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繁星与你》 作者:砚枫林   文案   家中破产那日,叶青甩了留学认识的男友,毅然回国与他人订婚。   未婚夫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公子,让叶青喜提贵圈绿帽小公主称号。   叶青忍辱负重,苦心孤诣,只等着有朝一日逆风翻盘。   三年后,前男友再次出现,却成为了京州程家的大公子,叶青未婚夫家的远房堂兄。   曾经温柔清隽的男人,已经外号“小阎王”,成为商场人人畏惧的小程总。   某次董事会后,他反锁了办公室,绵里带刀地问叶青:我该怎么称呼您比较好呢?   叶青没犹豫,秒答:如果小程总不介意,可以提前叫我声堂嫂。   *   我们第一次分离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谁。   我们第一次相爱的时候,谁也没说实话。   我们错过了很多的时间,走岔过很多个山口。   最终穿过逆境,尽头是繁星与你。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主角:叶青,程惟知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破镜重圆再携手   立意:双向奔赴,立于高山 ========= 第1章 繁星 程惟知   清城今日又是烟雨纷纷,靠海的城市大多如此。   叶青坐在爷爷留下的老款奥迪A8里,对着玻璃窗哈了口气。   每当下雨,她更想念伦敦,更想念他。   思念才浮起就得按下去,通往清城俱乐部的路太过通畅,不过须臾,车就停在俱乐部前庭回廊前。   经理早早撑着伞等在廊下。   “叶小姐,程总已经在里面等您。”   叶青朝经理点点头,他说的程总是她联姻的未婚夫,京州程家的旁支,程律林。   三年前,叶氏资金链断裂,总裁叶敏达在瑞士意外身亡。   破产之际,京州程家在清城的子公司苗林资本愿意入股,复杂的入股条款外,还有个代价,就是与这一纸婚约。   名为入股,实为蚕食。   叶青父母早亡,五叔死后,面对一盘散沙的叶氏和病重的奶奶,她选择了接受现实。   她纠结过,但最后屈服于现实。个中滋味,这三年来,她一人承受。   程律林在清城的日子并不多,他留恋花丛,满世界乱飞,偶尔想起叶青这个未婚妻,一定是他母上苗荷又碎碎念了。   比如今天,苗荷杀了个电话过去,提醒他今天是叶青生日。   那就给她办个生日趴喽。   程少爷的心思永远都简单的和直肠一样,房子、酒、朋友全都是现成的,他只要出现,并给叶青打个电话就行。   居高临下、极不走心的一个电话。   “叶小姐,我,程律林,听说你今天生日,我给你准备了生日party。”   不是询问,是决定。   从来是叶家有求于程家,他才不担心她拒绝,叶青也从来没拒绝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又轻又干脆回了句:“好。”   程律林挂断了电话。   联姻嘛,走钱包不走心,这位美丽的叶小姐一直是个明白人。   叶青走到包厢门口时,party已经开始,清城的一群阔少小姐混着几个眼熟的小明星,围着程律林要他开酒。   众星捧月。   程律林叼着根烟、吊儿郎当地拒绝:“正主没来呢,你们急什么急!”   一红衣女郎搭上程律林的肩膀娇滴滴说:“程总,你又不缺这一瓶酒,等你未婚妻来你开瓶更贵的不就好了。”   程律林看看眼前的小娇人,只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她叫什么,不过长得有点像狐狸,倒挺好认。   “那你说开哪瓶?”   红衣小狐狸指指金箔裹身的一瓶酒说:“那个,黑桃A。”   一瓶黑桃A价值八千,程律林点点小狐狸下巴,逗着着她:“八千一瓶,你倒是会挑哦!”   “程总缺这八千?”   程律林大笑,朝酒保一挥手。   “先开十瓶黑桃A,再拿十瓶路易十三备着!”   纸醉金迷,满场喝彩,都在高喊程公子大方。   叶青站在门口,游离在灯红酒绿之外。   要不是叶家有难,她的生日会在伦敦,他或许会给她做个蛋糕,加几个简单的家常菜。   而她,或许会把这一切画下来,等到他生日那天,送给他。   仰望星空的英国菜折磨她四年,直到碰到他,叶青的肠胃才被重新治愈。   回忆又浮于心头,叶青只觉得心口一阵揪疼,也越发嫌恶程律林的存在。   与日俱增的嫌恶让她迟迟没有走进去。   她躲不了很久,那个坐在程律林身边的红衣女郎很快就看到了她。   “程总,不用等啦,你未婚妻来了!”   程律林想不起来,叶青想得起来,这人叫裴黎,是个三四线小明星,最近演了部网剧的女三。   叶青参与了投资,获利不菲。   当然,这事不需要程律林知道,公司的账目,他知道的越少越对她有利。   裴黎的手搭在程律林肩上,一点也不畏惧叶青这个正牌未婚妻。   酒保已经把黑桃A打开了,满上的第一杯递给了程律林,他没接,指了指叶青:“过生日的正主先请!”   酒保把酒端到了她面前,叶青礼貌接过,走到了程律林面前。   裴黎依然没有起来,她已经去接第二杯酒递给程律林,自己厚着脸皮拿了第三杯,并和程律林主动碰杯一饮而尽。   挑衅,□□的挑衅。   在场的人纷纷露出看戏的神情,叶青和程律林的婚约来自于利益交换,程律林订婚后从来没停过换女伴。   叶青也默认一切,从来没管过。   不过在叶青面前公开勾搭女伴,味道就不一样了。   有人咬了咬同伴的耳朵说:“搁二十年前,谁敢在清城对叶家人这么放肆?”   “呵,今时不同往日嘛。”   叶青耳力极好,这两句轻轻的碎语被她听个正着。   她懂,不然她这杯酒,早就泼在了程律林这个花花大少的脸上。   今时不同往日,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五叔叶敏达最喜欢挂在嘴上的“我们清城叶家”,被他亲手毁的抬不起头来。   她端着酒杯走到程律林面前,衔笑举了举说:“多谢,很开心。”   浅妆黑裙,淡薄一笑,宛若一支空谷幽兰浮在包厢的喧闹红尘中。   程律林晃了下神,身边的红衣小狐狸瞬间就只是个狐狸。   他的未婚妻可是真仙女。   他伸手把旁边的俗人推开,给仙女腾了个座出来。   “坐,外面下雨,你淋着了吗?”   色令智昏,他程律林堪称其中翘楚。   而叶青的色,是凡人,不,是神仙下凡都能动心的那种。   “没有。”   冷淡如旧,像一杯冰水倒在了程律林头上。   美到无趣,也是种本事。   三年前突然被通知要联姻,他本来是气急败坏,但见到叶青本人气就消了大半。   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要和他联姻,他哪里吃亏了?这是占便宜。   但叶青脾气实在淡漠,除了工作,对什么都没兴趣。   问点别的,她就拘谨说:不太懂。继续绕回到工作。   纨绔少爷程律林三天就受不了了,他决定,婚约保持,习惯不变。   她要忙工作那就忙呗,反正程家入股了叶氏,她每挣一分钱自己都能分,不亏。   喧闹里,叶青双腿交叠,坐姿一丝不苟,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香槟一口没动,她问他:“明天去公司吗?”   程律林已经干了好多杯酒,满不在乎回:“有要我签字的?”   叶青摇头,他立马道:“那不去。”   “明天是董事会,伯母说她提醒过你了。”   靠?还有这事?老妈提醒过我?   他仔细回想,老妈和他说叶青生日前好像是说了句,有个什么会记得参加。   但什么会他没听清,就听清后面老妈叮嘱他要给叶青办个生日会,他的脑子只在乎派对。   程律林本来就不擅长用脑子,一喝酒,脑子能处理的事情就更少了。   “随便了,明天你去的时候顺上我。”   “好。”   叶青垂下了眼眸,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细长的香槟杯掩住了嘴角。   程律林朝她伸手,想拉她进舞池,她说不会。   纨绔少爷也无所谓,只问:“你什么时候换个颜色穿?”   从认识到现在,全是黑色。   叶青淡漠地说:“我喜欢黑色。”   年纪轻轻,喜欢寡妇色。   程律林没意识到说叶青寡妇等同于咒自己,他左拥右抱,享受着自己的狂欢。   DJ在台上疯狂打碟,一瓶又一瓶的黑桃A混合着路易十三在人群里传来传去。   独留叶青再度沉入回忆。   她也在喧闹的舞池里尽情跳过舞,可那人不肯跳,他像木头一样杵在舞池里看着她疯。   在震破鼓膜的响声里,叶青的手机滋滋响了下。   是秦优的短信。   我的朋友是富婆:【终于结束了,今天撕的几个老头抬不起头来!这次我们肯定能大赚一笔!】   叶青糟乱的心情得以缓解一点,手机又震动了下,还是秦优。   我的朋友是富婆:【你那里结束了没?结束了一起去吃夜宵?】   叶青环顾一周,程律林已经在舞池里疯狂蹦迪,没空关心她的存在。   欠债一百亿:【我尽快,十点我们学校后门见?】   她和秦优小学从小同班,经常下课后就会去学校后门觅食,这个习惯至今没变。   想到等下还能见秦优,叶青淡笑着把手机放在了沙发上。   滋滋滋——   又是一阵震动,叶青以为是秦优打电话来,可拿起手机,却没有来电。   滋滋滋——   原来是程律林的手机卡在沙发里响。   她叫酒保把手机给程律林送去。   她的手机又阵了下,“我的朋友是富婆”发了个小黑人在沙滩边,上面写着:【来啊,一起浪啊。】   她回复了秦优一个小猪拍床表情:【快,到被窝里等我。】   她享受着简单的快乐。   舞池里乱跳的程律林也享受着他的简单快乐,酒保递过去的手机他没手能拿,让酒保举着放在他耳边。   “喂!!”   他大喊着,努力盖过打碟声。   “哦!!你来呗!!”   打碟声越来越响,他根本听不见那头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会??你过来再说!!我开酒等你!!”   程律林让酒保挂了电话,继续埋头蹦迪。   酒保把手机送了回来,手机页面停在了来电通讯上,下面是一串“wendy”、“Cindy”、“Mandy”,最上面,也就是刚刚打来那个,标记为“别人家的孩子”。   屏幕暗了下去,叶青看了眼手表,九点,她再待半小时。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九点半,她准时起身,和程律林作别。   她离开的时候,听到裴黎问了程律林一句什么,他大声回答:“小狐狸,姓叶才能卖100亿,你嘛,我只能给你一个亿了。”   老调重弹的羞辱了,她当耳旁风。   没有她,程律林能疯的更彻底,说得也能更过分。   她站在俱乐部长廊的入口,车辆调度出了点问题,她的车迟迟不来。   秦优在手机上催她。   我的朋友是富婆:【你出来没?我还有十五分钟就到啦!】   她按下了语音回复:我马上,你先点,我老样子。   刚发出去,车道上有车灯闪了闪,她抬眼望去,不是她的车,而是一辆陌生的黑色商务车。   走下一个最不陌生的人。   是他,程惟知。 第2章 繁星 狗如当初   四十分钟后,清城双语国际学校。   这所清城最有名的国际学校后门,开着家装修纯白、白到连招牌都没有的奶茶铺。   秦优给老板娘砸了重金,换来店铺对她们两个二十四小时开张。   清水咕咚咕咚煮着小芋圆,等待里,秦优戳戳叶青示意她抬手,让自己擦桌子。   “青青,抬手。”   没反应,秦优只能喊她以前的大名。   “冉青,抬手!”   接手叶氏前,叶青和妈妈姓冉,以前叶家遭遇过两次绑匪勒索,出于保护,好几个小辈都跟母亲姓。   回国后,她对外改叫“叶青”。   告诉清城所有人,叶家还有愿意负责的亲孙女,清城叶家没有倒,。   听见长久没听见的原名,叶青惊得弹了起来。   啪,手机和地面亲密接触。   今晚第二次,与上一次仅隔四十分钟。   秦优赶紧掏出消毒巾,隔着纸巾去捡,她有洁癖,无可救药的那种。   捡起来发现,手机摔出了个大大的Y字型裂痕。   “sorry,我明天把奇维科技的新样机给你,赔偿。”   叶青夺回了手机,指腹摩挲过细碎裂纹,裂痕刺手,有点扎。   “不是你,是刚刚在俱乐部摔的。”   她抽了张消毒纸,反反复复擦起了碎屏。   再度陷入沉默。   从进店开始,叶青就在神游,只有秦优一个人碎碎念。   “青青,刚怎么来晚了?程律林不给你走?”   清城俱乐部离学校车程最多二十分钟,叶青发消息说她出来到出现,花了足足四十分钟。   “没。”叶青凝视着窗外一角。   窗外是学校的后门,快七夕了,母校的学弟学妹在围墙上拉了不少搞笑横幅,有一条在今晚格外刺眼: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重逢以后你还是狗如当初。   ——然而自己还不如当初。   叶青喝空了奶茶,重重地把杯子摔在了桌上。   剩余的一点奶茶溅在桌上,秦优又开始了一轮擦桌行动。   擦完后,老板娘给他们端来两杯柠檬水,累透的秦优大口喝着。   这时,叶青轻声说:“出来时候,撞见我前男友了。”   “噗……”   秦优看着桌上自己喷的水,心态崩了。   —   秦优终于擦完第三遍桌子,直起身来审视叶青。   叶青心虚,不敢看她,默默咬吸管,从圆的咬成扁的,再从扁的咬成方的。   她每次一焦虑就这样,程惟知当年还嘲笑她做贼心虚。   “你什么时候有男友的?”   “在伦敦的时候。”   秦优开始纠结,到底是先恭喜她结束母胎单身好,还是先控诉她隐瞒三年好。   最终,另一个想法占了上风。   她最好奇的是,哪个神仙撬开了感情木鱼疙瘩青青。   “对方什么人?”   “挺好一人。”   得,说了和没说一样。   叶青今晚浑身萦绕着低落,秦优低声问:“他以前甩了你?要心里过不去告诉姐,姐派队保镖揍他一顿。”   叶青的指尖划过碎屏上的裂缝,裂缝从屏幕边缘向上走着走着,突然兵分两路、分道扬镳。   就像她和程惟知。   “没有,是我的错。他可能还想雇人揍我。”   秦优又震惊了,叶青温温柔柔、不声不响,竟然还有学自己做渣女的本事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一定是自己把青青带坏了。   “他今天骂你了?”   “没有,我看见他掉头就跑了。”   沿着俱乐部外山道走了十五分钟,司机才找到她。   秦优:“你干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心虚成这样?”   “算了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叶青不是擅长倾诉的人,“我回去了,明早董事会,我得养精蓄锐。”   叶青不擅长倾诉痛苦,秦优也是。   更何况,在秦优这个女强人眼里,好闺蜜就是要一起挣钱、一起花钱,这比抱在一起痛骂前男友爽多了。   男人不值得,钞票才值得。   秦优说:“明天你好好试用下奇维科技的新手机,你们明天通过跟投奇维科技的话,我们进行下一步。”   奇维科技是这两年科技公司中的新秀,秦优和叶青计划联手投资。   叶青上车前,秦优揉她脑袋,和上学时一样。   “宝贝,生日快乐。今天早点睡。过去就过去了,姐姐我换了五任未婚夫,不照样过日子?”   叶青眼皮子翻了翻,终于恢复了点闺蜜吐槽的战斗力。   “五任,你只上过一次二垒。”   伤害度爆表。   本局,叶青胜。   —   睡前,叶青翻看着明日董事会的文件。   没人问起过,叶青一个学油画的,怎么会读起这摞文件毫不费力。   她正在核算叶氏的现金流动负债比。   /“程老师,现金流动负债比是干嘛的?”   “经营中现金流量净额和流动负债的比率体现了企业短期偿债的能力,现金流量净额就是一段时间内你放进钱包的所有钱和你花出去的所有钱减一下,不止是生活费,我给你的房租也要算进去,花掉的也不能只算你自己买菜的钱,你给我买酒的钱也要算进去,all。”   “流动负债呢?”   “同样时间内你要还的钱。如果比率小于一,意味着你要还不起债了,得更努力点。”/   程惟知教她这个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她的流动负债那栏数字太大,属于风险过高、没有任何还债能力的一家“公司”。   叶青算完最后一项,关灯睡觉。   辗转反侧。   她,叶青,超级渣女,一声不吭甩了程惟知,还用人家教的知识混了三年,却没有任何能力去还情债。   今天程惟知是从售价不菲的深色商务车上下来的,那是大公司董事的标配。   叶青裹着被子有点骄傲,程惟知一直很厉害,自己当初就觉得,他在那家小风投太屈才。   或许,他已经是前途无量的投资界新星了吧。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重逢以后你还是狗如当初。”   或许,只有她是狗如当初,甚至不如当初,而程惟知早远胜当初。   叶青决定吃半颗安眠药。   明日恶战,今日不宜怀旧。   —   翌日六点,叶青醒了。   欠债催人奋进,一百亿逼得赖床小公主三年不赖床。   叶青穿上一套穿了很多次的黑色西装套装。   这是她当初在瑞士处理五叔叶敏达后事时买的,她每逢大事都会拿出来重穿。   好似一种神圣的祭祀。   战服齐全,准备出发。   她带上文件,先去楼下看奶奶。   “张阿姨,奶奶吃过早饭了吗?”张阿姨一直负责照看奶奶。   “吃过了,七小姐,老太太昨晚起夜了好几次,您看要不要去欧医生那儿复查?”   叶青在孙辈里排行第七,就算叶家如今散得几乎不剩人,张阿姨还是习惯这么称呼她。   叶青小声说:“我今天一定抽出时间陪奶奶去欧医生那儿,我等下和他联系。”   她推开了门,老人家正在看财经新闻,床头上有本当季纽约艺术展的画册。   奶奶婚前是小有名气的画家,闲来无事会翻一翻这些。   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昨天生日会怎么样?”   “挺好,程律林用心了。”她不想让奶奶担心,撒了谎,“等下我去公司,处理完陪你去欧医生那儿。”   奶奶把电视声音调小,“你别听张阿姨瞎说,我是白天睡太多了晚上才睡不着。”   怕她担心,老人家对自己的病情是习惯性狡辩。   “欧医生非要你去,他说该拍片验血了。”   奶奶扁嘴抱怨:“医生就想挣钱,我还以为小欧斯斯文文不这样呢。”   叶青莞尔,老小孩老小孩,真是一点没错。   叶青很快和奶奶告别:“我走了,按时吃药吃饭好吗?”   “去去去,我都多大了,轮得到你教训我了?”   奶奶把电视声音调了回来,电视里正在播报华光集团重组的消息。   老人家指指电视,问她:“这个华光,是不是程家主□□个华光?”   “嗯。”叶青对叶氏的事是习惯性避谈,“我来不及了,你照顾好自己哦!”   她匆匆合上房门。   她当然知道华光重组。   华光是国内最大的集团之一,也是苗林资本的母公司,华光集团目下由京州程家的主支掌握,实力、资本雄踞国内各大财团的榜首。   据说,华光的老程董年初轻微中风,这次重组和未来接班人有关。   冒险把董事会提前到今天,也是程家主支如今明争暗斗顾不上远在清城的苗林资本,她能有机会见缝插针,做些有利于自己的安排。   没有程家主支的支撑,程律林这种完蛋玩意儿在叶氏根本坐不稳屁股。   今天的清城还是下雨,暴雨如注。   叶青坐在车上,打开碎屏的手机,时间显示不到七点。   她按下程律林的电话号码。   每隔半分钟打一次,每次响三下,一共三次。   不出所料,他一个都没接。   打开通讯录,换成董事会秘书梁睿中的电话。   只响了一下,梁睿中接了。   “喂,梁秘书,我联系不上程律林,您先到公司招待董事们,我去俱乐部那里找他。”   他要不愿起床,我也没办法。   作为苗林资本派到叶氏的人,梁睿中清楚程律林的德行,为叶青感到不容易。   “他是不是又在俱乐部通宵了?我回头得和苗总说说……”   苗总是程律林的母亲,也就比儿子精干一百倍。   “算了梁秘,我去接他就好了,他昨天也是帮我庆生。”   这话鬼信梁睿中也不信,他安慰了叶青几句,才挂断电话。   叶青紧紧握着手机,车窗外,雨更大了。   大雨素来伴惨剧,依萍被打,祺贵人被打,杉菜分手,都是下雨天。   可上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上天给她送来了程惟知。   不会有比那场大雨,更好的雨了,叶青想。 第3章 繁星 我等的不久   程律林为了方便自己狂欢,在清城俱乐部后买了栋别墅。   叶青到达时刚好八点,董事会还有一小时开始,此处到叶氏总部的车程需要四十五分钟。   留给程律林的时间不多了。   叶青看了眼还在持续的暴雨,深吸一口气,她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管家打开门,看见是她,神情露出了尴尬。   “叶小姐,您怎么来的这么早?程总还没起。”   她假装惊讶,“程总今日有董事会,他不是让我来接他一起吗?”   管家请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先坐,说自己上楼去喊程律林。   望着管家三步并作两步的背影,叶青强按笑意,先给欧逸明发微信。   【欧医生,上班了吗?奶奶昨天有便血,晚点我想带她来复查一下。】   半分钟后,手机响了。   【严重吗?今天我有个手术,结束后的时间都空着。】   欧逸明母亲与叶青奶奶交好多年,也是她的学长,总愿为奶奶看病提供方便。   【精神还行,别的她还是老样子,瞒我。】   【我今天有个重要的会,一结束就和你联系。】   欧逸明秒回。   【ok,保持联系。】   隔了一分钟,欧逸明加了句:   【加油。】   叶青把手机放回包里,管家已经上去有一会儿了,她隐约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   她撇撇嘴,手肘搁在沙发扶手上,手指敲着下巴猜想:今天楼上是网红,还是小明星?   以这位大少爷的德行,楼上肯定不会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一爱相随是标配,双美并肩是加餐。   叶青拨了下腕表,八点十五分,她的戏份该到“着急”这趴了。   起身,沿着旋转楼梯走到二楼,站在管家身后,端出她叶家七小姐的大方温柔。   “怎么了?还没起吗?”   她向来好风度,从来没在程律林面前黑过脸。   哪怕他各种不靠谱三年来从未断过。   管家也知道叶小姐好脾气,面对这个温温柔柔的小姐,他更不忍心让她直面里面的修罗场了。   “叶小姐,您请下楼稍后,我进屋去叫程总。”   叶青踌躇了下,往前走了两步,管家挡在了门把手前。   她看到这个遮挡动作,眼神扫过管家尴尬的脸,低头轻笑了下。   五分嘲讽,五分无奈,配着她纤细瘦弱的身躯,让人心疼可怜。   管家虽然拿程家的工资,但心已经偏在叶青这儿。   他再三保证:“我尽快,您放心。”   叶青“嗯”了声,转过身往楼梯走。   管家更急促地敲门了。   “程总,程总,叶小姐来了,她来接您一起去公司。”   “啊?好吵啊……”   管家脸色变了,叶青心放到肚子里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   叶青适时地回头,看向管家。   不用演也不用装,愤怒、伤心统统不用,她只需要满脸无奈就够。   她低声问:“里面是谁?”   管家握着门把异常尴尬,生怕这时候里面的人不长眼,把门打开。   他就拿一份工资,承担不起豪门纠纷调解老娘舅的重担。   “算了,我下去打个电话,你再催催吧,和程总说最多八点半,一定要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   然后管家握着的门把,在那头被人按了下去。   门开了条缝,睡眼惺忪的裴黎站在门缝里,问:“干嘛呀?比雨声还吵。”   管家立马就想把门拉上,却被裴黎又拉了开。   她定了定神,看见了楼梯口的叶青。   “哦~~叶小姐来了,要我去帮您喊程总吗?”   她昨天听喝多了的程律林讲了不少叶青的八卦,包括叶青家里分崩离析只有一个病重的奶奶,程律林是如何携百亿资本拯救叶氏,叶青对他多么感激涕零等等。   公子哥程律林喝到最后迷糊发誓,下个月就投部电视剧,让裴黎做个女主玩玩。   这是目前为止,裴黎遇到过最阔气的金主。   而且,昨天清城叶家的这位大小姐,的确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现在撞破她和这位程总的共度良宵,好像也不怎么生气。   叶青根本懒得看裴黎的挑衅眼神。   裴黎挑衅她有什么用?她对程律林的下半身及下半生统统没兴趣,若非今天董事会,这种正房撞破小三的破把戏,她根本懒得演。   叶青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重新拨通了梁睿中的电话。   她等了足有半分钟,梁睿中难得接电话这么慢。   “梁秘,是我。”   “叶总,您说?”   “梁秘,程律林他……”   她咬了咬嘴唇,装得十分犹豫且难堪,对着电话尴尬地笑了声。   “我不等他了,等下自己过来,会晚个十分钟,您帮我和董事们道歉,再接一条电话专线,给程律林拨过去就是了。”   梁睿中“唉”了声,大约能猜出发生了些什么。“你别急,慢慢过来,这里我先应付。”   除了有苗林资本背景,不是叶青阵营外,梁睿中是个办事非常靠谱的职业经理人。   叶青对他道了谢。   赶往叶氏总部路上,叶青闭眼小憩了片刻,她做了个很简短的梦,梦里到处是雨。   她能分辨出来,梦里,不是清城的雨,是伦敦的雨。   仓促、阴森、急冽。   绵长不绝的雨里,程惟知什么都没有带,连一把伞都没有。   大雨无情砸向他清俊的脸庞,他狼狈又焦急地说:“青青,我进不去了。”   叶青从梦里惊醒。   车窗外,清城今日的暴雨像是要把水倒过来一样,更像她在公寓前遇见程惟知的那日了。   怪不得她会做这个梦。   不知他有没有再回过那间公寓,有没有看见公寓被清空,他去的时候有没有也下这样的雨?   心跳得砰砰快,她找出手机,裂屏让她没有办法指纹解锁。   她按下了密码“1111”。   有次秦优看见她按密码,惊讶地问:“你这是证明自己一直光棍?还是懒得设?”   “懒得设。”   她当时不想和任何人提起程惟知,默默把他藏在了手机密码里。   这个会做饭、会讲课、会逗她笑、会陪她喝酒的程惟知,有个“注孤生”的生日。   /“程老师,你去年生日过了光棍节吗?”   “过了。”   “那前年呢?”   程惟知舀着一勺汤递到她嘴边,说:“每年生日都过节,过了二十六个。”   她嘴角翘得快要上天,回:“那我今年再陪你过一次。”   “你只要陪我过生日就行,光棍节免谈,我再也不想过了。”/   叶青笑了起来,笑不过一秒,愈发难过。   她最终没有陪程惟知过生日,其实不止是他的生日,还有她的生日、七夕、情人节、双旦,他们相处的日子完美避开了所有节日。   连一份正经的节日礼物都没送出去过。   叶青又给欧逸明发了个消息。   【欧医生,三年前我托你转给我那个租客的钱,你转出去了对吧?】   等待欧逸明回短信的时间里,叶青反复锁屏、解锁,输着1111。   欧逸明回了一条语音:   【转了啊,你怎么隔三差五就问这事?】   因为心虚。   叶青也回了他语音:   【没什么,就是过意不去,你知道当年我走得急,害他行李都被清出来了。】   欧逸明又劝了她一遍。   【你当年那么困难,那套房子被卖的时候你根本管不了,你也是没办法。而且你可转了十万英镑,我当时就和你说太多了,那时候你也缺钱。】   【别多想了,那人肯定收到了,我用瑞士账户转的,没有外汇限额。】   叶青回了他【多谢】。   三年前,叶青收到五叔在瑞士出事消息时,程惟知正坐在回国探亲的飞机上,她给他微信留言,说自己去瑞士一趟。   那时,她还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有多严重。   五叔叶敏达暴躁多疑,叶青十七岁去伦敦后只用爷爷留给她的信托生活,其他集团业务她从未插手。   结果,人到瑞士那刻,她面对的是五叔的灵柩、奶奶的病重、股东的无能。   直到现在,叶青有时候还会想,叶敏达活着时候,她明明这么厌恶“清城叶家”的名头,怎么他烧成碳灰后,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接手烂摊子。   她把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了重组清算小组,去给叶家还债,包括在伦敦,和程惟知合住的公寓。   叶青不知道程惟知收到消息时是什么感觉,但她知道自己的,那是她人生里最煎熬的二十四小时。   本来就生病的奶奶受了严重刺激,被紧急送进了手术室。   而梁睿中代表苗林资本送上了一份价值百亿的注资方案,还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苗林资本的总经理程律林还未婚,这次注资的钱,是京州程家给程律林和他未来夫人在清城创业的钱。”   四姑叶敏逍匆匆赶来,听到这句话就毫不犹豫力劝她接受。   “那可是京州最有权有势的家族,没想到连旁支都这么豪气。”   被赶到伦敦五年的叶青第一次知道京州豪门程家,这次想要出资的苗林资本是这家在清城的旁支。   “没想到程家愿意救我们!”   姑姑叶敏逍喜出望外,她按着叶青的手要她签字。   叶青逃回自己的房间,反锁房门。不管姑姑怎么敲门,都不愿意出来。   程惟知迟迟没有从国内报平安给她,他要在港城转机,或许还没有到国内。   姑姑还在敲门,拍门的声音密得像雨点。   “青青,你奶奶出手术室进ICU了,你来看看这里的医疗账单。”   姑姑在提示她,如果叶氏现在破产,奶奶的治疗费都会告急。   叶青打开了不常用的邮箱,里面躺着五个月前,程惟知半玩笑半正经给她写的租房合同。   每分钟的犹豫,都比一个世纪还漫长。   她最终敲下了一行字:   【合租到此为止,家里给我找了订婚对象,我会给你一笔钱,补贴你另找房子。】   因为账户暂时被冻结,她请欧逸明帮忙,转给程惟知十万欧。   活像睡过就跑的渣男扔下分手费。   决定已下,叶青就不想再和程惟知纠缠或解释了。   五叔叶敏达给叶氏留下的是整整一百亿的资金链窟窿。   不是程惟知能负担的。   他们不过相处五个月,她爱上他,只有两个月。   而他,叶青也不知道他喜欢她多久了。   他们说过爱,做过爱,她在欢爱里,绝口不提那些悲伤、痛苦、家庭、纷争。   他是她的世外桃源,她的温柔乡,她的童话。   却还不是她的地久天长。   程惟知的经济状况,叶青很清楚,他在伦敦的一家小投行工作,坐公交上班,用度精打细算。   就算他能力超群,但他还是个普通人。   自己面临的风雨太大,普通人根本承担不起。   叶青有时会想,同样姓程,一个家财万贯却不学无术,一个简单朴素却勤奋好学,老天爷真会和她开玩笑。   有时她又会想,如果,如果程惟知当年真的知道了她的困境,他会陪她走下去吗?   这个问题叶青从不敢深想,此刻也是。   她已经走到叶氏总部的大会议室,深吸一口气,把回忆统统赶走,推开门,继续去走还债的路。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无人答应。   会议室里,主座旋转椅背对所有人,董秘梁睿中竟然没有坐下。   名利场里自有规则,能坐主座,能让梁睿中陪站,即使是程律林母亲苗荷也没这个排场。   主座转了过来,叶青突然脑海一片空白。   程惟知西装革履,转着支万宝龙,清冷孤傲。   他慢吞吞喊她:“叶,总。”   他说:“没关系,我等的不久。” 第4章 繁星 小阎王   叶青怀疑程惟知在内涵她。   程惟知眼中有玩味,嘴角是讥诮。   “等叶总多久我也等。”   确定了,他就是在内涵她。   梁睿中向叶青介绍:“叶总,这位是小程总,是华光集团程董的孙子,和律总是堂兄弟,即将就任华光集团总经理。”   会议室内面面相觑,今年以来华光集团为接班人斗争多月,梁睿中这话意思是这场接班大战已经尘埃落定了?   只有苗林资本派来的董事不算意外,其中一个甚至隐讳地暗笑,心里骂梁睿中老人精、两面派,昨天还人前人后叫程律林程总,今天长子嫡孙驾到,程律林直接变律总,就差不配姓程了。   梁睿中又要向程惟知介绍:“程总,这位是……”   程惟知抬手,食指一摆,指向叶青。   “让她自己说。”   梁睿中闭上了嘴,程惟知今早突然杀到,从出现开始就是所有人欠了他二五八万的样子。   他在心里给自己顺气:这是大长孙大少爷,他发什么脾气都是自己罪有应得,受着,冷静受着。   从梁睿中说出“程董的孙子”那刻起,叶青就和被雷劈过般,杵在那儿怔怔看着程惟知。   这是个天大的笑话。   在伦敦落魄、节俭、勤奋的程惟知,竟然是京州程家主支、华光集团董事长的孙子?   刚刚还在车上为三年前愧疚的叶青,现在只觉得:   她瞒他,他骗她。   他们真是天骗之合。   程惟知的手指指着叶青足有半分钟,叶青都没做自我介绍。   梁睿中低下了头,继续给自己念清心咒,同时祈祷太孙爷发火的力度别太大。   苗林资本今日来的人中,有一位方董三年前刚入股时就与叶青相识,他对叶青印象颇佳,此刻开口替她救场。   “叶总,这是我们小程总,您可能没见过,其实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小程总能光临清城,我们中午得办个接风宴啊。”   叶青清醒了过来,她努力撑起笑意,公式化地先谢旁人。   “多谢,我没事。”   然后鼓起勇气走到程惟知跟前,伸出右手。   “我是叶青,现在叶氏我负责。小程总能亲自来叶氏,我倍感荣幸。”   叶青自认这辈子没这么虚伪这么得体过,强装镇定地伸着手,等待程惟知回握。   程惟知玩着他的钢笔,瞥了眼叶青的手,乍一看十指光洁白皙、柔嫩修长。   他握了回去,却只握了她后三根手指。   叶青的脸色差点没绷住。   她这双看似白璧无瑕的手,只有中指内侧有个小小的老茧,是她多年捏画笔后留下的。   当年情到浓时,他的指尖反复舔着这里,最后含住它。   他柔软的拇指指腹按了下那块熟悉凸起,眯眼笑着,暗含危险   “叶青,好名字,尤其是姓,很不错,但就是耳生。”   又一次内涵她,还是plus版。   她抽回了手,走到程惟知左手第一个位置坐下。她翻开资料,又把手机“啪”得一声放在了桌上。   “小程总第一回 来,自然觉得耳生。这里是叶氏,姓叶的人很多。就像我们外人去华光,也觉得程总格外多,如果没人介绍,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内涵是吧?谁不会啊。   叶青在赌气。   程惟知笑出了声,梁睿中并两位苗林资本派来的董事都听得毛骨悚然。   传闻,年初华光的老程董突发中风,紧急召回了多年旅居国外的长孙,程董的长孙在国外十几年,华光内部无人无派,许多高层只知道有位远在天边的长孙,却连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结果,无人无派的长孙空降集团,把华光内部的派系拆的七零八落。   尤其是这两个月,华光集团的人事几乎大换血,其中的腥风血雨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远在清城的苗林资本远离核心战场,但这些剧烈变动多少传到了他们这些苗林资本的高层耳朵里。   像刚刚发话的方董就听说,华光的人私底下已经叫太子爷为小阎王,继程家老爷子之后的新一代阎王。   阎王爷发笑不叫笑,叫销魂夺命刀。   是要命的。   这叶总,怕是嫌自己命大。   众目睽睽之下,程惟知拎起手边的咖啡壶,问:“咖啡,要多少?”   “不用。”叶青低下头,看着资料夹说,“程总,我们尽快开始吧。”   梁睿中已经开始用手抵额头,掩盖自己的尴尬了。   程惟知拿过叶青面前的茶杯,把里面的茶随手泼在地毯上,给她满上了咖啡。   梁睿中选择暂时把自己眼睛闭了起来。   叶青怒气上头,看着会议室的地毯,想揪着程惟知让他赔钱。   她到底是忍住了,这里是董事会,除了她的好未婚夫程律林,所有董事都在场,她不想丢人。   她把咖啡推开了点,清清嗓子说:“梁叔,开始吧。”   作为董事会秘书的梁睿中有责任把控董事会流程。   梁睿中把闭上的眼睛睁了开,开始宣读今日董事会流程。   滋滋—   叶青的手机响了下,碎屏上显示,是刚刚想解围的方董给她发的消息。   【小程总外号小阎王,叶总没必要和他硬刚。】   滋滋—   又跟了一条   【他要给我倒,别说咖啡,毒药我都喝。】   叶青嘴角的寒冰化开,想拿起手机,回方董一句多谢。   程惟知冷厉的声音突然插进梁睿中的流程宣读。   “统统把手机静音,谁再看手机就把手机扔出去。”   蛮横、霸道、不讲理。   然而,包括梁睿中在内的所有人都掏出手机来,切换模式。   滋滋—   叶青的手机又震了下。   程惟知脸黑得彻底,眼刀飞在叶青脸上。   此刻的程惟知和伦敦的程惟知截然不同,他强大的压迫感,让叶青觉得喘不过气来。   梁睿中赶紧劝她:“叶总,切下模式吧,开会重要,专心好办事嘛。”   叶青切了全静音。程惟知收回了目光。   接着,宣读本次董事会出席名单,程律林或许还在别墅里和裴黎“爱”着,叶青让梁睿中去给程律林接专线。   程惟知再次开口:“接什么接?他头上长犄角吗?连董事会都可以说不来就不来,任意妄为,你们几个就任他胡来是吧?”   苗林资本入股时拿到了三个董事会席位,另外两位此刻死死低着头,根本不敢直视程惟知的眼睛。   压迫感再次弥漫在整个会议室里。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程惟知的另一面。过去的他温柔和善,与今天的高高在上、傲气嶙峋截然不同。   叶青胆战心惊,手里都是冷汗。   在程惟知的指示下,董事会跳过程律林,正式开始。   首先是叶氏头号项目海湾开发区的情况。   五叔叶敏达丧身前,把大部分的现金流都投入了清城东部的海湾开发区。   这块沿海地块占地面积近12.2平方公里,根据规划,应该分两期开发,规划上分别为6.7平方公里金融商业示范区和5.5平方公里的滨江生态国际文化社区。   清城是南方近年来发展最快的海边城市,号称一山三水面朝大海,海湾开发区则被视为清城未来面向国际的明珠,地块竞拍时吸引了很多企业。   五叔叶敏达在叶青爷爷过世后,压倒其他叶家人独掌大权,为了树立威信,他拼劲全力把两块开发区都收入囊中。   然而项目太大,叶氏的资金链根本撑不住。   在即将面临破产清算之前,叶敏达的直升飞机在瑞士失事。   没人知道是意外还是自杀。   叶青对此引以为戒,三年来不断告知自己,要慎之又慎。   包括对待苗林资本救急的资金。   “一期65万方的商用综合体在拿到销售许可证后,裙楼招租目前已完成80%,三幢主体大楼二号和三号有两家跨国集团签署了购买协议,首期资金已经到位。”   “叶氏总部则会搬迁到一号楼,搬迁计划已经制成计划书发给各位董事,现在的集团总部大楼则计划评估后做分拆出租。”   “住宅区开发目前已经到紧要关头,叶总,你不考虑出售现在的总部地块以补充现金流吗?”   苗林资本来的董事最关心现金流,对这块反复盘问。   “现在的集团总部体量过大,国内很少有公司愿意整块吃下。海湾那里一期的商场开业和二期预售都定在九月,开售后资金流会更充裕。为长期盈利考虑,我建议对老楼采取租售并行,而且此处目前还是市政府所在地,对公业务事业部有必要留在这里方便办事。”   梁睿中点头,叶青虽然年轻,但当断则断,从不拖泥带水。   叶氏集团现在的总部是清城最核心的地标,也是过去辉煌的象征,但叶青却并不留恋,在计算过利益后,很快拍板了搬迁总部的计划。   董事们不断对海湾开发区项目追问半小时后,表决时,都举手通过了下一期销售方案。   程惟知没反应,梁睿中喊他,他才说:“下一项吧。”   梁睿中觉得,大太孙今日好像不在状态,全程听得漫不经心,手里资料翻的页面也对不上流程。   叶青也注意到了。   平心而论,她当年能留程惟知住在公寓,脸绝对是第一要素。大雨磅礴里,谁能忍心赶走一个因为路盲找错门而浑身湿透的帅哥?   今天的程惟知依然是那个浑身上下每个零件都戳中叶青的男人,但同样的五官,换上了截然不同的气质。   可能是他身上那套定制西装的缘故,程惟知以前的清俊柔和,被矜贵沉稳所替代。   还有不同的便是神态——前所未有疲惫,尤其是眼下的乌青,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扎眼。   记忆里的程惟知永远活力满满,六点起床、七点工作,顺带还可以把她的三餐包圆。   因为过于努力、过于勤奋,叶青当年才叫他“程老师”,说要向他学习。   “下一项,关于设立全新分公司,开拓文化传媒版块的动议。”   梁睿中宣布下一项议程的声音,把叶青从回忆里拖回。   这是她今天开会最重要的目的。   叶青紧张,口干舌燥,急需冷饮料润喉。   正想着,程惟知伸手把咖啡推到她面前。   “喝点,凉了。” 第5章 繁星 叫堂嫂   叶青觉得,三年足够垒出她对程惟知的陌生感。   但程惟知刚刚那么轻轻一推,陌生感轰然坍塌。   叶青跟着程惟知学数据分析时,两人常常各占长桌两边互不打扰,可她每次口渴时,程惟知都会发现。   她偏爱冷咖啡,程惟知永远会帮她凉一杯放着,每次都是这句:“喝点,凉了。”   嘴角嗪着笑意,仿佛等了她很久。   叶青摸到了杯子,骨瓷握在手心里冰冰凉凉,和她心里的焦灼反反复复互冲。   “拟成立公司将与点白文化建立深度合作,主攻网剧投资与文创产业,注册资金为五千万,由叶总和两家分公司共同注资。”   董事们对这个动议大多无异议,点白文化是秦优的公司,也是这几年国内最挣钱的制作公司之一,主打短制作周期的轻松网剧。   今年上半年,叶青主导投资了一小笔点白文化制作的网剧,获得的高额回报惊到了不少董事。   也就是程律林新“女友”裴黎做女配的那部。   女主演更有名,是新晋小花连樱。   几个董事纷纷觉得自己老了,根本看不懂影视市场的节奏。   叶氏的一位老董事钱董更是向着叶青说话:“叶总年轻有活力,是这个时代里的人,这件事您说了算就是。”   “钱董客气,我知道叶氏之前没接触过类似业务,所以注册资金和投入成本我自担一部分,尽量少的占用公司资源。”   叶青腼腆地笑了笑,放开杯子,局促地翻了翻文件,“让大家见笑了,自己空着时候爱看这些,觉得是个有意思的行业。”   会议室里的气氛轻松起来,钱董附和:“我女儿也爱看,今年火的那部,我女儿知道叶氏有投资,直夸我们有水平呢,还加入了女主演的后援会。”   叶青说:“是吗?我下次见连樱问她要点签名照给您女儿。”   和叶青关系不错的那位苗林资本派来的方董,也插话:“我也抽空看了,叶总挑剧的眼光很厉害。”   梁睿中见状问:“那我们投票了?”   董事们纷纷点头,梁睿中循例瞟了眼不在状态的程惟知。   程惟知又在发愣,他眼睛瞪着的是被叶青放开的、没有动过一口的咖啡。   “程总?程总?”   梁睿中是不指望今天的程惟知还能做个人了,他现在每次call他,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程惟知张了张嘴,像连珠炮一样地开始发问:“新公司注册资本金外,一个财年内还需要其他储备金吗?公司的注册经营范围目前圈定是否过宽?盈利上缴是否已经确定比例?”   他举起自己的咖啡杯,抿了一口,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是否会与集团本部建立业务隔离制度?”   叶青的拳头越握越紧,心里骂了程惟知一百遍“TMD”。   影视制作是指网剧,但文创产业却极为宽泛。   小到胶带笔记本,大到美术馆影院,甚至是主打文化店铺集合的大型商场都可以归入文创产业。   越笼统的板块定位,越有可能从叶氏现有格局分割利润。   还好,叶青并非全无准备,她翻着资料回答:“本财年内,新公司应当只跟投两个制作项目,注册经营为后期税率考虑不宜过窄,盈利上缴比例根据公司法,没有规定特殊情况。”   最后一项,也是最关键的一项。   叶青把资料翻到了点白文化的尽调书,抬头看向程惟知。   程惟知好整以暇地在等她回答,仿佛知道她的答案。   他替她回答:“根据前期对合作公司的尽调,业务与集团无有冲突。”   官方回答,没有疏漏。   可叶青心慌,因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对面这个男人教她的。   程惟知再次伸手,把咖啡往她面前推了推。   “喝点。”   满会议室的人,眼看小程总第三次邀请叶总喝咖啡。   叶青没再拒绝,举起杯子抿了一口,说:“小程总看资料就明白。”   程惟知收回了目光,对梁睿中说:“没问题,投票吧。”   董事会无异议。   叶青心里长舒一口气,下意识想去拿手机,给秦优报喜。   但余光瞥见程惟知的侧颜,没有往日的柔和,只剩冷峻,眼神里更透着商人的锐利。   她倏地收回了手。   小程总比程惟知可怕一万倍,叶青今日份违逆他的勇气已经全部用光。   梁睿中宣读下一项事宜:“讨论华驰资本三季度拟购买海湾开发区项目有条件转股债券的额度。”   叶青靠在椅背上,她心中怒火滔滔,却不得不让这项议程出现在董事会上   今年以来,海湾开发区的资金链已经流畅,根本不再需要这项转股债券,现在每多发一份此类债券,苗林资本未来就可能能多侵占一份叶氏股份。   债券发行方案是因为程律林母亲苗荷的再三要求。   叶青试图抗议过,但遭到了苗荷的强烈反对,甚至威胁要上报华光集团。   她现在还没有反抗华光集团或苗林资本的能力,只在债券发行赎回条件上计较——以后她还债时能少一点是一点。   除了苗林资本的代表,其他叶氏董事对这项议程都颇有不满。   “梁秘,知道你们华驰是叶氏的再生父母,可给父母尽孝也得有个度吧?”   梁睿中耸耸肩,说:“苗总说,这是在预售许可证没拿到前,预防潜在资金链紧张用的。”   董事们都听懂了,这是苗荷的意思,她在苗林资本内部横行霸道,搅黄过不少好项目,而华光集团这么多年都任由苗林资本在清城烂着。   也不知道是管不了,还是不想管。   反复争执良久,有人把皮球踢给了程惟知。   “小程总也在这儿,不妨说句话吧,三年前大家对叶氏股权做过明确分配,今天这事到底什么个意思?要觉得叶氏当初给的不够多,那就直说嘛。”   梁睿中拦了话,“小程总接管的是华光,苗林资本和叶氏的事情你让小程总给什么话?”   “华光不是苗林的母公司吗,你们京州程家什么时候分家了?”   “快了。”   程惟知冷漠地说了两个字,惊得满屋子人住了嘴。   苗林资本派来的董事唯唯诺诺地说:“小程总,我们回头再和苗总商量商量。”   “她是你们苗林资本的总经理吗?”   董事不敢说话了,苗林资本的总经理是程律林。   他尬笑了一声,求助地看向梁睿中。   “咳咳。”   梁睿中挪了挪久坐的屁股,酝酿着找补什么才能少挨大少爷两句刺。   这时,大会议室的门“哐当”被打开,是苗荷。   她一如既往满身珠宝,盛气凌人。   叶青下意识地交叉双臂抱在胸前。   她没有注意到,程惟知的动作和她一模一样。   “阿知和我们律林就是不一样,昨天一起玩了个通宵,今天还能神采奕奕来这里开会。”   她毫不见外地扯起了家事。   “我和老爷子说过多少回了,我家律林什么都不行,这辈子就行了一回,就救阿知那回。阿知,你说是不是啊?”   程惟知的下颚紧绷着,没有搭腔。   苗荷扫过会议室内神态各异的人,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叶青身上。   “叶小姐,你和我们律林订婚也有三年了吧?他对你的心一天比一天重,昨天要不是为了你,能累成这样吗?你倒好,自己跑来叶氏,把他撂在别墅了。他也是叶氏董事还是联席总经理,公司的事怎么能漏过他?”   叶青弯弯嘴角,对她倒打一耙的技能习以为常。   她冷淡回:“我体谅他,放过他,自己来开会。本来有专线电话,但你们小程总说不用了。”   听到是程惟知做主,苗荷看向他。   不待她说什么,程惟知就合上了文件:“既然苗总觉得不能漏过程律林,那现在休会,麻烦梁秘把所有文件都送到程律林处,等他看完,再重新开。”   苗荷露出了满意,可程惟知无情地说出了下一句。   “时间有限,他如果明天看不完,那说明他并不胜任苗林资本总经理一职,等华光重组结束,我会派人来清城整顿。”   苗荷气到五官扭曲。   程惟知站了起来,宣布散会。   所有董事,包括叶青,逃也似得离开会议室。留下苗荷在会议室里拦着程惟知“说理”。   至于接风宴?   谁也不敢提,谁也没胆吃。   梁睿中和她一起走出会议室时,由衷地对她说:“叶总,辛苦了。”   这个姑娘不容易,他的亲妹妹只比她小五岁,还过着天天问他讨生活费的无忧日子,真真天壤之别。   “梁秘也辛苦。”   她看了眼会议室紧合的门,里面苗荷的声音若隐若现,但没有程惟知的。   “程惟知……哦,我是说小程总,怎么突然会来?”   叶青没忍住,向梁睿中打听了起来。   梁睿中揉着鼻尖,摇摇头,答:“小程总在巡视各地的控股公司,本来没有叶氏的,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来了。”   他是真的头疼,他无奈笑,“抱歉啊叶总,早上您给我电话的时候,小程总不让我说。”   叶青看出梁睿中有点后怕,她朝他露出宽慰的笑容,“没事,我只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气场挺强的。”   这是真心话,程惟知往那儿一杵,自带的优越感、压迫感让所有人都畏畏缩缩。   “小程总的脾气,华光老人都怕得慌。”梁睿中提醒她,“最近华光多事之秋,非程家人还是别参与比较好。”   叶青听得懂,他是在委婉告诫她,只有婚约没有婚书的自己,不宜参与程家的家务事。   比如会议室里还在进行的争吵。   叶青不想也不敢参与,虽然她现在对程惟知满腹疑惑。   走进办公室前,她问秘书乐容:“秦总有给我送东西来吗?”她的手机急需换新。   乐容说一大早和文件一起放在桌上。   叶青偌大的办公桌上文件乱哄哄摞成好几座小山,她翻了半天,没有那部手机。   她去开门找乐容,还没触到门把,门自己开了。   程惟知闪身迈了进来,反手“啪嗒”锁上了门。   他仗着身高俯视她,问:   “我是叫你冉青?叶青?还是……叶总?”   她倒是没犹豫,秒答:“如果小程总不介意,可以提前叫我声堂嫂。” 第6章 繁星 路盲   “你!做!梦!”程惟知气急败坏,“你觉得我对嫂子能有兴趣?”   “我相信小程总作为华光的继承人,必然是品行端庄、友爱家人的。”叶青回答的理直气壮。   程惟知被她气得说不出话。   他是对叫她嫂子没兴趣,不是对她没兴趣!   叶青眼见男人长腿迈开,绕过她,在她办公桌前的长沙发上坐下。   然后眼前这位矜贵傲气的人上人,京州程家的长孙,华光集团的小程总右腿翘在左腿上,双手交叉抱臂,什么也没再说,冷笑了下,瞪着她。   瞪她的眼神里透着冷厉,很陌生的冷厉。   倒也不完全陌生,叶青在去伦敦的前一天,在这间办公室里见过五叔叶敏达用几乎一样的动作坐在这个沙发上。   叶青想,这间办公室一定风水有问题,五叔也好,程惟知也好,进这里就霸道总裁的劲上身,不针对她浑身难受。   等海湾开发区的新总部装修完,她一定第一个搬过去,换个风水。   从早上憋到现在的郁气憋在她胸口舒散不去。   骗子对骗子,她觉得自己白愧疚了三年。   叶青也转身坐到了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长腿交叠,双手交叉抱臂,学着他也冷笑一下,瞪回去。   可不能只有他怼她,她得怼回去,不能吃亏。   瞪她是吧?比眼睛大是吧?没问题,输了她叶青是小狗。   叶青在这件事上很有信心,她这双眼睛遗传自母亲,程惟知当年不知道夸了她多少次。   偌大的办公室里,两人就这么瞪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也不知是填补思念,还是细究负心人。   程惟知的眉头拧成了结,在想:她怎么就瘦了那么多?两腮原本肉就不多,现在更少了,只剩瘦削分明的下颌线。   不过这么一来,她的眼睛更明显了。   好看得更明显了。   她的眼里有光,像划破天际的星,在探索黑夜的秘密。   时隔三年,再凝视这双熟悉的眼睛,程惟知的心渐渐柔软了些。   那梗在他心头一天一夜,让他通宵未眠过的那道坎慢慢磨平了点。   不就是找了三年的爱人一夜变堂嫂吗?反正不是正式的,就算是正式的,他也拆定了。   程律林是什么东西?也配和他比?   他留得住她。就像当初,他追得到她。   程惟知向来自信。   他修长的手指拉了拉那条真丝纹格领带,清了清嗓子,预备打破僵局。   “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座机急促地响了起来,叶青毫不犹豫接了起来。   “喂。”   她抬手朝程惟知示意安静,半转身专注地听起电话,说话时候,眼角卸下了刚刚对着他的锋芒。   “好,好,我知道了。”   “嗯,手机静音了没注意。”   “谢谢你,总是麻烦你,我马上过去。”   “还可以,挺顺利的。”   “谢谢你呀,等会儿见。”   叶青挂断了电话,然后找出手机,解锁。   在她看手机时,程惟知打算继续。   “我想,我们……”   叶青又拿起座机,并朝他抬起手示意。   “乐容,叫司机在楼下等我,我马上去医院。”   她挂断后站了起来,这才想起来,刚刚程惟知似乎有话要说。   “你刚说什么?”   “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有些事我们需要谈谈。”   叶青已经把手机调回了震动模式,从打开震动那刻开始,她的手机一直在“滋滋”作响。   业务十分繁忙。   她右手大拇指一刻不停地回着消息,听见他的邀约才停了下。   面露为难。   “我有急事,改天再聊吧。”   语气焦灼的叶青看了眼表,也没管程惟知脸色多么难看,蹬着细高跟直奔门锁,拧开、拉门,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来。   程惟知惊喜抬头,还以为她良心发现。   叶青:“小程总今天弄脏了会议室的地毯。”说他随手泼茶的行为。   “怎么?要我赔?”他早上憋着一口恶气。泼茶怎么了?没当场砸杯子很好了。   叶青眯眯眼,笑了笑,“如果能赔那可太好了,听说华光有家控股的酒店物业服务全国顶尖,我先谢过小程总了。我今天有急事,改日再谢您。”   “……”   叶青再没理他,只对秘书说:“乐容,我没找到新手机,你再找找,找到了派人立刻送去欧逸明那里,我今天应该都在那儿。”   还在生闷气的程惟知又竖起了耳朵。   欧?这个姓很熟悉,当初给他打钱的那个账户,就属于一个叫Lucas Ou的人。   他曾一度以为青青的订婚对象就姓欧,当时查了国内不少姓欧的名门,结果一无所获。   程惟知那过不去的那道坎又慢慢抬了起来,横亘在心头生疼。   连个手机号都不留,还改日再谢再聊,怎么改?改哪天?   没良心又敷衍。   就和他第一次表白时候,她装没听见时一样。   乐容走进办公室,见小程总还立在办公室当中,双手插袋,两眼迷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程总……”   乐容嗫嚅着打了个招呼,慢慢退了回去,她的老板叶总一直亲和温柔,,而这位小程总浑身冷冰冰,自带生人勿进模式。   程惟知扫了她一眼,朝她抬了下下巴,意思她可以进来,同时自己抬脚准备离开。   乐容长舒口气,缩着肩膀往办公桌那里找手机。   结果离开的程惟知去而复返。   他问:“她要的手机送哪儿?”   “是欧医生那里。”   乐容刚刚听说,眼前的小程总是金主爸爸苗林资本的母公司、华光集团未来的接班人,金主的金主的接班人,约等于金主爷爷。   金主爷爷冷声问:“她生病了?”   “没有没有。”乐容在程惟知的高气压下,解释得极为到位,“是叶总的祖母,老太太看病的医院打电话来,主治医生说有急事半天找不到叶总,这才打座机让我转的。”   程惟知听完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乐容在两个文件筐的缝隙里找到了那部新手机,她派了个行政去送手机。   行政临走前,和小程总进了一部电梯。   —   叶青匆匆赶到医院,欧逸明刚刚联系不上她,已经去叶家别墅接了奶奶来医院做检查,急着找她是因为检查结果显示有便血情况。   欧逸明一直等在病区门口,看到她来赶紧喊她。   “这里,青青,这里。”   叶青小跑到他面前,鞋跟太高,她跑得踉踉跄跄。   欧逸明扶了她一把,“你慢点,我先给她开了止血药,后面你让奶奶住几天医院观察下吧。”   叶青点点头,奶奶是五叔去世时晕倒后查出肝癌的,当时虽然紧急做过手术,但查出时已到了中晚期,术后康复状况并不理想。   “便血意味着什么?”叶青单刀直入问欧逸明,“你和我直说吧。”   欧逸明拉她坐下,医院的病区外有两排不锈钢凳子,间或有病人或家属坐在冰冷的凳子上,捏着一堆病例突然就哭起来。   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在医院里反复重演。   叶青有准备,迟早有一天,她会是其中一员。   “刚刚才做完检查,报告还没出来。”   欧逸明说话一直平和温暖,任何病人遇到他都会宁静下来。   “我给你买瓶水,你喝两口,我再陪你进去看奶奶。”   自动售货机的货架上琳琅满目,欧逸明最终选了可乐。   他替她拧开,“喝口甜的,我记得上学时候你和秦优上完体育课,总是偷跑去后门买可乐。”   叶青接了过来,再度谢他,她心里乱,捏着瓶子没喝。   “喝吧,我确定没买错,是你们只喝的可口可乐。”   欧逸明想起她的日常习惯,补充道:“难得喝两口,不影响你减肥。”   叶青看了看瓶身,仰头喝了口。   甜滋滋的糖水混着气泡涌入喉咙,满足又刺激。   “多谢。”   欧逸明轻笑了下,接过可乐瓶替她拧上瓶盖。   “你今天一直在谢我,都快谢了十几次了。”他靠在椅背上问,“你怎么那么久不回消息?董事会上出事了?”   是出事了,但叶青不想和欧逸明细说。   “会上不方便看手机,调了静音。”   叶青随他一起靠在椅背上,两人肩并肩随口聊天,这些年每每送奶奶来医院,欧逸明都会这么陪她聊一会儿。   “你不是做手术吗?我以为至少要下午才有空。”   欧逸明摘下金丝边眼睛,揉着眉骨答:“打开一看就合上了,没救,癌细胞跑了满肚子,怎么切都一样。”   做医生的说起这些事来总是轻描淡写,可叶青的心沉了下。   欧逸明察觉了她的不安,转移话题:“等下陪我去食堂吃个饭?我刚刚去你家接奶奶,还没顾上吃饭呢。”   “吃食堂多不好意思,你们医院外面那家烧腊店不错,我请你吃那家。”   在这家医院来来往往三年,她把医院附近的美食摸了个遍。   欧逸明拍了拍她后背,“那行,今天靠叶总改善伙食,走,先去看看奶奶。”   两人一起进了病房,张阿姨在看着奶奶吃药,见到叶青来了,奶奶作势就要下床。   “哎哎哎,你干嘛呀!”   叶青扶住奶奶,奶奶瞪了欧逸明眼说:“不住不住,小欧你们医院缺我这份住院钱吗?快让我回家。”   欧逸明摸摸鼻子,无奈。   “我妈让我多挣点,所以给您安排了VIP病房。”   叶青把奶奶按了回去,“就住三天,把该做的检查做一做,我公司里好多事呢,你住这儿我不用每天来回送你。”   “是啊,叶奶奶,您要现在回去,青青就没法请我吃烧腊饭了。”   欧逸明帮腔,换来奶奶在两人之间反复打量。   老人家最终妥协了。   “行,你们去吃,我安心住几天就是。”   ——   叶青带欧逸明去了医院外的广式烧腊,她点了一份烧鹅、烧鸭、烧肉的三拼,一人一碗云吞竹升面。   期间给乐容发了地址,让她把手机送到烧腊店。   两人都饿了大半日,坐下后没说几句话,分别闷头吃饭。   她吃得比欧逸明快,吃完后,一边喝水一边无意识地敲着桌子。   “你一想事就敲桌子。”   欧逸明吞下了最后一只云吞,擦了着嘴角问:“想问我什么?”   叶青不敲了,把手握成了拳。“你和我直说吧,奶奶便血的原因。”   这是第二次追问。   这种事说谎没有益处,欧逸明衡量了下很快回答她真话:“大概率是肿瘤引起的消化道静脉曲张破裂,这是常见状况,等报告出来后,我会尽量处理。”   肝癌中晚期能拖三年以上的很少,时间越久越糟糕,叶青听到这个消息并不震惊。   “便血不算很严重,目前还不用太担心。”欧逸明在安慰她。   叶青道了句谢,把注意力放在了手机上。   “乐容也不知道派了谁,怎么还没送来?”   在这种焦虑时刻,等待更显漫长,叶青需要一点新东西缓解焦虑。   欧逸明很乐意和她聊病情外的事,“让乐秘书给你送什么?这么着急?”   “手机啊。”她晃了晃碎屏,“不然哪能这么着急,送的人路盲吧,还不来。”   欧逸明发笑,“你打个电话催呗,不过乐秘书迟早被你的急性子逼辞职。”   叶青要求高,做她的秘书每日都连轴转。   “你这么说我可不敢打了,乐容这么好,我可不舍得她辞职。”   欧逸明随手给她掰扯起了这几年她对秘书们干的“好事”,两人笑得前俯后仰,整整闲聊了半小时,才有人打电话来。   “不好意思叶总,我有点找不到地方,和您确认下地址。”   叶青捂着电话告诉欧逸明:“真的是个路盲。”   她把地址描述给了那个员工,可对方反复和她确认了好几遍。   挂了电话她吐槽:“路盲真伤不起。”   “好多人有这毛病,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方向感卓绝?”   叶青突然黯然,她想起,程惟知也是个路盲。   不然,那日不会敲错门。 第7章 繁星 想她   这种随时想起程惟知的感觉很不好受。   没想到欧逸明还能再补她一刀,说起早上她的微信,“诶,你今天怎么又想起你的租客了?整整十万英镑,你是还人情债还是情债啊?有必要这么惦记吗?”   叶青面无表情回答:“害人无家可归的愧疚。”   欧逸明伸出两根手指,“每两个月想起一次,你这愧疚够深啊。”   叶青避而不谈,“放心,以后不问了。”   “不愧疚了?”   叶青望天,她岂止不愧疚了。给华光太孙爷打十万英镑,程惟知收到的时候怕不是在心里嘲笑她抠门。   从现在起,她只觉得丢人。   丢人的还有乐容派来送手机的下属,他又给叶青打了个电话确认地址,然后才顶着满头汗进餐厅把手机给叶青。   叶青问:“怎么找那么久?”   “不好意思啊叶总。”似乎是不甘心,下属说,“有人给我乱指路,我才跑错的。”   说完,这人竟然直接跑了。   叶青看了看他的背影略无语,准备回去和乐容好好说说,下次挑个靠谱人办事。   欧逸明眼尖,发现她的新手机有意思。   “是奇维科技的新机子?听说5G加双卡,摄像头屏幕都用的最好的,我还想等上市买个,再弄个号码专门用来接病人电话。”   他两过去都是用在欧洲买的iPhone,没用过双卡。叶青在找卡针,把手机卡换过去。   “昨天手机摔坏了,秦优就拿来让我试试,试好了好投资。”   欧逸明开她玩笑,“叶总霸气,等你投资完记得送我一部,它家新机动不动排队两个月。”   叶青戳开了卡槽,里面已经有一张手机卡安静地躺着。   秦优竟然这么仔细,还给她配了张新卡。   叶青把自己的旧手机卡一并放进去,开机后,跟着新手指导一路设置,一分钟不到新手机就可以使用了。   她朝欧逸明晃了晃说:“挺方便的,要投资了肯定送你部。”   欧逸明还没谢她,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提示是个陌生的号码,来自SIM卡2,那张新卡。   什么鬼,新卡就有骚扰电话吗?   她接了起来。   “是我,程惟知。”   高冷却挑衅的声音。   “你怎么有我电话?”质问冲口而出。   “为了防止你再失联,我们的联系方式得多点。”   一副恨意满满的样子。   叶青了然,这卡不是秦优给的,而是程惟知塞进去的。   “你有什么事?”   叶青对面坐着欧逸明,以防他打探,叶青站起来走出烧腊店去接这个电话。   “想和叶总一起吃个饭,叶总又要装没听见?”   比刚刚更冲了,叶青头和针扎一样疼。   “程惟知,我说了,我今日有事,改日。”   “再改三年?我看你只是没空和我吃,但可以和别人谈笑风生。”   这次声音不是从电话里传来的,而是从她背后。   叶青转身,程惟知阴着脸,站在不远处。   “小程总很有空?有空到给我的下属乱指路?”   叶青把刚刚下属的不甘和这张电话卡串一起,知道了怎么回事——程惟知跟着那下属来送手机,他个路盲给人指错了路。   “认路能力不好就别瞎比划,别人的时间很宝贵。”   程惟知:……   三年时间,她嘴巴快了不少。   他以为,自己亲自来给她送手机,她没点感激也得有点惊喜。。   结果感激没收到一分,惊喜没收到半分,嘲讽收到满分。   “你能耐了啊?不愧是叶总。”   “没你能耐,小程总。”   两人刚在办公室的气都没撒完。   叶青知道自己在失控,她把头转了过去,深呼吸,企图冷静。   程惟知去拉她,“我当初不是故意的。”   叶青抽开了手,“我也不是。”   “我去瑞士找过你,我每个航空公司都查了,我……”   叶青打断他:“我坐的私人飞机回国。”   清城的空气质量明明在全国数一数二,但程惟知今天就是觉得窒息。   “以前没听你提过清城。”程惟知后知后觉,认识的五个月里,青青从来不提家乡。   叶青忍不住争锋相对:“你也没提过京州。”   这倒好解释:“我十六岁就去美国了。”   “我十七去的伦敦,没比你晚到哪里。”   这对话怎么听,都还是在互怼。   “青青,报告出来了,我们快回……”欧逸明这时走出店,看见两人刹住了脚步,“这位是?”   “华光集团的小程总。”和程惟知说话很累,叶青不想继续,走到欧逸明身边,“报告怎么说?”   “要回去看,我老师今天碰巧来清城,我们找他一起会诊。”   欧逸明的视线一直停在程惟知身上,他能感受到程惟知看他的目光里带刀,不太友善。   欧逸明把视线转移到叶青这儿,柔声问她:“是苗林资本的那个股东方华光?你未婚夫家的人?”   叶青点头,肯定了这一说法:“我们快回去看报告,别让你老师等太久。”   欧逸明的老师是全国驰名的肝胆科大家,现在在京州大学医院做院长,他的专家号据说黄牛能卖上千。   三年前的情人重要,还是二十五年的奶奶重要——这个问题她想都不用想,选后者。   她拉着欧逸明往医院方向走,程惟知本要拦她,可手机响了起来,“爷爷”二字赫然在上。   叶青看见他接起电话,上车,离开。   今天剩下的所有时间里,她都极度忙碌,看检查报告、听医生会诊、陪奶奶做其他检查,等到深夜,才有空摆弄新手机。   程惟知没有再给她打电话,只有一条短信:   【等你空了。】   她没有回复。   欧逸明的一句话点醒了她,程惟知是她未婚夫的堂弟,是华光的继承人。   而华光,是她公司的金主爷爷。   她必须要小心处理这件事,在叶氏的问题上,每一步,她都输不起。   微信里,还有梁睿中给她的留言:   【叶总,董事会后天重开,律总会准时出席。】   叶青没好气地把手机扔在枕头上。   要没有程惟知,这次董事会已经顺利结束。   这块绊脚石。   她给秦优发了个消息:   【今天是天雷滚滚的一天。】   清城第一女首富果然没睡:   【怎么了?程律林又干什么了?】   叶青一时无从下嘴吐槽,她准备找个机会把伦敦的事和秦优坦白从宽一下:   【周末和你细说,点白的合作也定了,正好。】   清城第一女首富:   【行,我等着!对了,给你点甜点。】   过了会儿,秦优发来了一堆照片。   叶青一一点开,传到了电脑上,边传边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照片是裴黎今早从清城俱乐部出来,睡眼惺忪,挽着程律林坐上他的车。   叶青点开了电脑桌面一个名为“绿帽子”的文件夹,里面塞满了网红、小明星、交际花和程律林勾勾搭搭的照片。   开娱乐公司的优势,就是找狗仔拍照,易如反掌。   叶青把这批照片塞进了一个名为“no.21-裴黎”的文件夹,然后举起红酒,和电脑屏幕碰杯,恭喜自己第二十一次被未婚夫“绿”了。   清城绿帽小公主,绝非虚名。   —   程律林好久没碰到这么倒霉的事情了,他坐在回京州的私人飞机上,耳边还回荡着他爸的怒吼声。   “你是猪头吗?连叶氏集团的董事会都不去?交给你这么个事你都办不好?”   上次那么倒霉还是他考大学第二次落榜,同时程惟知拿了全A在美国毕业。   得到消息的老爸特意从外地赶回家里,抄起手边一切能揍他的东西揍他。   当时,老爸气急败坏:“阿知只比你小半岁,人都本科毕业了,还是优秀毕业生,你呢?!”   他被揍得鼻青眼肿,没过多久,老妈把他塞到美国去念书,据说花了不少赞助。   临走前,老妈耳提命面让他和程惟知多联系、多学习。   老妈一走,他把程惟知的电话名片改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现在,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就坐在过道对面,一直对着电脑看文件。   程律林叫了他一声:“堂弟!”   程惟知似乎没听见,程律林心里暗骂他装逼,但嘴里又叫了一次。   程惟知“砰”得一声合上了电脑,“你有空就看看叶氏的董事会文件,想想等下怎么回爷爷的话。”   “那是你爷爷,又不是我爷爷。”程律林的亲爷爷是程惟知亲爷爷的堂弟,两人隔着一房。   程律林不在乎地伸懒腰,“你说你,才回国半年,就和我拿起总裁架子了,有必要吗?”   程律林一直记着母亲苗荷的嘱咐,程惟知当初走失是他找回来的,这叫救命之恩,程惟知的辉煌必须分他一杯羹。   “再说,我连婚姻都为程家付出了,老爷子再搞我不合适吧?”   程惟知看着舷窗外的云层,问:“你和你未婚妻关系怎么样?”   程律林“啧”了声,“叶青啊,不怎么样,她当年不就为了钱吗?我就是被我妈按头同意的,要不是看她长得不错我就逃婚了。不过我妈其实没看上她,说不急着结婚,哪天要有更好的再换一个。不过这女人是得换,她脾气冷的要死,床上肯定特没劲。”   “你嘴巴干净点!”   程律林被吼得闭上了嘴,暗骂这堂弟假正经,却不知道程惟知心里松了多大口气。   他找了眼罩戴上,屏蔽程律林那张讨人嫌的脸。   他刚刚看完清城叶家的资料,程惟知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看一份家族材料,过去,他连关心京州的名门都不关注。   叶家人口众多,叶家老爷子结过两次婚,与出身名门的前妻育有两子,后来前妻想出国定居,叶老爷子不愿意去,两人和平离婚。   过了十年,叶老爷子再婚娶了位画家,又生下两子一女,其中大儿子死于车祸,也就是叶青的父亲。   叱咤清城的叶老爷子八年前过世,他的葬礼上叶家后人就为遗产打了起来,小儿子叶敏达为了独占叶氏,把极受叶老太太宠爱的侄女赶出了国。   怪不得青青从不提清城。   只有一次,他说自己要回国探亲,问她要不要趁暑假回家时,她说了句:“家里好乱啊,懒得回去。”   青青能独住伦敦海德公园旁的高档公寓,程惟知料她家境不差。   家境不差的家庭,大多有点乱,京州程家就是个中“模范”,程惟知太清楚了,所以没有追问她。   有些事,他想处理好以后,再和她慢慢说,不然会吓跑她。   刚才程律林虽然说的是混账话,但有一句很对,叶青脾气冷,是很难对人百分百卸下心防的脾气。   当年他处心积虑,才慢慢走进她的生活。   也不知道今天那个金丝边眼睛海鸥是哪来的,开口就叫她“青青”,他当初可喊了她一个月的“冉小姐”。   /“冉小姐,你可以不用喊我程先生,我听着像在上班。”   “你上班不是用英文吗?”   程惟知失笑,哄骗她:“我接国内客户,他们说中文。”   “我不信。”她甩下这句,飘然而去。   第二天,她改口叫他“程老师”。   “为什么要叫我程老师?”   她的小心思都在那双有星星的眼睛里,“因为……我想请教程老师几个问题。”/   机舱里,程律林憋得难受,忍不住又和堂弟找话。   “阿知,你也别和我假惺惺的,这么多年你在国外没找两个?”程律林笑着比划,“女人多好啊,软绵绵,娇滴滴,你可别太菩萨,等老了后悔死。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   tm这人烦死了,他扯了眼罩,冷冰冰地说:“程律林,你打扰我想你未婚妻了。”   程律林始料未及,满头雾水。   “你想她什么?后天董事会啊?你管她呢,叶家还不如程家的一根小手指,回头你动动手就能压死她。”   程惟知懒得理他,把眼罩带了回去,眼前都是她。   他哪里舍得压她一点点?   也不对,程惟知的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意,他只会在一件事里压着她。   只有在这件最亲密的事里,在他把她压到极限时,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才会软绵绵、娇滴滴。   才会泫然欲泣地喊他“惟知”,求他轻一点。 第8章 繁星 算无遗策   下了飞机,程惟知和程律林分坐两辆车,回到程家老宅。   这夜,老宅里又一次鸡飞狗跳。   程惟知点起第二根烟的时候,被管家提醒放下,他瞥了一眼,是坐在轮椅上的爷爷不满意了。   他一手抄着口袋,走到窗边,打开窗对着外面继续抽。   程律林还在挨打,他除了抽烟也没什么可做的。   程律林的父亲程庚是特意被叫回京州的,程家掌门人程老爷子训人从不屑自己动手,主张谁的儿子谁来打。   程老爷子自己就负责坐着、轻蔑地看着,看到自己满意为止。   程家家风向来如此。   只是老爷子中风后,他的宝座从红木椅变成了轮椅。   程律林抱着头向站着的母亲苗荷求救:“妈,你就看着老爸揍我啊。”   