里被88跟91这两个数字反复纠缠着，甚至在草稿纸上自虐般地把三门分数算了一遍又一遍，加起来只有276分，和她预想的少了整整十五分。 　　这十五分放在高考上，就是几千甚至近万人的差距了，她怎么可能还考得上江大呢？ 第47章 尝了四十七口 我到家了 　　等到第五节 课的下课铃打响, 顾湘没什么胃口，又觉得自己不配吃饭，就耷拉着脑袋到老师办公室去了。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自己挨骂的准备, 毕竟这么重要的考试考成这个样子，连她自己都想把头埋到水泥地里。 　　谁知道她的班主任看到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讶异地伸手赶她：“怎么不吃饭就来了, 下午不是还有课吗？赶紧的赶紧的，吃了饭再来, 午休时间还有好久呢……” 　　顾湘闻言，刚想开口, 又觉得难受，鼻子里酸酸涨涨的感觉差点跟泄了闸似的冲出来, 好一会儿才忍住。 　　之后才冲班主任摇了摇头，小声回答：“我不饿老师,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班主任显然也看出她在努力忍着眼泪，有些忧心地“哎呦”了连叹了两口气, 伸手把她带到一个空着的办公椅上让她坐下，说了句“那你先等一下”便转身去翻箱倒柜，然后过了一会儿, 给她泡了杯热腾腾的香飘飘奶茶回来，塞进她手里：“先喝点, 啊，老师就是怕你情绪不对，才想着让你来一趟的。” 　　奶茶是用开水冲的, 乍一捂在手里有些烫手，以至于顾湘也像是锅里刚被开水烫醒的青蛙似的，无所适从地捧着奶茶想从椅子上站起来, 觉得自己承受不了如此恩惠。 　　只不过紧接着就被班主任摁了回去，示意她：“行了，好好坐下吧。” 　　顾湘只好僵硬地坐回去，捧着让她手心发烫的奶茶，低眉顺眼地等老师接下来的话。 　　班主任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这才开始洋洋洒洒地跟她谈心：“虽然吧，我之前老说你心不够定，晚自习爱看闲书、爱跟人讲话……但是这一个多月以来我是看在眼里的，小说也不看了，每天晚自习在走廊里叽里呱啦背书，你们政治老师也老说你难得这么上进，他坐班的时候你问的问题都很好…… 　　“但是啊，有时候考试就是这样，你说它玄学吧，它确实就是这么玄学……就比如你说李志斌那个人吧，字这么丑，我老让他好好去练练字，他也不肯，每次改到他的卷子我就头疼。可是这次他那个历史也考出来了，我看了都奇怪，不知道哪个老师看得懂他的字…… 　　“再说你，水平肯定是有的，要不你之前那些模拟考哪来这么多一百啊九十七的，难不成还是我们老师眼熟你给你的友情分啊……所以这一次没考出来不要紧，你也不需要怀疑自己的水平，只是当时差了那么一点点运气…… 　　“再说了，你这次地理九十七，也至少是放了一门。我看那些公立的学校，六中啊七中啊，他们定的目标就是放一门。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根本没有你想象的落后那么多，只不过是你水平高，一开始的心理预期也高……所以啊，既然水平放在这儿了，我们就再考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师也相信你，你那几门科任老师也相信你，明年四月肯定能行。” 　　班主任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她的反应。 　　顾湘听着，意识到她需要自己的一点回应，才勉强牵起嘴角，点点头“嗯”了声。 　　道理她当然都懂，只不过这种道理对她来说根本没什么用，她没有什么一蹶不振的心态，也知道自己肯定还要再去考第二次。仅仅是现在的事实太让人难以接受，她觉得又丢人又荒唐，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难过。 　　班主任也看出自己的激励好像没什么用，又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只是轻咳了声，又不得不开口：“顾湘啊……而且老师还有些消息，得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就是我们段里这次吧……其实大部分同学的成绩都还不错，尤其是物理那一门，毕竟有一半都是一班二班的学生嘛，年段里之前下了指标的，说至少要三分之二的学生都过关。现在成绩出来了，一百九十多个学生选物理，科任老师粗略统计下来，有一百三十多学生能过关，满分的也不少……至于剩下那六门课，通过率基本也都在百分之六十左右，当然了，也不排除有同学想刷更高的分数…… 　　“所以早上开会的时候，年级主任跟我们班主任都传达了，接下来选考的这几门课基本都会是走班制，年段里想要继续考的同学，到时候会在阶梯教室那儿统一上课。至于原来的班级形式不变，只是语数外这几门课，尤其是数学啊，会相应地在你们上课的时候给他们加课。要不然年级主任觉得，那些放了两到三门的学生，多出来的时间就太浪费了…… 　　“但是这样一来的话，你们只放一门的学生，压力确实很大。老师现在通知你，也是希望你能尽快调整好心态，不要因为加课这件事影响你四月份的选考。毕竟饭要一口一口吃，考试也得一门一门地考。 　　“不过还有一件事，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如果真的觉得只放一门压力太大的话，你的历史91分，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低，你可以考虑放掉，到时候政治提高九分左右，三门平均分也在95左右，不算很低的…… 　　“当然啊，老师也只是给你一个建议，我知道你现在的目标是江大，想要考江大好一点的专业确实不能太放松，对自己有要求也是好事。” 　　班主任一口气说到这儿，显然也有些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抿了一口水，才又道：“老师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知道该怎么去做选择，今天可以先回去好好想想这几件事，如果有问题第一时间来找老师。” 　　她刚才那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顾湘听到最后都有些麻木了，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像有无数飞虫在里面让人头皮发麻地嗡嗡作响，时不时还会撞上她的颅骨。 　　但就在她点了点头，开口谢过老师准备站起来时，又听班主任放软语气说了句：“老师也知道你情绪一时半会儿肯定调整不过来……要不这样吧，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的话，今天晚自习我给你开假条，回家多跟爸爸妈妈聊一聊，对你肯定有帮助。” 　　顾湘听到这句，想到回家便下意识想到江澈，于是迟疑地点点头：“好，谢谢老师。” 　　尽管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了。毕竟她跟他约定好要考江大的，谁知道现在考完一次之后，反而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这个消息。 　　江澈估计会很失望吧。 　　再想到很久之前，他们对着电脑上的分数线算数学应该考几分的时候，可没考虑到政史地她只能考276分。 　　然而当时她还信心满满的呢，觉得那几门考高分一点都不难，还跟他说了好多大话。 　　顾湘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糟糕透了。 　　更何况江澈这么优秀，跟他同专业的那些女生也这么优秀，而她却连本应该做好的事情都没做好。 　　等他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他怎么可能还会喜欢她呢，她根本就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顾湘甚至光是想到十月考前那一天，他还特意打电话来给她加油，就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不努力的时候差劲，努力了也还是差劲。 　　想到这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抹掉脸上的眼泪。 　　-- 　　下午放学之后顾湘就回家了，本来还以为她爸妈看到她的时候会吓一跳，谁知道并没有，两个人在听到开门的动静后甚至特意到门口来接她，像是早就料到了。 　　顾湘看他们满脸试探地看着自己，还以为他们是在期待选考成绩，安静了一会儿后，低声告诉他们：“考得很差，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蔡芬芬下午就听班主任给他们打过预防针，这会儿看自家小丫头这么垂头丧气地回来，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尤其还说出这种“对不起”的话来，心里跟着直哆嗦，生怕她被考出阴影，落下什么心理问题来。 　　想到这儿，她赶紧扯出满脸的笑容来，伸手把她拉进家门，一边絮絮叨叨道：“哎呀，老师都跟我们说啦，这有什么啊，地理这不考得挺好的么，剩下的下次努努力就行……你说你今天难得回家住，这高三也不知道干什么，半个月才让孩子回来一次，你爸刚从店里捞了条鱼回来，待会儿就做给你吃……” 　　顾东胜听她cue到自己，也赶紧点头附和：“对对对，鱼你想怎么做啊，红烧的还是水煮的？别的还要什么菜不？爸都好久没给你做饭了，学校肯定没家里吃的好，你读书又这么耗体力……” 　　顾湘本来还等着他们的骂呢，谁知道这两人突然合起伙来说这样的话，忍了一整天的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地跑出来，她低头用校服外套抹了一把，反倒弄巧成拙地越抹越多，袖口很快蹭出两块水渍，最后忍不住呜咽起来。 　　蔡芬芬看她竟然还哭鼻子了，又心疼又有点哭笑不得，赶紧抽了两张纸巾塞过去，一边开口安慰：“湘湘啊，哭什么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啊那破考试？指不定那个改卷老师看花眼了呢，你说你之前都考得这么好，那些临时凑的改卷老师能有你们学校那些老师水平高啊？咱们也不稀罕他！” 　　顾湘本来哭得正伤心，谁知道她突然诽谤起改卷老师来了，没忍住开口解释了句：“妈，你别乱说……我、我们学校也有老师……去改卷的……” 　　“啊？”蔡芬芬一听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跟着语塞了一下，好在很快转移口风，“行了行了，我管那些老师怎么改的卷子呢，反正妈相信你那水平，你肯定……哎哟祖宗啊，赶紧别哭了，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回房间把手机拿出来玩玩也行啊，干嘛费时间在这儿抹眼泪啊。”中途看她一个劲红着鼻子掉眼泪，忍不住抽了两张纸巾帮她擦掉，只不过力道过猛了点，把顾湘哭肿的眼袋都蹭红了。 　　顾东胜闻言，跟着开口接话：“是是是，你赶紧去把手机拿出来玩玩，爸都给你充好电了。玩好之后刚好出来吃饭。” 　　顾湘原本的感动被他们俩三番四次打断，也不知道哪个高三家长会催自家孩子去玩手机的，到头来只能胡乱地点点头，几乎是被她妈连拖带拎地送回房间的。 　　只不过不争气的是，等一个多小时后，她本来还以为自己已经平复好情绪了，哪知道对上一桌子菜时，眼眶再次被热腾腾的水蒸气熏得通红。 　　她爸给她做了十几年的饭了，最知道她爱吃什么，每样都烧得很用心，今天甚至用胡萝卜给她雕了几朵花摆盘，让人哭笑不得，饭桌上还在一个劲地给她夹菜。 　　以至于顾湘吃着吃着，在某一刻就突然掉起眼泪来了，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滚到饭碗里，在米粒的缝隙间化开。 　　顾东胜跟蔡芬芬从这顿饭一开始就在不停瞄她的脸色，这会儿当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纷纷手足无措地停下吃饭的动作，相互对视了一眼。 　　末了，蔡芬芬清了清嗓子，努力温柔地问她：“湘湘啊，又怎么了啊？” 　　顾湘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嘴角因为哭得太动情微微颤抖，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我就是觉得很、很感动……我都考成这样了，你们还愿意给我做饭吃……” 　　顾东胜听到这话，估计是觉得挺荒唐的，伸手挠了挠头，转而给了蔡芬芬一个“我搞不定”眼神。 　　于是蔡芬芬责怪地开口：“胡说什么呢？你见过哪家因为孩子考差就把人赶出家门的啊？再说你这考的哪儿差了？你这分数要能给你大姑家那个儿子，人家都得烧高香拜佛了，我跟你爸还有不知足的啊？” 　　估计是她的话开辟出了思路，顾东胜顿了顿，很快也出声开导她：“再说这不就一个考试吗，考不好就算了，天底下不还有很多路能走吗？我看路上那些考不上高中的也很多，爸爸店里那几个厨师，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也没看人家天天在那哭啊。再说你爸我也就初中学历，你已经是咱们家学历最高的了，这不挺好的吗……” 　　顾湘听到这话，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眼泪汪汪地看他一眼后，忍不住崩溃地呜咽了声：“人家之前考不上高中说不定也在家哭过呢，只不过你又看不见。再说你们花这么多钱把我送到新外读书，不会只想让我读个初中学历吧？” 　　顾东胜听到这儿，也意识到自己例子举得不太对劲，尴尬地咳嗽了声。 　　然后就看顾湘越想越伤心，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完鼻涕后继续哇哇大哭：“再说我这代跟你那代怎么比啊，我们学校一本率百分之九十五呢，杭城就江大这么一所985，考不上江大我总不能连211都上不了吧……” 　　“哦，那你就非得在杭城读大学啊？隔壁宁城啊申城啊，985、211的学校不是一抓一大把，哪个你上不了啊？”蔡芬芬出声反问。 　　“我……”顾湘的话一下子被堵在嘴边，总不能说是为了某个人才想去江大的，到头来只能一抹眼泪，低下头回答，“我就要考江大。” 　　过了一会儿，又似乎为了解释什么，小声开口：“再说就我现在这个分数……二百七十六，哪个211肯要我啊……班主任今天还跟我说了，我们段这次，大家都考得很好，之后课表会调整，还要继续考的学生走班，剩下不用考的加课……就是说别人能多上好多数学课，我还得在那儿背历史……” 　　想到这儿，顾湘就忍不住觉得焦虑，太阳穴跟着隐隐发烫，血管扯着一突一突地跳动，最后更加没胃口吃饭了，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点发抖：“我本来数学就差了，再这、这样下去，差距只会越拉越大，到最后更考不过别人……” 　　蔡芬芬听到这话，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虽然想安慰，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能忧心地轻叹一声。 　　至于一旁的顾东胜就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片刻后只好给顾湘夹一块子鱼，又给蔡芬芬夹一筷子，示意她们：“吃饭吧吃饭吧，再不吃都凉了，先不聊这些……” 　　顾湘于是垂下眼睫，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只不过刚才哭得太狠，嘴里的味道都变得有些奇怪，鱼尝起来不像是鱼，还发着苦。 　　…… 　　等顾湘勉强咽下一碗饭，躲进房间关上房门后，蔡芬芬跟顾东胜在厨房一个洗碗一个擦灶台，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好半晌。 　　末了蔡芬芬把抹布往灶台上一丢，吁了口气道：“不行，我跟你这文化水平哪能说得通你女儿啊，再这么下去我都怕她钻牛角尖……你想前阵子那个外国语不还出事了么，现在小孩考试压力这么大，心理多多少少都受不了，我光听她说我都有点受不了……” 　　顾东胜闻言，想了想问：“那你说是不是得帮她找个心理医生？我看学校那些老师这么忙，还是得找医生靠谱。” 　　蔡芬芬本来是想跟他好好交流一下教育经，谁知道这老头不开窍，闻言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回：“咱们家对门就有一个现成的，你还去找什么心理医生啊？人江澈当年高考也这么过来的，我待会儿就让他给顾湘打电话好好劝劝她，让她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要不她还真以为世上谁都是江澈了啊，要么上清华要么上江大，我们俩谁也没给她这么高要求啊……” 　　顾东胜听到这办法，赶紧点头称是：“是是是，确实得让江澈劝劝，丫头之前老让他教作业，她什么状况江澈也都知根知底的……” 　　-- 　　顾湘在房间写完今天的作业已经是九点半，这个时间刚好是学校晚自习结束的时间，班上的人从教室里蜂拥而出，去超市买零食或者去食堂吃夜宵，入夜后寂静的校园很快就会热闹起来。 　　只不过她今天不在学校，没办法跟室友一块儿热闹，只像个打了败仗的逃兵一样灰溜溜地躲回家，害怕被班上的人知道自己的成绩。 　　顾湘趴在书桌上，漫无目的地盯着自己桌上的一面软木墙，因为太久没回家，也没整理房间，上面还钉着自己考试前的一张任务表，从默洋流图和气候图到整理历史错题、重看历史书上躲在犄角旮旯甚至拓展知识里的考点……后面都一条一条认认真真打上了勾。 　　