苗荷对程董求饶:“老爷子,律林还小。”   “小个屁!”程庚冲在前面把老婆呛了回去,“快三十了还小,你怎么不说他还尿床呢?”   说着,程庚又一巴掌招呼了下去,“败家子,苗林资本这么多年了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叶家那姑娘你还没娶呢,就管不住了?你还不如尿床呢,尿床老子也就多费几块尿布,难不成你想以后都让阿知拖着你走吗?”   程惟知冷哼了声,连眼神都不稀得给那家人。   揍个儿子还要cue他,大概是噩梦里都是他把他们全家扫地出门的样子。   程惟知继续抽烟,又一根烟见底,他抽出了第三根。   掏打火机的那刻,爷爷喊他:“阿知。”   程惟知转过身,想从自己老谋深算的爷爷身上看出点东西,然而失败。   比起老爷子,他还是太嫩。   他把烟塞了回去,耸耸肩,“您叫我做什么?”   这种漠不关心的口气让苗荷急了,“阿知,我们律林和你从小关系最好,今天的事是他顽劣,以后肯定不会了,也要多谢你发现叶氏董事会召开的不寻常,叶家那姑娘她防着我们律林呢……”   程惟知再度转身掏烟点火,一气呵成。   吐了两口烟圈,他笑笑说:“堂婶,顽劣这个词一般是用来形容十岁以下小孩,或者,猴子的。”   程庚虽然恨铁不成钢,但程惟知这么侮辱儿子,他听不得。   “阿知,你生气归生气,律林还是你堂弟,人身攻击就没必要了吧?他不争气,可大事小事都还听家里的话,去清城任职去的心甘情愿,和叶家订婚也心甘情愿,这么多年,我们家不但半点麻烦没给你带来过的,还为你做了好多呢。”   又来了,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不但如此,程庚还提醒他,在华光集团的继承权争夺上,他们一家一直是他的有力支持者。   程惟知把烟头掐在了窗台上,留下一个不大的焦痕,“哦,是吗?”   反问的语气,让程庚和苗荷夫妻噎在原地。   苗荷比程庚嘴巴更利索,说:“叶氏这破公司在我们程家眼里算什么?律林去不去根本不打紧,叶家提前开会我们也不怕。”   程惟知讽刺地睨着她问:“怎么?庙小委屈了?”   “行了。”   程老爷子打断了他们,显然,今天这场闹剧,他老人家第一个看累了。   “你们夫妻两自己压着,让律林回去好好把叶氏的事情捡起来。”   这就是原谅的意思,程庚夫妻感恩戴德,连忙压着熊孩子赔罪告别。   程惟知不意外爷爷的原谅,他紧跟着也要离开,见到叶青后他两天一夜没合眼,早就精疲力竭。   “你站住。”爷爷叫住他,“你怎么回事?对你堂叔一家就这么个态度?”   “我对亲叔叔也没好哪去吧。”   过去两月,在华光的重组中,程惟知亲手把二叔洗出了董事会。整个过程干脆利落,程老爷子知道的时候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爷孙两对视半晌,都企图在对方眼里读出些别样情绪。   良久,老爷子给了程惟知一句忠告:“要坐稳位置,不能自己弄成孤家寡人还是得有亲友。他们一家虽然是远房,但这些年对你颇为支持,程庚在外也算努力。”   程惟知玩着打火机,啪嗒啪嗒,火焰时暗时明,映着他没有感情的脸。   “说话啊。”程老爷子拍了下轮椅扶手,暗含怒气。   “啪”程惟知抽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您没问我问题。”   程老爷子眯着眼,被孙子噎得半晌没说出话。   程惟知出逃三年来变化之明显,程老爷子感受最深,“你以前在家里,最多不爱理人不多说话,这我理解。”程老爷子自己也是这样,程家人口众多,废物也多,和废物说话浪费精力,少说为妙。   “但最近是怎么回事?越来越冲,越来越……”程老爷子一句话梗在口中,想起两月前被告知程惟知收拾华光董事会那些狠辣手段时,复杂苦涩的心情——   他收获了一个优秀的接班人,也收获了一个无情的孙子。   “是您让我回来的,也是您要我去掌控华光的,我把该做的都做了,您反倒怪上我了?”程惟知冷笑了下,“您要是心疼那群废物,就别叫我回来。”   程惟知把烟掐了,“现在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和这里的另一个人一样,抓到手的东西,就不爱放开。想我放手,要么把我手剁了?”   程老爷子骂都骂不动,这里的另一个人,不是他还有谁?   程惟知回房间,脱衣冲澡,热水肆无忌惮地打在他每寸皮肤上。   困倦的身体,清醒的头脑。   程律林不足虑,苗荷也是纸老虎,可程庚……他的老下属对清城开发区有直接话事权。   清城这几年在南方的发展引人瞩目,三年前的这场订婚,把叶氏的地块、苗林的资金和程庚的人脉,盘在了一起。   如果联姻破裂,叶氏要失去的,不止是一百亿的注资。   京州程家做事,素来算无遗策。   程惟知关掉淋浴穿上衣服,走下楼问厨房打扫的阿姨。   “阿姨,爸爸回来了吗?”   “没有,先生最近都不回来,他说下次回来要等太太回国了。”   程惟知喊司机给他开车,穿上鞋就要走。   阿姨追出去问:“您不住吗?”   “不住。”   这幢房子里一个他想说话的活人都没有,有什么好住的。   司机已经为程惟知打开车门,他让司机开去他自己的公寓。   车上,程惟知继续看梁睿中交来的叶氏集团和苗林资本的财务报告。   苗林资本体量和盈利在集团内并不起眼,他以前没有特意关注过。   从财报上看,苗林资本入股叶氏后,整个叶氏集团的财务状况步步好转,尤其是到了今年初开始盈利为正。   他一直扫到文件最后,是海湾开发区未来商业规划。一二期黄金交界处,有一块名为“Astra”艺术博物一体中心,预计时间和开发规划都写着待定。   程惟知打开了汽车顶灯,把这块规划在屏幕上不断放大。   她是真的能耐了,不止是嘴巴。   程惟知发现,自己在为她骄傲。   —   三天后,叶氏董事会继续,这天,叶青第一个到公司,比梁睿中还早了一刻钟。   梁睿中进会议室时,叶青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俯瞰朝阳笼罩的清城。   套装工整、身段婀娜,金色晨光在她周身萦绕,像圣光。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微笑招呼:“Slave,梁。”   梁睿中回报她以微笑,叶青在英国主修油画还兼修拉丁语,心情好时都这么打招呼。   他给她递上今天的流程。“今天接着上次的内容开,还剩三项事宜,不会很久。”   叶青翻开文件夹,第一项是上次被中断的发债方案,她问:“今天有谁到场?”   “律总、苗总,和其他董事。”   “小程总不来?”叶青装作无意地问。   梁睿中摇头,“小程总最近在巡视各家下属公司,那日是碰巧。”   “是……吗?”叶青故作镇定地问,“和程家打交道这几年,倒不知道小程总的存在。”   梁睿中有点尴尬,“小程总以前不在国内,今年才回。”   这不用梁睿中说,叶青最清楚,程惟知还躲在伦敦隐姓埋名蹭她房子住。   梁睿中想起前天会议室的低气压心有余悸,“程董前天把律总叫回过京州,已经处理好了,小程总是要接管整个华光的,没时间管太多清城的事。”   他也受不起日日见小程总的刺激,打听到程董敲打过程律林,并让程律林单独回清城后,由衷高兴了一天。   梁睿中作为苗林资本派给叶氏的董秘,说的话都是一手情报。   叶青“嗯”了声,坐回会议桌旁,一手抵着唇,一手翻文件。   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精明的程惟知不来,对她是好事,可还是有别样的情绪在吞噬她的心。   她打开手机,新手机锐利的边框磕在手心里,明明微小的疼痛却在不断放大。   无意间,她又打开了那个对话框。   【等你空了。】   她没回,他也没再发。   锁上手机,叶青说服自己:没空才好,不见才好。   苗荷今天亲自坐镇,陪不争气的程律林出席董事会。   程律林还是老样子,没睡醒、提不起神、更听不懂。   他闲着无聊,就打量叶青的脸、叶青的身材,他搞不懂,明明长着副美丽妖娆的躯壳,怎么说话行事就那么让人提不起兴趣。   而且,她今天又是这身黑西装。   倒!胃!口!   靠,老妈昨天还说可能要把婚事提上日程。   太没有人性了。   苗荷在和叶青针锋相对,苗荷今天临时反悔,在原来的可转债方案上突然提高了利息和对等股票数量。   “叶青,这笔债券发行方案的总额不能改,你不会忘记你们叶家差点破产清算的事吧?海湾还有七成物业没有开售,这笔债券是我给你们托底的!”   “三年前叶氏濒临破产,你们入股时每股是10块,现在叶氏盈利转正,可转债的股票价格你要求压到9块?”叶青一步不让,“这种方案对其他股东不公平,我不能签。”   苗荷:“那我给你升点,还是每股十块,不变。”   然而,叶氏如今正常的股份转让价格是每股15块。   叶青拂袖而去。   大会议室里,其他董事面面相觑。他们不是没见过苗荷蛮横,但没见过叶青气急失态。   董事里钱董是跟着去世的叶青爷爷打拼过来的老人,他跟随叶青站了起来,去敲她总裁室的门。   叶青请他进来。“钱叔叔,你不用劝我,我忍她很久了。三天前还不是这么个方案,今天上会她突然改价,这是狮子大开口。”   “她就是个吸血虫,妄想趴在叶氏头上吸血,赡养父母还有个限度呢,她是海神庙里的妈祖吗?我们叶氏上下得全年无休给她上贡?”   钱董拦她,“你轻点,小心她听见。”   叶青跌坐在旋转椅上,敲着额头思考,“钱叔叔,我知道这个发债方案肯定得签,但这么不公平不行,有没有别的方法?”   钱董仔细想了会儿,摇头,颇为无奈:“叶总,苗荷是仗着我们不敢得罪她背后的华光。我们现在想的不是这份方案里最终转股价格定多少,而是怎么样在签了以后,不要触发债转股的条件。”   “至于这笔债券产生的利息,就当我们给这对贪心的母子薅羊毛了。”   叶青请钱董先回去,她想要静一静。   “您放心,我不是五叔,我会忍的。您给我点时间消化,最多十五分钟,最多。”   钱董欣慰地一笑,叶青在管理自己情绪上,远胜于叶敏达。   暴君叶敏达,曾在这间总裁办公室里,践踏过无数叶氏老人的尊严,包括他的。   钱董劝她:“该低头时且低头,你五叔就不会低头。该无耻时就无耻,苗荷的无耻,我们需要慢慢学。”   叶青愣了下,回味着这句话。   钱董留她一个人冷静,临走带上门时,他看见叶青拨了个电话。   —   华光集团的总裁办。   首席秘书朱文博把所有文件整理妥当,鼓起勇气,走进小程总的办公室。   他是程惟知从欧洲带回的秘书之一,熟知老板的超强气压主要针对办不好事的人。   但这几天老板的气压表突然炸了,所有进过他办公室的人,无论干好干坏统统挨训,无一幸免。   朱文博开始接受老板对每个文件的质询,说到一半有电话打断了工作。   小程总举起手机屏幕那刻,竟然笑了。   然后秒接,然后赶秘书出去。   朱文博一回座位给同事发微信感慨:   朱文博:【千年不遇,刚有人给老板打电话,他笑着接了!!!】   【???】   【!!!】   【靠!!哪位神仙,我要给他磕头!!】   【哐哐哐!不管哪位,我先磕为敬!!】 第9章 繁星 嫂子文学   朱文博还不知道,未来他会无数次需要给叶青磕个头。   程惟知接起电话,含笑问:“忙完了?”   他忍了一天有余,总算等来了她电话。   叶青握着电话,沉默。   程惟知叹气,引她说话:“给我打电话听我呼吸?你什么时候有这个癖好了?”   “要是想约我吃饭说不出口,那我来说。”   “我约你吃饭。”   他这么温柔的语气,弄得叶青手足无措。   程惟知催促:“同不同意?”   “我……”叶青的话那点无耻的心思、低头的话语都梗在喉咙口,迟迟说不出来。   程惟知在电话那头,耐心地等她。   乐容忧心忡忡地来敲门,催叶青回到会议室,苗荷的耐心快要耗尽,正在会议室里发脾气。   叶青下定了决心,“我是来求你一件公司的事。”   短暂的沉默,片刻,他答:“你说。”   “苗林资本想对叶氏发行的可转股债券,苗荷提出的价格近乎于抢劫,我不知道苗林资本入股叶氏的初衷是什么,但商场互惠互利才是长久之计。”   叶青把苗荷这些年的行为都说了一遍。   再次短暂的沉默,他问:“说你的诉求。”   “发债可以,但我想要一个公平的价格,华光对苗林资本有话语权,只要你开口,苗荷会妥协的。”   “我想不到别人,只能来求你。”   叶青听到程惟知笑了下,她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喊了他声。   “程惟知……”   “我凭什么答应你?给我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程惟知的声音变得公事公办,恢复了他前日在董事会和下属说话的腔调。   小阎王的腔调。   “我说了,她这么闹,迟早有一天会影响苗林资本在叶氏的投资收益。”   “嘁。”程惟知嘲讽她,“叶总怕是不清楚,苗林资本只是华光开在清城的一家小公司,我管着整个集团忙得很,这种小事懒得管。”   程家长孙耍起威风来,无人能及。   这次沉默的是叶青,程惟知又刺了她几句,没换来她说话。   “说不出来就拉倒,找我的人排长队……”   叶青:“你不是约我吃饭吗?我有空,随时。”   程惟知:“这就是你那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然而不等她回答,程惟知说:“今晚六点前到京州机场,我派人接你。”   叶青不肯:“我不能去京州,不能被程律林和苗荷知道,京州以外行不行?”   他反问:“你在求我,还要和我谈条件?”   “那你是答应帮我吗?”   程惟知没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叶青听见忙音时没缓过神来,她还是第一次被程惟知这么蛮横地挂断电话。   叶青回到大会议室,苗荷不依不饶:“叶青,你考虑的怎么样?”   “我会让法务准备合同,拟完以后,你们先过会。”   合同拟定到过会到最终签署,至少需要两周,但愿在这期间她可以说服程惟知。   苗荷笑,想着总算逼的这小孩点头,出了口儿子回老宅被训的恶气。   叶青接着开自己的条件:“债券展期不能低于三十六个月,苗林资本如果要转让这笔可转股债券,转让优先方必须是叶氏及叶氏相关股东方,到期前转让价格不能高于当季普通股转让价格的百分之七十。”   苗荷统统答应,这笔债券总额十亿,程家不缺这点钱,没有提前出售的风险。   程律林见尘埃落定,大声打着哈欠。   正要宣读下个流程的梁睿中极其尴尬,问程律林:“律总要不要添杯咖啡。”   程律林摆手,“你快点进行下面的行吧?真是的,都早点答应不就完了!”   董事会的流程只剩下最后两项,奇维科技的跟投及海湾开发区专属物业公司的设立。   苗荷大约是觉得自己刚才大获全胜,在这两件事上没有丝毫意见,投票时,她示意儿子统统同意。   结束时,她第一个站起来,傲慢地对叶青说:“叶小姐,你以后是要叫我声妈的,我提醒你,我们程家对儿媳是有要求的,孝敬父母是第一条。”   叶青低着头,一手紧紧攥笔,一手打开订票软件,正在给自己订一张下午飞京州的机票。   苗荷没有收到回话,气得七窍冒烟。   程律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根本不劝亲妈,他反而觉得,今天火冒三丈的叶青十分顺眼。   美人啊,发起脾气来才生动。   他敲敲桌子:“叶青我请你吃饭。”   “没空。”她抱起所有文件,叫了秘书去办公室。   哟呵,程律林突然浑身来劲了,这叶青还没拒绝过他呢!   今天这饭,他必须吃上。   —   叶青给自己订了一张不起眼的经济舱,一边马不停蹄地吩咐乐容带着秘书处编制材料。   “奇维科技的尽调要尽快,点白那里你和秦总联系,物业公司的注册,要比海湾开发区那两家跨国公司的装修单位的入驻早。”   这是目下最重要的三件事,她需要拓展叶氏的业务版块,慢慢让公司运作不局限于单一地产项目。   乐容飞快记录,最后问:“债券那件事呢?”   刚刚的冲突,乐容看在眼里。   “去准备吧,所有的违约条件越苛刻越好。”   乐容担忧,“苗总怕是会不同意。”叶青眼皮子都懒得掀,她正忙着给自己订车,她预备一个人悄悄去去京州,不准备用公司的车。   叶青收拾出自己的证件包和化妆包,塞进手提包里起身。   她订的网约车已经在楼下。   临走前,她告诉乐容:“苗荷不会全都不同意的,我们提十条,她只会驳一半。”   人和人互相之间试探底线就是这么你来我往,苗林资本目下对叶氏还没有绝对控制权,叶青赌苗荷不敢和她硬拍桌子。   想贪这笔钱这些股份,苗荷必然愿意付出点东西。   又说:“我还有事,公司有要紧事你给我留言,没必要情况别打我电话。”程惟知是冉青的秘密,至少在这一刻,不想让叶青的下属们参与进来。   “好。”乐容作为秘书,不过问老板的行踪。   但她的老板除了回家看祖母,很少提前甩下工作,乐容不由加问:“那拟好的合同您明天再来看?”   叶青没犹豫,“不,发我邮箱,我晚上看。”   和程惟知吃个饭而已,没到不能处理事的程度。   她赶忙出门,没想到程律林竟然等在门口,还不知道哪里搞来了一捧玫瑰花。   叶青脚步停住,不可思议地看他。   “什么事?”   程律林把花递到她面前,“请七小姐吃饭啊,七小姐不是一直想和我多亲近吗?”   油腻得要命。   叶青拿手格开程律林的花,疏远地说:“程少爷,你送错人了,你可以送给裴黎。”   程律林语文水平不行,他没听出叶青的不耐烦,倒觉得叶青在吃醋。   “她还不及你的小拇指,你是我正牌未婚妻,她哪里比得上。”   程律林说着就上手拉她,“走走走,我们去吃饭,我订了清城风景最好的餐厅。”   “我有事,没时间陪你吃饭。”   “诶诶诶,你别和我生分啊。”   两人拉拉扯扯,一直到叶氏总部楼下,叶青看到了自己订的网约车,她猛地甩了程律林跑上车,也不管夹不夹得到程律林的手,“砰”一下关上车门。   她催促司机:“快开!”   司机猛踩油门,绝尘而去。   程律林捧着花,目瞪口呆。   今天的叶青转性了?这么劲?   司机上前问:“少爷,不是接叶总去吃饭吗?她怎么自己走了?”司机奇怪,“叶总怎么叫的网约车?她的司机呢?”   程律林这才发现怪异,他叫司机立马跟上,他倒要看看自己的未婚妻能去干嘛。   —   清城机场,叶青没有行李,下车后径直去了自动值机柜台。   没注意到程律林在不远处,正在靠近她。   这时,手机响了。   SIM卡2,只有程惟知会打。   她接起,程惟知的声音传来:“别回头,跟着你面前的保镖走。”   “什么?”   “程律林在你身后,他在跟踪你。”   叶青前方半米,有个身材魁梧的保镖,朝她点头致意:“叶小姐,我带你去办手续。”   她问程惟知:“你怎么知道的?”   “不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吗?你乖乖跟着保镖就行。”   他又一次抢先挂断。   专横、霸道得让她陌生,以前他有没有这么蛮横地挂断过?   叶青在记忆里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   但叶青还是听从他的话,没有回头,毕竟,和程律林的任何碰面都让她恶心。   叶青紧跟和保镖快速离开,进了一条隐藏的vip通道。   保镖带她来到一间舒适的等候区,有空姐请她出示证件。   “您好,麻烦出示证件,我替您办理手续,您的航线半小时后起飞。”   保镖见她疑惑,主动解释:“本来是程总朋友订的今天回京州的公务机航线,程总借来给您使用。”   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借了辆自行车。   二十分钟后,她坐在了一架庞巴迪上,偌大的机舱内只有她和这个保镖。   保镖再度告诉她:“这架飞机到京州只要两个小时,会比民航快一个小时。”   叶青只坐过一次私人飞机,是三年前,从瑞士陪奶奶送五叔灵柩回国那次。   这个回忆并不好受,飞机开始滑行后,她选择闭目养神。   睡梦中,那口黑色棺材和殡葬随员在机舱里漂浮,一起漂浮的,还有奶奶的呼吸机。   叶青惊醒时,飞机正在降落,她看了下时间,下午三点,比六点早到三个小时。   落地机场是京州郊野的小型民用机场,而非京州国际机场。   有辆迈巴赫已经候在停机坪上,叶青走到车门前,问保镖:“有说是去哪吗?”   “程总在酒店公寓等您。”   保镖打开车门,然后发现,自己被打了脸。   程总分明坐在车内。   他一把把叶青拉进了车,不等保镖抬手,长臂跨过叶青,自己拉上了车门。   保镖留在原地一脸懵逼,回头看看,同样被留在停机坪上的还有秘书处的朱文博。   朱文博最心累,他中午陪老板逛了一个菜场两个超市三个商场,还在展示拖鞋的架子前停了十分钟。   好不容易把老板送回公寓,半个小时前老板又突然要来机场。   老板去了回清城,回来后就和吃错了药一样,每天反复无常折磨人。   “不管了,今天是七夕,我女朋友还等我一起吃饭呢,老板今天可别再闹了。”   保镖咂摸着“七夕”这两字,突然顿悟:“啊,老板怎么在七夕约了叶总呢……”   朱文博想起老板今天的笑容,有个不安的心思慢慢生了出来。   “要命啊,不说叶总是律总的未婚妻嘛……”   他老板,还有进行嫂子文学的癖好? 第10章 繁星 黄色废料   车内,与司机的隔板已经升起。   程惟知关上门,一手拽着她的手腕,一手箍紧她的腰,从来没有的强势笼罩着她:“来吧,求我。”   他与她,脸与脸,距离不过三寸   腰与腰,紧贴在一起。   他粗重的气息喷在她脸颊上,她看见他眼底的怒火。   可末了,他闭上眼,一吻落在了她眉心。   似是无奈,似是迷茫。   他忍不住要吻她,她却撇头躲了开。   感受到她的抗拒,程惟知放了手。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叶青搅着手,往车门处挪了挪,看向窗外。   “我和程律林,你堂弟,有婚约。”   干旱少雨的京州今天竟然也下起了雨,她和程惟知是招了雨神吧,见面就下雨,走哪下哪。   程惟知也看着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扰人心神的雨。   伦敦多雨,最美的天气是七月,他和青青最后一次并肩坐在车里正是三年前的七月,她坚持要开车送他去机场。   上车前,她穿上他宽大的衬衫,他嫌弃她矫情,她说:   /程惟知,我穿你衣服是给你面子,珍惜下要一个月见不到的女朋友好不好?/   青青失踪以后,回忆甜美到伤人,他却忍不住反复回忆。   她现在有没有想起那天?   程惟知在揣测,却不敢确定。   她靠着车窗的侧脸清冷,身上是和三天前一样寡淡的黑色套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来京州奔丧。   长久的沉默落在两人中间,斩断了刚才短暂的紧贴。   车驶入一幢酒店式公寓停车场,停在了一部专属电梯前。   司机抢先下车,替他们按下了电梯按钮。   进电梯前,程惟知伸手要拉叶青,叶青往后退了步,“我跟着你。”又不逃。   程惟知克制住了自己,从刚刚在车里,他就在克制自己。   电梯颇为宽敞,程惟知站在中间,他看到叶青捏着包带,抿着唇,挑了最里面的角落站直,眼睛偶尔会看他一眼,但很快又收回。   防备的、小心的、打量的目光,和他刚认识她的第一个月,并无二致。   电梯直达顶楼,这层只有一套公寓,程惟知用指纹解锁,进屋后调开全屋中控版面,对还立在门外的叶青说:“来,把你指纹录进去。”   “不合适。”   程惟知也不生气,他关掉中控问:“那你站在外面合适了?”   叶青踏了进来,“给我双拖鞋。”   “我一个人住,没第二双。”   把自己的拖鞋塞到她手里,光脚走了进去。   公寓里铺设了长绒地毯,踏上去软又轻,叶青把拖鞋放下,也光脚走进去。   程惟知已经在客厅脱掉外套、解开领带,扫过那双白皙的脚。   ——这女人倔得没眼看!   他解掉袖口,随手扔在茶几上,走向开放式厨房,打开了冰箱拿出一堆食材,竟然要开始做饭。   叶青走到厨房,隔着大理石中岛问:“能不能先聊正经事?”   程惟知拆着牛肉的包装袋,漫不经心:“正经事后面还有不正经的事?”   叶青:“……”   程惟知把牛肉放在案板上,抽了刀正在切牛肉丝。“吃饭还不算正经事吗?我怎么记得叶总说,随时有空和我吃饭?”   “我那是为了能和你谈公事……”   “我为了买这点菜,连午饭都没吃。叶总能不能有点良心,别在我肚子饿的时候,找我谈我不喜欢的事。”   叶青无语,决心随他去,自己去客厅处理手机上的消息。   打开微信,消息如潮水般涌进来。   程律林:【你跑哪去了?你在机场和谁走了?】   乐容:【债券发行协议初版发您邮箱了,细节律所和公司法务正在一起调整。奇维的尽调已经在约,有消息了立即通知您。】   清城第一女首富:【给你发了两个剧本,雷霆影视在找合作方,你有空看看,做我们新公司的开门红。】   欧逸明:【今天什么时候来医院?那家烧腊饭不错,今天要不再请我一顿?】   张阿姨:【七小姐,老太太问什么时候能出院?她说待着实在没事做。】   ……   配合的,还有除乐容以外,所有其他人的未接电话。   她着手一个个处理,先回张阿姨:【把家里的画板画册搬到医院吧,我今天实在抽不出时间了。】   奶奶未婚前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婚后偶尔会画几幅。   然后是欧逸明:【抱歉,今天太忙了。饭下次补,有新的检验报告出来吗?我忙完就赶回去。】   然后是乐容和秦优:【OK】   最后是程律林,她手指放在对话框,犹豫片刻后,关掉。   回个头,关他什么事。   她靠在沙发上,专心地看邮箱里乐容发来的初版债券方案,刚看几页,手机提示“10%低电量”。   要命,没带充电器。   她环顾四周,只能去求助专心做饭的程惟知。   她又一次敲了敲大理石桌面,“那个……程惟知?”   他低沉的声音,尾音上翘,“嗯?”了一声。   “能不能借个充电器?”   程惟知按了个按钮,开放式厨房的大理石桌面升起了个隐藏插座,又从抽屉里递给她一根电源线。   “我去外面充。”   程惟知半分警告半分戏谑地说:“所有插座都是隐藏式的,我不给你开,你哪个都不能用。”   他把菜放进锅里翻炒,戏谑渐渐占了上风。“当然,你要是现在去中控里录入指纹,你想开哪个开哪个。”   这是最新的智能化物业,主人可以随意调控家里的一切按钮电器。   高科技豪宅了不起,真了不起!   叶青气哼哼坐下来,把电源线插上充电。   刚充上,欧逸明的电话打进来。   叶青并不想接,程惟知恰好转身,看见她要碰拒接,说:“干嘛不接?接啊。”   他单手替她划开接听键,欧逸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青青,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吗?连过来一趟的时间都没有了?”   叶青捂着听筒,尽量不让周围声音太明显。“有点事,我出去处理下,今天麻烦你照看下奶奶,我一处理完立马回去。”   “那你忙,有事我立马电话你。欠我的饭别忘记。”   “谢谢啊。”叶青由衷地感谢他,公司太忙,这些年欧逸明在照顾奶奶这件事上帮她良多,“我回去肯定请,地方随你挑。”   欧逸明在笑,“那我今天不吃烧腊饭了,留着等你回来吃。”   叶青和他客气,“还是去吃吧,你们食堂真的不行,你回头可以挑家好的餐厅。”   “哐啷当”程惟知的锅铲敲了敲锅边,叶青吓一跳,电话那头,欧逸明也吓一跳。   欧逸明起了疑心:“什么声音?怎么像是有人在炒菜?”   “没有。”叶青撒谎,“建筑工地钢材落下的声音,我先挂了,过去看眼。拜。”   立马挂断,防止欧逸明追问。   叶青抬起头,看向正在“专心”做饭的程惟知,锅铲那一下似乎只是意外。   他厨艺一直很好,做的好菜曾经养活过叶青五个月,害她在伦敦第一次长胖。   叶青凝视着他的背影,看得出神,渐渐地,背影和伦敦的记忆重合了起来。   白色衬衣下是隐约的背肌,卷起的袖口露出结实小臂,她眼睛扫到他腰间,发现了不同。   程惟知穿的定制西裤恰好卡在腰间,连皮带都不需要,普通成衣做不到这种严丝合缝的尺寸。   再仔细看过去,他身上所有东西都应该是定制的,透露出昂贵和不凡。   回忆和现实再度分离。   以前的程惟知是什么样?叶青脑海里有各式各样的他,但没有配这种昂贵套装的他。   那时候的程惟知浑身充满了烟火气,他热衷算账,关注打折,他们一起去牛津玩的那次,他拉上自己坐上去比斯特奥莱的巴士,给自己买了整整一打的衬衫。   那天的程惟知,高兴得像个孩子。   而眼前这个翩翩贵公子,应该对打折村嗤之以鼻、敬而远之、毫无了解才对。   叶青实在好奇,问:“程惟知,你家这么有钱,你到底为什么会那样去伦敦?”   只有一个简单的行李箱,浑身是雨,还找错了路,又落魄又尴尬。   程惟知在准备烤布丁,他摆弄着烤盘随口说:“我不听话,我爸和爷爷联手扣了我证件还把账户都封了,表弟帮我偷的护照才逃出来。”   “那你那时候回国呢?去和解吗?”   叶青记得他说自己回国是为了探亲,提前半个月就订好了机票。   程惟知把烤盘推进烤箱,手上多用了两分力气,烤盘敲在烤箱壁上又是一阵大动响。   “我妈常驻国外,那个月才回国,我回来求她救我。”   他把菜端到大理石台面上,还顺手拿了瓶酒,叶青对酒瓶很眼熟。   是她在伦敦一直给他买的酒,算是伦敦超市里比较好的红酒,12英镑一瓶。   程惟知从大理石桌面上方的挂架上取下两只倒悬的酒杯,爱马仕旗下Saint-Louis的古典水晶红酒杯,她五叔叶敏达生前用同款,用来装12英镑的红酒是明晃晃的暴殄天物。   他倒上红酒,推到了叶青面前。   “小程总不该喝这种酒。”   程惟知笑着喝了口,“你一直给我买,我喝习惯了。”   他对着叶青晃了晃酒杯,“你走了我就只喝这个。”   莫名,叶青听到这话并没有感动,只想说他一句变扭。   “三年前的事了,而且这酒不合适你。”豪宅、天价酒杯和矜贵公子中间,这杯酒格格不入,“而且我当初如果知道你身份,不敢给你买酒。”别说买酒了,连门都不敢给你进。   程惟知想说话,叶青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这次写的是“我的朋友是富婆”。   程惟知头大,就想和她安安静静吃顿饭,结果障碍重重。   算了,这次是个女的。   他再次替她划开了接听键,塞她手里催促:“有话快说。”   秦优耳尖,听到了个男人声音,倒吸冷气问:“谁谁谁?是谁?!青啊,你什么情况?啧啧啧!”   她打断秦优的脑洞,“不是……你误会了。”   程惟知那里把酒杯塞到她手中,和她碰了杯,水晶杯清脆得“珰”了下,在空旷的开放式厨房里格外明显。   秦优八卦的小耳朵极为灵敏,她倒吸口气说:“可以啊,这是水晶杯的声音,你这是在烛光晚餐?”   叶青白了眼恶作剧源头,他嘴角衔笑,小口小口抿酒。   “你故意的吧?”叶青比了唇语。   程惟知点头,又开了尊口催她:“快点,我做了那么久快饿死了。”   秦优在电话那头尖叫:“啊啊啊?什么做?做什么?你你你你,青青啊,你厉害,我服气,三天前告诉我你有个前男友,今天就准备给我直播avi了?”   叶青恨声回敬她:“你能不能把脑子里的黄色废物排出去?是做饭!”   “羡慕,好羡慕,还没有男人给我做过饭呢?”秦优在电话里戏精上身,哭天抹泪,“我苦,我太苦了,你都有人给你□□心晚餐了,我还孑然一身于世间,我真的好苦啊。”   秦优声音太响,连程惟知都听到了她的哭嚎,他低着头,在拼命忍着不笑出来。   “你最近不是又要订婚了吗?你和我叨逼叨什么孑然一身。”叶青快被这个呱噪的秦优给气死了,“你什么事?有话快说好不好?”   秦优收起了感慨,“是奇维的尽调,我定了明天去他们京州总部,奇维老总刚和我说叶氏也派人去约了,要不我们一起?”   “行啊。”叶青拔了充电线,走到客厅和秦优继续,“我今晚把材料过一下。”   “别别别,你今晚专心约会,材料留到飞机上过吧,我帮你一起订机票。”   叶青:“我在京州,直接过去。”   “……”秦优倒吸口气,“靠,你约会这么大阵仗,还冲出清城了?”   “不是约会,我是真有事,回头和你解释。我都快难死了。”   秦优不信,“骗子,都给你做饭了还不是约会。”   叶青提醒:“我是有个正儿八经未婚夫的人,怎么可能出去约会。”   “你的绿帽子文件夹都快1个G了,这种未婚夫就该沉海好不好?”   这时,程惟知跟了出来,他把耳朵贴在叶青手机上,小声问:“还不结束?”   虽然小声,但秦优一个字也没漏听。   “这位,别这么小气行不行,我挂了给你让道就是,还有啊,拐走青青得先经过我,记得来给我面审。”   叶青把手机换了个边,“你少说几句吧,挂了。”   挂了电话,她转身就吼程惟知:“你是不是故意的?!”   程惟知举起双手否认:“我是无辜的,是你朋友脑中黄色废料过多。”   叶青快步往厨房走,“不是饿死了吗?快吃饭。”   她把手机搁在桌上,程惟知感叹:“和你吃饭,手机比绊脚石还绊脚石。”   话音刚落,绊脚石又响起。   电话显示——“程律林”。 第11章 繁星 单身公寓   叶青毫不犹豫按下了拒接。   程惟知瞟了她一眼,叶青没带怕得直视他,理直气壮:“你在这儿,他的电话不方便接。”   联姻的未婚妻和未来的小叔子兼被甩的前男友在他的亲堂弟的独居公寓里共进晚餐——以程律林的智商,他理解这段话至少需要五分钟。   so,懒得和他解释。   程惟知似笑非笑,把筷子分给她。“我不怕,你怕什么?”   “怕你们程家要我还100亿。”叶青摊手,“你觉得我现在还得起吗?”   他的不屑溢于言表:“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   “滋滋滋—”   绊脚石又不依不饶地响起来,两人的目光同时望过去,盯在“程律林”三个字上。   一个骂了句“靠”,一个骂了句“艹”。   都是骂人,谁也没比谁文雅。   叶青第二次按了拒接,然后又进来。   反反复复三次后,叶青想,程律林要是把这股锲而不舍、孜孜不倦的气势用在公司上,大约她对付苗林资本会比现在困难十倍。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他没有。   第五次时,叶青调了静音,把手机倒扣推到中岛台中央,有点讨好的口气对程惟知说:“静音,我态度够好吧?”   程惟知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报答她的优秀态度。   “专心吃饭。”   叶青本来端着的态度,在饭菜香扑鼻那刻,慢慢瓦解。   她尝了一口,再尝了第二口,决定先把恩怨放下,做个专心的干饭人。   程惟知的厨艺一点没退步,小炒牛肉丝勾芡得当,避风塘蒜香骨酥脆可口,腐乳空心菜清爽不油。   她偶尔还会抿一口红酒,仿佛回到了伦敦的时候。   程惟知今晚吃得心不在焉,他在嫉妒酒杯,嫉妒自己煮的米饭。   他在车上就想吃掉那抹唇上的口红,现在落在白米饭上,沾在酒杯上,就是不落在他口中。   这米饭一点也不香,他只想吃那口带红的米饭,想着,他的筷子伸到她饭碗里去挑那抹红。   “你干嘛?”   叶青打了下他的手,柔软的指尖触到他手背,他对那抹红的欲望就消退了不少。   “我觉得这碗饭不好吃,看你吃得香,我想吃吃看有什么不同。”   叶青睨他,心想他什么毛病。   “不是一锅吗?你做饭一直挺好的,你大概自己吃腻了。”   程惟知得了句夸,心里却更不痛快了。   这话听得,感觉他已经沦落到要用厨艺来笼络她的地步。   念头闪过,又释然。   当初在伦敦,他也是用厨艺笼络的她。   谁说管住一个男人先要管住他的胃的?女人才是,尤其是叶青这种贪嘴心思多的小坏蛋。   叶青吃了大半碗饭,她食量本不大,今天吃掉的菜量可以排在他们一起吃过的饭里前三。   “我吃完了,你做饭没退步。”   她擦嘴的那刻有些不好意思,吃得太认真,差点忘记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程惟知那边几乎没怎么动,他仰头喝干了酒杯里的酒,朝她笑:“很久没做了,没退步就好。”   俊朗的面孔有光芒,叶青定睛瞧了足足有十秒,才挪开眼。   “程惟知。”她心里有很多问题   “嗯?”他喜欢听她叫他。   “小程总。”却不知道先问哪个。   “叫我干什么?”伴着一声有耐心的叹气。   “你到底为什么会做饭?”叶家远不如程家,但叶青从小也是被保姆司机厨师围绕着长大的。以程家的样子,他身边的人只多不少。   程惟知沉吟了下,像是开玩笑,“我讨厌任何陌生人踏进我住的地方,我能自己选择以后,只有清洁人员能在我不在的时候出现。”   “陌生人?”叶青嘲笑他,“你有那么怕生吗?”她可记得,毕竟当年住一个屋檐下,是程惟知搭讪她比较多。   “有啊。我脾气不好。”烤箱叮了声,他去取布丁,“我不信他们没告诉你,华光的人现在都叫我小阎王。”   他耐心在焦黄的布丁上撒了她喜欢的草莓、蓝莓,递给她:“趁热吃。”   哪里有半分脾气不好的样子。   叶青把勺子插进去,没吃,一手捧着布丁,一手无意识敲着台面。   程惟知自己舀了口,发现她不动,“想说什么?”   “苗林资本给叶氏的发债方案……”   这是她今天来的目的,她本质不是来吃饭的。   程惟知站起来,用她的勺子挖了块带蓝莓的布丁,递到她嘴边,“我答应你看一看,从公事上来说,你讲的有道理。”   “谢谢。”叶青张了嘴。   程惟知又给她挖了第二块带草莓的,再度递到她嘴边,“从私事上说,你开口的事我会不帮吗?”   叶青咬着唇,闪避他的眼睛。   她没说出口,自己三年中很多次假设过,程惟知知道真相会不会帮她。   然而这个假设她从来没下过结论。   程惟知放下了勺子,走到她身边,揉揉她脑袋。   “你甩了这么封邮件直接消失,我差点担心死掉。”   “最后又没死。”叶青嘟哝了句,“生龙活虎地变身小程总。”   她还是有怨气,觉得自己遭遇了个骗子。   “程大少爷你好意思吗?在伦敦还骗我降房租!”   那年,他浑身湿透地问她能不能租个套房,能不能便宜点的时候,叶青同情心泛滥,看在他脸好看的份上答应了。   知道他家世后,很多事变得顺理成章起来,“我说你一个精打细算的人,怎么敢借我的公寓。”海德公园的公寓至少是1000磅一周的价格,叶青色字头上带刀,只问他收了半价,“你是不是那时候还觉得我公寓不够好?”   程惟知笑到肩膀颤抖,他比叶青整整高一个头,现在他站着她坐着,更显得她娇小玲珑。   程惟知下巴垫在她脑袋上回答,伸手轻轻揽住她:“有你的公寓怎么能不好?你知道我爸和爷爷多狠吗?一张卡都没留,我那时候身上只有三千英镑现金,还是朋友在机场临时取的现。我这辈子没试过花这么少的钱,难死我了。你一个人住三层有四个套房,分我点怎么了?”   程公子的高端凡尔赛,叶青听得耳朵疼。   她指尖点在程惟知胸口,“你离我远点,我是你未来堂嫂。”   “堂嫂”两个字让程惟知笑不出来了,他用力把人埋在怀里,“这事能解决,我来想办法。”   叶青闷在他怀里问:“程律林和你关系很好吗?”   “不算,我和家里人关系都不算好。”程惟知抚着她的后脑勺,她的气息让他安心,久违的安心,“京州程家门里没谁和谁关系好,都是利益关系。”   “哦。”叶青声音更闷了,“豪门是不是都这样?”   她在说他,也在说自己。   除了奶奶,在清城她早就没有真正的家人了。   程惟知仔细想了想,否认:“其实也不全是这样,京州程家属于极端反面教材。”   多年血雨腥风、互相算计,像程律林被打那种情况,只能算小场面。   “闹得最凶那次,我差点被拐卖了。”   叶青震惊地看着程惟知,程惟知撇嘴满不在乎,“你不知道华光有多庞大,这块肥肉没人能不心动。”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叶青嘟哝,“你还说苗林资本只是个小公司,哪家小公司开口就能出一百亿?”   程惟知失笑,叶青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转身去吃那个布丁,要程惟知给她解释清楚出逃的事。   其实故事无聊又套路,程惟知从小都是最让家里放心的孩子,十六岁出国读书,先是商科后是精算,没有一样做的不好。   直到二十五岁,他想留在国外做点自己的事业。   可爷爷不同意,给他指了条自己选的“正道”,告诉他:“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相信这次也是。”   从小程听话的程惟知,突然觉得自己过得很没意思。   某天,他偷了护照离家出走,去了华光没有分部的伦敦。   “走的时候没多想,就是要和全家对着干。”程惟知支着下巴想起那时,依然觉得很痛快,“结果干着干着,真给我闯出来了。”   被青青“甩”了以后,程惟知去了瑞士,边找她的踪迹,边继续工作。   “你爷爷后来没再抓你回正道?”   程惟知垂着眼帘,半真半假地说:“管他抓不抓,再抓再跑。”十五岁没青春期叛逆的人,二十五岁后叛逆的彻底。   “那这次怎么回来了?”   程惟知叹了口气,“爷爷中风一度到浑身不能动,但只叫我名字,我一开始觉得我爸骗我,气得他打了视频电话给我。”   虽然叛逆,但看见虎虎生威的爷爷被直播中风,程惟知说没有不难过是骗人的。   叶青发笑:“你爷爷这么看重你?”   程惟知自己都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吧,他说我最像他。”   “然后就把万贯家财都给你了?”   程惟知“呵”了声,淡漠说:“我爷爷这个人,就算送生日礼物,也要先设一十八道谜语。”   故事说着,叶青的布丁见了底。   她吃得很专心很认真,吃到见底,她刮着剩余的布丁幽幽说:“三年了,很多事不一样了,如果当初知道你家这么豪横,我肯定不借那间套房给你。”   程惟知心口被扎了刀,他当时迟迟不说,就是怕她吓到。   布丁刮得一点不剩,叶青放下勺子继续说:“如果当时知道叶家会发生什么,我还是不会把那间房借给你。”   程惟知想说她一句“没良心”,但却说不出口,他看过叶氏三年前到现在所有的财报,扭亏为盈的过程太过不易。   叶敏达留给她一个天大的烂摊子,而她连正经的商科都没有学过。   “认识我哪里不好了?有我在,100亿是小数字。”   叶青的眼睛看向他,直看到他心里。“听苗林资本的人说,华光重组闹得不太好看,对吗?”   看着她的眼睛,程惟知没法撒谎,他承认:“我爷爷从不直接拱手相送任何东西,哪怕知道我必然会赢,他也要我自己去动一把手。”   程老爷子还是个体验派,叶青如是想。   “你想要华光吗?”   程惟知点了头,“撕都撕了,这班不接也得接。而且,现在还有你。”   如果接手华光,解决叶氏困局和程律林一家,对他易如反掌。   “走一步算一步吧,听你刚刚那么说,你们程家水深得很。”叶青转过头吸吸鼻子,声音嗡嗡得,“别因为我连累你不能接手华光。”   听出她担心的意思,程惟知的心像被羽毛拂过,这惬意与骚动,撩得他想笑。   “和我谈什么连累?”他想让她安心。“除了爷爷,程家谁也斗不过我。”   叶青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以她自己来说,接手叶氏的这三年,让她疲惫不堪。   一个自信的斗士和一个艰难的独木之间,很难产生共鸣。   叶青说不下去了。   “今天先到这儿吧,我明天还有尽调。”   “你去哪儿?”叶青站起来,程惟知不让她走,“这里附近没酒店,住我这儿。”   他目光在她身上徘徊,嘴角忍不住笑意,问得别有深意:“你没带换洗衣物吧?”   叶青和他的眼光一起看向自己的手包,她原本是打算当天来回的,结果现在要过夜。   怪谁?叶青决定把这个锅扣在清城女首富秦优头上。   叶青随口说:“我又不是路盲,我能解决。”同时已经开始拿手机查最近的商场了。   程惟知修长的手盖住她的手机,拎了个袋子给她。   叶青打开,是一整套由内到外的换洗衣物。   她的脸先红再绿,没好气:“你可真有准备。”   程惟知暗笑,给她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叶青没动弹,她环顾四周,在找点什么。   知道她小心思的程惟知装不知道,问:“怎么了?要参观房子啊?”   “嗯。”点头又摇头,“不是,我是想找你客房在哪。”   程惟知突然浑身洋溢着热情,拉着她,要给她介绍下自己的“豪宅”。   这幢酒店式公寓的顶楼全都归他所有,里面分别是:一间带开放式厨房的观景客厅、一间带King size床的主卧、一间超大藏书室、一间储藏室、一间健身房,拐到北向,所有的空间都被打通——是个独立的天际无边泳池。   叶青直呼“好家伙”,真豪宅,小程总炫富不一般。   站在游泳池前叶青捏着那袋新衣服,冷声问:“所以你就是想说你连泳池都有,就是没有客房,对吧?”   “对。”他理直气壮。   “我,单身,家庭不睦,性格乖张,连拖鞋都只有一双,我留客房给谁住?” 第12章 繁星 口不择言   程惟知眨眨眼,满脸写着无辜。   可叶青戳穿了他:“京州程家的大少爷,您在全京州就剩这么一套房子了?还是你全京州的房子都只有一个主卧?”   她一个差点破产的在清城都有好几套房子好不好!   唔……   他家青青真的不好骗,程惟知认罪态度极佳:“我承认,我故意挑这间,故意想留你,恨不得今晚就抱着你睡。”   叶青忍住想把这个程惟知推进游泳池里的冲动,“我要明天没有尽调,你准备怎么留我?”   “京州飞清城最后一班飞机是十点,这里到京州国际机场要两个小时,登机至少提前半小时,你看看现在几点?”   叶青低头看表,又是一声好家伙,刚过七点。他精心挑选的不止是房型,还有地理位置。   一个路盲,能做出这种精准计算,叶青有必要鼓励他再接再厉。   “啪!啪!啪!”   在三下用尽全力的掌声后,叶青推了他一把,转身去开门。   至于那袋衣服,不甩他脸上,算最后的情谊。   程惟知知道自己现在恬不知耻,但面子这种玩意儿,在追女朋友时候不能有。   “你睡主卧,我沙发上睡。”   “不用,没必要委屈你,我去找个酒店。”   她在找包找手机,程惟知把东西抢了走。   “我什么人品你不知道吗?你不想不要的事,我肯定不逼你。”他浅笑当中有对她的戏谑,“你不记得当年是谁先耍流氓的?”   叶青的脑袋轰得一声炸开,过去回忆里最亲密的过往,全都浮现在她脑海里。   程惟知又问了她一遍:“是谁先耍流氓的?”   她输了。   在那段过去里,他一直小心翼翼,他表白他说喜欢她,但还是小心翼翼,他吻她抱她,却迟迟没有到最后那步。   最后是她酒壮怂胆,把他扑了。   在他要离开伦敦回国的三天前,她一口气干了两瓶酒后,把一个t贴在程惟知额头上。   人跨在程惟知膝上,质问他:你行不行。   叶青喝酒,只壮胆,不忘事。   那日,那枚小薄片顺着程惟知英俊的脸颊往下滑,他两指夹住,问:“你确定?”   她捧着他脸说一不二地亲了几下,又气势汹汹地问了一遍:“你行不行!”   然后,他就变成了和现在一样的笑容,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说:我行啊,但你酒醒了别后悔。然后用薄唇夹住了那枚薄片,勾勾手指。   她心驰荡漾,吻了上去。   回忆到此,叶青捂住了通红的脸,后面的事情太野,她不想想起来。   自那一役,她特别确定自己酒品不好,从此以后都十分注意喝酒的上限。   三年以来,再也没有喝上头过。   而且,她也没有需要酒壮怂胆的事情了。   她去抢手机,“我住酒店去,你柳下惠,我臭流氓。”   “我不怕你耍流氓。”   程惟知厚着脸,凑在她身边问:“我去机场那天,我们约好回来做什么来着……”   做什么?两具年轻的身体能做什么?   叶青白他一眼,解锁手机,却瞬间脸色大变。   程惟知立即注意到了她情绪的巨大波动,“怎么了?”   叶青没有回答,但直愣愣瞧着手机屏幕。   手机上,程律林的消息像雪花一样飞进来:   【你在哪!】   【你他妈说吭声啊,你在哪呢!】   【程家花了100亿是让你这么对我的?】   【叶青,卖身要有基本法,你就是我们程家花钱买来的,你他妈的少给我立牌坊。】   【你不愿意给我上有的是人,我给你瞧瞧啊!你好好瞧瞧!】   【花100亿,老子谁不能嫖?你以为自己多金贵啊!】   还附带了一大堆的照片和视频,视频她没点开,从照片上看,裴黎坐在喝醉酒的程律林怀里,衣衫半褪。   消息没有回应,程律林又开始打电话。   叶青冷静下来,按了拒接。   程律林以前并非没有骂过她,两人在瑞士见面时,因为她过于冷淡的性格,程律林曾经在醉酒后破口大骂。   灌完黄汤的男人暴露了本性,举着酒杯逼叶青喝,她咬紧牙关,那夜才没有被他灌醉。   程律林酒醒以后若无其事,也不道歉,也不觉得叶青不给面子。   仿佛没发生过那一切。   后来,叶青每次不得不去有程律林的场子时,总在他喝醉前跑掉。   狼狈的回忆,却不想说出来。   她尬笑:“不怪他生气。”   程惟知的脸比黑炭更黑,冷声问:“这家伙平时就这么和你说话?”   叶青摇头:“还好,他只有喝多了说话才大嘴巴,今天应该是生气了才会发到微信上。”   手机上的微信还在不停进,程惟知又看,差点没给他气笑了。   程律林:【我可救过老爷子心肝宝贝的命,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看小阎王不弄死你。】   心肝宝贝是他,小阎王也是他。   但他要弄死青青?   谁tm给程律林的勇气!别说青青了,就程律林那德行,他能为他弄死人?   开玩笑呢!   这人平日里就这么背着他,打着他的旗号耀武扬威?   一百亿?一百亿也是华光给的,是爷爷的东西,这狗玩意儿有什么资格在外面耀武扬威。   程惟知努力稳住自己,“你去洗漱,我得去看眼苗林资本的资料缓缓。”   叶青还想坚持去找酒店,程惟知吼了她:“不许走!不许去!今天哪也不许去,出去给人这么欺负吗?”   三天前在叶氏集团大会议室里的压迫感再度来袭,温和的程惟知被暴戾的程惟知完全取代。   “去,去浴室!”   叶青这辈子,最怕位高权重的男人发火,以前的爷爷和五叔是这样,现在的程惟知也是这样。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服从这种发火。   直到进浴室,打开那袋衣服时,叶青才惊觉自己刚刚有多么害怕和顺从。   怪不得他对掌控华光如此自信。   那种桀骜不驯和不可一世,才是他与生俱来的性格。   这是她从来都不认识的程惟知,却也可能,是他本来的样子。   —   还在客厅的程惟知气到上头,他恨不得把叶青的手机给捏碎了。   就在这时,他自己的手机竟然还响了,捞过一看:程律林。   这个神经病!他还真有脸打!程庚和苗荷养出来的好儿子到底把他当什么了?   十岁的事到现在快二十年了,他们一家二十年来靠这一句“救命之恩”,在爷爷那里捞了多少油水?   程惟知保持着最后的冷静,没有接这个神经病的电话。   可这个神经病今天就是不放过他,他的消息又弹了出来,还是给叶青的:   【我堂弟说了,就你这种人,我们程家绝对让你生不如死!】   他哪张嘴说了?!   然后,程律林的电话又杀了过来。   不依不饶,践踏着程惟知最后的冷静。   程惟知按下了接听,程律林的辱骂开始肆无忌惮地回荡在公寓里:   “你有本事别接啊,怎么了?听见我堂弟你怕了?”   “好样的啊,老子看上你你多大荣幸你知道吗?老子花了100亿,你什么仙女,100亿嫖资你就这个态度?”   “我告诉你,你不听话我找他捏死你。老子有的是靠山,你等着吧!”   程惟阴森森地开了口:“你是个什么东西?”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辱骂戛然而止,程律林没想到对面有个男人的声音。   震惊后,他质问:“你谁啊?!”   程律林没听出是程惟知,他两过去十年通过的电话没超过三个。   浴室里的叶青听到声音,仿佛见了鬼,也不管自己身上的衣服解到一半,冲出来劈手夺掉手机,按了关机。   “你疯了啊!”   “他骂我女人,我凭什么忍他?”   “谁是你女人了,神经病!”   “除了你我为谁上过心!”程惟知去抓她手腕,口不择言,“他算什么东西,就一百亿的事你这么忍他?”   “程惟知!你能不能冷静点!”   他拽着她手腕往书房里拖,“走,我现在给你打两百亿,你卖给我,然后我找人揍死他。”   “不对,我亲手揍!”   叶青的手腕被紧紧拽着,她下意识喊了句“疼”,程惟知一分神,叶青的手挥了下。   指甲划过程惟知清隽的脸。   留下一道明显的划痕。 第13章 繁星 嘴硬心软   “嘶!”   程惟知吃痛,捂住了眼睛,也放开了她。   并从暴怒里,暂时脱离。   划过的位置刚刚好,从他鼻梁偏右一直到眼角,指尖还戳到了眼睛,让他的右眼通红。   红印在他白皙的脸上清楚可见,还渗出一丝丝血迹。   她眼神如刀,脸色似冰,恨声问他:“程惟知,你能不能清醒点、冷静点说话?”   程惟知捂着被划破的,剩下的一只眼睛依然阴鸷,“你就由着他这么羞辱你?你好歹也是叶氏的总裁,他有什么资格这么骂你?”   叶青嘲讽笑,不知是笑程惟知无知,还是笑自己无能。   “城下之盟算什么合作?你别逗了,你高高在上,哪里知道快破产的心酸。”   讥讽的神情挂在她脸上,“程惟知,我不知道你重组华光的路上遇到过什么,但叶氏这么多年什么样我清楚。我倒是想和五叔一样,撞死在雪山上,但我死了,我奶奶连医药费都没了,叶氏上万员工也什么都没了。”   他手指捂着的鼻梁骨红得明显,叶青终究心软,问:“有没有眼药水和消毒的?”   程惟知指了指客厅一角,她起身去拿出了药箱,取出碘酒棉签和眼药水。   “消下毒,再滴两滴。”   程惟知不肯接,他怒气未消,“你帮我弄,你个没良心都学会动手了。”   好歹是爱过的男人,叶青拉掉他的手,用碘酒棉签在伤口上狠狠按了几下。   程惟知倒抽冷气,“你轻点啊!你可真的没良心。”   叶青手腕抬了抬,动作变得轻柔了点。   消毒后,又打开眼药水,替他滴了两滴。   滴上眼药水的男人睁不开眼,可仍旧拽着她手腕,紧紧地,带着偏执不肯松手。   “我发脾气,也只是因为你。我听不得他这么说你。”   叶青去掰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   “因为你是程家未来的接班人,你发的起脾气。但我不是,我现在没资格有脾气。”   叶青的手腕脱开了程惟知的桎梏,她揉着自己的手腕,终于没忍住,落下了一滴泪。   但只有一滴,她果断地抹掉了。   叶青收拾了药箱,去了浴室洗漱。   程惟知今晚疼得不止是眼睛,还有脑袋,或许还有别的,他没能力去分清了,只觉得浑身都疼,疼到想发疯。   接下来的一整夜,两人没有再争吵过任何事,叶青洗漱完,程惟知平静地询问她是否要干洗衣服,获得同意后叫了管家。   他自己去洗漱,出来后,看见叶青在沙发上抱膝而坐刷着手机。   她坚持要睡沙发,程惟知没有为难她,沙发宽大,他给她找了被子,把空调调高。   只是等到她睡着,把她抱进了主卧。   他心爱的女人要么不睡,睡起来总是很沉。   程惟知蹲在床头,凝视着她的睡颜时,如是想。   他取了电脑坐到卧室的书桌,通宵阅读叶氏的材料,间或看一眼她,直到天亮前才撑不住打了个瞌睡。   再醒来时,人去床空。   程惟知记忆里的青青赖床功力不俗,而如今,七点不到,她已经走了。   他买的衣服被叠放整齐放在床尾,上面留了一张字条:   【我会想个办法安抚程律林,麻烦你不要插手,谢谢。改天再聊。】   又是改天。   挺好,干脆利落。   没关心他眼睛,没替他盖衣服。   该有的套路,她一个都不做,没良心的女人真牛逼。   —   奇维科技的总部在京州知名的软件研发园区,在软件园这种996高发办公地带,八点就能坐在在咖啡厅里的人寥寥无几。   叶青是第一个到的。   店员刚开门,她冲进去就点了四份浓缩加冰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冰块和□□双重刺激下,她昏沉的脑袋总算条理清楚了点。   她开始构思给程律林的微信,反反复复修改了十五分钟,点了发送。   以程律林的作息,估计要四个小时以后才能看见。   她又发了两条短信后,点了英式早茶和三明治,双腿交叠,坐在咖啡厅的落地玻璃窗前。   奇维科技提供给战略投资者的材料详尽却不啰嗦,堪称优质标的公司里的典范。   昨夜身边有个程惟知,叶青看得心不在焉,还好他早上睡着,自己能拔腿就溜。   他是趴在书桌上睡着的。   叶青心里暗叫不好,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他盖个被子再走,比较合适?   叶青把sim卡2里的那个号码找了出来,手指停在输入框上,足有一分钟那么长。   滋滋—   有消息打断了她的纠结。   是乐容。   作为一个尽职的秘书,她一大早发给了叶青洋洋洒洒上千字的尽调问题。   附送微信一条:【老板,我们加班到凌晨写完的T^T】   叶青笑了,想起欧逸明调侃她总是磋磨乐容,她回:【下个季度涨工资怎么样?】   乐容给她连发了五个欢呼万岁的表情。   连秘书都这么努力,她还管什么程惟知着凉不着凉?   这么大人了,着凉也会自己去看医生。   叶青专心研读起了尽调问题。   园区里,上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咖啡厅的人流络绎不绝,所有桌子都有了客人。   一对小情侣这时来打断叶青的专心:“不好意思,都坐满了,你对面能坐会儿吗?”   叶青点头,两人并肩坐下,一个吃三明治一个吃小蛋糕,过了会儿又互相交换。   女孩说:“我给你包里塞了件开衫哦,你办公室空调太凉了。”   男孩说:“亲爱的最好了。”   女孩娇嗔:“你着凉还不是我倒霉,我陪你去看啊?”   男孩傲娇:“你别陪呀?切,你才不会不管。”   热恋里的小情侣秀恩爱,让人牙疼。   叶青继续低头看材料,眼不见心不烦。   她也热恋过,这种嘴硬心软的美好,只有热恋的人才有。   /“我给你背包里放的衣服,飞机上冷你记得穿。”   “你要不放心和我一起回去呗。”   “我才没不放心你呢。”   “那你还那么多话,还偷我衣服。”他临走穿身上那件被她扒了下来,只能打开箱子再找一件。   “穿你一件衣服叨叨一路了,程老师你还没老就啰嗦了。”她手指敲着方向盘,看见了机场屋顶,“你落地一定要给我发消息。”   “我才不发消息呢。”程惟知掐了下她要生气的脸,“我要给你打电话。”   她最终没接到那个电话。/   三年前送他去机场时,她也是这么嘴硬心软的不舍。   但今早,她却走得果断。   没有不舍。   她害怕程惟知醒来,单纯的害怕,不想和他面对面。   秦优和叶青约好十点在奇维科技的总部大楼前碰面。   秦优一如既往的干练打扮,上衬衫下西裤,最突出最嚣张的是胸前的一枚钻石胸针,每颗钻石上都写着“大佬有钱”。   相比之下,叶青身上这套黑色套裙低调了许多,秦优咬耳朵问:“怎么穿这套?”   叶青从瑞士扶灵回国时,秦优是唯一去接机的朋友,她对这套衣服印象极深。   “昨天董事会穿的,没来得及换。”   “哈?”秦优一副没想到的意外表情。   叶青还没问“你有什么好惊讶”的,奇维科技的创始人已经迎了出来。   奇维的两位联合创始人是京州大学的同学,一男一女,男创始人负责解说商业版图,女创始人负责解说技术概要。   两个小时的尽调里,遇到尖锐问题时,两人只需要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就会开口作答,另一人从旁补充。   这种默契度,叶青和秦优都是第一次见。   尽调很顺利,结束时,男创始人卓总站起来客气道:“我还要去趟生产线,中午让祝总陪二位午餐。”   女创始人叫祝心悦,她笑着点头接道:“我们三位巾帼聚聚,不让他们男人参与,如何?”   祝心悦落落大方、机敏专业,是科技圈里最出名的才女工程师,叶青和秦优都有意和她深入交谈。   三人一齐下楼去餐厅,路过门厅时,奇维的清洁工正在收拾许多玫瑰和气球,都是少女心的粉红色。   叶青问:“祝总,你们公司活动?”   祝心悦点头:“昨天七夕,我们行政做的公司活动。”   叶青把这个节日忘记了,完完全全地忘记了。   所以,昨天是她第一次和程惟知过“节日”吗? 第14章 繁星 不忍不退   祝心悦把她们安排在奇维内部餐厅的vip间,自己起身去安排菜品。   这个专门用来宴请的包间颇为精致,桌上的酒杯也是Saint-Louis的水晶杯,和昨天一模一样。   叶青呆愣愣地看着这杯子。   秦优又在拿消毒纸巾擦桌子,戳叶青让她抬手,“又想什么呢?”   叶青托腮回:“在想昨天怎么就是七夕呢?”   秦优捏了捏叶青这套出殡兼董事会专用套装的衣角,嫌弃问:“不然呢?所以你千里迢迢在七夕这天跑京州不是约会啊?”   叶青无奈地耸肩:“我真的忘了。”要记得,她或许会换一套。   秦优追问昨天是谁,叶青揉额头,求放过。   秦优知道叶青这种憋事的性格,瞪她半晌后只告诉她:“要有狗男人欺负你,告诉我,我派保镖揍他。”   秦优给负心前任的统一临别礼物——保镖揍人,嚣张走人。   祝心悦点完菜回到包间,主动为她们倒酒,“我在这行做了十年,还是第一次能同时见到两位女总裁,今天真的太高兴了,一定要敬你们一杯。”   她举起酒,率先一饮而尽,笑得真心率直。   秦优也举杯称赞:“我也第一次见到技术派女总裁,敬佩。”也是一饮而尽。   叶青嗔怪:“夸人的好话都被两位大佬说完了,我就说点别的吧。”   她晃着酒杯,红酒的影子映着她,清冷里多了点妩媚,“我只能说,合作愉快!”   祝心悦大笑,回敬:“合作愉快!”   菜陆陆续续上桌,祝心悦健谈,一边介绍菜品一边和她们闲聊。   “我是真高兴,圈里大部分的饭局都有股说不出的臭味,你们懂得。”   叶青笑出声来,她懂。   “是,我昨天开董事会,除了一个倒霉催债的,全是男人。”她想起刚回叶氏主持工作时候的场景,“我接管公司前三个月,听得最多一句话就是,你一个小姑娘家不懂的。气得我一天就睡四个小时,把过去二十年的经营材料全倒背如流去怼他们。”   秦优更懂,“我的目标是,把清城女首富的女给去了,排个财富榜还要加性别,那我就只能登顶为敬了。”   祝心悦由衷感叹:“女人做事业不容易,和你们有缘,有些事先和你们坦陈说好。”   叶青和秦优都停下了筷子,认真听祝心悦说话。   “如你们所见,奇维科技的成立是两个人的心血,目下超级投票权的股票我和卓总一人一半,过去大事上我们没有分歧,但一家公司没有一个绝对控制人肯定有风险。”   叶青眯了眯眼睛,她懂这种风险,五叔叶敏达当年费尽心机把她赶去伦敦,也是为了抢夺叶氏的“绝对控制权”。   祝心悦继续:“如果顺利,你们此次入股奇维获得的超级投票权会由卓总转让给你们,我的部分保持不变。”   秦优惊讶:“卓总这么大方?”   “这是当年分手时说好的。”祝心悦坦然,“我和他是大学情侣、毕业创业,分手时我想另创公司,他拿投票权挽留了我。”   叶青看了眼秦优,她比自己更惊讶,之前的尽调材料里从来没人提过这段。   但转念一想也不奇怪,男女同学如果不是情侣,基本没什么可能一起创业。   “其实我要说的是,卓总对市场敏感度比我高,也比我更乐意追热点。”祝心悦给自己倒了杯酒,“你们来投奇维肯定奔着上市去,上市就要有利润,就要追市场热度,如果有一天我和卓总在产品线上发生分歧,他要压倒我,肯定会来找你们动用超级投票权。希望二位能给我个面子,到时给我一个小时听我仔细分析,再做决定。”   祝心悦把请求直白地摊开,直白到秦优没缓过神来,良久她才清清嗓子,缓和气氛:“祝总想得真全面。”   叶青则说:“其实……祝总会不会忧虑太过了,我刚刚看,卓总和您颇为默契。我说得冒犯点,仔细回想,您和卓总刚刚会上的样子还真有点情侣才有的默契。”   叶青对两人刚刚几次对视的眼神印象深刻,这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实在少见。   “我在学校里爱上他的时候,他就是那种校园小说里的男朋友,阳光、上劲,特别有意思。可我们真的创业了,才发现他较真的时候,龇牙咧嘴和雄狮一样,有阵子半夜睡觉我做梦都有他吼人的声音。”   祝心悦叹了口气,再强的人怀念起过去的美好,也会露出脆弱。   “两个人在一起,最应该合拍的不是最高处,而是最低处,长久相处要能容忍对方最差的地方,我就受不了他最差的脾气,所以提了分手。退回单纯工作关系以后,我对他的脾气忍耐度提高了很多。”   叶青问:“人会变,对吗?”   “是,又不是。或许卓总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祝心悦是早就走出来的人,“他变不变对我不重要了,我现在只对事业的爱不变。”   秦优高度附和这一答案,整理了下耀眼的钻石胸针,“我也是,我对钱的爱意从来不消失!”   祝心悦机敏,她看出叶青怀着心事,“作为一个过来人,我觉得女人最重要的是不能亏待自己,要多顺着自己的心意往前。我们全身上下的器官太容易得病了,忍一时乳腺结节,退一步子宫肌瘤,就我当初忍那个姓卓的,一年身上多了两个结节,真是亏大了。”   叶青笑到肩膀狂颤。   这个祝心悦,太通透。   —   从奇维出来,秦优带叶青去自己名下在京州准备开业的艺术园区,她进园区时告诉叶青,这个模式接下来会在京州附近多个城市快速复制。   叶青佩服秦优的能力,秦优不客气地接受了她的恭维,还说:“这事还得感谢我的新未婚夫,和他合作非常顺利。”   换未婚夫是秦优的日常,叶青眼瞧着她换了五次。   其实,秦优也不是原生态就这么“渣”,她的洁癖也不是从小就有的。   想当年秦优在大学坠入爱河,爱得轰轰烈烈,不顾父亲反对火速订婚,叶青当时花重金给她拍了套星光珠宝。   祝她下半生璀璨夺目,光芒万丈。   结果半年后,她发现未婚夫心里有个白月光,伤心分手。   第二次订婚则是秦父介绍的相亲对象,男人名校毕业、能力上佳,秦家预备培养他和秦优一起壮大公司。   那次叶青给秦优画了幅油画,想祝她平淡是真。   结果一个月后,秦优捉到狗男人贪公司钱财的证据,把人扫地出门。   轰轰烈烈和平平淡淡全都落空,秦优后来订婚再也没走过心,全是商业利益交换,都懒得及时通知叶青。   这次是第六任。   叶青随口问:“这次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秦优不走心回:“没什么不同,不过这个业务能力比前几个强不少,让我的事业走出清城杀到京州。”   叶青无语,“我是问你人没问你事业。”   她们已经一圈绕完,准备赶去京州国际机场,园区用的都是最新的智能光控系统,连地面道路指示灯都会根据节日、气候进行调节。   许是刚过七夕,今天道路亮起的指示灯都是粉红色。   秦优凌厉的女霸总气质,和这个粉色配在一起,十分突兀。   上车前,秦优回头看了眼身后泛着粉色的道路,轻笑了下。   “不过这人订婚时候说,希望是我的最后一任,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   叶青已经坐在车里,她翻着手机吐槽:“男人嘛,盲目自信是常态,就程律林那样,他昨天还觉得我想和他多亲近。”   秦优满头问号,“你见到他时候自动零下,我就没见过你更冷淡的样子了。要不我给他定制两面超大智能镜子,让他好好照照自己?”   “别为他浪费钱,他估计马上要给新女友投新片了,到时候你给他挖个坑,让他清醒清醒就行。”   叶青说着,打开和程律林的聊天框,最后一条还是她的道歉。   卑微但冷淡的道歉。   奇了怪了,程律林这一天怎么毫无反应?   他不是这么有城府、能忍耐的人啊。 第15章 繁星 人间狐狸精   程律林还在清城,裴黎坐在他腿上打哈欠。   她揪着他领带娇声娇气,“程总,说好的啊,你要给我投新片。”   程律林没反应,裴黎心底有点着急,昨天夜里还满口答应呢,怎么今天就没了反应?   她手指在人伸手一通乱动,“程总不会是怕未婚妻不同意吧?”   昨天程律林和未婚妻打了个电话,骂了几句突然脸色大变,裴黎围观了全程。   程律林这才有反应:“我怕她干嘛呀,明天就让助理帮你办,好说。”   他不怕叶青,但昨天那个电话里的声音让他害怕。   莫名阴森、莫名威严,更莫名熟悉。   叶青给他的解释,是影视合作板块的一位大佬误接了,自己已经和对方解释过,后续愿意让出一个合作机会给他。   程律林知道那个名字,他不但一手捧红了当红女星连樱,还和程家主支关系匪浅。   据说,这人以前是混过三教九流,最后被家里抓回了京州——这是个天大的丑闻,程律林也只听父亲偶尔说起过一次。   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个混世魔王见过面。   裴黎还在他怀里撒娇,矫揉造作的小狐狸比他那个冰山未婚妻可人得多。   程律林抬手摸着裴黎的脖子,“你知道蒋其岸吗?”   裴黎笑了笑,“知道啊,蒋总嘛,我和连樱演过戏的。”   连樱是蒋其岸最喜欢的“金丝雀”,圈里几乎无人不知。   “好像你那个未婚妻和连樱关系不错呢。”裴黎拍戏时,见过叶青来探班连樱。   裴黎举着酒杯喂他,程律林最喜欢这种方式。   相比之下,那年咬牙都不肯喝酒的叶青,简直无聊透顶。   害,自己昨天发什么瘟病,要和她较劲?   轻松快活点不好吗?   他回应起裴黎的主动,同时给叶青回消息:   【知道了,我要投新片,你让那人帮忙办了,算道歉。】   正好京州的老爷子和父亲骂他不干正事,他要能和蒋其岸合作投部片子,家里人一定能刮目相看。   *   叶青收到回复时,正入座京州飞清城的最晚的那班飞机上。   秦优刚擦完座位扶手,正准备利用飞机时间八卦下叶青的前男友。   然而,叶青给她出了道题:“你身边有没有那种注定大投资、注定要亏、注定要扑的本子,拿个出来,我要投资。”   秦优给叶青搞糊涂了:“?火烧人民币要不要拍?”   “你不是要送程律林礼物吗?机会来了。”   飞机开始在跑道滑行,起飞后,京州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她找不出哪一幢是程惟知昨天的公寓。   京州的辉煌夜景终于被云层遮蔽,秦优已经打开电脑,翻出两个剧本让她过目。   民航飞清城,需要三小时,清城海岸线出现时,她们挖的坑已经渐成形状。   程律林这种糊涂蛋,坑起来,必须不能手软。   *   自京州回来,叶青连续加班了十余天。   六点,乐容带着两个秘书,提着几袋外卖,进会议室放下。   “老板,先吃吧。”   叶青把眼前散落的文件收拢,给乐容空出一片地方。   饭菜的香味充盈在会议室,大家分着筷子、勺子,乐容递给叶青,叶青没接。   “我不吃了,等下回去陪奶奶吃。”   她说话时没抬头,拿记号笔在画重点。   九月,海湾开发区第一期商户开始进场。她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时间陪奶奶吃饭。   乐容跟叶青最久,深知叶家老太太的病情,她开了罐可乐递给老板。   “老板,加点油“。”   这回叶青接了,画下最后一个标记,把文件还给乐容。   “全部发给招商办和物业公司,再和公关公司核对开业典礼的邀请名单。”   作为清城近十年最大的项目,和当地商定后,海湾开发区会在十一月举行盛大的开业典礼,广邀清城名流及演艺圈明星助阵。   乐容喊了一个边刷手机边吃饭的男生,“齐凯峰,公关公司把邀请名单发你了吗?”   齐凯峰负责对接开业典礼,他忙扔了手机,开邮箱查看。“刚来,我转出来。”   他打开并发送打印机,打出来分发时,担忧问:“这安排会不会不行?”   叶青接过,扫了眼,和第一次开会时商议的差不多,并没什么不妥。   齐凯峰解释:“刚刚有营销号爆料,说连樱和裴黎最近在抢角色,通稿互踩粉丝互撕,闹得巨难看。”   现在的节目单上,裴黎和连樱的节目靠得很近,不过裴黎是多人联唱,连樱是压轴独唱。   乐容打开微博搜新闻看看怎么回事,一边念叨:“齐凯峰你还有心思关心娱乐圈了,女明星互撕的事你都懂。”   会议室里笑成一片,总裁办里女性不少,但大家都忙,谁也没空关心粉圈。   只知道连樱是当红,而裴黎还在三线开外。   “我女朋友喜欢连樱,我每天一睁眼就要帮她爱豆做数据,什么事都是一手消息。”齐凯峰找出微博转在工作群里,“老板你瞧瞧这通稿,我女朋友说裴黎算越级碰瓷碰瓷,以她的咖位,根本没可能和连樱抢角色。”   叶青扫了眼,发笑。   通稿信誓旦旦,说业内大导张匡山要下海拍一部奇幻仙侠巨制,里面女主是降落凡间的狐妖,裴黎最近有个仙狐仿妆惊艳了张匡山。   结尾尤其有意思:裴黎,一个降落的人间仙狐,哪里是连樱这种邻家女孩能比的?   会议室里有人看得直接喷饭,“人间仙狐?这不是就是人间狐狸精吗?”   “这她自己的通稿?团队脑子坏掉了吧?”另一人问。   齐凯峰补充八卦:“裴黎最近嚣张的要命。我女朋友说裴黎前两天还首穿了件Caelyn高定去蹭红毯,品牌当天没在官博认领她,被人群嘲。后来她发通稿说是自己买的。Caelyn高定百万打底,她一部戏都没百万片酬,鬼知道怎么买的。”   而且,Caelyn高定可不是有钱就能买,顶奢里的顶奢,名门夫人小姐买它家高定也需要排队。   有人好奇:“老板,你买过Caelyn高定吗?”这个团队是叶青亲自带起来的,经常和她聊些工作外的事。   叶青点头,“毕业那年奶奶送了我一件,要买它家高定,还要先有消费累积。”她伸出三根手指,“至少这么多,一年才能定一件高定。”   办公室里懂点娱乐八卦的人此时都悟了,这裴黎大概是有金主做后台   “所以……您看要不要调整下明星助演的名单?”乐容不关心八卦,更关心工作,“避免她们现场发生冲突。”   叶青给节目单拍了个照,发送并附言:【介意吗?】   秒回:【等我艳压[冒火]】   叶青把可乐喝完,一锤定音:“就这样。真打起来了,还能省点宣传费。”   齐凯峰举手表示,他去提前安排拍点开发区的夜景空镜,真打起来立马蹭热度,保证女明星比美照后,必带开发区夜景安利。   海湾开发区是沿月牙形的海岸线铺开,开发建造时在沿海公路和沙滩铺设了大量LED灯,从高处俯视,可见沙滩上繁星点点,灿烂如银河。   