她看到最后，大概是因为怨气上涌，伸手狠狠地把便笺纸扯下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只不过这个动作刚做完，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吓得她手抖了一下，以为自己才发泄了这么一通就遭报应了。 　　顾湘深吸了一口气，俯身把手机拨过来，只是等看清上面的来电显示后，手上的动作再次一顿。 　　是江澈。 　　可是怎么办，她还没做好准备，也没调整好心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就是等明天再打电话也好啊，睡过一觉她应该就能振作起来了。 　　顾湘想到这儿，捏着手机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迟迟没接电话。 　　到最后索性掩耳盗铃地把手机塞进枕套里，震动声隔了一层布料，听起来更闷了，沙沙地挠着耳朵，听得人背上直起鸡皮疙瘩。 　　铃声不知道响了多久，到最后总算停下。 　　顾湘松了口气，盯着枕头看了一会儿，最后总算打起精神，把手机从里面掏出来。 　　屏幕是亮着的，她解锁之后，果然看到江澈给她发的微信： 　　【我到家了，你想让我上来找你，还是你下来找我？】 第48章 尝了四十八口 夜风 　　顾湘看到这句话, 就知道他肯定知道她考试成绩的事了，要不然也不会大晚上从学校赶回来，今天才星期三。 　　估计是她妈妈跟他说的吧, 她现在对江澈的信任都快到了迷信的程度了，觉得这种事只要找他就能够得到解决。 　　好像她自己一个人就一定解决不了似的。 　　想到这儿，顾湘垂下眼睫, 突然有点厌恶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根本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在她的期待中, 自己应该是拿着漂亮的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风风光光地告诉他好消息的。 　　可是现在呢，竟然还要让别人来通知他自己难看的成绩, 然后让他赶回来帮她一把，要一边照顾落榜考生脆弱的心理, 一边想方设法给她加油鼓劲……她就像个无药可救的小丑。 　　可要不是她之前不够努力的话，她也不会总是向江澈寻求帮助, 以至于现在养成了某种惯性或者说是惰性，她陷入了一个总是需要帮助和安慰的角色当中, 总是作为不断向他索取的那一方存在，像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可是像江澈这么优秀的人，不会一直喜欢这样的她的, 到头来她只会成为他的负担。 　　她不想落到那样的境地，不想彻底变成一个软弱、卑微、让人觉得疲惫和麻木的存在。 　　顾湘光是想到那一幕, 喉咙间就跟着发紧，几乎作呕。 　　末了咬了咬下唇，打开手机后在聊天框里输入： 　　【你不用回来的, 考试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我不至于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然而写到这儿，她又意识到自己说这些话只是无谓的发泄, 言语证明不了什么，江澈看到之后反而会更担心她的状况。 　　更何况他都回来了，从学校到这儿得半个小时车程，她难道还能让他现在就打道回府吗。 　　顾湘到头来只好轻吸了一下鼻子，把那行字删掉，然后告诉他： 　　【我现在下来，你等我一下】 　　…… 　　入了秋的杭城在晚间有点冷，路两旁的绿化带在风里簌簌作响，把路灯投下的光幕大片大片地碾碎。 　　顾湘从单元楼门口出来后就看到他了，江澈的身形在夜色里被灯光打成瘦长的一痕，影子也在地面上被拉得很长。路灯下的灰尘在空中变幻升腾，落在他黑色的风衣外套上，像下了场飞雪。 　　直到他走近，清隽的五官才从黑夜中浮现，额前的碎发在鼻梁上落成斑驳的暗影，眼窝浓沉又深邃，在被灯光照得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摄人心魄。 　　顾湘在对上他的眸子时，喉间倏地哽住，刚才下楼时给自己做好的坚强勇敢的心理建设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崩塌了，发现自己还是不争气地想流眼泪，想听他开口哄哄自己。 　　于是脚下不自觉往他那儿迈了一步，之后才想到什么，及时忍住了。 　　这头江澈光是看她抿起嘴角的表情，就是到她又在忍眼泪了，安静片刻后，故作轻松地问了句：“干嘛不过来，突然不认识我了？” 　　他的声音太熟悉了，裹着风声和晚间的寒气，微扬的尾调听起来温柔又磁性。 　　顾湘听到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最近晚自习结束都回去得很迟，已经很久没跟他通过电话了，以至于现在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心跳就跟着加速。 　　更别说他升了大三之后也变得很忙，要带队参加比赛，进导师的项目小组做研究，周末就经常留在学校，她都算不清他们多久没见面了。 　　想到这儿，顾湘总算意识到自己现在想哭原来不是因为考差了，而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以至于到了真正见面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竟然有这么想他。 　　这一来她似乎总算找到了理由，能做到再次抬起脚步走向他。 　　然后在下一秒看见他冲自己张开手臂后，也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加快脚步，最后在耳边鼓噪的风声中扑进他怀里，伸手抱紧他的腰。 　　然后等一切安静下来，她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衣襟，能听见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以及他的心跳声。 　　下一秒，江澈伸手环住她，加深了这个拥抱。 　　顾湘在感受到他手臂的力度时，才后知后觉这貌似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也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和一个男生拥抱，对方还恰好是她喜欢的人。 　　这对她来说很陌生，也很新奇，以至于她忍不住集中起精神，想要认真感受每一分触感。 　　她的身高在升了初三之后就长停了，满打满算只有一米六二，偏偏江澈的个子很高，她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够到他的下巴，这会儿便能严严实实地被他裹在怀抱中，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穿过风衣外套，暖融融地落到她身上来。 　　尤其在这样的秋夜和晚风中，他的衣襟带着淡淡洗衣液的味道，会给人一种宽阔到足以停泊的安全感。 　　顾湘不自觉收紧手臂，几乎被他怀抱中的温度和气味蛊惑。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直到江澈轻轻低下头，下巴蹭过她被晚风拨乱的发顶，像一个轻巧的吻，一面低声问：“今天拿到成绩单，是不是觉得委屈了？” 　　他这话的语气很像在哄小朋友，偏偏又一针见血，顾湘忍不住扁了扁嘴，今天都快哭干了的眼眶差点又被他勾出眼泪，只好低着头，隔着衣服闷闷地“嗯”了声。 　　确实是委屈的，明明她考前该做的努力都做了，谁知道会拿到这样的成绩。委屈其实比难过、焦虑和愤怒加起来都要更多。 　　只不过应完后，她怕他担心，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幼稚，小声补充了句：“但是现在好多了。” 　　只是这话一说出来，尤其他们俩现在还抱着，顾湘便做贼心虚地觉得这句话有点歧义，搞得像是因为他晚上回来抱了自己，她心情就变好了似的…… 　　于是没忍住偷偷抬头瞄了他一眼，只瞥见他嘴角细小的弧度，看起来似笑非笑，她的耳尖就跟着一阵发烫，抱着他的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大概是她的小动作有点明显，江澈很快也察觉到什么，适时松开她。 　　然后看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又问：“你接下来打算那两门都重考吗？会不会觉得害怕？” 　　顾湘刚刚被自己的心猿意马打了岔，这会儿再回到考试的话题上来时，情绪反而变得平静多了，深吸了一口气后，回答：“没什么可害怕的，重考而已，考的还是那些我已经掌握的内容…… 　　再说我的目标很明确，我要考江大，接下来其实不用想那么多，只需要努力就够了，我会努力的。” 　　江澈一早接到蔡芬芬给自己打的电话时，只听说顾湘在饭桌上哭得天昏地暗，细数了接下来学业上的种种崩溃。本来还以为等他回来之后也会看到她哭得稀里哗啦，他得花心思好好开导她，谁知道现在听起来，她似乎比他想象中坚强得多。 　　这一来他也松了口气，低声应了句：“那就好。” 　　只是顿了顿又提醒她：“不过努力归努力，我也不希望你给自己太大压力，那样精神上太紧绷了，加上你们高三现在的氛围……到时候会很危险。 　　“你甚至可以放弃历史那一门，九十一分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低，提升空间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万一你第二次还是没有达到心理预期，打击会比这一次大得多。相反，放弃之后你会轻松很多，心态也会更平稳一些。” 　　顾湘听着他的话，但因为今天一整个下午她都在想这件事，很快摇摇头回答：“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不管结果怎么样，我想在过程中至少尽全力。” 　　她说到这儿，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又解释道：“而且你也不用把我想得那么脆弱，既然我有拿一百分的实力，我就不会只想要九十一分。但如果第二次考完我还是只有那么一点分数，我也认了，可能我就是不如别人……但至少不能连尝试都不去做就直接放弃。” 　　江澈听到最后，难免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欣慰的感觉，忍不住垂眼轻笑了一下，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温声应道：“好，那我支持你。” 　　顾湘也看出他脸上的欣慰，再想到自己刚才收到微信时那些乱糟糟的想法，纠结良久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不过江澈……我以后，不想总是麻烦你了……就像今天这样，你这么远从学校过来，就为了安慰我……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江澈闻言，脸上划过一丝讶异，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好在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他又有些了然了，末了轻一抿唇角，低声问了句：“你是不喜欢让别人帮忙，还是因为帮忙的对象是我？” 　　顾湘一下子被他问住，抬眼时细密的眼睫被路两侧的灯光映得透明，像纤细的雪花或是飞絮，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 　　江澈看她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又猜中了，轻叹了一口气道： 　　“没有人生下来就无所不能，需要别人的帮助本身没有什么可羞耻的，一个人向不向外界寻求帮助，跟一个人有没有用、独不独立根本没有关系。就像你即使不找我帮忙，也可以去找你的老师、找你的父母，你会觉得找他们要比找我让你更过意得去，是这样吗？” 　　顾湘听着，轻咽了咽发干的喉咙，知道他说得对。 　　只是因为他对她来说是特别的存在，所以她才特别过意不去。 　　这头江澈看她的嘴角再次耷拉下去，只觉得无奈，片刻后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打破她的愁眉苦脸，一面开口：“你不用因为这一次考试没考好就拼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很多时候失败的原因根本就不来源于自身，你没有必要因为一些不可控的因素苛责自己。” 　　说到这儿，他松开手直起身来，又道：“当然，你要是不喜欢我帮你，或者不喜欢我们这样的相处模式，我也可以改。” 　　顾湘听着他的话，手指不自觉揪着外套的衣摆，一点一点掐着上面的针织纹路。 　　直到某一刻，她突然被他给说通了。 　　只要她能考上江大，求他帮忙怎么了？她又不是没努力。 　　这个念头一出来，反而让她有点搞不清自己之前到底在纠结什么，抬起头来认真看他一眼后，问：“你最近是参加学校的辩论队了吗，怎么口才突然这么好？” 　　口才好就算了，连她怎么想的都能猜到，简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 　　江澈看她的表情一瞬间多云转晴，眉心跟着舒展不少，想了想问她：“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 　　顾湘点点头：“嗯，好多了。” 　　于是江澈又问：“我听你妈妈说，你晚上只吃了半碗饭，现在饿不饿？” 　　“你要带我去吃夜宵啊？”顾湘微微睁大眼睛，被他这么一说，也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饿了，现在都过了她平时在学校吃夜宵的时间了。 　　这头江澈看她重新拾起对吃饭的兴趣，也确认她心情确实好多了，抬抬下巴问：“想吃什么？” 　　-- 　　等坐上江澈的车在钱塘江边兜了个风，之后又吃了顿烧烤，顾湘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根本没有下午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了。 　　加上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学校宿舍的宵禁时间，江澈就顺便留在家里住。顾湘躺在床上光是想到他现在离自己很近，嘴角就止不住一个劲上扬。 　　尤其是，他们今天晚上竟然还在小区楼下抱了一下，就像已经在一起了似的。 　　可是江澈之前都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的，今天晚上倒是明目张胆得过分，竟然会主动向她伸手，像是确定她一定会去抱他一样…… 　　难不成她也把喜欢表现得很明显么？ 　　顾湘在脑袋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到头来忍不住扯着被子盖过自己的脑袋，在床上来回滚了两圈，借此把自己身上冒出来的兴奋的火苗压灭。 　　然而与此同时，大脑还在不受控地一遍遍回味晚上抱他的感觉，尤其是她的手臂收紧之后，能勾勒出他藏在风衣外套下细腰的轮廓。 　　江澈的腰真的很细，可能比她都要细，但又貌似很有劲，抱起来硬邦邦的。 　　顾湘一下子想到很久很久之前，他高中参加篮球赛的时候，阮明昭就说他有腹肌了…… 　　那岂不是，她今天晚上抱的不仅是腰，还有他的腹肌？ 　　顾湘想到这儿，几乎是下意识在脑海里用江澈的脸贴了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露着八块腹肌的上半身，脸上再次爆红。 　　下一秒把脑袋从被窝里伸出来，透了口气后，她伸手揪了一下自己滚烫的耳垂，认真劝诫自己：“顾湘，学习要紧，不要满脑子儿女私情！” 第49章 尝了四十九口 薄荷、葡萄柚跟海水…… 　　二零二零年, 高三下学期 　　江澈这个大天才这个学期被选去麻省理工交流学习去了，顾湘作为一个还没出过国的小土包子，便在他临行前在电话里挥洒着热泪要求他多拍点照发给她, 好让她也开开眼界。 　　于是在他走后的第二个周末，顾湘回到家里，就看到手机上他给自己发了将近三百条微信, 从MIT最著名的那座融合了大穹顶和罗马万圣殿的标志性建筑拍到他平时都吃些什么，图片后面还会配一些介绍, 比如某某雕塑是为了纪念建校一百五十周年，某某菜很难吃, 甚至还去隔壁的哈佛拍了十几张游客照给她。 　　顾湘当时坐在床上翻了大半个小时才看完，忍不住流下了羡慕的口水, 没想到自己小时候只在别人吹牛时才会听到的两座远在天边的顶尖学府，江澈竟然都去过了。 　　只可惜碍于时差, 顾湘只能先掏出一张数学卷子写完，又练了两篇英语完型,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八点，估摸着江澈起床了，才给他发了条消息。 　　江澈没一会儿就回复了, 之后两个人就在微信上天南海北地聊了大半个小时，直到江澈说他得去参观MIT新建的人工智能实验室了, 才不得不结束聊天。 　　顾湘放下手机后，只得仰头往床上一倒，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 　　算算日子, 他都去交流学习十多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想让他早点回来，最好能赶在她第二次选考之前。 　　-- 　　短暂的周末很快结束, 顾湘在星期天下午就得回学校，因为年级教务处贴心地给他们安排了数学周练。 　　周练周练，名字听起来好像小菜一碟，但事实上是一百五十分真材实料的卷子，得考两个小时。 　　只好在慕久最近也老老实实回学校准备起文化课来了，能跟她一块儿在座位上抓耳挠腮。 　　唯一气人的是，这人现在虽然坐在她边上，但事实上已经过了北舞的校考，到时候只用考一半的卷面分就能有大学读，跟她这个前途生死未卜的倒霉蛋有着云泥之别。 　　数学周练一般而言都宣告着悲惨的双周开始，但因为这个周末就迎来了第二个选考，对某些只用考一门甚至不用考的学生来说，他们即将迎来一个难得的、完整的、长达三天的清明假期。 　　顾湘当然是没有这个福气，所以心态也放得挺平稳的，每天老老实实上课刷卷子看错题背书，用功到没时间开小差吃零食，脸都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一直到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周四下午，班上的大部分学生光是想到明天早上的课一结束就能放假回家就有些躁动，整个年级段都弥漫着一股子心猿意马的气息。 　　其中大概也只有像顾湘这类倒霉蛋心如止水，按照平常三点一线的习惯在下午赶回寝室洗澡洗衣服。 　　但就在她洗完澡，在阳台上把袜子搓到一半时，寝室里的电话响了。 　　很快有一个室友接起来，没一会儿又放下听筒，跑到阳台上来喊她：“顾湘，你老相好打电话来了。” 　　顾湘闻言睨她一眼，但因为高中以来她因为江澈的事被调侃得太多了，加上她们说的也勉强算是事实吧，她到现在已经懒得反驳，只是冲干净自己的手，回寝室接电话。 　　江澈的声音在电话里好听得跟职业网聊似的，听起来貌似心情很好，语气轻快地问她：“在干什么？” 　　顾湘被他这么一问，刚才苦巴巴搓袜子的心酸感顿时没了大半，喝了一口牛奶后回答：“在洗衣服呢，洗完要去吃饭了。” 　　江澈应了声，下一秒有点突然地问她：“那你现在有时间吗？” 　　“啊？”顾湘听出来这话不对劲，默默挪开嘴边的吸管，“有时间啊，怎么了？” 　　“我在你们学校后门，你能不能想办法溜出来？”江澈回答，大概是因为成功准备了惊喜，话到最后，语气止不住地上扬。 　　“啊？”顾湘确实被他给惊到了，扬起脑袋回想了一下他们上次联系的时间，问他，“我以为你还在国外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先下来，见面再跟你说。”江澈回答。 　　“好吧。”顾湘受不了被他吊着胃口，一口答应下来，火速挂断电话。 　　…… 　　刚好到了饭点，学校侧门聚集着一些特意来给学生们送饭的家长，进出还算自由。 　　顾湘大老远就隔着小门看到外面站着的江澈了，没想到这人也跟那些为孩子操碎了心的家长似的，手里提着好几包东西，看起来有点好笑。 　　她没忍住冲他龇开牙傻笑了一下，转而跟门卫大叔一指那个瘦高的人影，眼皮也不眨地开口：“叔叔，我哥来给我送东西呢。”然后就成功地大摇大摆出了校门。 　　江澈今天穿得很好看，外套估计是新买的，有好几块颜色鲜亮的涂鸦，很衬他的五官，也很适合春天这个季节，少年气十足。 　　尤其他这会儿整个人都笑吟吟的，眼神清亮又和煦，光是这么看着她，就让人觉得怦然心动。 　　只不过还没心动一会儿，就看他抬起手转了个方向，露出刚才被前面的两个纸袋挡住的蛋糕盒，示意她：“生日快乐。” 　　顾湘愣了一下，脸上先是露出茫然的表情，紧接着就睁大眼睛。 　　靠，今天竟然是她生日！ 　　她最近学习都快学傻了，竟然连自己的生日都过忘了。 　　顾湘意识到这一点，一瞬间有种掩面哭泣的冲动，简直被自己这种可贵的拼搏精神给感动到。 　　这头江澈看到她的表情，也有些诧异，末了放下手，带了点好笑地开口：“不会吧，你真忘了啊？” 　　“这不是最近学习太用功了么？”顾湘埋怨地看他一眼，拧着两条眉毛，转而凑过脑袋去看他手上的袋子，问，“我生日你给我准备什么了啊？这些都是礼物？” 　　“嗯，”江澈应了声，一袋一袋递给她检查，一面道，“毕竟是十八岁生日么，在学校过已经够可怜了，我不是得给你多准备点东西？” 　　顾湘闻言，没好气地抬头看他一眼，都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该让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转而从一个纸袋里拎出一团白花花的布料来，摊开看了一眼才发现是卫衣，看起来有点像淘宝上的爆款，因为前面印着明晃晃的一个“Harvard”。 　　江澈见状，在一旁贴心解释：“在大学城那儿的纪念品店里买的，是正版。” 　　顾湘听到这句，有些哭笑不得地噗嗤了一声，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会收到来自哈佛大学的正版卫衣，还真是寓意深刻。 　　但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人虽然是去国外交流学习的，纪念品倒真买了不少，袋子底下还有各种哈佛跟MIT的徽章、笔记本以及小挂件，拎在手里沉甸甸一袋。 　　除了这些纪念品，他还送了她一个kindle外加亚马逊的礼品卡，依旧保持着督促她好好学习的传统。 　　唯一例外的貌似也只有那瓶香水，顾湘把它拿出来摆弄了两下，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出自江澈的手笔，于是抬头问他：“你怎么挑的这个？” 　　江澈老老实实回答：“看上面的香调挑的。” 　　“香调？”顾湘没想到他还懂这个，刚想拆开来闻闻这会是什么味道，然而低头瞥见香水复杂的外包装，又放弃了，觉得在大马路上拆不太合适，便问他，“那这是什么香调的？” 　　江澈回忆了一下，很快回答：“薄荷、葡萄柚跟海水的味道。” 　　顾湘再次被他的形容惊讶到，低头瞄了一眼香水的名字，叫“Sailing day”，航海日。 　　没想到江澈觉得她会喜欢这样的味道。 　　不过听他的形容，她确实也挺喜欢的。 　　这一来顾湘便忍着自己都快翘到天上去的尾巴，把香水重新放回纸袋，又看了两眼他给自己买的鼓鼓囊囊的一大袋零食，心满意足地一点头道：“谢谢，我很喜欢。” 　　“那就好，”江澈跟着弯起唇角，也看出自己送的香水这一项是加分项，转而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轻揉揉她的脑袋道，“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快进去吧，十八岁生日快乐。” 　　顾湘没料到自己还没高兴多久，就被他用事实破了冷水，只好转头看一眼那扇跟监狱大门似的黑色铁门，鼓着脸闷闷地一点头。 　　只不过就在她拎着沉重的大包小包礼物转过身后，还没走两步，她又停下了脚步。 　　之后转过头来，突发奇想般地仰头问他：“江澈，你带我逃走吧！我不想上晚自习了。” 　　她眼底的光太热烈，藏着世界上所有的期待。江澈仅仅跟她对视了一眼就招架不住，忍不住笑起来，点点头回答： 　　“好啊，不上晚自习了，带你去吃火锅。” 　　这种明明很放肆的话被他这样的五好学生说出来，莫名就带上了一股理所当然的味道。 　　“好耶！”顾湘第一时间欢呼了声，差点兴奋到想扑到他身上去冲着他的脸就是一顿狂亲，只可惜礼物太重了，连手都抬不起来，更别说狂亲了。 　　到头来还是江澈走近，重新把她手里的那堆东西搬进后座，然后一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一边忍着笑提醒她：“到时候要是被抓住了，你可别告诉你妈我是从犯。” 　　顾湘闻言，只是冲他傻兮兮地嘿嘿直笑，有点兴奋过头。 　　毕竟能跟江澈一块儿做这种出格叛逆的事情，光是想想就会让她热血上涌。 　　…… 　　出发前往火锅店的路上，顾湘特意把窗户降到最低，让晚间混着草木清香的风一个劲地往车里灌，风大到足以撑起白衬衫的袖口和衣襟，足够在呼吸间感到自由，以至于在胸腔热烈的心跳声中，会让人想冲着窗外的风放声喊些什么。 　　更何况刚好是夕阳时分，大片浓郁的粉紫色霞光在高楼后缓缓浮动着，路边行道树很快被车子的前进抛成残影，只剩晚霞是唯一确定的、惊人的，把一切都映照的瑰丽又奇异，像是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顾湘看到这儿，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江澈，一瞬间只觉得当下的场景浪漫得不可思议，有种一直进行下去就能够抵达天涯海角和世界末日的自由感。 　　大概是这段路途上给人的感觉太好，等到了火锅店，反而没有顾湘期待中那么好了，她的心跳和情绪都随着周围的一切落到实地缓缓下降。 　　随之而来的就是现实，晚上回去要写题、复习、洗漱、睡觉的现实。 　　但不论如何，顾湘光是想到刚才发生过的一切就够高兴了，她在半个小时之前从来没想过在这个普普通通的下午，竟然还能发生这样的奇遇。 　　…… 　　晚上的火锅味道很不错，尤其在顾湘吃了大半个月食堂里十年如一日的饭菜后，火锅吃起来简直是让人两眼泪汪汪的人间美味。 　　只不过顾湘嘴上虽然说着要翘晚自习，实际上只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全程不自觉吃得飞快，中途一度被会爆浆的芝士丸烫出眼泪，没一会儿就把点来的一桌子菜消灭完了。 　　那头江澈也看出她在暗搓搓地赶时间，所以全程几乎没动过筷子，光帮她下菜捞菜就够忙的了，一边还得给她递纸巾倒柠檬水，顺便提醒她“慢点吃”。 　　所以等这样紧赶慢赶的一顿火锅结束，前后吃了不到一个小时，顾湘到学校的时候天才刚刚黑下去，满打满算也就迟到了十五分钟，跟她之前放出的狠话根本不成正比。 　　停下车后，江澈也打开车门，帮她把车上的东西都拎下来，一直送她到校门口。 　　只不过临走前，他还是问了一句：“后头要考试了，紧不紧张？” 　　顾湘摇了摇头，回答：“不紧张，我最近模拟卷写得可好了，我就不信这次还是我倒霉。” 　　“那就好，”江澈闻言，跟着笑了一下，然后示意她，“那快进去吧。” 　　顾湘其实从刚才快到学校的时候就开始舍不得了，眼下听到这句话，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忍不住抿起嘴角。 　　更何况现在天都黑了，她光是想到自己跟他分开之后，要一个人穿过清清冷冷又黑漆漆的学校，就别扭得有点想哭。 　　但她刚刚已经任性过一次了，也知道不能再有第二遍，还是得转身面对现实，到头来只能抬头看他一眼，问：“江澈，你能抱我一下吗？” 　　江澈闻言，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末了只能轻叹一声，主动弯下腰来，伸手环住她的肩膀。 　　他当然也不想这么快就跟她分开，毕竟她升了高三之后，每一次见面都很难得。 　　但是又不得不分开，毕竟现在是她最关键的时间，没有人可以任性，他们必须要等。 　　想到这儿，江澈微微侧过脸，轻吻了一下她被晚风微微牵起的发丝，然后松开手：“回去吧，考试加油。” 　　嗓音落在耳畔，温热地化开，像辗转至夏天的晚风。 第50章 尝了五十口 向日葵 　　选考成绩在四月底就出来了, 顾湘不得不承认当自己看到那张熟悉的噩梦成绩条躺在她桌上的时候，她差点不争气地想要逃走。 　　而事实上她在看成绩之前也确实迂回地跑去打了水、上了厕所，一直等看到慕久磨磨蹭蹭地回到教室, 才赶紧抓住她，双手合十道：“宝，救救我, 快帮我看看成绩！” 　　“成绩出来啦？”慕久跟着她回到座位上，也没给她什么缓冲, 随手拎起成绩条。 　　顾湘被她这大喇喇的动作看得心都快吊到嗓子眼了，尤其这人还一板一眼盯着看了半天, 吓得她只能在一旁忍不住开口碎碎念以缓解紧张：“宝，你看之前不能先打个招呼让我做个心理准备吗……怎么样啊……不是吧姐, 你别吓我啊，三个数字你怎么看这么久, 到底看出什么来了啊……” 　　慕久听她紧张得都快成自动bb机了，总算高抬贵手地放下纸条, 冲她“啧啧啧”摇了摇头道：“唉，不愧是我家顾老师啊，学习男人两手抓, 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顾湘听到这句，眼睛倏地发光, 也赶紧拎着自己的成绩条瞅了眼。 　　然后这一上午的课都上的她如坐针毡，第五节 课刚一结束就冲出了教室，连吃午饭的时间都不想浪费, 飞奔回寝室哼哧哼哧地爬到五楼。 　　最后一屁股在电话前坐下，“嘟嘟嘟”地输入自己这两年多以来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在对方接起电话的第一时间告诉他：“江澈！我历史100政治97, 我牛吗？！” 　　江澈很快应了声：“嗯，真厉害。” 　　顾湘本来欢天喜地的，谁知道他语气这么淡定，气得她伸手弹了一下听筒以示警告，语气严肃地问他：“就这样啊？你没什么别的要夸我的吗？” 　　江澈顿了顿，再次用那副淡定的语调反问：“江大20级新生还需要别人夸你什么吗？” 　　他的话太嚣张，顾湘张了张嘴，很快又得为了憋笑忍回去，清了清嗓子道：“这倒也是，还是咱们17级学长说得对。” 　　等挂断江澈的电话后，顾湘又挨个给她妈她爸打了电话，听对面一个劲地给她吹彩虹屁，颇有一雪前耻扬眉吐气的感觉。 　　第二次选考成绩出来之后，班级里挂着的高考倒计时很快从四开头变成三开头，随后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一天里原本满满当当的八节课外加三小时晚自习也完全成了语数外的天下，每天的日常就是语文基础、现代文阅读、文言文训练、作文题解……数学最后一个选择题、最后一个填空题、最后两个大题……英语听力、完形填空、阅读理解、十三种应用文模板、高级句式…… 　　学校里所有的人都变得格外忙碌，但也没有人错过图书馆新绿的爬山虎、绕着校园跑操时会路过的蔷薇花，以及傍晚教室窗外大片大片的夕阳。 　　直到初夏六月的到来。 　　高考前一天，为了布置考场，学校下午就停了课，也取消了晚自习，所以班上的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住了，为了赶在考前吃顿好的，感受感受家庭的温暖。 　　但顾湘没回去，而是跟另一个室友在寝室整理已经整理了无数遍的错题，只不过中途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被这些名人名言看得不能再饱和了，又忍不住畅想起这个可能是人生中最长的假期应该怎么过。 　　顾湘当时掐指一算，发现自己最近一次出去旅游还是高二的五一劳动节，她被他爸他妈拎去附近的千岛湖呼吸了两口农夫山泉有点甜的空气，之后就得老老实实回学校学习。当下便恨恨在桌子前一拍大腿，发誓这个假期自己必须好好出去玩玩，势必要把这三年里吃得苦都补回来。 　　之后两人又聊了点什么买新衣服啦、烫头发染头发啦、买化妆品玩玩啦之类的事情，在高中毕业之前，这些事都被迫延宕至这个暑假，连带着顾湘对它们的期待值也直线上升。 　　就这么一直聊到最后，她们转头环顾了一眼住了两年的寝室，突然有人问了句：“我们是后天下午考完英语就能收拾行李搬寝室吗？” 　　“应该是这样吧，不过好像得等考场解封，不然怕有其他学校来我们这儿考的混进寝室。” 　　“那我不能现在就收行李，明天晚上连夜搬走吗？”顾湘这么一问，想收拾行李的手顿时蠢蠢欲动。 　　只好在她室友及时给她泼了盆冷水：“顾湘，你醒醒，光收拾行李还复不复习了？” 　　“好吧，我认输，后天搬就后天搬。”顾湘举双手投降。 　　-- 　　六月八号，高考第二天。 　　因为下午的英语考试有听力部分，学校在附近一律设置了禁止鸣笛的告示，确保考生们能够听出好成绩来。 　　英语卷子的题量不小，又得大量填涂，顾湘当时在考场里考到最后半小时时，教室里此起彼伏的都是2B铅笔在答题卷上细密的“唰唰”声，但并不嘈杂，反而听得人很安心。 　　顾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工工整整地把作文誊抄在答题卷上后，考试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很快，墙上的指针来到五点，响起广播：“考试时间到，请所有考生停止作答……” 　　考场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同时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笔。 　　顾湘在一瞬间也形容不出自己的感觉，微微仰头看着头顶一圈一圈旋转的风扇，除了如释重负外只剩下感慨，没想到自己的高中三年到这里就真正结束了。 　　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三年前她送江澈去高考那天他说的话： 　　“很快的，高中学习这么忙，三年一下子就过去了。” 　　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那么以后呢？ 　　她又想起班主任跟年级主任总跟她们提的一句话： 　　“别看你们现在苦现在累，等你们今后走出校园，步入社会，你们一定会怀念自己的高中三年，只有这三年是你们人生中真正有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的三年……” 　　顾湘想到这儿，看着监考老师收走她的卷子，伸手托着脸撑在书桌上。 　　她以后会怀念她的高中生活吗？ 　　她现在还不知道。 　　…… 　　等监考老师清点完卷子已经是十分钟后，好在入夏后天黑得迟，顾湘跟一众考生从考场里涌出来时，头顶的天空还是湛蓝的，浮着几片舒卷的云，映着学校里的红砖建筑，有着傍晚特有的平静。 　　高考已经结束了，所有人的脚步都很轻快，渐起的晚风卷吹散了暑热，有些人欢呼着飞奔向校门口，也有些人放慢脚步，回头看了好几眼那段只属于高三年段的教学楼，上面仍然挂着“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三载备尝酸甜苦辣，一朝书尽花样年华”这样的横幅，红艳艳地缀满了教学楼，在风中微微浮动。 　　