叶青有信心,这一景色未来会成为清城地标。   她给齐凯峰点了个赞,收拾东西先走。   出会议室时,正巧碰到钱董,他拿着苗林资本对叶氏的发债方案,厚厚一沓,足有上百页。   这份发债方案是吸血方案——以钱董为首的叶氏核心员工都这么认为。   他把文件挥得刷拉响,“苗荷回复了吗?”   叶青摇头,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不但她没声音,梁睿中昨天也去京州了。”   梁睿中是标准的身在“叶”营,心在“程”,他突然回京州,意味着程家有不寻常的动向。   叶青猜,京州或许出了能拖住苗荷和梁睿中的大事,大概率是程惟知在帮她。   他这般言而有信,无论最后是否能拖成,等忙过这一阵,她都会专程谢他一次。   钱董眼睛亮了下,打趣道:“我说呢,前几天还急得和投胎一样,这几天突然没声了。”   三年前叶氏陷入危机时,钱董是老员工里帮叶青最多的人,叶青打心底敬重他。   叶青:“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真的要签,我们也不怕。”   *   清城地处南方,八月末的风里夹带着海风的潮热,司机早早打开了车里的空调,保证叶青的舒适。   但她打开了车窗,任由热风扑面而来。   以往年的态势,再过两个月,清城才会渐渐凉爽。   她毕业时,穿的那件Caelyn高定,正适合那种凉而不冷的气温——正如五月的伦敦。   每年皇家艺术学院的毕业舞会,都会在五月举行。   /“怎么穿得这么隆重?去哪里?”   “毕业舞会,好多人说要请我跳舞呢。”   程惟知从浩如烟海的材料里伸出脑袋问:“程老师能参加吗?”   “你?”   “对啊,学生毕业,老师不应该出席吗?”   她甩下句:“程老师,你的工作比我要紧。”绮丽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她的那件Caelyn高定,在毕业舞会时弄脏了。   起因是那个醋里浸透的程惟知闯进舞池,在一曲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里,对她说:我喜欢你。   她装没听见,“失手”把酒翻在身上,躲去了洗漱间。   Caelyn的定制服务包含终身修复和清洗,那夜后,叶青把衣服寄去巴黎,一直没取回来。   叶青给Caelyn的对接sales打了电话,想约sales时间重量尺寸改下衣服,她这两年瘦了不少。   sales很惊讶,“叶小姐之前加急订那件礼服的尺寸不合适吗?” 第16章 繁星 落子无悔   哦靠,差点把这破事给忘了。   突然穿得起百万Caelyn高定的裴黎,幕后金主正是她的未婚夫程律林。   裴黎作,想要Caelyn礼服,程律林搞不到,就和她说了声,把她今年唯一一件的额度给用了。   程律林践踏叶青的脸面是习惯,这种骚操作在过去三年经常出现。   一件高定而已,叶青无所谓,而且她要送给程律林和裴黎的,何止是这一件高定额度?   “我这几个月在减肥,这件礼服我有个重要场合要重穿。”叶青胡诌对付sales,但说出口,又觉得是事实,“是我公司新区的开业典礼,也是我工作的第一次毕业典礼。”   高奢的sales卖衣服都靠情怀,听到叶青这么说,立马为她出主意:“那我尽快安排您去清城的专柜量尺寸,再请我们设计师,给您附送一份惊喜。”   惊喜?叶青突然有点点期待。   Caelyn这个品牌能在名门里屹立不倒,除了设计、逼格和价格,还有就是售后维护上的体贴惊喜。   和sales约完后,叶青又发了个消息:【你团队打听得到裴黎去开业典礼穿什么吗?】   等不到的樱花秒回:【她在借Caelyn的礼服,借不到誓不罢休。呵,大概想艳压我想疯了。】   叶青:【务必让她借到。】   等不到的樱花继续秒回:【?你不是才把自己Caelyn高定的额度给她啊?!你现在戴绿帽子的态度已经这么端正了?】   叶青:【开业典礼后,我要把自己的绿帽子戴出名~】   等了一分钟,她收到了一份名为“娱乐类&金融类KOL营销套餐.XSL”的表格文件。   等不到的樱花:【选,我送你!你和程律林撕逼那天我给你投!】   等不到的樱花:【怪不得你心甘情愿把Caelyn高定的额度都送出去了!!原来你准备和狗男人撕了!!】   叶青:【[阴笑]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必须全要,而且加量!】   那个泡在5G网络里的人连刷了十几个“包我身上”的表情包。   热风还在吹,吹得叶青的心也热了起来。   她有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们。   她在世界上另一个好朋友秦优,此时也来凑了热闹。   微信语音接起,秦优急吼吼喊:“青青,你快看新闻,华光管理层换届出幺蛾子了。”   叶青从包里找出平板,平板里的n个新闻app在一分钟前同时推送了头条:   【华光集团表示近期无重大人事变更动向,正稳步加快在行并购项目。】   程惟知说过,华光九月会发布他的任命公告,今天是八月最后一天,华光却否认了有人事变动。   秦优为她着急:“你不是说华光近期会有人事变动,对你们叶氏有好处吗?”   叶青没告诉秦优关于程惟知和她的过去,只提过一嘴华光的人事变动。   秦优牢记在了心里。   “你要不要问问梁睿中?”秦优给她参谋,“梁睿中这人虽然是苗林资本派驻到你们叶氏的,但还算个正人君子。”   叶青急忙说:“我问问程惟知,我先挂了。”   “……你直接问这大太孙?他能回答你?”秦优吃惊,随着华光内斗越演越烈,程惟知这个程家长孙最近开始名扬商界。   叶青:“他就是我那个前男友。”   来不及再解释,叶青选择了挂断。   徒留秦优在那里,风中凌乱。   打开手机,叶青翻出了程惟知的微信来,他的微信昵称、头像和三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一个黑色方块头像,昵称为“知”。   他没有变,变的是自己。   新的头像、新的昵称,以及加他微信时,新的心情。   从京州回来的前三天,程惟知都给叶青打电话,不胜其扰下,叶青敷衍他说:“电话费钱。”   他厚颜无耻:“这卡我付钱,你忘记了?”   叶青语塞时,程惟知表示自己愿意退一步:“用现在的微信加我,还是那个号。”   加上后,叶青拍了一桌子的开业典礼文件给他看:【真!的!很!忙!】   程惟知回了个“知道了,你加油”,然后再也没烦过她。   叶青还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放过了她,却没想到是华光出事。   叶青给程惟知发了微信:【你还好吗?】   发出去后,她又后悔了,选了撤回。   但程惟知的回复却在撤回时出现:【没事】   随着她的撤回,程惟知回:【落子无悔】   不知道说她,还是说自己。   对话一直停留在【落子无悔】上,叶青不知道往下说什么。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着现在的程惟知,她常常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现在的他,自信强势、从容不迫,可叶青却没了以前的心安与随性。   一直犹豫到车快到家前,程惟知给她打了电话。   还是那张SIM卡2,只有他会打。   叶青接通了电话:“喂?”   程惟知很轻地“嗯”了声,然后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起伏、交错、缠绕。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在干什么?”   就像一个普通的、平常的问候,丝毫没有沾染豪门搏杀的疲惫。   叶青见到过的程惟知,精力永远旺盛永远集中,叶青唯一一次见到他出神,是叶氏的那次董事会。   “我回家,陪奶奶吃晚饭。”   叶青已经下车,靠在别墅门前的木棉树下,笔直粗壮的树干通天而立,像门卫一样守在门前。   “你奶奶还好吗?”   都快要到叫她“堂嫂”的份上,程惟知再不知道她奶奶的事就不正常了,叶青不意外他这么问。   “还行,今天回来陪老人家吃个饭。”   程惟知:“等你忙完,你带我去看望她。”   叶青:“……”   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回他,是问他以什么身份来,还是问他你来干什么?   奶奶对京州程家没有任何好感,一是气程家当初对叶氏趁火打劫,二是气程律林订婚以后花天酒地。   “你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吧。”叶青绕回了最初想问的话,“华光的公告,我看到了。”   “没事。”程惟知好像是笑了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传来了一声更明显的笑声,“你担心我?”   她否认,坚决否认。   程惟知不强迫她,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关心我,别担心。只要我想,没人斗得过我。”   又是这套说辞,他什么时候这么自恋了?叶青十万分疑惑。   程惟知说:“苗荷那个债券方案你就生拖着,别签字,再给我两周,最多两周。”   “什么意思?你到底怎么了?”   “别签就行,记住我的话去做就是。”   他这命令的口气,听得叶青浑身不舒服。“你把话说清楚,今天的公告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她需要程惟知的帮助,但不愿连累他有失。   如果他要付出代价,她情愿背上那十个亿。   “如果牵连你接管华光,我情愿签,不就十个亿,我……”   “我这么重要?”程惟知的笑都要漫出电话了,“你再说一遍,我真的这么重要?”   叶青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兴致开玩笑,“你把话说清楚!”   “听我的就是!”他那里似乎响起了争吵,电话戛然而止。   “喂?程惟知?喂?”   回答叶青的,只是急促的忙音。   又是不解释直接挂断,这男人变得专横又独断。   她心里有一片叶子,如今冷风在吹,不让它落地。 第17章 繁星 家族聚会   叶青依然忙于开业典礼,只是时不时会想起华光的事。   暗暗的焦虑在心里弥漫,很快,这份焦虑也渗到了几个核心员工那里。   董事会秘书梁睿中去京州快一周了,迟迟没有返回清城,这在过去三年里,从没有发生过。   钱董第一个警觉,他特地躲开公司里的人,下班后去了叶家别墅,以看望叶老太太的名义,找叶青说了自己的焦虑。   “叶总,这事有些反常,我想办法让人在京州打听过,但根本打探不出来。”   不是钱董无能,而是叶氏扎根南方的清城,和北方京州圈重合很少。   除了距离,还有实力差距。清城是近三十年南方的新兴城市,发展再快,也及不上树大根深的京州圈。   京州程家更是京州圈的核心,外界能看到的,只有华光如何步步壮大,对内里的故事全都云里雾里。   这些年网上的所谓扒皮贴,都是隔靴搔痒,偶尔有一两个深入热帖,又会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青笑了笑,不在意。“没这点把门的功底,怎么做顶级豪门?”   “您这里呢?”钱董提示她,好歹叶青和程律林订过婚,她也能算半个程家的人。   叶青当然和程律林通过话,不过聊得并非程家事,而是新片,程律林预备给裴黎拍摄的新片。   “程律林在清城没走,忙事业呢。”   裴黎缠程律林缠的很紧,程律林又一向手松,目前已经在拿钱给她买剧本了。   叶青在给奶奶煮粥,叶家虽然乱,但物质上从没亏待过她。   有限人生里,叶青十指没沾过几回阳春水,偶尔沾下,多出于想表达下善意。   不过,这善意多半会被误会成谋杀——就比如眼前这锅想要表达孝心的粥。   说起来,她也给程惟知煮过粥。在认识第三天,被伦敦的大雨淋透的他得了感冒,在房间里不断打喷嚏。   吃完那碗粥,程惟知再也没让她开过火,亲自承包了厨房。   这男人,哪里是养她的胃。   分明是保命。   叶青想着,笑着搅动着那锅粥。   “您还笑得出来。”钱董已经愁得失眠好几天,“要不联系下苗总?”据他所知,苗荷也回京州了,至今未归。   叶青的笑容隐去,觉得锅里的粥有点干,倒了点冷水进去。   “你觉得苗荷会和我说实话?”   钱董知道不会,别说叶青只是订婚,就算真结婚了,以苗荷的性格也会防着叶青。   叶青还在专注煮粥。   倒了冷水的粥好像更不能看了,叶青知道自己又煮砸了一次,等粥滚了,盛了一碗,自己吃。   至于奶奶的那份,她让张阿姨重煮。自己的厨艺,就别糟蹋老人家的胃了。   一份怪味粥含在嘴里,让叶青的眉头紧紧皱着。   钱董旁观她煮粥,都忍不住皱眉。   罢了,叶青放过了自己,放下了那碗烂粥。   “不管华光如何,持有叶氏股票的是苗林资本,所占比例也还在20%以下。”总的来说,在叶青目前能控制住的比例之内。   “先全力以赴把开发区销售做好,只要前两期的资金回拢到账,他们发难我也不怕了。”   自年初开始,叶氏的现金流就开始回正,到年中时,开发区地产的销售额已过百亿。   刨去先期贷款和成本,开发区已经开始为叶氏赚取巨额利润。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开始着手对付程律林。   现代、浪漫但实用,是叶青给开发区的定位,总的来说,最后的效果符合她的预期。   叶青喜欢能管理的预期。   她送走钱董后,翻了翻微信,和程惟知的微信还停留在【落子无悔】上。   程惟知是她现在管理不了的预期。   她点进了程惟知的朋友圈,空白,和以前一样。   程惟知第二次表白时说,她对人防备很深,有一层铠甲。   “我会走到你的铠甲里面,直到替代它。”   这男人的嘴开过光,每句甜言蜜语都在她心里闪着光。   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看着这人一片空白的朋友圈,叶青觉得,自己可能连他的盔甲到底什么样,都没摸透过。   张阿姨手巧,半小时就给奶奶重新煮了粥,叶青陪奶奶坐在餐厅里喝粥。   奶奶也问起钱董来的用意,叶青没想彻底瞒住老人家,把苗林资本想要发债的事说给她听。   末了,回到了她这几年经常会提的事。   “奶奶,四姑看中我的那份信托。”四姑叶敏逍不看好叶氏,想拿手里的股份和叶青的信托基金换。   那些股份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叶青其实很想收来。   “不行。”病到干枯的老人面上坚毅,不让半分,“那是留给你的防身钱。”   她又被拒绝了一次。   别墅的门铃突然响起。   打开门,是多日不见的梁睿中。   风尘仆仆,满脸风霜。   “怎么了,梁秘?”   梁睿中说:“叶总,程家请您和律总一起去京州,明天程家有个家族聚会。”   叶青皱眉,连奶奶也迷惑。   订婚三年,程家从未邀请过叶青参加任何聚会。   “梁秘,怎么深更半夜,一点准备都没有?”   梁睿中只是个传声筒:“老程董的意思是,今年的中秋快要到了,您也该见见家里人了。他特意派了家里的飞机,等在清城机场,请您收拾下,和我去机场。”   家里的飞机?   订婚三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形容。   她,叶青,要坐程家“家里”的飞机。   真好笑。   “梁秘书,哪有家庭聚会深更半夜来请人的?”奶奶伸手拦住了叶青,“而且,还没有正式结婚呢,要拜访不也应该双方家长一起先坐下来吗?”   奶奶对程家的不快由来已久,只是程家三年来不提结婚的事,叶青又反复劝她,这才隐忍不发。   梁睿中回:“老太太,我只是奉命来接人,您的话我也会告诉老程董。”   不卑不亢,但毫不让步。   叶青说:“梁秘稍等会儿吧。”她随手带上了门。   奶奶拦住她问:“程家这是想干嘛?”   “见见就见见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推着奶奶回房间,“您早点休息,我去趟京州,正好还能去家之后要投资的公司。”   奶奶拉住她的手,“你太累了,好歹明天再去呢?”奶奶知道,就刚刚钱董还在厨房和她说了很久的话。   “没事,我不累。”她亲亲奶奶,像童年时候撒娇那样,“你的小公主可喜欢忙事业啦,真的真的。”   “去程家算什么事业?龙潭虎穴的。”   “算啊,他们给叶氏出了一百亿,我这是大半夜去银行见债主。”   奶奶无奈笑了,她劝不动孙女,也说不过她。   叶青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梁睿中坐上了车。   不同于她常用的老款奥迪,程家派的是一辆豪华商务车,似乎和她重见程惟知时看到的是一辆——真·家里的车。   车已经在机场高速上,夜半时分,高速却还是有点堵车。   清城不愧是南方近年来发展最快的城市,堵车水平已经在追赶老牌堵城京州了。   梁睿中面目严肃,自上车后,一言不发。   叶青比他放松,斜靠在座位上和秦优发消息:【我在去京州的路上。】   清城第一女首富:【??见前男友?】   秦优前几天掐着叶青脖子,逼问了三年前的事,知道了个大概后,除了给叶青竖个大拇指,连评价都没力气给了。   吃瓜吃撑的秦优给她唯一的建议就是:男人的爱太飘,程家的水太深,快逃。   清城第一女首富:【他的话你就听听,手里的事千万别停。】   被人背叛过的秦优对爱情没有期待,比起爱情,她更信自己账户上的钱。   所以,当叶青说起程惟知说会用华光的权利,帮她解决苗林资本的问题时,秦优让她千万别信。   生怕叶青忘记,秦优把这消息发了三遍。   叶青回:【我知道,不是见他,是参加程家家族聚会,和程律林一起。】   清城第一女首富:【??程家想干嘛?以前怎么没叫你去过?】   叶青:【鬼知道。我来问问梁睿中,你等着。】   叶青从手机里抬头,喊了声“梁秘”。   梁睿中下颚紧绷,喉咙滚了滚,才敢回头看她。   “叶总,什么事?”   叶青让他放松点,自己则双腿交叠起来,语气愉悦:“梁秘书,我以前怎么没被邀请过参加这样的聚会呢?”   三年前的订婚是在清城,那次与其说是订婚,不如说是股权置换会。   程家人除了程律林的母亲苗荷,谁也没来,连他亲爹都没出现。   梁睿中慢吞吞地和她解释:“老程董今天想起来没有见过您,所以临时起意。他的意思是,您订婚也很久了,之前是程家失礼。”   失礼?叶青有种快被逼婚的不祥预感。   她情愿程家一直失礼下去。   叶青又问:“梁秘方便说说之前去京州干什么吗?梁秘可还是我叶氏的董事会秘书,擅离职守一周总要告诉我原因吧?”   梁睿中想逃避,但叶青目光灼灼,大有不答再问的意思。   “小程总想听听苗林资本的资金动态。”   叶青挑挑眉,意外他如此痛快,交代了自己和华光的来往。   可梁睿中想说的也仅止于此,两人一路没再聊天,直至清城国际机场。   几乎是在进公务机候机室的同一瞬间,梁睿中意外地伸手拦住了叶青。   “叶总,小心。”   语气里都是担忧。   叶青抬眸,程律林在约十米外的地方。   身边还有只红衣“狐狸”。   两人都红着脸,有酒气传来。 第18章 繁星 鬼屋   梁睿中满脸都写着“离谱”二字。   可叶青并不觉得离谱,她对程律林身边换人的频率了如指掌,裴黎是程律林这几年女伴里缠人的那个。   叶青去了靠窗的沙发上,远离他们。   裴黎还黏在程律林身上,但程律林的眼睛却难得追随着“未婚妻”去了窗边。   今天是匆匆出门,叶青还穿着白天的衣服,浅蓝色平肩连衣裙,两根好看的锁骨上安静挂着一条玫瑰金项链。   程律林是第一次看到叶青穿黑色以外的衣服。   他知道叶青长得美,但再美的人不打扮,也会很无趣,比如以前的叶青。   不但打扮像寡妇,说话还白开水。   程律林喜欢活色生香的女人,叶青却像性冷淡,除了上次在董事会发火。   但现在看来,是他没发掘好美人的优点。   裴黎搂着他的脖子撒娇:“我还等你回来陪我见张匡山呢。”   “嗯。知道。”程律林在走神,敷衍地拍拍裴黎的腰。   风月场里的女人明事理也有眼色,能察觉男人的不对劲,她主动离开,临走前朝叶青所在的角落笑了笑。   意味不明。   两人上了飞机,满身酒气的程律林拍拍身边的位置,请叶青坐。   叶青坐在了他过道对面的位置。   还是这么不给人面子,程律林有那么瞬间的烦躁,但看见她婀娜的身姿,又浑身燥热。   飞机很快开始滑行,程律林开始试图没话找话,他这些年留恋花丛,从国内到国外,搭讪功力颇强。   也,颇不要脸。   “叶小姐,晚饭吃了吗?”   “叶小姐,需要喝水吗?”   “叶小姐,困不困?”   “叶小姐……”   第四次时候,叶青打断了他,“庆铃诀的本子你买好了?”也就是裴黎想拍的那个。   程律林和叶青几天以前为这本子通过次电话,这个本子竞价对手是点白,程律林我行我素惯了,抄起电话就让叶青通知秦优让出来。   叶青为此和他争了几句,最后没办法,“让”出去了。   程律林以为叶青记仇,“你不高兴?你要不高兴我送给你。”   “不用了,我在看别的。你好好拍吧。”叶青保持着冷漠。   庆铃诀原著大热,本来就开价一千万,在张匡山大导演说了句看中后,价格涨了三倍。   程律林花了整整三千万。   而这,只是个开始。   庆铃诀对拍摄场景和CG要求极高,剧情又复杂,后续的投资是个无底洞。   除非有高超的团队来驾驭,比如张匡山和他的团队。   程律林目前除了本子,就只有钱。   而叶青知道,张匡山不会接。   他下一部片已经选好,是叶青和秦优合资创立的娱乐公司飞盛娱乐制作的都市片,再下一部片也选好了,还是飞盛娱乐制作,一部民国片。   很少有人知道张匡山和秦优的关系,张大导演没成名前爱拍不挣钱的文艺片,圈内无人投资。正巧秦优那年刚入行,欣赏张匡山的才华,不计回报给了他第一个一千万。   片子果然没挣钱,秦优却没计较,张匡山看秦优的心情就是恩重如山。   这次,张匡山一口气和飞盛娱乐签了五年合约,以报答秦优对她的知遇之恩。   程律林继续搭讪:“你觉得庆铃诀怎么样?”   叶青在看电脑,没好气:“要是不好,点白会去竞拍?”   程律林觉得她生气的时候很好玩,“那我得好好拍了。”   叶青继续看电脑,翻出一份文件来。   “这个方案你有时间看看,本来就是依据庆铃诀来的。”   庆铃诀需要搭建的仙侠场景和组建的CG团队,目前在国内还没有先例。   “你慢慢看吧,我想休息。”叶青找了个丝绸眼罩,再不搭理程律林。   剩余的飞机时间,程律林都埋头在看那份文件。   他在苗林资本的总经理职权都有母亲苗荷代行,这些东西对他难如登天。   直到最后,在合作方上看见了点白文化和合岸传媒。   前者属于秦优,后者属于蒋其岸,两家都是国内目前最顶尖的娱乐制作公司。   “你早说有这两家我就不看了。”   叶青并没有睡着,她抱着臂冷冷说:“你觉得他们愿意和你合作吗?”   程律林难得有点好胜心,“你别看不起人,我好歹也姓程。”   叶青摘下眼罩,清冷的眼神扫过这位“未婚夫”,“呵,我拭目以待。”   程律林:“那我要是办成了,你准备怎么奖励我?”   叶青勾了下嘴角,“等你办成了再说。”   真是难得生动,却有股隐藏的妖艳——程律林心思转动,盯着叶青瞧了很久。   飞机还是降落在京州郊外的那个小机场,下飞机时,程律林伸手,要扶叶青下舷梯。   这可从未有过,叶青警觉,没回应。   梁睿中请他们上车,这次是一辆黑色幻影,车牌K00001,处处写着嚣张。   幻影飞速的开出机场。   程律林率先发现,这是往程家老宅的方向。   他残余的醉意全没了,哆哆嗦嗦问司机:“不是说只是个聚餐吗?怎么现在就去老宅?老爷子今晚要单独见我?”   他以前也参加过家族聚会,程家里里外外几十号人,他不会在这种聚会里成为主角,所以来京州时并不害怕。   但现在这走向不对,他警铃大作。   司机一板一眼地回答:“先生说叶总第一次到京州,和您也只是订婚关系,您在京州的那套房子房间不够,二位还是住老宅更合适。”   轮到叶青暗暗意外,没曾想老程董竟然如此仔细。   程律林愣了下,而后喃喃:“老爷子搞什么啊,本来就是未婚妻啊。”   叶青不动声色地,往车门另一端挪了点。   幻影径直开向程家老宅,老宅幽深晦暗,不见人影,不听人声。   程惟知的家很适合拍鬼片,叶青想。   下车时,一位管家带走程律林,说话强势:“请您和我来。”   程律林极其害怕程家的这位大家长,“那个……我身上有酒气,要不先洗个澡换身衣服见老爷子。”   管家眼神掠过他全身,伸手指了个方向,“请您和我从这里上楼,老程董今夜不见您。”   程律林战战兢兢地和管家去了二楼客房。   叶青则被一位女管家带往另一边,她被安排在了三楼走廊的尽头,一扇弧形窗边,两门相对。   女管家打开了其中一扇,请她入内。门边窗外,黑夜里的庄园似乎没有尽头。   她小声问:“我想冒昧地问一下,这宅子占地多少?”   “叶小姐是不是觉得看不到头?”   叶青点头,黑夜里程家大宅肃穆幽深,吞噬着误入者的冷静。   女管家和蔼地说:“老夫人最后几年喜欢上了骑马,老先生就把附近都买下拓了个马场。”   哦……看来程惟知的爷爷奶奶是伉俪情深了。   叶青的恭维随口说出,女管家笑笑说:“老先生对老夫人言听计从的。”   套间内所有寝具用品都是全新的,除了没什么人味,都挺好。   叶青洗漱过后,打开手机,随即惊呆。   没信号?!   现代社会还有地方没信号?!   她想找个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然后再度惊呆。   没电话?!   现代社会还有地方没电话?!   她想起程惟知上次公寓里的全智能化中控,这差异也太大了吧?!   所以,程惟知给公寓装那么先进的中控系统,是不是被老宅的无信号给逼的物极必反了?   没有信号,叶青心里害怕,她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想下楼去找管家问问。   坐电梯直下一楼,空旷的大厅寂寥无声。   真的像极了鬼屋。   程惟知就在这地方长大的吗?也太阴森了。   她小步往前摸索着,尝试着问:“有人吗?请问……”   “什么事?”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叶青回头,看到了一个轮椅上的老人。 第19章 繁星 戏剧中心   老程董?   一定是!   见到这个老人的一刹那,叶青就想起程惟知的那句:爷爷说我最像他。   剑眉凤目,鹰视狼顾。   伦敦的程惟知或许不像,但董事会上的程惟知,和这个不怒自威的老人十成十的相似。   “程董您好。”叶青站直了打招呼,语气恭敬。   程老爷子仿佛未卜先知,告诉她:“这里没手机信号,你回去早点休息。”   他说话透着上位者的威严,让人不敢反抗。   而叶青,素来最怕这种威严的男人。   她“嗯”了一声,说了句“晚安”,转身就逃。   根本没管轮椅上的程老爷子,怎么看她。   *   在这间没信号的“鬼屋”里,叶青一夜没睡好,第二日早早起来,女管家已经等在门口,请叶青去花园用早餐。   叶青选了米色的长裤搭白色t恤,怕室外风冷,另加了披肩,整个人随意但不失干练。   京州地处北方,到了九月,空气中的风已有凛冽之势。   叶青第一次看清了程家老宅的模样,青砖黑瓦,外观朴素,绿藤满墙。   只看外表,略显普通。   但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州坐拥这一整片看不到头的园林,京州程家的威势足以显见。   叶青心中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会面对什么样的场景。   京州,首都京州,以及盘踞京州的这群威势显赫的豪门,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深不见底。相比之下,清城那些新秀新钱便如一汪清潭般干净简单。   老宅外先是一处小花园,种着各色名贵花草,再远处则是马场。   商界传奇、华光掌门老程董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毛毯,在马场旁边看人遛马。   在离他很远的一处餐桌上,还有两个人,叶青一个也不认识。   没有程律林,更没有程惟知。   女管家引着叶青走到餐桌旁,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朝叶青笑嘻嘻说:“堂嫂早”   小姑娘身边的夫人提醒小姑娘:“惟可,别乱叫人。”然后客气地朝叶青点头,“叶总早。我是律林的堂姑,老程董是我父亲,这位是我女儿。”   “我叫蒋惟可!”小姑娘还是甜甜地笑,和肃穆的大宅及客气的成年人们格格不入。   软软糯糯的蒋惟可在叶青一坐下,就给叶青夹了个松饼。   “姐姐你吃。”嫂子不叫,叫姐姐总没错。   叶青拘谨地咬着松饼,在想这顿早餐是怎么回事。   和程老爷子一样,餐桌旁的夫人仿佛有看破她心思的能力。   她淡然道:“我和小可来陪爸爸吃早餐,程律林肯定没起,你随意就是。”   随意谦和,但这位夫人身上的傲气和压迫感,和前两次的程惟知如出一辙。   叶青小口抿着牛奶,看着远处奔跑的各色骏马。   蒋惟可在问她妈妈:“妈妈,阿知哥哥今天会来吗?”   听到熟悉的字眼,叶青抿牛奶的动作停滞了下,竖起耳朵听隔壁母女两的对话。   “不知道,他很忙。”   小姑娘戳着松饼叹气:“哎,他是不是忙着陪小易姐姐?”   “哪听来的瞎话?”   小姑娘气得腮帮子鼓起来,“我不小!爸爸说小易姐姐知道阿知哥哥回国,立马也回国了。”   “你爸乱说,你乱听。”   蒋夫人把女儿手里的餐具没收,“你去骑会儿马,外公等着看呢。”   蒋惟可还是气嘟嘟,她转向了叶青,这个小姐姐很好看,是她喜欢的类型,今天没有阿知哥哥陪玩,这个小姐姐她可以将就下。   “姐姐,你会不会骑?”   叶青愣了下,“骑马?”   “嗯!”蒋惟可不认生,拉上她手,“不会也没事,我教你。”   蒋夫人朝她点头,意思是随意。“惟可小孩子脾气,麻烦叶总多担待,陪她玩会儿。”   蒋惟可和叶青去了马厩,蒋惟可亲自给她挑了一匹纯黑的骏马,只有四蹄雪白。   叶青以前学过一点,没有蒋惟可那驾轻就熟的姿势。   小朋友骑在马上,和她絮絮叨叨,一会儿说起得太早,一会儿说老宅太冷。   叶青把披肩拿下来,让她披上。   蒋惟可裹着披肩,看着叶青说:“还是小姐姐你好,都是我未来嫂子,你比小易姐姐可爱!”   “小易姐姐?”刚刚蒋惟可和母亲就说起过这个人。   “对啊,爸爸说小易姐姐迟早嫁给阿知哥哥,唉,可怜阿知哥哥了。”   阿知哥哥,应该就是程惟知了吧。   所以,程惟知有未婚妻了?   叶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生出想二次确认的心思:“阿知哥哥是不是那个……程惟知?”   蒋惟可疑惑,“你认识阿知哥哥?”   眼神飘忽的叶青解释:“他去过我公司开会。”   蒋惟可掏出一部手机,“他平日里忙也就算了,今天还不来一起受苦,不行不行,他可不能独善其身。”   叶青赶紧问她:“你怎么能用手机?”说好的都没信号呢。   “我和外公申请的!再没有信号我就不来陪他了!”蒋惟可理直气壮,“老宅真的很无趣啊!”   原来如此。   小孩子都是5G冲浪离不开网络,程老爷子受不了小外孙女痴缠,给她的手机开了绿灯。   叶青看着小姑娘开始打电话,软糯的声音和电话里的人吵吵闹闹。   “你今天又不来?我一个人受这么大苦?”   “我五点被妈妈拽起来的,五点啊~呜呜呜呜~爷爷又不爱说话,等下还有好多笨蛋要来。”   “我和妈妈到了,还有个没见过堂嫂,和程律林一起昨天到的。”   “对啊对啊,妈妈叫她叶总,小叶姐姐特别可爱,你说说你,你怎么不找个这样的嫂子给我?”   “诶诶诶?喂喂喂?”   蒋惟可举着手机满脸震惊,“他竟然挂我电话!”   叶青望天,她不久前也被程惟知挂过电话,还两次。   她安慰不了蒋惟可小朋友。   远处,蒋夫人含笑看着女儿和叶青在马场上驰骋,叶青一开始放不开,一个小时后,已经可以和蒋惟可赛上两圈。   和女儿的笑声混杂着传来,蒋夫人发现,这是个生机勃勃的姑娘。   快二十年了,程家老宅弥漫着肃穆,少有生机、少有肆意。   蒋惟可和叶青跑了两圈马就不记得生哥哥的气了,她带着叶青骑到程老爷子面前。   “外公,我今天怎么样?”   程老爷子点头,一下。   “那小叶姐姐呢?”   程老爷子又点头,两下。   蒋惟可立即拉着叶青跑到她母亲面前。   “妈妈,外公夸我啦!”   叶青腹诽:……小朋友你外公只点了个头。   蒋夫人挥手召唤女儿回来:“你下来吧,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其他人都要来了。”   叶青余光所见,老程董已经回屋,手表也告诉她,已将近十点。   程律林一上午都没出现。   蒋惟可拉着叶青回老宅,进屋那刻,正面撞上程律林。   “惟可,早安。”程律林的语气和神态,都刻着对小女孩的讨好。   蒋惟可撇撇嘴,“你睡懒觉了?”   不待程律林回答,小女孩“哼”了声,“怪不得管个公司都不行。”   “……”   被一个尚在小学的姑娘明晃晃嫌弃成这样,纵使脸皮厚如程律林,也觉得臊得慌。   蒋惟可戳他一句点到为止,她今天喜欢的是叶青,决定在没有阿知哥哥的情况下,和这个漂亮小姐姐玩耍。   “你住哪个房间?我去你那里换衣服。”   蒋夫人跟在不远处,同意了蒋惟可跟着叶青。   蒋夫人待她温和:“辛苦叶总陪着惟可,我让管家把衣服送去。”   却直接跃过了程律林,面上的不虞,不加掩饰。   叶青摸不透他们程家奇奇怪怪的关系,幸而蒋惟可善解人意。   “我妈妈讨厌那家人,说程律林一家就会扒着阿知哥哥,属于吸血虫。”   这就奇了,蒋夫人讨厌程律林,对她却和颜悦色。   “那我是程律林的未婚妻啊。”   蒋惟可一本正经:“妈妈说程律林的未婚妻比他强,以后清城这家人肯定女方说了算。”   明明是对她能力的夸赞,但好话也能让人烦闷。   一纸婚约带来的束缚,在今日此地,格外明显。   她陪着蒋惟可小朋友去房间,自己换了一件黑色香云纱的及膝旗袍,头发依旧披在肩头,全身唯一的颜色是红珊瑚做的繁复盘扣。   来时匆匆,这件旗袍放在包里不占地方又稳重。   蒋惟可看到她穿着旗袍走出洗漱间,惊讶得张大嘴:“小叶姐姐你可真好看!”   小朋友的夸奖突然又直白,叶青嘴角弯起,浅笑嫣然:“谢谢小可。”   “真的好看!”蒋惟可突然愤愤不平,“你穿上这身好像外公藏着的那盆寒兰,程律林真不配。”   叶青失笑,与小朋友一起,从楼梯拾级而下。   一楼正厅里,传来嗡嗡的人声。   蒋惟可小声嘀咕:“今天人好多哦。”   叶青从未来过程家的聚会,“以前没这么多人吗?”   蒋惟可:“好几年没那么多了。”她站在楼梯上张望了一圈,可爱的脸蛋上挂着不耐烦,“不但二爷爷三爷爷那里的来了,连外婆家和我爸爸家都来了好几个。”   她随手指了几个人告诉叶青名字和关系,叶青这才知道,除了亲生的三个子女,老程董关系较好的还有两个堂弟一个堂妹。   今天能来的几乎都到,除了程惟知一家。   蒋惟可说,程惟知的父母都有要职,常年不在京州,不方便回来。   华光集团业务庞大,子公司众多,过去几十年,这些堂亲除了少部分留在京州,大多都去了华光派驻在各地的公司任职。   比如程律林一家,被派到了清城。   蒋惟可不愿下楼,叶青陪她立在一楼半的楼梯上。   眼见一群姓程的人在楼下觥筹交错,每人脸上都是殷勤亲切的笑意。   一眼望去,真是团结和谐的大家庭。   可惜啊,叶家人口众多,叶青又父母早亡,她练就了一身识别“脸上笑嘻嘻,心里mmp”的技能。   一楼的每个角落,都在攀比演技。   比如正中互相敬酒的三人,明明笑着互敬,但举杯时嘴角都轻微向下耷拉了下——是不屑。   比如靠门两位头发花白的男人,热情地握完手,都不经意在衣角擦了下指尖——是嫌弃。   不经意的细节最致命。   /京州程家门里没谁和谁关系好,都是利益关系。/   蓦然间,叶青耳边就响起了这句话。   可说这句话的人,并不在下方那群演员里。   唯一拥有老宅上网权的蒋惟可,又打了个电话:“你来了没啊?人真的好多啊……”   “啊?快到了?”   蒋惟可拉着叶青激动:“阿知哥哥来了,今天这场的智商有救了。”   “……”叶青接不住蒋惟可小朋友跳动的思路。   片刻后,蒋惟可望眼欲穿的人出现在门外,小女孩猛挥手,站在楼梯上喊了出来:“阿知哥哥!”   她刚喊到“知”,整个大厅,便鸦雀无声。   所有的演员仿若那刻被喊了“卡”,集体顺着蒋惟可挥手的方向看过去。 第20章 繁星 索取沉沦   -   心头的冷风再度呼啸, 叶子再度随风而起。   程惟知一身素黑双手插兜,英气立体的脸上透着冷傲不羁的寒气。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但大厅里所有程家人, 都给他让出了一条中心的路。   程惟知依旧立在门外,薄唇轻启,淡淡地说:“蒋惟可, 你站这么高干什么?”   说的是蒋惟可, 可看的是叶青。   蒋惟可冲到程惟知身边,“你不是说不来吗?”   不待程惟知回答,老程董的声音在大厅另一头响起,“都来了?”   由程惟知带来的安静, 被更有威势的人打破,众人纷纷恭敬地叫起人来。   “爷爷”、“爸爸”、“伯伯”、“大哥”、“叔叔”——各有不同, 但敬畏相同。   老程董一个都没有回应, 只看向立在门口的长孙。   “阿知, 来给我推轮椅。”   “上百万定制的轮椅, 您自己不能控制?”   当着全场的程家人, 他不给爷爷半点面子。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对程惟知说:“阿知,老大哥不就喜欢你帮他推吗?”   叶青眼看着程惟知走进大厅,长腿迈过众人, 停在了老程董身边。   都以为他要去推轮椅时, 他却偏头问老程董身后的管家:“我都来了, 还不开始?”   这时, 有个斯斯文文、带着黑框厚底眼镜的中年人,揽着一位纤弱的中年女子,走到了老程董身后,搭上轮椅:“爸, 我来吧。”   程惟知斜了一眼他的手,挑了挑眉:“二叔,有日子不见,倒更有孝心了。二婶也是,有日子不见,和二叔倒恩爱了。”   原来是被程惟知从华光董事会扫地出门的那位二叔。   中年人并没生气,他叹了口气:“对爸爸的孝心,我总是有的。阿知,你在国外多年,好不容易,更要好好孝顺爷爷。”   只言片语,明争暗斗,显而易见。   叶青仗着站得高,能把所有人的神态都收入眼底。   他们的情绪很相似,都是“巴不得自己此刻瞎了才好”的样子。   程惟知拦住了二叔,一双青筋明显的手握着轮椅扶手,推过楼梯时,老程董让他停下。   老人家抬头看向独自站在楼梯上的叶青。   “程律林。”老程董威严的声音响起。   被点名的程律林从角落里走出来,缩着背胆战心惊。   老程董指指叶青,指责他:“没规矩。第一次把未婚妻带来,也不知道好好陪着。”   程律林立即上楼,朝她伸手。   这双手绿过她二十一次,每次都是真枪实弹,她不想握。   不守男德的男人,搞不好是有病的。   程律林看到她的香云纱旗袍,眼底闪着惊艳,无所谓她是否不伸手、是否撂他面子,走上几步就要去搂她。   程惟知冷飕飕的声音突然杀出:“还不快点?”   叶青甩开程律林,抬脚三步并作两步,站在轮椅前,“老程董。”她欠了欠身,不卑不亢。   这是叶青第三次看见这位轮椅上的老人,突然明白威势不在高矮,而在人本身的道理。   眼前这位,坐在轮椅上,看谁都要仰视,但别人却不敢俯视他。   叶青也如此,喊人时,眼睛只敢看地面。   老程董扫过叶青的眼神少了威严多了慈祥,“挺好,就是胆子还小了点。”   他暗指昨晚的落荒而逃。   今日围观人多,叶青反倒褪去昨日的害怕,她大方笑着:“初来乍到,让老程董见笑了。”清冷的脸庞沾染笑意时如寒兰绽放般雅致秀丽。   老程董指着程律林和叶青对亲孙子说:“这位是律林的未婚妻。清城叶家的七小姐叶青。你得喊一声堂嫂。”   冷风变成了疾风骤雨,那片叶子上下翻飞,无处着陆。   不少程家人露出羡慕,程律林第一次带未婚妻回老宅,竟然能获得老程董亲自介绍的待遇。   有人揣测,这是老程董想在集团内重用小夫妻。   程惟知冷冷瞥了眼三步开外的人,转头俯视着老程董,不耐烦地明显:“到底要拖多久,人到齐了就赶紧开始,然后都该回哪都回哪。”   刚刚揣测的人又暗笑,程惟知的性格六亲不认,连老程董都拗不过。   重用与否、谁又能被重用,十年后,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   “阿知哥哥,我们先进去吧,我饿了。”蒋惟可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拉着程惟知就走。   老程董无奈,再威严的老人也拗不过十岁的小外孙女,他示意程惟知带着外孙女先去餐厅。   两人还未走远,老程董的目光又回到了叶青身上。   他难得流露对谁的喜欢,不忘对叶青嘱咐:“以后在清城好好经营。”   “借您吉言了。”叶青大方收下祝福。   好好经营,并没有主语,她只当,主语只有她一人。   这是她的文字游戏。   虽然程惟知不给面子,但老程董的态度也已足够,其他程家人的寒暄与亲近立即接踵而至。   “叶总,久仰啊。”   “怎么能叫叶总呢?你该叫堂嫂,律林哥在我们这辈里岁数大,看来好事也是一马当先啊。”   “堂嫂气质不凡,我刚还以为家里来了女明星呢,就像…啊最近最红的那个,连樱。”   “羡慕啊?那以后家里给你找,就按着堂嫂的标准来。”   ……   一时间,祝福与艳羡满堂飞,刺激着叶青的耳膜。   程律林环住叶青的肩膀,笑迎各房的恭维。   他在程家老宅,第一回 有这般众星拱月的待遇。   程家今日聚餐,准备的是回形方桌,以自助的形式进行。   在一堆“百年好合”、“早办喜事”甚至是还有“早生贵子”的客套中,程律林带着她在方桌的一个角落里落座。   老程董身体不好,只待了一会儿就叫了二儿子夫妇一起离席。   剩下程惟知坐在上首正中,一言不发地凝视着餐厅发生的事,周身清冷的气场,一般人都能不寒而栗。   还好蒋夫人不是一般人,作为老程董唯一的女儿,她淡定自若地问:“阿知,要咖啡还是茶?”   程惟知没有答,单手掰着一根阿拉棒饼干,眼神阴鸷地瞧着角落里受祝福的那对“新人”。   蒋夫人早习惯了程惟知这个阴晴不定、不爱理人的脾气,和她父亲一模一样。   只有蒋惟可没心没肺,挡在了程惟知眼前,“你怎么挂我电话?”   “太吵,让开。”程惟知伸手扒拉蒋惟可,嫌弃她挡着视线。   蒋夫人顺他目光看过去,浅笑说:“程律林虽然不靠谱,但清城来的这位叶总还不错。”意思他刚刚不应该无视叶青。   程惟知眼角跳了跳,没接话。   他此刻想说的每句话,都能直接砸掉整个场子。   蒋惟可靠在母亲身边喝果汁,看着那个笨蛋远房堂兄程律林搂着小叶姐姐,被一群人各种叫堂嫂。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婚宴。   “这群人可真势利眼,刚刚我们下楼的时候,谁也没把眼神放小叶姐姐身上。”蒋惟可拉了拉程惟知的袖子,“你可小心点,你什么时候带小易姐姐回家,他们只会比现在更积极。”   蒋夫人呵斥了女儿,“蒋惟可!不会说话你别说话!”   她睨了程惟知一眼,果然侄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知道程惟知对这件事的抗拒,若非如此,又怎么会逃出国不肯回来。   蒋夫人很想劝劝侄子,别没事和老爷子过不去,胳膊扭不过大腿,哪怕是中风的大腿。   不过,如今这胳膊也是健过身的胳膊,和那条中风的大腿一样,不能随便惹。   蒋夫人和自己和解,问女儿:“你要不要也去恭喜下程律林他们?”   蒋惟可撇嘴不肯去,“妈妈,刚刚是你不让我喊嫂子的。”   “那是刚刚,现在你外公介绍过了,就可以叫了。”蒋夫人的标准都以父亲为准,只有父亲点过头的人,她才列入程家亲属。   “那也不去。”蒋惟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两一点也不般配。”   蒋惟可对叶青的印象极佳,对程律林,则是一万个看不上。   她抬手打了下程惟知掰饼干棒的手,“表哥,不是我嫌弃你啊,你就不能找个像小叶姐姐一样脾气好又好看、能力还强的姐姐吗?”   程惟知总算开了金口,很会抓重点:“你是让我找她?”   蒋惟可为他可惜:“可惜被程律林那个傻子抢先了,你再加油吧。”   程惟知难得柔和,抬手揉揉小表妹的脑袋,重复了叶青刚刚说的:“借你吉言。”   他一手饼干屑都沾在了蒋惟可头发上,小朋友嫌弃:“表哥,你饼干不吃掰那么碎干什么呀!”   程惟知看看面前拗成一截截的饼干棒,冷冽地笑了下,“数数。”   “数什么?数来干什么呀?”   数什么?他又看了眼被程家人团团围住的女人。   他能数什么?能干什么?   不过就是和自己生气罢了。   *   远处,程家人的客套还在继续,叶青往来在人堆里,半刻没有闲过。   叶家在清城也曾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但比起眼前的京州程家,就是云泥之别。   无意间,抬手都是名表或珠宝,富贵高雅都戴在身上。   除了主座上的几位。   蒋夫人一袭极简米色连衣裙,除了素圈婚戒和一对珍珠耳钉再没有其他。程惟知两腕空空,甚至连袖扣领带也没有配。   有些人靠衣装,有些人纯拼气场。   叶青目光停在程惟知手腕上几秒,抬眸几寸,与他四目相对。   程惟知抬手解开了喉结上的一枚扣子,动了下嘴皮,叶青读懂了。   他说:“假不假。”   他是什么意思呢?   她又有什么选择?   只想尽快安稳地把这种场面熬过去。   程律林被某个堂叔叫走,叶青终于得空起身取食物。   并非饿,而是干坐着,她止不住望向某个方向。   偏有人不识趣,坐在了她身边。   是位小巧妩媚的贵妇,她伸手自我介绍:“我姓孙。”长篇自我介绍里,叶青只记住了她是某家小叔的新婚妻子。   “我也是第一次来呢,只知道京州程家人多,没想到这么多。”   孙小姐家庭富裕,但比京州程家还是差了许多。   孙小姐抿了口酒,“听说集团往清城投了好多钱,最近惟知还想让苗林资本接个并购案,恭喜你啊,以后有福气了。”   叶青:“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她现在的处境,比xx传的某贵人好不到哪去。   孙小姐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听不出她的讽刺,“我老公要能占律林一半的好运气,我笑也笑不过来。”   程律林的好运气,就是她叶青的霉运。   孙小姐发现了叶青不快的神情,“我听我老公说律林挺爱玩的,你不会是为了这不高兴吧?”   叶青没吱声,孙小姐支着下巴看向自己的老公:“你放心,只要结了婚,程家家风不许把人带上门的,上一个把小三带上门的,让老程董按着把财产转给了妻儿,然后被扫地出门了。”   叶青问:“你是觉得,只要不带上门,就算没发生过?”   “不然呢?”孙小姐笑话她天真,“叶小姐,这可是京州程家,你家那位还救过老程董的宝贝孙子,以后什么都不用愁啊。”   一段完全鸡同鸭讲的对话。   叶青忍了五分钟,借口去化妆间逃离。   她能感受到,在餐厅里和那位孙小姐一样羡慕她的,不止一个。   人和人之间,差的不止外貌身高财富地位,差的最多的,其实是人心。   走出餐厅前,还有人叫她:“堂嫂,去哪里呀?”   “不好意思,我去房间补个妆。”敷衍得很。   那人不知好歹,喊了声:“律林哥,堂嫂要去休息,你还不陪着去?”   多事多嘴。   叶青揉着额头,没注意到方桌上首有人消失不见。   程律林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有点头晕。”晕到不想看到这里任何人,“我去下卫生间。”逃开一会儿。   程律林的母亲苗荷今天晚到,叶青说这话时,她刚刚出现。   她要去见老程董,“儿子,陪我去老爷子的书房。”并没打算带她。   叶青趁机逃走,上到三楼,老宅幽深,已听不到楼下的喧嚣。   她走到门前,才注意到这走廊尽头的两扇门一黑一白。   仿佛阴阳相对。   她打开昨日住的套间,是白色的门。   才进屋不过十秒,身后传来“咔哒”的开门声。   吓得回头,却被高大的身躯扑倒在了绵软的床上。   程惟知揉着她的唇瓣,“随意叫,我不介意他们看,堂嫂。”   叶青伸手推他,按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你疯了?这是你家里!”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你怎么跑过来的?”   “这是我家,我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京州程家大半成员都在楼下,他却把她,他的未来堂嫂,按在床上。   曲线玲珑,严丝合缝。   燥热和变化正在交换,从无到有,从浅到深,最后无法忽略。   英俊的眉眼离得过近,呼吸喷在她敏感的耳垂上。   他是害她沉沦的迷药,是掀翻她堤防的洪水。   她忍不住的,不然当年的第一次,不会是她主动。   “刚才,一共是二十一次堂嫂,二十七次百年好合,十七次天生一对,哦,对了,还有十二次早生贵子。”   程惟知咬着她的耳垂,牙尖刺痛她,一字一句钻进她的耳蜗。   叶青的心在颤抖,身体却僵硬。   他嗅着她的发丝,把吻落在耳后的软肉上。   难忍难耐难受,她紧紧咬着下唇,一直咬到殷红的血渗出。   程惟知拨开她紧咬的下唇,冰凉的指尖蹭上湿淋淋的一抹鲜红,“你猜我现在想什么?”   自问自答,无须叶青:“我想让他们都来看看。”他撬开了她的唇关,灵活如蛇。   最熟悉的交融,最渴求的互换。   在灵魂被吞噬前,叶青用最后的清醒咬了他的舌尖,“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抓住他按在腰窝的手甩开,膝盖折起顶他,“快起来!”   程惟知的手按在她纤细的关节上,“把我顶废了你怎么办?”   “再找!”   “你敢!”   程惟知大手沿着膝盖向上,叶青双眸暗了下,企图合拢膝盖。   “打开。”他凝视她的眼睛,抵着她的额头,命令她,“打开。”   手霸道而蛮横地加了力。   她拗不过他,又不敢弄出动静。   “你到底想怎么样!”   薄唇落在她下巴尖上,“你说呢。”   她用气声说:“二十一加二十七加十七加十二,还有没有?一次性加清楚。”   “你什么意思?”   她手勾到床头柜,把没有信号如同砖块的手机打开,调出计时器。   “一共77,我再送你13。”   她调出了个一分半的倒计时,按下了开始,按着程惟知的后脑,吻了上去。   他没有拒绝,收拢了手,甚至沿着香云纱旗袍的下摆上浮。   这刻,叶青突然想起记忆里的某个片段——   /“给你买了个东西。”   这是他入住后的第二周,程惟知递给她一个快递盒,打开竟然是个地面插销。   “别用椅子抵着门了,用这个,我肯定打不开。”   她捧着盒子愣了很久,换来程惟知的一个笑。   “快睡吧,明天别赖床,回头又迟到。”/   这才是自己熟悉的、伦敦的他,同一屋檐下,他懂避嫌,懂尊重。   他是温柔的,是小心的,是绅士的。他做不出现在的事情。   暴风雨的摧残里,叶子上下飘零,直至被撕成碎片。   ············   手机的计时器无声倒流,一分半、九十秒,飞快地就过去了。   到点,手机震动个不停。   提醒叶青到此为止。   可程惟知不肯,他怀着重逢的思念,热烈的索取,索取她的感情、她的回应,也期待她的沉沦。   最后,嘴角受伤,程惟知下意识伸手捂住嘴巴。   “那么狠?”   已经两次了,每次见到她,自己好像总要受点伤。   她面无表情,把手机举在脸前,“计时时间已经到了。”   “你这是做什么?”   似乎是要求,又带了点“撒娇”:“你看看,我又破相回,帮我看看伤的严重吗?”   她咬破了自己的嘴角,也咬破了他的,正好对称。   一报还一报的感觉。   “程惟知不会这么对我的。”她语气生冷,尽管身体灼热,“你不是我的他。”   如灵魂被刀劈中。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记得,你不是。”   程惟知一下把手撤了回来,指甲上的血迹,是他无耻的证据。   “我……”   程惟知此刻恨不得剁这只爪子,手在衣服上擦了下,用手掌去抹她的脸。   “不是……我……”   叶青垂眸,讽刺地笑了下,颇有些解脱的味道。   她想说什么,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叶青?叶青?”   程律林?!   “你还好吧?我进来了啊。”   程律林转动门把手,却发现锁了门。   “怎么回事?”他嘀咕着,更猛烈地敲门,直到招来了昨夜送叶青上楼的女管家。   叶青推开程惟知坐起来,对门口喊:“我没事,睡着了。”   “你开个门,我给你带了果汁上来。”   “不用。”   “那你开开门,大家找你呢。”   程律林不依不饶,大有不把这扇修罗场的门敲开,就赖着不走的气势。   心吊到了嗓子眼,紧张在空气里蔓延。   叶青扫视全屋,衣柜太窄,卫生间太危险,沙发空隙太小。   最终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欧式古典雕花大床的床底,下面正好是一人的缝隙。   她推推程惟知,指了指,意思:你要不将就下?   程惟知坐在她身边,满脸不同意,用嘴型说:我自己家,轮得到我床底?   她也用嘴型说:你活该!   然后踹上他的腰间软肋,把人直接掀翻到地上。   “啊!”程惟知差点喊出来,凭着本能,捂住了嘴。   程律林喊起来:“怎么了?什么声音啊?”   叶青站起来踹了下程惟知,把床单掀开,无声说:快点。   他只能乖乖进去,叶青快速把凌乱的床单铺好,垂落的华贵床单将将盖住整张床。   她理了理裙摆,“咔哒”转开了门。   叶青懒怠地倚在门口,敷衍程律林:“我只是想歇一会儿。”   她揉揉下颚,露出那人没见过的娇气,“刚刚说话太多了,你知道,我不爱说话的。”   “是是是。”   程律林目瞪口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未婚妻,似乎是刚醒,身上的黑色香云纱皱巴巴得,眼角还有一丝猩红,嗓音更是慵懒。   冷成冰的空谷幽兰,今日带香。   他伸出手,不由自主地想去握住她圆润的肩头。   “我陪你进去休息会儿。”   叶青半身一侧,眼睛瞥过他的手,恰好躲了过去。   “不用,我洗把脸就下来。”   跃过程律林,看向他身后的女管家。   “麻烦您帮我找找……”叶青想了想,挑了个程律林绝对不能代劳的,“找下有没有女性特殊时期用品,如果没有,我怕是要提前告辞了。”   女管家的头发盘在脑后一丝不苟,鬓角已有雪白的痕迹,周身是从容不迫的气息。   “好的,叶小姐。我去楼下找一下。”   程律林显出了尴尬,这位纨绔少爷女朋友满地跑,不可能听不懂。   女管家片刻后回来,递给她一根棉条。   “抱歉叶小姐,各位太太都不常住这里,只找到一根这个。”   叶青接过,握着门把,“那我等下早点告辞,麻烦替我保密,怪不好意思的。”   她眨眨眼,女管家点了头。   立即关上门,再度反锁。   靠着门听了好一会儿,程律林和女管家离开的脚步声都消失后,她立马把所有带来的东西打包,准备等下就告辞。   长手长脚的程惟知艰难地从床底钻了出来,他在自家老宅还没有如此尴尬过。   可更尴尬地是面对她。   他刚刚昏了头。   青青什么样的性格,他盛怒和醋意下竟然忘记了——她吃软不吃硬,盔甲三尺厚。   那年在伦敦,他曾经花了整整两个月,才让她不设防地待他。   “我刚刚昏了头……”   “你不是昏了头,而是你早就不是伦敦的你了。”   叶青声音依然很低,但气急败坏和急于撇清关系的语气明显。   “其实我也不是,这句话我憋了很久了,程惟知,我喜欢的是伦敦的你,不是京州程家的小程总。”   “别和我纠缠,别来烦我,一个程律林够讨厌了,再加你一个我处理不过来。你们京州程家爱怎么就怎么,一百亿都欠了我不差再多点,我们走着瞧。”   气急败坏的叶青突然开始判死刑,猝不及防地砸在程惟知脸上。   “青青,你别这样……”   “你闭嘴,再给人听见我就只能跳下去了。”   她恨声说完最后一句,拉上手提行李的拉链。   “等下自己想办法滚出去,给别人看见我杀了你。”   “我说到做到。”她甩给他最后一句话,“你记好了,我现在首先最爱叶氏,然后是奶奶,之后是自己,你要疯自己疯,我没兴趣陪你。”   *   叶青拎着手袋下楼,端得一脸疲倦去和老程董道别。   昨日没睡好,刚刚又激动,这份疲惫里有一半是真的。   她进书房时,苗荷似乎在激动地和老程董描述什么。   “老爷子,我考察了宁城、广城那几家酒店,阿知说得对,那几家的确在同业里……”   伴随叶青进屋,她立即闭紧了嘴巴。   叶青说抱歉要道别,苗荷翻了个白眼,大约是看不起她的虚弱。   老程董对叶青很宽容:“没事,本来就是突然叫你,今天被吵到了吧?”老人的眼神锐利,看见她捏着手袋柄全是手汗的左手,“第一次来不习惯很正常,我派车送你去机场?现在走来不及派飞机,要不你稍等两小时?”   叶青说了不,人在京州,她想去奇维科技见见祝心悦。   投资奇维科技迟早是公开信息,叶青没有隐瞒,老程董闻言点了点头:“挺好的,去忙工作吧,不留你了。”   临走前,蒋夫人带着蒋惟可走进书房。   蒋惟可朝她挥手:“小叶姐姐去哪,我们下次见哦~”   蒋夫人对父亲老程董说:“惟可在家里,难得能喜欢阿知以外的哥哥姐姐。”   老程董让外孙女到身边来,“听说你妈妈不让你暑假去看喜欢的明星?”   蒋惟可:“外公,您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哪里心痛您戳哪里!”她不甘地看了眼蒋夫人,“妈妈说追星影响学习,不让我去。”   老程董对这外孙女没有对外人的严厉,宠溺得过分,“那外公给你搞个签名照,你放书桌上行不行?”   “也行诶!”蒋惟可高兴得圈住老程董,“可外公你知道我喜欢谁吗?”   “知道啊,外公什么都知道。”老程董抬头对要走的叶青说,“听说叶总投拍过连樱的剧,方不方便帮惟可弄个签名?”   华光集团神通广大,老程董怎么可能弄不到一个签名,此时提起,只是给自己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程律林也如此认为,他知道老程董最疼蒋惟可,想讨好她:“那个,我也可以,一部剧的裴黎我也能弄。”   叶青心里冷笑,看到苗荷踩了儿子一脚。   蒋惟可追星认真,和连樱的对家势不两立。“不行不行,那就是个狐狸精。”   程律林和苗荷都黑了脸。   蒋惟可认真问:“小叶姐姐,你投的是哪部呀?”   叶青报了剧名,正巧是圈粉蒋惟可的那部。   “小叶姐姐厉害!你超有眼光!”软萌的小姑娘不忘拍马屁,“以后也要支持我爱豆哦。”   “没问题,还会有合作。”   蒋惟可小朋友眼睛发亮:“我能去探班吗?”   蒋夫人咳嗽了声,叶青笑而不语,指指她口袋里的手机。   苗荷忍不住酸了一句,“叶青啊,你业务别铺太大,回头周转不灵。”   叶青忍住没有怼回去,总投资3700万的网剧,出品回报9700万,叶氏投资780万,收获分成2012万。   她比谁都谨慎。   老程董同意叶青先走,她最后的礼貌,是临走前和苗荷点了下头。   至于程律林,想到他刚刚想“一起休息”的意思,她恶心。   走出程家老宅那刻,涌进肺里的空气都是清新的,哪怕是空气里的烟味,都有清香。   不对,怎么有人抽烟?   叶青撇头看是谁,意外发现是程惟知和一个带着晃眼钻石耳钉的青年男人,两人靠在正门旁的廊柱下吞云吐雾。   这男人不在刚刚的演技派里,但和程惟知并肩说着话,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她没见过程惟知抽烟,两指夹着一支细长香烟,淡漠疏离,颓废孤寂。   他好像是有话说,但往前倾了倾后就靠回墙上,深吸了一口烟,又重重吐了出去。   连眼睛都不敢再抬。   叶青上了车,也没有再看他。   直到车尾消失在车道上,耳钉男才笑问:“哟,怎么回事,不是惦记了三年的小心肝吗?人走了你不跟呢?”   这人是程惟知表弟。   当初程惟知去伦敦,只有两个人知道。   偷护照的表弟和赞助他现金的发小,他在京州能称得上交心的,一共就这两损货。   两个人里,主职是个艺术家的表弟更闲,有空关注他的鸡毛蒜皮,包括他喜欢青青,也包括他把青青丢了,还包括他把青青找回来了。   今天听说程家家宴请了这位新“堂嫂”,表弟连他的艺术都不要了,连夜飞回京州看热闹。   叶青走的时候,这损货才到程家老宅。   “你准备怎么办?你家老爷子让程律林领她上门,这可是催婚的意思啊。”表弟揶揄他,“等真当了堂嫂,难道你还把人搞离婚了再娶回来?”   表弟幻想了下那场面,甚至有点憧憬期待,“虽然你做堂嫂的小三是挺刺激的,不过我怕你真被老爷子和你爸联手打死。当初你不过嘴上反抗下联姻的事,他们就能把你关禁闭。你想过没,这事处理不好,他们能送你上西天。”   “她不会嫁给那傻逼的,那傻逼迟早会断了资金链,破产了事。”程惟知拉着表弟去正门更远的一处墙根里抽。   表弟更开心了,“破产?哈,那破的也是你程家的钱。一百亿,程老爷子为了布局清城和南方足足花了一百亿,被她搞黄了不得背过气去?”   京州程家做事向来算无遗策,表弟玲珑心眼,和程惟知一样看的明白,老程董三年前花一百亿买的是个未来。   合约是最容易撕毁的东西,而婚约以及婚约下诞生的孩子,才会更牢固。   叶青今天会被程家家族聚会接纳,正说明叶氏已经走上正轨。   表弟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小伙子,看不出来啊,谈个恋爱搞成当代罗密欧与朱丽叶,准备怎么殉情?我给你点首背景音乐怎么样?”   “你家没网,还好我下了。”他翻开手机,打开一首歌,不忘吐槽程家老宅的阴间操作,“唉,我真是恨死你家老宅子了,每次来都能给憋到晕。”   他按下了公放。   音乐响起,程惟知白眼飞上了天。   《What Is Youth》,这音乐老的发指,也就这个搞艺术的阴间损货能存在手机里。   这首老版罗密欧与朱丽叶电影的配乐,由男高音动情地唱起,歌声悠扬回荡在程家老宅的花园里——   What is a youth Impetuous fire.   什么是青春啊,是燃烧的火。   What is a maid Ice and desire.   什么是少女啊,是霜寒与欲望。   程惟知想起叶青那双灵动的眼睛,她长得清冷,不说话时拒人千里,就算说话,也十分高冷。   那场倾碰大雨里,他提着箱子站在那幢公寓的铁门外,敲了很久都没有人回应。   她回家的时候半身湿透,抱着画板和一袋面包,打开铁门前,看着站在门口狼狈的自己,打量和警惕的眼神比猫还警觉。   她在雨中问了句:“华人?站这干嘛?”   程惟知给她看了地址,青青扔给他一句:“这我家,我不招房客,你记错了。”关门进屋,没再搭理他。   过了几分钟,她打开公寓门,还是放了他进屋。   程惟知后来问过为什么,叶青把一面镜子塞到他手里。   /“程老师你照一照,我做不到把这张脸关在门外啊。”/   程惟知眯着眼,想起刚见她的时候,两人在同一屋檐下,几乎没说话。   她防备他,他也防备她。   /住下的第一晚,她在门口放了拖鞋和毛巾,自己一直没用。   住下的第二晚,她在门口放了公交卡和零钱,自己也一直没用。   住下的第三晚,她在门口放了一碗粥和药瓶,自己只喝了粥。   当然,难喝到发指。   住下的第四天早上,他给自己熬了个粥,分给她一碗。   “那个……谢谢这几天的东西。”   她大概是饿了,喝了一口,露出些微惊喜,小声说:“谢谢。”/   歌还在继续,如此动人——   Has its season for a while.   这是属于爱情的季节。   Then love\'s in love with me   我心中都是依恋。   表弟打断他的回忆:“诶,别自己春着了,你家里准备怎么办?”   程惟知把烟头扔在地上,用后跟碾碎,“大不了离开华光,我有准备,老爷子和我爸我早就不怕了。现在的问题是她。”   “叶氏?你怕老爷子拿叶氏威胁她?”   程惟知倒不是担心这个,“她处置公司问题的能力比你想得要强,叶氏迟早都是她一个人的。”   自己亲手教的学生什么资质,他自己清楚。也是因为教过,才更爱她。   表弟睨他,颇有点不信:“你情人眼里……”   程惟知手撑着额头,他头疼得很针刺一样,“她什么脑子我知道。除非老爷子绕过我亲自下场,别人动不了她。”   “你怎么知道你家老爷子不会下场?老程董可是出了名的阎王脾气。”   程惟知点点大门,再指指自己。“我和阎王有交易,我留那位好二叔在华光一口气,他不反对我在华光推动的业务和决策。”   怪不得如此笃定。   表弟笑了笑,对程惟知这种举重若轻的样子习以为常,上次看见他狼狈,还得是三年前了。   还想再看那种盛况,不知猴年马月。   没曾想,好日子说来就来,就是此刻——   只听程惟知幽幽说:“问题在她怎么处置我。”他脑海里都是叶青走之前,看都不屑看他的样子。   “……”表弟愣住,继而哈哈大笑,“处置你?你这心狠手辣的家伙还有束手就擒被人处置的那天?”叶青这是替多少人报仇雪恨。   程惟知忍不住又点了支烟,他人生一大半的烟都在老宅抽掉了。   “我得先把她追回来,不然想殉情都只能自己死。”   “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和我一样惨?”   “一样?”程惟知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你什么一样?你不是刚刚背着你爸妈订婚了吗?”   这狗人前段时间还逼自己打礼金来着。   表弟装没听见问题,他掏出车钥匙:“我懒得进去跟你家人瞎逼逼了,先走了。”   艺术家向来讨厌虚伪的人,来程家老宅,纯属为了看程惟知笑话。   程惟知说:“我一起,当我半天司机。”   “干嘛去?”   “等她。”   “呜呼~”表弟吹了个口哨,关掉音乐,鞠躬请小程总上车。   歌曲恰好唱到——   Sweeter than honey and bitter as gall   比蜂蜜更甜,比胆汁还苦。   车把程家老宅抛在了身后,像把刚刚的事情都飞速抛开。   青青说,自己当年不会这么对她,不会强迫她分毫。   是,他不会。   那一年,他知道如何爱她。   不是没有欲望,只是不舍得,她不开口不点头,不舍得扭她半分。   表弟又放起了那首歌——   Love is a past time and never will pall.   爱虽磨人,却永不变味。   再来一次,他该如何爱她?她又该如何回应他? 第21章 繁星 程先生   叶青一出程家老宅的范围, 就给奇维科技的祝心悦打电话。   新手机信号满格,5G世界真香!   奇维的食堂给叶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预备今天再去观察一番, 照着给叶氏新总部也弄个。   自己的厨艺是真的烂,下半辈子的伙食,她打算自己造个好食堂来解决。   吃什么狗男人做的饭?自给自足、自力更生, 才正确。   某个狗男人刚刚带来的异样还在身上留存, 叶青不安地拉了拉身上的旗袍,找了纸巾把嘴唇反复擦了擦。   祝心悦还在开会,让秘书给了叶青一张通行证,在园区里随意逛逛。   叶青坐在园区的一颗桂花树下的长椅上, 晒着京州初秋的落日,回回消息, 看看人群, 顺便心里骂骂狗男人。   变态, 死变态。   心里骂了百八十遍都不解恨。   这是难得清闲的一日。   期间, 程律林给她打电话, 号称要一起参加奇维科技的尽调。   她翻出乐容上次准备的尽调问题,只读了五行字,程律林就吓得挂了电话。   啧, 一点都不禁吓。   就这样, 他还想搞事业?   事业搞他, 能搞到半身不遂。   叶青给秦优发微信:   欠债一百亿:【绿帽小公主见了狗未婚夫的情人和家人们, 过程非常顺利,很快就要登堂入室了呢~】   我的朋友是富婆:【你好好说人话。】   欠债一百亿:【昨天在机场看见裴黎缠着程律林,今天在京州见到了程家大部分人,老程董还夸了我几句。】   我的朋友是富婆:【夸你?靠, 这是要催你结婚了?】   欠债一百亿:【没人正面提,人苗荷还看不上我呢,继续装傻。】   欠债一百亿:【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gif】   想到苗荷的脸色,叶青不屑又呕心。   梁睿中曾暗示过,苗荷希望程律林能在京州找个名媛,可还没动手,就被老程董踢到了清城。   叶氏虽有油水,但京州圈更香。   贪得无厌的人永不满足。   我的朋友是富婆:【今天的你他们爱答不理,往后的你他们高攀不起!】   欠债一百亿:【呸,他们哪天都高攀不起。】   我的朋友是富婆:【大佬我错了跪下.gif】   接着,秦优给她发来了一份开放方案和资金投入测算表。   我的朋友是富婆:【看看吧,你未婚夫的火烧人民币计划,地是在海湾开发区不远的287地块,土地拍卖+影视城开放+设备投入+CG制作费,你觉得你未婚夫能撑到第几轮?】   叶青还没细看,可爱的蒋惟可小朋友带着她英姿飒爽的骑马头像,出现在了申请列表里。   未来女总裁·可:【小叶姐姐我来啦!】   这微信名片真是独领风骚……   叶青很想给蒋惟可和秦优拉个群,这两人估计很有共同语言。   *   太阳落山前,表弟傅江森就开到了奇维科技的园区,刚进园区,他就看到了坐在桂花树下的叶青。   艺术家吹了个口哨。   “厉害啊,大表哥,还真被你猜中了她在这儿。”   开过来的路上,傅江森骂骂咧咧,让程惟知好歹给叶青打个电话,万一扑空了怎么办。   程惟知就是不肯,“她肯定在那儿。”而且她肯定不接电话,惹急了这位小姑奶奶能拉黑他。   “要不在怎么办?”   “不会,我了解她。你快开。”程惟知敲敲方向盘,不耐烦地催促。   现在人就在那儿静静坐着,傅江森差点没服气死他。   “牛逼牛逼,你怎么猜到的?”   ——问梁睿中把叶氏的工作安排都要来就行,程惟知手握正确答案。   然而他嘴硬,只说:“心有灵犀。不然怎么说我喜欢她。”   还不忘得意地瞟表弟一眼,“我们这种关系,不需要别人祝福别人送礼,她高兴我乐意,心有灵犀,二人世界。”   内涵完人,程惟知还不忘指指傅江森的手指,“你订婚戒指呢?”   “没买。”他说起来就心口疼,没好气,“我未婚妻不需要这种虚头巴脑东西。”   “搞不好人家不需要的是你。”   傅江森愣了下,没想到某些人就这么准。   他按了下车门解锁。   “快滚下车,你的人在前面,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我请你吃晚饭,青青肯定和祝心悦吃。”   “……”傅江森咬牙切齿,“谁他妈要和你吃!你知道她要和别人吃晚饭你拉我来这儿等?”   程惟知轻笑,“你反正也没事,从出来到现在,你未婚妻连个消息都没给你发。”他下巴朝放在车窗玻璃前的手机抬了抬,“你也别客气了,一起将就下,探讨下怎么追人吧。我好歹成功过,比你有经验。”   傅江森握着方向盘不言语,大有懒得和程惟知多哔哔的状态。   程惟知忽视他的心理活动,直接问:“吃什么?”   “不是,你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呢?”傅江森打开手机搜了搜附近,找了家最贵的法餐,人均3700,他得把这顿饭吃出打土豪分田地的气势,“吃这个。”虽然这对程家大少爷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然而程惟知还抠门不肯,“法餐时间太久,吃完回来她人都走了。”   程惟知随手翻了下,有个还算精致的私房菜,就它了。“你在美国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国,感受下中华美食的精髓吧。”   程惟知自己生活了三年,对外食向来随意。   但傅江森死也不肯下车去吃,他要吃法餐吃贵的,程家那么豪横、程惟知更是个金库,他不吃点贵的心里没法平衡。   程惟知开了车门,瞥他一眼,淡然说:“青青会投奇维科技,是最好的朋友推荐的,她那个朋友是清城女首富。”   “清城女首富是谁,你不会不清楚吧?”程惟知迎着京州九月的秋风感叹,“傅江森,再不下车,以后别怪我不帮你。”   傅江森麻溜地滚了下来。   清城女首富还能有谁?他,傅江森,那个不要戒指的未婚妻,秦优。   *   奇维科技的食堂最近新增了火锅,京州的秋天来得远比清城早,落日凉爽里的第一顿火锅,吃得叶青面红耳赤。   她拉开了瓶冰可乐,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祝心悦羡慕她:“年轻真好,我都不敢喝,怕胖。”   “我也怕胖,可乐是最后的坚持了。”   祝心悦给自己倒白水,“你今天穿的怎么那么正式?”穿旗袍吃火锅太违和,叶青进包厢的时候,祝心悦差点换菜单。   “去我未婚夫家里,京州程家,你知道吧?”   “你要结婚见家长了?”祝心悦没想到,“上次听投资人说,华光新上任的小程总是还没结婚。”科技圈和这些老豪门之间有壁,祝心悦只能从几个投资人那里偶尔听到八卦。   “可是老京州圈那群人都是圈起来自己玩的,结婚不都内部消化吗?”   “不是小程总,是他一个堂兄。”叶青说了说她三年前百亿订婚的故事。   祝心悦听完和她碰了杯,“婚姻大事影响人一辈子,早点脱身才是正道,这婚结不得。”其余的都在不言中。   