顾湘看了一会儿，之后才转身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吁出，加快脚步走向校门。 　　外面的交通已经完全瘫痪了，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和高呼着“在这儿呢”的声音。有家长特意穿了旗袍，寓意“旗开得胜”，也有家长高举着“恭喜我女考成归来”“鱼跃龙门，蟾宫折桂”之类的横幅，满脸都是喜气洋洋的笑容，在接到自家孩子后纷纷庆贺拥抱。 　　顾湘昨天就听蔡芬芬跟她千叮咛万嘱咐过了，说她会穿一身绿色带喜鹊花纹的旗袍，她爸会穿镶红边的中山装，他们俩会挽着手在学校门口等着，当她睁大眼睛好好找找。 　　只可惜顾湘最后找到他们不是因为发现了传说中带喜鹊花纹的绿旗袍，而是因为看到了江澈。 　　没办法，谁叫他个子太高，在一众黑压压的脑袋里简直鹤立鸡群，手里还拿着一束金色的花，衬着他蓝白配色的衬衫外套，好看得灼眼。 　　而她爸妈就在他边上站着，蔡芬芬为了穿旗袍配了双高跟鞋，估计是站得脚疼，得让她爸在一旁搀着她，两人还时不时转头跟江澈说着什么。 　　顾湘看到这一幕，只能努力忍住自己都快咧到耳根的嘴，飞快穿过面前密密仄仄的人群。 　　她妈妈中途也发现了她，赶紧冲她招招手，“湘湘、湘湘”地喊了两声，然后等她一走近，手上不知道从哪儿掏了个喷瓶出来，冲着她的脸上就来了两下，嘴里施法似的念了两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我家乖女儿顾湘高考顺利，门门考一百五，今年九月份上江大……” 　　她爸等她念完，在一旁友情解释了句：“这是我跟你妈昨天早上五点去庙里给你求的，说你今天高考考完一出来就得用，保学业的。” 　　顾湘对此也只能无语凝噎地点点头，对这种宗教忌讳不敢多嘴。 　　这头蔡芬芬把装着圣水的喷瓶收起来后就恢复正常了，第一时间“心肝宝贝”地叫唤了两声，伸手抱住顾湘，在她脸上左右亲了两下，嘴里用鹿城方言絮叨了两句：“考完了好，考完了好，之后放了假就在家坐着玩吧……” 　　顾湘被她这么一亲，也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在过程中偷偷瞄江澈一眼。 　　之后被她妈妈松开，也如法炮制地跟她爸抱了一下，只不过没亲。 　　最后才轮到某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他一眼。 　　江澈见状，忍着笑把手里那束金灿灿的泰迪向日葵递给她，轻说了句：“恭喜啊，毕业快乐。” 　　顾湘接过花束，不自觉移开视线，点点头回答：“嗯，谢谢……” 　　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考完之后，她光是看到他就有点脸红，也不知道自己在忸怩些什么。 　　顿了顿，便尽量自然地问他：“今天不是星期一么，你怎么来了啊，不上课吗？” 　　江澈闻言，哼笑了声，轻飘飘回答：“我又不像你，关键时刻得阑尾炎，你高考考完我当然得来。” 　　“……”顾湘没料到他连这笔账都记着，一时语塞，索性扭过头去，装作自己没听见。 　　这头江澈看她收完花对自己寒暄了句就没动作了，安静片刻后，有意弯下腰来，盯着她看了两眼。 　　一直看到顾湘不得不递给他一个“劝你适可而止”的眼神，他才两手一摊，两眼含笑地问她：“爸爸妈妈都抱过了，对我就这么区别对待啊？亏我之前还辅导了你这么多数学题，现在高考完了就过河拆桥？” 　　顾湘没料到他盯着自己看是为了这件事，有些错愕地抬眉看他，再转头看看一旁的蔡芬芬，发现他们竟然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丝毫没有要反对的意思。 　　到头来只好轻一咬唇，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踮起脚尖抱了抱他，一边在他耳边小声问了句：“这样总行了吧？” 　　江澈在过程中无比自然地抬臂搂了一下她的腰，听到她的话后，面不改色地“嗯”了声。 　　顾湘当然也感觉到他的小动作了，侧腰怕痒地缩了一下，没想到这人现在竟然敢当着家长的面抱她，简直无法无天。 　　但更让人无语的是她的家长心也够大的，眼睁睁看他们俩抱完后，还乐乐呵呵地提醒她：“你是得好好感谢感谢江澈，人家帮你这高考出了多少力啊？现在好不容易放了假，还不赶紧想着多请人家吃几顿饭。” 　　“……”顾湘闻言都快给气笑了，也懒得对这俩搞不清状况的局外人解释什么，只能重新伸手抱住那束花，拿肩膀顶顶她妈妈的手臂，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走走走，回家吧……” 第51章 尝了五十一口 纯洁兄妹情 　　顾湘从高考结束过后就开始偷偷期待着什么, 比如某人的告白。 　　只可惜她算漏了一点：她现在确实是考完放假了，但江澈还没有。 　　更惨的是高考那天还是星期一，意味着江澈满满一个星期的课才刚刚开始, 当天下午就被导师叫回学校实验室去了，晚上也没回家住。 　　但这也就算了，最近还刚好赶上他老师在期末前扎堆收论文, 顾湘每次在微信上给他发消息，就会收到一张他的电脑桌面截图, 上面全是一些她看不懂的实验数据和程序代码，看得人头皮止不住发麻, 只能飞快地回一句“告辞”就结束聊天。 　　这就导致顾湘给江澈计划的表白时间一拖再拖，本来以为他高考当晚就会跟她说的, 现在看来，估计得等他期末考结束了。 　　只不过这人忙归忙,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休息时间。顾湘有天下午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了不下几十个网红旅行地的旅游攻略，最后选了个自己最喜欢的分享给他, 问了句“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就看他很快回复： 　　【挺好的】 　　【就我跟你一起去么？】 　　顾湘当时看到这句，差点被他给呛死。虽然她话里的潜台词是这样的, 但也架不住他这么明晃晃地指出来。 　　但犹豫两秒后，她又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硬着头皮回： 　　【不行吗？】 　　江澈看到后，忍着笑抿了抿唇，又问： 　　【你爸妈同意了吗？】 　　顾湘眨了眨眼, 反问： 　　【为什么不同意？】 　　【我早就跟他们说过我放假要出去旅游的，他们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跟你结伴安全一点】 　　消息发出去后, 对面回了句“那倒也是”，于是顾湘紧接着向他确认： 　　【那就这么说定了吗？】 　　【等你期末考考完，我们就出去玩？】 　　江澈闻言，随手翻了一下自己电脑桌面上列出的一长串DDL，很快反问： 　　【为什么要等到我期末考完？】 　　【不是快放端午假了吗】 　　顾湘没忍住皱起鼻子，想到明明前不久才听他说端午结束后就是期末周，便第一时间回了他三个问号： 　　【？？？】 　　【你不是快期末考了吗？端午你不复习，还想着出去玩啊？？】 　　谁知道江澈对此只是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们专业又不需要背什么东西，只是最近写论文忙，期末有什么忙的】 　　【而且端午节周四开始放，我周三没课，我们可以周二晚上就走，玩到周日晚上回来】 　　【你看行吗？】 　　顾湘看他安排得还挺快，赶紧过去翻了翻日历，发现满打满算能出去玩五天，于是第一时间回复： 　　【准了】 　　【那我来做攻略】 　　江澈闻言，翻到前面她给自己发的那篇攻略看了眼，最后告诉她： 　　【我来吧，订个机票酒店的时间还是有的】 　　【你等着出去玩就行】 　　顾湘看到这句，可能是最近老想着江澈到底什么时候跟她表白，所以在看到他要订酒店的时候，第一时间想歪了。 　　当下伸手抓了抓头发后，一清嗓子，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给他发了句： 　　【那你记得订两个房间】 　　江澈的眼皮跟着一跳，放下手机被呛得咳嗽起来，没料到这小屁孩身板不大，肚子里装的花花肠子倒是不少，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顾湘，你满脑子想什么呢？】 　　【可达鸭摸不着头脑jpg.】 　　顾湘刚刚把这话发出去之后也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正准备撤回，就看到他的回复和后面紧跟着的古早味十足的表情包，也不知道是这人几年前从她那儿偷来的。 　　一时间只好绝望地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原本在他那儿冰清玉洁的形象估计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但这也没办法，毕竟她这些年来看过的带颜色的小说可能比他看过的片都要多。 　　她有时候甚至都觉得，像江澈这么纯洁的人，说不定这辈子都还没看过片。 　　心里这么想着，顾湘面上只是正儿八经地回复： 　　【……】 　　【当我没说】 　　-- 　　高三那一年顾湘几乎没买过几件新衣服，整天就靠那几套越洗越薄的校服度日，所以等考后顾东胜给她拨的资金一到位，她就天天缩在空调房里刷着淘宝进行报复性消费，还跟着慕久照葫芦画瓢地买了一整套化妆品，勤奋地对着镜子照着网上的教学视频练了好几天。 　　所以等江澈周二傍晚从学校回来，接她一块儿去机场的时候，就看顾湘从头到脚都穿得崭新崭新的，脸上还打了粉底涂了口红，画着完全没晕染开的眼影，配上她两颊的婴儿肥和圆圆的鼻尖，给人一种幼儿园小朋友为了参加文艺汇演偷用了妈妈的化妆品的错觉。 　　她脸上的变化太明显，江澈就是想不注意到也难，前后忍不住转头看了她好几眼，到头来实在是觉得好笑，只能拼命装做自己咳嗽，忍着不表现出来。 　　只可惜他演技太差，顾湘没一会儿就发现了他的异常，加上今天是她第一次化妆出门，心里确实没什么底，只好硬着头皮一抬下巴，问他：“干什么，你觉得很奇怪吗？” 　　江澈闻言，又看看一眼她调色盘似的脸，末了一清嗓子，斟酌着字句进言：“我觉得你本来就很好看了，其实不需要不化妆。” 　　顾湘听到这话，眯起眼睛审视了他一眼，很快在心里把他的高情商发言转化成低情商，意思就是她化了妆很难看，还不如不化。 　　这么想着，她不信邪地伸手拨开副驾驶前面的镜子看了眼，跟镜子里那个顶着浓郁大地色眼影的人对视了整整两秒后，如遭雷击：“怎么会这样？！我刚刚在我家那个灯下面看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江澈看她总算发现了真相，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庆幸顾湘的审美还是正常的，一边轻耸了耸肩，给了她一个无辜的眼神。 　　于是在接下来去机场的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中，顾湘全程对着镜子用纸巾狂蹭自己的眼妆，到头来好不容易擦得差不多了，才愤愤地把纸巾往塑料袋里一丢，放下狠话：“我以后要是再化妆我就是猪！” 　　江澈只能在一旁装做自己没听见，毕竟这人打脸的次数太多，说出的话根本不能信。 　　…… 　　等两人好不容易登上飞机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飞机就这么在停机坪上磨磨蹭蹭地绕来绕去，直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黑下去，乘务员才开始来检查他们的小桌板跟安全带，总算有了要起飞的意思。 　　但顾湘这几年在高中活得太闭塞，都快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坐飞机是什么时候了。等到飞机倏地开始加速，她脚下的钢板跟着一个劲地颤抖，有种脚底都快腾空的错觉，紧张得她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耳边塞满了飞机在加速时发出的尖锐破风声，也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江澈的手腕。 　　江澈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后，低头看她一眼，倒是没料到她连坐飞机都怕。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让她抓了一会儿，直到飞机轻巧地脱离地面滑入空中，才不动声色地把手腕从她那儿抽出来，长指一点一点引导着她展开掌心，最后跟她十指相扣。 　　顾湘原本只是因为想到之前那几条跟飞机失事有关的新闻，脑补了一些不该有的画面，才戏很足地伸手抓住他的。可谁知道这人等飞机平稳起飞后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跟她拉起小手来了，倒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 　　以至于顾湘一时间有点坐立难安，时不时转头瞟一眼他们俩握在一起的手。江澈的掌心很大，衬得她的手很小，加上顾湘最近学了点专业的化妆知识，分析出来他是冷白皮，她又是暖白皮，所以两只手放在一块儿对比，就像包子皮和包子馅的区别，他能把她整个裹在里面。 　　顾湘承认自己这比喻确实土了点，实际上他们俩手牵手的样子还挺好看的。江澈白皙的手背上浮着淡淡的青筋，像通透的玉石，带了几分凉意。尽管事实上顾湘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在他们紧贴的皮肤下温吞地流动着，到头来她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出了层薄汗，湿漉漉的。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还在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冒问题：江澈为什么牵她的手？他不会觉得他们现在已经默认在一起了吧？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明明他都还没表白啊？难不成他根本就不打算跟她表白？那她接下来该怎么办？装傻吗？还是也默认他们俩已经在一起了？？？ 　　顾湘越想到后面越觉得焦灼，连带着手心里的汗也越冒越多，又怕被江澈察觉，从耳尖到耳根都一路发起烫来，只能时不时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瞄他。 　　到头来江澈总算发现了她的窘迫，轻一垂眼，松开了她的手。 　　顾湘的手里跟着一空，连带着心头也空了一下。 　　脑袋里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的问题：他为什么松手？是嫌她手汗太多了吗？那刚才跟她手拉手不会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吧？不会只是因为她害怕所以安慰安慰她吧？？？ 　　顾湘想到最后，只恨自己怎么没有读心术，要不他的心思也不至于这么难猜。 　　但眼下又不能主动问他，她只能默默转过身，偷偷把手汗蹭在衣摆上，装做自己在欣赏舷窗外的风景。 　　尽管这样的举动颇有欲盖弥彰之嫌，因为舷窗外的天这会儿已经黑透了，连刚起飞时地平线上的那一抹橙红色都消失不见，需要努力遮住反光才能看清外面的一两颗星子，盯久了之后甚至连那样微弱的光芒都会消失。 　　顾湘今天下午又是收拾行李又是刻苦化妆，这会儿一旦陷入无聊，加上闪烁的星星让人眼花，很快就变得昏昏欲睡，老老实实地把脑袋靠回靠背，不时变换着角度和方向，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到头来还是江澈主动把他们座位之间的扶手拉起来，低声提醒了句：“困了就靠着睡会儿吧。” 　　顾湘瞄他一眼，这回在睡意的裹挟下也懒得去猜他的心思了，从鼻尖轻“唔”了声，一歪脑袋就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 　　飞机落地已经是深夜，晚风渐起，但毕竟是热带岛屿，吹到脸上都是热乎乎的海水的味道。 　　等打车到了酒店，江澈也不愧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大好青年，说订两个房间就订两个房间。两人在前台寄存了行李后出去吃了顿海鲜，还打包了两份清补凉回来，之后就各自在房间门口分开，江澈最多在关门前提醒了她一句“记得定闹钟，别睡过头了”，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这一来气得顾湘半宿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好几圈，根本想不通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本来还以为他跟自己单独出来玩，明显是确定关系的大好机会，按理来说成年人之间这种默契应该是有的，谁知道他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 　　再想到他这会儿就睡在隔壁，顾湘气到最后，没忍住泄愤地抬腿踹了一下靠近他的那面墙，发出一声闷响。 　　顾湘没料到动静竟然这么大，踹完后就赶紧扯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大乌龟，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到最后成功把自己给闷睡着了。 　　-- 　　次日 　　因为前一晚的辗转反侧，顾湘第二天成功睡过了头。 　　