瞧瞧,怪不得她喜欢祝心悦呢,和程家那个孙小姐之间天壤之别。   这人和人之间在视野和理念上的鸿沟。   两人又聊了聊后续的跟投及奇维可能设厂的计划。   “清城附近有几个城市都欢迎奇维去设厂,如果ok的话,帮我和那里的招商都提前打个招呼。”   叶青应了下来,像叶氏这样做地区地产发家的企业,最擅长的就是和当地招商办打好关系。   叶青也催促祝心悦:“你这里后续IPO的法律顾问和保荐承销商一定要早点找。”   她想起苗林资本三年前给她的厚厚一沓法律文件,事后再看,发现里面好几处条款极其刁钻。“承销商就不用说了,好的法律团队关键时候能保命。”   祝心悦点头,“有几个在接触了,定下来之前请你和秦优一起来参详。”她一个搞技术出身的人,其实很不擅长这些工作,如今都是硬着头皮在上。   火锅吃完,祝心悦还要和技术部一起加班加点,她计划四季度推出新的蓝牙耳机,如今正是最忙的时候。   叶青和祝心悦告别,婉拒了派车的安排。她想自己在京州逛逛。   两次来京州都匆忙,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过这个城市。   京州是整个北方最有历史底蕴的老城,和伦敦一样,大江从城市中间穿过,沿江横跨的十几座大桥串起了新城和老城,老行政区和新工业区泾渭分明。   相比之下,清城年轻了许多,缺乏这种厚重的气质。   叶青背着大手袋,慢悠悠地走出奇维所在的工业园。   996加班的人开始陆陆续续下班,清一色的格子衬衫或polo衫打扮,叶青这身旗袍装扮混在其中格外显眼,再加上她艳丽清冷的脸庞,很难不吸引人回头。   才到园区大门,已经有三四个来问她电话的人了。   叶青通通婉拒,她上学时在清城或在伦敦也没少被人要电话,但从来没给过。   爸爸妈妈去世以后,五叔叶敏达和四姑叶敏逍就已经暴露自己对侄女的不喜,十岁不到,她已经需要在叶家小心翼翼,以免触怒叶敏达生气和叶敏逍嘲讽。   奶奶尽力维持着她和五叔四姑之间的和平,最终矛盾大爆发,是爷爷临终前拿出一大笔现金,给她设立完全独立在叶氏之外的信托基金。   叶敏达讥诮地质问父母:是不是这样,小孩子就不用分叶氏股权了?   奶奶生气地说:“青青父母早亡,你们这些长辈不照顾也就算了,整天就知道欺负她。”   叶敏达无情地指出:“她眼睛里有野心,谁知道哪天回来把我们都咬死。”然后摔门而去。   叶敏达那天看她的眼神,不是在看一个有血亲的小辈,是在看一个商场上的敌人。   这种记忆,让她下意识害怕这些权势煊赫的男人,也下意识难以相信别人。   除了奶奶和秦优、欧逸明这些从小一个学校且是世交长大的朋友,她很少信任谁或和谁深交。   程惟知是很多年来的第一个。   ——那时候的他,真的温柔到难以抗拒。   这么对比,今天的狗德行更让她生气。   不,他重新出现以来,顶着小程总的名号,每次出现都让人生气。   地毯上的咖啡、说挂就挂的电话、说暴走就暴走的脾气。   如果不是有回忆撑着,程惟知会直接被她划入“少来往为妙”的那栏。   叶青给奶奶打电话报了平安,再订了个京州老城河边的酒店,然后打开打车软件,等在路边。   从伦敦回来三年,天天被人叫“叶总”,她都快忘记这种在老城里溜达的松弛感了。   伦敦很适合散步,即使有风雨不断,泰晤士河依然是黄金散步道,摩天轮、蓝桥、大本钟、威斯敏斯特宫,革新和隽永在两岸铺开。   当年,程惟知这个路盲和她溜达过两次后,也爱上了这个路线。   甚至,选择了在蓝桥第二次和她说“我喜欢你”。   蓝桥又叫滑铁卢桥,最著名的,莫过于魂断蓝桥那部电影。   男女主角在蓝桥上相遇相爱,最后女主角在蓝桥跳河自杀。   叶青说过程惟知:“蓝桥表白多不吉利!”   程惟知哪里管这些,程老师自信傲娇得很:“我命由我,我们命由我们,不怕。”   她总笑他有股不同寻常的傲气,直到三年后才知道他的傲气是生在骨子里的,京州程家长孙,怎么能不傲气呢?   他或许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自己当年掉在温柔陷阱里浑然不觉而已。   车来了,她坐上车。   开了一段路,司机突然问:“姑娘,后面那辆车你认识吗?”   她回头,车窗后是一辆宾利的suv。   “不认识,怎么了?”   “这车有毛病啊,你上车到现在一直跟着我们。”司机骂了句娘,“那么贵的车,要碰到了我都赔不起。”   贵这个字,挑动了叶青的神经。   她转过头对司机说:“算了,你找个地方靠边停我下车吧。”   司机师傅憨厚,先是愣住,然后又明白过来:“姑娘,那变态是追你的吧?”他看看叶青年轻美貌,脑补出了个故事,“没事,叔叔肯定给你送到酒店,等下到酒店你就报警,这年头有钱人还没王法了!”   他说完猛踩油门,嗖得下飞了出去。   *   傅江森看见前车突然加速,知道是司机发现了他们。   “完了,我一世英名全毁,人家肯定当我变态处理。”   程惟知敲敲中控台,铁面无私催促:“已经变态了,不要半途而废。”   “姓程的你就不是人吧。”傅江森也踩了加速,“你以后哪天能那么帮帮我?”   “好说好说。”继续敲,“快点,追掉了把你头砍下来扔江里。”   傅江森感慨:“你得感谢你爸娶了你妈,不然咱们肯定不能保持联系,我这玻璃心受不了你的欠嘴。”   都是京州豪门,程家人和复制黏贴一样无趣刻板,傅家就能生出一堆单口相声演员,包括程惟知那位常年不在京州的母上大人。   他们已经沿着京州江边道在开,程惟知想起刚到伦敦时候,他并不愿意去泰晤士河附近溜达。   一是不认路容易走错,二是城中一条河的布局容易让他想起京州。   他是京州人,但对京州的感情,基本只有厌恶。   可能是别的脑细胞太强,影响了他的位置和网格细胞生存,程惟知是个天生路盲。   在京州,每个知道他路盲的人,都在不厌其烦地利用这点。   帮他指路的,给他使绊子的,或者就是鞍前马后号称要保护他的。   其实呢?因为知道自己毛病,程惟知很小时候就会强迫自己记下标志物。到了十岁以后,只有完全新的路况,才能让他不知所措。   他在京州生活了十六年,以他的记忆力,京州大部分地方早就不会迷路了。   他懒得和那群人解释,他偶尔的解释也毫无用处。   因为那些人,并不希望失去这个机会。   到后来,他去美国念书,傅江森住得离他很近,母亲也托朋友经常接送他。   没有了司机、保镖、管家的包围,虽偶有迷路,但以前在京州因为迷路带来的压抑和烦躁却没再发生过。   直到偷跑去伦敦时。   傅江森当初只给他偷了护照,怕程家或傅家逼问他程惟知的下落,他紧跟着去机场逃回纽约。   程惟知到伦敦后的住址是另一个朋友紧急安排的。   朋友自己急着回国,只来得及给他一沓现金和一个地址,然后就把他送去面对伦敦四通八达的地铁——他这个路盲的末日游戏。   那场大雨里,他敲错到青青的家门时,特别后悔自己选了伦敦。   或许是因为都是华人,又或许是大雨里他实在太狼狈,青青在大雨磅礴里撑着伞喊他进屋休息,并同意他短暂借住。   程惟知在美国读的商科和精算,本来已经在纽约的投行开始工作,和爷爷的矛盾里,那份投行工作也占到一部分。   伦敦是仅次于纽约的投行聚集地,有人盛邀他参与一家精品投行的组建。   入住第二天去那家投行时,程惟知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从那家投行门前上车,坐八站下车,要再拐过一个广场穿过一块草坪,才能在一排相似的门洞里找到青青家。   这当中最可怕的是那块草坪,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不同的东西出现在草坪上,他没法强记标志物。   四天走错三次后,他准备尽快找个离车站最近的公寓。   直到有一天,在伦敦标志性的红色公交车上碰到青青。   /“程先生,您也坐这车?”她说话很客气,用起“您”的时候,比他这个北方人还顺。   “嗯。”原来,她的学校在投行和她家的中间。   “到站了。”青青背着一个巨大的画板,在他前面跳下车,“我去那边买面包,您先回去吧。”   没好意思跟着她,程惟知自己往草坪那里通关。   二十分钟后,她出现在他身后,冷冷地质疑:“程先生,您在这儿干嘛?”   “散步。”其实是在草坪里乱窜。   青青看看天,裹紧风衣说:“快下雨了。”伦敦的二月阴冷多雨。   程惟知紧跟着她往回走,顺手把她巨大的画板拿了过来。   第二天,又紧跟着她出门。到了草坪,青青说:“我去买杯咖啡,您先走吧。”   程惟知叹气,只能自己去刷关。   十分钟后,捧着冰咖啡的叶青出现在他身后。   她站在十步开外,皱着眉问:“程先生,一起去车站吗?”/   后来的每个工作日,叶青都等他一起出门。   下班时,她也会提前等在车站,看见车上有程惟知才会跳上车。   买面包时,她会说:“程先生,陪我一起去买个面包。”   买咖啡时,她会说:“程先生,我请客一起喝杯咖啡。”   聪明的女孩肯定发现了他路盲,却从没有说出来。   她和京州所有人都不一样。   只在第一次陪他往车站走时,问:“程先生,您以后上下班都坐这辆车?”   他说:“对。”   他说:“我每天八点半上班,五点半下班,其他时间在家工作。”这是作为合伙人的权力。   女孩有一张冷艳的面庞,不说话时,眉目间都含着冰霜。可真的笑了,冰霜会瞬间化开。   这天,她笑了笑说:“是吗?好巧啊,程先生。我每天八点半上课,五点半下课。”   她没说会等他,但她每天都在等他。   *   车突然一个急刹,程惟知从回忆里惊醒。   “怎么了?”   傅江森黑着脸说:“好家伙,你家酒店把我拦外面了。”   京州江岸豪华精选酒店,是京州最知名的奢华酒店,也是华光集团在酒店业的标杆之作。   这座接待过海内外无数重要贵宾的顶级酒店,素来以保护客人隐私和提供周全管家服务而闻名。   现在,它的保安队拿着对讲机,正朝自己的太孙爷包围。   这还是程惟知成年后第一次来这家酒店,截止上个月,京州系酒店还都在二叔控制之下。   要不是保安兴师动众地围过来,自己都快忘了这家酒店是整个华光系酒店的起步。   这些严密的安保措施,最早还是奶奶定的规矩。   保安敲了敲车窗问:“先生,叨扰了,请问您二位方便出示下证件吗?”   程惟知面不改色:“不方便。”   傅江森转脸,轻笑了下,笑程惟知这时候还知道要脸,不敢让自家酒店的人知道,太孙爷尾随姑娘尾随到自家产业来了。   保安皱眉不安,以他在酒店工作多年的经验,车内的两位必然非富即贵。   但刚刚下车的那位是住客,从她的穿着和气度上看,也必定不是普通人。   刚刚载那位女士的司机和他们控诉,后面这辆车鬼鬼祟祟,一直尾随到店,请他们务必查一查。   保安壮着胆子继续问:“请问先生有预定吗?”   程惟知面无表情地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挥了挥:“你看看需要吗?”   一张华光旗下酒店的大使级黑卡,只有超级大客户才有,全京州只有一些大人物才有。   保安此刻除了“欢迎”,什么也不敢说。   傅江森笑得畅快,关上了车窗。   还没有停车,程惟知就看见了她。   她背着手袋,等在那里,好像当年等在车站那样。   程惟知打开车门,脚都没踏到地面,她就开了口,连语气都仿佛回到了当年。   冷冷的质疑。   “程先生,您在这儿干嘛?” 第22章 繁星 怀念却不回头   程惟知从副驾驶座上下车, 立在寒风里,面对叶青清冷如霜的脸色,平时嚣张霸道的小程总一时都不敢出声。   乱出声, 他怕自己的死刑能来的更快。   已经不是当年了,当年初见,他尚且可以凭一张好脸惹她心疼。   现在, 某人大概是看多了, 免疫力提高,黑色旗袍配黑脸,一丁点柔软都没有。   程惟知只脱下西装外套,递给她:“冷, 你披上。”   叶青打开手袋,掏出一条白色披肩, 优雅地裹在身上。   黑色香云纱旗袍与白色披肩, 相得益彰, 繁复的红色盘扣更衬得她艳丽明媚。   傅江森坐在驾驶座上, 敲着方向盘一脸好笑, 甚至想要拿起手机记录下这个精彩瞬间。   程惟知这个家伙,从小什么都优秀,程家傅家蒋家只要认识他的都拿他做“别人家的孩子”典范, 傅江森搞艺术很在行, 数理化怎么也比不过程惟知, 因此从小没少受“程典范”荼毒。   傅江森心里唱着“大仇得报”, 一边把手机摄像头打开。   这样的惨剧,百年难得,得有人共享。   程惟知像有预料般得转头,冷漠无情地告知:“你可以先走了。”   “?!”人性呢?当了半天司机好不容易熬到高潮了, 怎么就赶人了呢?   “别以为拍下来能得好,你只会被骂助纣为虐,不信你试试。”   程惟知很笃定,笃定到傅江森心里都慌了,骂了句:“你个坑货。”立即驶离。   和他家那个爆碳比,叶青只能算高冷。   有些事,真他丫的赌不起。   赌输了,天塌地陷。   叶青手里已经握着一张房卡,她小心地把房间号遮起来,不让程惟知看见。   江风瑟瑟,秋意寒凉。   程惟知把西装挂在手上,一手插着兜,拳握在口袋里不敢让人看见。   “那个……一起去江边逛逛怎么样?京州和伦敦很像,都是大江从城中穿过。”   看在伦敦的面上,程惟知希望叶青给那么一丁点面子。   美目从头到脚扫视了他一遍,最后移开眼,冷淡地说:“我急着上去洗澡。身上脏。”   “那我等你洗完。”   “然后再让你弄脏一回?”她毫不留情地讽刺。   程惟知默然,他了解这个女人,她不是嘴硬,她是心硬。   自己今天踢到了铁板。   当年酝酿了两个月都不敢下手,今天一上头,直接把自己炸了。   程惟知甚至在怀疑,要不是当年青青自己有了“邪念”,他如果先过界把她吃了,是不是第二天就能被赶出家门。   磨人,太磨人了。   可想到她事中迷离事后黏人的样子,他又被磨的心甘情愿。   比如现在。   “今天的事我给你道歉,我真的等你。”   “不用。”   叶青转身进大堂直奔电梯厅,程惟知跟在三步开外。   “你干什么?”怒气如此明显,大有下步就发飙的气势。   程惟知把那张卡又掏了出来,“办入住,这是华光的产业。”   叶青一时语塞,下意识想换一家。   “换也一样,京州你看得上的酒店都是华光控股的。”程惟知倒不是逗她,而是真心说,“如果你看上了但不是华光的,我就去买下来。”   叶青笑了笑,极尽讽刺,“厉害,不知道哪天我能让你在清城也试试这个待遇。”   “你做得到的,总有这一天。”程惟知耸耸肩,“不是嘲讽你,真心的。”   “……”今天在程家老宅,听到的恭维比之前二十五年都多,再多一句都嫌烦。   “不敢不敢,麻烦您让远点,”   叶青按下了电梯,抬头看去,最新的电梯系统保护客户隐私,不会显示具体在几楼。   走进电梯,刷卡,自动锁定楼层。   “小程总,你要是动用公权查我房间号,别怪我去消费者保护协会投诉你。你觉得华光接班人在自家酒店骚扰堂弟的未婚妻,这个标题上热搜怎么样?”   说完,电梯门在程惟知眼前无情地合上。   和她一样无情,让程惟知只剩无奈。   *   叶青刷卡进了房间,酒店用的智能化中控系统,与上次程惟知那套公寓几乎相同。   华光稳坐北方酒店业翘楚多年,这些设施都是基本功。   功力更深厚的在服务,叶青只带了两套换洗衣服,打开酒店电视,各式奢华品牌的当季目录任住客观看,可以选择在线下单或是电话下单。   半小时后,新选的衣物就由专人送到房间,里面甚至包含有一件外面专卖店全线断货的新款。   另外,酒店管家还送了一只行李箱,贴心表示:“叶小姐,这个行李箱是我们酒店今年中秋给客人的礼物,您的新衣服正好可以放进去,上飞机也很方便。”   叶青把这些都拍下来发给了秦优。   我的朋友是富婆:【这哪?】   欠债一百亿发送了实时定位:【京州最顶尖的酒店,华光牛掰是真有牛掰的本事,能把这种货留给酒店客人,除了钱的力量,还有抗风险能力和规划能力。还有,他们管家给我送衣服时候,还记得我上楼只带了一个手提行李,连行李箱都送我了。】   欠债一百亿:【突然觉得我们还差的很远。】   叶氏旗下的海湾开发区也在推进精品公寓和酒店的建设,结果入住这家豪华酒店后,叶青发现自己还嫩得很。   实力、金钱和规划都差得太远。   我的朋友是富婆:【好好住个酒店,你住出工作心得了?你再怎么努力下去,我清城女首富地位不保。】   欠债一百亿:【我们窝里斗像话吗?有点理想啊,秦总,争取做南方大区女首富。】   我的朋友是富婆:【你要学问你前男友啊,听说小程总今年在华光要推好几个项目。前几天宁城有人告诉我,华光派调研团队去看那里的度假村了。】   欠债一百亿:【不想搭理那只狗:)】   我的朋友是富婆:【?他怎么狗了?保镖要不要借你?】   欠债一百亿:【有可能真需要,掀桌.gif】   后面,无论秦优怎么问,叶青也不肯往下说。   她面子薄,这种羞耻的事情,她说不出口。   身上还有他的气息,萦绕了一天,火锅都冲不淡。   叶青泡了个澡,又给自己点了杯LEROY红酒。比不上康帝昂贵,但也是勃艮第大区上好的特级红酒。   看着京州蜿蜒宏伟的江景,柔香醇厚的酒味在口中散开,洗去了这一整天的疲惫与愤怒。   叶青把酒杯搁在浴室的大理石地面上,看着镜面中自己蒸红的脸颊。   她比谁都清楚,什么叫今时不同往日。   在伦敦,她哪里分得清什么是康帝什么是LEROY。   在清城时候,叶敏达从来不许她出现在应酬的场合,以她当时的眼界,伦敦超市里十二磅的红酒,才是日常选择。   程惟知不一样了,自己更不一样了。   人生到了不同阶段,做出的选择、拥有的心情,都会截然不同。   她何尝不知道,程惟知在不断告诉她,他依然喜欢她。   可当初回应他时,只要确定他是认真的,自己就敢欣然接受、肆意相拥,甚至是大胆去扑倒他。   但现在,她的生活里挤满了太多的事与人。   说一句喜欢简单,承担这个喜欢的结果复杂。   叶青清楚明白,程惟知还没有懂得其中的关键。   叶青套上新买的衣服,裹上披肩,准备下楼去吹吹风。   走到酒店大堂,灯光璀璨、江景开阔,可程惟知已经不在那里。   大约是回去了吧。   叶青裹紧了披风,步入京州凛冽的秋风中。   不远处,京州最著名的老桥上灯火辉煌,黄色的古铜柱灯映着川流不息的人与车,她走到桥中央,慢慢张开了手臂,往前一点点倾身,像要一跃而起。   江声涛涛,心絮浮浮。   有人拉住了她的掌心。   “喝酒了就干蠢事,京州江水急,跳下去可不好捞。”   “喝什么酒了?味道挺香。”   “今晚有雨,别在这儿站着了,去我那儿吃个夜宵,还有以前的酒在。”   叶青分明记得,自己告诉过他,那酒不合适他。   她把手抽了回来,倚在古铜柱灯下,眼神迷离地瞧着男人。   身姿挺拔、风度翩翩,黑色的衬衫解开一颗扣子,露出性感的喉结。   当年自己就是色迷心窍,男色糊脑,明明都把门关了,可隔着窗帘看了一眼,就没忍住冲进雨里,把他领进门。   程惟知还伸着手,眼神灼灼,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红酒醉人,可叶青此刻却一点也不糊涂,甚至越来越清醒,清醒的知道自己的想法,但却犹豫着不敢说出来。   面对曾经深深喜欢过眼前的人,她不知道把实话说出来,他会怎么样,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她很少犹豫,叶氏过去三年种种困难,她每每咬牙做决策时都不犹豫。   最长的犹豫,是给程惟知发那封邮件的时候。   叶青转了身,快步走在京州的滨江步道上。   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响声踢踏,于深夜里格外明显。   还有追随她的男人的呼吸,也明显,且敏感。   走到脚跟都快磨破了,男人还是跟着。   他没有追上来,远远离开几步,每一下,都踩在她的影子上。   如影随形。   叶青泄了气,比耐力比耐心,她比不过这个男人。   无论在哪。   她找了个岸边的长椅坐下,靠在椅背上,欣赏京州的月亮。   一人独美。   程惟知站在远处,看她在长椅当中坐下,分明就是不容第二个人并肩的意思。   他没忍住,低头笑了笑。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性格。   说青青变了吧,她的确比以前多了份强势。   说青青没变吧,她连拒绝人的方式都一样。   /那年三月,入住大半个月后,他发现青青经常跑出去接电话,接完电话就在公寓旁的公园里喂鸽子,是一种恨不得能把鸽子喂吐的喂法。   至于是什么电话,他一点都不知道。   对她已经有好奇的程惟知试图去找她聊聊,跟了一段路后,女孩找了个长椅坐下。   她独坐长椅正当中,拿出一袋鸽食。   满脸“莫挨老子”的样子,就差没直接说“滚”了。/   现在想来,能让她如此不高兴的电话,大概率是她那个撞死在雪山上的五叔叶敏达。   程惟知坐在她隔壁的长椅上,三年前,他也挑的这个位置,贴着靠近她一侧的扶手,手支在椅背上。   他和她看同一轮明月。   “青青。”喊她一声,好歹刷个存在感。   “叫叶总或者堂嫂。”   “……”   这就故意的过分了。   算了,大男人能屈能伸,程惟知深吸一口气:“叶总,我有个问题,能不能解答下。”   “我说不能,你就能不问了吗?”   老实回答:“不能。”   叶青头靠在长椅背上,如女王般应允,“快说。”   “我刚住进你家的时候,一直给你打电话的是不是叶敏达?”   叶青还以为他要问什么,竟然是这件陈年旧事。   她轻轻“嗯”了一声,眉头轻轻皱成了一座山峰。想起叶敏达这个人本身,就足够让她心里犯呕。   “他逼我抵押股票,大概那时候叶氏的资金链已经紧张了。”   这些事,叶青也是事后才想明白的。   自从叶青去了伦敦,叶敏达定期派人看看她有没有认真学油画、没有转专业外,从来不管她,反正她有信托基金,不会饿死。   当然,也不许回国,不许接触国内的其他股东,甚至一度在秦优进家族企业后,他连叶青接触秦优都防范。   只有那两个月,叶敏达用尽手段联系她,要她签抵押协议。   可惜,叶青不吃这一套。   不自觉的,她就把当年的事告诉了程惟知。   “我不肯签,要签可以,把我出国前签的投票权的授权协议取消,连带奶奶那份一起。”叶青冷笑了下,脸上全是嘲讽,“他差点冲到伦敦来掐死我,但他又掐不死我,法治社会懂不懂?而且我在伦敦都靠信托基金,他根本管不了。”   她支着脑袋,爆了句粗口:“煞笔。”   程惟知愣住,他很少看见这么戾气横生的青青。   “所以他就把自己那部分股权做了违规双重质押。”   他看过苗林资本入股叶氏前后的材料,苗林资本如今在叶氏所占的股权,主要来自于叶敏达当年的那份。   叶敏达在生前的最后一年,用极端手法做出了违规操作,最终把叶氏送到了破产边缘。   “玩脱了呗,不然怎么能被程家趁虚而入。”   一百亿,看似巨款,实则对叶氏来说是个实打实的低价。仅仅叶氏拥有的海湾开发区,其毛利就可过百亿——这还是保守测算。   叶青很怕想起刚回国的日子,那时候每天都在做噩梦的日子,一想到那时候,她整个人都像浸在寒冰中一般瑟瑟发抖。   “犯错就要承担,这三年被苗林当提款机,以后也要分出巨额利润,我都认,这是我们叶家为过去付出的代价。”   程惟知说:“你当初给我打电话多好,就没这些事了。”他设想过很多次,如果青青回国后能联系他,哪怕是一次也好,“你就真的没一次想起来要联系我一下吗?”   她的微信、短信、电话和邮件,在三年前的一封邮件和十万英镑后,全部失联。   等到后来,程惟知不是没有怨恨过她的心狠,也无数次想要放下过她。   “我回国时候在飞机上想,这次回来再找一次,找不到,真的就算了。”   最终却是在清城,她订婚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堂兄,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答案。   “我们整整失联三年,冉青,我很想问你,你真的没有一次想要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我怎么样吗?”   叶青只知道,今晚的那杯红酒回味无穷,酒没有冲昏的她的头脑,只让她把那些憋在心头想说的话,都告诉他。   “没有,一次也没有,我没有时间去想。”   “刚回来的时候,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有对付不完的人,程家的、叶家的、董事会的。那时候没有安眠药根本睡不着,梦里都恨他们,恨到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你问我刚刚喝的是什么酒?我刚刚喝的是LEROY,你看我变了多少,以前你认识的冉青根本分不清什么是LEROY什么是康帝什么是拉菲,12磅的红酒,就是我选择的极限了,再好一点,我请你去郊外玩,选了那个餐厅最贵的酒,你记得多少钱吗?”   程惟知清楚记得,“120磅,在Bray镇的Waterside Inn。”   那是伦敦郊外最有名的河畔餐厅,那时候她吵着要和自己学精算,要请自己吃顿好的当谢师宴,自己就笑看她壮着胆子选了整个酒店上最贵的红酒。   /她说:“程老师你随便吃,我生活费超足的。”/   “我后来知道那酒叫什么了。那个名字超长的酒,我一点也看不懂的酒。”   叶青清楚记得,她念道:“Saint-Joseph, Cuvée Prestige Caroline Louis Chèze, Rhne.”   程惟知跟着缓缓道:“法国罗讷河谷路易·切兹酒庄出产的高级特酿,名为卡洛琳娜的圣约瑟夫红酒。”   叶青笑得怆然,“你当年就是装的,其实你早就知道是什么酒,而现在我也知道了。但对如今的我,这瓶酒又算什么,饭局家里办公室,哪里都会有好酒等着我。至于那瓶12磅的,抱歉,我都快忘记它了。”   程惟知犹豫许久,说:“我喝那个酒,只是因为那是你买给我过的。”   叶青转过头,对着程惟知,想哭却哭不出来。   “我一直拒绝你,不是因为我是你所谓的未来堂嫂。在我心里,婚姻是神圣的约定,我没有办法把程律林这种人当丈夫,就算被迫结了,我也一定会离婚。”   “你知道我现在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不停用过去威胁我,提醒我,一直想拉我回到以前的感情以前的世界里。”   “我承认,我很怀念过去,怀念伦敦有你的日子,但怀念归怀念,我并不想回去。   “说来残忍,我甚至很庆幸叶敏达死了,他如果不死,我没法回到叶氏。他的死,是爸爸去世以后,我唯一一次能回叶氏的机会。”   “今天的我,站在我自己想要的位置,做着过去遥不可及的事业。伦敦那个冉青,那个腻在你怀里舍不得你的冉青,我不需要她回来。”   江声依旧,路灯的阴影落在他们中间。   目光相接,程惟知凝神看了叶青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我知道你的心意没变,但是我变了,伦敦只是我的过去,我现在在清城、在叶氏。”   “而你,也和我认识你的时候不一样,你是人人都害怕的小程总,你现在在京州、在华光。”   “我们永远、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相处。”   “我如今自私自利,比谁都在乎自家的公司,一旦叶氏和华光有利益冲突,我们一定要在商场为敌,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今日与你说清楚说明白,如果等到那天你因为过去感情用事,那我会笑纳你的仁慈,用你的仁慈伤害你。”   叶青站起身来,江岸昏暗的灯光笼罩着她。   程惟知阴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冉青,你凭什么断定,我们会成为敌人?”   “你听过叶氏董事会,以今时今日叶氏和苗林的状态,这是迟早的事。而我已经在筹划那一日该怎么办了。”   叶青轻笑了下,留下最后一句话。   “把你公寓里那些红酒都扔了,它们不合适你。”   她蹬着高跟鞋,沿着江边走了回去,走的太久,高跟鞋磨破了脚跟,她走到一瘸一拐都没有停下。   程惟知没有跟来,叶青又看到京州老桥时,是孤身一人。   她站在桥中央,仰面朝天。   京州的秋雨,就这么突然来临。   一滴落在她的脸上,一滴落在她的手心,一滴落在她的影子上。   叶青收回手,用披肩裹住自己,紧紧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独自喘息。   他始终没有再来。   这夜的雨,彻底把京州的夏天带走,秋天带来。   她登上飞机时,看着停机坪上被大雨淋透的青草,蓦然觉得:雨带来的人,或许就该被雨收回。   降落清城,地处南方的城市还在夏日,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燥热。   叶青打开手机,滋滋两声,有微信进来:   知:【冉青,我把过去的酒喝完了。】   知:【早上好,叶青。】 第23章 繁星 铃兰的花语   第二日清晨, 傅江森直奔华光去找程惟知探听消息,没想到万年工作狂小程总竟然旷班。   随即奔赴程惟知常住的公寓,到的时候, 人正在公寓里打扫酒瓶。   满地同款红酒瓶,傅江森熟悉,他这个别扭表哥过去三年只喝这一种。   地上这点量, 估摸着是常人两个月喝的量。   “你丫的喝那么多不要命了?”傅江森踹倒了个酒瓶, “怎么了?昨夜战况如何?”   不过,按照这种喝酒的情况,大概率程大公子惨遭拒绝、败兴而归。   “你堂嫂把你扫地出门了?”   程惟知抓起两个酒瓶扔到垃圾袋里,白了傅江森一眼。   “哦吼!”傅江森鼓掌大笑, 毫无人性,“我崇拜嫂子!”   程惟知抄起一个瓶子, 作势就要往傅江森头上砸, “姓傅的我警告你, 你再幸灾乐祸半句, 回头你未婚妻和你解除婚约的时候, 我去清城放烟花你信不信?”   傅江森滑倒在沙发上,也抄起个瓶子,“我们兄弟一场, 能不能感情牢固一丢丢?别动不动走上绝交的康庄大道?”   “这要根据你说话的含人量决定。”程惟知把最后两个酒瓶扔进了垃圾袋, 打包甩在厨房, 顺便给物业管家打电话让他们来打扫。   他满头酒气, 但也不想待在屋里,飞速冲澡换衣服后,踹了脚傅江森,“傅少爷, 起来,今天陪我玩点刺激的。”   “玩什么?”   傅江森觉得稀奇,程惟知过去三年和苦行僧一样,喝便宜的酒、做自己的饭。   纵观京州,这位程同志家里最富却过得最节省,傅江森虽然不是纨绔,但自问糟蹋人民币的本事比程惟知厉害得多。   “先去买个快艇吧,我好多年不玩了。”   “……”傅江森一脸震惊,“不是,你这是被甩了还是被打通任督了?我们这是要点起RMB庆祝你逝去的爱情?”   程惟知拽起他的领口,“快走。”   *   华光的太孙爷想在京州买东西,谁也拦不住。   傅江森看着程惟知从挑到买一气呵成,到了下午两点,证照齐全的百万快艇已经在京州西山郊外湖面的私人码头上停着。   程惟知戴着墨镜,叼着烟,发动快艇,问;“上不上来?”高傲又霸道。   傅江森内心十分拒绝。   毕竟程大公子喝了一晚上酒,今天神智明显不太正常,搞不好这快艇是要当场翻船的。   但身体却不敢不上。   毕竟程大公子要是独自翻船,傅家和程家多少人要杀了他,尤其是自己那位小姑妈、程惟知那位亲妈。   傅江森咬咬牙,跳上船。   陪程惟知一起翻船,自己能少挨点骂。   他想着,弯腰掀开座位底下的储物格,找出一件猩红的救生衣套在身上,还顺带要给程惟知也套上。   “我不用。”程惟知拉了把前进档,油门踩到底,快艇便飞驰在江面上。   傅江森拉着把手,心里瑟瑟发抖。“你做个人吧……开慢点行不行。”   程惟知打了把方向在湖面急转画圈,船尾在湖面上飘了起来,傅江森改成了双手拉把手。   “你慢点行不行!玩命呢?”   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傅江森没力气说话,只想呕吐。   突然,程惟知松开油门,挂上了空档,飘在了湖中央。   一停下来,傅江森恨不得把他踹湖里。“你死了不要紧,我命很贵的,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女神没追到,女神的画没求到,我艺术理想还没完成呢!”   程惟知躺在座位上,装没听见。   “你说个人话,她叶大总裁到底怎么你了?你这又旷工又喝酒又飚船的,要不是怕你死了我会被小姑妈掐死,我肯定不管你。”   “没怎么,想开了。”   看见傅江森一脸要生要死的表情,程惟知格外嫌弃,“你怕什么,我玩这个的时候,你都没考进帕森斯设计学院呢。”   傅江森无力,程惟知刚到美国那几年,大概是好不容易摆脱了京州的压抑,有一阵快艇直升机跳伞赛车什么都玩,上天入海极能造作,。   直到有次考试前撞断了腿,老程董亲自飞去美国把他训了一顿,才日渐收敛。   其实也不算收敛,就是把造作的情绪都变成了读书的动力,以至于不到四年就修完了PHD。   “你都戒了多少年了,怎么又重出江湖了?”   程惟知坐起来,摸摸快艇方向盘,“这皮手感不行,等下让他们换羊皮。船身颜色也不行,都得换了。”   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   架不住傅江森一直盯着自己探究的眼神,程惟知降尊纡贵地给了他一个解释:“我找找做程家大公子的感觉,压抑太久了。”   “找到以后呢?”   程惟知挂挡,马达声再度轰鸣,“把这快艇送清城去,那里有海,比京州这些小泄湖有意思多了。”   “你能说个人话吗?”这都什么鬼?傅江森听见马达轰鸣整个人又不好了,“程少爷你现在不解释清楚我把你扔进湖里啊。”   程惟知瞥了眼傅江森紧紧抓住侧边扶手的样子,嗤笑了下,似乎是说他不自量力。   傅江森:“……你行行好,我一万千少女崇拜的艺术大拿都快被你折磨吐了,给句痛快话到底怎么了不行吗?”   程惟知无视他的自恋,踩下了油门,“她说,活在当下。”   快艇再度划开平静的湖面,傅江森抓着扶手时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作恶多端,这辈子天天被这群一意孤行的男男女女反复磋磨。   叶老板,你开开眼,把这神经病收回去,你身边另一个,我保证负责。   *   日子如飞一般,十月到来时,清城海湾开发区迎来了首批商户试点入驻。   叶青这日赶了七个场子,为开发区的商户剪彩,其中包括一家Caelyn的亚太旗舰店。   为了讨个头彩,叶青化身第一个顾客,替奶奶选了一件羊绒大衣及一顶带华丽饰品的冬帽。   今年Caelyn的冬季新款邀请了纽约新锐艺术家Johnson,联合推出了名为“重构”的合作款,在巴黎秋冬秀场一炮而红。   过去清城Caelyn专卖店专门服务叶家的那位sales这次也转到了新店,她为叶青重量尺寸,以修改她过去的高定裙。   Sales为叶青量体时说:“七小姐这几年身材保持得很好呀,而且气质也越发优雅了。”她皮尺量下腰围,热情夸赞,“这腰身很多女明星都没有呢。”   旁边记录的工作人员也说:“刚刚叶总走进来的时候,我还真的以为是女明星呢。叶总,有没有人和您说过您有点像连樱?”   叶青抿唇笑了下,“连樱是娇俏小美人,我走不了那风格。”   sales连忙说:“那是,七小姐现在是叶总了,和秦总一样都是霸道女总裁才对。”   sales过去服务叶青奶奶,对叶家的情况颇有了解。   一时间谈笑风生。   叶青抽空给连樱发了个微信:   欠债一百亿:【美人~~又有人说我像你了,嘻嘻嘻】   等不到的樱花:【mua~我们是亲生的!】   等不到的樱花:【你的手撕未婚夫到哪步了?需要我出力了吗?秦优说你那个前任还能扯进去是怎么回事?】   叶青一头黑线,想把秦优拽过来暴打一顿,让她嘴快。   欠债一百亿:【没他的事,我让他清醒清醒了。手撕未婚夫稳步推进!热搜资源麻烦影后帮我随时准备哦~~】   等不到的樱花:【收到!自家人关键时刻必须给力~】   等不到的樱花:【回头要被撤热搜,我找蒋其岸帮忙。】   叶青眉角跳了下,连樱人美心善艺高胆大,就是爱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那棵歪脖子树冷面兽心,偏偏连樱四年了还不开眼。   现在,她还说要找他帮忙。   欠债一百亿:【你多提他一句,我就少活一年,求你饶过我。】   等不到的樱花:【……当我没说,委屈对手指.JPG】   欠债一百亿:【小樱花,我虽然欠债,但养你没问题,哪天想开了回家我养你啊。】   等不到的樱花:【srds,我舒心了QAQ我们还是亲生的QAQ】   欠债一百亿:【不,我主要是怕你东窗事发那天,我被活活撕碎。强颜欢笑.jpg】   连樱感情上的那点破事,叶青是越想越头疼。   飞樱扑火的爱情,让叶青总结只有三个字:不值得。   她承认自己不是个痴情种子,不然,不会那么对程惟知。   相比之下,秦优这个奋战在事业一线的女强人就让人放心得多,她刚从港城出差回来,白衬衫加墨镜英姿飒爽地站在海湾开发区的海岸码头等她。   “青青,开业典礼时间定了吗?”   叶青说还没有,考虑到是大型活动,得和开发区的上级单位协调,但肯定在十一月中上旬。   秦优发消息让秘书把整个十一月外出的行程都取消,发完消息抬头看她,“工作那么顺利,你怎么还忧心忡忡的?”   秦老板的世界里,有钱没烦恼。   叶青摘下她的墨镜自己戴上,是副定制的最新款。“因为你嘴快和樱花八卦我。”   “切,我这不是担心你误入歧途才和她吐槽的吗?”秦优搂住她肩膀,“小程总这半个月没再出现?”   叶青扶着墨镜,镜框有华丽的珐琅镶嵌,全是金钱的腐朽味。“没有,安静如鸡。”   安静到想起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大约最后,真的会遗忘。   秦优莫名为她觉得遗憾,“就这么玩完了?”初恋啊,虽然她的初恋一地鸡毛,但她知道,那是很好很好的事情。   “大概吧。”叶青给秦优描述了下自己干了些什么,仰天自嘲,“反正我把话都说开了,他要从此消失也正常。”   秦优品着那句“我也会笑纳你的仁慈,用你的仁慈伤害你”,喃喃自语:“厉害啊,我都说不出这么狠的话。”   “诶,我后面要往死里坑程律林,他要真帮我,可不就是坑自己家嘛。”叶青闭上眼摇摇头,“早说清楚早干净,以免以后他还觉得我不是个东西。”   秦优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做派的确很青青,清冷果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不像那个连樱。   秦优拍拍她,一点也不像安慰人,“这墨镜送你了,恭喜你正式失恋。”   叶青高兴收下富婆的礼物,不和她客气。   “楼卖出去那么多,这几个月你账上正在疯狂进大钱吧?叶总,准备好啊,至少得包养我一个月。”   在秦优心里,男人本来就不是必需品,失恋这种转瞬就过的事情,不必多浪费时间,有空不如多聊聊事业。   叶青白了她一眼,把女霸总挂在她肩上的那只爪子挪开,“我养不起你,太贵。”   就她刚刚随手送的墨镜,至少五位数起,随便别的胸针、戴的项链都是七位数打底。   秦优要骂的那句没良心还没出口,紧接着就听到:“最多送你套房子。”   叶青指向她们身后的五幢高层海景公寓楼,也是清城乃至于整个南方今年最引人瞩目的楼盘,“马上开售了,我自己留了一套,你也选一套吧,要不我们上下楼?”   秦优仔细端详了会儿这几幢清城第一豪宅,摇头说:“不了,我要个别的。”   “哈?”   叶青拿肩膀撞撞她,“秦总别狮子大开口啊,这公寓上千万一套,我准备给你的还是面积最大的海景套。我外头还欠着债呢,给不起别的。”   秦优嫌弃她,“看你那抠门劲。”她指向不远处清城最知名的白砂沙滩,背后楼盘最值钱的就是正面这片海岸线,“那儿,白砂海岸,我有个艺术家朋友想要建个工作室,看中这片白砂,建筑设计草稿都打好了。”   她从手机里翻出图片来,白砂红瓦、碧海蓝天,画设计图的人想象力大胆,用红瓦做得的飞檐顶,让建筑仿若要从沙滩振翅高飞。   “不差吧。”秦优带着叶青往选好的位置走,落定后转过身看向西面靠山的空地,“那里就是以后我们想做的Astra中心,这个工作室会用阶梯和Astra融为一体。”   她翻到第二张图,“对方连Astra的设计图也画好了。”   叶青只看一眼就被那张设计图吸引,大胆艳丽、极致张扬,她自己也曾学油画,却从来没有这么利用过色彩。   “这图和我奶奶的风格很类似。”叶青传到了自己手机上,翻来覆去地看,“我写生画没问题,但这种色块我驾驭不了,只有我奶奶可以。”   叶青的奶奶婚前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婚后减少了创作,但叶青小时候每次看到奶奶画画,都惊叹于她对色彩的把控。   “你这艺术家朋友的设计费你出了多少?别自己掏啊,我必须得分。”叶青和秦优虽然亲近,但生意上的事,她喜欢一码归一码。   秦优摇头,“Johnson送的,他说喜欢这片沙滩,而且他一幅画能拍出上千万,根本不缺这个钱。就是有个小小的要求,要叶总帮个忙。”   “Johnson?”叶青立即就想到了Caelyn秋冬的联名合作款,那个大胆出众的先锋艺术家,“你认识新锐艺术家Johnson?”   秦优难得露出含蓄的笑容,抬手捋着发丝,“之前考察文创设计,有人介绍,偶尔联系上的。”   叶青盯着她不停梳理发梢的右手,想提醒她心虚时小动作才会多。   秦优:“说正事,Johnson说他知道你奶奶,很崇拜她,也知道老人家退圈很久了,但不死心,想问问老人家愿不愿意出山,和他合开一个展?”   她进一步解释:“Johnson说你奶奶当初从京州美院毕业,画过一组叫破碎与重组的毕业作品,激发了他入行的初心。”   叶青眉头皱起,“奶奶的身体不好。”但又想起她之前放在手边看了好几遍的双年展画册,“我去问问她,让她有些事情忙也好。”   秦优感谢了她好几遍,叶青浑身不习惯。   她两之间少有这么客气,相爱相杀才是常态。   “你怎么回事?这个Johnson什么人物?又是设计图又是请我奶奶,还都让美女总裁亲自出动?”   秦优淡然地回答:“朋友啊。”她拽了叶青的手包,找出根皮筋来,把海风吹散的头发扎了起来。   总有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叶青顺口问起:“你那位新未婚夫怎么样了?”从那所谓订婚到现在,秦优基本没提起过此人,叶青竟然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没打算让我见见吗?万一真成了呢,我可还得做伴娘呢。”   “伴娘?你想得也太早了。你要见也行啊,先给我拟个话题列表,人我可以去约,但我只照着对话大纲给你们开场,后面就留你们单聊。”她满是敷衍。   叶青哭笑不得,只有拍拍她肩膀,“优啊,你这是订婚还是开会?算了算了,我对你投降。”   她要拉秦优去看同样是今天开业的游艇码头,清城有闻名遐迩的黄金海岸线,游艇码头必不可少,这里未来还会开设多种多样的水上项目,供不久后开业的豪华公寓及酒店的住户游玩。   “先去码头那儿晃一圈,然后一起去和我奶奶吃晚饭?正好你不是要问那件事?”奶奶最近还念叨,说很久不见秦优了。   秦优没答应,“我五点半约了法语老师。”她拨了下手腕上精致的表盘,多边形的设计,一时看不出是什么牌子。   叶青抱起双臂,逆着海风抬起下颚,眯着眼打量秦优。   日理万机的秦总突然要抽空学法语,就十分离奇,她当年在学校,英文都没学得多好。   “法?语?”叶青特意把法念成了第四声,有股老派的矫情。   扎起头发会让头皮疼,秦优伸手解掉了发辫,“活到老学到老,万一我哪天和法国友人合作生意呢?要想的长远啊。”   她挥了挥手,向叶青告别。   对着她的背影,叶青嗤笑了声。   下次一定要提醒下秦优,她从初中开始,喜欢哪个男生都没有能成功瞒住过自己。   而自己就不一样了——叶青歪头看看夕阳的余晖——她,叶青,从来就没有暗恋过谁。   从仅有的过去来统计——   如果喜欢,都写在脸上。   要是心动,可以直接扑。   不动手,不是害羞,只说明没感觉。   又想起那个她曾经主动扑过的人。   刚刚和秦优的坦白从宽、回顾过去里,她把最后一部分隐瞒了下来。   他那句“早上好,叶青。”——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青打开手机,翻开那条微信,五个字加两个标点躺在聊天页里。   至于他的朋友圈,还是那么干干净净,看不出什么。   叶青沿着海边栈道往游艇码头走去,乐容跟上她,汇报码头落成的情况。   “有一个帆船俱乐部和一个游艇俱乐部下周会来考察,这两天已经有快艇和帆船来注册靠岸。”她把相应的资料递到叶青手里,“公关部已经在联系明年国内外的水上赛事,如果可以的话,联系一到两家邀请到清城开赛,并由我们叶氏做主冠名商。”   海边熙熙攘攘,有一群身穿黑色POLO衫戴白色鸭舌帽的工作人员正围着一架墨黑色的快艇。   墨黑的船身配全红的皮椅,嚣张到炸眼。   乐容说:“这是今天送到的第一艘船,马上会出海,算是我们码头的开门红。”   她话音落下,快艇飞出码头,一众工作人员齐齐鼓掌欢呼。   快艇迎着落霞划破平静的海面,如飞鱼跃出平面,激荡起浪花飞扬。   叶青不禁合上资料,与乐容一起欣赏那艘快艇出海。   “是什么人?很会玩啊。”   码头的总负责人说:“一挺专业的小伙子,刚刚和我们说码头缺点什么说了好一阵。”   旁边的职业教练员揶揄:“能今天赶来清城第一个下海,怎么可能不专业?”玩船的最在乎就是首航。   教练的小徒弟递来一束花,清新淡蓝色纸包着,底部缠绕着一圈白色丝带。   “叶总忙个帮吧,等人下来送给他,谢谢他给码头开个好头。”   叶青自然答应,她捧过一瞧,“铃兰?”一串串白色铃铛般娇羞低垂的花骨朵,散发着清雅的幽香。   她惊讶不已,教练看着是个铁直男,竟然会选这种小清新的花。   教练惊了下,“我也不知道。”他揭开鸭舌帽挠了挠头发,“这是我让下面人去花店订了直接送来的。”   “这花店老板真有意思。”她深嗅了一口,咸湿的海风里幽静清新的香味沁人心脾。   教练朝远处的快艇挥手,示意返航,“叶总喜欢这花?我都不认识呢,就觉得怪好看的。”   叶青远眺那艘飞驰的快艇,轻快地笑着答道:“英国人叫铃兰Lily of the Valley,谷中百合,圣母之泪。在欧洲,人们经常用它做……”   到口边的话突然说不下去。   叶青顿有所悟,抬眸迎向归来的快艇。   殷红的落日缓缓坠入海中,立在船中央那个颀长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直到快艇靠岸那刻,落日瞬间被大海吞没,海岸的光照随之点亮。   海湾开发区的璀璨光影里,穿着白色POLO衫的程惟知从快艇潇洒地跳上岸,快步朝她走来。   铃兰的花语是幸福的归来。   在欧洲,人们经常用它做新娘的捧花。 第24章 繁星 没瘾,除了你   叶青捧着花束, 高大英俊的男人带着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朝她伸出手。   他笑容洋溢,用低沉磁性的声音问道:“送我的?”   骨节分明的手张开, 当着所有人的面,等着她送花给他。   叶青没有松手,把花向上拢了拢, 紧紧捧在怀里, 精巧的下巴正好落在垂头的铃兰上方。   教练提醒她,“叶总,叶总?”这还是个被蒙在鼓里的人,而他的小徒弟在一旁偷笑——群众之中有叛徒啊, 叶青想。   教练催了半天,硬是没催动自己的老板。   “谢谢。”程惟知含着浅笑, 满口称谢, “海岸很棒, 以后我会常来。”   花还没落到他手中, 他倒先感谢起来。   除了那个偷笑的小徒弟, 一众围观人都觉得怪异。   乐容认得程惟知,是华光集团的那位小程总,他的出现让乐容震惊, 比震惊更多的则是疑惑。   再看看自家叶总, 抱着花一言不发、神情复杂, 不是疑惑也不是震惊。   如果非要下个定义, 她愿意把这种情绪,归为惊喜。   可惊喜更奇怪,这位金主爷爷上次驾到,堪称死神来了。   说起来, 那次他弄脏的大会议室地毯还没赔呢。   可乐容没勇气提醒,她静默在等自家老板开口。   岸边所有人都和她一样。   良久,叶青一手抱着花,一手指指海边的栈道。   “小程总要是有空,赏光参观一下?”   程惟知勾起嘴角,双手插兜闲散放松,懒洋洋地回:“好啊,我的荣幸,叶总。”   两人都虚伪,虚伪到仿佛曾在中央戏精学院携手毕业。   直到走出快二十步,那些人都离得足够远,才同时说话——   他说:“为什么不把花给我?”   她说:“为什么准备这种花?”   叶青斜眼瞧他,亦嗔亦喜,想着这人如何臭不要脸,又想着臭不要脸的人接下来会说什么。   揣测伴随心跳的节奏,在海风中徘徊起伏。   太阳会落山,可灯光会亮起。   臭不要脸的人在灯光下“大言不惭”:“特地赶来开船,庆祝你的码头开门红。我展现了这么好的技术,收束花不过分吧?”   叶青握着花束的白色丝带部分,手心中的触感熨贴顺滑。   她挥了挥,昂起头颅,傲娇地说:“本来我挺喜欢的想自己留下,但看你那么想要,送你了。”   扔在他怀里。   程惟知笑了,赶紧塞回她怀中。   “给你的,给你的。”抓住她纤细的手搭在蓝色包装纸外,“Lily of the Valley.当然是给你的。”   淡雅的幽香又窜入鼻尖,叶青轻轻嗅了下,嘴角的笑容在蓝白色交映的花束后若隐若现。   程惟知静静地望着她,沉醉其中。   她低头抱着花,他低头看着她。   到底该谁先开口,成为今日白砂海滩的一道难题。   “那个……”   程惟知不知道想说什么,犹犹豫豫的,两个字开头拖了十几秒,最终是叶青接了过去。   “小程总怎么有空来清城?”   他撇了撇嘴,“小程总”三个字真够生疏的。   “本来是抽不出空的,叶总。”一报还一报执行得彻底,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在汇报行程,“上个月浪费了两天时间没去公司。”也就是程家聚会的那两天。   “又有几个项目堆在一起,两周时间紧赶慢赶去了八座城市,四点才赶到清城。”   八座城市,不但分布在大江南北,还有一座在东南亚。   朱文博差点没被程惟知逼成神经病。   “以后都会很忙,我只能想办法挤出时间来。”以前从不觉得时间少,每日塞满了工作还觉不够,直到这次认真查看行程想空出时间来找她,才发现自己的日程表满满当当。   当时的程惟知,差点站起来要和朱文博及整个秘书办鞠躬道歉。   最终是强忍着,就和朱文博说了句“辛苦”,转手让财务总监给他们调下底薪。   叶青笑了下,仰头看他,“我也很忙,小程总要来,得先和我秘书对下行程表。”   余光处,乐容还在码头处张望,那不明真相的眼神引人瞩目。   程惟知也看见了,他抬腕看了下时间,说:“要不先让你秘书回去,告诉她工作结束了,顺便让她守口如瓶。”他想说:我们两个的事,是私事,不需要秘书在中间掺和。   叶青看了眼,“乐容吗?”倒是想到了件事,“她从不多嘴,你信不信比起好奇你来干什么,她更在乎那块地毯。”   “什么地毯?”程惟知一时没想起来。   叶青给乐容拨了微信电话,用的公放:“喂,乐容,小程总说上次他弄脏的地毯会派人来清理,你不用再找新的清洁公司了。”   乐容高兴坏了,“那可太!好!了!再不弄干净,就只能换新的了。”公司行政部找了两家清洁公司,都没有办法完全清理。   “早点回去,今天就到这儿。”   “诶诶诶呃……老板!”乐容大喊一声。   “怎么了?”   “老板,你那儿……不要紧吧?”   叶青抬眸看时,程惟知正忍着笑。她也顺着笑了下,“没事,我应付得过来,这样,把你的车钥匙给我留下,让我司机送你回去。”   乐容挂断电话,小跑把车钥匙递给叶青,顺带警惕瞟了眼程惟知。   就没把这个一来就弄脏地毯的人当好人。   海岸边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你秘书看我那是什么眼神?”刚才临走那眼,和刀子似得。   叶青一副你怎么没自知之明的样子,“看破坏公物人的眼神啊,你上次出现在我那儿会议室什么样自己不记得了?”   程惟知仔细搜索,记忆总算回到了脑子里。   “那天我心情不好。”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那天是又好又坏,你理解下,这叫悲喜交集。”   好一个悲喜交集,叶青嘀咕了句:“真会解释。”但嘴角是有笑意的。   这丝笑意,让程惟知觉得,今天的一切能进行下去。   漫天繁星和开发区的夜景天地交辉,海浪阵阵打向岸边,做着今晚的见证。   “我酒醒以后把你那天的话仔细想了一遍。”   叶青抬眼打断了他,“你喝了多少?”   “存的都喝了。”具体数量不想告诉她,以免被怀疑酒精中毒。   叶青襒眉,“直接扔了嘛,喝那么多干什么。”   “以后不喝了。”他保证,同时不让她打断自己,“我同意你的话,今时不同往日,伦敦已经是过去。”   “然后呢?”清清冷冷的声音,冷冷清清的三个字。   程惟知说:“我这人从小顺风顺水惯了,考试没得过第二,比赛没拿过亚军,连投胎都赶着做程家大公子。”   “然后呢?”叶青没什么表情,还是一张冷艳的脸,带着冷静的神情。   “所以我认定的事一定要办成,那时候追你就是算好的,至于这次,我又认真想了一下。”程惟知顿了下,看着对面的人。   叶青嘴角好像勾了下,“然后呢?”   怎么还是这三个字?程惟知的心像有羽毛在画画,轻浮却没章法。   “你除了这三个字还有没有别的话?”   叶青挑了挑眉,换了个词:“你继续。”   男人给她气到绷不住笑了。   “我这人不喜欢和聪明人为敌,只喜欢和聪明人合作,不知道叶总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   叶青动了动嘴唇,程惟知挑眉,咬牙切齿地说:“你再说那三个字试试?”警告的意思昭然若揭。   她清了清嗓子,换了个措辞:“我要这时候说不同意,那不就等于不聪明了?”   程惟知笑得狡黠,叶青向来机敏,从不落入他的语言陷阱,反而还能倒挖坑给他。   叶青拨弄了下铃兰的花骨朵,问:“小程总的合作,谁都想要,我这么喜欢钱,不能免俗。”   他走近了一步,两人堪堪隔着一束花的距离,“这过程里,要是叶总没把持住喜欢上我,我一定笑纳。”   叶青眼波流转,白了他一眼,终于是寒冰化开的笑容:“我喜欢啊,谁不喜欢一个能力强好合作的小叔子做事业伙伴?”   “……”程惟知噎了下,“你不是不把婚约当回事吗?”   拿她的话堵她。   “再给我个机会吧,我来都来了,不能白来吧。”   清俊的脸,温柔的嗓音,一步步靠近她。   “不看别的,叶总好歹再看一次脸的面子,对吧?”   那一年,她给他一面镜子,让他自己想想,什么样的心肠才能把他放在雨里不管。   “程惟知。”   “嗯?”   “我倒也不是铁石心肠。”叶青把铃兰花捧得更高了点,直到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但你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我知道。”他很简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华光图的,从来不是苗林能从叶氏挣多少,而是叶氏能为华光做多少。”   叶青怔了下,细细品味了这句话。   最后,放下花束,露出笑容。   “我明白了,小程总。华光高瞻远瞩,你也是,我还欠缺许多。”   程惟知身体站直了,每一句回应都格外严肃:“我工作的时候比较专断,如果下属做的没达到我要求,挨骂是必然的,能跟得上我节奏的人不多,现在秘书处那几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当然,也是高薪高压。”   这态度突然严肃,堪比罪犯当庭认罪、男人交代小三,怎么看都透着离奇。   “如果你要问华光的小程总是什么样,他就是那个死样,估计也改不掉了,而且我也不想改。”   他插在兜里的手捏成了拳,“像以前一样天天给你做饭,和你一起去公交站,周末去河边散步基本是没什么可能了,我事情太多忙不过来,能做到的就是像今天这样,尽量再尽量。”   “如果让我自己评判,这样是追不到人的。”   又是异地又是工作狂,大部分时间等同于“丧偶”,相比之下,据说傅江森那个倒霉艺术家天天在清城晃荡,就为了追自己心爱的人。   差距过大,让人心塞。   叶青又把花束举了起来,躲在花束后问了句:“然后呢?”   声音清脆如银铃,捋顺他紧张的心弦。   “然后……你要不要送我去机场,我明早还有会,不能陪你吃晚饭了。”   叶青憋不住举着花笑出声来。   笑了足足有一分钟,笑到程惟知跟着她也在笑。   低沉的笑和清脆的笑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两人重逢以来最轻松的画面。   笑够了,叶青收敛起笑容,整了整手里的铃兰花骨朵,“我也没空,我要回家陪奶奶吃饭。”   程惟知露出了遗憾,她又说:“但我可以开车送你去机场。”   她眼睛里有他熟悉的星星,比夜空更亮,比北斗更明。   他们一起去地下车库找车,车是乐容的,一辆宝马5系。   叶青把花放在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的扶手箱上,发动车前还不忘用手指拨弄下花骨朵。   喜爱显而易见。   程惟知系保险带时忍不住问她:“你老实说,是不是这几日都盼着我出现?”   握住方向盘的人翘起高傲的下巴,“我哪有!”不是直截了当的否认。   “我要是一直没出现呢?”终于把她哄顺了的程惟知忍不住逗她,“小朋友,你就真打算这么和我拜拜了?”   “现在也没说不拜拜。”她忍不住就想怼他两句,“而且我快忙死了,你以为去京州两天,我没落下工作吗?”   海湾开发区的几家跨国公司和顶奢品牌都需要她亲自敲定入驻流程。   程惟知还是顺着她,“行,都是那群姓程的耽误事儿。”不但耽误事,还膈应人。   叶青按下了发动,踩下油门时神情紧张,“你看着我点,我容易开反。”   她学车是在英国,习惯了右舵车的人,回国三年还没完全改回去。   程惟知支着下巴烦恼,“那我等下再和你说正事。”   “正事?你刚刚说的正事还不够多?”叶青的嘴,就是一刻也不肯吃亏。   车已经开往地库出口,在出口往来交汇处时,叶青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车牌。   “要命!”   她油门踩到底,猛打了一把方向盘,飞一般地窜了出去。   “小心点!”程惟知被她吓得不轻,差点撞在了前挡风玻璃上,“怎么了?”   叶青一脸晦气,“你那个好哥哥程律林,烦死了,差点又撞上。”   “什么叫又?”程惟知抓住了重点,“他最近老来骚扰你?”   后视镜里,程律林的车正在调头,向他们开来。   她轻轻“嗯”了声,一脚油门重重踩到底,风驰电掣地驶上开发区的沿海公路,并在一个岔道口关掉了轮廓灯,突然转进了岔路。   几次变道并开了五六公里,后面没有再出现程律林的车。   这甩人姿态驾轻就熟,一看就不是第一次。   “第几次?”   程惟知沉郁的声音在车里响起,他按下了车窗,让晚风吹一吹自己又要发热的头脑。   叶青没说话,握着方向盘转弯,把车停在了公路旁的一处观景台。   此处山高,能俯视海湾开发区的半壁海湾。   “是第几次?!”上次在京州公寓里的暴躁感又回到了程惟知身上,“你说话!第几次了!”   叶青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吹着海风,莫名就想要一支烟。   程惟知跟着跳下车,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   他往嘴里送了根,点火的时候,叶青抢了过来。   先抽为敬。   双爆珠的薄荷烟,在清城十月凉爽却不凉快的天气里,正正好好。   程惟知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半晌没缓过神来。   抖着手给自己点上,深吸一口,“什么时候学会的?”   她前两指捏爆第二颗爆珠,后三指翘起,迎风而立,说不出的勾人姿态。   三,三年前。   也就是刚回国的时候。   “你呢?”   “十八。”   “没见你抽过。”   “没瘾。我对什么都没瘾。”除了对你,可程惟知没说出来。   转而随口说起小时候的事。“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我爸去了远边任职回不来,每周打电话都嘱咐我不许玩游戏机不许和表弟他们鬼混,有次把我妈听烦了,抢过电话就骂他,说你儿子比你还管得住自己,有空说这些不如把自己唠叨的毛病改改。”   叶青跟着他笑了笑。“后来改了吗?”   “没改,他管不住我和老妈,只能唠叨唠叨。”   他抽了两口,摁在公路栏杆上灭了,还把叶青的也抢过来,一起灭掉。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叶青抱着双臂,无奈地说:“我也没瘾,那时候睡不着才抽。”   她学会抽烟是刚回国后,被团团乱的事情逼得睡不着,又怕喝酒宿醉,才试了抽烟来镇定。   烟味并不好闻,她一点也没爱上。   “后来找到对的安眠药就不太抽了。思诺思,思诺思你知道不?比安定好用,半颗六小时,吃下去半小时内我肯定断片。”   程惟知的心抽着疼,无论是安眠药还是抽烟,都只是依赖品而已。   他尝过,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叶青好像在讲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那时候抽还怕奶奶发现,就开着窗睡,清城还老下雨,我一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擦窗台上的水。但其实吹一夜风都没用,我爷爷老烟枪了,奶奶鼻子灵得很,一闻就知道我抽得哪种。”   她模仿奶奶吸了吸鼻子,“而且还知道抽了几根,哈哈。”   程惟知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笑了出来,眼神温柔,只看着她。   叶青转过来,从他兜里又把烟和打火机掏出来,再点了根,却不抽。   燃起的烟灰在海风中四散,倒更像一直香,在祭奠点什么。   她手指揉捏着烟嘴里的爆珠,仰着头皱着鼻子:“程惟知,你行行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   她把烟举起来放在嘴边含了含,眼角一点点红,像晕开的胭脂。   “同情、心疼,看可怜人的眼神。你真行行好,别人也就算了,你都这样我受不了。”   他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你有,你们觉得我惨,都觉得我特别孤独,觉得我怎么能承受那么多压力呢,小小年纪,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在她清脆的调侃声里,程惟知失笑,只好耐心问他的小姑奶奶:“那你说说,喜欢什么眼神?”   “哇,她超厉害超狠的,叶家这么大的坑她都能填,谁敢得罪她一定会下场凄惨,诶,我一定要躲远点,免得被她下手。”   程惟知忍俊不禁,抬手想揉她头发,被她用那根烟挡住了。   “真的行行好吧,小程总。”叶青眼疾手快把烟塞在了程惟知口中,“叫我女王,谢谢。”   程惟知叼着湿糯糯的烟,用力抽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唔,好的,女王。”   好好的悲伤、同情,被叶青搅和的一点不剩。   她立在崖边,俯瞰海湾,像卢浮宫里那座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迎风而立。   站了一会儿,叶青看看时间,催他回车上。   “不急。”他一手抽着烟,一手在发消息,让秘书把起飞时间延后两小时。   叶青说:“我急。”奶奶还等着自己吃饭。   “就耽误叶总一会儿,把正事说完,免得影响你开车。”   其实她刚刚甩车的样子,倒没有开得不好,反而很熟练。   叶青把后车门打开,坐在后座上,长腿搭在外面,听他说正事。   “程律林。他这样到底几次了?”   叶青翻了个白眼,仿佛在吐槽“这也算正事?”,程惟知踢了下她脚尖,“别不答,说话了。”   “我是真不知道几次了,自从京州回来,大概被鼓励了吧。而且数这又不能挣钱,要是他烦我一次能多挣一个亿,我肯定数。”   他信了。   但这也就意味着,次数一定不少。   “算了吧,程惟知,怎么说他还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我自己处理好就行。”   “我来想办法把他调走。”他最后把烟黯灭,抬头笑了下,英俊的眉眼染上笑意时,总是有股让人心悸的温柔,“你下回数数,多一次我赔钱。”   “我缺钱,会当真的。”叶青站起来去驾驶座,催他快一点。   程惟知坐上了副驾驶,扣安全带时掀起眼皮睨她,“我哪里不当真了?就按你说的,一次一个亿,怎么样?”   “嗤——你小心赔破产。”叶青发动了车。   海湾开发区离清城国际机场不远,以一座新建的跨海大桥相连,不过二十多分钟,机场便在眼前。   程惟知一直在等叶青问他怎么把程律林调走,这才是他想聊的正事,可惜直到他们开进机场停车场,她也没开口。   比起三年前,程惟知如今更摸不透她的套路。   叶青驾轻就熟地停进一个车位,旁边就是一部直达出发航站楼的电梯,她下车时还不忘抱着那捧铃兰。   看到她抱着的那刻,程惟知笑问:“就这么喜欢?”   叶青按了电梯:“以后让你保镖把车停这儿,开发区连通机场的高速建设我有投资,这部电梯是留给我专用的。”   下次?程惟知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叶青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算了,告诉你也没用,你路盲,不认路。”找补时不忘人身攻击他。   程惟知用手机拍起了视频,“叶总,知道科技怎么用吗?好好学。”   叶青无语问苍天。   他好骚,骚的明目张胆。   从电梯直达值机厅,程惟知给秘书和保镖发了定位。   机场里人头攒动,比起医院,机场里是相聚和别离交织,一半喜一半忧。   叶青丝毫没有要陪他等的态度,她一直看手边,时间已经靠近六点半。   她把铃兰花塞回到程惟知手中。   “诶,怎么还给我了?”   程惟知已经糊涂了,叶青到底什么套路?明明喜欢的不得了,怎么又……   他拉住她的手,“好好拿着,你知道国内铃兰多难找吗?”铃兰娇嫩,只有北方才能养活,这束花是他费尽心思空运到清城的。   叶青脱开了他的掌心,“嗯……感谢今天你给我的码头送开门红,下次再听你说怎么会开快艇的。”   挥手要说再见。   那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程惟知的心突然停跳了一拍。   “你别说!”冲口而出的制止。   连眉目都变得狰狞。   “怎么了?”   程惟知艰难地扯出个笑容,“你还是别说了。”   他深吸口气,在她刚刚消失的半年里,有个甜蜜的噩梦,不断出现在睡梦里。   回忆也回到了叶青脑海中。   在伦敦希斯罗机场,她攀着程惟知的肩头最后吻了吻他。   /“要不你真的现在就买个机票吧,我们一起回去算了。”   “别瞎说了。”她脱开身朝他挥了挥手,“再见。”/   挥手后她转身,他也转身,然后三年没有再见。   叶青找了根皮筋把长发扎成了高高马尾,走到程惟知面前,从花束里扭下了一支铃兰花。   她把白色的花骨朵在马尾辫末端绕了个圈。   “虽然但是,我们还是又遇见了呀。”   “你要相信缘分啊,程老师。”   她再度转身离开,羞垂的铃兰在脑后晃悠着,渐行渐远。   没再给他挽留的机会。   程老师,这个熟悉的称谓。   程惟知低头笑了下,摇摇头。   这姑娘啊,总是充满希望的在活着……   程惟知一个人抱着花,站在川流不息的值机厅里,直到朱文博找到他。   “老板,让您久等了。”   朱文博看见他手中的花,惊讶问:“您这花不是……”不是逼我们好不容易找到送给叶总的吗?   程惟知斜他一眼,严肃问:“好看吗?”   朱文博猛点头,“好看,真好看。”仿佛不说好看,下一秒就要被开除了。   可朱文博同时又一次摸不清老板的心情了,只要碰到这位叶总,老板整个人就说不出的怪异。   程惟知:“好看的花送我有错吗?”   朱文博:“……”   保镖:“???”   朱文博和保镖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读到了“老板是不是又吃错药了”这句话。   程惟知抬腕看了下手表,“四个小时休息够了吗?”   他身边这个团队加班加点了两周,刚刚去码头前,他给了他们四个小时在机场的公务机休息室补觉。   朱文博带头回答:“够了,老板。”整个团队,只有小程总一人一刻也没有休息。   程惟知收敛了笑容,让他们带路,“那就回神干活了。先是Albert那边,上飞机前先和他开视频会议,等视频会结束给宁城的李总电话,做好会议记录。”   他火速回到了工作状态,宛若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   只是偶尔,会闻一闻铃兰的幽香。 第25章 繁星 色迷心窍   清城傍晚的晚高峰让叶青接近八点才回到叶家别墅, 餐厅里,菜肴纹丝未动,只有一杯半热的茶水搁在桌上。   也不知道奶奶等了她多久。   叶青心里歉疚, 赶紧上楼,刚踏上楼梯,迎面而来的是她死也不想见的人。   四姑, 叶敏逍。   叶敏逍人如其名, 作为曾经的叶家四小姐半生逍遥快乐,后来父亲去世,在问弟弟叶敏达要到一笔钱后,最快地退出了叶氏董事会。   三年前, 叶青回国最焦头烂额时,也是叶敏逍, 她提出想用手里的股份换叶青受益的信托基金。   爷爷的遗嘱上, 除了分割给各房子女的叶氏股份外, 单独给叶青留了份完全隔离在叶氏之外的信托基金。   叶青在伦敦的房子、生活费、学费, 都来自于这笔价值客观的信托基金, 无论叶氏经营情况如何,叶青下半辈子都会有一份可靠的保障。   叶敏逍下楼时灰头土脸,见到叶青先是一愣, 接着抿唇高傲地问:“怎么才回来?妈妈这个身体, 你也不知道早点回来陪。”   叶青没理她, 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从她身边径直走过上楼。   “你等等。”叶敏逍伸出手拦住她,“我有话问你。”   叶青瞥了她一眼,满脸都是不耐烦。   “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京州了?是程家找你去的?前几日程律林还来问我你喜欢什么,妈妈生日是什么时候, 看来你们好事将近啊。”   从京州回来后,程律林三番两次找她,都被她躲过或是以忙为借口推脱了。   结果程律林竟然去找了叶敏逍?怒火在叶青心头浮起。   “我劝你少过问这些事,以及,我的事,以前不用你过问,以后不许你过问。”   叶敏逍大为光火,“小七,我是你长辈,我说什么话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叶家好。程家是什么背景?你这些年自己绑不住程律林,好不容易人家愿意认你进门了你还拽上了?程家的青睐难得,你还是好好把握机会,这么大的靠山可难找第二个。”   叶青:“四姑,我记得你名字叫什么来着?叶敏逍?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大好,从小和你也不是一个姓,老记不住你的名字。”   她小时候随妈妈姓,父母去世前也不住在叶家别墅,住进别墅后,叶敏逍没几年就出嫁了,两人之间用不熟二字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我当然姓叶,倒是你,改了姓才进叶氏几年?就敢在这里对我不恭不敬了?”   她眼里,叶青这个小辈和鸠占鹊巢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三哥死了,五弟也死了,哪里轮得到她在别墅耀武扬威。   叶青冷笑:“哦,原来你还记得自己姓叶啊,我刚刚听你说话,还以为你姓程呢。”   叶青不想与她浪费时间,走上楼梯,刚到二楼又回过头。   “对了,三年前我们有过一份协议,最近我会找人和你签补充协议。”   当初叶青同意了每年把属于自己信托基金的收益转给叶敏逍,叶敏逍则保证她名下也是股票的投票权和股票优先转让权属于叶青。   说起这件事,叶敏逍倒是得意:“你想怎么改?三年了,妈妈都没松口改你那份信托基金的受益人,现在叶氏股票水涨船高,我开的价格可不再是三年前了。”   叶青纤弱的肉握紧了扶手,青筋一根根凸起,“你回去好好再翻翻三年前那份协议,如果你想反悔,得一次性把过去三年拿到的钱和利息都还给我。”   叶青伸起两根手指,在指缝间轻轻吹了口气,极具挑衅。   她当年定的,是法律允许下、必须偿还的最高年化利率24%。   “花钱如流水的前叶四小姐一口气拿得出两千万吗?”   叶敏逍的得意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恼怒。   她想花钱会花钱,存款和流动资金少之又少,而她丈夫也不愿意给她那么多现金。   她狼狈离开,临走前狠狠摔上了门。   伴随那声巨响,叶青才收起了挑衅。   抚着刚刚自己吹起的那两根手指,给乐容发了个微信:   【尽快找几家新的法律顾问,越快越好,越强越好,别在意价格。】   按下发送,叶青才长舒一口气。   时间不等她,海湾开发区资金一旦回正,她要把精力都投入对付公司内那些“异心”人。   谁姓叶,叶氏和谁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她姓。   *   奶奶在别墅里有一间画室,在二楼的阳光玻璃房内,夜晚繁星在天,花卉在地,老人家则在中间涂涂画画。   今日也是如此。   叶青开门进去时,奶奶正在调色。   老人家年轻时很有灵气,在京州美院油画系的毕业大展上交出过石破惊天的毕业作品——破碎与重组,一种诡异却妖艳的抽象美,当时在国内独树一帜。   这种主题,最考验的是画家对色彩的灵敏度。所以奶奶每每作画,总要先花很久调出自己需要的颜色。   叶青走到奶奶身边问:“您吃过了吗?”   “吃过药喝过粥。”奶奶指指旁边的颜料,示意叶青选一个,“菜等你一块儿。”   叶青随手拿出一罐,coal black-煤黑,比起麻丝黑和象牙黑,coal black是黑色里的冷调。   她拧开盖子,递给奶奶。   奶奶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啊,连黑色都挑最冷的。”   像是抱怨,但又不是。   “就随手。不用我放回去。”   奶奶却接了过去,用刮刀挑出一点来。   “刚刚和你四姑在楼梯上吵架了?”   叶青笑了下,“我不和她吵,浪费力气,您呢?”   奶奶:“我也不,我让她早点回去了。”   四姑叶敏逍和奶奶这些年关系僵的很,所谓早点回去,就是“滚”的委婉说法。   当初,奶奶从ICU醒过来后,知道孙女签了程家送来的协议,知道了叶敏逍趁火打劫想动叶青的信托,差一点又晕过去。   缓过来后,她把叶敏逍叫来,温柔了一辈子的人,第一次把所有能骂的脏话骂了个遍。   母女两彻底翻脸,三年来叶敏逍每次厚着脸皮来,都只会收获母亲一句“早点回去”。   叶青帮奶奶洗着画笔,随口劝她:“四姑一直都这个毛病,爱花钱、不负责任、大小姐一个,您和她生气不值当。”   老人家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腰间,“我也不是真的生她气,青青,你爸爸去世以后家里变化太多,才导致你四姑和五叔都没教好,这件事我和你爷爷都有责任。”   想起车祸去世的儿子叶敏迪和儿媳冉浩岚,老人家总是伤怀,如果这对靠谱的夫妻还在,叶氏何至于如此,青青又何至于如此。   “你爸爸要在,肯定怪我,让他的小公主这些年吃那么多苦。”   叶青用绒布给画笔吸水,低着头,马尾垂下,发尾落在耳边,一丁点的痒。   “那可不一定,爸爸对我可严了,我要是作业做不好、实习不认真,落他手里搞不好要吃鸡毛掸子的。”   奶奶也笑了,想起儿子和儿媳曾经对孙女的殷殷期待,也想起孙女小时候顽皮挨过儿子不少打。   “你父母忌日,你舅舅回清城吗?”   叶青摇摇头,“舅舅给我打电话了,他只能元旦回来。”   叶青母亲如今只有一个亲弟弟,十七年前毅然去参加了最困难的支边。   “到时候我自己去,你在家里给他们上柱香就好了。”   老人家点了点头,人死如灯灭,叶青和奶奶都不是纠结于这种细节的人。   叶青从来都是更在乎未来的,“奶奶,那个信托基金的事……”   “我身体不好管不动叶氏,但你这件事不行,”老人家哪里不知道叶青心里的小算盘,“你这几年信托基金提取的钱都转给了她,换了她股份的投票权,你以为我不知道?”   严肃的诘问里透着心疼,叶青扁扁嘴,露出小时候才有的娇气来,紧搂着奶奶的胳膊,往她手里塞着画笔。   “我和你说过很多遍,叶氏和你需要一条界限,这是爷爷奶奶给你的底。她叶敏逍敢打这笔钱的主意,就是在动你的底子。”   孙女父母早亡,害怕孙女以后无人照顾的叶老夫妇思前想后,毅然从叶氏取了一大笔现金,分割出来给孙女做了信托。   叶老爷子去世后,叶敏达大权独揽,逼迫其他叶家人交出投票权、离开董事会时,叶老夫人无数次庆幸过自己和亡夫的未雨绸缪。   “青青,就算没有叶氏,我和你爷爷也希望你能过得好,过得无忧无虑。我们陪不了你太久,清城的叶家人也各个不争气,等我走了只有你,没什么比一笔稳定的信托更好的保护了。”   叶青更紧地揽着奶奶,“可要是我乐意和叶氏绑在一起呢?”   奶奶一手拍着叶青的手背,一手摸着孙女的头发,指尖碰到了她发尾的铃兰。   “奶奶曾经希望过,能给你扎一束铃兰,送你出嫁,这样我走了,也有人护着你。”   “可程律林不靠谱,我看不到这天了。”   情绪激动间,她的肝又剧烈地疼起来,眉头紧皱地倒抽冷气。   “不说了不说了。”叶青打断了她,要把奶奶扶回房间,“我扶你回去休息,再吃点东西。”   一阵剧痛过后,奶奶平静下来,擦擦冷汗拒绝回屋。   “我想画画,躺着也无趣,来,帮我调色吧,学了十几年油画,除了会写生,其他的都不行。”   叶青的油画是奶奶手把手教的,但水平基本算“有辱师门”。   她说起秦优提出的,邀请奶奶和新锐艺术家Johnson合办展览。   奶奶捞过一本纽约双年展画册,笑着答应:“好啊,那可太好了,这个Johnson一定是个干净又快乐的人。”   “您又没见过。”叶青就着奶奶的手,翻看着今年双年展Johnson展出的系列作品,《回归,破碎,重生》,和奶奶年轻时的风格很相似。   奶奶给叶青翻到一页,是Johnson画的一副抽象画,大面积的蓝色与金色调和,像海又像风。   “看不懂,也看不出。”   奶奶合上了画册,白她,“看不懂就对了。画这个东西对画家来说就是内心的反馈,性格的镜子。你想想你自己,是不是?”   叶青想想自己,觉得是这个理,她的写生有模有样,练了十几年后画的和照片一样,但抽象画一塌糊涂。   她不善于想象,她喜欢可控的规划。   “我有些旧的作品,再加上现在画的这幅,这几天我拍些照再写些文字注释,你帮我转交给Johnson。”   奶奶婚后没有卖过画作。   叶青点头,“好。正好海湾开发区就要开业了,开业时候给您在园区里布个展。”   奶奶说:“人多的地方我不挤了。”这些年叶家动荡,清城很多人都想采访叶老太太,有八卦有关心也有看戏,奶奶避之不及。   叶青知道老人家避世,可忍不住有点小失望。   失望还没来得及浮现,奶奶又说:“给我找个安静地方,我悄悄看。”   *   叶青忙于开发区的开业筹备,程惟知也在京州忙得不可开交。   华光实力雄厚,但大集团总有大集团的许多问题,他上手华光不过半年,全靠意志力和强硬手腕在推动。   小阎王这个外号,即是说他像老程董,又是含着隐隐的不满。   他只有工作的间隙才能和叶青联系。   他们的微信里全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却比什么都让他高兴。   今早她说:【下午带奶奶去海湾开发区捡白砂,奶奶在准备新画。】   回她:【白砂怎么入画?】   青:【拼画或者磨了混在颜料里,只有奶奶会。】   知:【你呢?】   青:【我手笨,假笑.JPG】   程惟知忍俊不禁,他在伦敦见过青青画画,素描写实都算上佳,但比起傅江森那种帕森斯出来的奇才,少了很多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青青的头脑冷静且条理清晰,更适合学商科。   叶敏达防当初针对她,不是全无道理。   刚才,叶青给他发来了清城白砂海岸的照片,海天一色,无边无际。   他随手拍了自己坐在的庭院,华光总部的庭院。   华光的总部不在京州CBD鳞次栉比的高楼中,而在京州城西的一处园林里,总共十二幢小楼由连廊串起。   青:【悠闲啊你。】   知:【怎么可能。】   知:【你猜猜我在等谁。】   青:【不猜,我开车了,去医院。】   不猜就不猜,程惟知也不想让她猜中。   他在等的人,是叶青最讨厌的人之一,苗荷。   苗荷今日带着苗林资本的一干高管,到访华光集团总部,面见程惟知。   程惟知没选在总裁办见苗荷他们,而是让朱文博带他们去总部园林的假山上共进香茶。   说是共进,其实就是大家看着他一个人喝。   小程总的茶如今和老程董的茶一个档次——就算他敢递,他们也不敢喝。   威势到如此,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成就。   苗荷这个做堂婶的,今天破天荒地看见了程惟知的笑容。   进华光总部时的压力和紧张,不由就少了些。苗荷笑得讨好:“阿知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不妨和堂婶说说?”   她素来脸皮厚,不介意和程惟知当着外人的面攀关系,哪怕程惟知从不接茬。   程惟知果然这次也没搭理她,而是问:“程律林呢?通知的是苗林资本高管全员到齐,他人呢?”   苗荷替儿子打掩护,“他最近在忙个投资项目,阿知,他没能过来,我替他也是一样的。”   “哦……”程惟知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这个字,薄唇吐出来的话无情残忍,“下次你别和我说人没来,直接说人没了,我还能高兴会儿。”   “阿知!”苗荷仗着自己有长辈的身份,也敢争一两句,“我们家律林对你那是有……”   “救命之恩。”程惟知搁下了茶杯,青瓷落在石板桌上,碰撞声脆又响。   “苗总,要不是为这四个字,这次并购会有你们的事吗?”   苗荷噤声不语,这点点数,她还有。   华光集团目前在开拓南方大区的酒店业市场,这次市场开拓其实并不复杂,就是用雄厚的资金并购南方大区中的同类酒店,复刻华光在北方酒店业的模式,做一个野蛮的敲门人罢了。   按理,程惟知完全可以让原事业部去南方设新公司,可他传出风声,想让苗林资本加入这次并购。   理由是:南方水深,而苗林资本在清城扎根多年,更熟悉里面的人际关系。   苗荷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眼圈发红,暗叹多年在主支的讨好奔走布局都没白费。   酒店业是华光利润最丰厚板块之一,能在这其中分一杯羹,是多不容易的事情。   为了这个消息,她往来京州和清城十余回,又是讨好老程董,又是日日等着这个堂侄的召唤。   甚至,暂时放下了对叶氏发行债券的方案。   程惟知摆弄着手机,石桌上,除了茶盘还有一份厚达五百页的并购企划书。   他点了点文件一角,朝苗荷抬了抬下巴。   苗荷倾身上前,想去拿文件。   可程惟知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文件封面,“苗总就那么着急加入吗?”   “阿知……你愿意给苗林这个机会,堂婶很高兴。”   “是吗?”程惟知敲着文件,发出“咚咚”的响声,“要是做黄了,你猜老爷子会怎么收拾你,又会怎么收拾我?”   苗荷不可置信地笑出来,“怎么可能,阿知你不会错的,跟着你干事业,堂婶一万个放心。”   老爷子的宝贝孙子从小不会出错,这是京州程家所有人的共识。   这个共识,在今年他斗垮亲二叔以后,更加牢不可摧。   “堂婶知不知道,清城以前是多乱的地方?”乱到曾经的叶家,有几个孙辈都随母姓或滞留国外。   苗荷愣了下,又缓了缓神,“以前乱,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苗林在清城这些年,没有出过问题。”   程惟知见她笃定,轻笑了下,放开了并购企划书。   “好好做吧,有问题再说。”   轻描淡写、漫不经心。   苗荷深知这个60亿的并购案只是程惟知手指缝里留出来的一口油,但对他们一家三口,却是块肥厚多汁的宝塔肉。   她示意身边的人去拿那份并购企划书。   程惟知没留他们,让朱文博送他们出去。   京州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干燥凉爽,是一年里最宜人的时节。   程惟知继续喝着茶,不忘继续青青发消息。   编辑到一半,有电话打断了进来——“蒋其岸”。   程惟知接了起来。   “蒋总怎么有空找我?”   对面响起蒋其岸那个阴森低沉的声音,“苗林资本派人要和合岸传媒合作,投资清城海岸287号地块,你知不知道?”   程惟知嗤笑了声,“蒋黑狗你不对劲啊。”   对面冷笑了声,“我就说你不会不知道。苗林资本马上要抽调资金并购宁城那几家酒店,哪来的钱来投那块地?你怎么回事?放任不管可不是你的风格,程律林当初救你的事就是个不清不白的烂账,我还没找他们算清楚呢……”   程惟知打断:“蒋黑狗,有人给你送钱你笑纳了再多坑几个钱才是你,你今天这样反常很不对劲啊。”   蒋其岸“砰”得一下拍了桌子,“我没说不收,可那是华光的钱,我是看在你奶奶的份上才来提醒你的。”   蒋其岸身世坎坷,年少时唯一搭救过他的,就是程惟知的奶奶。   老夫人让蒋其岸和程惟知一起生活了几年,再后来蒋其岸离开京州和所有人断绝往来,却因为老夫人保持了和程惟知的联系。   他比程惟知大,老夫人当年让程惟知管蒋其岸叫哥哥。   程惟知:“你哪来那么大火气?行吧,你要是非问,那我告诉你,这件事你好好配合,收到手心不安呢,就把这笔钱好好存起来,等我结婚那日送给你弟妹当礼金。”   蒋其岸发出质问三连:“程惟知,你又发什么疯?你结哪门子的婚?我给哪个弟妹花?”   “你未来弟妹叶青最喜欢钱,麻烦你这回多挣点,别让她收到的时候觉得数额太小,不入眼。”   程惟知说完,电话对面罕见地没了声音。   蒋其岸的沉默足足有一分钟,最后小心翼翼地问:“哪个叶青?”   “除了清城叶家的叶青,还有哪个叶青?”   蒋其岸低声嘶吼:“程惟知,287号地块,点白背后的资金可就是叶青的,我说她怎么敢明目张胆递给程律林挖坑,原来是你在背后撑腰?你糊涂了吧,那可是你未来堂嫂,让老程董知道,他会打断你的狗腿的。”   蒋其岸又拍了下桌子,“你以为我不想挣钱啊?可她那双爪子伸出来是要把苗林往火坑里带的,我要不是看在你奶奶的份上,我早就和她沆瀣一气,先坑他个几个亿了。”   程惟知头疼,蒋其岸大概小时候当他哥当上瘾了,每每和他说话,都是一副替奶奶管教他的姿态。   “他打他的,我结我的,你坑你的。蒋黑狗,你这种没心肝的人,什么时候办事开始在乎家里的眼光了?”   蒋其岸语塞,若论不顾世俗目光,不服家中管教,他还真没资格多说程惟知。   “那个叶青我见过,掉钱眼里的女人,又狠又冷,做合作伙伴挺好,做女朋友简直……诶,你什么眼光啊?”   程惟知反驳:“蒋黑狗,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自己黑心黑肺,却养个无知少女回味纯真的。”   话说完,蒋其岸直接把电话挂断,大约是气得失去理智了。   程惟知给他发了消息:【把287号地块的合作方案发我。】   蒋其岸:【滚,自己问你女朋友去。】   知:【还不是我女朋友。】   蒋其岸:【向您发送一份word文件】   蒋其岸:【你自己看看吧,连环套,一步接一步,这还只是我看得到的,其他阴招在哪还不知道呢。】   蒋其岸:【叶青和那个点白的秦优都不是什么好人,我合作过,一点便宜都没占到。】   知:【你活该。】   蒋其岸:【你他妈色迷心窍】   抱着随蒋黑狗怎么看的心情,程惟知切到了和叶青的聊天页面。   知:【去医院带奶奶复查?】   叶青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清城一家私人医院的诊室内,对面坐着的是欧逸明。   这是欧家在清城的民营医院,他休息时会到家里医院来坐诊。   她编辑着给程惟知的回复,欧逸明突然问:“青青,最近谈恋爱了?” 第26章 繁星 阴阳怪气   叶青发微信的手顿了下, 猛然抬头,“啊?”   欧逸明手里,是她的年度体检报告, 他翻到了妇科那一页,转向她。   “这个皮埋手术……”   叶青低下头继续发消息,“习惯性的, 国外装的到期了而已。”   发完抬头朝欧逸明笑了下, “欧医生没那么保守吧?这东西在国外很常见的。”   “没有。”欧逸明抿了抿唇,把报告转了回来,一直看到最后,“没什么大问题, 你要注意休息,有空多运动运动。”   他打印了一张纸递给叶青, “那个装置的注意事项, 虽然没什么副作用, 但还是要注意一点。你还是压力太大, 所以有些指标在临界值。”   “好。”叶青接过。   欧逸明又问:“晚上一起吃饭吗?”提示她, “之前不是欠我顿饭吗?”   叶青想起来了,“请请请,必须请, 我们去哪边吃?”   欧逸明翻出点评软件, 给她看了自己的收藏夹, 满满两页, 都是海湾开发区新入驻的商户。   “你挑一家,我觉得这些都不错。”   叶青笑了,开发区的每个商户她都考察过,里面的不少店她还去剪过彩。   她翻到一家, 点开,“这家吧,专做官府菜,还是全海景,秦总现在请客都在这家。”   秦优的消费有多夸张,他们两人都知道,“那就麻烦叶总破费了。”   他们到餐厅时,只剩在入口不远的靠窗位,欧逸明替她拉开座椅,铺上餐布。   “欧医生,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周到?”   叶青记忆里,欧逸明常年都是文质彬彬、和蔼有礼,对同事对病人对朋友,他都竭尽所能地善待。   欧逸明推了下金丝边眼镜,依旧笑得如春风和睦,“你该说我妈妈从小管教得严。”   叶青想了起来,欧逸明的妈妈和奶奶是挚友,欧妈妈出身书香世家,对欧逸明的培养也行的是有礼有节的那套。   欧逸明:“你来过吗?要不你点?”   叶青摇了摇头,“你选吧,我都行。”   欧逸明随意点了几个菜,报出来都是叶青爱吃的。   叶青主动举杯感谢他,“奶奶的事一直麻烦你,我敬你一杯。”   欧逸明没有拒绝,和她碰了碰,“老人家的事我能做的已经不多了,青青,还是那句话,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是医生,还是个喜欢说实话的医生,在这种时候总有种温柔的残忍。   叶青一点也不怪他,“我知道,已经拖了三年了,其实我早就有准备,奶奶自己也有准备,只希望到时候,你尽量帮忙,让奶奶少点痛苦。”   欧逸明“嗯”了声,“前几天我妈妈去看望你奶奶,带我妈妈看了好多老照片,都是你的,我妈说,你奶奶是很豁达的人,就是放不下你。”   他口气里含着郑重,叶青却比他活泼,“啊,怪不得啊,又给我在你家医院买了这么多体检套餐,欧医生,你妈妈不会还兼职给你们医院做销售吧?”   欧逸明无奈地笑了,叶青今天去医院体检,也的确是叶老太太反复催促才去的。   “青青,老人家有老人家的道理。记得你小时候我去你家,你奶奶都说,你是叶家在清城的大公主,我们都希望大公主能轻松快乐的生活着。如今老人家就是担心,她走了以后没有人能保护你,我们都希望能有人护着你。”   冷菜这时送了上来,精致的樱桃鹅肝娇艳欲滴,她夹了个给欧逸明,欧逸明迟迟没有动筷,满身写着对她不听劝的无奈。   “学长,我……”叶青也放下了筷子,转脸,窗外是海湾开发区让她最引以为傲的辉煌夜景,“我觉得你们都不明白,比起被保护,我更希望自己能保护自己,我不是那种要被小心呵护的人。”   欧逸明说:“不是,青青,这是两个概念,我是说当你累的时候,退一步的时候,我希望我能……”   “青青?欧医生?”   秦优突然出现在几步外,一身阿玛尼当季高定西装,带着微微的酒气。   她刚刚结束今天的饭局,身后一群人有不少正拿出手机,拍摄餐厅的无敌海景。   叶青站了起来,秦优为她介绍:“这位是宁城的李总和他带来的商务考察团,这位是叶氏的叶总,海湾开发区是她一手打造的项目。”   李总伸出手:“叶总,久仰大名。”   这位李总不似其他商场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浑身透着精干和小心,连寒暄都没有那股油腻的气息。   只握了叶青的手一下,就立即放开,连递名片的动作都没有。   秦优和叶青耳语:“和我一起送一下?”   叶青点头,与欧逸明说:“你稍等我会儿。”   欧逸明抬手,还是温和如初,“你忙你的,我没事。”   叶青和秦优一起下楼,带着李总的商务团队在开发区内看了几个地方,再送他们上车。   人一走,叶青说:“这个李总很精明啊。”彬彬有礼但滴水不漏,看着客气实则疏远。   秦优:“华光挑的合作方能不精明吗?”   叶青偏头,惊讶地睁大眼。   秦优笑得隐讳:“这么大个考察团,说是来清城见我的,其实这个李总自己偷偷摸摸带了几个人去了苗林。”   秦优作为兼职开娱乐公司的文化产业老板,手下养了一批精干的狗仔,清城地界的绯闻八卦轶事没有能逃出她眼睛的。   有时叶青真怀疑,她开娱乐公司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李总是宁城做度假村或是酒店的吧?”   秦优:“对,你怎么知道?”   叶青想起在程家老宅那天,苗荷在她进老程董书房那刻刹车的话。   “华光在考察宁城、广城的酒店,估计在考虑南下并购。”叶青咬着唇把最近的事都串联起来,“怪不得苗荷最近老往京州跑,也怪不得那份发债方案迟迟不给我反馈,原来如此啊,华光的油肉可比我们叶氏的好吃。”   秦优也懂了:“你是说苗林资本会代表华光参与对南方酒店的收购?据我所知,李总手里几个项目都不小,苗林资本有这个资金吗?他们大部分的钱不都趴在叶氏里吗?”   “有啊,三季度开始,叶氏就已经可以给股东分利润了,再说苗荷有野心,怎么肯在偌大的程家,只吃清城一块边角料?”   能把事情想明朗,叶青整个人都舒畅许多,她伸了个懒腰,预备上楼。   秦优叫住她:“你准备怎么办?合岸传媒那里已经接了程律林递过去的橄榄枝,如果加上宁城的并购,苗林资本的现金流肯定会非常吃紧,除非你四季度叶氏的分红能大幅超过预期。”   “我要回去加个菜。”叶青眯眯眼,清冷的脸上全是调皮,“凉拌蒜泥黄瓜,清爽可口又下饭。”   “什么鬼?”秦优没听懂,“这事就是两面刀,如果苗林资本撑不住了,而华光对南方大区和宁城项目不松手,就肯定会给苗林再次注资。如果华光不注资,那位小程总推的项目资金链出问题,他在华光得吃不了兜着走。”   叶青问:“程律林和合岸传媒签的违约金是多少?”   秦优:“蒋其岸那个出了名的黑心眼,他要了地块出让金的百分之二十,估计不会低于十个亿。”   “程律林可真有钱。”叶青打了个响指,“优啊,凉拌蒜泥黄瓜可是北方知名家常菜,如果没有一个北方人想一起吃,我是不会随便点这道菜的。”   秦优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京州那位小程总?你不是和他玩完了吗?”   叶青挑了挑眉,“回头我把那幅墨镜还你。”   秦优突然扑上去卡住了叶青的脖子,“你搞什么玩意儿?复合了不告诉我?”   “诶诶诶诶,富婆你放手啊,你谋杀啊。”叶青好不容易从魔爪里挣脱,清了清嗓子,“没复合,合作关系,现在看,可能是合作坑人关系。”   秦优也不知道为叶青高兴还是担忧,久别重逢又能重新执手是让人向往的感情,但商场是最不讲情谊的地方。   “你两都没商量过,也不怕互相给对方踩雷吗?”   叶青拢了拢长发,不在意,“不怕啊,程惟知的智商,我有信心,我对我的智商,也有信心。”   秦优觉得她这腔调有点辣眼睛。   “我过几天飞港城,祝心悦要约几个港城知名的律所和券商见面,有一家我舅舅说很靠谱,我打算重点谈一下。”   叶青母亲冉浩岚生前就是位律师,同时拥有内地、港城和美国三地的执业资格,她的小舅舅还保留了一些母亲留下的材料。   “等谈妥了,我要主动去催苗荷签发债方案,玩都玩了,一定要给他们玩个大的。”   叶青冷笑了下,拍拍秦优,“秦总,到时候我要缺钱,你可得借我点。”   秦优爽快答应:“放心,三年前我没那么多,现在嘛,我可以。等你把叶氏完全抢回来,记得给我买Caelyn家当季所有的新款。”   叶青比了个ok,说要回楼上和欧逸明继续吃饭。   秦优感慨:“师兄可真是好脾气啊,你请客吃饭把他落下那么久,他也就这么等着。”   “师兄嘛,一直是这样的。”他们三个都是清城国际双语一路念上去的,彼此之间足够熟悉。   这时,秦优话到嘴边,活活吞了回去。   有些事,叶青真的迟钝的很,快十年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上去吧,小程总那里记得给我直播。”   叶青挥挥手,“再说吧,他忙得很,我也忙得很。”   秦优立在海风里,撇嘴笑了起来。   真不知道那位小程总,当初是怎么敲开叶青这个冷淡的木鱼疙瘩的。   *   港城的深夜,清风微雨。   朱文博跟随程惟知上了奔驰商务车,自动门刚合上,他打开了“In Car Office”系统。   不过一分钟,有人发起会议请求。   朱文博:“老板,是李总。”   程惟知靠在后背上,在合眼休息,听见后抬了下手腕,示意朱文博接就是。   他今天谈话人数过多,现在连下颚骨都酸。   “嘟”得一声,会议接通。   李总是个谦卑谨慎的人,说话时不紧不慢,却很会挑重点。   “苗林那里已经对接,全部方案都按照程总的计划步骤走,并未给他们复核机会,苗荷那里也没有异议。”   “另外,清城见到了秦家大小姐,已参观海湾开发区,今天临走时在餐厅见到了叶总。”   朱文博偷看了眼程惟知,他还是闭目休养的状态,并无异常。   李总还在继续:“秦总有介绍我们互相认识,出于避嫌,我没有递名片。”   他全都说完,收声等候程惟知或朱文博回话。   程惟知点了下头,朱文博代他说:“很好。”   本想要挂断的朱文博,却在这刻鬼使神差地多问了句:“叶总今天是特意参加你们的饭局吗?”   “不是。”李总回忆了下,“是和别人一起吃饭。”   “是律总吗?”程惟知突然开了口。   李总:“不是,一位姓欧的医生,我老母亲在欧医生那里看过病。”   “他在你们南方很有名?”   小程总的声音在会议系统里听不出喜怒,李总难得听到他关注工作以外的事情,误会他是有兴趣闲聊。   “算是吧,他好像是京州大学医学院院长的学生,回国拿的青千和国自然,去年拿了杰青,清城不像京州,有名的医生不多的。”   朱文博咳嗽了声,赶紧打断:“李总,就到这里吧,有事再联络。”   “哦,好。”   他按下了结束。   回头看,自家老板已经睁眼,拿出手机在发消息。   脸色嘛,反正不太友好。   知:【吃饭了吗?】   叶青和欧逸明的晚餐已经接近尾声,刚才被打断后,欧逸明似乎放弃了那套“保护”理论。   没有说教,两人之间的交流便愉快又和睦,说说小时候说说上学时,一小时的时间飞快流逝。   叶青随手给他回了过去:【快吃完了。】   知:【好吃吗?】   叶·木鱼疙瘩·青:【挺好吃的。】   海湾开发区最拿得出手的餐厅,自然是美味可口。   朱文博不知道手机上发生了什么,他能看到和承受的,只有自家老板脸色铁青地让他复盘行程表。   “再压缩下,这周末一定要去清城。”   可这行程表,压无可压。   程惟知最终把行程表抢了过来,自己动手开始调整,有几个会议,现场和在线的同时重合。   “你们分两班,一部分开在线给我汇报,一部分在现场跟听。”   朱文博再度呆滞:“老板,这样您要同时处理两边。”   “我可以,不可以的是你们。”明显的嫌弃。   他重新靠在座位上,给叶青发消息。   知:【有我做的饭好吃?】   叶青正好在买单,看见这条微信,回过了点味道。   她对这男人的阴阳怪气很敏感。   青:【请朋友在开发区的餐厅吃饭,餐厅不错,下次你可以来试试。】   阴阳怪气·知:【我觉得自己做更好。】   叶青收到时笑了下,欧逸明正在叫代驾。   “我送你回去?”   叶青拒绝了,“我让司机来接了,回见。”   欧逸明点了点头,叶青走到了商场门外,还在试营业的商场人流量并不大,倒是海滩上有不少晚饭后来消食的家庭。   她走在海边栈道上,前几天,某人还在这里念“认罪”声明。   叶青呼吸了口咸涩的海风,把前因后果联系了下,大约搞明白后给程惟知打了电话。   SIM卡2里,唯一的那个电话。   “难得。”程惟知接起来时,就说了这两个字。   叶青:“你干什么呀,有话说话行不行呀。”一点点奶气的尾音,脱开了叶总工作里的强势。   “说实话啊。”程惟知揉了揉下巴,呼出一口气,“下巴疼,说不动了。”   “是不是那个李总告诉你的?”   叶青在感情里是个直球脾气,也导致她没有暗恋的经验,若要仔细掰扯下的话,从她发现自己喜欢程惟知到和他在一起,时间总长没有超过一个月。   程惟知莫名就比她委屈,“你知道啊?那你还说好吃。”   叶青笑个不停,“你幼稚不幼稚啊,既然下巴疼就早点休息。”   她劝他休息,程惟知没同意。   “诶,你就真不问问李总的事?”   上次在清城,他话说到一半,叶青就是不追问,这次人都出现在眼前了,她还是不追问。   程惟知摸不透她,以前就这样,现在更如此。   叶青长长地“嗯”了一声,告诉他:“刚刚秦优也问了我这个问题,我说,我相信小程总的智商,也相信自己的智商。所以问不问,能有多少区别呢?”   “而且你今天不是下巴疼吗?还说啊?”   程惟知举着电话,咧开嘴笑了好久,本来就酸疼的下巴更加酸胀。   “行,好,明白了,我们发消息吧,我真的一句都说不动了。”   虽然听她说话高兴,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叶青小声嘱咐了句:“注意休息。”   “嗯。”   她挂断后给他发了个表情包:【天天为几个臭钱心脏都要停了.GIF】   程惟知说了句“幼稚”,再次扯动到了酸疼不已的下巴。   他捂着下巴,点了收藏表情。   *   叶青没有和程惟知对行程的习惯,一个是没必要,一个是突发情况太多。   决定去港城的那日,她才应付完程律林那个烦人精。   乐容指着满地的玫瑰花问:“老板,我给你碎了?”她也烦死老板这个未婚夫了,这半个月来,他把叶氏当花店,每次送的还都是蓝色妖姬,撒了金粉的蓝色妖姬。   老板从第一次收到的时候就说:又贵又假.   “别浪费人力,直接垃圾桶。”   叶青排出了在港城要拜访的名单,递给乐容:“去安排下,一定要在周末前回到清城。”   周六是爸爸妈妈的忌日。   正好舅舅又给她打了电话。   “青青啊,去过那家律所了吗?”   听到舅舅的声音,叶青总是高兴的,舅舅是为数不多还和她一样想念妈妈的人。   “还没,在安排,后面两天里抽一天就行。”   叶青关心了下舅舅的身体,支边是很吃苦的事情,十七年前舅舅三十岁不到,去了一年回来过年时也瘦了三圈,如今直接奔五的年纪,只会更加难受。   舅舅一直在宽慰她:“没事啊,真没事,我有个老领导特别照顾我。”做他这个行当,谨慎二字当头,有些话在电话里点到为止。“过段时间我先回清城。”   他还是不忘叮嘱那家律所的事情:“CHUI & WAN的老板比较傲气,你和他交流时候心平气和点,价格上也别在意。他是有本事的人,一定要和他联系上。”   因为谨慎,舅舅如果在意一件事,只会在电话里反复叮嘱,但不会说到底是为什么。   谜底只能等他回清城时候才能解开。   但舅舅的话从来都有道理,叶青答应了他:“好,我聊过没问题,能合作一定合作。”   互相再说了几句,便收了线。   她靠在旋转椅上,转着钢笔思索。   没想到才安静了十几分钟,程律林竟然冲进了她的办公室。   “程律林,你又来干什么?”   叶青真就纳闷了,订婚三年,出现次数屈指可数的人,怎么最近就孜孜不倦地扑上来。   她一惯对程律林的忍耐和谦卑,在他一次又一次的骚扰后,快要消失殆尽。   当然,也因为叶氏这几个月完全回正的现金流。   苗林资本近期去参与宁城、广城并购项目和程律林投给合岸传媒的资金,有一部分来自于叶氏近期的现金分红。   叶氏与苗林,正在一个攻守易型的微妙时期。   叶青认,自己就是势利眼,在公司的事上尤其严重。   程律林问:“你不会是为裴黎的事生气吧?我和她马上就断了,等她入那个庆铃诀的组,以后就不管了。”   “当然不是。”她犯得着为1/21的人生气吗?   “之前说我要是拿下和合岸传媒的合作,你得要奖励我。”   叶青愣了愣,告诉他:“你知不知道,签合同只是整个合作的第一步?”   “我知道。”程律林理了理领带,叶青这才发现,这位纨绔公子今天竟然是整套西装一丝不苟。   “我马上要被派到外地去了,这不才想临走前和你吃顿饭吗?”程律林着重强调,“和我未婚妻吃顿饭。”   外地好啊,外地真好,您老人家走了我能安静点。   叶青想着,同意了这个邀约。   程律林想去清城俱乐部,他一惯办爬梯的地方。   叶青说:“太远了,我下午出差,开发区吧,海湾开发区。”   她挑了个符合他风格的pub,灯红酒绿,迷心勾魂的风格。   经理引他们去一个安静的海景包间,穿过走廊时,程律林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几个网红吸引。   “诶,这里真的好多灯啊,从外面道路到商场里都是。”   “晚上拍照特别好看,据说是仿照星空做的。”   叶青走进了包间里,按她的要求,里面沙发卡座都已经撤空,留了张靠窗的桌子。   意思再明显不过。   吃饭,只吃饭。   程律林想要酒,叶青都不喝。   “你怎么那么不给面子?”程律林纵横欢场,只有被叶青拒绝得这么彻底。   叶青紧紧抿着唇。   她后悔今天没穿那套丧服。   “我其实挺喜欢你的,那天老爷子也认了你身份,你看看要不等我手里这两个项目做完,我们把婚期定一定?”   叶青连刀叉都放下了,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   程律林问:“你什么想法?”   事有反常必有妖,这个纨绔突然要讨论婚约,就是很离谱的事。   “我没想法。等奶奶病情稳定,等你把项目完成再说。”   “会的会的,那个,这两个项目挺大的。”   叶青拿口布抹了下嘴唇,一点点口红留在了上面。   “我吃完了,赶飞机,这个pub新开的,你估计喜欢。慢用吧。”   她真的没给面子,直接起身离去,也没看见程律林愤怒扭曲的脸。   也没听见程律林给兄弟打电话的声音。   “你不是说这女人喜欢搞事业,就把自己包装成事业逼吗?结果她竟然落我面子,提前就走!”   “放弃个屁,我还没拿不下哪个女人呢,她又不是什么干净的货色。”   “下次回清城一定搞定她,妈的,怎么就被派到那些个犄角旮旯去了,不去还不行!”   ……   *   叶青走出pub,有工人正在调试商场里的LED灯,在正式开业前,这里的灯光要一盏一盏依次调试,直到延伸至商场外、沙滩上、公路上。   这家施工单位便是曾为秦优的京州文化园区安装智能光控的那家,近期还新推出了一些功能,叶青看过后暂时没有加装。   她在去清城国际机场的路上,突然有了个想法,给秦优发了个微信;   欠债一百亿:【你说,这个智能光控系统能指路吗?车载系统和智控系统之间互动,以调节不同的色彩变化?】   我的朋友是富婆:【?想要都可以啊,就是加装这东西可贵了。】   欠债一百亿:【装吧,我想要。以后我随手就能给自家园区调光。】   我的朋友是富婆:【啧,叶总你年纪上去了,买玩具手笔都变大了。】   欠债一百亿发送了一个表情包:【哈士奇抬头之朕的江山.JPG】   乐容此次和她一起去港城,她打开平板递给叶青:“叶总,港城这周都有雨。”   叶青笑说:“有雨好啊。”   她喜欢雨天。 第27章 繁星 绿茶与Z   周五, 濛濛细雨中,叶青抵达了港城最知名的律师事务所CHUI & WAN。   CHUI & WAN占据了在港城中环广场三层办公,拥有接近150人的在港团队, 同时还在海内外多地设有分所。   叶青今天要见的是CHUI & WAN的老板资深大律师温朝易,此人在港城律师界外号winner,因为他屡战屡胜, 后来战无不胜。   温朝易近五年已经很少亲自在港城接手案子, 若不是舅舅给她提前安排,叶青今日或许还无法约到他本人。   温大律师的助理给叶青端来一杯咖啡,“请您稍等,港城这个点堵车厉害, 温sir刚刚打电话来吩咐,请您随意, 也请您多担待。”   “没事。”   她轻轻抿了口咖啡, 俯视着维多利亚湾来往的轮渡, 一边小声问乐容:“你粤语还记得多少?”   乐容在港城大学念的书, 但毕业已经快七年了。“早忘得差不多了。”   “完蛋, 等下搞不好要用英文了。”港城人普遍普通话不佳。刚才的秘书说话客气,但粤语口音明显。   没一会儿,温朝易匆匆赶到, 人还没见会客室, 声音先响起来:“冉小姐, 我期待见您许久了, 幸会幸会。”   叶青愣了下,和乐容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想到,港城排名前三的律所老板竟然是北方口音?   温朝易约莫三十五六, 米色风衣里齐整的烟灰西装配蓝色条纹衬衫,长相则有股刚柔并济的味道。   只有隐在无框眼镜后的双眼,透着商人的精明气。   “温大律师,您好,我是叶青。”   她伸出手,温朝易热情地回握,上下端详细细端详了她,“我以前见过您的照片,没想到真人在这里更漂亮。”   他主动替她拉开椅子,“请坐请坐。”还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这是茉莉花茶,我们老家人最喜欢这种。”   “真没想到,您竟然是北方人。”港城有很重的地域歧视,乐容曾说过,自己在港城大学读书的第一年没少受本地人排挤。   温朝易自己用的是个青绿色瓷杯,他捂着茶杯说:“我也会说粤语。唔好意思要你等咗咁耐。”   他笑起来文质彬彬,透着一股自来熟的热情。   叶青问:“您刚刚怎么叫我冉小姐?”她递的名片和约访的身份,都是叶氏总裁叶青。   温朝易起身,去身后一排书架上取下一张照片,递给叶青:“冉小姐看看,这位是谁,我和她虽然熟悉,但绝对比不过您。”   叶青接过,只看了一眼,当场愣住。   照片上是她妈妈,冉浩岚。   温朝易摘下眼镜,折起,放在会议桌上。   “我当年到港城第一份实习就是暑期做冉大律师的助理,她是一位非常非常出色的大律师,我当时就知道我师傅有个女儿。”   他十只交叉,含笑看着叶青,“没想到快二十年过去,冉律师的女儿变得这么漂亮又这么能干,我现在可相信基因的力量了,看看你看看你母亲再看看你就知道,完完全全的优秀基因继承。”   温朝易不愧是律师,伶牙俐齿、能言善道,夸了叶青足足有五六分钟,她连半个字都插不进去。   最后,他还说:“您千万别误会,我不是和您套近乎,我就是单纯的高兴,今天看见您这样,还有想起过去我师傅那样的优秀女性,就忍不住想夸你们。”   叶青抿唇笑笑:“谢谢。”平心而论,温朝易太热情了,热情到她有点尴尬。   偏头看,不止是她,连乐容都止不住尴尬。   幸好,温大律师的职业素养够高,在叶青把话题转到工作上后,立即收起了他恭维的态度。   “叶总,做叶氏的法律顾问肯定没有问题,但价格上,CHUI & WAN的市价向来就高,如果要我加入团队,那肯定还要再上浮一定比例。而且……”他翻动着叶氏的材料,直到股权结构的那一页,“以叶氏目前的状况,我相信您来找我合作,是希望我为您服务,还不是为整个公司股东打工吧?”   说话间,温朝易旋开一只Waterman的至尊钢笔,给墨胆吸了点蓝黑墨水,动作优雅流畅,最后在一张便签上写了个数字,递到叶青面前。   这张便签可能是这间贵宾室里最便宜的东西,但上面的价格,能买下的便签可以塞满整个中环广场的每个楼层。   温朝易:“当然是贵了点,但我保证,终有一天叶总会为今天买的单高兴。”   叶青:“除了这个昂贵的价格,我还有什么必信您的理由吗?”   “我温朝易外号winner,决不许自己的职业生涯里有败绩。”他刚柔并济的脸上浮出点妖孽的笑意,“要是输了,我怎么对得起我师傅呢?”   “你开这个价格就对得起她了?”   温朝易理所当然,摊开双手夸张地说:“我收费高,才能证明我师傅当年教得好,这是增光啊。”   叶青把纸条收起,靠在椅背上,轻启红唇道:“除了这个价格,温律还有什么要求吗?”   温朝易指着叶青笑了笑,大有“您没玷污基因”的意思。   “叶总明白人,我有。”   他让秘书调出材料,投在贵宾室的液晶电视上,“奇维科技的上市案,CHUI & WAN要做港城这边的法律顾问,还要指定我在内地的合伙律所做内地法律顾问。价格我可以打折,但我要出现在敲钟现场,第一排。”   叶青挑了下眉,“温律,您这就不公平了,给我天价,给奇维打折,您还让我怎么心平气和地和您合作?我这人抠门的很,很在意价格的。”   温朝易大笑,“叶总,我做您的顾问,意味着我迟早要和京州最强的法律团队对峙。给奇维做顾问,我只要应对港交所,同时,我还能打开一块市场。”   “怎么说?”叶青向前倾身,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温朝易又打开了一份文件,列出了一堆国内目前未上市企业的名单,这些企业大多扎根在AI、物联网、芯片、造车、新能源等行业。   “港城这个地方,但凡是个大家族,都能上述个百来年,京州没那么久,但到现在很多家族也都有三代了。这些老钱,握着资源、握着权利、握着他们心中的世界,可其实金钱、财富、时代都是前进的,不会永远聚在老地方老时间等老人,老钱固然带着沧桑的尊贵,可新钱才有实力把财富的边际不断拓宽。”   温朝易指指背后繁华的维多利亚港,“港城前十大律所,都为了服务那些老钱抢破了头。可我兴趣和他们不一样,我的兴趣在做永远的新钱,而不是什么老钱,服务奇维,且要把这一案打造成我律所的标杆,转变港城律所现在的风气。”   叶青敏感地从他话中捉到了一丝有效信息,“温律的意思,是自己并不局限于现在老钱的身份吗?”   温朝易顿了下,重新浮现出了刚见面时对她恭维的样子,“叶总,您真是我见过漂亮里最能干,能干里最漂亮的人,我这人很少夸人的,这句话绝对发自内心。”   叶青:“您上庭的时候,没有这么爱用绝对这个词吧?”   温朝易又愣了下,继而大笑,“当然不会,我说了,我很少这么夸人的。”   “我相信温律的能力。”叶青指指便签,“虽然贵,但贵有贵的价值。至于奇维科技的法律顾问,我要和奇维的管理层探讨后决定,我只是股东,并不是管理人。”   温朝易站起来,朝她伸手,“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叶青回握了下,温朝易又说:“我很喜欢清城,读书时去过一次印象很深,希望下次去的时候能有幸邀请叶总一起重游。”   叶青把手抽了回来,只笑了笑,没有真的答应他。   *   叶青和乐容走出中环广场,司机已经等在楼下,港城的细雨没有变大,只是绵绵不绝。   叶青想着刚刚的场景,不由长呼一口气。   “老板,累吗?”   “累。”温朝易看着爽朗直白,其实心里九曲十八弯,哪怕打着认识她母亲的旗号,也让她摸不着底。   刚刚的温朝易,看着罗里吧嗦的怀旧了一堆事,但唯独没说自己的事。   轻轻巧巧绕过了自己是北方人,也绕过了自己实习的经历,叶青几次想扯回去问,都被他跳了过去。   乐容在车载冰箱里找出两瓶冰水,叶青揉着眉骨说:“换可乐,我补补。”   “行。”乐容给她换了,同时也给自己换了瓶冰绿茶。   叶青喝了两口,让气泡刺激自己的喉咙,再看看乐容,她小口小口地抿着绿茶,好像茶里有金子。   “绿茶好喝吗?”   乐容摇头,“有点淡,茶味没刚才浓。”   叶青噗嗤笑了出来,推了下乐容的肩膀,“你可真能埋汰温大律师。”   “真的,老板。”乐容皱着眉头,“这位温律这张嘴实在吓人,您可小心点。”   她上下看看自己老板,漂亮里最能干,能干里最漂亮,温朝易还真没说错。“我觉得这个温律对您有意思,就是攻势太直白,我看得都替他尴尬。”   “也有可能只有你尴尬呢?这年头,谁尴尬谁丑。”   乐容笑到摇头。   叶青把可乐放在中间扶手箱上,她们在港城租了一辆新款古斯特,长轴版本的后座,甚至有个放红酒杯的地方,比她之前常用的老款奥迪奢华许多。   “这车不错,你说是买这个还是幻影或者迈巴赫?”   乐容知道老板三年来一直用的叶家老车,“您终于想开要换车了?秦总之前不是说送您一辆您不要吗?”   “我们都有钱给苗林分红让程律林养女明星,还不对自己大方点啊?”叶青旋了下座位中间的欢庆女神旋钮,打开了车内音响,“我挣得那么辛苦,他们一个浪费一个开天价,那还不如我先花爽快了。”   乐容:“您要是嫌温律开价太高,我们也可以看看别人。”   “舅舅这么推荐,肯定有他的道理。而且能同时在港城和内地设所的律所不多,CHUI & WAN的战绩也足够出色。”   古斯特在往太平山深处开去,祝心悦约了一家投行的人一起用晚餐,对方选在了能俯瞰全港景色的一家会所。   叶青滑动着面前电子屏,选了一首十几年前的歌:   【只得很少数伉俪,在这风景线上建筑关系】   【这山顶如何高贵,似叫人踏上天梯】   叶青突然按掉了音乐,乐容说:“挺好听的,怎么关了?”   叶青看看窗外,认真地和乐容说:“以后交男朋友,千万不要带他走这里。”她指指一闪而过的路牌,“芬梨道,要分离的,不吉利。”   乐容狂笑问:“老板,你不会真的谈恋爱了吧?”乐容想起那天码头边的花和人,“小程总长得倒是挺帅的。”   “别瞎说。”   “哦……”乐容凑到她面前问,“那我还单身,挺喜欢小程总那款的,您帮我要个电话怎么样?我就从地毯那事开始,以后就缠着他了。”   两人是上下级也是朋友,这话摆明了就“刺激”她。   叶青“啪”的用文件敲了下她,说了四个字:“守口如瓶。”她对着撒着细雨的窗户哈了口气,“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更要关掉那首歌。   毕竟后面的歌词是:   【高高在上的声势,就算失恋也是壮丽】   程惟知这几天出现的甚少,电话那天说下巴疼,到了昨天,变成了手也疼。   工作狂的人生真是伤不起。   叶青给他拍了个太平山道的风景,她喜欢拍照,每天发的最多的,就是沿途的风景。   知:【什么时候回去?】   青:【明天一早。】   如果不是今晚这个饭局不能缺席,她今天晚上就会飞回清城。   明天是她父母的忌日。   她不习惯诉苦,没和程惟知说这茬。   过了会儿,那个手疼的男人回到:   【挺好的,好好休息。】   青:【不是你才需要?】   她可没有累到下巴疼手也疼。   知:【感谢女王,我今天肯定早点休息了。】   她锁上了屏幕,已经到了约定会所,祝心悦正在等她。   见到她,祝心悦就露出焦急的面容:“投行看得差不多了,但我心里不定,你给我出出主意。”   她给叶青大致说了下现在备选的几家保荐商,奇维今年爆款频出,自从定下港城上市以来,成了港城多家投行争抢的香饽饽,几乎排名靠前的投行都参与了竞争。   可祝心悦最终看中的,是一家规模不大的保荐商,A.M.O.——Albert & Maggiore owned LTD,这家投行去年末才开始在港城拓展业务,之前主要在欧美做精品项目。   “能力上真的很强,和他们交流非常顺,尤其是一个合伙人反应极快,我当年是华罗庚金奖,核算数字都拼不过他。”祝心悦拉她往会所深处走,晚餐的东道就是这家投行的合伙人之一,“但真的排名太靠后了,其他人都说以奇维的实力,该选个大的。所以我今天找你来,再帮我看看,到底靠不靠谱。”   说着,走到了包间门口,有人替她们开门,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起身迎接他们。   在太平山深处的会所凌风而立,维港夜景尽收眼底。   “这位是Albert,这位是叶总。”祝心悦互相为他们做介绍。   叶青和这位Albert随口聊了起来,对话里才知道Albert在伦敦待过很多年,后来又去了苏黎世和巴黎。   叶青对瑞士没什么好感,毕竟叶敏达就把自己作死在那儿。   然而,巴黎……   当初程惟知回国探亲前,他们约好八月叶青生日的时候,去巴黎玩。   “我很想去巴黎一个景点,在蒙马特高地。”   Albert狡黠笑问:“是不是le mur des je t’aime?”   叶青没正面承认,只是报以微笑。   le mur des je t’aime,就是爱墙。   “您投行的名字还在上面呢。”   AMO,拉丁语里,amo是爱,我爱你,是amo te,就写在爱墙的第一行。   Albert笑起来,“当然,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很快又进到正题,Albert打开了手边的电脑,解释自己的另一位合伙人在线上。   奇怪的是,那位一直没说话,而是用打字解决。   “不好意思,Zebulon最近嗓子有问题,他用打字也是一样的。”   祝心悦小声和叶青用因为说:“这位Z先生用打字也比我快,华罗庚金奖的耻辱。”   叶青:“那就试试。”   叶青随口就开始报奇维的数字,她虽然后来被迫学油画,但三四岁时候,爸爸每天早上就教她心算和珠算。   这是童子功,程惟知都夸过的童子功。   “上市后,奇维创始团队原有持股37%会降低到29.6%,我与秦女士的持股比例会从原有的23%降低到18.4%对于这部分股票,我们要求获得超级投票权,期望值是以联交所顶格进行,可分出3%作为员工奖励股票池的话,如何决定投票权问题。”   Z很快打出了回答:“普通表决权不得低于10%,以1比10计算,超级投票权会超过2.26%个百分点,建议协商降低超级投票权比例,上市前分出3%作为员工股票池,超级投票权占总体82.82%。”   很快Z又回复了句:“虽然没超过联交所比例,不过已经是近年来最高,在董事会设置上务必小心,以应对聆讯。”   叶青看了下手表,一分钟不到,对面这个人打字速度飞天。   她又随口编了几个数字,股权奖励池和原有投票池一直在变,对方每次的计算时间,都没有超过1分钟。   她最后抬头问坐在对面的Albert:“他准备了多少组数据?”   Albert耸耸肩:“Zebulon只会心算,叶总可以随便出题。”   叶青揉了揉额头,必须得承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好她老父亲人死不会复生,不然难保不会要她当场认师学艺。   她小时候,爸爸的心算能力就和天神一样,反复碾压她。   一顿饭结束,Albert将她们送出会所,临上车前伸出手与,叶青说:“期待叶总和Zebulon当场对决心算能力的那天。”   叶青脸上抽搐了下,没想到她那时的心思被他看破。   在古斯特上,祝心悦愁的就差没跳车。   而叶青舔着牙齿,一直在想那个可怕的Z先生。   魔鬼啊,真是魔鬼。   他丫心酸的功夫和程惟知那个魔鬼有得一拼。   她翻看着外网资料,AMO是四年多前创办的,网站就只有联络邮箱连办公地址都不留,但有篇英文报道写着,AMO一战成名是作为一家初创投行挤进了两家百年投行中间,参与了一笔650亿美金的收购,据说这家雇员当时不超过20人的公司拿走了将近5000万美金的佣金。   叶青眉角跳了挑,心里暗骂:离谱,就真的离谱,这群专业领域里如狼似虎的狗人,吃起他们这些东家的钱来一点都不留情面。   前有温朝易,后有这个Zebulon,真都是靠本事挣大钱,给他一根杆子真能去翘地球。   祝心悦追问她:“怎么办?到底要不要选,我下不了决心。”   “AMO没问题。”她把英文报道给祝心悦看,“能从这两家老投行手里拆肉,这两合伙人都是rainmaker,呼风唤雨的人。”   她又打开车窗,窗外,太平山车道能遍览维港,“还能请你在这种地方用晚餐,别逗了,能进这儿的非富即贵,相当于在京州请你去西山的私人会所。”   “真没问题?”祝心悦哪里见识过京州西山,“青,我现在总算懂什么叫暴发户了,就是我,拿钱现在都不安生。”   叶青用温朝易的话安慰她:“金钱、财富、时代都是前进的,不会永远聚在老地方老时间等老人,老钱固然带着沧桑的尊贵,可新钱才有实力把财富的边际不断拓宽。”   祝心悦呆滞了会儿,理工女没这么玄乎说过话。   “你还有做哲人的本事了?”   叶青叹气,“是今天见了个和那个Zebulon一样本事的律师说的,CHUI & WAN的老板,他想做做你项目的法律顾问。”   祝心悦呐呐说:“AMO要是和CHUI & WAN一个排名,我早就不犹豫了。”   “要不你给卓总打个电话?他也是大股东,问问他的意见好了。”   “行。”祝心悦给卓总拨了电话,“卓湛,我给你说个事。”   “心悦,怎么了?今天见投行还顺利吗?”卓湛声音透着疲惫,但很耐心,“没淋雨吧?我看港城一直在下雨。”   “没有。”祝心悦很快给他说了几家投行的情况,“我觉得AMO很好,但排名这个事,还有经验问题,我有点难。”   卓湛沉吟片刻后说:“如果AMO吃得下这个项目,就选AMO,因为小才能尽全力。你记得我们当时选战略投资时候,为什么选秦总与叶总吗?当时我们就说了,我们要的是稳,不是高也不是大,而是稳。”   祝心悦闻言,紧绷的表情总算松弛。“我明白了,谢谢你,卓湛。”   她挂了电话。   “就这样。决定了。还有CHUI & WAN,我再去接触下。”   叶青把温朝易秘书的联系方式给了祝心悦。   “青,你明天走?要不再留一天,再和我去见一见这个律师?”   叶青拒绝了,明天她要扫墓,而且也不想再面对一次温朝易。   热情到瘆人。   叶青问她:“我瞧刚刚卓总的样子挺好的,你两都还是单身吧?真不再考虑下?”   祝心悦叹了口气,“不知道啊,他有时候是挺好的,像……”她思索了下,“像定海神针吧。”   叶青哈哈了下,“是挺像,他一说,你心都定了。”   “可我没主动过,除了分手,我就没主动过。”   祝心悦继续叹气,“要是谈恋爱结婚能和做数学题做开发设计一样简单就好了,那我早就走在同龄人前面一万步了。”   这种学霸的凡尔赛啊,叶青真的听得难受。   叶青:“算了,我自己还没解决呢,不劝你。”   祝心悦伸出小拇指,“谁先解决谁是狗,一起做最强单身人怎么样?”   叶青瞟了一眼祝心悦带着尾戒的细长小指,拍了她一下。“不带这么诅咒人的。”   祝心悦揉着手,缩在车门边,“唉,青啊,我们真的就这么忙忙碌碌,哪有时间谈个恋爱啊,就说卓湛吧,哪怕在一个公司,我两一个月也就例会才有时间聚在一起,其他时候各跑各的业务。”   叶青在翻和程惟知的聊天记录,觉得祝心悦说的倒对,她和程某人上次见面是十天前,虽然每天都互发微信,但其实加起来还没超过一百句,总字数不超过五百字。   平均一天十句,每天五十字,频率非常之“高”。   “那怎么办?让我退回去专心谈恋爱?”叶青关上手机,正了正身体,“臣妾做不到啊,就算洗手做汤羹也得我有那个厨艺。”   以她的厨艺,做汤羹算谋杀,不算秀恩爱。   叶青把祝心悦送回酒店,最后和她说:“算了吧姐妹,咱们先把钱挣了,这样以后泡帅哥时候,他们至少能看上我们的钱,对吧?”   “这可你说的,我等着看你泡帅哥啊。”   “我向来只看帅哥好吗?”叶青打了个响指,让司机开车。   她这样的颜狗,当然、必须,只找帅哥啊。   *   周六一早,司机开着古斯特送她一个人去港城国际机场,叶青让乐容睡到自然醒,然后吃个早餐逛个街再回清城。   她推着行李箱登上头等舱。   短途飞机,只有1-2-1分布的客舱,她只选到了中间两人并排的位置。   叶青提起箱子,要塞进行李架,箱子里有电脑,略沉重。   抬到一半,有人帮了她一把。   叶青抬头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可熟悉的眉眼,让她差点脱手,把箱子砸在地上。   “唔,稍心。”   程惟知下颚上还贴着个膏药,说话含含糊糊。“敲坏了,我脖子上米个好的了。” 第28章 繁星 秋英   程惟知穿着一件黑色衬衫, 依然有小程总的严肃和凌厉。   只是配上下颚上的膏药,透着股反差萌的欢乐喜剧人味道。   叶青想笑,又不敢太明显, 强忍着上扬的嘴角问:“你怎么了?”   程惟知把膏药撕下来,揉成一团。   “话说太多,肌肉骨骼疲劳, 贴个药膏缓缓。”   程惟知仰倒在座位上, 好巧不巧,在她座位隔壁。   “缘分吧?一班飞机,还同排座位。”   叶青瞥了他一眼,也坐下, 一点都不惊喜,“巧个头。”冷冷的三个字砸在他脸上, “你敢说你没问梁睿中要过我行程?”   叶青的怀疑对象十分清晰。   程惟知大约是脖子以上今日都不太灵, 他狂摆手指, 却连眼睛都没睁开。   “去清城找你是私事, 我不用公权力影响私事, 你看我都买民航了。”   叶青笑了下,他这就是对在京州江岸豪华精选酒店被自己怼的事念念不忘。   “真的。只有用了航空公司的关系,查了下你的登机座位。”   程惟知只说了几句话, 又开始用双手揉下巴, 他身上还泛着刚刚的伤筋膏药味。   叶青:“你下巴还疼呢?你这都干什么了?”   “忙, 最多, 天,十六小时,说话。”他现在恨说话,恨到对着叶青都不想开口。   空姐已经在提供起飞前的服务, 端上了热毛巾和茶水。   叶青把自己的热毛巾也给了他,让他赶紧热敷下下巴。   等毛巾凉了,又把水递到他嘴边。   程惟知小小地转了下头,眼神里透着“您今天有良心”的“感恩之心”。   “累就安静睡会儿,飞清城只有一个多小时,到了我叫你。”   难得的,少有疲倦、从不晚于六点起床的程惟知,没有拒绝这个休息的提议。   他用眼罩蒙上双眼,一分钟内就陷入昏睡。   飞机起飞的晨光笼罩着他英气的侧颜,紧紧抿着的薄唇没什么血色,整个人都是个大写的“累”字。   这男人……   到底忙成什么样了啊……   叶青虽然五点不到就起床赶飞机,但他人在旁边,半刻也没睡着。   侧头凝视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赖床小公主,你这是这周第三次超过约定起床时间了。”   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月,程惟知就露出了自己“严师”的那一面,指出叶青错误时毫不留情。   她打着哈欠,趴在厨房的中央岛台上,看着他忙碌地做早餐的同时,还翻看着早间财经新闻。   “程老师,你是铁打的吗?您昨天加班到十二点半,您真的不困吗?”   程惟知一手拦腰抱起她,一手把烤好的吐司喂到她嘴里。   “不困啊,我还在房间里做了俯卧撑呢。”   她顺势就倒在他肩上,“你太过分了,我怀疑,我吃的是饭,你吃的是兴奋剂。”   “小同学,我们昨天吃的一个锅里煮的。”他咬了下她的鼻尖,“你以后就知道了,做喜欢的工作,会比吃了兴奋剂还兴奋的。”/   她那时不懂,程惟知满满的活力从何而来,直到回到清城,把叶氏掰正轨以后。   最近的她已经很久没在工作里感觉到疲惫了,会有时间不够的感觉,但没有厌烦。   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无情工作机器。   叶青慢慢靠近程惟知,直到和他的眉眼近到咫尺,“程老师,什么工作能让您累成这样啊?”   可他太困了,没有听见,没有醒来。   一个小时后,飞机落地的提示声响起,机舱里人声响动漫开。   程惟知依旧睡得一动不动,叶青都有点不忍心叫醒他。   “哐当”一声,飞机落地,震动还是吵醒了他。   程惟知伸出手指要摘眼罩,试了两次都没勾到,焦躁溢出眉心。   她右手把他的眼罩拿下来,左手替他挡着光,让他适应环境。   “到了?”声音还有点迷糊,是强撑着的清醒。   “嗯,到了。”   程惟知闭眼三秒,睁开眼睛,先是用力眨眨眼,然后身体前倾伸了个懒腰。   “行了。”   叶青抱着双臂靠在座位上,长卷发散乱地披着,周身都是慵懒的气息。   “你就睡一小时,就又行了?”   他靠回座位,与她肩并肩靠着,头一点点向前,最后撞了下她的额头。   “程老师很行的,给点燃料就能烧,你还不知道?”   叶青无奈地一笑,说不过他。   周围的旅客已经开始取行李,叶青也站了起来,程惟知搭了手取下两个随身箱。   他自己还有个公文包,里面塞得鼓鼓囊囊,想也知道,那代表了多少工作量。   “你秘书呢?”叶青记得,他上次来带了好几个人等在机场。   程惟知理着公文包里的文件,找出手表扣上,“都累惨了,我让他们回京州休息了,有保镖在清城接我。”   叶青就不明白,“你到底忙成什么样啊?”   “狗样。”他一点都不美化自己这些天的经历,“昨天最后回住所的时候,我就想手脚并用爬进去。”   他们一前一后推着箱子下飞机。   清城的秋并不明显,这是个没有冬天的南方城市,对于秋天的定义,不过是少了些烈日,多了些寒风和细雨。   难得,今日没有下雨,只是阴天。   程惟知问她要不要外套,叶青说:“直接上车就行。”   他从善如流,跟着她往前走,顺手接过了她的箱子。   叶青回头那刻,仿佛有回到了伦敦刚认识时的错觉。   这个路盲每天早上就这么跟着她,出门时候,接过她手里的画板或书包。   还是上次的专属电梯,下楼,叶青的车停在停车位上——那辆在港城被她说要换掉的老款奥迪A8。   小程总跟着上车,给她看了个地址。   他系安全带时,打量了这车内饰好多眼,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说什么。   叶青瞧了下那地址,就在墓地旁的小镇上,从机场高速过去,只要十五分钟。   程惟知说:“傅江森找的院子,好像不错,就上次替我开车的那个,我表弟。”   “你这次待多久?”叶青驶离清城国际机场时问他,“要真的太忙就别耽搁了,身体累坏了不值。”   程惟知补了一觉,又是精神满格,“这周末给自己放假,其实也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在争取几个项目,正好都冲在一块儿了。”   “程律林后来没再来烦你吧?”他还惦记着。   叶青笑笑,“这才刚来就要算钱了?还是一次一个亿吗?”   程惟知也笑,“算啊,你要涨价也行,这次几个项目谈完够赔你好多次了。”   “呀,你们华光南下的大军看来很顺吗?”   清城、宁城都是南方新兴城市,而港城则是中西交杂,华光扎根北方,在京州如雷贯耳,但在这几个城市还没有压倒性的势力。   程惟知“啧”了声表示不满:“别逗了,华光才不值得我累成这样。像华光这样的集团公司,老总事事亲力亲为老爷子能八十多了还精神烁烁?早就过劳死了。大集团的关键,是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把每把刀都用在刀刃上,我只要听切菜报告就行了,根本不费劲。”   举重若轻的态度,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小程总。   “好的呢。”叶青停在了个红灯前,不远处就是他们要落脚的小镇,“我就是那个被你们祖孙俩安排的刀之一,对吧?”   有些人,说话就是扎心又坦荡:“话难听,理没错。如果你没有反叛的心,老爷子当年的100亿投的可太值了。”   黄灯闪动,绿灯亮起,她猛踩了脚油门,“反叛?嗯……我等乱臣贼子,得让小程总操心了。”   跟着是一串爽朗的轻笑,丝毫没有生气。   程惟知也低笑起来,敲了敲扶手箱,“哒哒”两下,在封闭的车厢内像个警示钟。   “叶青。”   他少有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她,笑意收敛,话音里含着严肃,像上司吩咐下属。   “怎么了?皇上?叫我个乱臣贼子干什么?”   叶青是当玩笑在回答的。   可程惟知肃着脸,说:“海湾287号地块其实很有价值,下手的时候别把那块地给造没了。”   叶青已经开到了终点,是一座带小院的民居,红墙白瓦,门口种着许多蒲公英和雏菊,颇有野趣。   她踩下刹车,熄灭发动机,靠在椅背上抱臂问:“小程总这是在教我办事?”   “是。”还是那么坦荡,“搞鱼死网破没劲,没挣钱的事都叫亏,程老师名言,好好记着。”   “我记住了。”她下车,绕到副驾驶给他开车门,“你到了,快去休息,我还有事。”顺带还有了“小太监”请皇上下车的姿势。   “我来都来了,你就这么对我?不陪我啊?”   “我真有事。”她主动走到后备箱,把两个行李箱都取了下来,“东西留这儿,我保证回来,行不行?”   “叶青。”程惟知插着兜,静静立在路边。   “我回家一趟。”她撒了谎,已经在发动车,“很快回来。”   程惟知张了张嘴,没坚持下去,“小心开车。”看着她离开。   这个小镇只有一条主干道,在主干道尽头,接高速前的五百米转弯,再往里开一点就是墓园。   墓园门口有个常年冷清的花店,叶青推开门,门口挂的白色风铃叮当作响。   花店老板从叶青八岁时就认识她,“来啦,今年一个人来?”   叶青点点头,“嗯。还是老样子,有吗?”   老板给她从后面取出两盆来,淡紫色和白色的秋英插在花泥里,金黄色的蕊心小巧玲珑,羽状的花瓣柔嫩娇羞。   “奶奶身体还好吗?”老板给她结着账,像老朋友一样问,“我有按她要求,给你爷爷送花哦。”   “还是老样子。她说下次来看您。”叶青收回找零,抱起两盆花。   没有手,她用身体推开店门,风铃又丁铃当啷得一阵乱响,飘动的白色小铃铛,很像墓地烧的小纸钱。   像散乱漂浮的心绪,有声音没回响。   奶奶迟早会来看店主的,因为等她去世,她也会葬到这里。   叶家去世的人都埋在这个墓园里。   从她父母开始。   清城又开始下雨了,稀稀落落,星星点点。   她叹了口气,没手拿伞了,不过这里到墓园也就几百米,走过去也罢。   她抱紧两盆花,往墓园深处走去。   路上,她想起,第一次来时候是八岁,也在下雨,墓园只有门口这个花店的店主在,其他地方空旷寂寥,回音阵阵。   对小孩子来说,真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那时候她每年都害怕来。   直到去了伦敦,五年时间,她再没机会来这里,于是就盼着来,盼成习惯了,每年都会早早想好来说些什么。   有些话,只有在墓园,对着爸爸妈妈才会说。   所以,她对程惟知撒了谎,不想他来。   一会儿,父母的墓碑就映入眼中。   还是老样子,白色大理石,金色描摹的碑文,一张两人神采飞扬的合照。   她把花放在了墓前,淡紫色是妈妈的,白色是爸爸的。   秋英是菊花,也是cos.mos,和浩瀚的宇宙享有一个名字。   叶青擦了擦墓前的台阶,坐在上面,抱着膝盖问:“你们玩到宇宙哪个角落了呀?我带cos/mos来看你们了,今天要记得回来下哦。”   她吸了吸鼻子,絮絮叨叨:“过去一年我过得挺好的,爸爸那时候教我的酒店设计规范我有用上,不过我的酒店环形车道不止3.5米,爸爸,这次我翻了个倍,因为酒店很大,真的很大,在白砂沙滩那里,你们还记得吧?”   叶青说了好久,从酒店到股权,甚至,还有程惟知。   “我又碰到他啦,他是个骗子,根本不是个穷小子,还是程律林的堂哥,威风凛凛的华光小程总,可把人吓坏了。”   叶青把头埋在臂弯里,侧脸看着父母的合照,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是她七岁生日,那年爸爸妈妈早早调了休假带她去纽约度假。   在纽约的华盛顿广场上,爸爸教她怎么用旁轴相机,她的第一幅作品,就是这张照片。   后来的生日,就只有奶奶了。   “爸爸,他数学很好,比我好,不知道会不会比你好呢?你要见了他,搞不好就不喜欢我了。”   “我有时候挺想你们的,不过次数不多。但我好歹也有想你们的时候呀,你们要是有空,记得回来下,一下下就行。”   小雨慢慢变大,她把头彻底埋在了臂弯里。   任由雨点打在肩上。   突然,雨再没落下,她从臂弯里把头抬起来。   程惟知撑着把黑色长柄伞,与黑色衬衫融为一体,雨点连成线,交织成静谧的背景。   他坐在了她旁边,墓前冰冷的台阶上。   “还以为你哭了。”   他连纸巾都掏出来了,结果叶青抬脸,却是干干净净。   “我没在这儿哭过。”她还是吸了吸鼻子,声音嗡嗡的,看看身后的照片,“我爸不许我哭,他要求高,说哭鼻子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不许哭。被他说多了,后来就真不太会哭了,学都学不会。”   “你怎么来了?”叶青这才发现,他身上这件黑衬衫并非无意中穿上的,“怎么找过来的?”   “很好找,就一条路,我研究了下谷歌地图上的照片,十几年没什么变化,不至于找不到。”他打开手机给她看图,“叶总,上次就和你说了,科技要用得好。”   她笑了下,虽然有点艰难。   “你以为我紧赶慢赶来干什么?”程惟知的纸巾还是有用武之地,他替她擦了擦微湿的长发和肩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爸爸见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叶青撇开头,装没听见,她还在看那张照片。   “诶,程惟知,你爸爸凶不凶啊?”   突如其来的发问。   程惟知说起这事,总带着点吊儿郎当:“我上次和你说过啊,他人在外地都不忘每周蹲我点,前几年还锁我卡锁我护照各种逼我,你说他凶不凶?”   他顿了顿,咬牙切齿:“他已经不是凶了,他是没人性。”   “我爸也凶,我小时候特别怕他,但我知道他为什么凶。”   叶青瞥了眼他,衬衫熨帖工整,举手投足里有股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息。   “你是男孩,在很多人眼里,家族企业就是要男孩子继承的。我出生以后,很多人都在等爸妈给我生个弟弟,也不问他们到底想不想。可其实他们并不想,我刚记事,我爸就用叶氏的文件给我折千纸鹤玩,我认字用的都是公司的竞标材料,他甚至连把公司交给我时候改成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她指指身后白色大理石墓碑上写的金色铭文。   “冉冉犹全节,青青尚有筠。”程惟知念出来,“里面有你的名字,冉青。”   叶青:“你小时候会背的第一句古诗是什么?是不是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是,还有锄禾日当午。”程惟知也想起了什么,他朝天望了去,“我奶奶教的,她说程家再富裕,也不能浪费食物。她当过兵上过战场,见过没有食物的难民有多困难,她在的时候,家里任何人都是不许有剩饭的。”   “我就不一样了,我背的是这首,爸爸教我的,说里面有我的名字,还有叶氏未来的名字。”她指指最后两个字,“yun jie,他还找了大师测字,最后定了化音。”   叶青把这两个字写在程惟知的手心里,一笔一划,格外认真:“昀、杰。日光下最杰出的地方,是冉青的公司。”   “我上小学的第一年,别人都在努力两位数加减法,而我在家已经在心算三位数乘除了,我爸管我特别严厉,他心算本来就强,我妈说他一考我,功力还再多激发三成。”   “可他没了,再没人考我了。”   直到遇到他,程惟知不许她用计算器,逼着她用心算。   “后来,爷爷又硬撑着公司十年,一直到撑不动了。”   “他不放心叶敏达?”   其实他问的像句废话,不愿放手公司的老人,大多就是不放心接班人。   叶家是,别家也是。   叶青不想说下去了,她深吸口气,站了起来,拍了拍坐皱的裤子。   “就到这儿吧,走了走了。”   程惟知替她撑着伞,伞微微倾斜,密集的雨点落在他一边的肩头。   叶青把伞扶正了,已一扫阴霾,笑着说:“程老师,老规矩啊,不能同情我,我不吃这套的。”   “我没有。”   程惟知跟着她慢慢走出墓园,途中路过了叶老爷子的墓碑,还有叶敏达的。   叶青的脾气爱憎分明,路过叶老爷子的时候站了一会儿,用纸巾给他擦了擦照片,而路过叶敏达时连看都懒得看。   程惟知安静地出奇,一直走到墓园门口,才说话。   “我刚刚脑子里都是我爸管我的样子。”   叶青侧目,“你爸管你严是好事,不然你哪能变这样?”豪门多出纨绔,老话说“富不过三代”,而程惟知的人品、学识都万里挑一,十分难得。   “这话倒也不对,我十岁以前我爸是不管我的,我奶奶去世以后他才上点心。”程惟知回首看了看墓园,青松翠柏,绿意盎然,“我小时候都是跟着奶奶的,我爸妈常年都不在京州。”   他上了车,湿漉漉的雨伞随手放在前座,雨水顺着伞柄滴在前车车垫上。   两人安静靠在座位上,聊着以前从来没有聊过的家里的事。   家庭、家人,在过去,是他们不约而同回避的话题。   今天打开了话匣子,说得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个章法。   “我妈……我妈年轻时候是京州出了名的小疯子,傅家有两个不服管的大小姐,其中一个就是我妈。听说那几年外公和舅舅都恨死了,怎么都管不住,恨不得绑起来。偏偏我奶奶喜欢,亲自上门去提亲,要自己的长子和她订婚。”   “我爸那时候前途无量,京州好多人盯着的他的婚事,可我妈,在程家傅家谈好婚事后整一年她都没出现,多少人都去程家劝我奶奶算了,连爷爷都受不了了,可奶奶还是坚持。”   “你妈去哪了?”叶青好奇地问,“我那天在你家,你的小表妹蒋惟可说你妈在国外呢。”好像职务还不低。   “南非。那年南非剧变,她背着外公申请调过去了。”程惟知嘴角含着笑意,想起这些事,总有种人生如戏的感觉,“最后,是我爸那年去非洲公出,好不容易才候到她。结婚的时候,她提了唯一的条件,不能留在京州做程夫人。两家人都反对,说你至少调回京州,别满世界乱跑。我妈不肯,一气之下又跑出国了,最后奶奶发了话,说京州的程夫人多了去了,不需要再多一个,可世界上有很多地方少不了一个傅女士。”   “你奶奶真好,老一辈很少这么豁达的。”   叶青感慨着,即使是她的奶奶,足够温柔也足够宽容,但有很多时候还是希望自家孩子能安稳地度过一生,而不是到处闯荡。   “冷知识。”程惟知故弄玄虚地抬高了声音,“我奶奶比爷爷大十岁,你说她年轻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叶青瞪圆了眼睛,“真的?”   程惟知点点头,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我奶奶要还在,老爷子那年哪敢那么锁我?”   程惟知继续说:“我爸管我的方式就是让我安生点,我妈在我不到六十天就去港城了,那时候有个国际谈判在关键时候,她一去就是半年。”   叶青笑起来,“我还是出生在港城的,我妈在港城开律所。你爸让你安生点,是怕你像你妈一样到处跑了吧?”打量他上下后补充,“也没错,后来也没管住。”   程惟知点点头,“没管住,一丁点都没管住。他老人家半辈子在外面呼风唤雨,但就是家庭地位不高。”   叶青:“你上次说你回国,是去求你妈救你?”   程惟知“嗯”了声,面露了点不符合年龄和气质的淘气,“我就等着呢,我妈一回国,我抱她老人家大腿一阵哭,我爸就只能等死。哼,背着我妈联合老爷子锁我,他翻天了。”   “后来呢,程老师你这是挑拨家庭不和啊。”   程惟知叹了口气,“我在港城转机,直接就被老爷子的人扣住了,人到京州被老爷子关在老宅骂了一整天,好不容易脱身还没来得及和我妈告状呢,就被你甩了。”   “我走的时候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她二话不说就给我买了机票,也没多问,就和我说自己小心。”   “羡慕,有这么个妈妈。”   叶青趴在方向盘上,清城的雨连绵不绝,前车窗已经被雨浇透模糊。   “你爸这么让着你妈?其实你爸也不错了。”   叶青想起自己父母吵架,商人对律师,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气谁。   “他两,大概本质是一类人吧。”程惟知想起十二岁的时候,“我妈那年良心发现,总算把自己调回京州说要陪陪我爸,结果我爸有个去远边的机会,他犹豫好久,是我妈催他赶紧滚蛋。”   “她会很喜欢你的。”程惟知撩了一下她的长发,“真的,我当年回国时候就想,她肯定很高兴认识你,到时候我爸怎么反对也没用。”   “她要不喜欢呢?”叶青扁扁嘴,“她要不喜欢,不就凉凉了?”   程惟知也趴在前车上,和她四目相对,“我喜欢就行。”   阵雨如注,成为一副白噪音背景,唤人放松,引人沉浸。   “程老师。”   “嗯?”   “我困了。”   “那回去吧。”   “好。” 第29章 繁星 野心   大约很早就有了墓园的缘故, 清城几十年来迅速的发展,尚未波及到这个小镇上。   白墙红瓦的小院明明靠着大路,却也宁静无声, 连个偶尔汽车路过的声音都没有。   程惟知找的这处小院很自在,冰箱、电器、热水一应俱全,客厅的家具都是Mies van der Rohe的设计, 处处彰显着主人的品味不凡。   他在煮咖啡, 叶青盘腿坐着问:“你哪找来的院子?”她来往这个小镇十几年了,从不知道镇上还有这么个地方。   “傅江森自己布置的,他现在没事干就在清城晃悠。”   程惟知打开冰柜,把热咖啡变成冰的, 分了一杯给她。   “这人矫情,住哪都不亏待自己。我问他借了两天。”   “你表弟在清城晃荡干什么?”叶青抿了口咖啡, 连咖啡豆都是瑰夏, 一股浓郁的花香裹着果酸弥漫在口中, “他那个钻石耳钉挺打眼的。”她都没记住傅江森的长相, 只记得被光反射的夸张耳钉。   程惟知在她身边坐下, 嫌弃溢于言表,“这事他不让我说,当初跑去伦敦是他虎口拔牙给我偷的护照, 我欠他个天大的人情, 所以他要求我保密, 我就只能守口如瓶。”   “有这么神秘吗?”叶青不懂。   程惟知挑挑眉, “他说有就有,我管他那么多干什么?那倒霉玩意儿的人情不能欠,赶紧还了拉倒。”   嫌弃到不能再嫌弃的样子,仿佛那不是表弟, 而是捡来的后儿子。   叶青一口气喝完了咖啡,“你真待一个周末啊?”   “对啊,你不对劲,你赶我走。”   “你不是忙吗?”叶青舒展了下肩颈,“我自己都很久没休假了,还陪你休假?看把你能的。”   “那你就当金主爷爷来考察工作。而且工作狂都有必要休假,劳逸结合懂不懂?”   “下巴疼的人能少说话吗?”   “嘴长我头上,啊啊啊啊啊,我就说话。”   “幼稚。”   他学了叶青发的表情包,捂着心口说:“每天为了几个臭钱,忙到心跳都要停了。”   “你是几个臭钱吗?小程总!”叶青指指自己,“我,才是几个臭钱,您,是一大堆臭钱。”   程惟知得意地笑成一团。   和程惟知在一起,总有股奇特的平静感。   就像当初在伦敦,他们并肩坐在客厅的长桌上,各忙各的,有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现在,两个平日忙到起飞的人,又蜷腿并肩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天,互相吐槽。   叶青:“你饿不饿?”飞机上的早餐他也没吃,空腹冰咖啡可不利于健康。   程惟知:“想吃什么?等下我做。”叶总的厨艺让他闻风丧胆,本着苦自己不能苦自己的胃,厨师程老师愿意自行承担厨师重任。   “别忙了,不是说下巴疼手也疼吗?休息休息吧。”   叶青走到小院的屋檐下,下了一早上的雨终于有歇停的意思。   “小程总愿意下个凡吗?”   程惟知英气的眼睛赏了她个白眼,“我什么时候不在凡间了?是你现在矜贵好吧?”又是好酒又是高定,一点都没当年每天买面包咖啡、每周逛超市的气质。   叶青说:“今天不一样。”   她在房子的廊下找到两柄伞,画的是清城的海,碧海蓝天的水彩,撑开时像浮在空中的云。   “真好看。”任凭是谁都会被这把伞打动,叶青拿一把撑一把,走进淅淅沥沥的雨里,“走吧,这小镇十几年都没什么变化,我每次来都会吃那家的面。”   程惟知冲进她的伞下,把她手里的那把扔回门口,又抢了她的伞柄,仗着人高力大,把她往外带去。   “诶……”   “饿死了,快走了。”   不容她拒绝。   伞下,靠的太近,连呼吸都近。   他长臂展开,一手护着她那头的肩膀,没碰到,但挡着雨。   很快,手背上便全是雨水。   还好,面店就在不远处。   “阿伯,今天开吗?”叶青拉开塑钢推拉门,伸头张望了下。   店里竖着一口锅,咕咚咕咚煮着一锅猪手,听见人声,才有个老头从后门走出来。   店主笑了开:“小姑娘,你来扫墓啦?”   小镇的年轻人大多去了清城主城区打工,能留在镇上开店的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   这家面店少说开了有几十年,守店的阿伯从满头黑发,到如今半头白发。   店主看到了她身后的年轻男人:“呀?今年带男朋友来啦?”   叶青闪身进了店里,还没否认,程惟知说在了前面:“嗯,第一次来。”   她瞟了他眼,怪他乱说话。   “马上啊,你们等一等。”店主擦擦手,扔了两把面放进锅里,“小伙子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没有,我不挑。”程惟知看看叶青,添问句,“她有吧?”   店主点头,盛了两块猪手,用筷子把里面的姜片挑出来,“小姑娘不吃姜片,但味道还是可以的,伯伯给她挑掉就行。”   程惟知看向她:“你歧视我?”他以前给她做饭,别说姜片了,姜的味道都不能用。   “猪手不放姜怎么吃?”叶青理直气壮。   片刻,店主端了两碗猪手面来,“慢吃啊。”   热腾腾的猪手面,是南方城市的传统美食。   店主拖了个不锈钢圆凳,坐在了他们桌子旁,“小姑娘,你是清城做生意的吧?”   叶青吃着面,点点头,“小生意。”   程惟知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用唇语说:“小吗?”   “比你小。”叶青龇牙咧嘴的无声回应。   “那你认不认识那些大老板啊?或者听过附近开发的事吗?”   程惟知挑挑眉,又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唇语说:“开发商大老板。”   叶青横了他一眼,问:“伯伯,怎么了?”   “最近我们小镇外不远那块地好像也要有人开发了,好多人说没过多久就要轮到我们这里了。”伯伯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惆怅,“也没什么不好的,就住了一辈子不太舍得,而且老听说强拆什么的,心里不安稳。”   程惟知放下筷子,和店主说:“这您放心,现在拆迁都是有标准的,之前清城开发区那里拆了那么多年不也没什么事吗?”   叶青也说:“是啊,而且这几批开发都是产业园为主,延伸到小镇这里,也肯定以二次开发为主吧?”   叶青一手操办海湾开发区的开发,对衍生规划再了解不过,店主没见过什么世面,听到两个年轻人这么说,多少安心了点。   吃完面,叶青给店主留了个联系方式。   “那个,伯伯,要碰到拆迁有问题,您打这个电话。我姓……”她停顿了下,叶家在清城太有名气,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叶氏,“我姓冉,您就说是这边墓地门口的面店老板,找每年10月扫墓的,我就会知道。”   小镇上的人淳朴简单,店主高兴地收了电话,还答应下次来吃面,给她多加个猪手。   出了面店,已雨过天晴。   踩着连片的小水塘,程惟知问:“那么好心?”   “不算好心,我挺喜欢这家面的,你知道清城这三十年一直在变,这样没变的地方很少了,可总有一天,这里也会有变化。”叶青脚尖踢了下水塘,水珠哗得飞起,像一串珍珠往前撒开,“叶家就是靠这些巨变发的财,总不能叫我家发财,别家吃亏吧?这要损阴德的。”   “他说的地,应该就是287号地块吧?”程惟知指指不远处两座如同双子的山峰,山峰下的一片空地正待拍卖,“那里再往前,就是你的海湾开发区,从地势上看,小镇、287和开发区其实是连成一线的。”   “嗯。”叶青点了点头。   程惟知分析道:“当年清城只拍卖了海湾开发区的一二期,等今年招商结束,一二期已经几乎满负荷了,三期还没拍卖,但规划方案已经定了,三片连在一起,你不觉得还缺点什么吗?”   叶青笑了笑,“我知道,缺个延伸扩容的地方,三期地块体量很小,一二期只剩海岸旁一小块还没有开发,再过两年,整个海湾开发区就没有新地可以拓展了。”   叶青一脚踩在了水塘里,又赶紧跳了出来,“这事用不着你说,287号地块可以连通海湾开发区和这个小镇,做延伸开发。”   “那怎么拱手相让了?”程惟知眉头紧锁,“是资金问题?”   “是。”叶青不讳言,“叶氏现在的股权结构很复杂,除了苗林资本手里的那一大块,其他都分散在四姑还有爷爷前妻几个孩子手里,爷爷给我的那份比叶敏达少,但要比四姑他们几个多得多。最关键的一部分其实在奶奶手里,爷爷里遗嘱给奶奶留了15%的股份,一旦奶奶有事,苗荷他们、四姑他们都会像秃鹫一样来掺和一脚。”   程惟知默默无语,听她继续:“我知道奶奶疼我,但四姑怎样也是她亲生女儿,我不能拦着奶奶一点都不给她。爷爷去世时候四姑拿到的最少,为了这,已经不知道闹过多少回了。”   叶青回忆起17岁时爷爷那场鸡飞狗跳的葬礼,除了不住得头疼,还有彻底的心寒,叶家的亲情在葬礼过后便连遮羞布都没有了。   “我手里得有现金,四姑是个草包我有方法钳制她,可如果苗林资本变成第一大股东呢?”   叶青冷笑,“我或许可以信你,但我不能信华光,更不能信苗荷他们,华光如狼似虎的作风,我不是没听说过。而苗荷,她这人贪得无厌,我放心不了。”   程惟知轻声说:“你奶奶,还是疼你的吧?”   “我开口逼她老人家吗?那我和当年的叶敏达,和四姑又有什么区别?我做那么多事,不是为了和人渣齐名的。”   叶青懊丧地说:“而且,她不希望我为了公司扑进去所有。她跟在爷爷身后那么多年,只觉得商场如战场,还是希望我能安稳些。”   程惟知无奈地笑着摇头,“可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我辛苦这些年,不是为了给苗荷给华光作嫁衣裳的。你说我傻也行,可我希望自己做强的同时,不要变成叶敏达那种暴君。”他们已经走回到小院门口,叶青把伞放回架子上,“287号地块很珍贵,但现在这个当口下,我必须有取舍,才能拖住苗荷他们。”   程惟知替她打开院门,一场风雨,让院子里的花被吹得歪歪扭扭。   男人穿着昂贵的衬衫西裤,蹲在花坛边,用小铁锹搀了搀土,还摘下一朵蒲公英。   他吹了一口,蒲公英向四方的院子外飞去,奔向远方。   “有没有想过,走得更远一点?”   叶青摇头,“没法想,明年内,我能稳住叶氏,就已经很好了。”   一口气,蒲公英还剩一半,耷拉在花杆上。   程惟知让她也吹一口,另一半,也缓缓起飞,向远方奔去。   “和我合作。”   他给了她四个字。   叶青定睛看他,已习惯他的温柔,也见过他的凌厉,可此刻,他的眼神里,是野心。   剑眉凤目,鹰视狼顾。   “叶青,我抽一整个周末来见你,不是来证明我多爱你,我是来证明,只有我们互相配得上彼此。”   “和我合作。往远点走。”   “我要走到多远?”   蒲公英只剩下中间的花蕊,程惟知把“芯”拧了下来,放在手心。   “最中间,最富饶,最肥沃的地方。”   叶青震了震,手心摊开,由着他把花心放在自己手中。   她说:“华光。”是陈述,不是疑问。   他说:“有兴趣。”也是陈述,不是疑问。   “当然。” 第30章 繁星 真与假   目标过于宏伟, 两人在小院里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不知疲倦的讨论和分析。   “做生意,谁也不是做慈善的, 华光三年前投一百亿给叶氏,想的是要控制叶氏,借此扎根南方占领南方市场。海湾开发区的总回报率过30%算什么赢?要控制叶氏, 利用叶氏, 以清城为基在整个南方市场扎下铁钉,这笔100亿才能算不亏。”   程惟知捻着蒲公英的花蕊,平静地分析着。   “清城是南方的桥头堡,而广城和宁城就是两翼, 我让苗林资本去宁城去广城做收购,而没有让原酒店事业部去做, 一是我信不过原来的人, 二是苗林资本一旦投入这个并购, 后期必然会有纰漏。”   叶青很快跟上了他的思路。   “你不会拱手把南方市场送给苗荷和程律林, 一个新市场交给完全没有同业经验的分公司去做, 就是在给他们挖坑。无论大错小错,只要犯错他们还会去求你,你捏着把柄, 婚约也好、市场也好, 都是你说了算。”   “同理, 他们求助那刻, 资金从哪儿出,也是我说了算。”   “叶氏可不定有这么大笔资金。”叶青盘了下,除非她能压倒性地控股叶氏,才有余力去接那边的项目。   “十亿可转股债券。”程惟知彻底把花蕊碾碎, 说起那个让叶青和苗荷争锋相对,如今又悄无声息、仿佛没发生过的方案。   “我看过之前初拟的合约,签订后十日内,苗林资本就要付出十亿,这会抽出他们账上一大笔现金。与此同时,他们要对并购案的下一步进行融资,又要投资287号地块,如果恰好此时,银行给出的贷款不及时,那他们的现金流会岌岌可危。”   叶青过去跟着程惟知学过金融分析和精算,知道他过人的智商和计算能力,但真正到实战,才知道他的厉害之处。   “苗林资本的实际控股方是华光,他们没法抵押股权。所以,要现金,只有两条路,求救华光,拿现有资产抵押换现。”程惟知朝叶青笑了下,这笑十分邪气,带了点刀口舔血的味道,“同时,海湾287号地块的两个合作方,你觉得秦优可以拖他们多久?以合岸传媒历来的作风,苗林资本又能抵抗多久?”   叶青则说:“合岸传媒的作风,合作要快速注资高速周转,不贷不垫不等,反正他们不缺钱。”蒋其岸人送“黑心老狗”就是因为这套规矩,“至于秦优,她拖多久取决于我。287号地块虽然是程律林擅自去联络的,但从结果上看,会挣得比向叶氏发债多得多,所以苗荷才会暂时按下这份方案不提。可如果她觉得奶奶有突发情况,她一定还会想起这份方案。”   “华光和旗下公司之间都是盘根错节的交叉持股,以互相掣肘防止恶性竞争,好处是各家公司不敢为了业务给兄弟公司挖坑,毕竟不知道哪个关节就会伤到自己,坏处是如果真有哪家出纰漏,容易殃及池鱼。”   程惟知顺手精准算完了并购项目银行贷款的节点,同时还有几家华光系上市公司和苗林资本的关联情况。   叶青则顺手把程律林在清城做的荒唐事,如何一件件抖出去,苗荷在清城疏忽的关节如何一个个补刀都摊开。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得让老爷子后悔当年把这群废物送到南方。”   “你是魔鬼吧?”叶青下意识舔了舔虎牙,“你爷爷今年初刚中风过,你小心他厥过去。”   程惟知掰着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他厥不过去,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们今天算了那么多,还不一定能脱出他的五指山呢。”   他拍了拍叶青的肩膀,“富贵险中求啊,小朋友。”   “你到底想干嘛?”叶青虽觉得刺激,也承认华光的南方区对她有十足吸引力,但程惟知这么往死里翘自己的板,实在不是所谓“爱情”能解释的。   程惟知抬头望天,“我觉得我对华光没有归属感。”   “?”   “你为什么舍不得叶氏?是因为你三年来付出的心血太多。”程惟知转转脖颈,揉了揉还隐隐酸痛的下巴,“华光虽大,但目下,只有老爷子愿意给我的,没有我自己抢的。”   这话半真半假得,叶青没法全信,“你拿我当刺自家的刀呢?”   程惟知点头又摇头,“我怎么也是老爷子的亲孙子,京州程家做事,向来算无遗策。”   “所以,我喜欢连环刀和回旋镖。”   阴沉狠戾,可叶青的心,就那么漏跳了一拍。   比他笑的时候,更严重。   *   时间已经不早,叶青今天还要回家看看奶奶的情况。   程惟知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和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后面,和刚刚的精于算计判若两人。   “我能不能去?带我去吧?说好带我看望奶奶的。”   “我说过?”   “我说了,你没反驳。”   叶青仔细回想了下,他说有空来看望奶奶那次,自己好像真的没反驳。   失策,失策啊。   “您别吓唬我家老人行不行,奶奶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而且……”叶青眼前浮起程律林那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德行,“程老师,小程总,程大公子,就您这个姓就能把奶奶气背过去,你可不知道程律林和苗荷见她的时候……唉……”   往事不堪回首。   那时候奶奶刚出ICU,人还在病房里,苗荷和程律林见到奶奶不问好不寒暄,先问她准备留多少股份给程家的未来儿媳。   至于程律林那前仆后继的“女朋友”,奶奶在清城的故交不少,他高调带着女伴出入清城俱乐部的事,也接二连三地传到了奶奶这里。   “我有准备。”程惟知打开箱子,拿出一个文件袋,“我有封Johnson的信要给你奶奶,他说快要和你奶奶一起开画展了,有些话想说,但是打电话没有……额……”   程惟知努力回忆下那个作精的原话,企图表达他的原本用意。   “意境。”是叶青接了话。   她接过信封看了眼,再环视了这院子,突然醍醐灌顶,“Johnson是傅江森?你还有个这么骚气的表弟了?”   骚气这个词,用在傅江森身上就是那么准确。   程惟知过去也是这么说他的。   叶青的反应之快,程惟知一直在领教。   他比了“嘘”的手势,“别管了,这件事你一定得保密。”   叶青甩甩信封,倒吸口气,“完球,我觉得秦优对那个Johnson有意思啊。”   “他两见过?”   叶青摇头,不是没有,而是不知道。   “哎,他两要成了也不错,秦优她……她没机会遇上一个有心的男人。”想起过去那些狗男人,叶青就不由想握拳揍他们。   程惟知:“我表弟这人心眼不坏,就是不怎么踏实。”尤其是和他比——来自从小“三好少年”的自傲。   叶青:“那就好,不过要是傅江森不干好事也不要紧,我家秦总有一打保镖,保管揍的他服服帖帖。”   程惟知举手表示不同情、不过问、不搭理,傅江森是艺术家作派,又骚又作,管他太多容易心梗。   叶青拿着信,找到车钥匙往外走,“你拿着信准备用什么身份?”   “Johnson经纪公司的经纪人。”   “咳。”   离谱!叶青差点绊了一跤,“程老师,您那满是铜臭味的脑袋能给艺术家当经纪人?”   “艺术家都不会算账,但我会。”   他就着叶青手指按下车门解锁,直接打开副驾驶座坐了上去。   *   叶家别墅在清城老城区,当初清城刚建市时,叶青的爷爷参与开发了第一块商品住宅。   路途遥远,她开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才到达。   叶青带着程惟知往家里走时,莫名就十分紧张。   “怕什么?”程惟知发现,和她耳语,“要实在不行,我上去把话说清楚,你奶奶要打要骂我都随意。”   “打你干什么骂你干什么?”叶青横他一眼,“我奶奶是老派作风,她会和你掰扯一顿伦理道德,然后把你送走的。”   她伸出手,要去抢那封信,“你给我吧,我交给奶奶就行了。”   “不行,我得亲自去,Johnson还有话让我带呢。”   “我来带,行不?”她真就是怂了。   “我是经纪人,得负责。”他就十分入戏。   嘀嘀咕咕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奶奶的画室。   叶青推开门,奶奶坐在画架前,一手拿着画笔,一手上还扎着吊针。   叶青连忙跑过去,吊着针的手冰冰凉凉、全是乌青,她把苍老手捂在手心里,心疼地问:“怎么吊针还画画呢?”   “闲不住,欧医生派人来给我装了留置针,可以少扎几针。”奶奶余光处已经看见了程惟知,“这位是?”   “您好,叶奶奶,我是Johnson的经纪人,我姓傅。”   男人顺口就给自己改了姓。   他把信件递了上去。   “Johnson最近没有时间来拜访,他说以后一定亲自来看您。”   奶奶将信将疑,打开信的那刻却立即相信了他的话,信纸用水彩做底,与文字相合,成了一幅精妙绝伦的画作。   叶青瞟了一眼,还是法语,幸好奶奶会法语。   奶奶看完后,绽露出由衷的笑意。   “替我和Johnson说,我脑海里还有一幅画,我想画完它,希望会来得及赶上我们的画展。”   程惟知点头,“好,Johnson已经回国,他曾经来过清城,对这座城市的海岸印象深刻,他想把画展选在清城的海边。”   “那很好啊,我记得他画过一幅海,应该灵感来源于清城的白砂海岸。我很期待和他的见面。替我告诉他,是重生的信念让破碎后诞生重组。”   程惟知半鞠了躬,谦逊又礼貌,“没问题,我一定转达。”   奶奶又问了几句Johnson过去画作的事,她兴致很高,显然和那位Johnson在绘画理念上志同道合。   和奶奶比,叶青的油画水平就是个学渣,水平差距是天赋派和苦学派之间的鸿沟。   她品不懂这个Johnson和奶奶之间的共鸣在哪,也听不懂奶奶刚刚那句话。   幸而,程惟知对Johnson的画作拍卖情况了如指掌,和奶奶聊过一刻钟后,吊瓶也见了底。   张阿姨有经验,过来替老人家拆了针头。   “欧医生等下会派人来收回去。七小姐我做了晚饭,要不要留这位先生一起吃。”   程惟知满脸都写着“好”。   奶奶也想留他,叶青根本没得选。   程惟知比她还积极,扶着奶奶走在她前面下楼,下楼时一手架着肩膀下,一手扶在手肘便,又小心又熟练。   叶家别墅的晚餐分两部分,奶奶身体不好吃的流质和药都由张阿姨负责,叶青的晚餐则有厨师定点来做。   张阿姨替奶奶端上粥后问:“七小姐,晚上要喝点什么吗?”   “咖啡,冰的。”叶青是咖啡二十四小时不离口的人,所谓咖啡因导致失眠在她身上不起效。   她随口还问程惟知:“你要吗?”   程惟知也随口答:“要。”都是咖啡重度依赖者。   张阿姨给他们端来了两杯,程惟知先给了叶青,“先吃点东西,空腹喝冰咖啡胃疼。”   “知道了。”叶青抽纸巾擦了下筷子塞给他,“快吃。”   食不言,而且奶奶吃东西日渐痛苦,交流聊天并不适合这个餐桌。   吃完后,叶青说她送程惟知出去。   张阿姨代替奶奶送他们出去,等张阿姨回来,叶老太太还坐在餐桌边。   吊针很久的手总是觉得凉飕飕,她绕着留置针揉着手背。   张阿姨来扶她起身。   “送出去了?”   “嗯,七小姐说开车送他,然后回公司加班,她让您早点休息,别等她。”   “哦,好。”叶老太太淡淡地,虚弱的手掌撑着桌边,“你扶我回画室吧。”   “好,您慢点。”张阿姨架着叶老太太,姿势和程惟知刚才如出一辙,“诶,我刚刚怎么没看见七小姐的箱子?”   叶老太太蹒跚着在画板前坐下,用几个颜色把孙女挑的冷黑色又试着调和了下,她已经试过好多种方式,但化不掉黑色里的冷。   又冷又硬的色彩,和孙女太像了,难以遮盖。   “随她去吧,这么大人了。”   她在画板上涂了几下,又停了手,喊张阿姨:“你去搞两个保温杯,放她房间里,天天喝冰咖啡也不怕把胃都喝坏了。”   “两个?”张阿姨疑惑。   叶老太太点了点头,“对,两个,另一个不也这样?” 第31章 繁星 amo   叶青从老城区开回海湾开发区, 两个大忙人“算”了一天,预备今晚偷闲,去白砂海岸散散步。   越接近开发区, 沿途的星河越灿烂。   “程老师,你知道astra是什么意思吗?”   程惟知过去教她精算,她则教过程惟知几句拉丁语。   他当然还记得, “Hinc itur ad astra, 这里通往繁星。”   而他记得不止这些,“还有你教我的第一个拉丁文单词。”   叶青握着方向盘说:“你别逗我,我开车呢。”   程惟知却自顾自继续,迎着海风复习起她上的第一课:“amo, 第一人称单数下,现在式, 主动语态, 陈述形式。”拉丁语的语法十分变态, amo是入门教授屈折变化体系的范本。   Amo, 我, 现在,主动的,爱着。   叶青从来没有说过“爱”, 除了教他拉丁语的时候, 在他第一次说“我喜欢你”后的十五天后。   叶青把精力集中在开车上, “诶, 你自己还会开车吗?”   她没见过程惟知开车,他是个顶级路盲、出门都需要人伺候着的大爷。   “会,开的少。”程惟知摇摇手机,“路况不复杂, 还是可以跟着导航走的。”感谢科技日新月异。   “你平时开什么车?”   “怎么?你买车?”程惟知是不大喜欢她现在这辆,略旧略老,车窗上贴的年检标足有一排。   “最近有动这个心思,有这功夫给程律林花,我不如自己买。”她前些天收到苗林资本最近的资金动向,整个人怨气十足,“你试过开纯电动的跑车吗?”   “新能源的?”程惟知想了想,“在美国开过几次特斯拉,刚出的时候,身边一半人都去试了,不开都不行。”   “你觉得怎么样?性能如何?有没有比特斯拉更好的牌子?”   程惟知侧身问:“怎么?投资奇维不够了?想投造车了?这行业太能烧钱,别随便下手,等奇维上了市我帮你看看。”   “就问你好不好开,哪就想投了。”   “还行吧,一点就走,导航系统也算好用,不过智能驾驶那个东西容易刹车失灵。”清城的海风现下半暖半寒,真是十分怡人、适合散步,“你先正经换辆车吧,那些以后再说。”   叶青没再言语,抿唇在暗自想些什么,直到手机响了。   程惟知帮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梁睿中”。   两人都叹了口气。   得接。   挂了车载蓝牙,梁睿中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梁秘书,什么事?”   “叶总,您回来了吗?”   “我在开车,你说吧。”   “叶总,唐处也回来了,想和您敲定下开业日期,顺便聊聊后续三期的事。”   这大周末深更半夜的,简直不让人过好日子。   “什么时候?不会是今天吧?”   叶青看着程惟知笑了下,告诉他什么就叫不巧。   梁睿中“嗯”了一声,报了位置。   “稍微晚点,我马上过去。”   “好。”梁睿中挂断前还关心了下她,“您开车小心。”   “大忙人。”刚挂断,程惟知就支着脑袋抱怨了她一句。   叶青故意阴阳怪气:“那怎么办,给你们华光当菜刀容易吗?”   “去吧,招商办的得罪不起,我也回去处理点事,等你?”   “我回家。”叶青白他一眼。   程惟知随和地笑了笑,没计较下去。“那明早一起吃早餐。”   本来还想去开发区转一圈的两人,只能掉头往小镇去,还好两边路近,也不堵车。   开过287号地块时,程惟知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大忙人可不止叶青一个。   拿起来,来电备注写的是“爷爷”。   也得接。   “喂。”   “跑哪里去了?”   “说过,港城出差。”   “你不在港城的住所。”   “帮傅江森办点事。”   “呵,他还能差使你了?”   “why not?”   “不管在哪,凌晨12点前,出现在办公室。”   “什么事?”   老程董并不回答他,直接挂了电话。   程惟知一口气没缓过来,直接给朱文博去了个电话:“是谁告诉老爷子我不在港城的?”   朱文博那里,他才刚回京州的住所休息,突然就接到了老板怒气冲冲的质问。   朱文博赶紧问:“老板,老程董问谁了?我这里没有收到他的消息。”程惟知飞清城的机票,都没有通过办公室预定。   “去查,是谁泄露了我的行踪,以后我办公室的人对我的行踪必须守口如瓶,谁都不能泄露,尤其是对老爷子。”   他把手机重重扔在前车面板上,甚至砸到了前窗玻璃。   叶青把手边的水递给他,让他消消火。   “你爷爷找你?”   “嗯。”这个嗯的语气,十分冷淡,隐藏怒气,“我得回次京州。”   没了刚刚的轻松,也没了之前的游刃有余,程惟知回到了冰冷严酷、暗含暴躁的小程总模式。   他小口喝着水,在沉思。   “我送你去拿行李,再送你去机场,要现在订票吗?”   程惟知已经在和保镖发微信,“不用,你快点去招商办那儿吧,我找保镖来接我。”   他没好气地按着手机,“到最后连24小时都没待满。”   叶青比他好点,“算了,工作重要。”余光里都是他暴躁的样子,“你和你爷爷怎么能闹成这样?”   “他是个控制狂,家里没人受得了他。”   叶青回想起那天在老宅,“你二叔还好吧,你那位姑姑也还行。”   “我小姑是有计较的人,她知道怎么处理和老爷子的关系。至于我二叔。”他满脸刻薄,极度不屑,“你祈祷下自己有生之年别和他正面相对,那种又蠢又坏又假又装的气质一般人消受不起。”   如此歧视,和那日在程家老宅的针锋相对之态重合,可见程惟知与二叔的不合。   叶青已经开到小院门口,白天与黑夜,相聚与别离,说来就来。   “就送你到这儿了。”她下车。去小院搬回自己的行李。   程惟知满身戾气,连个好好的告别都不想做。   “控制下自己啊,小程总。”叶青替他拍了拍衬衫领子。   他伸手想拉住她,可她收回了手,他修长的手指只能转道落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重重揉着眉心,全是怨气:“太糟心了。”   又问她:“最近会去奇维吗?”奇维在京州。   “看情况。”奇维科技在探讨上市,她是时不时需要去一次。   这回答不能让程惟知满意。   “去之前告诉你。”   这才对。   有叶青这句话,程惟知的暴躁缓解了些许,替她把行李搬上车的那刻,他的保镖也已赶到。   两个保镖等在外面,一个是上次从清城接她的,另一个没见过。   程惟知指指那个上次接她的保镖,“他会一直在清城,以后跟着你吧。”   “不用。”叶青看了眼那保镖,高大威猛,比秦优那一沓保镖都吓人,带出去太招人眼球。   他没勉强她。   简单的告别。   程惟知目送她的车尾消失在小镇公路的尽头。   他们总在告别,可只要告别能延续,便不是永别。   *   “叶总,招商办选了三个开业典礼的具体日期,让您最后定一个。他们紧急开个会,让我们稍等。”   叶青才到招商办楼下,梁睿中就带着总裁办负责开业典礼的齐凯峰迎接他。   平心而论,梁睿中除了“身在叶氏心在华”外,在处理公司业务上能力极强。   比如,和招商办几个人打交道、通关系,他是信手拈来。   叶青接过梁睿中手中的平板,一个ppt上竖排三个日期,每个日期旁附带一条理由。   叶青小声嘀咕了句:“怎么和皇帝翻牌子一样。”   梁睿中严肃地说:“做这个材料的科员最近沉迷古装剧,也是连樱演的。”   “……”那朵樱花别的等不到,事业倒是蒸蒸日上,粉丝遍地。   “我给她出的主意。”梁睿中有时候真的是别出心裁,莫名就讨人“喜欢”。   叶青看了下去。   前两个日期分别是:   11.8——一路一定要发。   11.18——一定一路都会一直发。   叶青看着前两排排最后的连环发,被俗气到眼睛疼。   但扫到最后一个日期,就更好笑了:   11.11——一生一次,一心一意。   “怎么把光棍节说的这么浪漫?看这日子,情侣们该统统在这天领证。”   叶青嘴里嫌弃,但拿过电子笔,却圈在了“11.11”上。   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就它吧,那天很多电商做购物节,也有很多人出来约会。”   这年头商家和情侣都不太做人,什么节都能变购物节,什么节都能变情人节。   叶青随口一说,正好戳在旁边齐凯峰痛点上,“要命,我得提前给女朋友发红包送礼物,光棍节那天我陪不了她了。”   “给她一张入场券吧。”叶青是个好老板,也记得住下属随口说的话,“她不是连樱后援会的吗?让她来看个现场。你正好对着演出名单,通知下正式日期,做下复核。”   齐凯峰去给女朋友打电话报喜。   叶青看着齐凯峰和女朋友甜蜜电话的背影,又想起一个可爱的连樱小粉丝。   她给蒋惟可小朋友发了个消息:【你好呀小朋友,双十一连樱来我这里走红毯,你要是没空来,我拍点照片给你?】   未来女总裁·可:【T^T期中考,求照片,给小叶姐姐比心。】   叶青笑着给她回了同意,听程惟知说,蒋惟可也是个小学霸,大有步他后尘的劲头。   梁睿中陪在一边,眼见叶青眼角眉梢都含着笑,她素来清冷,处理公事时更是严肃,今天这种状况十分难得。   “叶总好像心情不错。”梁睿中问,“是港城那里很顺利吗?”   叶青随意点了点头,“很顺利,最近都挺好的。”   叶青看了眼手机日历。   “11.11”还有不到一个月。   “开发区的智控灯光要加紧,开业典礼前我要做测试。”   “好。”   *   八点多,叶青才回家。   怕箱子拖地的动响太大,她把箱子拎在手里,慢慢往叶家别墅的方向走。   推开院门,张阿姨在院子里,拿着把扫帚,装模作样扫地。   张阿姨从不负责扫院子,这个点,她是代替奶奶等叶青,“七小姐,回来了呀?那位先生呢?”   暗含拷问:到底干嘛去了。   叶青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的箱子,出现的不合时宜。   “嗯。我送了程先生去机场,后面都在招商办,累死我了。”   张阿姨欲言又止。   “怎么了?”叶青可没撒谎,她这一晚上忙忙碌碌,一点都没偷闲。   张阿姨:“七小姐……今天那位先生,不是姓傅吗?”   叶青:“……”   人啊,随便改名换姓要不得。   在登机前,程惟知给叶青改了备注,刚刚改完,就收到了她的微信:   忙碌的女王:【好惨,差点在张阿姨那儿说漏嘴。】   忙碌的女王:【小柴犬裹被子好慌.JPG】   程惟知举着手机,在登机口前笑出来,连空姐递回的登机牌都没顾上接。   她也不知道哪里找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表情包。   他发了条语音:“那你奶奶知道了吗?需不需要我去解释?我反正没问题,你要是被骂了拉我一起挨。”   忙碌的女王:【你想什么呢,我奶奶不是你爸和你爷爷,不凶残。】   回这句话时,叶青正坐在奶奶床边,陪她吃夜宵。肝癌晚期的低血糖,让奶奶不得不进用大量甜食维持。   忙碌的女王:【我陪她吃夜宵呢,祖孙和睦。】   奶奶这时,给她递了杯热水:“青青,喝点热水,这粥腻。”   “嗯。”叶青边喝,一边又收到了条语音。   本想按语音转文字的手抖了下,程惟知蛊惑的低音,公放了出来。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攻击我呢?小同学。”   叶青被水呛到了。   奶奶凝眉打量她,缓缓问:“是傅先生?”   她瞥了眼刚刚打的祖孙和睦。   今日份的家庭社死现场,get~   叶青艰难地在编起了谎话。   从小,比起爷爷的严厉,五叔的恨意和四姑的漠视,奶奶对她是最温柔耐心的人。   骗奶奶的感觉,和凌迟没什么区别。   叶青已经做好下次见面,提刀砍程惟知两下的准备了。   可又一想,才分开,怎么就在计算下次见面干什么了呢?   她低头一笑,藏起暗处不想与人共享的小心思。   叶老太太都看在眼里。   孩子大了心思多,连张阿姨都看出七小姐在扯谎。   叶老太太不勉强孙女,叶青表面顺从,骨子里却坚韧,不然当年叶敏达也不会对她这么防备和暴怒。   她和孙女说起画画的事:“上次去白砂海岸捡的白砂不够了,你什么时候再开我去一次?”   “我去海湾开发区时候帮你捡吧,你别去了,海边风大,你受不了的。”海湾开发区海岸的白砂在全清城海滩的质量中数一数二,奶奶这次作画坚持要用这批白砂。   奶奶揉了揉隐疼的肝部,“我就想去走走,你也不让。”   叶青给欧逸明发了微信:【奶奶想去海边,最近天冷,我怕她吹不了风。】   欧逸明:【老人家如果特别想去,可以让她去散散心,总躺着也不好。】   欧逸明既然如此说,叶青就和奶奶定了开业仪式后。   到了那天,叶氏新总部的装修进程也进入尾声,正好带老人家一起看看。   “开发区的公寓也要装修好了,和我一起去看看吧?海景豪宅哦~”她凑在奶奶身边,给她看手机里的照片,“你看,春暖花开,面朝大海。”   奶奶喝着糖粥,连连点头:“好看。”   吃完后,擦着嘴问:“以后你打算住那儿了?”   叶青拿着手机的手顿了下,她的心思被奶奶一眼看破。   “这别墅,你从小就不喜欢吧?”   叶青垂头,无言以对。   “没事,我早知道了,你八岁时候我就知道。”奶奶宽和地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希望公寓那里有厨师有管家,能给你做做饭理理房间,张阿姨年纪大了,也不能老跟着你。”   叶青安顿奶奶躺下,“说什么呢,我住这儿呢,天天看着你吃药。”她调暗了卧室灯光,“早点睡了。”   合上奶奶的房门,叶青靠在走廊的壁灯下。   叶家别墅,是爷爷奶奶结婚那年造的,老人家花了大半辈子呵护的地方,却从不得她喜欢。   她想走,早就想走了,连留恋都没有。   可她走的那天,也意味着,她没有奶奶了。   叶青也知道,自己很多时候,那把每步都计算好得失的样子,又淡漠又苍凉,仿佛对最亲近的人都不记挂。   走得越远,越孤独。   她给连樱发了个微信:   欠债一百亿:【樱花,我有点想你。】   等不到的樱花:【11.11见!!我准备好啦,你看看哪条裙子合适?】   她发来了两张图片,都是Caelyn超季的高定,拼接艳丽的色块,张扬高调。   等不到的樱花:【我们穿的像一点吧?怎么样?一起艳压!】   连樱和裴黎最近用通稿斗得不可开交,按说以连樱的咖位根本不用搭理裴黎的碰瓷,可她为了叶青,硬是要斗这口气。   欠债一百亿:【我穿毕业时候那件。】   等不到的樱花:【那我再换一套,你等着!】   她家小樱花永远是高兴的、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欠债一百亿:【过段时间我和你回家看看?】   等不到的樱花:【见我爸?那过年吧,他们来国内过年,正好。】   等不到的樱花:【我爸也有事找你。反正生意的事我不明白,你们自己聊去。】   欠债一百亿:【好。】   聊了几句,叶青心口又堵起来,以连樱的条件,就不该和蒋黑狗没名没分地待这么多年。   欠债一百亿:【那几天黑狗不在吧?】   等不到的樱花:【……他不知道】   欠债一百亿:【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   等不到的樱花:【诶,其实我也知道啊,我配不上他吧。】   欠债一百亿:【你想多了,你两只是不在一个世界里。】   黑心流氓和纯真少女,怎么看都没法在一个世界里平等交流。   比起连樱,叶青自认已足够幸运。   /我不是来证明我多爱你,我是来证明,只有我们互相配得上彼此。/   她又想起那首被她切掉的老歌,歌里唱的,那矜贵的山顶,只有少数情侣能在其上建筑关系。   山或许高,可不到那里,又怎么俯瞰风景?   倨傲如他也如她,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在一个世界,用一种语言对话——野心勃勃的世界和披荆斩棘的语言。   *   程惟知落地京州,看到的第一条微信就是青青的。   忙碌的女王:【害人精。】   知:【?】   忙碌的女王:【以后再发语音就拉黑。】   程惟知收了她一通没头没脑的警告,但心情依然阳光。   以至于回华光总部,等爷爷“提审”他时,也没有往日严阵以待的气息。   周末又是深夜,华光总部里空无一人。   老爷子电话里说十二点,等到十二点半,人也没出现。   程惟知不想催,他拿这点空闲,研究叶老太太年轻时的画册。   傅江森发来的,足足有1个G的高清画册。   程惟知经商很行,数学也极强,但这些先锋艺术真难倒了他。   不过,叶老太太的画给人的视觉冲击极强,程惟知在电脑屏幕上一张张播放,艳丽大胆的色彩几近溢出屏幕。   “看什么呢?”   老程董的轮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滑了进来。   全自动智能轮椅,高端定制版,中风也能“健步如飞”。   “画。”程惟知关了屏幕,站了起来。   “可以买点,你奶奶以前喜欢这些,回头烧给她。”   “几千万一张,您用来当纸钱烧?”   “也是,你奶奶见不得我浪费钱。”   老程董点点沙发,“坐。”   程惟知照做。   老程董十指交叉搁在身前,说他:“今天倒是不和我犟了。”自从三年前第一次逃走,他这个大孙子就一天比一天会闹。   今天深夜找他,老程董原本已经做好被孙子上来就怼的准备了。   孩子大了难管,什么家庭都这样。   “今天心情好。”   原因他就不告诉爷爷了,青青名义上还是他未来“堂嫂”。和她和解的快乐,老爷子不会分享,只会暴怒。   老程董打量他半晌,“我找你问几笔投资的事。”   程惟知抱住双臂,点头,可不忘补一句刀:“什么投资值得您深更半夜出现?”   “京州附近的几块地什么情况?”   “妈妈家里看中了。”程惟知一字一顿提醒,“傅家看中的,别人没资格抢。”   “南方大区酒店板块的并购投资?”   “我让苗林资本跟进。”程惟知理所当然回答,“他家坐镇南方,得为南方市场开拓出点力。”   呵,句句他占理,好孙子啊。   老程董心里这么想,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空气冰凉,像京州的初秋,寒风飒飒。   祖孙俩又开始了他们习惯的对峙模式——沉默。   办公室外,被连夜叫来的朱文博及老程董的秘书都习惯了这种情况,老程董和小程总从不争吵,聊不下去时,就四目相对互相沉默。   最后先开口的,还一定是当爷爷的老程董。   “不问问你那张总经理的任命吗?”八月到十月,已经拖了足足两个月。   “您的华光。”程惟知无所谓,“您说了算。”   “看不出来,还是个与世无争、不好名利的性子。”   “那没有。”程惟知讽刺地指指自己和爷爷相似度极高的脸,“没这基因。”   老程董点了下扶手,轮椅“嗖”得转了180度,“把事做好。”   程惟知站起来,反问:“我没做好过吗?没做好的人是我吗?”   “那你为什么避着我让你见的人?”   程惟知冷笑了下,憋了那么久,老爷子可算把最终目的说了出来。   他坐回了沙发上,懒懒地问:“哪个人?”   “少给我装糊涂。”老程董遥控着自己的轮椅滑了出去,“明天晓易来见你。”   老程董没继续和程惟知理论,程惟知也没问人什么时候来,祖孙俩的相处模式已经定了型。   一个用自己的手段强压,一个用自己的方法反抗。   都是撩起袖子直接干的人,谁也不和谁做无用的解释。   程惟知清楚,自己那张任命,怕是就卡在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上。   他难道对此一无所知吗?   怎么可能。   程惟知从抽屉里找了包烟,给自己点了一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和爷爷每次对峙,他都要补充点尼古丁。   老爷子身残志坚,他负隅顽抗时需要外力帮助。   吹着烟圈,程惟知完全没有了白天的柔和,眼角眉梢都是冷厉漠然。   他看看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阴森地笑了下。   成年以后,他偶尔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婚姻。   如果没有遇上青青,或许在某一天,他会接受家里的安排,见见那些名门小姐。   运气好,会像父亲遇到母亲那样。   运气差,也就是继续单身过而已。   但现在,这个如果彻底划掉。   他有了心上人,不止在心尖,更在整颗心里。   一根烟抽完,朱文博走进来问:“老板,明天怎么办?您要不要见?”刚才的对峙,他听得明白。   程惟知穿着西装外套,慢条斯理地警告他:“朱文博,你别不记得你的老板是谁。”   朱文博赶紧点头,“是,我知道了。”这意味着,老规矩老办法,他有经验。   程惟知拍拍秘书肩膀,“应付好了告诉我,然后把周日过完。”   “那您呢?”   “我回港城。” 第32章 繁星 生日快乐   人生几多忙碌, 叶青如此,程惟知也如此。   自从那日之后,那个教学程老师再度上线, 每日给叶青布置“作业”如山如海。   叶青有时候认真到程惟知劝她早点休息,有时候又被程惟知逼得厌学。   某日在办公室里,齐凯峰说起女朋友感谢老板赠票, 办公室里集体起哄, 说齐凯峰从追女票开始就丧权辱国。   恰在此时,程老师发来了一条无情的微信:   知:【联交所超级投票权规则,你今天看完。】   这对比、这反差……   叶青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疾病,她偏偏就吃微信上, 这个男人“残酷无情”的那套。   11月初,叶青终于有机会要去京州, 却只换来程惟知一句:“要命, 我还在港城。”   正在收拾行李的叶青, 举着手机哭笑不得, “那算了。”她踢了行李箱一脚, 合上了塞得乱七八糟的箱子。   程惟知叹了口气,呼吸声在手机那头都显得沉重。   从不过问他工作的叶青,没忍住问他:“你到底忙什么呢?怎么总在港城?”   华光集团在港城有控股的上市公司, 但据叶青所知, 那属于财务投资, 公司的管理团队和业务都十分完善。   “一句两句说不清, 回头你就知道了。”   电话那头是水杯碰撞和键盘敲击的声音,叶青本想挂了让他继续忙,结果程惟知喊住了她。   “诶,你正式开业是11月11日?”   “对。”具体日期已经正式通知, 新闻通稿也早已发出,叶青其实想问他来不来,但程惟知最近忙到连京州都不回,她又问不出口。   程惟知那边敲键盘的声音停了下来,转而传来手指敲击木桌的声音,沉闷的“咚咚咚”一声又一声。   “还有事吗?我挂了,赶飞机。”   “等等。”他出身喊她,敲击的声音变得杂乱,“你记不记得11号什么日子?”   叶青笑了一声,透过电话,若有若无地传到他耳朵里。   程惟知屏着呼吸,在等她回答。   “记得,我开业典礼啊。”   “……”对面无语。   叶青“噗”笑了出来,跌进更衣室的沙发上,“想要礼物,就自己来拿。”   她说完就挂了,还急着去机场,没时间和他唠嗑。   *   为了她的这句话,忙碌的小程总做到了提前一周订下机票。   来往港城和清城,一直被他视为私事,从不动用私人飞机。   这张票,是他自己操作预定,连秘书和保镖都没插手。   订票信息发来那刻,叶青从办公室里跳起来,赶紧叫来乐容。   她说出自己的要求时,第一次想到了“仪式感”三个字。   也看到了乐容震惊的眼神。   以前没有过的冲动,这次,就是莫名想做一次。   到了11月11日,月明星稀。   十一月的清城,真正称得上一句半暖半寒。   开业典礼选在这个月份,再合适不过。   海湾开发区的一期商业综合体前铺起了百米红毯。   三点开始,豪车名流美酒华服,点燃了海湾开发区的热度。   身为叶氏大股东的程律林还没到,梁睿中一直在走廊里拨他电话,耐心都要耗完的时候,他才懒懒地接起来。   “急什么啊?”   梁睿中:“您和苗总今天还来不来?”   以苗荷的做派,这种能秀存在感的场合,她不会缺席。   “我妈不来,在广城呢。”程律林打了哈欠,“我来,晚点。”   他说挂就挂,并不给梁睿中面子。   梁睿中要催他和叶青一起出现的话,全都没说出口。   他回到贵宾室,叶青还没有换装,她正和总裁办下属核对细节。   忙忙碌碌、雷厉风行,全然没有三年前刚接管叶氏时的生涩。   人呐……害,没法比。   梁睿中一个头三个大,觉得自己站错了队伍。   “演出嘉宾里,裴黎还没到。”齐凯峰在汇报,“我们让人催了裴黎团队,对方说不急,我猜她想拖到压轴走红毯。”   叶青扯起嘴角笑了笑,没说话。   乐容最见不得这些女明星的矫情,“不行,压轴是连樱,很早就定好了,我们和连樱四季度还有合作呢!”   点白的新片投资计划已经出炉,连樱在女主角的备选当中。   齐凯峰叹气,准备继续催,去打电话时,欧逸明进了贵宾室。   欧家虽非豪门,但在清城也是书香传家,欧逸明今天是陪母亲来出席的。   “来那么早?”叶青和他熟稔,随口和站在一边的梁睿中及总裁办众人介绍,“欧逸明欧医生,也是我学长。”   有人小声说:“医生都这么帅,我以后天天去看病。”   欧逸明腼腆,禁不住这种夸赞,绯红飘上他耳朵,他低头打开手里的盒子。   “试试,我妈妈陪我一起选的,送你的开业礼物。”   一套精致典雅的蓝宝石套装。   叶青愣了愣,下意识拒绝,“这太贵重了。”   “我妈说过,大日子都要配贵重的才能压住阵,她在外面戴的更嚣张呢。”   欧妈妈爱好珠宝,人尽皆知。   而叶家已经不剩什么珠宝首饰了,这类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三年前全部被叶青拍卖换现金。   这套蓝宝虽然小巧,但主石颇大,肯定贵重,叶青不肯收。   欧逸明依旧儒雅温和,他由着叶青退让:“那算我妈借你的,行不行?”   叶青还没答应,Caelyn的sales带着两个金发碧眼的人敲门,他们是来送叶青的礼服。   她毕业穿的那件丝绒高定已经改好,sales早早告诉她,会有特别包装,会在当天送上。   Sales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两人,自我介绍是来自法国Caelyn总部。   叶青正疑惑为什么那么隆重,sales递上了装在纯白绸带扎起的黑色缎面盒内,盒上插着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还沾着点点露水。   别致又有心。   sales把礼盒交给她,问她是自己换还是她来帮忙?   叶青记得这件裙子的穿法,是简洁优雅的款式,不需要别人帮助就能穿上。   她带着礼盒去了更衣室内,打开礼盒,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一枚璀璨奢华的钻石胸针,钻石与铂金拼成了一朵立体玫瑰,艳丽招摇,花蕊中央层叠交错,仿若在遮盖着什么秘密,显示着珠宝匠人不凡的工艺。   胸针下,是一条黑纱短裙,乍一看平平无奇,但她把裙子举起,就能看到晃动的层层叠叠裙摆里坠着的碎钻。   她原来的裙子不是这样,的确是一条黑裙,但是是丝绒材质,而且也没有这么华丽的钻饰。   叶青把裙子提出来,在下面发现了一张卡片,卡片上的字力透纸背、龙飞凤舞。   你的眼里有光,像划破天际的星,在探索黑夜的秘密。   黑夜不知道,如何妆点他的星,只能捧上银河和玫瑰。   告诉她:amo te.   ——来自黑夜   她捏着卡片,给某人去了电话。   “Bonjour! ”程惟知那里是嘈杂的机场广播,正在播报航班起飞信息。   叶青直问:“我原来的裙子呢?”   “……”程惟知不满地问,“不喜欢?不可能啊。”   “太过了,我是老板又不是女明星。”叶青果断拒绝穿上,“我原来的裙子呢?”   “下面一层,给你放着呢。”程惟知长叹一口气,“你能不能让我料错一次?比如惊喜地接受下?”   他准备礼物的时候就猜到,叶青不会穿,所以Caelyn的人把她原来的裙子放在下面备用。   叶青看见了盒子底部有跟小小的丝带,拉起来,她原本的裙子就躺在下方。   “知道我不会穿你还送?”她找了蓝牙耳机戴上,给自己换裙子,“你这枚胸针比秦优那些还夸张,Caelyn的定制不好弄吧,你等了多久?”   Caelyn,以昂贵、排队、精细而闻名。   “报我妈名号就行。”凡尔赛程公子不明所以,“要等很久吗?”   “……你还真是!”就差点给他气笑了,“程公子,哪天我要扒着你不放,肯定是看上Caelyn这个不要排队的好处。”   女人大多爱华服,她也不免俗。   程惟知那里,机场已经在通知起飞,“我来收礼物。”他从昨天半夜就在等,然而叶总连句“生日快乐”都不稀得给他。   “你上次机场拍的认路视频还在吗?”   “在。”   “你让你保镖,把你的车停在我上次那个位置上,那位置老是空的,机场快给我收回去了。”   叶青已经把裙子穿上,在调整侧边的隐藏扣。   “把我当工具人?”不,比工具人还不如,这是占位人。   叶青:“爱当不当。”她顺手又给挂了。   秦优在外面敲门,“青,好了吗?”   叶青给她开了条缝,秦优捧着欧逸明送的那套蓝宝进来,“学长让我给你带进来试试。”   才说完,她目光就被那朵钻石玫瑰胸针吸引,“你买的?这么夸张?”   “我是这样的人?”叶青衔着笑反问。   秦优聪明,立马反应了过来,“小、程、总?”   叶青把那件裙子和胸针都放回了礼盒里。   秦优脸上挂着玩味、审问的笑容,“老实交代。”   叶青把后背朝向她,“帮我调整下,马上要出去了,今日还有恶战呢。”   秦优替她整理了下后背的褶皱,把自己带进来的珠宝盒子放在了Caelyn的礼盒上,“本来还想让你试的,现在看,是真不合适。”   “等下还给欧太太,不该让她破费。”   叶青拿了梳妆台上的口红补了点妆,秦优透过镜子在瞧她,眼神里藏着话。   “你怎么了?”她扭开口红,用唇刷描摹着唇线,“有话说话,这么看我我害怕。”   秦优拿了梳妆台上的香水,在空气了碰了两下,香水散开,落了一丁点在他们肩头和裙摆上,若有若无的香味,正正好好。   “你选的铃兰香啊?”秦优深嗅了一口,“真不错,少女恋爱的味道。”   叶青抬手打了她一下,“你故意的吧你!”   秦优嬉笑着躲开,又回头一把抱住她,“为你高兴呢,等我们把程律林摁死,记得让小程总请我吃饭。”   想了想她又反悔,“吃饭不够,让他给我介绍几单生意。”   “几单?你够黑心啊。”   “大家都是奸商,谁也别嫌弃谁。”秦优给她理了理耳环,看看她空旷的脖颈,“是缺根项链,这要不是怕他们打起来,我该把学长那根给你戴上。”   叶青瞧了她一眼,不解。   秦优特别无奈,“我提醒你啊,学长喜欢你好多年了,你要真有男朋友了吧,避避嫌。”   叶青不信,“不会吧,要不是奶奶生病,学长从来都不联系我。”   叶青回想了下,欧逸明真的很少主动联系她,如果喜欢她还是很多年,能是这种作风?   “学长书呆子,你木鱼疙瘩,唉,不提也罢。”   秦优拉开更衣室的窗帘,落地窗外是海湾开发区最不缺的海景。   “真不知道那位小程总是怎么搞定你的。”   叶青还在疑惑里:“我真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秦优:“看的出来啊,学长搞课题那么忙,但哪次你参加校友聚会他不出现?”   叶青:“他以前不参加?”   秦优:“青,他只是我们入学时的导哥。不是,你给我说说小程总到底怎么追到你的?我以前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准备开窍了的。”   记忆里,叶青整个人从小就冷淡,她是二年级从港城转学到清城国际双语的,因为长得漂亮,前前后后暗恋她的人不少,但大多连个联系方式都没要到。   “他……”叶青坐在更衣室沙发上,“我以为喜欢人都会说出来的。”   她是,程惟知也是。   “……”喜欢人却没说的秦优突然心口就被扎了一刀,“你做事都这么直白的?”   “不然呢?浪费时间吗?”   秦优摸着自己的后脖子,气歪了嘴,“不是,我的妹妹,所以那种暧昧的暗恋感,你不想体会下?”   “体会了啊,两周,够长了吧?”   “……”秦优快被她气傻了,吐槽她,“你两要不是失散三年,现在该三年抱两了。”   “那不会。”直肠子叶青告诉她,“再说,我还没答应他呢,程律林等下就来了,你觉得我速度有这么神速?”   说起程律林,秦优倒愿意扯开话题,“裴黎还没来,是在等他,在清城机场等她。”秦优养的八卦记者,在这方面格外好用。   叶青笑了笑:“还真是够黏的。律总历史上,还没这么甩不掉的牛皮糖吧?”   “她也是有所求,张匡山到现在都没签拍摄合约,裴黎心里着急。”   秦优有时候还挺喜欢裴黎,这人目标明确,不是那种哭哭闹闹的菟丝花。   “什么时候签?”   秦优:“今天,合同今晚送到,条款上写的明白,投资商指定的演员,不能在合作期间产生不符合社会公序良俗的新闻,如有发生,制作组有权更换演员。”   叶青打了个响指,问:“优,你有没有觉得我两聚在这儿,特别像白雪公主的恶毒后妈?”   “那我也不要做白雪公主。”   秦优最不喜欢的童话故事就是这类,王子因为外貌一见钟情,在她眼里就是肤浅的狗男人。   “打起点精神吧,姐妹,后面我们一起打硬仗啊。”秦优搂着她信心满满,“让我们恶毒起来,最后应有尽有。”   活活的后妈作派。   *   两人并肩走出更衣室,叶氏总裁办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梁睿中也在帮忙,见到她们出来,点头致意。   “梁秘,今天辛苦了。”   梁睿中笑笑,低头看了下腕表,“我稍等去接律总。”   叶青点了下头,没什么表情。   “叶老太太今天来吗?”梁睿中关心起来,他是当年苗林资本派去瑞士和叶氏谈判的人,深知叶老太太的病情,“需不需要准备辆车?”   欧逸明还在,“我一直都在,会陪着老太太。”他朝叶青露出宽心的笑容,“放心,你去忙吧。”   刚才被秦优提醒过后,叶青再看欧逸明总觉得怪怪的。   “多谢多谢。”连说了两遍。   欧逸明一惯温和,扶着金丝边眼睛柔声说:“别和我客气了。”   “不是,应该的。”她把自己专用的门禁卡给了欧逸明,“用这个,那个……到处都就都可以通行了。”她说着还半鞠了个躬。   秦优碰了碰叶青的胳膊肘,把她拽了出去,径直往电梯走。   一进电梯,秦优就求这位小姑奶奶:“我早知道不提醒你了,你刚刚都不能正常和学长说话了。”   叶青比她还懊恼,忍不住怪她,“你告诉我干嘛,唉,我现在浑身不舒坦,要不过段时间我去欧家的医院再买点体检套餐?”   秦优都快给她跪下了,“你做个人吧。”   幸好,宾客蜂拥而至。   叶青忙着以东道的身份去招待客人。   一边,却紧紧攥着手机。   刚过五点,她的手机响了一下。   知:【落地了】   他注定是要错过典礼的,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出现。   毕竟,正经的“男主”程律林已经在会场外。   梁睿中和她打了个电话连声说“抱歉”,因为裴黎和程律林共用一辆商务车出现。   这个举动,让不少清城知道叶青订婚内幕的名流私下咂舌。   毕竟叶氏已经脱离困境,今天就是困境后重生的庆功宴,谁曾想,程家竟然还敢这么蹬鼻子上脸。   可叶青没放在心上,任由秦优和梁睿中去替她处理。   她拢着手机屏,给另一个程家人发了句:【记得去停车位】   指尖轻颤,压抑着雀跃。   知:【舱门还没开】   离落日还有半个小时。   今日的开业典礼,名流云集,各种寒暄纷至沓来,这是个容易说错话、做错事、安排错位置的场合。   可这都不足以让叶青紧张。   以清城机场的速度,民航落地到出到达航站楼,约半个小时。   今日落日时分也在半小时后。   海湾开发区亮灯的时间就在落日时分。   五点十五。   叶青已经坐在会场的第一排,她左右都是今晚的贵宾。   连樱已经走完红毯,裴黎真的落在了她后面,抢了她的压轴。   这位一线女星半点不生气,撇了团队和想和她聊天的投资商们,坐到叶青身边勾上她胳膊:“想我没?”   两人身上都是Caelyn的高定,丝绒款,只是颜色款式不同,清冷的叶青是黑色,娇俏的连樱是红色。   从远处看,仿若一片花园中生出的同款不同色的花骨朵。   叶青手心里沁出汗,还有五分钟,场内主持人已经在请大家入座。   “各位来宾,亮灯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请大家按序入座。”   典礼会场以海为背景,所有座位面朝着大海,大家都在等待星河亮起的瞬间。   连樱在和叶青闲聊,可叶青基本都不怎么理她。   “你怎么了?”   “我紧张。”   连樱赶紧安慰她:“一切都顺利着呢。”   叶青的双颊鼓起一口气,重重吐了出去,“不是这个。”   秦优也应付完了熟人,坐到了她另一边,“你怎么紧张?”   还有一分钟。   夕阳在向海平面降落,落日余晖,沿着无边大海铺洒。   三十秒。   叶青戴着耳麦,能听见乐容带领团队倒数的声音。   三、二、一。   海岸灯光亮起,全场嘉宾不约而同开始鼓掌。   与此同时,五十公里外,清城国际机场。   程惟知站在一辆限量版的Lotus Evija旁,拿起夹在车窗上一张字条:   生日快乐,路盲程。   以下是本车使用指南—— 第33章 繁星 人间清醒   程惟知站在这辆全京州可能都找不出几辆的跑车前, 念着叶青用娟秀小字书写的“使用说明”。   一,请扫描二维码,调出您的电子驾照。   二, 配合钥匙录入指纹,开门上车。   三,坐在驾驶座上, 喊声女王, 发动跑车。   四,跟随星斗,找到女王。   最后是漂亮的拉丁文花体字:Vir meus,Hinc itur ad astra!——我的先生, 从这里通向繁星吧!   程惟知举着这张卡片,笑得又无奈又宠溺。   瞥了眼身后的保镖, 这位见过大场面的前雇佣兵脸上, 也写着不敢相信——emmmmm, 这世上竟然有人敢用钱砸自家万贯家财的老板换他高兴?   剧本错位, 非常离谱。   “车钥匙呢?”   保镖递了过来, 那位叶总早早派人蹲了他的点,让他务必把老板送到这里。   程惟知开始按着她手写的卡片照做,等他坐上车, 保镖杵在车旁, 一颗灯泡, 犹犹豫豫。   Lotus Evija的欧翼门缓缓落下, 保镖被彻底留在了原地。   程惟知轻轻喊了句“女王”,车里传来了叶青的声音,她素来清冷的嗓音,但这次却带着俏皮。   “今天的幸运色是绿色, 跟着它,出发啦。”   车库墙面上,一排贴角的LED灯转成了绿色,沿着路面延伸至出口。   程惟知踩下了油门,一声轰鸣,呼啸启程。   车往前开,沿途,小小的指示灯引导着他一路向前,程惟知还是第一次开车没有用导航。   又或者,他的姑娘送了一个史上最贵的导航给他。   沿着最右侧车道,小小的,点点的,不断的小灯,一直到海湾开发区的园区入口。   进入园区,小灯开始变得密集,可其他地方都是银白色的光,属于他的小小翠绿色指示灯格外明显。   最终停在了一幢高楼之下。   他下车,驻足楼下,抬头仰望。   高楼的最上方,挂着叶氏的LOGO标志——如抽象水墨般的简笔双峰——此处,是叶氏新的集团总部。   程惟知插着兜,凝视着这幢高耸的新楼,这是叶青的心血,也是她要的未来。   从若有如无的笑意,到最后漫出来的欣喜,清城的风吹动着他风衣的衣摆,他伫立良久,最终只有前所未有的骄傲,为她。   “还有吗?”   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脚下的道路立刻回答了他。   “啪”   轻轻一声,像泡泡炸开一样,又一排绿色的指示灯,沿着台阶向大堂铺开。   他抬脚沿着指示灯往前,皮鞋踩在空旷的大厅里,只有脚步和呼吸的回声。   直到一部专属电梯前,“叮”一声,电梯打开,把他送到了指定楼层。   再出电梯,黑暗的楼层里,绿色的小灯还在闪烁,沿着大理石地面,指向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总裁办公室”   他大步走到门口,推开门,轻声却戏谑的说了句:   “女王,我到了。”   可……   前一秒还含着笑的男人,在看清办公室尽头的人影后,却愣在了原地。   欧逸明推着叶老太太的轮椅,在昏暗里,就站在办公室的窗边。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和沉默。   欧逸明和程惟知对视许久。   直到轮椅上的叶老太太开口说:“欧医生,你先回去吧,天凉了,早点陪你妈妈回家,今天很谢谢你。”   “叶老太太,我陪您到青青回来吧,应该的。”   欧逸明攥着轮椅扶手,温厚却不退让。   叶老太太柔婉地笑了下,指着程惟知说:“我和小傅先生聊聊天,有他陪我就行了。”   欧逸明的眼角跳了一下,疑惑怀疑的神情浮在面上,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程惟知拦住了话头。   “欧医生,我来陪叶老太太吧,我以前陪护过老人,叶总叫我来也是陪奶奶高兴聊会儿天。”   欧逸明心思聪颖,听懂了程惟知话里的警告。   他也无意于挑动叶老太太的情绪,“那我先走了,您注意休息,我过几天来看您。也让青青早点休息。”   “好,谢谢。”   欧逸明路过程惟知身侧时停了一秒,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把叶青的通行证递到了他手里。   他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昏暗一片,叶老太太的轮椅停在落地窗边,身后是莹莹星光,她孱弱的身躯缩在一条厚重的黑色羊绒披肩里。   她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良久,开口问:“方便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青青的吗?”   程惟知的目光不安游走在办公室各处,屋子里还没有摆放摆件,空空荡荡。   他得给她添点,在这种时候,程惟知脑海里蓦然就现出这么个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叶老太太的目光坚定却柔软,清浅的笑容慈祥温和。   程惟知知道,这个答案,若是叶青在,她不会允许他说出来,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三年多前,伦敦。”   *   叶青还不知道程惟知那里的“惨剧”,她作为今日的东道,先是致辞,再是剪彩。   仪式结束后,还要送一众贵宾离开。   在她忙碌的间隙,连樱走来挽着她胳臂,一边挥手让记者拍照,一边在她耳边轻声说:“下回聚,是今晚动手吧?”   “下回见面请你吃庆功宴。”   两人相视一笑,连樱转向记者的话筒落落大方地接受采访:“很喜欢,很高兴。说来我爷爷其实是清城人,刚刚拍了很多照片,准备下次回家给他老人家看呢。”   小樱花在镜头前,永远都是最耀眼的那个,叶青则不喜欢站在聚光灯下,她退后几步远离闪光灯的范围。   正要离开,却看见不远处,裴黎在没有聚光灯的角落里,看着她。   裴黎来得很晚,加上她跟着程律林一起到场,所有知情人都有意识地隔开她和叶青,以免出现冲突。   连樱结束采访后就先行离开,叶青先送了重要贵宾上车,其他的人则留给秦优或乐容她们送。   她得先去找奶奶,再去找那位程老师,今夜对她,最重要的事情都在后面。   她换了蓝牙耳机往未来的集团总部大楼走去,才走几步,突然被人拦住。   裴黎在灯下站着,身上是一件当季Caelyn的高定,拼接撞色、艳丽夺目。   相比之下,她的神色则落寞寂寥,和这件绚丽的高定格格不入。   叶青抬脚要绕过她,裴黎动了动身体,又拦住了她的路。   如此反复了三次,叶青开了金口:“裴小姐?”   裴黎:“叶总,我想和您聊聊。”   叶青看了看手机,已过八点,程惟知晚上11点还要飞回港城,她的时间根本不多。   被deadline压着,叶青的语气、脾气都好不到哪去。   “没空聊,别挡我道。”   乐容和齐凯峰遥遥看见裴黎拦着叶青,忙不迭地赶过来,乐容抬手拦住裴黎:“裴小姐,麻烦你自重。”   “叶总,几分钟时间。”   “裴小姐,您再不走,我只能叫人来拍了。”乐容警告了她。   叶青则拨通了程律林的电话,程律林接起时欣喜又意外,他也在会场里找叶青,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你在哪呢?”   “裴黎拦着我,会场东面三百米,你自己过来看。”   “靠。”   没一会儿,程律林跑了出来,看见这场景就让身后保镖把裴黎带走。   他不住和叶青解释,但叶青也懒得听。   会场里,许多工人已经在进场拆设备,还有一些拿了邀请函的合作商家属或员工逗留在会场拍照,故而不远处这场骚动被许多人看见。   “那不是……裴黎吗?”   “旁边的那是谁?有点像连樱?”   “我去,线下当场开撕了?”   “好像不是诶,好像是今天叶氏的女总裁?”   叶青耳力好,都听见了。“乐容,去把人都疏散了。”   乐容应下,叶青又对程律林说:“律总,你听好了,当初订婚,我图钱你图位,各取所需,我清楚明白这个道理,这些年该给苗林的钱一分没少,不该置啄的事情一件没多嘴。但这回你上赶着把把柄往我手里送,就别怪我做不到好聚好散了。明白?”   程律林脸上写着“不明白”。   但叶青已经把话说完,一句都不想再解释。   “齐凯峰,找保安来,赶人。”   叶青真庆幸,秦优常用的那家保镖公司实力雄厚,今天给自己抽调了百人的团队,现在正好能用上。   保镖忙着干活,叶青接到了奶奶的电话。   她欣喜地接起来,“奶奶,怎么样?刚刚看到了吗?”撒娇讨赏的语气,像回到了小时候刚学画画的样子。   奶奶声音很轻,带着病人的虚弱,也带着长辈的欣慰,“今天有很多很多的意外之喜。”   “真的?”   “真的。”奶奶再三肯定,末了说,“我先回去了,你忙着收尾吧,我叫张阿姨和司机来接我走了。”   “嗯!”   叶青今日的快乐,又加了一分。   身后的嘈杂影响不了她兴奋快乐的心情,几乎是小跑着,她往叶氏新大楼去。   绿色的指示灯还闪着,大堂、电梯、秘书区、推门。   可一进去,叶青的脸就拉了下来。   落地窗前,程惟知一个人立着在吞云吐雾,完美的侧颜在烟雾里透着股妖孽。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边,抽掉了男人手里的烟头。   “我明天就给这儿装烟雾报警器。”她拿了个垃圾桶把烟头按灭,一切都脏兮兮的,烟灰、粉尘和不知道哪来的白砂,都卡在她的指尖里。   叶青气冲冲地去洗手,程惟知跟在她后面,站在化妆间外,从镜子里瞧她洗手。   他辩解:“女王,我错了,无聊才抽一根的。”   叶青没好气白他。“等我很无聊吗?”   办公室和洗漱间所有的灯光,只有一盏黄色的镜灯亮着,程惟知在黑暗里目光灼灼,恳求的语气说:“给寿星一个特权,不生气了,下次肯定不抽。”   算了,也不是专门来生气的。   “以后少抽点。”他的保证根本做不得数。三番两次看到他抽烟,叶青十分怀疑这男人背着她的时候,到底一天多少根。   他漫不经心地回应了句“好”,和她一起走回窗边。   叶青兴奋地指着窗外的星河灿烂,“路盲先生,surprise!以后呢,你每次来我都提前告诉你是什么颜色,你沿着灯自己开车来找,我就在灯的终点。怎么样?这个生日礼物是不是特别豪气特别有创意?”   叶青其实是没什么仪式感的人,程惟知知道她,向来只选合适的不选意外的。   今天突然就叽叽喳喳、唠唠叨叨、上蹿下跳,全是炫耀的情绪,十分难得。   他顺着叶青的手指看过去,海湾开发区蜿蜒绵长的白砂海岸与璀璨的灯火相得益彰,只有仔细看过去,才会发现道路中隐隐闪着的、只属于他的礼物。   叶青讲着如何布置、如何调试,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这个男人回应。   “怎么样啊?诶,你说句话啊。”   叶青眉峰已经皱了起来,难道这种“豪礼”小程总还不满意?   程惟知噙着笑,最后说了句:“就这?”挑眉的样子极为挑衅。   叶青差点给气晕过去,跳起来要打他,被程惟知抓住了手腕,人高马大的他仗着身高控制住“暴跳如雷”的她。   “我以为你还能再多一点什么呢。”   “多什么多。”叶青嗔怪地把手抽回来,“你知道这套玩意儿多贵吗?”   叶青花这钱的时候,乐容不知道多少次说了她像“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说小程总好好一帅哥活出了“褒姒”的气息。   “不喜欢我收回。”   叶青去翻他车钥匙要没收,被程惟知躲了过去。   “饿了,飞机餐我没吃。等着吃蛋糕。”   叶青带着他出办公室,绿色指示灯又指出了一条新路,“跟着走。”   气势汹汹的样子,换来程惟知无奈摇头笑笑。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程惟知问:“为什么今天的灯是绿色?”   “绿色是希望啊,我百度的。”   程惟知默了下,心想这什么百度回答,提醒她:“你知道绿色是帽子的颜色吗?”   “你少胡思乱想了,又不是你戴。”就十分得不在乎。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开发区内的海景公寓,离叶氏总部步行不过十分钟,是所有工作狂梦想的步行上班距离。   她走到门禁控制处,调开页面,“来,程老师,输指纹照你的帅脸。”   程惟知想起在自己公寓那次,他也让她输入,可被她明确的拒绝。   “我不要,我那儿你怎么不录?这不公平。”   可他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把食指交了出去,把脸凑了上去,系统三秒后大声播报“录入成功”。   叶青撇撇嘴,都懒得再讽刺他的口是心非。   叶青的公寓在顶层,还没进门,程惟知就嚷嚷:“蛋糕呢?快拿来。”   叶青走到冰箱前,“哐”一声拉开,里面塞着满满当当的食材,面粉、黄油、牛肉、蔬菜、水果,甚至连薄荷叶都有。   “在这儿呢,等着程大厨动手做出来。”   程惟知帅气的脸上写满了“无语”,他知道自己又被套路了。   青青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套路了?