等醒来之后，她第一时间抓起手机看了眼，发现江澈今天早上给她发了消息，之后从疑惑到了然只用了半分钟，最后认命地发来一句：“没事，睡过了就睡过了吧，醒来给我发消息。” 　　顾湘见状，匆匆给某人发了句“起来了起来了，等我半小时”就一跃从床上跳起来，埋头钻进洗手间。 　　只不过中途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往脸上拍爽肤水的时候，慕久这个八卦大王给她来了电话，张口就是一句：“宝，前线状况怎么样了，昨天晚上是不是跟你邻居天雷勾地火了？” 　　顾湘当时刚好在镜子前，借着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手把手机按成免提，回答：“天雷勾地火个屁，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什么也没说，昨天跟我一起出去吃了晚饭就拜拜了，还让我今天早点起床去逛景点，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不会真觉得跟我出来旅游纯粹是为了欣赏自然风光吧？！” 　　慕久本来是为了听喜讯来的，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结果，沉默片刻后，不可置信地回：“不是吧……我感觉他之前不是挺处心积虑的吗，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我怎么知道，狗男人！”顾湘怒气冲冲地回了句，转而开始大手大脚地往脸上涂美□□华。 　　慕久一听她这语气，也知道自家姐妹是真被她邻居给气到了，顿了顿，试探地问：“那你要是实在等不及，你就主动去问问他呗……反正成不成就一句话的事，万一不成，你们关系那么铁，打个哈哈就完了，不是简单嘛……” 　　“我才不要，明明是他先勾引我的，凭什么我先开口啊？反正我不说，他爱说不说不说拉倒！”顾湘嘴硬地放下狠话，再次伸手噼里啪啦地拍脸，据说这样精华好吸收，“再说了，他现在这么按兵不动的，搞得我都有点怀疑自己了。没准之前都是我误会了呢，可能他觉得我们俩之间就是纯洁兄妹情……” 　　“呃……”慕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向她确认，“你觉得你们俩是纯♂洁♀兄♂妹♀情？？？” 　　顾湘听她的语气变得有点怪怪的，再想到他们昨天才刚拉过小手，一时有些心虚。 　　到头来只能没好气地闷哼一声，恨恨道：“算了，先不说了，我得收拾收拾跟他去逛景区了。反正他不告白就不告白，世上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么，我才不稀罕！” 　　“哦……好吧，那祝你玩得开心。”慕久不敢多说什么，老实挂断电话。 　　这头顾湘听手机传来“嘟嘟”声后，抬手摁灭屏幕，对着镜子深吸了一口气，默念了句：“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谁如意……” 　　但就在她把那堆已经来不及用的化妆品都塞回去的空档，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旁站着的人影，跟鬼一样。 　　顾湘一瞬间吓得都快把手里那瓶六百块的精华给砸了，转过头定睛一看发现是江澈，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跳出胸膛的心脏跟着缓缓回落，忍不住开口凶了他一句：“你想吓死我啊？什么时候进来的？进来怎么不敲门呢？” 　　“看到你的微信之后来的，敲过门了，但是你没应，我还以为你又睡过去了，就拿房卡开了门。”江澈拎着手里的手机跟房卡晃了晃，一边耐着性子解释。 　　酒店房间有两张房卡，昨天晚上顾湘为了预防自己做出把房卡锁在房间里或者完全睡死之类的状况，特意给了江澈一张。 　　这头顾湘闻言也接受了他这个解释，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别的什么，只顾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轻轻“哦”了声。 　　直到下一秒听这人突然来了句：“两条腿的男人……说的是我吗？” 　　顾湘的眼睛倏地睁大，转头看向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跟慕久打电话的时候开着免提。 　　如果江澈来得稍微早一点的话，那岂不是，她们俩在他背后说的坏话，全都被他本人给听见了？？？ 　　顾湘这一瞬间连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只能在大脑里紧急搜索自己刚才都口不择言地说了些什么东西，想尽量找补找补。 　　谁知道不等她回忆起来，这头江澈就顶着一脸的疑惑不解和无辜，又问了句： 　　“还有我们俩之间是……纯洁兄妹情？” 第52章 尝了五十二口 初吻 　　顾湘听到这句, 就知道江澈就算没从头到尾听完，对她们谈话的内容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一时半会儿都忘了他问了什么, 只顾条件反射地摇摇头，恨不得钻到他脑袋里帮他把刚才那段记忆给删除。 　　江澈也没料到她否认得这么快，眉梢轻轻一挑, 很快忍着笑点点头，赞同道：“知道不是就好。” 　　“哈？”顾湘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 抬眼认真想了想，再次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不、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澈看她被吓得一惊一乍的, 也不再逗她，抬腿走近后, 俯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开口道：“你没误会, 我是打算告白的，只不过不是昨天。” 　　“……啊？”他这直球打得太快，顾湘听得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只能眨巴两下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啊什么啊？”江澈轻声反问, 弯腰靠得更近，几乎把她逼到了洗手池的夹缝处，“所以呢？如果我表白, 你会答应吗？” 　　顾湘眼看着他靠近，又不知道该往哪躲，只能下意识缩起肩膀, 伸手扶住身后的洗手台。 　　他的眼睛在灯下太好看，盛着清亮的光，像泅蓝的深海，顾湘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连带着思绪都跟着乱了乱，片刻后轻一咬唇，磕绊地挤出一句：“那你倒是表、表白啊……” 　　江澈没料到她竟然不上当，眼尾倏地滑开一抹笑意，喉结向下滚动了一二，直白道：“我喜欢你。” 　　顾湘的眸光霎时被他这句话拨乱，指尖在沁凉的洗手台上无措地摸索了一下。 　　也就是直到他现在真的开口说出这句话，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在心里反复排练和预设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根本不足以让她应付当下发生的一切。 　　在这个距离下，她甚至能听见他低低的呼吸声，来回在耳畔撩动着，刺激得她喉间微微发干。 　　到头来只能舔舔唇角，嘴笨地答应下来：“……哦、哦。” 　　“就一个哦？”江澈再次反问，上扬的语气听起来和煦又勾人，实际上却步步紧逼。 　　顾湘当然也发现他靠得越来越近，网上说，这个距离不是要打架就是要……接吻……以至于她轻软的睫毛在紧张中止不住地扑扇着，一边偷偷伸手抓紧洗手台的边缘，紧了紧嗓子回答：“我……答应还不行么……” 　　江澈稍稍往后直起身来，轻一抬眉：“这么勉强？” 　　顾湘闻言，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反应不大合适，赶紧小幅度地摇摇头：“不勉强不勉强……”生怕被他误会。 　　江澈闻言，有些无奈地垂眼轻叹了声。他原本还以为他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很多事情也都心照不宣，告白的时候她接受起来应该很快才对，谁知道今天这么一看，倒是让她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 　　等再抬起头来，他认真看了她两秒后，半是好笑半是好气地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问：“让你说一句喜欢就这么难？” 　　“啊？哦、哦哦……”顾湘这下总算反应过来自己漏了什么，顿时窘得脸都红了，第一时间开口找补，“我也喜欢你。” 　　“这还差不多，”江澈听到这句总算心满意足，眼底不自觉漫上笑意，翘着唇角看了她两眼后，最终确认，“那我们现在就算在一起了？” 　　顾湘对此当然不敢有个不子，老老实实点起头来。 　　谁知道下一秒，就看他俯身越过自己的肩膀，伸手撑在她身侧，在耳边低声问了句：“那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语调止不住地上扬，像含了一池春水。 　　顾湘闭了闭眼，被他嗓音蹭过的耳尖跟着微微发麻，像被细小的电流触上，一路从耳朵温热地蔓延到脖颈，之后是侧腰。 　　于此同时，脑海中又像雨后破土的春笋似的冒出一个念头来：他刚才靠得这么近，果然是想亲她。 　　只可惜现在显然不是她该胡思乱想的时候，江澈问完那句话后并没有等她回答，很快撑着手臂直起身，呼吸沿着侧脸划过，最后拂上她的鼻尖，柔软得像夏季傍晚的云。 　　顾湘在过程中只能紧张得一遍遍咽口水，只好在他的美貌也足够让她分神，在这个角度下，他的眉眼精致又细腻，鼻梁连接着眼窝的地方会落出一湾深邃的阴影，映着在灯下纤长的眼睫，好看得像一幅画。 　　江澈也没料到在这种重要的初吻时刻，她竟然会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难免有些紧张，到头来只好一清嗓子，开口提醒了句：“闭眼。” 　　“……哦。”顾湘听到这句也老实了，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小声答应。 　　下一秒，唇上落下一个柔软的触感，她想不出该怎么形容，只知道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变得滚烫，下意识想仰头往后躲。 　　但江澈像是料到了她会有这个动作，先一步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顾湘躲闪不及，只好伸手抓住他的衣摆稳住重心，之后反应过来现在可是他们俩的初吻，她不应该躲的。 　　可有了这样的觉悟后貌似也没什么用，她只能僵硬地伸手抓着他，连脑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更何况让她一下子顿悟接吻的诀窍。 　　只好在江澈毕竟是男生，在这方面貌似比她懂一点，中途微微移开后，又蜻蜓点水般地碰了两下，最后含住她的下唇。 　　这一来就比刚才单纯的触碰要深入许多，顾湘只觉得唇上湿软一片，触感很诱人，让她忍不住想伸出舌头舔舔，但只能眯着眼睛忍住，免得被他认为自己是大色狼。 　　很快，连鼻尖的呼吸都被他亲得散乱，她一度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很响，一声一声从唇上喘到耳畔，听得她耳根烧红。 　　中途江澈伸手扣住了她的腰，掌心滚烫地贴着，带了几分力。顾湘本来就够紧张了，乍一被他碰到侧腰，尾椎骨跟着一阵酥麻，只能更用力地攥紧他的衣服，紧张得腿都有点发抖。 　　所以等到亲完，她的腿已经抖得快站不住，需要伸手扶着江澈的手臂才不至于滑下去，一面眼神躲闪地抬头偷偷瞄他。 　　谁知道那头江澈正一脸探究地看着自己，在捕捉到她做贼心虚般的眼神后，正经八百地问了句：“你觉得怎么样？” 　　顾湘没料到这人把接吻都弄得跟学术研究似的，事后还采访起她来了，顿时紧张得脸红脖子粗，半天才挤出一句：“还、还行……” 　　“只是还行吗？”江澈闻言，微微蹙起眉心，似乎觉得有些不满意。 　　只不过很快顾湘就发现他这副表情是装的，因为在他再次低下头来亲她的时候，眼尾明显藏着一抹得逞。 　　于是顾湘就这么半推半就地又被他亲了一次，甚至发现对面这人做起了阶梯训练，很快就不满足于唇瓣间单纯的触碰，湿润的舌尖沿着她的唇线轻巧地滑动了两下后，长指扣住她的侧脸，让她在错愕间不自觉张开了牙关。 　　顾湘在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后，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下子炸开，随后就是热血上涌过度后引发的昏昏涨涨的感觉，羞耻得让她从鼻尖不自觉轻哼了声。 　　谁知道这声轻哼才是最羞耻的，简直成了某种催化剂，江澈很快变本加厉地深入，凭着本能勾着她的舌尖纠缠，最后品尝到她唇齿间淡淡的海盐薄荷的味道，应该是她的牙膏。 　　这头顾湘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麻了，也不知道江澈这王八羔子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把戏，到头来她被亲得从头皮一路麻到尾椎骨，又喘不上气来，只能努力伸手推推他的肩膀，提醒他适可而止。 　　好在江澈这么点肢体语言还是能领会的，很快从她唇间退出来，松开扣着她的手。 　　顾湘一被他放开，就跟被抽走了脊椎骨似的把头埋进他怀里，跟只鹌鹑似的试图藏起自己通红的脸颊和耳朵，一边努力平复呼吸。 　　江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只能伸手抱住她的脑袋，随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谁知道她还来了脾气，毫不客气地伸出一只手来把他拍开，片刻后隔着他身上的印花衬衫闷闷开口：“你……” 　　江澈对此只能轻轻“嗯”一声，等待她的下文。 　　片刻后，顾湘总算把头从他身前拔.出.来，满脸严肃地抬头瞪着他。 　　谁知道他的表情还挺坦然的，看到最后反而还是她更害羞，咬咬下唇后，再度开口：“你大学里真的没背着我谈过恋爱吗？” 　　江澈闻言一挑眉，给了她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 　　顾湘不太敢直视他，见状只好垂下视线，小声嗫嚅了句：“……要不然你怎么这么熟练？” 　　江澈听到这话，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后，简直啼笑皆非：“你觉得我很熟练？” 　　顾湘当然看出他这表情是在笑自己没见过世面，视线跟着尴尬地闪烁了一下，片刻后只好不服气地抬起手来，手指顶着手指比划了一个接吻的暗号，一边解释：“你这还不熟练吗……你都会……这样那样这样那样了……” 　　江澈看她这副斤斤计较的模样，抬手抵了抵唇角，想努力忍住不笑场，但最后还是没忍住，甚至笑出了声。 　　到头来好容易才端回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手臂撑在她身侧，指尖轻点了点上边的大理石台面，跟她打商量道：“我大学没谈过恋爱，刚刚是初吻，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再感受感受试试。” 　　“不用了不用了……”顾湘听他这么开口，赶紧摇头谢绝三连，伸手挡住自己刚刚被亲得红艳艳的嘴唇，睫毛在过程中眨得飞快，像小动物的绒毛似的窸窣着，“我刚刚才把初吻送出去呢，你让我先缓缓，消化消化……” 　　江澈对此只是忍俊不禁地“哦”了声，暂时高抬贵手，放了过她。 第53章 尝了五十三口 好土 　　顾湘看某人没了动静, 有点刻意地扭过头，伸手拿了管防晒挤到手臂上开始涂，装做自己很忙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刚刚跟他干完那种成年人的事, 她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正常地面对他说话了。 　　但更羞耻的是这会儿一陷入沉默，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在她脑海里来回重复上映，顾湘莫名其妙想得脸红, 直到不知道过去多久，才突然意识到一点。 　　江澈刚才跟她说他是准备告白的、只不过不是昨天。 　　顾湘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 但至少，绝对不是刚才。 　　毕竟有谁脑袋瘸了打算在洗手台面前告白啊？？？ 　　想到这儿, 她顿时也顾不上害羞了，抬眼扫了他两圈, 清了清嗓子，开口盘问道：“你还记得你刚刚说的话吗？你要是不打算昨天告白,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啊？” 　　“今天晚上，”江澈很快回答, “本来觉得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几天，想把场面准备得隆重一点。” 　　话说到这儿稍顿了顿, 嘴角跟着翘起，估计又想到她刚才“三条腿的□□”“他先勾引我的”之类的言论了, 意有所指地睨她一眼：“只不过算漏了一点，没想到你这么着急。” 　　“我……”顾湘一时语塞，被他强行回忆起自己刚才口出狂言的事, 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心都有了。 　　直到片刻后才厚着脸皮，抬起下巴瞪他一眼, 嘴上嘀嘀咕咕狡辩了一串：“我才没有着急……明明是慕久着急，是她早上打电话来问我的，又不是我去问她……再说你要是不偷听，我也能忍到今天晚上啊……” 　　江澈忍着笑听到最后，正经八百地一点头，附和道：“嗯，你说的得对。”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顾湘看他一眼，又转头环视了圈酒店的洗手台，提醒道，“这地方可一点都不隆重啊。” 　　“那我晚上再告一次，”江澈从善如流地回，“到时候你跟人汇报美化加工一下，别说我们俩是在洗手台镜子前成的。” 　　顾湘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点好笑，想不通他们俩怎么连这么严肃的事都能搞得这么乌龙。 　　到头来只能哼哼地回一句“这还差不多”，把手上挤了一半的防晒涂好，问他：“你涂不涂？” 　　江澈没拒绝，在衬衫袖口露出的胳膊上挤了一小条，随手搓开。 　　“哎呀，这样太少了，你到时候肯定晒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就不好看了……”顾湘光是看他这敷衍的手法，就知道他这一身细皮嫩肉从外面晒完回来就没多少好的了，没忍住嫌弃地轻啧一声。 　　毕竟现在是她男朋友了，晒丑了她怎么拿得出手。 　　这么想着，顾湘拧开盖子，在他手臂上划拉了长长两条，然后示意他抬起头露出脖子，踮起脚尖凑近后，在他锁骨跟颈窝上画了两道。 　　江澈在过程中只是垂眸看着她，任她摆弄。顾湘脸上这会儿还带着几瓣红晕，碎发混着她轻柔的呼吸，猫爪似的挠在皮肤上。直到防晒霜尖细的圆口在乳液的顺滑下勾勒过锁骨，随后沿着他的脖颈向上滑动，江澈被刺激得呼吸一乱，喉结跟着向下滑动了一二，有些口干舌燥。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视线便不自觉又往她湿润的唇上瞟，只是转念想到顾湘刚才的反应，怕惹她不高兴，只好默默挺起后背，压过那些在身上到处乱窜的热流，尽量忍着。 　　但顾湘显然没看出他的肢体语言，这会儿防晒涂得正认真，很快毫不客气地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带得他不得已弯下腰来来，勉强到可以跟她平视的高度。 　　然后就看她拎着防晒在他脸上涂涂画画着什么，从脸颊一路涂到鼻尖，到头来仔细端详了他一眼，嘴角跟着抿起得意的笑，松开手抬抬下巴示意他：“好了，快抹快抹。” 　　江澈直起身，半信半疑地转头看了眼镜子，就发现这个幼稚鬼竟然在他左脸画了个简笔小猪，右脸画了三根猫胡须，还把他的鼻尖涂白了，看起来傻得要命。 　　但她这会儿估计是觉得自己创作出了什么杰作，歪着脑袋看着他，笑容满面的。江澈看到后也不敢扫她的兴，只能老老实实地抬手把那个白色猪头涂开，一边冲她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这头顾湘看他就范就放心了，把防晒霜跟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塞回去后，想了想问他：“你说我要化妆吗？” 　　“随你高兴，”江澈低头搓着自己白花花的胳膊，顿了顿补充，“不过你化妆要多久，现在还不饿吗？” 　　顾湘听他这么一说，感受了一下自己空虚的胃，果断在化妆跟吃饭之间选择后者。想了想又转身钻进房间，从行李箱里掏出草帽和墨镜，一件一件给自己穿戴上，一照镜子后觉得自己聪明得不行：“我这两个一戴，就算化了妆也看不出来啊，那就当我化了吧。” 　　江澈在一旁默默点头。 　　然后就看她又转身回去了，片刻后捧着一瓶香水回来，是他送的十八岁生日，连包装盒都工工整整地保存着，好容易打开后便学着电视里那些高贵名媛的样子在自己手腕上喷了两，然后递到他面前：“你快闻闻，是不是很香？而且这个香水叫航海日，就应该来海边玩的时候喷，不错不错……” 　　江澈没想到这香水明明是他事先做功课买的，这会儿倒被她反客为主地介绍起来了，当下只能轻一抿唇，点头赞同：“嗯，是很好闻。” 　　顾湘闻言，给了他一个“你很识货”的眼神，然后火速收拾起东西，挎上自己的小包，打开房门道：“走吧走吧，我快饿死了。” 　　“记得带房卡。”江澈提醒了句。 　　“哎呀，你那儿不是还有一张么……”顾湘嘴上虽然这么说，身体倒是挺老实的，默默把头探进去，伸手从卡槽里把房卡抽出来，然后关上房门，“好了好了，拿了拿了，你快看看附近有什么吃的。” 　　江澈看她一边催一边跟头小牛似的一个劲拱着自己往前走，当下有些无奈地停住脚步，转头牵住她的手，把她带到跟自己并肩的位置，这才一本正经地教育了句：“哪有要饭吃是这个态度的？不应该以‘亲爱的’开头以‘谢谢’结尾吗？” 　　顾湘闻言，这会儿已经重新回到跟他自然相处的模式，没忍住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伸出空闲的手打了他一下，教育道：“你美剧看多了吧你，还亲爱的，睡醒了吗你？” 　　江澈对此只能轻一歪头，低声回了句：“打扰。” 　　-- 　　江澈头两天的酒店订在三亚湾，离南山旅游区很近，中午吃过饭后两人就顶着太阳打车过去，在景区里换乘观光车绕了一圈。 　　至于为什么这个景区非去不可，还不是因为蔡芬芬在得知他们俩准备去三亚后，就千叮咛万嘱咐让顾湘必须去南海观音底下抱抱佛脚，保佑她考试顺利。之后还生怕顾湘这个懒蛋每天在酒店睡到晚上，怕热不肯出门，安排了江澈这个贴身卧底务必拍照取证，免得某人耍赖。 　　今天三亚的天气晴朗得让人发指，到处都是白灿灿的阳光，两个在观光车上被路面的反光映得头晕眼花，直到昨天晚上充满电的小风扇彻底断电，才总算抵达巨大地观音雕塑脚下。 　　估计是高考季，有不少考生也都特意来这儿抱佛脚，观音雕塑的底座里黑压压全是等着乘电梯的人，他们等得又闷又热，只好认命地放弃电梯从里面出去，满头大汗地一阶一阶往上爬。 　　顾湘爬到一半就累得气喘吁吁，中午吃的椰子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最后几乎是让江澈连拖带拉地运上去的，一看到平地就跟被抽走了骨头似的，满脸通红地趴在观音的脚趾上歇气，头发被汗浸透了，软塌塌地贴在脸上，像刚蒸了桑拿出来。 　　然而江澈好像没觉得有多累，还能有闲情逸致在一旁拿着手机把她的狼狈模样记录在案，第一时间发给了她妈妈。 　　顾湘当时也不瞎，看到他在拍自己了，但因为实在太累，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有气无力地警告她：“江澈，赶紧把照片删掉撤回，要不然等我休息好了，你看我不把你丢海里。” 　　但江澈根本不怕她的威胁，不怕死地放大照片仔细端详了两眼，然后一边忍着笑一边递给她，睁着眼睛说瞎话道：“特别可爱。” 　　顾湘听到这句，半信半疑地翘起脑袋，凑近看了眼，然后在下一秒瞥见照片那个晒得红黑红黑的返祖玩意儿，下边甚至还有她妈妈秒回的一句“湘湘出去玩怎么这么丑”，简直给他气得回光返照，站起身来费力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想给他来个锁喉。 　　只可惜锁喉不成，她的手臂因为身高差使不出力，只能跟个蚂蚱似的在他背后跳来跳去，最后被他反手勾住腰，像扛沙袋似的把她打横扛了起来。 　　顾湘没料到自己这体重竟然能被他这么轻松地搬离地面，下一秒感觉到他不知道要把自己往哪儿扛，紧张得在他手臂间扑腾了一下，随后又紧紧抱住他的胳膊，问：“你不会想把我丢海里吧？！” 　　江澈闻言，低头看她一眼，好笑地反问：“你怎么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顾湘这才放下心来，白他一眼，小声嘟囔了句：“哼，要不是你力气大，我也能把你扛起来。” 　　江澈闻言，第一时间松开手放她下来，然后张开手臂示意：“你现在试试？” 　　“你想得美，”顾湘伸手掐了他一把，从他手里把手机掏出来后，点亮屏幕问，“密码多少？” 　　“你生日。”江澈答得很快。 　　顾湘听到这句，嘴角跟着一抽，噼里啪啦输入后发现还真给她打开了，只能一边飞快地删除相册里的照片，一边无情吐槽：“救命，你真的好土。” 第54章 尝了五十四口 喜欢 　　海上观音这处景点实际上只是他们观光车票上的第一站, 两人从观音脚下下来后就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累得两眼发直，但到头来还是秉持着“来都来了, 钱都花了，不玩到最后太亏了”的原则，拖着疲惫的身躯看了后面长寿谷跟南山寺, 直到傍晚四点多才总算打道回府。 　　顾湘当时打开酒店房门后就一个劲想往床上倒，只可惜自己身上又脏又臭, 简直玷污了她早上喷的海洋调香水，到头来只能强忍着疲惫从行李箱里挑出衣服, 到浴室里洗头洗澡。 　　等到身上总算洗得清清爽爽，她也懒得吹头发了, 用干毛巾草草一包就在床上躺成个大字，吹着比外面的海风凉爽百倍的空调风, 转头就能看到落地窗外将沉的天色和波光荡漾的海水。 　　直到隔壁的江澈也洗漱完毕，敲响了她的房门。 　　顾湘当时在床上懒得动弹, 只扬声回了句：“你自己开门。” 　　下一秒就听房门传来悦耳的电子音，江澈换了简单的白T和沙滩裤，头发也洗过吹干了, 整个人都散发着沐浴露的清爽味道，在走近后示意她：“该出门了。” 　　“啊——”顾湘听到这话, 浑身的骨头跟肉都在第一时间发出抗议，只能拖长音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根本没在床上挪动哪怕零点一公分。 　　这头江澈在她床边站定, 弯腰拨开她头顶盘着的那坨毛巾看了眼，很快皱起眉心，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蛋, 催促道：“快把头发吹了。” 　　“我太累了，不想吹，要吹你帮我吹。”顾湘理直气壮地回答，一边在床上懒洋洋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露出自己的后脑勺。 　　江澈被她这副模样看得无奈，只好到浴室帮她把吹风机拿出来，然后毫不客气地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示意她：“坐好了吹，有谁像你这么躺着吹的？” 　　“唉……”顾湘闻言，勉为其难地叹了口气，伸手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晃晃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 　　房间里随后响起吹风机呼呼的动静，顾湘闲着没事干，从江澈的兜里顺手牵羊出他的手机，检查了一下今天下午他拍的照片。 　　离谱的是她今天删掉的那几十张丑照这会儿都还在他相册里好好躺着，估计他趁她不注意，在背地里偷偷恢复了数据。 　　江澈在她背后看到自己的行径暴露，只得好声好气地开口跟她打商量：“别删了，我又不会发出去，就自己欣赏。” 　　“你管这种照片叫欣赏？”顾湘被他的话气笑了，反手给他亮了一张她被海风吹得惨绝人寰的贞子照。 　　江澈仔细盯着那张照片看了眼后，明显也被逗笑了，认真解释了句：“你不觉这张又可笑又可爱吗？” 　　顾湘闻言，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脸说出可爱这个形容词，冲着天花板翻个白眼后，认命地伸手滑到下一张，一边警告他：“那你不准发出去。” 　　“好。”江澈听自己谈判成功，顿时美滋滋地答应下来。 　　很快，等顾湘翻完他拍的那些照片，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从他那儿找出半张合适的朋友圈素材，转念想到这个土人的手机密码是自己的生日，索性打开他的微信，想看看他给自己写的什么老土备注。 　　谁知道置顶的第一个，备注是一个向日葵emoji，倒是没她想象中那么土。 　　顾湘看到这朵向日葵，隐隐约约觉得有点熟悉，很快想起来她高考考完之后，他貌似就给自己送了束向日葵。 　　于是扭头问了他一句：“向日葵什么意思啊？” 　　江澈闻言，轻一挑眉：“你不知道什么意思？” 　　顾湘犹疑地眨了眨眼，想了想反问：“我应该知道吗？” 　　江澈看她一脸状况外的样子，索性关掉吹风机，问她：“我送你花的时候，你都不查花语的吗？” 　　“……？”顾湘再次睁大眼睛，没料到这人送花竟然还会查这些东西，倒是显得她太五大三粗了。 　　当下只好心虚地咽咽口水，转过脑袋，紧急在他手机上输入“向日葵的花语”关键词，最后弹出答案： 　　太阳，沉默的爱，爱慕。 　　中文的魅力有时候大概就在这儿，即使没有语境的铺垫，光是三个词语，也能让人一瞬间联想到蓬勃生长的向日葵，感受到日光下明媚又热烈的爱意。 　　顾湘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看到这三个词的时候，嘴角控制不住地一个劲上扬，这次也不嫌弃他土了。 　　身后江澈当然瞥见她快咧到耳根的嘴角，本来还以为她早能明白的，当下只是又无奈又好气地轻哼了声，重新打开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中途顾湘拎过自己的手机，也帮他改了个备注，从之前用了快六年的“臭江澈”改成了蓝色的海浪emoji。 　　只不过刚一改完，又觉得这样好像怪怪的，搞得像他是个浪荡海王。 　　于是开口征集了一下他的意见：“你觉得我给你备注什么好？” 　　身后在吹风机的呜呜声中抛来一句话：“改成亲爱的，什么语言都行。” 　　“……”顾湘的眼皮跳了一下，听完他的建议顿时觉得自己这备注改得挺好的，脸上便装作自己没听见，放下手机提醒了句，“你吹头发别光吹一个地方，你得顺着我头发的生长方向往下吹，这样才不打结。” 　　江澈闻言，很快改变手法，长指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拢了拢，让冷风能顺利穿过发隙，一面低喃了句：“还有这么多讲究呢？” 　　“当然了，吹头是门学问，”顾湘抬手伸了个懒腰，舒展肩膀跟手臂后又道“再说了，你知不知道帮女朋友吹头发是男德班第一课，要是连这个都学不好，你以后还怎么毕业啊？” 　　江澈本来只是面无表情地听她臭屁，直到她话末很自然地冒出“女朋友”三个字，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怔，很快翘起嘴角。 　　末了语气轻快地应了声“你说得对”，又虚心向她请教：“那男德班毕业了有什么好处？” 　　“那这……”顾湘没料到他还认真跟自己讨论起男德来了，一时语塞，片刻后只好胡乱解释，“没什么好处，但是你要是一直修不满学分毕不了业的话……就等着三个月清退吧。” 　　“明白了，”江澈轻一颔首，琢磨着她的头发吹得差不多了，便关掉电源，一本正经地跟她保证，“我会努力的。” 　　耳边的嘈杂霎时消失，顾湘伸手抖了抖头发，就听他放软语气，声线在尚有余温的空气中听起来低缓又温柔，带了几分诱哄：“你转过来，我帮你看看吹好了没。” 　　顾湘“哦”了声，乖乖照做。 　　谁知道下一秒就看他低下头，带起一阵细小的热风，在她唇上飞快亲了一下， 　　顾湘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到唇上被柔软地一碰。等再反应过来时，忍不住一抿唇，有点意犹未尽。 　　但这头江澈亲完就跟偷了腥的猫似的，直起身来得意洋洋地解释：“头发吹完了，申请积两个学分。” 　　顾湘被他的样子看得好笑，也懒得戳穿他，点点头道：“行吧，准了。” 　　-- 　　晚餐定在三亚最适合欣赏日落的椰梦长廊附近，顾湘磨蹭归磨蹭，最后还是赶在日落前跟江澈出了门。 　　岛上的夕阳和他们之前在申城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海水和天空没有任何遮蔽地袒露着，橙红色的夕阳大片大片地流淌在天际，从浅粉迅速沉淀至赤红，在入夜的海风和遥远的海平面上炽热又温吞地燃烧，倒映在在湛蓝的海水上，在潮汐的翻涌中飞溅出无数火光。 　　来欣赏落日的游客虽然多，但好在海岸线足够长，长到足够让他们找到可以安静牵手散步而不被打扰的地方。中途江澈分了一只耳机给她，耳边一半是海浪和风的声音，一半是落日飞车温柔低喃着的“I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babe”。 　　连顾湘这么懒的人走到最后都神奇地没有喊累，反而时不时抬头去看每隔一段距离就会路过高大的椰子树，它们在夕阳中的剪影打破了沙滩、海水和天际相互之间平行的横线，画面的构图在加入纵线后陡然升华。 　　于是江澈作为顾湘的御用男模，到最后不知道被她拍了多少绝美游客照。在背光的夕阳中，他生疏的表情管理被很好地掩盖，只显露出侧脸漂亮流畅的骨相，让身后浓墨重彩的天际给他做陪衬，看得顾湘不住地啧啧称叹。 　　至于她的游客照，大概也只有江澈蹲在地上才能不把她拍成小矮人，但好在在夕阳滤镜下也看不清脸，到头来还是能落得一个活泼可爱憨态可掬的美名。 　　江澈当时听她竟然开了尊口认可自己的拍照技术，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跟她确认了两遍“真的吗”，最后问：“那这两张我能发朋友圈吗？” 　　“？？”顾湘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反问，“你平时也不发朋友圈吧？” 　　“之前是不发，”江澈应了声，似乎觉得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但现在不是脱单了么，发了之后……别人就知道我不是单身了。” 　　他话说得挺含蓄的，顾湘绕了两圈才听懂他的意思，估计是之前桃花太多，想发了之后一了百了。 　　于是点点头答应：“行，那你发吧……” 　　只不过话刚出口，又急急忙忙收回：“不行不行，你先等我p一下，我把我腿拉长了你再发。” 　　“你还有这种技术？”江澈有点惊讶。 　　“哎呀，很简单的，你看着啊。”顾湘说着，把照片导进美图秀秀，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腿拉长了一大截，成功收获江澈一个怀疑人生的表情。 　　