程惟知觉得她进步太快,自己有点跟不上步伐。   但没办法,他宠叶青,几乎是下意识地满足她的要求。   脱下风衣,解了手表和袖口,站在了厨房中岛前,“女王陛下,最喜欢吃什么呀?”   “布丁。”叶青露出讨好的嘴脸,勤快地从冰箱里拿出鸡蛋、牛奶、白糖和香草籽,“还要撒草莓和蓝莓。”说着拿出两盒鲜切蓝莓和草莓。   一切都是有备而来,把程惟知算计得明明白白。   叶青给他找来围裙,套在他脖子上,帮他系上后腰上的绳子。   他只能开始动手,“小朋友,你算的这么明白,所以我到底是来过生日,还是来给你当厨师的?”   突然,叶青扣住了他的腰,靠在了他宽广的背上。   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她身上淡淡的铃兰香交织,是旖旎缱绻的味道。   “程惟知。”   “嗯?”   “让我们谈一场人间清醒的恋爱,好不好?”   程惟知轻笑了下,放下厨具,修长的大手罩住她娇柔的手,寻寻觅觅,终于找到她指尖那处不为人知的茧子。   一点点揉捏着,问:“我今天好歹生日,女王能不能给我个特权,让我加几个字?”   “你说。”   程惟知勾起眉梢唇角,清隽的脸上是向往的光芒。   “让我们谈一场人间清醒没有终点的恋爱,好不好?”   叶青把头闷在他背肌里,摇了摇头,“没有终点,就不清醒了。”一句拒绝,被她说得又委屈又心酸。   程惟知转过来,单手把较小的姑娘抱了起来,放在厨房的中岛上。退后一步,双臂环住她、看着她,笼罩着她。   “那就把人间清醒划掉,青青,有时候人就要糊涂点。”   高大的人弯着腰,才勉强和她平视。   叶青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面的侧边,边框坚硬的棱角抵在她手心里,她晃着脚,每每要踢到他双腿时又收了回来。   她小心的控制着双腿,就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怎么糊涂?”   “比如,这种时候,你把眼睛闭上,不顾一切地亲我一场,就行了。”   叶青轻轻笑了下,慢慢变成了肆无忌惮地笑容。   红唇微张,像春天里嫣红的木棉花,眉眼略弯,像黑夜里完美的月牙儿。   最终,她双手扣住了他的脖颈。   所谓人间清醒,不如一时沉沦。 第34章 繁星 偷欢   呼吸的交错, 鬓发的厮磨,牙关的缠溺。   温热透过衬衫,划过丝绒, 凛冽的攻势占据曲线的起伏,酥酥麻麻浪荡轻佻。   人说相思是苦,故解开相思的必然是甜。   而世上最甜的, 怕就是爱人渡给你的口津。   叶青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例如什么是人间清醒,什么是一场恋爱。   她习惯于有条理的事情,喜欢精心计算的每一步。   今天这一切,已经是一次冲动。   正如乐容说她的那样, “烽火戏诸侯”,昏君上了头。   程惟知说没有终点的时候, 比她有信心的多。   他向来如此, 自信又高傲。   而她也向来如此, 小心又清醒。   但话没有说出来, 都被他堵在唇齿之间。   最后, 他们撞在了中岛散落的食材上,打开的牛奶倾倒在台面上,白色液体漫过台面, 浸染在黑色丝绒的显眼处, 留下一块靡白的污迹。   手碰到湿润那刻, 叶青喊了句。   程惟知立马把人架在了臂弯, 让她压在他肩头。   叶青脚尖绷直了侧身回看裙摆,抱怨了句:“我没脸再和sales解释一次,为什么又是这条裙子弄脏了。”   上次也是为了他,这条裙子和他, 八字不合。   “脏了再做。”他咬咬她的耳垂,粗重的呼吸喷在耳后,欲.望还没有得到纾解,急切地示意她回头,“看我。”   “累了。”叶青挂在他肩头,长发蹭在他锁骨上,“嘴皮破了。”她转过脸来给他瞧,嫣红的上唇翘起了一点点干皮,还沾着没掉完的口红。   无意翘起的红唇更诱惑。   他舌尖触了下,把她放了下来,她刚要跳走,又被拽了回来,从背后搂着压在中岛上。   一手箍着腰肢,一手去够自己的手机。   程惟知把手机塞到叶青手里,蛊惑她:“解锁。”   叶青拿来,是四位密码。   理所当然地输了自己生日,可还没按到第四位,她又倒退了回去。   “怎么了?”   声音低沉温柔,像支羽毛在耳廓里来回拂动。   男妖精。   叶青改了数字,按下的时候莫名心情沉重。   “0720”——伦敦分别的日子。   按下第四位,屏幕立即解锁。   “改了。”叶青连片刻犹豫都没有,女王上身得命令她,“立马改了。”   这什么阴间数字啊,看着就揪心。   程惟知握着她手,进了改密码的界面。   理所当然地换成了她的生日。   接着又翻出了日历,往回翻了一个月,到十月。   认认真真地开始数数。   “你干嘛?”   “我看看超过上次的记录没?”   叶青跟不上这种奇怪的思路。“什么记录?”   “我追你时长的历史记录,上一次我整整花了一百天。”他把日历从十月往下拉,“还好还好,这次短了不少。”   换来叶青白眼和冷言:“你要从八月我生日那天算起。”重新见到,就是那天。   “九十八天,少了两天。”   程惟知这么高的智商竟然计较这种事,好像两天的成功是什么天大的事,说起来傲娇又自信,活像个小孩子。   “那我的礼物呢?”   叶青突然也就计较了起来,反正那天碰到了,她可以秋后要账。   “今天不是给你了吗?那朵玫瑰。”程惟知本来散漫多欲的脸庞侵染了忧郁,“我都备了三年了。”   三年。   “巴黎的玫瑰线,送你一朵玫瑰,不是正好吗?”   是了,他们约好的巴黎。   叶青有一阵迷恋达芬奇密码,想着暑假去巴黎看看那条玫瑰线。   “那朵玫瑰太吓人了。”镶满的钻石、复杂的工艺,一比之下,今天的跑车都不够贵了。“你不怕我那时候吓疯了?你当时什么人设啊?”   程惟知叹气,“这不是想着回来以后和你老实交代吗?这可是我打着送我妈母亲节礼物去订的。”   “等等。”母亲节是五月,他们真的在一起,都已经六月了。   话题就又必须回到一百这个数字。   “不对呀,一百天?”叶青掐指一算,突然察觉了哪里不对劲,“你那时候有喜欢我那么久吗?”   她企图回过脸瞧他,恰好又被他攻城略地。   呼吸被夺走,神智被侵占。   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空隙,叶青挣扎着追根问底:“有那么久?我以为你速战速决呢。”   可这么掐指一算,问题就更大了,一百天?那岂不是三月没过几天他就有心思了?   叶青仔细回想了半日,总觉得自己的记忆肯定哪里缺了一块。   “你哪有啊。”   三月的时候,她和程惟知多界限分明啊?除了一起出门一起吃个饭,其他连句多的话都没有。   程惟知低头埋在她长发里,有力的臂弯禁锢她动作,用力量表达着自己占有的yu望。   “有啊。”叹了口气,“你知道你有多……”又是一叹,想起来就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难了。   “女王陛下,你冷着脸的时候,比冰山还可怕。”   “我哪有?”叶青不服气,自己当初可是见义勇为的那类,“你见过哪座冰山把迷路鬼捡回去的?”这形容太没良心。   “你算了吧。”程惟知伸手戳戳她下巴尖,“我当时但凡说错句话,做错件事,就能直接被你扫地出门。”   “我这么和蔼的人。”本想自夸的叶青说出这句话,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可她强撑着,“我有这么凶神恶煞吗?”   程惟知带着她转身,水晶镜面的双开门冰箱映出两人的面容。   “我给你学下啊。”透过镜面看着她的眼睛,“程先生,谢谢您的早餐,我和您结一下餐费还有您的工费,另外我买了一瓶酒给您,我注意到您好像有时候会喝酒,纯当我的谢礼,我的厨艺很差,承蒙您的照顾,非常麻烦您了。”   好家伙,他还真都记得。   是她说的话,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但账是不能随意认的,耍赖的特权,叶青一直牢牢握着。   “是我吗?我有这么硬邦邦的吗?”她指指镜子里的自己,“是我吗?”   答案很明显。   “是,也不是。”程惟知指腹擦了下她的脸,“你对陌生人和对自己人的态度差别真的大。”   叶青笑了下,承认她是这样。   “你要知足,我对着你说话的量只比秦优少一点。”   男人和闺蜜还是不能比。   程惟知看看银光闪烁的镜面里,这个不会说的女人若隐若现的绯色面容,褪去清冷反而透着妖冶的魅惑。他吻在脸颊最红的地方,呢喃着:“我在纠结。太纠结了。”   “纠结?让你回答呢,你还敢纠结?”   “我纠结,是吃饭还是吃你。”   脸颊腾得一下更红了。   知道她想逃,程惟知的手收的更紧了。   “这里楼下便利店开了吗?”   “没开。”   “那完了,今天没有作案工具了。”   清楚这个事实,程惟知手上就松了劲,再紧一些,他怕压不住邪火。   叶青顺势就挣了出来,她揉着裙摆上的靡白污迹,“好脏啊,我去脱了。”   她没说自己打了皮埋的事,倒不是怕发生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他们的调子不一样。   就比如他曾经喜欢过她一百天,而她以为,只是一个月。   今日再往下,不知道归途在何方。   可在程惟知眼里,这脱字能随便用吗?   他一把就把人捞回来按在了水晶镜面上,换来她拳打脚踢的回应。   “别再动了,你好好亲我下,不然我只能负负责了。”   他强势迫人,让她无处可逃。   叶青只好拽着他的衣领,解了一颗扣子,扒开一丁点的领子,在微微露出的喉结上吻了下。   用她自己都嫌弃的腻腻歪歪的声音说:“程老师,我没吃晚饭,胃疼。”   女王胃疼怎么办?   答:老实做饭。   程姓厨师很有自觉性,放开了人,由着她像滑鱼一样溜走。   布丁其实是最简单的甜品,偏偏叶青那个手残党就是学不会。   程惟知打了鸡蛋混合牛奶加上了点点香草精,放进了烤箱。看看手边,又找了意面、番茄和芝士,简单煮了两碗意大利面。   叶青出来时候,换上了他送的高定裙,露肩短款不过膝,碎钻洒在层叠的裙摆中,上露出她优雅的锁骨和天鹅颈,下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双腿。   怎么看都是一朵谷中幽兰。   她撩起长发,把后背面向他,系带需要人帮忙才能系上。   他伸手拉住两根绸带,指尖从布料与绸带交错的缝隙里点了一下,触到她柔白滑腻的皮肤,可他只点了一下,浅尝即止,万分克制。   花了足足有五分钟,替她牢牢系上带子。   “吃饭。”   叶青要坐他对面,硬被他捞了过来,按在膝头。   “等忙完这阵,我要住清城不走了。”   “你爱走不走。”叶青拿着叉子往自己嘴里送意面,一边是想不开,程惟知怎么就能做到脑子好使手也好使呢?   “程老师,真好吃。”来自开业前吃了一周工作餐的苦命青的哀嚎。   “我要住满十天。”程惟知舔了舔嘴角,独自幻想着。   表面上,两人的节奏完全不对等。   可叶青清楚他在说什么。   当初程惟知回国前,他们就三天没出门,临走前看那一片狼藉的室内,调笑着回来要试试十天。   年轻人十天不出门,除了消耗作案工具还能干什么?   该装傻时一定要装傻,不然容易出事故,叶青尤其擅长这招。   现在是专心做个干饭人的青。   程惟知吃了几口,突然反应过来,她就是个装傻充愣的料子。   伸手就夺了她的叉子,把她脸掰过来。   叶青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意面,鼓鼓囊囊的脸颊,像个小河豚鱼。   可可爱爱。   “又装傻。”程惟知咬她鼻尖,“你可怜可怜我。”伸手掐在柔软的地方,连头发都埋了下去。   这男人欲起来,真的要她命。   叶青深吸口气,心跳得和擂鼓般,快忍不住了。   “快点吃完,你还赶飞机呢。”   这是想敷衍了事的催促。   “总要把这些事一件件都处理好吧,程老师,说好人间清醒,我们一件件来。”   她抱着他的头,这是发自内心的回答。   “我其实今天不该答应你的,你知道。”   程惟知停了下来,因为懂,所以不再继续。   连这句话都不懂,那他不配和她有以后。   吃完稍微收拾了下,携手下楼。   叶青这一身小礼服莫名就和这两浮夸的跑车十分贴合。   鸥翼门如海鸥般张开,程惟知比了个请女王上车的手势,她笑着坐了进去。   风驰电掣,两千万的跑车和她的老旧奥迪就是不一样,连扑面而来的海风吹起秀发都更嚣张。   “你自己买车的事定了吗?”   “没呢,古斯特好贵,我再看看。”   握着方向盘的男人就笑到无语,“我真是荣幸,能让叶总花重金。”古斯特顶配也不到这辆车的一半。   “那不一样,你过生日。”叶青想想补充道,“也就你运气好,这是我们第一回 过节,以后肯定不会再有了。”   好歹快四年,才碰上能和他过个节日或纪念日,她这才铆足了劲想要花一下。   压抑的需求一次性爆发了而已。   “无情。”程惟知说了她一句,“那以后换我来。”   “Caelyn超季全套就行。”叶青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不过你最好弄两份,秦优秦总是Caelyn狂热爱好者,我打不过她。”见到Caelyn眼睛就冒狼烟的女人,叶青挡不住,也抢不过。   程惟知一句开到了海湾高速的最后一个闸口,“她会有人准备的,凭什么抢我女朋友的,她敢来你告诉我,我给你把她打出去。”   “噗”叶青想象着秦总被小程总因为几件衣服打出去的场景,乐到合不拢嘴,“你这么说,我都要怂恿她来抢一次了。”   程惟知骂她“唯恐天下不乱”,两人在车里吵着嘴,嚷嚷个不停。   就在快要到航站楼的时刻,雨点突然噼里啪啦砸在了车窗上。   多雨的清城再次展现了自己喜怒无常的一面,叶青连车窗都来不及关,露出的肩膀就被砸到了雨滴。   “没事吧?”   车立马开进了地库,跟着绿色的指示灯,一直到专属车位。   程惟知的保镖坐在奔驰商务车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看见豪车归位,连忙迎了过来。   “老板,暴雨了,整个机场都延误,起飞时间待定,我帮您去租个贵宾室。”   “行。”清城国际机场也有大大小小的贵宾室,程惟知本来是打算卡着点上飞机的。   值机手机上就能办,程惟知拉着叶青,要她去休息室陪她。   再豪横的贵宾室,也要穿过熙熙攘攘的值机厅。   程惟知把自己风衣披在叶青身上,遮住她暴露的肩颈,把人揽在怀里往前。   “都这个点了谁不想早点飞啊?”   突然的暴雨堵住了夜间所有航班,往常十一点已经安静的值机厅里挤满了各种人,焦躁、焦急、等待的人朝航空公司地勤愤怒地嚷着。   可叶青和程惟知相视一笑。   他们不是,他们就是那个不想早点飞的“谁”。   贵宾室的入口,在值机柜台Z岛旁,因为延误的人群,Z岛旁的小小便利店加班加点新煮了一锅关东煮。   叶青深嗅了一口,突然拽住了程惟知的手。   “小程总。”   “怎么了?”   叶青喊他很有规律,严肃时候是“程惟知”,高兴时候是“程老师”,不可说的时候是“惟知”,“小程总”三个字的使用基本是嘲讽他凡尔赛的时候。   “小程总有没有吃过关东煮?”   “……”小程总没有。   他十六岁出国前,京州连便利店都没有流行,且就算有,他在京州也不会去。   “干嘛。”   叶青可怜巴巴地拽着他的袖口,“我想吃,还有可乐。”怕小程总不肯下凡,叶青还摇了摇他,“下个凡吧。猪手面你都吃了。”   程惟知瞧了眼,那里围着好多人杂乱嘈杂,关东煮那锅汤好像也没换过。   “叶总,你还有这爱好?”   她有,上学时候学校后门的奶茶店、便利店、炸鸡店,她和秦优都是最常去的客人,最后奶茶店要关门时,秦优为了买个回忆不惜把店铺盘了回来。   叶青告诉了他:“我和秦优外号后门零食姐妹花,天天溜出去吃东西,欧医生那时候是我们导哥还抓到过一次,最后他手下留情没把我们送教务处,后来还帮我们偷运了好几回。”   程惟知本来想把她拽进贵宾室,然后派保镖去买,但听见“欧逸明”三个字,立即改变了主意。   金丝边眼镜买得,他怎么就买不得了?   立即买,马上买。   揽着叶青就去挤便利店。   叶青熟练,北极翅、肉轮、海带结、萝卜、竹轮和贡丸都点了一遍,满满一整杯再指挥程惟知去拿可乐。   “可口!”喝百事她还不如不喝。   程惟知给她照办,并负责结账。   男人骄矜的气质太显著,女人冷艳的模样太打眼,店员结账时候盯着他两瞧了许久。   出了便利店,叶青先拍了个照发给秦优,然后立马端着开吃。   程惟知便也不急着回贵宾室,人流不息的值机厅里,他们一起靠在墙角,你一口我一口地咬着关东煮,顺便观察旅客和航空公司吵架。   “诶,你要不要也去吵?延误呢,小程总时间多金贵,怎么能延误?”   程惟知觉得那个海带结还不错,让叶青挑出来再给他吃一口。   “你说得有道理,你给我算下赔偿金额,我吃完就去。”   叶青还穿着高跟鞋,站的久了就想往下蹲,可短裙又不好蹲,来来回回,最后拽着程惟知当肉垫。   “按分算还是按小时算?”   “按秒算,金贵。”   “凑不要脸。”   程惟知把海带丝吃完,又去抢可乐。   叶青哪里肯,护着可乐和护崽一样,“你要不要脸?刚刚说不吃不喝看不上,现在还来抢!”   他人高手长,就是能抓住她,抢了就喝,“你管我。”   两个人都幼稚,竟然为了一瓶可乐互相瞪了半天。   当初在伦敦,他两每逢周末还有时间去散步,去公园喂鸽子,或者去郊游。   但现在,她忙他更忙,傅江森上次到港城见他,说他和叶青相处没有人味,像工作齿轮在磨合。   程惟知说傅江森不懂,人和人之间不一样。   但现在看,有些打打闹闹的情绪,没什么不一样。   比如这种争抢。   最后是程惟知先投降,把喝得就剩底的可乐还她,还问:“叶总,你说我两加起来,怎么也得上千亿身家了,蹲在这小角落里这么吃东西抢东西,传出去丢不丢人呢?”   叶青在看手机,先是秦优看见关东煮照片半夜在线暴躁,怒骂叶青吃独食喂狗粮,需要天打雷劈。   接着,又是微博给她送来了一个“爆”字的推送。   她把手机送到程惟知面前,“这就算丢人了?你看看什么叫丢人吧?这丢的可是你们程家的人。”   微博热搜上,一个显眼红色的“爆”字前,写的是——“裴黎恋情曝光”,点开,狗仔发的是今晚裴黎和程律林在清城机场共上一车的照片,还配了文字:   新晋小花资源飞升,原是恋上低调富商?   在全文的末尾,还有今天海湾开发区开业通稿的照片,某一张合照的角落里,正有“恋情”的男主角程律林。   京州程家素来低调,大多人都从未在公众前露面,连执掌家门的老程董也只有寥寥几张出席庆典或峰会的照片。   程家的家庭关系、高管情况一直是个谜团,像今天这种场合,主办方也会千叮万嘱,在所有照片出去前严格筛选律总的照片。   明晃晃作为男主角,还是绯闻男主角出现在娱乐八卦板块,可还是头一次。   程惟知不以为意,“这不都是你安排好的吗?后面呢?后面怎么办?我告诉你啊,以老爷子的脾气,程律林马上就要……”   他还没说完,叶青突然低声说了句“靠”,她立马拽着程惟知转身脸对着墙角。   “怎么了?”   “说曹操曹操到,程律林在往贵宾室走。”   清城国际机场的贵宾室虽多,但入口通道就那么一条,他们图方便一直没走远。   Z岛在整个值机厅的尽头,他们连逃都不方便。   只能祈祷程律林的眼睛别到处乱飘。   “拜托了,快走快走。”叶青小声嘀咕着。   突然,程惟知拉起她身上的风衣,盖在她脸上,碰住她的脸抵在角落里。   看似无顾无忌,却角度刁钻地吻了下去。   从旁看去,似乎只是机场里,有一对依依不舍的情侣在吻别。 第35章 繁星 善良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 程惟知才放开了她。   顶着面红耳赤的脸,叶青叶青靠在墙上嘲讽了自己一句:“厉害了,他明搞, 我暗偷,这下谁也没差谁的。”   手机上,微信里已经是蜂拥而来打听的各路人群。   善意的、幸灾乐祸的、吃瓜的, 都有, 叶青没法一个个回应。   程惟知自己没装过微博,想要她手机来看。   她微信关了,把递给他,“自己解。”   程惟知随手按下:“1111”, 嘴角都是笑意。   “直白啊,青青。”   叶青拿胳膊肘顶了下他。   他翻看着这个热搜, 热评和转发都还相对克制, 有祝福有惊讶, 也有人猜测着程律林和海湾开发区之间的关系, 但没有人说起程律林订过婚的事。   其实这事在清城不算秘密, 大半做企业的都知道。   “你控制的?”   “嗯。”叶青把手机拿了回来,“就这点也够了吧?”是问他的话。   程惟知点点头,“够了, 以老爷子的脾气, 程律林是又要被拖回京州挨打了。”   “挨打?真的打啊?”   看她不相信的表情, 程惟知告诉了她:“上次叶氏董事会程律林没出席被我抓到, 他当天夜里就被打了,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我爷爷的习惯,犯错误的人让自己的亲爹来教训, 他负责看。”   他又瞥了眼那几张照片,“你做好被程家通知删开业照片的准备,爷爷很讨厌这类新闻,连被同业议论都听不得。”   程家几乎所有人都严守着这条铁律,玩、闹、造、浪,但不能带着公司上新闻。   叶青明了,也理解。“别说你爷爷了,我也不喜欢。”   最早,秦优说一不做二不休,把程律林背着婚约的事一起爆出来,但叶青没有同意。   原因她也说不清,她们最早讨论这件事时还没有程惟知,但叶青就是下意识不愿意。   最后是连樱看穿,叶青就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上有婚约,不是手软,就是逃避。   逃避的,是在众目睽睽被人追究一件不情不愿事情的痛苦,逃避的,是以后要被所有人都知道和程律林有牵扯的痛苦。   简称:别人不知道,我就能当没发生过。   小樱花虽然天真,但看人经常很准。   刚才还在机场做最无聊的事的两人,又变回了工作齿轮磨合的气息。   沉闷、无趣、机械。   说着后续的事态发展和应对。   叶青最终锁上了手机。   “不如我们赌一赌,程家什么时候让叶氏删照片?”   程惟知不愿意,他对所有揣测老程董心思的事情,都不愿意。   “不想知道,他们爱怎么怎么,和我没关系。”   叶青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的不屑、轻慢和狂傲再度归来,眼眸最深处,近乎于是恨意。   *   程律林走进机场贵宾室通道那刻,前后围着六个保镖,梁睿中则站在通道里,在等他。   在梁睿中上前那刻,程律林回头想退后两步。   梁睿中立即叫了保镖,“律总,抱歉,请您飞回京州是老程董的意思。”   “不是!”他只是觉得走道外好像有个认识的身影,才想退后几步看清楚,可就这么一个动作,竟然被梁睿中视作要逃跑。   保镖已经夹着他的双臂,程律林平日在南方,无人管辖肆意妄为,连苗荷能管住他的机会都不多,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梁睿中,你胆子真肥啊!”   梁睿中摇摇头,“请”他往里去,“律总,您父亲在等和您通电话。”   毫无意外的,程庚给儿子的这通电话,都是痛骂,让他尽快找人把消息都撤回来。   被父亲怒气冲冲责骂过后,程律林抖着手给蒋其岸打电话。   幸好,他没有拒绝。   “蒋总,是我,程律林。网上那个事吧,我知道连樱和裴黎有矛盾,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回头让她亲自给连影后道歉。”   苗林资本第一时间就让公关去追溯网上的消息,按理立即花钱撤个热搜就行,可偏偏追到源头,发现了推热搜的公司是连樱工作室。   公关部立刻花钱去撤热搜,可没一会儿热搜去而复返,又浮了上去。   再问,先是连樱工作室加了价格,公关要再加时,合岸传媒也派了人加码,合岸传媒是蒋其岸的公司,两家现在还有合作,公关部不知道那位大佬到底是什么意思。   “蒋总,事关重大,这事闹大了影响我们的合作。”   都说连樱是蒋其岸养的金丝雀,程律林知道裴黎和连樱互相不对付。   但这种事,小打小闹就完了,蒋其岸竟然还推波助澜,由着连樱往几十亿项目的合作伙伴头上烧火。   “我们别因为点女人的事,影响后面的大计。”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阴鸷的冷笑。“程律林,我的女人想干什么还轮不到你指点,你们程家没有活人能对我指手画脚。”   说完,便只剩忙音。   再打,怎么也打不通了。   *   程惟知料错了一件事,程家并没有派人来找叶氏删照片。   整整半个月,裴黎和程律林这几张照片传得沸沸扬扬,一丁点消失匿迹的现象都没有。   叶青抽空问了连樱一次。   清债路上的青:【你真找蒋黑狗帮忙了?】   等不到的樱花:【没,我加价了。最近和他没联系。】   清债路上的青:【?吵架了?】   等不到的樱花:【我不配和他吵架。】   清债路上的青:【……过不下去回清城,我养你……】   连樱没有回她。   隔着手机,叶青都能感受到到连樱的不快乐。   小樱花很少如此,也不知道这次那条蒋黑狗哪里惹到了她。   已快到年末,海湾开发区的办公楼已经装修完毕,叶氏总部的搬迁日程正式确定。   叶青在打包东西,文件自有秘书行政处理,但私人物品她得自己来。   叶青只拿了一个纸箱子,这间办公室大多数装饰品都是叶敏达留下的,她没怎么置换过。   没心思也没时间,这次搬迁,正好全数作废。   叶青寻寻觅觅,最后只带走了两张照片和一座金杯。   两张照片分别是叶氏创办时的照片,和搬进现在这幢大楼时高管们的合照。   第一张上她只认识爷爷和钱董,第二张上有叶家所有人,包括刚出生的她。   而奖杯则属于她爸爸叶敏迪,是他去世前在清城外主持的第一个项目,拿了当年全国的设计金奖。   她拍了照片给程惟知看。   知:【这东西华光有两柜子。你爸几几年拿的?】   青:【小20年了。】   知:【那挺厉害,那时候酒店设计我奶奶管,国内的奖没几个漏到别家公司去过。】   是啊,爸爸真的是厉害。   记忆里,爸爸兼具商人的精明和设计师的浪漫。   如果爸爸没有去世,那年开始,叶氏会以精品酒店项目向南方其他城市开拓。   据说,在爷爷的所有儿子里,最像爷爷的是叶敏达,热情粗犷、火爆强势。   而叶青的爸爸和爷爷相去甚远。   可奶奶也说过,相似和认同并不是一回事。   叶氏在爷爷晚年,陷入了高速扩张后的一种虚假繁荣里,每个地块都是机械的复制,为了图快不惜抄袭别家的爆款设计。   因循守旧,慢慢成为了致命伤。   等到问题爆发时,叶敏达想用海湾开发区挽救,却发现叶氏已经没有能力去引领一个全新的概念。   大约十多岁时,叶青就偷听到过爷爷和奶奶感叹:如果敏迪还在……   这种忧伤的怀念,不止爷爷一个人有,叶青也有,很多当初跟过爸爸的员工都有。   叶青把爸爸的奖杯放在桌上,轻轻说:“爸爸,我要带昀杰搬家了。”   “去新的地方,会有新的开始,对不对?”   爷爷说:如果敏迪还在,他不会局限在这里,他会走的比我们新,比我们远。   如今,她要真的,去走新的、远的路了。   叶青把奖杯用海绵包起来,打包好,准备离开。   刚抱着纸箱要走出去,总裁办公室的门被“砰”一下撞开。   苗荷出其不意地站在门口,还是老样子,下巴看她,但眼神更狠了些。   “叶小姐。”她尖刻的声音质问着,“你这就想走了?”   叶青把纸箱放回桌上,背手撑着桌子,回道:“看来苗总不希望我走太快,也行,今天没什么事,我可以陪苗总聊聊天。”   “你装什么傻!”   苗荷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伸手就要扇叶青,被跟在后面的乐容拉住了手。   “苗总,麻烦您注意点形象。”   总裁办公室的门还敞开着,今天集团办公室、行政及搬家公司的人挤满了总部。   这阵喧闹,已经让外面的员工探头探脑。   叶青掀了掀眼皮,清冷的脸上挂着讽刺。   “苗总,不知道你信不信神佛,相不相信因果报应。”   “你什么意思?”   叶青挑挑眉,“意思就是,做什么事情都是要有代价和结果的,就比如你现在打我一巴掌,结果是你一时出了气,但我肯定要记一世的仇。”   “你敢威胁我了?你还真是胆子变大了,仗着叶氏又行了敢和我挑衅了?”   “是啊,我亲手做大公司,不就是为了有一天不用看你脸色做人吗?”叶青答的理直气壮,“你以前对我什么样,都是因为叶家自己不争气,你以后不能对我怎么样,都是因为我叶青自己争气。”   “程律林自己闹得事情,让他自己解决,我现在不说话不回应不生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你别以为我猜不出来,你肯定在里面掺和了,你想悔婚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叶青反问:“苗总就没有想悔婚过吗?苗总是什么时候开始期待我成为您的儿媳了?是三季度收到那三十个亿分红的时候吗?”   被戳穿心思的苗荷对叶青怒目而视。   “你既然不自量力,那么我们走着瞧,看看我有没有约束儿媳的本事。”   叶青立在原地,看着苗荷离开。   乐容忧心忡忡,在叶青旁边叹气。   “别叹了,迟早都要面对这天的。”叶青抱回了自己的纸箱,“我们早点过去,晚上秦优要带酒过去庆祝。”   她们最后一次,去走廊上等直达电梯。   等的时候,乐容的手机一直在响,她挂断了好多次。   “怎么了?”叶青笑问,“追求者?还是卖房中介?”   “我买什么房呀,叶总不刚让我获得海景自由?”作为奖励,叶青给乐容在开发区留了一套公寓。   “那就是追求者了。有情况啊。”   “追什么。”乐容斟酌了下,说了实话,“说出来您别生气啊,是裴黎,这几天她盯着我找你。估计是圈里都知道您和律总的关系,没人敢把您电话给她。”   裴黎?她怎么又来?叶青皱皱眉,“她怎么还来?”   开业典礼那天,叶青就已经明确拒绝过她,表示无话可说。   “她说必须您当面说,我说了我可以转达,但她说必须面谈。”   这时,乐容的手机又响了,叶青摊开掌心,乐容把手机交给了她。   “裴黎?”   “叶总?”裴黎讶异地喊了句,然后如释重负地说,“您肯接就好,我只要和您聊十分钟,但必须是面谈。”   “你知道我不想聊吧?”   裴黎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但您不会后悔的。”   她说到这个份上,叶青也没必要无视到底。   裴黎把见面地点定在了导演张匡山的工作室,最近庆铃诀的主要演员都在张匡山工作室对台词。   叶青叫了秦优一起去,一直到进门前,秦优都在抱怨叶青:“和这种人真没什么好说的,一把按死,让她不走正道。”   她推开了张匡山工作室的门,大导演张匡山是业内出门的片场死神,可见到秦优时态度格外柔软,“秦总来了?”   “来了。唉。”秦优和张匡山认识很多年,对着他也不掩饰情绪,“人呢?她还有脸问你借场地呢?”   张匡山给她递了块薄荷糖,柠檬口味,带跳跳糖的新款。   “你吃一颗,冷静冷静,别炸了。人在里面,她今天是主动来提解约的,我让人在拟合同,你们进去聊吧。”   叶青和张匡山点点头,张匡山悄悄给叶青发了个消息:   张匡山:【她最近怎么火气那么大?】   叶青拼命才忍住没笑出来,秦优最近是有点着急上火,据说是和现任未婚夫处的不愉快。   青:【没事,回头我带她去逛街。】   张匡山:【房间冰箱里有金银花茶,你给她喝。】   青:【你自己不给她?】   张匡山:【我不敢!!】   张匡山这个微信太有魔性,叶青这下真没忍住,直接笑场。   “你还笑?我都快被气死了。一群混吃等死的在你头上吸血,有什么好聊的!”   叶青知道,秦优的怒气是叠加爆发,先是为叶青,再想起当年傻傻的自己,最后气到爆炸。   她揽住秦优的肩膀,“不值当,心平气和点,气老了护肤品还贵。”   秦优立马拿手指吊住了眉角,“对对对,你说得对,不能给他们气出鱼尾纹。”   她们推门而入。   叶青第一次见裴黎时候,红衣浓妆,一只娇滴滴的小狐狸,今天却是连帽衫牛仔裤,也没有带妆。   但她人年轻,底子也好,这样看反而清新脱俗。   见叶青坐下,裴黎深吸一口气,自己先开口:“叶总,我今天找您,是想告诉您,我犯了三个错误。一不该想着靠金主上位,二不该想着踩连樱上位,三不该相信程律林对叶总的评价。”   秦优在旁冷冷说:“错误都认完了就可以了,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   她越想越生气,叶青三年来缺觉少眠把自己抽得和陀螺一样,奶奶一次次进医院却哭都没有时间,连失恋都憋在心里自己消化。   而这些纨绔、这些小明星,花着家里的钱、别人挣得钱,还要到处嚷嚷,把叶青忍气吞声的名声弄得全清城都是。   现在东窗事发,还要来求和?   没门,一点门都没有!   叶青起身,去把张匡山说的金银花茶拿来给秦优。   并对裴黎说:“你继续。”   裴黎:“我手里有让程律林绝对身败名裂的证据,但希望叶总给我留口饭吃,庆铃诀不是我能吃下的工作,我退出来,但我不能彻底失业,我家境很差,我需要一条活路。”   叶青沉默了片刻,在沉默里,裴黎越发着急:“叶总,我知道连小姐真的生气了,您也是,蒋总再这么封杀我,我怕我再也没法演戏了。”   “你是网红出身对吧?今年二十一岁。”叶青突然出声。   裴黎点了点头。   “你喜欢演戏吗?”   裴黎又点了点头,“我喜欢,不然我为什么要争取庆铃诀,问程总要钱要房子不是更好吗?我跟他这些时候,其实就是想要部好戏,以前我只能给人做配的。”   她说这个话,叶青其实并不意外,程律林出手很大方,他的n个前任都没少拿车拿包拿房,除了裴黎。   她看着缠的最紧,但真正得到的好处,却只有这部还没开拍的戏。   “如果你要到了别的,我今天也不会来这里听你说话。”   裴黎似乎看到了希望。   “但其实你演技不怎么样,台词很生涩,表情也不够自然。你嫉妒连樱,她在台上像明珠,你觉得她有人捧才能这么发光。但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连樱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都泡在伦敦的剧院里起早贪黑,李尔王的任何一段台词她都倒背如流。她是那届伦敦皇家戏剧学院最好的学生。”   连秦优都对叶青行了注目礼,连樱出道以前的事,从来没在网上被扒出来过。   “你在娱乐圈也攒了点钱了,去念个书吧,我让连樱帮你写一封推荐信,只要是她写的,很多剧院或者戏剧学院都会认,无论拿不拿到学位,都去进修一段时间。舆论需要时间平息,我能保证的是等你再回来这件事不会重提,再之后怎么走是你自己的事情。”   裴黎呆在位置上,她很早辍学,其实早就不抱希望还能回学校。   “叶总,你还没问我手里的是什么证据,就愿意帮我吗?”   “你不是那种只想玩乐的人,你是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也喜欢看聪明人靠自己活得精彩。裴黎,希望以后再见你,你是在为自己真心喜欢的东西努力,不用再讨好谁,很开心、很快乐地活着。”   “我的帮助只有这一次,你再找我,我不会见你了。”   裴黎红了眼眶,叶青把纸巾盒推给了她。“你最好别哭,我很烦眼泪。”   她把眼泪收了回去,从包里掏出了一张u盘。“希望这个,以后能帮到您。”   *   事后,秦优问叶青到底怎么想的。   “至少我没那么宽容。你可太大方了,她的这点料,我们努努力也能挖出来。”   叶青揉揉额角,“我自己吧,其实没感受到过什么善意,我在努力让自己不要做个太绝的人。”   秦优默了一会儿,叶青上学时候的遭遇,她最清楚:理科数学竞赛的料子,被五叔逼去学画画,学语言。   她靠在叶青肩上,“青,你是我见过最最最最善良的姑娘了。”   “加那么多最干嘛?我会怀疑自己是傻白甜的。”   “那不可能,你傻白甜就占了一个白。”秦优夸她都不忘吐槽她,“我只是觉得,我要是你,散发不出什么善意来,大约直接报复社会比较好。”   叶青笑了下,“怎么可能吗?至少我奶奶对我很好啊。”   “奶奶怎么样了?画展是不是定在圣诞节?”秦优想起前几天Johnson给她发的画展安排,“到时候我派人一起去帮忙。”   “好啊。奶奶这几天一直在画呢,唉,我一眼没看懂。”   秦优疯狂嘲笑叶青,白拿的艺术学院油画系文凭。   她们回了叶家别墅,叶老太太最近状态不错,每天都坐在画板前,叶青劝都劝不下来。   秦优到画室看了一眼,就知道叶青说的意思了。   看不懂,她也看不懂。   不同于传统的油画,这幅画的底板并不是画布,而是各种材料拼接而成的扭曲底板,在这之上又画上了抽象的油墨。   “来了?”奶奶今日手里的工具是个喷壶,“青青,你去把白胶拿来,帮我做搁挡。”   叶青朝秦优摆手,意思是:您听得懂吗?复杂吧?   没想到秦优这次竟然能解,“奶奶,我帮您,她懒得很。”   取了白胶和泥帮叶老太太调开,递了过去。   叶老太太大笑,“秦优也学艺术啦?你小时候来都怕味道的。”   “最近频繁进修,争取和文化人多对话。”   叶老太太继续忙碌着,直到张阿姨来喊他们用晚餐。   叶青和秦优一左一右去搀扶奶奶下楼,可还没走到楼梯口,奶奶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   京州,程家老宅。   仔细算起来,程惟知已经快三个月没回过这里了。   蒋其岸最近心情不好,连樱掀起来的热搜,被他推波助澜,连华光的公关部去压都没压下来。   程家史无前例地被送在了各大娱乐八卦的论坛里,程律林和程庚的关系和华光的关系被隐隐约约讨论了一遍。   以至于程庚最近都被从南方调回了京州。   程惟知今天和蒋惟可混在一起,坐在爷爷书房外面的书桌上,陪小表妹看竞赛题。   “蒋惟可,你以后出门别说是我第二,我丢人。”   程惟知把她的题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就算出了答案。   “这都不会做还竞赛呢?下次在学校别对着我的奖状吹牛。”   蒋惟可刚刚跳级上了六年级,和程惟知一个初中,小程总小时候赢过一堆奖状,蒋惟可入校第一天就拍了下来,并告诉很多人这上面是自己的表哥。   “你怎么这样?谁也不是天生会的好不好?”   蒋惟可觉得今天表哥又好又怪,他以前是不肯陪她玩的,今天却肯了,但同时,话也比以前多了一倍。   “阿知哥哥,你好像心情很好?”   老程董痛骂程庚一家的声音不停传来。   “我哪天心情都很好。”   “不回老宅心情就好,对吧?”蒋惟可揭穿他。   “今天不是在老宅?”   蒋惟可抬起头就要和他拌嘴,正好被她妈妈蒋夫人看到:“小可,快做作业。”   蒋惟可握着笔把头低了回去。   程惟知叫了一声“三姑”,蒋夫人朝他点点头,“阿知,最近不常在京州?”   “忙。”简短的回答。   “苗林资本这个事不可能善了,你多放点时间在京州吧。”   程惟知盯着蒋惟可的卷子,漫不经心地回答:“爷爷不是都亲自在处理了吗?”   “苗林那几个项目,明着是你派去的,暗着,二哥他们没少跟在后面捞油水。”蒋夫人压低声音,在程惟知耳边念叨,“就怕绯闻才是第一个雷,这家人不靠谱,二哥也是,南边布局是大事,这次错过,以后就真没了。”   程惟知没接话,蒋惟可不许他再对卷子指手画脚,程惟知只能转而玩书桌上的摆件。   他最近在帮叶青挑新办公室的摆件,看了一遍又一遍,快把港城都翻遍了也没挑到几个称心如意的。   今日抬头一看,称心如意的不就在这儿吗?   虽然他不喜欢程家老宅,但程家老宅的不少东西还是极有品味,比如这个书桌上,一左一右两个摆件风格截然不同。   左边是写实风格的水彩,画的是京州大学校门,肯定是京大知名校友老程董选的;右边则是个奇怪的立体画,手碰上去还有接缝可以拆,倒不像是老程董的风格。   里面书房的骂声还在继续,程庚还是一马当先、劈头盖脸把儿子老婆都骂了一遍。   苗荷则在辩解:“老爷子,叶家不安分,上次我就知道了,这事一定有她。我们握着叶家股权呢,只要她家老太太出事,我们就是第一大股东。”   听到这里,蒋惟可抬头问:“她盼着谁死呢?”   “你小叶姐姐的奶奶,一旦有事,苗林就是你小叶姐姐家的第一大股东了。”蒋夫人告诉了女儿答案。   蒋惟可吐吐舌头,“小叶姐姐好惨,她给我拍了好多连樱的照片呢,还寄了好多签名照。”   “你喜欢她?”程惟知玩着那个立体画问。   蒋惟可点头,“是啊,我有时候问她数学题,她回答的可耐心了,不像你!”   蒋夫人坐在她对面,“蒋惟可,你自己的题为什么找别人帮忙?”   蒋惟可赶紧把头低下来,装没听见。   程惟知忍笑,对蒋夫人说:“三姑,我小时候也会偷偷问人的。”   蒋夫人叹了口气,但说的却不是女儿:“这事肯定后面有叶氏,只是不知道她怎么和蒋其岸搅和在一起了。”蒋夫人看向程惟知,“你最近和蒋其岸有联系吗?”   蒋其岸性格怪癖,整个京州没几个人能联系到他,程惟知是少有几个还能和他说几句话的人。   “有。”程惟知答的落落大方,“他打电话来骂我了我一顿,然后就挂了。”   他说的可是实话。   蒋夫人还要说什么,房里传来程律林的声音。   “老爷子,这些都是误会,我一定能处理好的,我想过了,我订婚好几年了,是时候早点完婚了。”   连蒋惟可都倒抽冷气的关头,书房里传出一阵“乒铃乓啷”的巨响。   老程董不知道把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擦屁股方式?你还有脸提婚事,你是巴不得我们的脸在大江南北全部丢光是吧?”   蒋夫人已经走了进去,还示意侄子和他一起。   程惟知表情冷漠,端着一张阴鸷的脸跟着走了进去。   蒋惟可总算可以把手机拿出来玩一会儿了。   5G上网的小朋友打开微信,先去刷一刷朋友圈的站姐有没有更新爱豆新图。   新图没刷到,她却刷到了一条意想不到的消息。   她赶紧冲进书房,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把手机塞到了程惟知手里。   程惟知疑惑地接过,看了一眼后,拔腿就走。   老程董本来在痛骂程律林,孙子突然不告而别,才让他中断了一下。   “小可,他跑哪去了?”   “他欠我历年真题没给,去找了。我要他上学的那套,据说难如登天。”   蒋惟可大声说着,感觉这是一件天大的事。   蒋夫人差点没动手打她,“你别捣乱,快去把你阿知哥哥叫回来。”   蒋惟可赶紧溜走,到门厅时拿出手机回了一条微信:   未来女总裁·可:【小叶姐姐,他刚出去,估计十分钟后有信号。】   未来女总裁·可:【你别着急啊,有事随时找我帮忙!】 第36章 繁星 惨白的胜利   清城人民医院, 已近十点。   秦优在抢救室外陪着叶青已有四个小时,叶青一直没怎么说话,她安静地坐着, 时不时看一看手机。   乐容夹带着风雨,拎了一袋外卖回来,放在叶青身边的椅子上。   “叶总, 吃点东西吧。”   她打开了饭盒, 买的是医院外那家烧腊饭,这叫烧腊饭越做越大,几乎医院病人的外食首选。   叶青虚浮地点了下头,算谢她。   “辛苦, 你坐着吃。”至于她自己,怎么也吃不下。   乐容递了盒给秦优, 秦优扒拉了两口, 关心叶青, “青青, 吃点吧, 不然扛不住。”   叶青茫然四顾,最后问了句:“进去多久了?”   秦优:“四个小时,所以您得吃点东西了。”   “呵。”叶青靠在冰冷椅背上, 心比不锈钢还冷, 接下来问的是乐容, “你给叶敏逍打过电话了吧。”   乐容和叶青一样恨得牙痒, 亲妈进医院来人都不来,叶敏逍自私到极品。   “老板,别管她了。”   叶青又何尝愿意管她。   对叶敏逍,叶青从最早的愤怒, 到后来的失望,现在只剩不耐烦。   问她一句,不过是怕奶奶醒来,会找这个亲生女儿而已。   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欧逸明摘了口罩,走向叶青。   她期待:“醒了?”   他摇头:“不是。”看不得叶青失望的表情,他紧着把好消息告诉她,“我老师来了,正在无菌室换衣服。”那位京州大学医学院院长,肝胆科大家。   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她忙不迭地谢他:“谢谢你,还麻烦你老师来一趟。”   “青青,那个……”欧逸明犹豫了下,抿了抿唇,“我先回去了。”他把话咽了下去,去被叶青叫住。   “欧医生,是不是很不好?”   欧逸明点了点头,“血糖升不上来,腹水在影响心脏功能,其他的你都熟悉,也不用我再说了。”   叶青知道,抢救室外她等过不止一回,这些都是最熟悉的术语。   欧逸明没再多说,回抢救室继续。   乐容坚持把饭塞给叶青,“老板,真的吃点吧。”   秦优抱住了叶青,她自己都在深呼吸,叶老太太也看着她长大,她也舍不得。   “优,我没事,正常肝癌是半年,奶奶已经拖了三年多了。”叶青咬着手指甲,“我在想别的事。”   “股权?”秦优和叶青是同类人,她在这刻的反应不比叶青慢,“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想过。”叶青简短地说了两个字,看了一眼抢救室,“后面会很难。”   “不够的,我帮你。”三年前秦优的事业才刚起步,这次则不一样。   叶青有点遗憾地说:“奇维那里我可能要退出来,快上市了但我得要现金。”   “不许退,我帮你垫帮你借,不许退。”奇维的估值一直在升高,这笔投资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现在拆东墙补西墙也来不及,再差再差,老太太走了你也有17个点,苗林资本赶不走你。”   叶老太太手里是15个点,如果没有遗嘱,叶青和叶敏逍平分,加上叶青手里本来的数量,叶青会有17.5个点。   秦优对遗嘱的事抱着一丁点的希望,“刚刚老太太醒过一次,她说了什么?”奶奶对叶青那么好,秦优不相信她最后会任由自己手里的股权分给叶敏逍。   “两件事。都是小事。”   叶青闭了闭眼,想起到医院那刻,奶奶醒了一下。   /“青青,等下把我画架搬来医院,还有,我想见那位傅先生。”/   傅先生,程惟知。   奶奶醒过来,却想见他。   程惟知今天在京州那个没有信号的程家老宅,叶青最后冒险找了蒋惟可。   然而京州飞清城,最快也要三个小时。   又过了一个小时,叶老太太被送出了抢救室,欧逸明帮忙,把病人送去了医院最安静的特需病房。   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刺激着鼻腔里的嗅觉神经,是一剂悲伤的催化剂。   欧逸明站了快五个小时,脚底虚浮,眼圈发红,走到特需病房门口时,还以为自己累花了眼。   “是你?”   欧逸明的老师,京州大学医学院院长紧跟着他。   周院长喊了人:“小程总。”   程惟知点头和他寒暄:“周院长,辛苦了。”   “应该的,暂时还在能控制。”   欧逸明瞬间明了,怪不得在广城参加峰会的老师突然出现,原来是程惟知去请的人。   能随时差动老师,可谓神通广大。   程惟知也朝他致谢,“多谢,辛苦您后面再替我们照看下老人。”   这句“我们”刺耳不已。   他也谢谢了欧逸明:“多谢,欧医生,后面还要麻烦您。”   欧逸明抿唇,推了下金丝边眼镜,没答。   无声的对抗。   叶青和秦优跟在后面,叶青看到程惟知那刻,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扑到他怀里。   欧逸明低了头,选择和老师一起离开。   “我来得慢了。”他说。   “来了就好。”她说。   “嗯。”程惟知揉了揉她的后脑勺,默然片刻,却是对秦优说,“秦总,帮个忙。”   “什么?”秦优还是第一次和程惟知面对面,能感觉到他温柔的气场只是给叶青的,对着其他人包括她,却是严肃凌厉和威严,“什么事?”   “你有聘专业的保镖公司对吧?”   “对。”这是秦优的习惯,她被第一任绿她的未婚夫用无耻的手段骚扰过,“要调过来吗?”   “要,我的保镖出现不方便,你让人在楼下拦着,别让叶敏逍和苗荷那些人上楼。”   他说完对叶青说:“我先进去?”   叶青点头和他一起进去,奶奶已经醒了,护士在替她将氧气面罩换成氧气鼻管。   张阿姨则在病床边,按照奶奶的意思,在把她的画和工具摆出来。   奶奶虚弱地喊了一声:“傅先生来了。”   程惟知都意外,叶老太太竟然先喊他。   “奶奶,我在。”   她指指床边那幅色彩艳丽的拼接画,“替我和Johnson说,我的最后一幅画不放展出,但我一定会画完。”   一股交代后事的感觉,但程惟知应下了,“我等下就和他说。”   “青青。”   “我在。”叶青坐到床边,拉着奶奶的手。   奶奶努力地握了握孙女的手,两人都是冰冰凉凉的手,只是奶奶的更冷。   “我和傅先生说会儿话,你先去吃点东西。”她努力地加了点力气,但也只有一点点,“听话,吃完帮我也带一份,我想吃张阿姨做的鱼面。”   清城靠海,鱼面是名小吃,但新鲜的鱼面做起来时间长又复杂。   奶奶是想要一段单独的时间,叶青懂得,她已经说不出拒绝。   “那我先去了,等下就回来。”   程惟知让她放心,“有我在。”   叶青带着张阿姨走了出去,奶奶示意程惟知帮自己把病床摇起来。   “上次和你聊天很开心,所以,还想再聊聊。”   程惟知笑了,他“嗯”了一声,叶老太太性格温和,说话时轻松活泼不给人压力。   “上次我们说的话,我没和青青说。”叶老太太说的很轻,每个字都在耗费她全身的力气。   “我知道。”程惟知点点头,那天回去后叶青什么都没说过,以她的性格,如果叶老太太问过她,会立马来找自己问话。   “你说你们在伦敦认识,那你们有没有什么最想回忆的地方?整个伦敦,你最喜欢哪里?”   程惟知没有片刻犹豫地告诉她:“滑铁卢桥。”   “为什么呀?”   “在那里,青青答应做我女朋友。”离他第一次表白一个月以后。   奶奶轻笑,扯动了疼痛的肝部,捂着腰蜷缩了起来。   程惟知赶紧去扶她。   “没事没事,你知不知道滑铁卢桥是蓝桥,魂断蓝桥,那可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   程惟知摸了摸额头,有点惭愧,“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无所谓。”以至于后来一度后悔,早知道换个地方,或许能顺利些。   “你们的事别的我不多问了,青青不是个爱说心里话的孩子,她父母没得突然,她很小开始就习惯把情绪都藏起来。”   程惟知点头,叶青这个人高兴的时候或许会很兴奋,难过的时候却连哭都不会,   “但她又是叶家人,叶家人的通病,藏不住脾气藏不住喜恶,所以,她对你的喜欢是写在脸上的,你和她进屋的那刻我就知道,她满脸都写着对你的喜欢。”   听到叶老太太这句话,程惟知的笑掩也掩不住。   “你不姓傅,你应该姓程,你和程家到底什么关系,青青不愿意说,我就不问到底了。但我下面和你说的话,是我自己的请求。”   奶奶朝程惟知伸出手,是郑重地恳求:“这句话,青青如果在这里,她肯定不爱听不想听。但我一定要说了,我走以后,护好她,她在清城没有别的家人了,我走以后,护好她。”   “叶家这么多人,到了,谁也护不了她了,是我对不起她,但我请求你,护好她。”   程惟知握住叶老太太的手,“奶奶,我也是奶奶带大的,程家给了我很多东西,大多东西我都无所谓,但我的名字是奶奶给我的,这是程家给我最珍贵的东西。”   程惟知背给了叶老太太听,“我的名字是我奶奶最喜欢的一段话里来的:惟知跃进,惟知雄飞,惟知其自由之精神。我叫惟知,我用名字和您保证,这件事我一定做到。”   叶老太太长舒了一口气,“好名字,谢谢,好名字。”   *   叶青和张阿姨拎着保温壶里的鱼面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程惟知坐在特需病房外的走廊上,捏着一个文件夹在发呆。   “奶奶和你说什么了?她怎么样?”   “她睡会儿。”程惟知站了起来,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她,“三份文件,分别是股权赠与、信托转让和画作赠与,你尽快找律师去校对文本,越快越好。”   叶青拿过来,翻开,文件上奶奶把名下所有的叶氏股权和画作以生前无条件赠与的方式给了她,另外一份,则是她过去三年不断央求奶奶同意的那份信托基金受益人变更,奶奶签字同意后,叶敏逍名下原有的叶氏股权也会变成她的。   “你怎么说服奶奶的?”叶青拿在手里,明明是该激动的时候,可她的心不住在往下沉。   程惟知摇摇头,“她自己准备好的,只是让我给你。”   叶青要进病房,被程惟知拉了回来,“你听我说,去找律师,现在、立刻、马上去!我在这里看着奶奶,楼下让秦优的保镖拦住,谁也不许上来,奶奶的病情要全程保密。”   “你的时间不多,你比我清楚。”叶青捏着文件却还要进病房,程惟知卡着她的双臂几乎是在吼她,“快去,你现在利用的是时间差和信息差。股权变更最少要五天,你有几个五天可以耽搁?如果生前不生效,你知道你有多少麻烦吗?”   叶青忍了又忍,她知道程惟知每句话都是对的,她颤抖着闭上眼,最终说:“好。”   “拜托你了。”她带着文件,喊上乐容,转身就走。   秦优还在楼下,她深夜叫的保镖已经到了。   “青,你去哪?”   “股权转让,奶奶给的。”秦优震惊与惊喜交加,叶青把程惟知的嘱托告诉秦优,“叶敏逍或者苗荷知道我做变更一定会来,这几天不管用什么方式都拦住她们。”   叶青带了乐容回公司,路上就联系了温朝易。   深更半夜被叶青叫醒的温朝易倒没有生气,比预料中更快地进入了工作状态。   “要不能撤销、不能有漏洞、不能给我四姑挣扎的机会,另外,要避免她和我打遗产官司。”   温朝易已经收到了文本,在下载的间隙对着电话说:“叶总不难过吗?”   他粗粗了解后就知道,这样大规模的转让赠与,几乎等同于叶老太太本人的“死刑”,但叶青在电话那头的语气,温朝易听不出来伤心。   “温大律师,这不是你该问的。”叶青靠在自己的新办公室座位上,对着深夜的清城海岸,冷冷地说着,“还有一件事,我之前让你看过的苗林资本对叶氏的发债方案……”   “怎么了?”温朝易提醒她,“这件事他们现在忘记会比较好,不然后面你们董事会还要撕扯一阵。”   “你有没有认识的人脉,能够提醒苗林资本尽快把这件事想起来。”   叶青一直在猜,温朝易如果是个北方出身的“老钱”家族,那他和京州的那圈人一定有联系。   温朝易在那头顿了下,“会不会太冒险了?等他们反应过来,会觉得上套了的。”   “看来你有。”叶青笑了下,“你说得对,虽然你要价贵,但物超所值。”   温朝易在那头以不知是钦佩还是震惊的口吻说:“叶总,您也比我想象的,要冷酷。”   “是吗?”叶青掰着手里的钢笔,呵呵一笑,“我冷酷,那他们就别贪呀。”   *   温朝易的速度很快,当天下午,苗荷就带着那份发债方案冲到了医院。   叶青就在楼下等她,等了整整一天。   程惟知给的建议很好,除了主治医生和他们几个,被团团围住的特需病房外,所有人都以为奶奶还在昏迷当中。   梁睿中跟在苗荷身后,递来了那份搁置已久的发债方案。   苗林资本已经盖章同意。   跟着董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董事会的钱董和四姑叶敏逍。   钱董出离愤怒,怒斥他们:“这叫趁火打劫,老太太在世呢,你们就准备开战了是不是?”   梁睿中知道,自己捏的不是一份发债方案,而是一把杀叶青的刀。   他深恨自己无耻。   可他没有办法。   苗荷高傲地昂着头:“叶青,希望你奶奶醒过来了。”   梁睿中递给了她,“您让人定的条款,苗总全都接受了。”付款周期、债券展期、赎回条件、转让限制等等。   “那不错。”叶青的语调比平时高了一点点,在空旷的医院花园里,显得空灵。   她一页页翻着,哗啦哗啦的纸张声音,分外明显。   终于到了签字处。   指尖划过最后一栏,“法人签字”分外扎眼。   叶青轻蔑地笑了下,扬起脸,看着他们。   “你们还有要加的吗?”   苗荷摇摇头,像是施舍和怜悯,“我同情你,你说得条款我可一个字都没改。”   “那我多谢你了”叶青低头,再度翻开这份文件,每个条款,都是她手下人精心修订过的。   她打开笔盖,签字,落笔时很果断,签完字把文件交给钱董。   “钱董,我这边走不开,你和乐容一起带梁秘书回集团走用印流程,今天起生效。”   苗荷他们毫不留恋地走。   四姑叶敏逍一直站得远远的,后面还跟着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十五,一个十二。   说来,叶青几乎没见过这两个血缘上的表弟和表妹。   叶敏逍带着两个孩子要上楼,却被保镖拦住。   她转头过来质问叶青:“你什么意思?我们几个也是家属,我们有探视权!”   “我什么意思?”叶青不怒反笑,“你原来也知道自己是家属啊?”   “小七你怎么说话呢!”叶敏逍指着她喊,“我可是你四姑,我这不是知道消息,急急忙忙从澳门赶回来了吗?”   叶敏逍这对宝贝儿女在澳门读书。   “澳门到清城,要一天一夜?”叶青立在叶敏逍面前,一点点揭开她无耻的心,“想要回来抢公司,你也要有这个本事。”   “冉青,你没资格和我这么说话!”   “叶敏逍,这个探视权我就不给你了!”   叶青说话时像绝望的困兽,疯狂和狠厉一点点滋长。   “你现在不滚,后果自负。”   叶敏逍无端就颤抖害怕,叶家人疯了是什么样,她知道。   叶青这种神情,她见过,当年的五弟也是如此。   头也不回,拔腿就逃。   秦优走到她身边,问:“律师那里怎么样?来得及吗?”   叶青点头,“估计五天。”她回头看了眼病房的窗户,飘动的窗帘后,程惟知的身影隐隐约约。   “我会赢的,一定会。”   *   在圣诞节来临前的那一周,温朝易带领的律师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完成了叶氏的股权变更。   作为一家非上市企业,股东间的股权转让无须经过其他股东同意,等苗林资本反应过来时,叶青已经提请进入股权变更登记。   而叶敏逍,也以极为难堪的姿态,接受了自己曾经签订过的股权转让条件。   在圣诞的装饰挂上清城海湾开发区的商场时,叶青已稳坐叶氏第一大股东的位置。   于她,这是一场惨白的胜利。   圣诞夜,也是奶奶和Johnson合办画展的开幕夜。   Johnson的习惯是从不到现场露面的,而奶奶此时也已经无法下地。   画展开始前,Johnson连续为这场画展写了中、英、法三种介绍文字,刊登在网络和各大杂志上,让这场画展受到了空前的瞩目。   这是一个年少天才急流勇退又晚年复出的故事,惊艳的画作,跌宕的人生,足以震撼人心。   在宣布这些画作将择日拍卖后,已经有展评家断言,这会是新世纪最火爆的一场拍卖。   程惟知最近一直在清城,叶青在办公室时,他就在病房,叶青在病房里时,他就去医院附近的酒店。   耳朵上,一直挂着一个蓝牙耳机,远程操控着自己的工作团队。   两人能碰面的机会很少,直到今天画展开幕,才聚在一起。   两人都没有去画展里,而是在展厅二楼的一个能俯视全场的角落里。   叶青问:“华光那里什么反应?”   程惟知摇摇头,“没什么反应,爷爷这几天不太舒服。”老程董年初中风过,冬天对他来说比较难熬。   “你要不要回家看看?”自己受着奶奶病情的煎熬,叶青现在对老人生病都有种感同身受。   程惟知还是摇头,“他不舒服的事情不一定是身体,一群程家人都在给他捅娄子,他心里不痛快的比身上多。”   “是苗林资本在叶氏吃的这场败仗?”叶青听钱董说,苗荷知道以后曾经想中断方案,结果去了京州也毫无进展。   程惟知拿了包烟,在手里反复倒腾,“不止,其实苗林只是个导/火/索,华光的很多事都在冰面下面,爷爷比谁都清楚,但他又说不出。”   程惟知点到即止,不愿意再往下深入。   叶青这些日子精疲力竭,靠在墙角朝他伸手。   程惟知以为她要抱他,刚要靠过去,却被她打了一下,“礼物呢?圣诞节礼物?”   怎么就突然要礼物了?   程惟知愣住没反应过来,   “小程总你怎么这样?”叶青扁扁嘴,伸脚踩了他一下,“圣诞节啊!”   “行行行。”程惟知任由她踩着,说,“给你个建议做圣诞礼物怎么样?” 第37章 繁星 重生的孤岛   建议算什么礼物?   “没诚意。”叶青白了他。   “这意见很贵的。”程惟知靠在她耳边, “奇维科技的股权方案里,超级投票权是很值钱,但你不需要那么多, 你对奇维本质是财务投资,尽量让以后减持套现方便一点。”   叶青想了想,重新给祝心悦打了个电话。   画展的首日一直延续到深夜。   程惟知和叶青现在轮流去医院陪护, 以给对方都留出工作的时间。   今天是叶青, 她进病房时,奶奶还没有睡着。   叶老太太最近其实是醒着的时间少,睡着的时间多,但只要醒着, 她都在画画。   “怎么还在画呢?”   “画展怎么样?”   “特别厉害。”叶青给她递了画笔,“已经这么厉害了, 你就歇一歇吧。”   叶老太太放下了笔, “快好了, 我一定会画完的。”   她在和自己赛跑, 叶青明白。   “我死了以后, 连带这幅,你一起都卖掉。”   叶青怔了怔,勉强地一笑, “我还以为你把画都给我, 是让我留个纪念呢。”   “你也学过画画, 知道这个道理。拍卖的世界里, 死人比活人值钱,在我死后,所有的画都要卖掉。30%多的股权对你来说不一定够,你会需要这笔现金的。青青, 一幅都不要留,全部卖掉,尤其是这幅。等我走了,过你自己的生活,叶家过去种种都不值得你留恋,把他们处理好,然后过你的生活。”   “我……”   “听话。奶奶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明白我们青青是一个已经长大的孩子了。”叶老太太点点她的额头,“以后每年给我带盆秋英,然后告诉我你今年做得怎么样就好。”   和你对父母的祭拜一样。   叶青久久无言,最终,答应了奶奶的话。   *   程惟知坐在商务车里,他刚结束一个简短的电话会议,圣诞节还要开会,让身为老外的Albert怨声载道。   会议结束后,保镖问他:“老板,要开您回酒店休息一会儿吗?”   程惟知闭着眼问:“你帮我看看美东现在几点?”   保镖看了下,“中午十二点。”   程惟知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响了几下后,对面有人和他说了句“稍等”,   过了两分钟,他熟悉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儿子?圣诞快乐!”   程惟知扬起笑意,他妈妈傅女士永远是个精神充沛又快乐自由的人,“圣诞快乐。今天你们那里应该是圣诞假期,你今天不会还要忙吧?”   傅女士嗔怪说:“假期才忙啊,今天有三个酒会要应酬。”   他冷淡地“哦”了一声,举着电话打开了车门,清城十二月的夜里越来越冷,他没穿外套站在路边有点发抖。   “怎么了?”傅女士听出了一点不对劲。   程惟知难得的,带了撒娇一样问:“你复活节总有假期能回来吧?我快不记得我妈长什么样了。”   电话里有滋滋的电流声,是妈妈的秘书按惯例在做记录。   “我这任任期马上要结束了,到时候会回去述职。”   程惟知又冷淡地说了个“哦”字,任谁听着都知道他不开心。   “你最近怎么样?上次傅江森来看我,说你好像有情况,我这次回去能见到吗?”傅女士笑着问儿子,“还是不是三年前那个啊?考验我们阿知是不是坚定的时刻到了,要是换了,你记得把那个胸针还我。”   程惟知和妈妈嘴硬,“傅江森又和你瞎说什么了,我要走的东西才不还你呢,你别想了。”   “嘿,小子,胆子大了。”傅女士啧啧两声,“你看我以后还在不在你爸那里给你撑腰。”   “奶奶走了,你又不在,老宅多少年没人给我撑腰了。”   淡淡一句,让电话那头的傅女士许久没说出话来。   “阿知……”   “我挂了,你忙去吧,圣诞快乐。”   他按断了电话,走回了车上。   他记得,纽约的圣诞经常下雪,清城却与此无缘。   这里的雪,只会下在人的心里,留下浓重的白色。   *   没有冬季的清城,春天来得格外早。   农历新年后的第一个交易日,奇维科技正式向联交所递交上市申请,叶青持有相对较少的超级投票权B类股票,并将这部分投票权授权给了祝心悦。   叶青不想离开清城,没有去港城参加上市相关的会议,她全权委托给了秦优。   恰好,程惟知也不得不返回港城一次,于是她让秦优有事和程惟知商量。   他们临走前,奶奶暂时从医院出院,又或者,医院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在这段时光里,她沉溺于自己的画作里,叶青看着她,把那副画从自己看不懂的样子改成了另一种看不懂的样子。   这天,清城升温,甚至比晚春更热。   叶青从公司回来,一下车就看到了叶家别墅门口的两棵木棉树中的其中一棵,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   她飞奔进屋,张阿姨在外面朝她比了个“嘘”。   “老太太刚刚睡下了。”   “哦。”叶青放轻了脚步,对张阿姨说,“我想推奶奶去看花,外面的木棉花开了。”   “是吗?”张阿姨张望了眼,“这棵树据说还是老太太和老先生结婚那年,两人一人一棵一起种的,好像从来没开那么早过。”   叶青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立即推开了奶奶的房门,床边,那幅画似乎已经完成,画中央有一处显眼的金色还未完全干透。   奶奶安静地躺在床上,微笑的、平静的,却没有了呼吸。   *   程惟知接到叶青电话的时候是早上四点。   他凌晨一点才睡下,接起电话时迷迷糊糊,“喂,青青?”   “奶奶昨天走了。”   他立马醒了,跳起来,“我马上回来。”   “别回来,你别回来。”叶青的声音出奇冷静,“回来也没用,回来会添乱。”   “苗荷为难你了?还是叶敏逍?”   叶青叹了口气,“说不上,只是要求复核遗嘱和赠与协议而已,你别回来,别让苗荷看见你,等我处理好再来。”   “奶奶有遗嘱,丧事从简,所以,也没什么要多应付的了。”她又长叹了口气,一声“呼”里,含着各种复杂情绪,“你真的不回次京州吗?”   程惟知连过年都没有回京州,一直在港城和清城两边来回,叶青这时候问起,是问他要不要回家看看的意思。   她倒不是多关心老程董,只是由己及人,记起那也是个风浊残年、中过风的老人。   “我打过电话,人好得很呢。”程惟知笑笑,有嘲讽也有无奈,“不回清城我就回京州吧,南边的并购案快撑不住了。”   如同他预料的和蒋夫人看准的那样,苗林资本的资金链和二叔身后贪婪的人,正在把南下整个并购案弄得难堪不已。   老程董其实三番两次派人催他回京州,但都被程惟知让朱文博挡了回去。   /“如果我没记错,我连总经理的任命都没看到,凭什么每次都让我来收拾残局?”/   程惟知没告诉叶青,他和爷爷的那通电话其实一点也不愉快,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逼迫爷爷交出被压制的任命。   爷孙两的对峙,从早年爷爷单方面的碾压,已经变成了程惟知占上风。   猛虎老矣,怒吼已经拼不了全力。   “我这里临时董事会开完,我们再商量。”   “好。”程惟知其实也很惊讶,本来是个该互相安慰、互相哭诉的时间点,他们却都异常平静。   他喊住了叶青要挂电话的动作,“青青,虽然哭得少,但哭一会儿有时候挺好的。”   “还好,其实老人家生病久了,真的走了,反而像种解脱,你懂吗?”叶青虽然疲累,但语气尚可,“那种突然没了才可怕。”她说的是自己父母。   程惟知想到了些过去的事,说:“是啊,你说得对。”他也懂,蓦然的失去更可怖。   他们没再多言。   足足有半个月,叶青忙于处理后事和对付叶敏逍。   期间送了奶奶落葬在爷爷身边,正巧过年,花店和面店老板都关店歇业,整个墓园和小镇空空荡荡,反而是路面在加紧翻新,被挖的七零八落,十分不宜通行。   让人生出一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觉。   温朝易特地来了一次清城,坐镇这场对峙,让叶敏逍毫无还手之力。   叶青的舅舅冉浩山请了丧假,赶回了清城协助,边地的风霜让他的皮肤比过去更加黝黑,他今年年过五十,两鬓也生出了些许白发。   在叶氏的临时董事会后,他们三人一起吃了顿饭。   冉浩山告诉叶青,温朝易是他的师弟,两人都是京州大学法律系,温朝易大学时候是他介绍了温朝易去港城实习。   冉浩山和冉浩岚这姐弟两长得有些相似,温朝易看了半天说:“我觉得我师傅要在,应该比您年轻点。”   冉浩山皱眉,“温律啊,你师傅以前和我说起你,都说你做事好但就油嘴滑舌,问我怎么推荐了你。”冉浩山寡言少语,和温朝易相差甚远。   叶青觉得妈妈说的特别对,温朝易这人业务能力强,但这张嘴说起不相干的事时总是口若悬河,以她的性格实在难以承受。   “那是师兄当年觉得我学习好嘛,诶?师傅夸我做事好?难得啊,我没听见过师傅在所里夸人的。”温朝易得意洋洋,“我就说我是师傅最好的徒弟吧。”他这话是对叶青说的。   叶青回避地低下头,“是,您是。”   冉浩山摇摇头,知道侄女受不了这么外放性格的人,“温律,之前你问我收集浩岚以前的案卷去研究,有学出什么来吗?”   温朝易放下水杯,十指交叉,倒在椅背上浮起笑意,“师傅整理卷宗写的比我还好,我拿去给所里的新人学习了,谢谢。”   他又举起水杯对叶青说:“为了你妈妈的卷宗,下回结算律师费我给你打个折。”   “打折也够贵的。”叶青咕哝了句。   温朝易得意地笑着:“叶总就别嫌弃我贵了,以后咱还用得上呢。”一高兴,连北方口音都加重了。   冉浩山瞟了他一眼,暗暗摇头。   温朝易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嚣张加嘴皮子坏。   “后面有什么打算吗?苗林资本那里虽然这次扛过去了,但他们在董事会还有席位,后面还会给你使绊子的。”冉浩山问起来,又想起自己的事情,“我年纪大了,老领导准备把我调到南方,估计还有两个月,你到时候有需要可以多叫我。”   “嗯。”叶青点点头,舅舅也总算熬出来了,以后离她近一点,很多事也有个人商量。“爷爷前妻家那儿的人,过年有来看奶奶。”   爷爷前妻很早就去了北美,和奶奶商议过后,爷爷生前象征性留了一部分股权给那几个孩子。   “我会和他们再聊一聊,争取请他们把那部分股权的投票权授权给我。这样我在董事会的投票权将近40%了。”她笑了笑,“其实我要求过高了,之前叶敏达在爷爷丧礼上这么对人家。”   叶敏达当年在叶老爷子丧礼上,威胁所有叶家人签署投票权授权,不然就不给人进去见最后一面。   那难堪,叶青终身难忘。   冉浩山知道叶家这家人的悲剧根源在哪,以叶老爷子原来的安排,叶青的爸爸叶敏迪才是继承人,叶敏达是继承不了叶氏的,对他来说,这相当于是天降鸿运——建立在哥哥一家悲剧上的鸿运。   之后,难免的,所有人都在拿叶敏达和哥哥比,叶敏达也的确比不过,但越比不过越气愤,以至于看周遭所有人都如敌人。   “都过去了,等拍卖会结束,就都过去了。”   奶奶的画作拍卖会定在农历元宵后,Johnson在她去世后写了一篇《回归》作为纪念,发在自己的社交网络上,在全文的最后是——   Per Ardua Ad Astra.   穿过逆境,便是星空。   正如奶奶说的,在拍卖场,死人比活人值钱,个人传奇和名人加持,让这场拍卖会引发了史无前例的关注。   这次,连温朝易都打算看过拍卖会后再走。   这天,拍卖行给叶青准备了个单独的休息室。   她没去会场,独自坐在休息室里,偶尔翻动着手机。   苗荷和程律林昨天都离开了清城,广城和宁城的项目已经像个灾难一样在吞噬他们。   另一边,财经新闻上正在播报,华光集团管理层变动,老程董已任命长孙为集团总经理。   整整压制了小半年的这张任命,最终被程惟知拿到了手里。   程惟知会尽快回到京州,去给那群完蛋玩意儿收拾残局,但在这之前,他坚持要先到清城。   等拍卖会结束,叶青会搬离叶家别墅。   欧逸明今天来拍卖场帮忙,他母亲和叶老太太曾是挚友,想今天要拍一幅画回去。   他到休息室时,叶青穿着一身黑的丧服,坐在休息室正中唯一一把椅子上,她和那把椅子像立在暴风中心的孤岛,突兀又孤单。   “青青,我来再问你一声你奶奶那幅遗作的事。”   欧逸明其实并没有理解叶青的决定,当她说要把所有画作都拍卖的时候,他只有震惊和不解。   叶青这几天一直在被问这个问题,在拍卖会名录出来后,所有人都在问她:   “决定了吗?真的要都卖了?你不留一幅吗?尤其是最后一幅,连展出都没展出过。”   到这一刻,叶青已经被问到不想回答。   她闭上眼,清冷地吐出两个字:“全部。”   黑色的丧服衬着她的冷漠,显出无情的味道。   欧逸明关上了门,不由在外叹了口气。   他真的不理解叶青的想法,也说服不了她。   拍卖场上的每一次落锤都在创造记录,直到最后一幅画。   遗作,在拍卖的世界里,最受关注的一个品类——遗作。   在哀伤上挣钱,在悲剧上落锤,但却是最让人心跳加快的时刻。   “一亿!”现场喊出这句的时候,许多人都在倒吸冷气。   “一点三亿!”又有人举牌。   场下已经有人在说:“这他妈的疯了吧?”   “一点五亿!”   “靠,神经病啊?”众人回头看过去,是之前喊一亿的人举着电话神情紧张地喊出了“一点五亿”。   场上另一个喊价的人并没有用电话,也意味着他没有和自己的背后买家联系。   他再次举牌“一点七”。   举着电话的人对着话筒在说什么,然后再喊了句“一点八”。   全场哗然。   另一个人毫不犹豫、几乎是跟着就喊了“一点九”。   举着电话的人挂断了电话,宣告幕后买家的放弃。   三次“一点九亿”后,一锤定音。   这张遗作创下了近年拍卖的最高价格,整个会场里都在议论:   “疯了吧?”   “这都哪来的神经病啊?”   “我靠,早知道拍前面几张了。”   欧逸明走出会场,今天的价格高到出奇,以至于自己母亲一无所获。   他返回休息室,推开门,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张座椅还留在屋中,风暴中的孤岛只剩下顽石。   