然后满脸慈祥地伸手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这样就行了，发吧发吧。” 　　“……”江澈盯着手机里她发来的腿长一米八丝毫不符合人体力学结构的女朋友，只觉得一言难尽。 　　…… 　　在沙滩上散完步后，顾湘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火速跟江澈赶到他提前定好的餐厅。 　　餐厅很有特色，是扎在沙滩上的一个个帐篷，顶部点着一串一串的星星灯，能远远地看见日落后浓沉的大海和微微泛光的潮汐。 　　顾湘从今天知道向日葵这事之后，就彻底承认江澈这人搞浪漫比她有天赋了。这会儿看到这么有情调的餐厅也没太意外，只是满意地对江澈夸了句“真不戳”，之后完全进入了她平平无奇干饭人的身份，在服务生端上现烤的烧烤后美滋滋地点头说“好吃好吃”，完全忘了他早上说的什么补一个表白的事了。 　　所以等海风渐起，服务员过来帮他们点起篝火时，她还跑过去兴奋围观了半天，时不时问一句现在这加的是什么东西、篝火烧多久会熄灭之类之类的问题。 　　直到最后被江澈忍无可忍地带回到她的座位上，才总算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因为边上响起了音乐，是那种很舒缓的古典乐。 　　之后就像电视里那样，有服务生推着小推车，在沙滩上一步一个脚印地来给他们送东西，餐车上摆放着蜡烛和鲜花，搞得花里胡哨的。 　　顾湘当时只能跟乖学生似的老老实实把手放在大腿上，眼看着服务生帮忙把她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撤掉，然后依次摆上鲜花、蜡烛、餐后甜品，甚至帮他们打开了一瓶冰镇过的酒。 　　顾湘的目光不自觉紧跟着它，就看服务生拿手帕扶着瓶身帮他们倒上，酒液带着很浅的粉色，在高挑香槟杯里优雅地浮起气泡，随后烟花般熄灭。她的心情也跟着一点点变得局促起来，没料到江澈这表白仪式搞得这么上流。 　　一时间甚至庆幸好在他们早上就在一起了，要不然她毫无准备地突然收到这些，估计会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摆。 　　等一直憋到服务生总算推着推车离开，顾湘总算能松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问他：“你怎么还点了酒啊？” 　　“你不是成年了么，为什么不能点酒？”江澈反问了句，五官在跳动的烛光中显得很艳，加上周围那些花团锦簇的点缀，莫名给人一种男妖精的错觉。 　　但好在很快，就听他又补充了句：“这个度数不是很高，喝起来是甜的，你先试试，要是不喜欢就放着，当个装饰。” 　　顾湘闻言，鼓着脸“哦”了声，不大熟练地端起酒杯，试探地抿了一口。 　　酒很凉，在舌尖上泛起柔和的气泡，不像冰雪碧那么刺激，尝起来确实是甜的，直到咽下去才会泛起一点淡淡的酸涩，就跟奶茶店卖的桃子气泡水似的。 　　顾湘在尝出味道后，有些惊奇地低头看了眼，确认自己喝的是酒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之后又忍不住喝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藏在洁白桌布下的小腿跟着轻晃了一下，高兴道：“嗯，挺好喝的。” 　　江澈看到她这反应也放下心来，跟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素白的长指衬着纤细通透的玻璃高脚，酒杯反射着桌上粉色的鲜花和摇曳的烛火，画面很好看。 　　顾湘忍不住多瞄了他两眼，在心里偷偷确认他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后，才放心大胆地拿起勺子，开始享用自己面前那块摆盘精致的芝士蛋糕。 　　等到冰桶里的那支莫斯卡托不知不觉被某人牛饮了两杯，外边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晚风不时扫过他们头顶的帐篷，在晃动的星星灯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直到某一刻，江澈低头看了眼手表，起身示意她：“走了，带你出去看烟花。” 　　“啊？”顾湘讶异地抬起头，飞快地擦了擦嘴便伸手握住他的掌心，跟着他一起出去。 　　沙滩在夜色中很黑，但好在周围的一个个帐篷前都点起了篝火，在风中摇曳着，撕裂着，不时有松木渗出的油脂在火中爆开，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坠出一两颗炽热的星。 　　烟花点燃的地方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在这个角度下便仿佛是从深邃的海面上升起的，在海风中发出尖锐呼啸的长鸣，随后热烈地绽放，在夜空上恣意铺彩，也照出一方海面上绚烂的涟漪，有着冷而秾艳的色彩，像梵高笔下的油画。 　　顾湘怔怔地抬眼看着，眸间也像无数海上的涟漪的一抹，倒映出天际的花火。 　　她蓦地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新年，当时她就和他一起欣赏过这么美的烟花，谁知道现在也是。 　　他们真的一起经历过好多好多美好的瞬间。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 　　谁知道江澈也没有在认真看烟花，和她的目光触上。 　　周围的声音很热闹，剧烈升腾和绽放的烟火声，远处宽广的潮汐和风的声音，身边低沉安和的篝火的噼啪声，还有似有若无的、心跳和呼吸的声音。 　　他们置身在色彩和声音的海洋中。 　　直到不知道过去多久，烟花熄灭，耳边骤然一轻。 　　于是心跳声开始鼓噪，顾湘看他弯下腰来，微微侧过脸来，在她的耳垂上轻轻一碰。 　　她不可避免地感到心悸，持久的夜风把短暂的唇瓣的触感勾勒得无比清晰，成了某种永恒的印记，她的呼吸被那抹短暂的触碰撞乱，到最后也没有找回原本的节奏。 　　很快，她感觉到江澈伸手环住了她的腰，温热的呼吸在耳边潮汐般起伏，嗓音清澈而低沉，告诉她：“这是我一开始准备的告白……我打算在烟花下告诉你我喜欢你……” 　　话音到这儿顿了顿，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顾湘本来还以为自己在已经被预告的情况下，今天晚上的告白会显得一切尽在掌握。 　　可谁知道在他说完后，眼眶突然被风吹得泛酸，只能伸手抱住他，在他怀里一个劲地点头。 　　只不过现在想来，今天早上的那次……告白彩排，也不算毫无用处，至少顾湘记住了自己的失误。 　　于是在感动过后，很快抬起头来，认真告诉他： 　　“我也是。” 　　“我也喜欢你。” 　　江澈闻言，眼底一下子浮上笑意，即便此刻的烟花已经结束，他的眼睛依然很亮，因为里面藏着无数的星星。 　　末了笑着低声夸奖了一句“有进步”，便伸手勾起她的下巴，闭上眼睛吻她。 第55章 尝了五十五口 世俗的欲.望.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 晚上的这个吻比白天的还让人觉得晕乎乎，像是有一束粉色香槟气泡在脑袋里放烟花似的升腾破碎。 　　顾湘在过程中只能努力闭紧眼睛踮起脚尖，感受着他柔软的触碰, 心跳随着唇齿试探的交织一点点加快，舌间全是清甜的酒香，混着呼吸间有关薄荷和葡萄柚的海风的气息, 在温度的缓步上升中，呼吸也像醉酒似的变得散乱。 　　于是到处都乱了套, 她闭着眼睛，脑袋昏涨得快失去平衡, 只好紧紧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免得摔倒。 　　只是这样一来, 两人之间就完全失去了间隙，他身上的温度顺着她裸露在外的手臂毫无阻碍地传递进来, 除此之外是他的胸膛，他落在她腰间的手臂, 到处都是属于他的温度。 　　更何况她还喝了酒，他的体温就像火药的引子似的，混着酒精, 串通了躁动的血液，在她皮肤下一点就燃。她就像一支被丢进大海的燃.烧.瓶, 从海平面扑通一声，呼啸着划过一道热流，直到照亮一片深海。 　　顾湘只觉得后腰和两条腿一个劲地发软, 快要被这样的温度贴得融化，于是无意识地、从鼻尖难耐地轻哼了声。 　　谁知道这一声哼得又娇又软，简直不像她平常的声音, 顾湘在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大脑“轰”地一声炸开，脸颊瞬间从酡红进化成了熟虾的鲜红，完全被羞耻感淹没。 　　以至于她后来只想像鸵鸟似的在沙滩上挖个洞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去，根本忘了他们最后是怎么在沙滩上结束这个吻，之后又是怎么手拉手回到酒店，在房间门口互道晚安的。 　　一直到冲完一个神清气爽的澡，她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晚上脑袋晕晕乎乎，原来是因为真的喝醉了。 　　可是明明她就喝了小半瓶香槟，貌似也就罐装可乐那么多，竟然这样就醉了…… 　　但好在她酒醒得还挺快的，换好睡衣后便放起房间里的电视，在床上来回换了好几个姿势摊着，才总算能静下心来，认认真真盯着天花板回味今天晚上发生过的一切。 　　之后一连串地经历了拿头撞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在被单上触电似的疯狂扑腾等等一系列迷惑行为后，她才总算没那么不好意思了，重新拍拍枕头，整理了被子，准备关灯睡觉。 　　然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还是没睡着。 　　最后只能不信邪地探出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发现现在竟然才十点半。 　　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他们晚上七点吃的饭，最多也就吃了两个小时，回来的时候应该才九点左右。 　　但作为一个刚刚高考完的自由鸟，她前段时间在家不熬到凌晨一点之后是不可能睡觉的，十点半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早了。 　　于是在床上翻腾了两下被子后，顾湘突然心血来潮地从床上爬起来，下床拖上拖鞋，准备到江澈那儿打发时间。 　　她昨天给了他一张自己的房卡，作为交换，她那儿也有一张江澈的，可以不需要敲门就直接刷开他的房间，正好吓唬吓唬他。 　　有了这样的动机，她的行动力就强得离谱，眼下也懒得换衣服了，就这么套着自己的睡裙鬼鬼祟祟地探出头看了眼走廊，确认周围没人后，火速钻出来，反手就刷开了某人的房门。 　　江澈当时正穿戴整齐地在床上半靠着，腿上放着台笔记本电脑，还带着耳机，看起来好像在干什么正事。 　　于是顾湘嘴边早早准备好的“嘿嘿嚯嚯”之类的吓唬人的声音一时半会儿不敢发出来，只好背着手，踢踏着酒店拖鞋，像领导视查工作似的，走到他床边瞄了眼。 　　江澈刚才没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直到眼角的余光瞥见她鬼鬼祟祟的影子，才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一挑眉，很快抬手对她比了个嘘。 　　顾湘见状，老实点点头，然后弯腰凑近他的电脑屏幕，就看到他的页面上躺着一篇论文，小窗里放着十来篇光是标题就让她看不懂的文献，一边还跟他导师开着聊天软件的语音。 　　她在看到他在干什么时，差点被口水呛到，没忍住伸手戳戳他的肩膀，看他转过头来后，一字一句地用口型问他：“你出来、旅游、竟然、还在、学习？？？” 　　江澈看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笑着看她一眼，也用口型回答：“很快就结束，你再等等。” 　　“哦……”顾湘应了声，也不再想着跟他搭话，左右看了眼后，发现自己没个落脚的地方，索性绕到床的另一头爬了上来。 　　毕竟之前她在家的时候，她就没少睡他的床，这会儿溜上来也只有一点脸红。 　　只不过江澈这会儿的注意力已经重新放回语音通话上，对此头也没抬，只是掀开被子，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她钻进来，免得被房间里的空调冻到。 　　顾湘很快照做，盖着被子在他边上窝着，一边探头探脑地去看他到底在电脑上做什么。 　　只不过因为看不懂，很快又觉得无聊，有意无意地瞄了他好几眼后，忍不住探出一只手来，抻长胳膊在他脸上戳了一下。 　　江澈这孩子打小就是牛奶冷白皮，顾湘戳了一下后，发现他皮肤软软滑滑的，很有弹性，便又爱不释手地戳戳捏捏了好几下，眼睛得逞地弯起，直到这人递给她一个“安分点”的眼神。 　　顾湘见状，只好举起双手投降，躺在那儿老实安分了几分钟。 　　只不过等江澈的视线移开，她很快就又死灰复燃，偷偷摸摸地从床上坐起来，无聊到开始伸手帮他捏肩膀。 　　然后捏了没一会儿，她就累了，打了个哈欠后，把头搁到他肩膀上发呆。 　　他颈窝里有好闻的沐浴露的香气，开口说话的时候，声带和胸腔会微微震动，把她的下巴震得痒痒麻麻的。 　　顾湘中途甚至歪着脑袋注意到他凸起的喉结，落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会随着吞咽时不时地上下滑动，很性感，勾得她有点心痒。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澈对着通话那头应了句“好，报告我假期结束就发给您，您也早点休息”，之后便摘下耳机。 　　顾湘难得能听见一句日常交流用语，瞬间从他肩膀上支棱起脑袋，眼神亮亮地问：“结束了？” 　　“嗯。”江澈应了声，把电脑跟耳机都放到床头，低头看她一眼后，很自然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问：“这么晚还不睡，过来干嘛？” 　　顾湘冷不丁被他一亲，嘴唇条件反射地抿起。 　　与此同时，脑海里的计数器跟着往上跳了一下，发现他们今天亲亲的频率过高了。 　　尤其在他们俩今天才刚刚开始谈恋爱的情况下。 　　这么想着，顾湘默默把头从他肩膀上挪开，瞟了他两眼后，哼哼唧唧地小声问：“江澈……你怎么谈恋爱之后变得这么热情啊……” 　　明明他在她印象里，根本不是这样的人，高考前给她讲题目的时候正经的要命，偶尔她脑袋转不过过弯来，还会接受他“你有没有认真动脑子”的死亡凝视。 　　那头江澈闻言，只是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这样就算热情？” 　　“对啊，”顾湘把头往床头一靠，补充道，“你谈了恋爱之后老对我动手动脚的。” 　　谁知道这话的话音刚落，就看江澈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下一秒俯下身靠近，扣着她的肩膀把她摁倒在床上。 　　顾湘猝不及防被他压上来，被失重的感觉吓得下意识闭紧了眼睛，下一秒感受到自己的脑袋陷进被子，被底下的席梦思震得嗡嗡作响。 　　然而等了一会儿，面前的人又没了别的动作，顾湘这才扑闪着睁开眼睛，在逆光中看不清他脸上的五官，在这个仰视的角度下，只让人觉得他高大得过分，能把她完全拢在他的影子下。 　　顾湘没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脑海里迅速扯出一团乱麻来 　　她毕竟也长这么大了，很多事情懂的都懂，他们俩现在这个姿势，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在暗示什么。 　　但问题是，他们今天才刚在一起，这样真的好吗…… 　　虽然她对那件事确实是有点好奇的，可是第一天就……那个的话，未免显得他们俩太饥.渴了…… 　　这么想着，她不自觉舔了舔发干的唇角，借着眼角的余光偷偷往床头柜的方向瞄了一眼。 　　他们住的都是大床房，她昨天一进房间的时候就发现了，床头柜上有一个很人性化的设施，叫自动售套机，扫码付款就行了…… 　　可奇怪的是，江澈的房间竟然没有这东西。 　　顾湘在瞥到他空荡荡的床头后，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感觉身侧的床垫跟着一轻。 　　江澈原本是想逗逗她的，谁知道她不但没被自己吓唬到，甚至骨碌骨碌转起了眼睛，一副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模样。 　　当下便只好松开她的肩膀，坐起身来，无奈地轻声问了句：“想什么呢？” 　　顾湘这才回过神来，飞快摇头否认：“没什么没什么……” 　　这会儿看他恢复到平时正经的样子，她不得不承认，她有一丝期待落空的感觉。 　　毕竟她刚才都不知不觉想得这么远了，谁知道他来了这么一出后却连亲都没有亲她一下，总归让人觉得有些心理落差。 　　一时间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什么成熟女人的魅力，会不会在他心目中，自己看起来还像个小孩子，除了亲亲抱抱之外，让人没有世俗的欲.望。 　　这么想着，顾湘下意识垂眼瞄了一下自己睡裙下的胸部，又觉得这样好像有点不科学。 　　然而那头的江澈根本不知道这人脑袋瓜里正装着那么多黄色废料，很快拍拍她的大腿，催促了句：“回去睡觉吧，都快十一点了，明天还得早起。” 　　顾湘光是听他开口催自己，丝毫没有一点情.趣，身上的反骨就跟着翘起来了，没忍住用幽怨的眼神深深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耍赖地掀开被子，像条毛毛虫似的一个劲往里面拱，一边开口拒绝：“不要不要，你再让我待会儿，我现在还不困……” 　　江澈看她这样子，毫不留情地抬腿压住被子，挡住她在底下的去路。 　　顾湘见遁地术不成，只得破罐子破摔地把被子一掀，在他床上躺开一个大字：“我来的时候就带了你的房卡，我的那张锁里了，现在回不去了。” 　　“我有，我开了给你。”江澈回答。 　　“……”顾湘再次吃瘪，只好掀开眼皮，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末了握拳在他床上敲了敲，理直气壮地通知他：“那我不管，我不想回去，我今天晚上就睡你这儿了。” 　　江澈闻言，确认自己听清楚她的话后，缓缓皱起眉心：“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今天晚上就睡你这儿了。”顾湘一字一句地重申，嚣张得不得了。 　　江澈这下真让她给气笑了，轻舔了一下唇角，抬眉问她：“你确定？” 　　顾湘看他一言不合竟然威胁起自己来了，飞快伸手护住自己的胸，提醒他：“诶诶，你别想歪了啊，我可没别的意思，就是一个人睡太无聊了，我们就盖着棉被纯聊天。” 　　江澈点点头，喉结跟着往下滑了滑，再次被她气得牙痒。 　　他知道她就是仗着他不会对她做什么，才敢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在他的地盘上撒野。 　　但问题是，他也确实不会对她做什么，至少现在不可能。 　　于是沉默片刻后，他只能轻叹一声，放软语气问她：“顾湘，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跟你盖一个被子纯聊天会挺难受的？” 　　顾湘没料到他突然跟自己打起温情牌来了，舔了舔下唇后，又转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床头柜，想到自己刚才胡思乱想的那些东西，满脸写着欲言又止。 　　到头来只好从床上坐起来，用膝盖一点点蹭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开口问：“江澈……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对我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吗？” 第56章 尝了五十六口 风与海 　　“……”江澈听到这话,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到头来只能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连名带姓地喊她：“顾湘，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 把你养得皮痒痒？” 　　顾湘听到这话，心虚地往后挪了挪屁股，冲他讨好一笑：“别嘛, 我是认真的，大家讨论一下生理问题怎么了……再说我们毕竟认识这么久了, 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吧？好奇一下不是很正常嘛……” 　　她的那句“看着你长大”一出来，江澈的脸色再次变了变, 到头来总算忍无可忍地伸手钳住她的下颚，警告她：“闭嘴。” 　　顾湘的下巴被他扣住后动弹不得, 这下没法语出惊人了，只好闭上被他挤得变形的嘴唇, 冲他真诚地眨眨眼睛，表示自己不说了。 　　江澈看她总算老实下来, 这才给了她一个没好气的眼神，慢慢松开她。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赶她回房间，就看顾湘深深叹了口气, 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小声开口道：“你这么躲躲闪闪的, 很难不让人起疑心……我都有点为我以后的那什么生活担心了……” 　　她的声音不响，但房间一共就这么大，他们又面对面坐着, 江澈就是像听不见也难。 　　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喉间一阵腥甜，额头跟着隐隐作痛，估计是快被她气出脑溢血来了。 　　然而等他沉着脸看向她后, 她又瞬间摆出一副乖巧无辜的模样，江澈发不出火来，只能忍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闭了闭眼，从牙关里挤出一句：“我有正常的冲动，我们以后也会有那方面的经验的，这样你放心了吗？” 　　顾湘本来只是想看看火上浇油后他的反应，谁知道他这次真的回答了，本着敌进我退的原则，身上那股子嚣张劲很快被他发冷的声线浇熄，只好眨巴眨巴眼睛，点头道：“哦……那我就放心了……” 　　她现在说出什么话江澈都已经见怪不怪，闻言只是冷笑一声，转头示意她门口的方向：“确认完了，现在总能回去了吧？” 　　“别嘛……”顾湘听他又想赶自己回去，立马狗腿地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哼唧，“我不想一个人睡那个房间嘛，这儿又不是家里，我一个人睡酒店害怕……再说等过几天我们回了家，你又要去学校期末考，到时候我们连面都见不上，我就是想跟你一块儿睡都没机会了……” 　　她这话说得真真假假，然而到最后理由充分到连她自己都被打动了，顿时也没了一开始跟他开玩笑的意味，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可怜巴巴的恳求的眼神。 　　江澈从小到大对她这个表情就没有抵抗力，这会儿光是看到她跟小狗似的眼睛，瞬间就心软了，脑海里飘过“完蛋”两个大字后，开口答应：“想留在这儿就留在这儿吧，安分点就行。” 　　顾湘听到这句就飞快换了个嘴脸，咧开嘴冒出两声得逞的“嘿嘿”，然后生怕他反悔似的，第一时间掀开被子钻进去，躺成一个无比安详的条状，这才拍拍身侧的位置，兴高采烈地示意他：“快来快来，关灯睡觉啦。” 　　江澈无奈地看她一眼，在手机上定好明天闹钟后，关掉房间里的灯，这才掀开一侧的被子，贴着床沿躺下。中间跟她隔了一大截距离，简直像防狼似的防着她。 　　只好在周围暗下来之后，顾湘身上的躁动因子也自觉地安分下来，加上两个人在一张床上毕竟不像一个人那么自在，她不敢大幅度动弹，怕碰到他身上不该碰的地方，即便他上床时穿着T恤和长到膝盖的短裤，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可他们毕竟刚才还聊着天，这会儿一下子陷入安静，顾湘总觉得有点不自在，一时半会儿又不可能睡得着，只好在被子下反复调整睡姿。 　　酒店的被子面料偏硬，在和皮肤的摩擦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听起来似乎格外的响，也格外的暧.昧。 　　到头来整个房间都只剩下她扭来扭去时发出的动静，顾湘就是想注意不到也难，脸上微微发烧，只能尽量克制自己不要乱动。 　　然而这种念头越克制反而越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到头来顾湘也放弃了这样无谓的挣扎，侧过身来面朝着那团隆起的被子，用气声告诉他：“江澈，我睡不着。” 　　江澈对此只是轻嗯了声，看得出来不太想搭理她。 　　顾湘看着他无情的背影，有点不甘心地鼓了鼓脸，绞尽脑汁想跟他搭话。 　　到头来总算想起一个她今天以来一直没来得及问的问题，于是再次开口： 　　“江澈，问你个问题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江澈听到这句，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比较重要，不能敷衍回答，便转过身来，在黑暗中低声呢喃了句：“很早。” 　　“很早是多早啊？”顾湘看他总算有了点反应，顿时高兴起来，歪了歪脑袋，猜测道，“我上高中的时候？” 　　江澈摇摇头，轻叹了声，嗓音混着夜色和几分倦意，低低哑哑的，有些勾耳：“我上高中的时候……高一升高二的暑假。” 　　“这么早？”顾湘听到这答案只觉得惊奇，一边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初一升初二的那个暑假都在做什么，然而因为年代过于久远，什么也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当时每天都没心没肺的，根本不可能像他这样想这档子事。 　　意识到这一点后，顾湘没忍住感慨地啧啧了两声：“那你藏得可真够深的啊，亏我小时候还以为你一心只向学习呢……” 　　江澈一听这话，就想到她小时候不开窍那会儿自己明里暗里受过的气，没忍住轻哼了声。 　　这头顾湘听他不知道在哼个什么劲，也不甘示弱地跟着哼了声。 　　但江澈没理她，于是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直到半天过后，顾湘总算又想出一个新话题来，问他：“江澈，你平时睡觉也会穿这么多衣服吗？还是因为今天为了跟我一起睡，所以特意穿得这么保守啊？” 　　江澈本来跟她一块儿睡就够难受的了，鼻间全是她身上混合着葡萄柚香气的甜香，更何况她还一直不安分地在一旁拱来拱去，被子沙沙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让人呼吸散乱，现在又一个劲地找他搭话，根本让人静不下心来。 　　所以一直等她问到自己平时睡觉穿多少衣服这个怪问题时，他平日里宽裕的耐心总算耗尽，抬手掀起被子把她的头蒙到下面去，然后伸手扣住她的腰，隔着被子在她屁股上重重打了一下。 　　羽绒被因此发出“砰”一声响，打在身上根本不痛，但也足够唬人。 　　这头顾湘也确实被他一气呵成第一套动作惊到了，看得出来江澈刚才忍了很久，一面听他给自己下最后通牒：“安静，睡觉，再废话就把你遣送回隔壁1702了。” 　　她这会儿被他用手臂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加上感觉出来他这次是动了真格，再不听话就真要被他丢出房间了，也不敢再造次，闷闷地开口应了声“哦”。 　　她每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听起来就显得很委屈，江澈松开她后，也怕她被自己凶过后偷偷生闷气，便又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放软语气哄了句：“听话，快睡吧。” 　　他这软硬兼施的计策对顾湘来说可太管用了，被他亲完之后就彻底老实下来，小声回了句晚安。 　　-- 　　次日 　　两个人昨天晚上说完晚安后，又分别失眠了好一阵才总算睡着，所以等早上闹钟响起时，顾湘才不爽地踢出第一脚，江澈就抬手把闹钟关掉了，之后帮她把踢掉的被子盖好，也再次陷入沉睡。 　　一直到日上三竿，两个人才总算结束漫长的赖床，打起精神出门。 　　他们今天早上原本计划要去一个景点，但现在已经彻底泡汤，便索性推翻了攻略，决定租一辆小电驴环岛兜风，开到哪儿吃到哪儿。 　　顾湘事先多少做过一点功课，知道来岛上旅游骑行是免不了的，这趟出门前还特意跟她妈妈速成了骑小电驴的技能。 　　所以这会儿刚一租到车，她为了在某人面前臭显摆，第一时间上手试了一下。摇摇晃晃地沿着街道往前开了十几米后，费力地蹬着小短腿掉转车头又骑了十几米，最后在江澈面前自以为很帅地刹住车。 　　然后自信地递出一个头盔，拍拍自己小电驴的后座示意他：“好兄弟，快上车！” 　　江澈闻言轻一抿唇，有些为难地低头看看她的后座，再抬眼看看她，递出一个不大确定的眼神。 　　顾湘看他竟然不相信自己，顿时不乐意地啧了声，再次拍拍自己的后座催促：“快点，我的技术你放心，绝对给你飞一般的体验。” 　　江澈闻言，眼里一瞬间流露出了一丝绝望，但到头来只能深吸一口气，抬腿跨上车。 　　然而光是他上车这个动作顾湘就已经控制不住了，前面的车头她扶不动，加上他的重量后一下子失去平衡，差点翻车。 　　只好在江澈的反应足够快，腿也足够长，像个脚架似的生生帮她把小电驴撑了回去。 　　顾湘顿时松了口气，一时心虚，不敢跟他搭话，只好默默拧动把手，试图发动小电驴。 　　然而江澈的体重决定了他在后面就跟个秤砣似的，腿长长地拖到地上，整个车子头重脚轻，她铆足了劲也没开动。 　　到头来不信邪地低头看了眼，才总算找到问题所在，出声提醒他：“江澈，你松脚，你得把腿抬起来，你不抬起来我走不了。” 　　江澈闻言，只回了句大实话：“我抬起来你会倒的。” 　　“不会的不会的，你相信我，我知道这个原理，我车子一开起来就马上有平衡了。”顾湘再次拍着胸膛保证。 　　江澈拗不过她，于是照做。 　　下一秒就看车子再次不可避免地往一侧翻去，顾湘手劲小，前扶不住车头后撑不住他的体重，两条腿可怜巴巴地直打颤，一边语无伦次地哀嚎着提醒他：“啊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行你放下你放下……” 　　江澈不等她说，已经先一步放回自己的腿，顺带伸手扶了扶她的腰，帮她找回平衡。 　　但一次失败是不会让顾湘轻易放弃的，之后她还一个劲地给自己加油打气，让江澈抬脚放脚循环了数次，无一成功。 　　到头来江澈轻叹了声，不得不亲自开口掐灭她的希望：“别闹了，你带不动我，要真开车上路了，我们俩都会死。” 　　这话一出，顾湘就陷入了沉默。 　　到头来就是再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安全第一，老老实实让他下了车，把车头交还给他后，一屁股坐到他后座上去。 　　果然，两人交换位置后车子就立马找到了平衡，很快驶出商业闹市区，风一般闯上环岛公路。 　　今天的天气很好，岛上的天空澄澈碧蓝，映着公路一侧波光粼粼的海面，低头就能看到雪白的浪花冲上礁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更远一点，就是泛白的海平面和天空的交界处，长长的一痕，没有边际。 　　除了暑假刚开始学小电驴的那两趟，顾湘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坐过这样的车，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只敢紧紧地伸手抱住江澈的腰，把脸枕在他背上。 　　但到了后来她已经完全适应了，索性解放双手，高举起掌心让风从指间穿过，在她耳边自在地呼啸。 　　她一瞬间想起高考前那次生日，江澈也带自己兜过风，但似乎比不上这次。 　　因为岛上的风更自由，带着微咸的海水和草木的气味，可以把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可以卷起长发从她的每一丝发隙间穿过，把整个人都涤荡一遍。 　　她没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只知道兴奋随着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快要冲出胸膛。 　　到最后忍不住朝着一侧无边无际的湛蓝海面和掠过的海鸥大喊了声： 　　“芜湖！大海！” 　　江澈在前面听到她的这一声，一时失笑。 　　紧接着就听她得意地嘿嘿笑了声：“反正这儿谁也不认识我，傻一点就傻一点。” 　　大概是这句话给了她底气，下一秒，顾湘的嗓门比刚才还要大，中气十足地拖长音喊： 　　“我——要——上——江——大——” 　　这句话说出来后，她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极了，然后伸手拍拍前面那人的肩膀，示意他：“快点，你也喊一句，有什么愿望没有，喊出来很爽的！” 　　江澈闻言，过了一会儿后，看到边上有另一辆摩托车开过，故意开口喊了声：“顾——湘——” 　　“诶诶诶……”顾湘当然也听见耳边那辆摩托车轰隆着蹿过的动静了，赶紧伸手拍他的肩膀，“你喊我名字干嘛，这样别人不就知道是我叫什么了吗？” 　　江澈闻言，毫不脸红地回：“我故意的。” 　　然后在顾湘语塞的空档，又大声喊了一遍：“顾——湘——” 　　“嘿，你怎么这样呢，”顾湘看他还来劲了，顿时不服气地以牙还牙，“江——澈——大喊大叫的人是江澈——” 　　江澈听她竟然正儿八经对着空气打起小报告来了，不得不承认自己稍逊一筹，片刻后才又了灵感，开口道：“臭——臭——有个人小名叫臭臭——因为她小时候……”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不准说！”顾湘听到这句，瞬间跟被踩了猫尾巴似的炸了毛，第一时间用惨叫打断他的话。 　　但更气人的是她这会儿为了行车安全不能伸手揍他，又只好对着空气无能狂怒：“江澈江澈江澈！江澈大笨蛋！江澈大猪头！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江澈被她那两句椎心泣血的“我要下车”听得乐不可支，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而下一秒被她伸手揪住耳朵，顿时就老实了，清了清嗓子，眼皮也不眨地转移话题问：“待会儿想吃什么？” 　　顾湘闻言，下意识准备拖长音回答，又在开口前顿住，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为了跟他斗嘴才这么忘我地大喊大叫，而是因为她喜欢。 　　于是下一秒，在呼啸的带着海水味道的风中，传来她认真报菜名的高呼： 　　“我想吃清补凉——要加——椰子冰沙——芒果——西瓜——芋圆——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西米——” 　　江澈一路听到最后，总算听她报完那一长串的加料，笑着应了声： 　　“好，现在就带你去吃清补凉。” 　　-- 　　初夏， 　　我们并肩走在路上， 　　可以闻到橘子味的汽水，穿过鼓起衬衫的风，看见梅子色的晚霞， 　　然后在日落前浅尝辄止。 　　到了盛夏， 　　到处是挥洒不尽的阳光， 　　我们买了出海的船票， 　　可以见到金色的沙滩、高高扬起的洁白船帆和自由的海鸥， 　　可以在风与海中热烈地拥抱，放肆地亲吻，用力地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