叶青,仿佛没有来过。   *   叶家别墅的门口,两株木棉花盛开如烈火。   叶青站在门口,看着她八岁开始长大的地方,久久无言。   程惟知在她身后,拎着一个小小的箱子,是叶青要带走的全部行李。   “你就只带这点走?”   叶青点点头,“你知道吗?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奶奶去港城接我,也问了这句话。”   程惟知揽住她的肩膀,和她一起看着叶家别墅。“这是最后一次看这里了吧?”   叶青已经选择把叶家别墅转给叶敏逍,连同奶奶名下其他的不动产一起作为给叶敏逍的最后一份补偿。   “我是不喜欢这地方的,除了对老人家的回忆,我什么也不想带走。”   她来时只有一个箱子,装着课本和应季的衣服,她走时也只有一个箱子,装着合同和应季的衣服。   可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谢谢啊。”叶青突然对他说。   程惟知看看怀里人,“和我客气什么?”   “Johnson那篇回归是你写的吧?”   程惟知扬起笑容,“怎么猜到的?”   “Per Ardua Ad Astra.是我教你的,那年我们一起看星际穿越时候,我和你说比起Interstellar星际这个单词,我更喜欢拉丁语里的Ad Astra。”   程惟知说:“后来布拉德皮特真的拍了部Ad Astra。”   “超级大烂片。”这片上映时她已经回国,为了这个片名还特地去看了一次,出来时十分怨念。   程惟知也点头,“嗯,我还去看的首映,本来还遗憾没和你一起,看完又想还好你不在,然后又觉得吐槽时候没有你我真是白看了。”   叶青笑了出来,其实她也是。   他们错过了很多,真的很多。   “以后我陪你。”程惟知用力抱了下她。   “陪我看烂片吗?那可算了。”叶青弹了下他的下巴,“上车吧,你开车,别迷路了。”   她打开那扇嚣张的鸥翼门,先坐了进去,程惟知跟上,顺带打开了导航。   开出几步,叶青突然叫道:“停,开回去。”   程惟知挂了倒挡,“怎么了?”   叶青从后视镜里,看着灿烂如烈火的两株木棉花。   张阿姨说这是爷爷奶奶结婚那年一人一棵种下的。   “我要把这两颗树挖走,种在我公司楼底下。”   叶青扬起了笑容。   “我可终于找到了个想带走的东西。”   *   三月,是尘埃落定的三月,也是春雷惊动的三月。   程惟知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疲惫但透着股幸灾乐祸:“呵,求援,苗荷还有脸说,同气连枝,让我出手?”   这周开始,苗林资本在资金链上出现了全面紧张,一边是287号地块像个黑洞,源源不断地需要往里砸钱,一边是宁城和广城的并购案漏洞频出,屡次爆出关键性失误。   “程老师,你这话听起来,感觉华光不是你的,是你对家的。”   “他们就是我对家。”程惟知干脆利落地吐出这句话,“这一个个,one day day的,光拿钱不办事。米虫你知道吧?不对,吸血虫你知道吧?”   叶青最近比程惟知要空,叶氏董事会改组成功,海湾开发区收尾在即,奇维科技的上市案也已接近聆讯,每一件事都顺畅起来,让她有机会经常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听程惟知骂人。   相比之下,小程总最近的脾气暴躁得一天三炸。   “苗荷要最近来找你,你就避而不见,直接去港城,参加奇维上市的庆功宴去。”   “什么庆功宴能躲她到永远啊?”叶青揶揄道,“我在港城帮祝心悦连摆十天宴席也总有个头吧?”   他们都知道,苗林资本再这么拖下去,苗荷和程律林就该来问叶青要钱了。而经过程惟知的精确计算,海湾开发区四季度的分红被塞到了今年下半年结算。   那个黑心鬼,就没打算让苗林资本上半年有入账。   程惟知突然说:“那我补你个情人节礼物吧?”今年情人节的时候正好在办奶奶丧事,他两谁也没心情过。   叶青看着日历,感慨了句:“程老师,你过期太久了吧!”   “啧,要不要啊?”程惟知点着鼠标忏悔,“本来想给你把奶奶那副画拍下来的。”   叶青在拍卖场上发现了竞价人里有程惟知,当时就拦了他。   何必呢,她并不需要,所有的回忆都在脑海中。   “是Caelyn超季全套吗?”叶青最近在重新填满自己新家的衣柜,十分缺新衣服。   程惟知发出了个嫌弃的鼻音,“咦,把这份礼物收了你自己买,看邮箱。”   叶青打开邮箱,差点没晕过去,程惟知竟然给她介绍了个项目?   太离谱了……谁家给女朋友情人节礼物送!项!目!啊!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自己去挣买Caelyn的钱是吧?”   “我给你保守算了下,这个项目做得一般呢,挣三个亿,做得好呢挣四个亿,等你挣到手,我陪你躺在京州江岸豪华精选的总统套里下单。”   叶青怼了回去:“我不要,买东西要的就是逛的感觉,你得陪我逛一天,逛到站不起来为止。”   程惟知同意了,“行,你回头全京州随便挑个,我包场让你买行了吧?”   叶青继续反对:“不行,那钱又让你挣回去了,我要在清城花,在海湾开发区花。”肥水不流外人田,叶青就是抠门的很。   程惟知吵不过她,投降以后,继续去处理华光那个烂摊子。   叶青今天预备早点下班,她真的很缺衣服,约了秦优去自家商场购物。   就在收拾包的时候,乐容打了她办公室座机:   “老板,有个陌生电话找你,说是找每年十月扫墓的冉小姐。”   乐容知道叶青以前姓冉,也知道她父母忌日是十月,两边都对的上,便赶紧来通知她。   “你接进来。”   叶青等了三秒,电话切了进来。   “喂?冉小姐吗?”   “是我,您是那家面店的老板吗?”   “对……”老板的声音颤颤巍巍,“冉小姐,实在对不起,我打扰你,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你说就是,没关系啊。”   面店老板的声音里有着哭腔,“去年年底,有家公司的施工车压坏了小镇的公路,过年前紧急修了一次。”   “我知道。”她去落葬那天,司机就开得磕磕绊绊。   “那个路……好像修的不大好,最近一直下雨,我们镇上出了好几次打滑事故,前几天有辆车打滑撞在我店门口,我孙子正好过暑假在,被撞上了。”面店老板无措、茫然又气愤,“现在在鉴定,好像是地面材料有问题,但那个施工方不认,我想找您打听打听。”   “哪个施工方?”   面店老板努力回忆着,吐出几个字来:“苗什么?苗林?”   叶青说:“苗林资本。” 第38章 繁星 芳香烃的炸   “运渣土的土方车在过年前压坏了小镇的路, 苗林的施工方被当地开了罚单,规定在过年前抢工把路修好。”   乐容把手里的调查文件翻给叶青看着,“我们清城是全国雨水最多的城市之一, 整体地面道路的防滑标准高于一般,但从结果上看,苗林那里最后实际施工的防滑标准可能还低于一般水平。”   叶青的怒火直冲头顶, 清城的道路施工标准她再清楚不过, 清城多雨多山路,早年最乱的时候每天要出许多起车祸,一到下雨更是常有车毁人亡的悲剧。   她父母也是在一场大雨中出的车祸。   所以,叶氏在施工时对地面防滑标准从来只够高不降低。   “这家人还真够……”叶青冷笑了下, 没把畜生两个字说出来。   她指节翘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 在思考。   乐容提示她:“叶总, 我们和苗林现在关系很尴尬, 这件事如果后面要插手, 也一定要慎重参与。”   “我知道。”叶青把调查报告收了起来。   乐容:“那医院那里, 要不要我派人去照顾下?”那个面店老板是小生意没多少钱,施工方不赔偿不垫付,医药费根本不够。   叶青摇摇头, 现在这个关头, 她还是每一步都以最小心的方式走更好。   “我等下给欧医生打电话吧, 他出面比我方便。”   *   奇维科技在联交所的上市在即, 祝心悦最近往南边来的越来越多,这天她在去港城之前来清城附近看厂,以预备下阶段让奇维科技的部分芯片自产。   叶青那天陪她一起拜访了清城及附近几个地级市的招商办,车在路上, 祝心悦非常兴奋地和她描述上市准备的过程。   “选AMO没选错,这次联交所聆讯,材料准备的非常齐全,先期询价情况很好,真的厉害。他们除了奇维还拿到了其他几个项目,今年全部做完以后,AMO在港城的分所也能冲到前十的位置了。”   叶青笑说:“祝总,上市以后你得富甲一方了,有点什么新打算没?”在祝心悦开口说话前,叶青先拦住她,“诶,设厂不算啊,那是公司的事。”   祝心悦打她手背,“我有那么一心为工作,到死还吐丝吗?我想好了,我要去京州大学芯片设计学设个奖学金。”祝心悦和卓湛都是这个系毕业的,“以前华光在京大也有一个,钱特别多,但主要集中在法政那里,不少人拿了奖学金毕业后都进了华光工作。诶,我上次还见过一个,在你们公司,那个叫梁睿中的。”   “是吗?”叶青又是羡慕又是揶揄,“你们京大真厉害,到处都是你们的人。”   祝心悦很是得意,“那当然,京大嘛,连京州那些老牌豪门都争着把孩子往里送,据说没有例外的。”   没有例外吗?叶青悄悄转过了头,程惟知可就是个意外。   *   祝心悦行色匆匆,当天夜里又赶去了港城,叶青在管理层没有职位,不需要亲临现场,只用电话接入在聆讯前确认一些关键事项。   聆讯在这天的十点,早上七点,AMO组织各方开个电话会。   叶青定了六点半的闹钟,迷迷糊糊站在卫生间前刷牙,智能家居系统突然在梳妆镜前跳出了一个通话提醒——   “欧逸明”   叶青按了接听,电话声音通过蓝牙,方便她边刷牙边接听。   “喂,欧医生。”   “青青,是我。你起来了吧?”   “嗯。什么事?”   “你拜托我的那个病人,危险期过了,我和你说一声。”   “哦哦,好呀,谢谢。”叶青下意识又想请欧逸明吃饭答谢,但又想起了秦优曾经的提醒,“那个,下回谢你,谢谢。”   “有空一起吃饭吧?挺久没见你了。最近还忙吗?”   “还行。”叶青的一丁点睡意都彻底没了,“后面再约吧,还是挺忙的。”也顾不上前后矛盾了,她赶紧找了借口,“那个我等下有会。”   “好,你忙。”   “滴——”电话在她动手按梳妆镜之前,就先挂断了。   她不擅长处理这些。秦优说她感情木讷,一点也没错。   叶青洗漱完,往厨房去泡咖啡。   还没走到,就听到了烤箱工作的滋滋声。   再往前走两步,就看见程惟知立在厨房中岛后,他的白衬衫配定制西裤严谨地像刚从金融峰会出来一样,但手上却在做着最有烟火气的事情。   叶青靠在厨房的门框边,安静地看他。   烤箱“叮”一声,程惟知从里面拿出两个小布丁,放在桌上后说:“叶总,在看什么呢?还不过来搭把手。”   叶青站着不动,说:“我在看好看的帅哥。”   “除了好看呢?”   叶青坐在了他对面的座位上,“你怎么突然来?”她想起那份施工调查报告,“我还正想找你,你知道苗林资本在287号地块那里的工程质量有问题吗?”   程惟知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责备,“我千里迢迢抽着空来给你做饭,你怎么还在和我说工作,我们能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时间?”   他们每天电话,十有八九都是在聊工作。   叶青反驳他:“这事很重要,苗林资本自己是没有工程公司的,施工用的都是你们华光关联企业,这事搞不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   程惟知低头切着水果,没好气地说:“你把我当蠢得吗?我能不知道?”一句话被说得□□味十足。   叶青愣了下,“你怎么那么大火气?”   程惟知没回答,转头去切面包,刀落在砧板上,每一下都和泄愤差不多。   阴阳怪气。   叶青回忆了下,想起刚刚欧逸明的电话,突然醒悟:“你不会为刚刚的电话生气吧?”   程惟知“啪”把刀放下,“任谁通宵不睡赶来给女朋友做早饭,然后听见她和别的追求者打电话都不会高兴好不好。”   “你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她连最爱的布丁都不吃了,擦了擦嘴站起来,“我要去开个早会。”   程惟知喊住她:“你拜托欧逸明什么事,你解释完再走。”   “就是个正常的帮忙而已,你也没和我事事汇报,我怎么不知道你控制欲这么强了?”   叶青说这话时,口气里并不算生气,反而平静冷淡还带点揶揄的笑。   但就这,让程惟知更不舒服,他记忆里叶青好像没什么嫉妒或者吃醋的情绪,这种情绪,只有他有。   “我什么事没和你汇报了?我连公司我都……”   “小易是谁?”叶青把四字问题砸在他脸上,但根本没等答案,转身进了书房。   锁门、开会。   整个会,她都开得心不在焉,被祝心悦连问了好几次怎么了?   叶青:“没什么,起太早了。”她看看在线名单随口问,“那个Zebulon今天没在?”   叶青在港城见过的Albert说:“Zebulon今天陪女朋友去了,他平时实在太忙了,之前他已经都把过关了,聆讯这里我来负责就可以。”   Albert的专业度也很高,整个会的情况令人放心。   让人烦心的是外面。   叶青开完会走出书房,程惟知又在抽烟,厨房的早饭只做了一半,明显叶青进书房后再没继续。   叶青走过去,抽了他的烟头,按灭了扔在垃圾桶里。   程惟知没挣扎,而是伸出手,揉捏在她后颈上,把人带进怀里。   “好不容易见一次,别吵了。”倦怠又慵懒的声音和怀抱一样绕住她、缠住她,“你摸下我右口袋。”   叶青伸手,刚触碰到那个作案工具,就被他抱了起来,坐在他臂弯里,正好能够俯视他。   “猜猜我备了多久”抬头就去攥取她的红唇。   叶青呢喃了句:“不用……”   还没说完,程惟知笑着在她唇边,边咬边说:“干嘛?想要个孩子?倒也行,我们抱着孩子回去,看谁还嘴我们。”   叶青打了下没正行的人,“你想什么呢,我不喜欢孩子,我也当不好个母亲。我只是打了皮埋。”   程惟知觉得,自己两句话都没听明白。   前一句他还需要消化,后一句他需要问明白:“皮埋是什么,伤不伤身体?”   “没事的,国外常见用来避孕的。最安全的那种,而且我没什么不适应。”那些清单上提醒的不适应症她一个都没有。   “程惟知“哦”了一声,叶青转而主动去勾他。   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们向来是合适的,可这场久违的□□进行的磕磕绊绊,少了层过去的作案工具,多了点变扭的情绪。   程惟知几乎是刚结束就找了手机,人还带着汗水,就在那里皱着眉头研究。   “你要么拿出来,我看还是有副作用。t也没什么不好,真的有了,我……”   “别,我受不了意外,也受不了孩子。”叶青有点累,往他怀里靠了靠,“我睡会儿,你过一个小时叫我。”   “好。”程惟知应了声,给她盖上了被子,“我下午就要走,你忙你的,不用送我了。”   叶青睡了过去。   叶青对有些事的反应出奇的迟钝,直到过了整整三天,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回忆起那天的事情时,连樱正赖在她办公室里看综艺。一个探案综艺里,正说着柠檬皮捏出的汁能让气球爆炸。   “青,这是为什么啊?”   “果皮里的芳香烃可溶解橡胶。”叶青随口回答她,看看在她办公室沙发上咸鱼躺的这位一线女星,“你自己平时演戏和综艺还不够多吗?赖在我这儿还天天刷新。”   连影后此刻毫无形象地盘腿在沙发上吃着薯片,“你以前可说我回清城你可以养她我的呢?怎么,出尔反尔?”   叶青眯起眼,追问:“你是不是和蒋其岸吵架了?”   “我没资格。”连樱把被她成为“体重的天敌”的薯片咬的咔擦响,“蒋其岸不和我吵架,他对着我话最少,和你家小程总打电话能和机关枪一样一分钟四五百字,对着我一小时都说不满三句。”   这是个什么信息?   叶青问:“程惟知和蒋其岸很熟?我怎么不知道?”   “我听见过他们打电话啊,蒋其岸天天担心小程总被你玩死,说你没心没肺没脾没肝,五脏六腑里都是钱,骂程惟知三年在欧洲放着偌大的华光不要等的要死要活。”连樱总算把一包“体重的天敌”全部吃干抹净,“你到底怎么对人家了?听蒋其岸的口气,好像小程总就差没把自己活剖给你了,你还不肯收。”   “什么叫活剖?他没事干自己活着不香吗?”   本来就不高兴的叶青突然就觉得没劲透了,“我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要死要活吗?我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海誓山盟吗?我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为他不顾一切吗?我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嚷嚷着永远和他在一起吗?这世界上哪有永远啊,人生无常,谁不是只能陪另一个人走一段路,万一有个人先走了呢?就像我爸妈一样,暑假时候还和我说那么多未来,结果呢,没过多久就连最后一面我都没见到,谁都不敢领我去殡仪馆看一眼。”   叶青拍着桌子吼了出来:“我他妈当时在学校上课,被老师叫出来,只告诉我一句话,你父母出车祸没了。就他妈的从此什么都没了!”   “神经病吧,父母有什么好当的,你万一死,都死不安生。”   连樱听得心惊肉跳,赶紧从沙发上跳下来,“你没事提那些干什么呀!”叶青父母怎么没的,她再清楚不过,父母在叶青那里等同于失去,等同于不安全感的来源。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了,你别乱想啊,我就是听他们电话里在说而已。”   叶青心口堵着一口气,她把办公桌上的杂物一件件扔进包里,“我不乱想,我干嘛要为这种事乱想,有空乱想不如挣钱!我就是五脏六腑里都是钱了,我挣给他们看了,我花给他们看了!”   她立马给祝心悦打了个电话:“喂,是我,你的上市庆功宴我包了,我给你订港城最好的酒店最大的宴会厅,开最贵的酒。”   “?”祝心悦给听懵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花得起,我想花!”   *   一周后,奇维科技正式上市,成为近五年来最成功的的科技股上市案例,为它的股东方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同样,作为相关券商,AMO也正式港城打下根基。而温朝易的chui&wan律所也在当年的律所排名中又提升至了第二位,直逼第一名的老牌合资律所。   这天,各方皆大欢喜。   上市宴会办在太平山半山的一处庄园里,从布置到用品都极为豪奢。   祝心悦全程都在问叶青,最近到底哪里发横财了?   可反复追问,只换来叶青一句:“千金难买我愿意,姐妹们,花!”   秦优大概知道为什么,除了呵呵赔笑,大气都不敢出。刚开始没几分钟,就借口自己还有事,提早开溜。   离开时,还不忘看眼在会场中,捏香槟如捏敌人的叶青。暗自想:都说她平时脾气炸,可叶青真的炸了,才最可怕。   会场里,除了好酒好菜,还有叶青准备的乐队,演奏着她喜欢的乐曲。   她正哼着歌,祝心悦走到她身边说:“AMO和chui&wan的人一起来了。”   顺着祝心悦所指方向,叶青的嘴角当时就抽搐了下。   那个熟悉的Albert身后,跟着个更熟悉的人——程惟知,那个气到她撒钱的混蛋。   而另一边,则是温朝易,他今天还带了自己的妹妹。   两边都还没有走进会场中央,就在门口不期而遇,狭路相逢。   温朝易和程惟知对视一眼,并不需要任何人介绍,温朝易身边的姑娘先喊了一声“学长”。   她说着还要上前,却被温朝易拉了回来。   这个刚柔并济的男人伸出手,一如既往热情如火:“小程总,好久不见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更没想到您竟然是AMO的合伙人,怪不得晓易总和我说你才是京州新一代里最出色的那个,我这个做哥哥的绝对比不上你。”   “哥!”旁边的姑娘喊了温朝易一声,还带着点娇羞。   哦,原来是晓易而不是小易。   朝对晓,亲兄妹。   “学长就是厉害啊,我们当年在学校就最崇拜学长了。”   温晓易还没夸完,就听程惟知开了金口,“京州好学校就那么几所,半个京州名门都是我校友,倒是我大学校友不多,我听过不少信誓旦旦要考的,结果真能进来尤其是进我专业的没有。你是吗?”   话说的冷淡还挑衅,十分的小程总作派。   “不是,你那个专业挺难的……”   “那你叫什么学长?我只认大学同专业的人做同门。”   程惟知说话不像说话,而像是来砸场子。   叶青都看到了温晓易脸上的“难堪”二字。   这时老好人Albert出来打岔:“Z你还没见过呢?这位是叶总,之前你们隔空对峙过一次计算题,叶总这是我的合伙人Zebulon,他实在太忙了,不过他今天还是抽空来了,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席上市酒会。是吧?”   “嗯。”程惟知视线落在叶青身上,“叶总,幸会,您要有空,我可以和您比拼一会儿计算能力。”   叶青把香槟放在了一边,对温朝易说:“温律,我有几个事要找你,辛苦和我去一边聊几句工作。”把程惟知晾在了一边。   “好,非常乐意。”温朝易引她一起走,顺便叫妹妹自己随意玩。   叶青把手边苗林那里工程案的鉴定问题告诉了温朝易,温朝易说:“这关系到标准问题,如果真不符合标准查出问题,相关上市公司受行政处罚都是要公告的,会影响股价,另外管理层会不会被追究要另说,看处罚决定和造成结果。”   “好,我知道了。”聊着聊着,叶青的眼神就盘亘在了会场里。   温朝易轻声喊:“叶总?”   “嗯?”寻觅被打断,她茫然地转过头。   “您怎么了?难得见到您聊工作走神。”   叶青敷衍道:“没事。”   温朝易笑了下,走近了一点,略超出了一些安全距离,“叶总,我不轻易和别人交心,但与叶总是一拍即合,如果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我说。”   叶青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往后退了点,侧身不再正面朝向他,“温律,您这话就不对劲了,我们之间是工作关系,如果要论私交,我自己界定是0。”   很不客气的指出。   温朝易笑意更盛,“您不会是因为我离过婚的关系吧?”   叶青十分惊讶,“这件事我今天是第一次知道,不过您离婚与否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我对您的工作能力十分满意,仅此而已。”   叶青说完就离开。   因为程惟知和温朝易,叶青在这场自己亲手撒了钱的豪华宴会上待得浑身不得劲,还没到尾声,她就起身告别。   祝心悦送走她的时候和卓湛说:“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早走。”   卓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心悦,我求你,以后专心做技术,其他的别想了。”   “我怎么了?你又嘲讽我?”   “不是。”卓湛给她顺顺毛,“这主要怪他们,混乱,太混乱了。”   *   走出庄园,是太平山蜿蜒的山道。   叶青很小的时候来过,那时她七岁,正逢暑假妈妈带她来参加一个团建。   那一年的很多事,她都拼命忘记,只有关于父母的部分越来越清晰。   叶青在港城上的小学,只有暑假的时候才会回清城。   她爸爸要求很高,那年叶青刚刚在学校拿了全科第一,回家时没少和爸爸自夸。   爸爸当时就给她泼了盆冷水,让她别因为在学校里比其他同学成绩好就自鸣得意。   被这么说几次后,叶青就闹着要回港城找妈妈去。   妈妈把她接了回来,带她去了那次团建,当时在路上,妈妈一直在开解她关于爸爸的话,还走错上了一条路,叶青对那条路的名字印象很深——   芬梨道。   分离道。   后来还有首歌,专门唱它。   上次来港城时,叶青特意切了不愿听下去。   想着想着,她又走到了这条路上。   白底黑字的路牌,斜斜地插在路口。   她往前走去。   却突然被人拽了回来。   程惟知。   “你来干嘛?”她抬脚就往前走,走了几步,程惟知却站在路口不跟过来。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小程总可以了啊,这都不追我了?”   程惟知伸出手,英气的眉眼间是戾气也是焦躁,“你快点回来,情侣不走这条路,不吉利。我们蓝桥表白还不够晦气吗?还要跑这里咒自己分手?” 第39章 繁星 钝刀割肉   形势逼人, 从来自信的人,被一句魂断蓝桥,弄得越来越迷信。   这芬梨道, 他是说什么也不踏上半只脚。   叶青站在芬梨道上,冷清的神态和发亮的双眸,静静地盯着程惟知。   “快点过来。”程惟知伸出手, 眉头怎么也松不开, 怒气更胜,“快点!”   这般的语气,若是在工作里,下属已经吓得半死。   可惜对面是叶青。   他们沉默的对峙, 如钝刀割肉。   程惟知从来没见过叶青服软,她会逃避, 会逃跑, 但不服软。   “过来吧, 我们好好说。”   还是放软了口气。   果然, 她吃软不吃硬。   听到这句, 蹬着高跟鞋变变扭扭地往回挪动了几步。   一到手可够的范围,程惟知就把她困在了怀里。   “非要我先认错?”   叶青依然瞪着眼瞧他,还是不说话。   “那行, 我认。”   程惟知说完这四个字, 叶青等了半天, 他却没了下文。   “程老师你这错认得还真是……”叶青把他的手从自己小臂上拿开, 脚抬起就要往山下走。   他把她拉了回来,“我认我认,我错在不该乱发脾气,错在谁让我多爱你点, 爱你更久一点,所以心理失衡了。”   叶青眯着眼问:“你这也叫认错?”怎么感觉像是倒打一把。   “那你和我说说,你知道这个温晓易为什么从来不问?你就没不高兴?”不待叶青回答,程惟知又抢答,“我先说,我第一次看见欧逸明我就不高兴,他看你眼神不对,我听见他声音我就不舒服。”而且这个金丝边眼镜生活在清城,而他在清城的时间不及这人十分之一。   叶青沉默了片刻,她再开口,要比程惟知严肃许多。   她的每个字,都是认真在回答他:“程惟知,大概我和你理解不一样,我和你在一起,首先是因为我喜欢你,然后是因为你喜欢我,还有一点更重要,我判断我们有成全自己在一起的能力。”   程惟知怔了一下,叶青脆脆的声音在山道里与初夏的蝉鸣交杂在一起,唤起心底的涌动。   “我失去过很多东西,现在得到的每一样我都努力去珍惜。我早就没有奋不顾身的勇气了,那次我在京州就告诉过你,我已经习惯做事要算清楚。请你谅解我,我也不是真的把工作都放在第一位,而是这些事不解决,我安不下心,你懂吗?”   “至于什么温晓易,你和我说说她是需要我参与解决的事吗?如果不是,我没空放在心上。”   总以为她心硬,可程惟知此刻却懂得,她只是在乎的方式不一样。   “至于其他,还没有到那一步之前,我不想去想。”   包括家庭包括孩子,叶青对这些问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是不是很伤人?”   叶青其实并不认为这件事里有对错,她更在乎的,是程惟知好像被伤害了情绪。   “唉,你啊。”他叹了口气,想怪又怪不下去。“你以后要不多给我撒撒娇?偶尔吃个醋?就当哄我了。”   “怪癖。”可叶青答应了他,“我尽量,我试试。”   “我会记数的。”玩笑开完,他还是顺着她的思路来,“现在听你的,我们聊点正事?”   叶青倒在他肩上,“你先拯救下我的脚。”为了赌气,她今天蹬了十厘米的细高跟爬山道,现在疼得站也站不住,“抱我下去。”她学习能力强,说撒娇就撒娇,立马就来。   “这好说。”程惟知从她膝弯处把她扛起来,仰头看着她,“今天这场庆功宴花了多少钱?”   “还说呢。”叶青抬手打了他一下,“现在让我算账,我可能死于心梗。”真的很贵,以贵到肉痛的方式排解了她这些日子的气恼。   程惟知也故意,他就不说赔她。“挺好,叶总破费了,以后继续啊。”   “还以为你要说,用从奇维挣走的钱赔我呢?”AMO这次的服务费可没少挣,“你什么时候弄的投行啊?怎么不和我说?”   “给你个惊喜。当初在伦敦时候就为这天天加班,这几年才做大的。”   “我们程老师真棒,我就知道。”   “嗯,和你说个事啊,叶总。以后投资还是要和我说一声,我们的亲密关系比较敏感,比你还敏感。”   “你才敏感呢!”   叶青去扭他耳朵,换来他哇哇乱叫。   闹过后,才看到了保镖等在路口的车。   坐进车里,程惟知都不舍得放她下来,非要抱她坐在腿上。   幸好奔驰的商务车足够高。   “工程案的事我知道,但这事就如你说,牵一发动全身。”   “因为施工方是华光有关的几家上市公司吗?”施工备案都是公开信息,苗林资本找施工方时没有从外部,都是华光旗下的公司承担各种原料供应和施工作业。   程惟知敲着车窗边缘,显得心浮气躁,“准确说,是和我二叔有关的几家公司。”   叶青记得他上次对自家二叔的形容:又蠢又坏又假又装——没有一个好词汇。   “你们家大房和二房闹得很不开心?”记得程惟知爸爸是老程董的大儿子。   程惟知轻哼了声,“我要说没有半点不开心的地方,你信吗?”   “这位先生,您身上的每个部件都写着你和他不合好不好?”   程惟知笑了下,带着说不出的无奈,“问题就在这里,有些人你明明和他哪哪都不对付,但你连个具体的原因都说不出来。”或者,是没法说。   他叹气,“这笔烂账姑且放一边,他手里的公司能卷进施工问题里也好,我处理起来能简单些。”   “以此为机会逼他退出?把苗荷他们也逼退出?”按照正常的处理,如果项目拿到行政处罚,相关企业负责人需要承担相应责任。   “但愿顺利。”程惟知如此说。   “但愿体面。”叶青如此说。   程惟知问:“为什么要体面?”他本来没打算体面了事。“你难不成还同情你那个挂名未婚夫了?”   “我同情他干嘛。”叶青掰着手指一笔笔算着,“按照你说的,布局是你爷爷定的,一百亿注资是华光出的,三十亿红利是我挣的。三年时间,他白挂了个总经理,搞了二十多个女人,还留下个烂摊子。我也想做个开开心心的纨绔,每天吃香喝辣的,就等着你们给我收拾残局。”   这账算的明明白白,把程惟知听得笑到摇头。“你去年分红之前和我说一声就好了,不该给他们那么多的。”三十亿给那家人这么砸下去,还是浪费了太多。   叶青纠正他,“不,就得给他这么多,不给,他们哪有胆子去同时吃两个项目?”   人心就像胖子的胃,都是一口一口喂大的。   叶青窝在程惟知怀里看他的侧颜,他和程律林都是程家人,但眉眼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更不要说手段和智商。   “程老师,其实如果不是我们同时下手,这天来不了这么快。”苗林资本会去偷工减料,主要还是因为两边项目同时进行无法周转。   “那你怎么不说,如果苗荷不贪叶氏那十亿的股份,这天还能再晚两个月呢?”压死骆驼的稻草都是一根根堆上去的,只是看那只骆驼,之前到底要了多少。   叶青下巴靠在他肩上嘀咕:“其实我给他们算过,三十亿,如果仔细点、认真点、谨慎点,同时进行也不至于完全崩塌。”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这么能挣又能花?”程惟知每次看叶氏报表都能更爱她一点,叶青在挣钱这件事上,是天赋叠加努力的杀手级人物。   “算了,我们把心眼都抹黑了给他们下套,还得嫌弃他们能力不够,太不作兴。”   “那不就得了,他们自己作,自己不行,凭什么让我给他们体面?”   “我是让你给你自己留点好名声。”叶青呼了口气,正巧吹在他脸上,“以后你还要执掌华光,总不能真落个六亲不认的名声吧?”   人心还是重要的东西,这是叶敏达留给叶青的教训。   “这话爷爷也说过。”程惟知提起爷爷,总是有股怨气,但却点了点头,和她交颈而拥,“行,我记住这话。”   华光内还有的是闲职,扔一个给程律林他们,并没有大问题。   他肯听句劝,叶青便放心了不少。   “诶,温朝易怎么回事,我猜到他家庭不错,但他妹妹和你怎么回事?”   “你刚刚不是还说不在乎吗?”程惟知含着她的耳垂问,“你觉得温朝易这人怎么样?”   叶青沉吟片刻后说:“业务能力顶尖,但人嘛……”她在试图在自己的字典里找个合适的词汇形容。   程惟知比她快,“他是个绿茶。”   叶青笑了起来,这词之前乐容也用过,倒是十分准确。“你和他有过节?”   “过节谈不上,就看他不怎么顺眼。”程惟知像赶苍蝇一样挥了几下手,“他这个人心思千变万化,你看他在港城开律所,但也有内地律师资格证,是不是以为他在内地也开律所?可其实不是,他靠律师执照打的唯一一场官司就是自己的离婚案。京州名门联姻没有一百对也有一千对,能搞成温朝易这样的独此一家。”   “你是怕他把妹妹嫁给你也这么对你?”   “我看着像会联姻的傀儡吗?你看不起谁呢。而且以温朝易当年自己敢撕破联姻的手段,他肯定不是那种拿妹妹换事业的风格。”程惟知松了松领导,那股桀骜和不屑又浮了出来,“他是个绿茶人做事也是绿茶风,心思千变万化,我和你赌,他现在肯定在劝自己妹妹和你好好说话。”   *   程惟知半点没有料错,温朝易带着妹妹在太平山半山庄园门口等车时,温晓易一直嘟着嘴在和哥哥闹脾气。   “哥!你刚刚怎么回事啊!”刚才她当着好几个人的面,被程惟知下了面子,哥哥却没有帮她半句,“你有没有看见程惟知看那个叶总的眼神觉得不对劲?她是谁啊!”   温晓易认识程惟知二十多年,习惯且崇拜他目中无人的狂劲,今天第一次看见他主动问一位女性有没有时间。   温朝易瞟了妹妹一眼,一直等到车来,把妹妹赶到车上后才说:“那是清城叶氏的总裁,也是华光集团未来的总裁夫人。我给你句忠告,以后你看见她,自己主动打个招呼,敬她一杯酒,别让我难做。”   “哥!”温晓易立马就急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听听你现在在说什么!”   温朝易闭上眼,平日那股客气热情的样子完全褪去,“温晓易,已经整整四年了,你和这姓程的有过进展吗?我已经把能给你的都给你了,生活的自由、财富的自由,连婚姻的自语都给你了,你要是再活不好,你谁都怪不了。”   “你就不能帮我去提个亲事吗?温家又不是配不上程家。”温晓易摇着哥哥,“哥,什么婚姻的自由我不需要的嘛,我可以去联姻的,到时候我们两家就可以绑在一起了。”   “你觉得婚姻就可以绑住利益了?”温朝易睁开眼,眼里毫无温度,只有寒冰,“晓易,能绑住两家的,是你哥我的能力,没有我坐镇,你连痴心妄想的权力都没有。”   “我不许你再和家里一起胡来,过几天我送你回美国。”   温晓易还要再挣扎,却被温朝易拽住了手腕,“你们谁再胡闹,来坏我的事,我就让你们靠不着我。没有我撑着,我看你能自己胡闹到几时!”   *   苗林资本的会议室,程律林一直盯着一串数字,久到快要背出来。   他母亲苗荷正在用总经理室的座机,给程惟知的手机打电话。   “阿知,我们也是为你办事……”   “苗总,你一边嘴上说着为我办事,一边却在宁城和广城的项目里勾搭了那么多二叔的人?我和那人关系如何,你不清楚吗?”   苗荷顿住,还没申辩,程惟知已经挂了电话。   “妈!”程律林大声质问着,“你怎么会和二房那个混在一起?我们难道不是一直站在大房那边?站在程惟知那边的吗?”   他脑袋上还顶着程惟知小时候救命恩人的名号呢,程家那些亲戚谁不知道这点?   “你懂什么!程惟知这个人心思深得很,我们要不能在他们主支两边游走,又怎么在华光站的下去。”   “那现在怎么办?他可看破你了,不肯伸手帮你了!”   程律林急得要命,一边是宁城和广城的项目,一边是清城287号地块,如果现金流再连不上,他就要被蒋其岸逼债了。   那可是个出了名的黑心鬼,被他逼债的,不死也得蜕层皮。   苗荷自己用手机拨了个电话:“喂,你们这篓子不能牵扯到我吧?要么你们立即重新返工,要么我们去集团鱼死网破。”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苗荷陷入了沉默中。   最后电话挂断,她看着儿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妈,怎么办啊?”   “去找叶家那个,她去年还分过红利,今年到现在都没动静,得赶紧逼她把钱吐出来。”苗荷恨声说,“早知道这样,去年就该把婚结了,拖到现在不上不下她还有拿乔的本事了。”   “上次我都在老宅提了,还被老爷子骂回来了。我有什么办法?她这个人硬的很,我也不是没追过,一点都不吃。”   “你就没用!看你办的事,最后还连累你爸!”程庚被调回京州后,他们在清城少了许多助力。   “你怎么就怪我了呢!这之前不是你说都可以吃下来的吗?”   287号地块、叶氏的转债和广城宁城的项目,母子两个都同意拿下,只是当时以为,会有华光托底而已。   “你再去找那个叶青一次。外面的女人你到处招惹,该招惹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   程律林倒不反感叶青的模样,只是那女人的态度……   他实在不喜欢强势的女人。   *   一转眼,又是七月底。   日子过得飞快,没多久就又是叶青的生日。   她的生日就在盛夏,一个烈焰高照、如花似火的日子。   和她的性子格格不入。   程惟知已经在努力调假,以求在八月能陪叶青过生日加度假。   当然,忙碌如他,完全的休假也不可能,他顺便想会欧洲,去处理一些AMO在欧洲的事务。   叶青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为着商场、艺术中心和开发区三期竞拍团团转。   想休假,都是要代价的——连做老板的人都不得完全自由。   程惟知终于可以飞清城的这天,叶青也要结束连日忙日忙碌后的最后一件工作:陪相关单位检视开发区的夏日用电情况。   这天同行的还有梁睿中。   苗林资本那里已经快到了弦崩断的那刻,叶青不信梁睿中一无所知,但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似乎苗林资本如何,和他并无关系。   送走招商办的人后,叶青与梁睿中在商场里又逛了一圈。   其实,她和梁睿中在工作中处的不错,梁睿中精明干练,是个非常优秀的职业经理人。   “梁秘书是不是下周请了年假?”   叶青前几天在OA里看见了他的请假申请。   “是,我妹妹放暑假了,我陪她出去玩几天。”   “你妹妹在哪念书?清城吗?”   “是,国际双语。”梁睿中说起妹妹笑意亲和,“算是叶总学妹。”   “妹妹成绩好吗?听说您是京州大学毕业,应该妹妹读书也不错吧?”   “不怎么。”梁睿中嫌弃的也明显,“她条件比我那时候好太多,环境宽松了就不认真了。我有时候也说她,就该扔回我读书的时候,全靠奖学金生活,一点闲钱都没有才好。”   他们聊着,前方被人挡住了道路。   程律林站在上次他们吃过饭的pub门前,邀请叶青和她聊一聊。   再三摆脱不了,叶青决定给他十分钟。   她把程惟知今日指路灯的终点定在了商场旁的叶氏,免得他碰见程律林。   她坐在了pub的包间里,程律林给她递上一杯插着柠檬皮的莫吉托。   “这pub的酒就属这种调的最好,你试试。”   叶青捏着柠檬片不说话,在想程律林不愧夜店小王子,什么pub什么酒样样清楚。   叶青不说话、打量人的样子犹如寒冰,气场之强,让程律林需要斟酌再三才敢往下说话。   他拍拍手,有人送了一大堆的粉红色的气球和玫瑰花进来。   叶青猛捏了下柠檬皮,一丁点汁水留在手上,“我不明白。”   “我向你求婚。”   “……”叶青露出讽刺的笑容,“我们的婚约名存实亡也不是第一天了,你这时候聊什么求婚?”   “那好,我家今天的状况,你处心积虑多久了?”   叶青这才满意了点,总算这人能说点切中要害的话。   “我承认我处心积虑。”叶青并不认为做个黑心肠有什么不好,生意场上你死我活的事太多。   “但如果你们母子如果不贪心,其实苗林资本撑能撑到年底,那时候叶氏的分红怎么也得分了。”如今叶氏的钱都被她拿去耗在astra艺术中心和三期竞拍上,账面上抽不出给股东分红的钱。   “既然你今天来了,我也给你个建议吧。你主动一点把婚约解除,同时把之前十亿的债券主动触发赎回条件,我可以在十亿基础上多加利息给你,让你们拿去补几个项目的亏空,全都堵上是没可能了,但好歹能在华光换个全身而退。”   叶青抿了下手里的柠檬片,酸酸甜甜,是夏日的味道。   “你的酒我不敢喝,你留着自己喝吧。”   她手里还有裴黎给她留下的证据,程律林玩的太过了,叶青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给他留下最后的面子。   手机已经在震动,叶青满手的柠檬皮汁水,翘着手边走边掏手机。   程律林追了上来,拽住她手,害她把手机甩了出去。   “哐啷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很不巧,正面朝上。   更不巧,显示的是:sim卡2   只有一个人会打,她从来没有存过这个手机号。   程律林突然明白了什么,勃然大怒卡着叶青的脖子,叶青倒在地上,手碰到了满地散落的气球。   “砰砰砰”三声巨响,气球突然像炸弹一样爆破——柠檬皮里的芳香烃溶解橡胶。   冥冥之中的天意,让等在门口的梁睿中听见了巨响。   他转身往pub里找人,却被程律林带来的保镖拦在了外面。   梁睿中看了眼戒备的保镖,转身拨了个电话—— 第40章 繁星 128√e980   程惟知正在机场地库的路上, 叶青没有接电话,这家伙不知道在忙什么,还没把今天的指路灯颜色发给自己。   正要再拨时, 却接到了梁睿中的电话。   已经宣告休假的小程总,是不会接下属的电话的。   但程惟知的心突然开始狂跳,鬼使神差地接听了这个电话。   “喂?”   “小程总, 您到清城了吗?”   梁睿中像连珠炮一样地汇报:“刚才程律林拦住叶总说有事聊, 聊了一会儿我听到里面有不明巨响。您到哪了?还有,这事不对劲,程律林带了很多保镖,要不要报警?”   “立刻马上必须。你赶紧带人进去。”程惟知一把拉起那个嚣张的鸥翼门坐了进去, “你去找叶青的秘书乐容,让她把灯改到你们的位置, 你直接找她, 她知道什么意思。”   梁睿中立即去办。   程惟知已经没有心思多想梁睿中为什么会给他打电话, 他按下汽车启动, 握着方向盘喊了句:“女王……”   外面的灯应声亮起, 今天的指路灯是黄色。   程惟知气不打一出来。   “女王,你知不知道黄色是警告色?你以后别给我乱设了!”   *   指示灯的终点指向海湾开发区的商场,程惟知赶到的时候, 梁睿中已经带了保安闯进了那家pub。   叶青的额角撞出了一块巨大的乌青, 神智不清地蹲在地上小声呻.吟。   程惟知对着程律林就是一拳, “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理智被全线踩断, 一脚又踹在了他脸上。   “是谁给你的胆子!”   一拳一脚,唤起了程律林很久以前的记忆。   他看见程惟知抱住叶青的背影,想起了那个奇怪的电话。   “原来啊,原来如此。叶青你真够不要脸的, 早早就去勾搭了我们程家最有钱的那个。”   梁睿中让人按住他,里面搜出来的东西,已经足够这家伙进局子蹲一阵了。   “梁睿中,你按我?你他妈还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东西吗?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干净玩意儿,在伦敦偷养男人,不是你梁睿中亲自去处理的吗?我早该知道啊,你能为我抛弃那个男人,现在也就是故技重施而已。程惟知,你堂堂大公子怎么也喜欢个旧的?”   叶青本来按着脑袋,程律林刚才企图灌她东西的时候,她撞在了茶几角上,眼前全是金星。   可这句话,让她再晕也抬了头。   叶青和程惟知面面相觑,难以形容,谁在此刻的冲击更大。   梁睿中已经让赶来的警察把程律林带走,程惟知冷笑了下,用淬毒的恨意问:“梁睿中,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梁睿中摇头,“小程总,我只是个打工的。”   “你给谁打的工?”   他抿紧了唇,不再说一句话。   秦优已经闻讯赶来,程惟知把叶青交给秦优,把自己的保镖也留给了叶青。   “你呢?青青都这样了你去哪?”   “京州。”   *   朱文博到机场接到程惟知时,整个人吓了一大跳。   程惟知素来严厉,但这几个月有那位叶总的出现,整个人的气场已不像以前那样常年低气压了。   老板每次见完叶总或接到叶总电话,总会柔和一点。   朱文博承认,自己很快习惯了这个“柔和版”的老板。   所以,现在坐在车上这个杀气腾腾的老板,让他很难适应。   “老板,您这往老宅去,要不要给老程董秘书打个电话?”   老板很少主动去老宅,就算去,也会让他先预约。   程惟知闭着眼睛,咬着牙,带着冷笑,没有回答。   从上车到现在,他只说过两个字“老宅”。   车已经开在了京州西山的车道上,程家老宅的院墙已在前方。   “老板,快到了。”   程惟知倏地睁开了眼,老宅依然是那样,青砖黑瓦绿藤满墙。   “停车。”   司机猛地踩下刹车。   程惟知看着远方的屋檐,那熟悉的屋檐,他过去就憎恶,今日,除了憎恶,更添恼恨。   被人愚弄、玩弄的恼恨。   手机响了一下。   他接了起来。   “你没冲进去吧?”   是蒋其岸。   “停住了。”   “你难道还指望老程董给你道歉?”   “呵,我以为你会先忏悔下自己的无能呢。”   叶青失踪的时候,他曾经拜托了蒋其岸在国内替他找人。   蒋其岸三教九流到处都混,偏偏就是找不到这个人。   冉青,一夜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直到叶青再度出现。   三年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度都以为,当初遇到的人只是个幻觉。   “我说呢,不就改了个姓吗,我怎么会三年都搜不到消息。现在倒都好解释了,当初梁睿中是京大奖学金那批管培生里最受重用的,突然调南方还以为他是做错了什么事。”   “你个无能的废物,现在说的全是废话。”   “好了,气死也没用。问题在于,你后面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让我好过,他们谁也别过了。”   程惟知对着司机说:“掉头,回机场。”   又对着朱文博说:“给我拨温朝易电话。”   温朝易很快接听,这是他们时隔四年,第一次私下通话。   “小程总找我?我的荣幸啊。”   “温大律师,资深大律师,来吧,给你挣钱拓展业务的时候到了,我这里有几件事,你得好好走走法律程序。”   *   叶青这下撞得厉害,幸好做了CT没有大问题,只有软组织损伤和头皮血肿。   她到家后,敷着冰块,用最后的神志安排了几件事,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候,是被朝阳唤醒。   她忘了关窗帘。   迷迷糊糊地睁眼,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边。   程惟知的手指轻轻拂过她额头的紫色淤青,柔声问:“疼不疼?”   “好多了。”   他身上都是烟味。   “你又抽啊。和你说了多少次……”   所有的话都被一个强势的吻吞噬,铺天盖地、如饥似渴、难以拒绝。   雨滴亲吻海洋,朝霞漫过高山,鸟鸣游走丛林。   清城的美如此倾城,自然愿意青睐它,滋润它,直至天荒地老。   程惟知坚持,事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叶青无话可说,帮他分担了一半。   顺便,把手机塞到了他手里,让他看微博。   微博上,清城公安发了通报:海湾开发区出现一起恶□□件,程某,京州人,涉嫌以下xxxx罪名,已被拘,留。   程惟知把烟塞在了叶青嘴里,小指勾着她湿漉漉的发丝,绕着那块青紫打圈。   “伤成这样了,还能有条不紊办事,不愧是给我下了迷魂药的人。”   话和动作,都危险又变态。   叶青把烟还给他,“也就凑巧,我舅舅调回来了,帮我主持了下公道。”毕竟京州+程家这种关键词,一般媒体都会自动忽略。   她的头还有点疼,刚才累了一场,现在困意沉沉。   “休假还去吗?”她把程惟知拉过来,埋在他怀里。   这个姿势最安全、也最舒适,她正在慢慢习惯,把它变成自己最喜欢的睡姿。   “我没在清城玩过,你陪我逛逛吧。”   休假泡汤的“高情商”说法莫过如此。   叶青理解,但说不失望,也难。   程惟知去吻她,从上到下,反反复复。   她都快要累睡着的时候,伏在她耳边问:“你还记得我给你的情人节礼物吗?”   睡意一下消失,叶青瞪圆了眼,“小程总你做个人吧,自己挣钱自己花,这馊主意也就你想得出来。”她这个月为了那个项目出了两次差,秦优知道后不停说小程总真的太抠门了。   抠门的男人要不得。   “我馊主意多,人还不是东西,你以后得习惯起来。”   他换了种方式取悦她,惹得她笑声连连。   “这次给你的生日礼物也要你自己动动手。”   她迷茫地伸手推了下他,短发格外扎手。   四目对视。   她残存的注意力,无法集中,无力理解。   程惟知把她整个人都拥在怀里,“我把程家拆一块给你,但你拿走这个礼物前,能不能要答应我一个事。答应以后,你可以五年不送我任何节日礼物。”   “我本来也没说要送啊。”   “那不行,我会讨的。”程惟知抵着她的额头,“你能不能答应我,这次和我一起坚持到最后?”   他用的是恳求的语气。   他到底多怕自己跑了啊,叶青想。   “程惟知,你记不记得在伦敦时,有次我们想去看戏剧,结果那天晚上只有罗密欧与朱丽叶了。”   他记得,叶青的品味和他很像,两人都不喜欢这种故事,情愿白跑一趟,也要换一部看。   “现在想想,其实那么多人喜欢这个故事是有道理的,只是我们那时候不懂而已。”   “什么?”   “越是阻拦越是想要,因为障碍重重,才更舍不得。”   叶青搂住他的脖子,“程老师,我这人犟得很,我自己选择不要是我自己的事,别人要替我选,我得记恨他一辈子。”   程惟知笑了笑,又告诉她:“这次会很难”   “好。”   “如果输了……”   “你就回去专心当AMO的老板吧。”叶青替他想在了前面,“也挺好的啊。”   “我尽量不输。毕竟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   接下来的日子你,程惟知宛如棋手,一点点地向华光的弱点下手,原属于他二叔的几家公司一个个暴雷,可每次却只爆一点点,如同凌迟一样让人难受。   像试探,却也是宣战。   苗林资本那里,287号地块在蒋其岸的推动下最终陷入了违约金的风波。   苗荷最终没有忍住,在某个下午闯到叶氏,找叶青提前赎回可转股债券。   她被乐容引进办公室时没有见到叶青,坐在办公桌后的,是西装革履的程惟知,把拟好的文件推到了她面前。   苗荷怒发冲冠,大有替程家上下教训不肖子孙的意思:“程惟知!律林当年好歹救过你,我们全家这么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赶尽杀绝,他现在还在派出所,你就为了这个女人这么不择手段吗?你有没有想过老爷子年纪大了,还中过风?你这么刺激他老人家他受得了吗?”   程惟知黑衬衫、黑领带,透着股死神的味道,很符合他小阎王的外号。   “帮我?你怎么帮的?用我给你的项目,联合我二叔捞钱?”他转着钢笔,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地睨着她:“苗荷,你自己做的事,你心里没点数吗?还有当年的事,你是真的一点数都没有吗?我忍耐你们到现在的原因,也就是希望老爷子能好过点。可你今天非要提,那我最后倒算的时候,一定不把你漏掉。”   他转过了椅子,“你可以滚了,带着你的钱,去找蒋其岸,别拖太久,我还等着那笔钱办事呢。”   不等苗荷反应过来,她就被“请”了出去。   叶青就在他隔壁的会议室里,听着这场对峙、这场宣判。   苗荷走后,她走了出来,“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我为什么没听懂?”   他修长的手指敲着座椅扶手,不解释。   “你和蒋其岸到底多熟?”这是她的第二个问题。   叶青知道蒋其岸还是因为连樱,可这段时间才发现,程惟知和蒋其岸之间才是真正的熟悉。   用难听的话说,蒋其岸是黑心,程惟知是狠心,一丘之貉。   “他和我一起在奶奶那儿生活过几年。”程惟知只解释了两句,“我奶奶去世以后,他就走了。”   叶青坐在了他对面,自己的办公桌最近被小程总抢走,用的极为顺手。   “你还说要我坚持,我都没看出我能干什么,都让你一个人干了。”   这些天,看着他手起刀落、步步为营,叶青除了给他鼓鼓掌,什么也干不了。   “急啊?别急啊。”程惟知隔着办公桌挑了下她的下巴,“真有那天,别给自己忙哭了啊。”   *   这一天,真的没有等多久。   起初,是梁睿中的再次出现。   他的电话是找叶青的。   “叶总,小程总是不是在您那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   梁睿中开门见山地说:“麻烦您告诉小程总,老程董已经忍不住了,这几天会派人抓他回去。”   程惟知其实就在旁边,他出了声:“梁睿中,我真好奇啊,你到底站在谁的那边?”   梁睿中停顿了片刻后说:“其实您没做错。”   但他的话也仅仅到此为止。   转日就是叶青生日,那天是海湾开发区三期的竞拍日,她必须亲自到场。   临走前,程惟知站在厨房中央,摊着一大堆食材在思考。   “叶总,给你做个什么蛋糕好呢?”   叶·布丁狂热爱好者·青明确拒绝:“我还是要布丁。”   “你这口味,万年不改。”   叶青戏弄地说:“我要经常改口味,你怎么办?”   程惟知闭上了双眼,“那我眼不见为净,立马就走。”   “切。”叶青开门走了出去。   竞拍一直持续到五点。   清城的夏日白昼漫长,六点到家时尚有余晖。   可公寓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已经冷透的布丁,孤零零地留在厨房中岛,旁边还有没来得及撒上去的草莓和蓝莓。   叶青第一时间拨出了电话。   “温朝易,立刻来清城,我出你加班费。”   “怎么了?”   “立刻,还有,除了你的律所,我还需要京州其他没有和华光有合作的律师事务所和咨询公司,价格好商量,但都要尽快来清城。”   叶青没有和他多废话,接着通知乐容,让自家总裁办和战略部所有人无论在哪,必须连夜回归总部。   最后,是蒋其岸。   等待他接电话的时间最久,久到叶青终于可以坐在厨房你,挖开那块布丁。   “叶青是吧。”   叶青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她想问程惟知在哪,想问程惟知怎么样了。   可最后问出口,却是:“后面怎么做。”   如此冷酷的自己。   “我来追究287号地块的问题,你去重审四年前苗林资本和叶氏签订的注资协议,苗林和华光之间是交叉持股,三家公司都没有上市,之间的结构调整可以直接谈判解决。至于最后调成什么样,你是叶氏的总裁,你自己决定。”   “是谁的意思。”   “你说呢?”   “还有吗?”   “我这里的有效信息只有这些。”   蒋其岸一句多的废话都没有给她。   *   温朝易到清城时是深夜,叶氏总部今日灯火辉煌。   大会议室里,坐满了叶青需要的团队。   在进会议室前,她叫住了温朝易。   “温律,程惟知不见了。”   “你是要我帮你找人?”   叶青摇头,“不,我是提示你,我很急。”   温朝易微笑,“急活可是要加价的。”   “你完成以后,可以加。”   她推门而入,一一报出自己的需求,并将过往的材料开始分发。   梁睿中是一位极其靠谱、谨慎的董秘,在他的操办下,过去四年叶氏与苗林与华光的账目清晰明了。   各个组之间很快开始协调分工。   叶青站了起来,不准备继续参与。   温朝易喊住了她:“叶总,你不留下来参与讨论?”   叶青纤弱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她摇头,淡然自若:“我是老板,只负责选刀切菜,只负责听你们把切菜的结果告诉我。”   *   在团队最忙碌的时候,叶青选择独自去了一次京州。   她撘了秦优往京州的公务机,并在机上碰到了傅江森。   秦优一上飞机就去后舱与团队开会,把他们两留在前舱。   傅江森指指后面,“她可够忙的,是吧?”又瞧瞧她,“你怎么样了?我以为你会忙的脚不沾地。”   “还好,在等结果。”   傅江森轻轻“哦”了一句,再无他话。   末了,在下飞机的时候笑起来。   莫名其妙。   叶青看着他,清清冷冷地审视,仿佛在说“你发什么疯”。   傅江森告诉了她原因:   “我和蒋黑狗劝了他三年,主要围绕你不值得这个话题,劝他早点回头是岸。”   叶青眼刀扫了傅江森一眼,十分凌厉。   “你放心,总共加起来最多劝过三回,他不听劝,我两也没那么空。”   “说完了?”清冷如冰,淡漠如霜。   “你两连怼人的姿态都差不多。”傅江森“害”了一声,“叶青,你们两个骨子里才是同类。”   “哦。”叶青走下旋梯,又走了回来。   她看着傅江森说:“那我也提醒下你吧。”   “什么。”   “还有蒋黑狗也一起吧。你和我优,他和我樱,都不是一类人。”   一刀扎两,绝不虚发。   留傅江森在原地,捂着心口,缓不过气来。   为什么?凭什么?   叶青这张嘴是什么时候从程惟知那里复制黏贴过来的?   *   偌大的京州,叶青并没有什么地方想去。   她连酒店都没有订,华光在京州酒店业扎根太深,她无法规避。   她去了程惟知之前的那个公寓,说来有点后悔,之前来时程惟知让她录入指纹,自己选择了拒绝。   ——她很少生出后悔这种情绪,可这刻站在楼下看着往来的电梯,她却进不去时,的的确确生出了这一情绪来。   “您是叶小姐?请您稍等。”一楼的物业关键认出她来,去后面办公室跑了一趟,拿来了一个盒子,“这是程总之前留下的,他说您应该会来,到时候给到您。”   叶青接过,坐在大堂里打开,里面是一部手机,屏幕上提示着——   “叶青如何回答128√e980的一半”   叶青的计算能力,让她秒出结果。   可就在输入时,她又按下了删除。   程老师,数学题这么严肃的事情,你也会歪了?   她笑着,改成了另一个答案:   I love you   ——把上面的公式遮掉一半,就是这个英文序列。   可手机提示:“密码错误”   叶青愣在当场,继续看着这个提示:   “叶青如何回答128√e980的一半”   想了足足五分钟,突然恍然大悟。   边输边在心里骂他: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人太烦了!   叶青如何回答“I love you”,她会用拉丁语,她也只用过拉丁语对他说:   TE AMO.   解锁后,手机里有一张智能门禁卡,还有一个嚣张的备注:科技的正确使用方法。   这个套路,都很程惟知。   她刷了卡上楼,顶层的公寓还是老样子,黑灰白,没什么人气。   只是鞋柜里从那时一双孤零零的拖鞋,变成了两双。酒柜里的酒则换成了琳琅满目的名酒。   叶青转了好几圈,除了在衣柜里看见上次她来时,见过的那袋衣服,其他的什么新鲜花样都没有。   屋子太干净了,干净到不像有人在住。   连书房也是,干干净净,甚至连个多余的纸片都没有。   她坐了一会儿准备揍人,可临站起来,却在书架的一个角落里,看见了一瓶熟悉的酒。   她拿了下来。   12欧,她让他全部扔掉那个。   这瓶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漏网之鱼。   叶青把酒带了回去。   为了能把它带上飞机,不惜逼着秦优当天再用公务机和她一起回清城。   *   乐容和温朝易把结果送到叶青面前时,都带了十成十的疲色。   三个人一起吃着行政订的盒饭。   温朝易没吃几口,他精疲力竭地揉着眉骨说:“我们尽全力了,但股权置换这个问题,你还需要一家专业的券商,在资金的调配上也需要非常专业的咨询团队才行。”   叶青想到了AMO。   她给Albert打了电话。   Albert接起时,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知道你会给我打,但我也说实话,z是我们的第一合伙人,我们是要规避这件事的,而且你们还属于内地业务。”   叶青叹了口气,“那我再找吧,谢谢。”   “诶,你等等。”Albert叫住了她,“叶总,你是不是从来不做饭?”   “是。都是Z做饭的。”她手残,做饭比谋杀好不到哪去。“对不住我很忙,不和你闲聊了。”   “诶诶诶,你再等等。”Albert好像铁了心要和她闲聊,“你是不是连冰箱都不打开?”   “我没空。”她真的要挂了。   Albert在她耐心耗尽挂断前赶紧说:“你去开一次冰箱吧,看看你最讨厌的食材,你们有你要的答案。”   叶青回了次家,她开冰箱,在冷藏室的深处,发现了一块黄色的老姜。   拿起来,下面是一打同色的便签条。   第一张便签上,程惟知龙飞凤舞的字写了他选择的券商和咨询团队,电话、联系方式、团队人员,整整齐齐,十分专业。   只有最后有一句话,和上面毫无关系:   小朋友,没有程老师做饭,你可以试试这些餐厅。   翻开,后面是一整打海湾开发区的餐厅名单和推荐菜。   当年离开伦敦之前,程惟知也给她留过这么一打便签。   /“青,给你在厨房留了一打便签,我不在你就按照那上面的去吃饭。”   “哦~”她正在洗漱间里,换上硬被她要来的那件她的衬衫。   “别吃外卖,别吃披萨,别吃冷面包,听到没有?”没有程惟知,她的饮食习惯随意又混乱。   她走到厨房,拿来看了一眼、程惟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写了这一打餐厅和推荐菜。   “别看了,回来慢慢看。”他把便签黏在了厨房台面上,推着她走了出去。/   那打便签,当年叶青只看了第一张。   然后,她再也没能回到那所公寓。   可这打,她能一张张翻过去,直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张上写着:   如果真的都很好吃,你也不要吃上瘾,毕竟,他们都没有程老师做的好。   字里行间,仿佛能看见那个自信又骄傲的他。   叶青不擅长哭泣,父母去世时太意外,她不知道如何哭泣;奶奶去世的过程太漫长,她已经无力再哭泣;过去种种不甘种种困难,她只想着克服没有时间哭泣。   可在这刻,面对这些便签,她却哭到泣不成声。 第41章 繁星 野心家   叶青最早给自己规划新办公室时, 只想着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的办公室是暖色调的装修,和过去叶敏达留下的那个,截然相反。   其实相反的不止是过去, 还有她自己,每次她立在这个办公室中央的时候,冷艳的面庞和淡漠的气质, 总和这里格格不入。   这天, 她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冲着咖啡,细长的手冲壶在手里上上下下。   “这方案我们已经尽全力,不过就算是这样,面对老程董我们也没有绝对的胜算。”温朝易已经累到今早连胡子都没剃, 胡茬零星冒在下巴四周,很破坏他温文尔雅的绿茶气质, “京州程家做事向来算无遗策, 老程董不会轻易放过做这些事的我们的。”   “怕了?”叶青把手里冲好的这杯递给了温朝易。   温朝易接过, 热咖啡杯身烫手, 不适合立即入口, 他拿在手里等着凉一点。   叶青又冲了一杯,给自己加满了冰块。   “你和小程总都只喝冰的。”温朝易看了一眼她杯子你的冰块量,想起另一个也这么喝咖啡的人。“冰咖啡伤胃。”   “你和他以前见过几次?”叶青抿着她的冰咖啡, 最合适的温度, 伤胃又如何?她偏偏喜欢。   温朝易微微笑着, 那股绿茶的氛围又回来了, “没几次。你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毕竟我们是工作关系,你不问,我主动说多唐突啊。”   他喝了口咖啡, 这种咖啡豆略酸涩,引得他皱眉,“我还是知道叶总并不想和我深交的。虽然我有兴趣和您成为朋友,但您如果没兴趣,我也不愿意让您不舒服,不是吗?”   叶青笑了下,可她其实没听明白温朝易的意思。   然而她也不是来追究这个的,“你知不知道程惟知很讨厌你?”   “我知道啊。”温朝易又喝了口咖啡,嘴角是满不在乎的笑容,“毕竟我们上次一起喝咖啡,喝的非常不愉快。”   “为什么?为了你妹妹?”   温朝易把咖啡杯搁在桌子上,无框镜片后的双眼深邃幽暗,“叶总,别给我归错类了,我其实比较偏向于小程总这类才对。”   “你是想说你们同类相斥?”   温朝易呵呵一笑,摇头,“不是,我触了点他的逆鳞。”温朝易手指举着对着空气弹了几下,“画虎不成反类犬,合作没要到,还触了他的霉头,被他记在了黑名单上。”   “温大律师本事挺大,怪不得收费贵呢。”叶青其实很好奇,“是什么事?他能这么记恨你?”   温朝易手搭在办公桌那叠厚厚的文件上问:“你不赶紧再看看方案?”竟然把时间花在盘问他上。   叶青又给自己弄了一杯冰咖啡,捏了一块冰在指尖你翻动,触手生凉,镇静心神。   “我是在想,程惟知那么讨厌你,为什么当初我选你做法律顾问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冰块被体温融化,冰凉的水在手心里流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朝易眉心动了动。   她抬头看着温朝易,“或者我们换个说法,程惟知真的有这么讨厌你吗?他亲手负责的奇维上市,早就知道我联络过你了,为什么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呢?就算后来你们在上市酒会互相见面,他也从来没提过让我远离你。”   温朝易要说什么时,叶青抬手制止他,补充道:“他让我私交上你远离你,但从来不说工作上要远离你,甚至很肯定你的能力。”   “我的荣幸,说明在小程总眼里,我还有利用价值。”温朝易说话一直半真半假,此时也是。   “你刚刚说,京州程家做事向来算无遗策?”   温朝易说:“是啊,老程董嘛,老谋深算,什么事都备两把手。”   叶青眼里浮着回忆的神色,“其实程惟知很像他爷爷。程惟知说过,老程董认为,他最像他。”   她问:“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事,把他给惹了?”   温朝易问她要了第二杯咖啡,滚烫的咖啡滑入口中,温朝易才缓缓开口:“这事,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你知道程惟知小时候走丢过吧?”   叶青点点头,苗荷上次出现在叶氏,还在和程惟知提这件事。   温朝易笑了下,带着点讽刺,“其实在京州,程惟知的人生经历很奇怪,你不在这个圈子里可能不了解,但我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京州有那么几所学校,塞满了我们这种家庭出来的人,小学初中高中最后是京州大学,尤其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一定是这个路线。留学这种事,对从商或许是加成,但在京州那个圈子里并不一定是好事。”   比如他自己,温朝易最终用了十年,才打破了这条路线。   “程惟知是老程董的长孙,但他十六岁就去了纽约念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像他父亲的那条路他不能走,他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回华光接班。所以看上去华光这些年继承权闹得不可开交,但其实答案在十五年前就写好了。”   温朝易晃着手里的咖啡杯,看着黑色的液体起起伏伏,似乎藏着隐匿的过往。   “可这就更奇怪了,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老程董的二儿子很年轻时就进入华光,就算偏心孙子,老程董也不至于如此对亲儿子吧?”   “那年我好不容易离了婚,想抓点新业务在手里,温家和程家一直没有合作,又恰好程惟知回国,我就借着自己的资源调查了一番,找了点蹊跷,拿着去和他谈了谈。”   温朝易一口气闷掉了咖啡,够苦也够涩,就像他当年在程惟知那里吃的瘪一样。   “结果什么都没谈出来,他转头还逃出国了。”   “到底是什么事,和他走丢有什么关系?”叶青也觉得那件事不对劲,程惟知虽然有时候脾气差,但不至于真的对救命恩人毫无感恩,“他对程律林那家的态度不是感谢,是抵触,发自内心的抵触。”   温朝易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调出了一份文件。   “程惟知整个人生顺风顺水,唯一的意外就是那次走丢。这个案子没有什么结果,因为人没多久找到了,家人主动销案,档案也找不到了。程大公子天生路盲,为此还走丢是程家很隐晦的秘密,我找了很久,才在一个很多人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原来的卷宗。”   他把电脑转向了叶青。   “我妈妈的档案。”舅舅曾说过,温朝易找他要了妈妈留下的档案。   “对,你妈妈去世的早,律所很早就解散了,有人收回这些档案的时候忘记了这份。我给你看关键。”   他指向一条记录:“冬天失踪的孩子,找到的时候身上穿的很整齐,身边还有一个保温杯装着热水。我就问,谁家人贩子这么和善了?都可以在感动祖国得个奖了。”   叶青拧着眉,翻看着这份档案。“这事的结果呢?人找到了?回家了?”   “结果也是我去打听了很久才知道的,他走丢的时候,程家老太太、也就是程惟知的奶奶受了惊吓,从马上掉了下来,程惟知回去没多久以后,老太太就过世了。”   “你拿这个给他,是威胁他,还是警告他,还是想做点别的?”   “我只是觉得奇怪,想和他聊聊天。谁知道他气得当场就掀了桌子。”温朝易耸耸肩,“不过他反应这么大,才说明这件事不简单,程惟知和家里关系不冷不淡,甚至早早去美国留学,根本原因可能都在这件事上。”   叶青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她撕下自己笔记本电脑上的便签条,程惟知的字遒劲有力,一看就知道从小没少下苦功夫。   “程惟知给你写的?”温朝易看到了这便签,托这些便签的福,这些天加班没再吃工作餐,而是由这些餐厅来送餐。   叶青点头,她已经试到了倒数第三家餐厅,把这些都吃完,她就要去京州了。   “好了,我可都告诉你了。”温朝易坐在她对面,一脸无奈,“其实我也没干什么,想知道点程家密辛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对吧?”   “温朝易,温大律师,你这人说话,就爱绕弯子。”   温朝易怔了下,辩解道:“职业习惯职业习惯。”   “你去找程惟知,是因为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他这么讨厌他二叔,讨厌程律林一家,是因为他就是被算计的,而真正要算计的还不止是他,可能是他奶奶,对不对?”   温朝易挑挑眉,不置可否。   叶青把刚刚撕下便签狠狠粘了回去,“啪”得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你有什么想法吗?”   “把这个卷宗原件给我,我要一起带去京州。”   “好。”温朝易安排让人立即送来,“你是不是现在更心疼他了?”   叶青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心疼个头,办件事和走迷宫一样,等他回来我抽死他。”   温朝易愣住,之后哈哈大笑,笑到抬起镜框,手指擦着眼泪。   “你可真是,叶总,真不怪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和你交朋友,你这脾气,可真太对我胃口了。”   *   去京州的前夜,叶青突然例假到访,并且疼得死去活来。   按理,打了皮埋是不会有这种情况的。叶青大约知道,是因为压力太大的缘故。   她觉得不要紧,强忍着继续看那些方案材料。   乐容和秦优看不过眼,悄悄去喊了欧逸明来,欧逸明到的时候,叶青捂着热水袋伏在公寓的书桌上看文件。   “还好吗?”   叶青看见欧逸明十分惊讶,“欧医生你来干什么?他们谁去叫你的?”   她脸色惨白,手紧紧按在小腹上,书桌上散乱着文件和吃了一半的饼干。   什么都乱糟糟的。   欧逸明给她把饼干纸扔进垃圾桶,倒了一杯热水给她。“你这样问到底值得吗?那么累那么辛苦,那个小程总要是对你好,不该把你放在这种位置上。”   好好的护着她,让她轻松快乐地生活,才该是爱她的人该做的。   叶青喝着热水,手上没有停下来。“他从来就不问这种问题,只要我想我喜欢,他会说那就去做,甚至给我一个更高的目标。”   “如果失败了呢?不是什么事都一帆风顺的,他就看着你白忙吗?”   叶青放下了手里的文件,直起身来,直直看着欧逸明。   “欧医生,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可以直接给他答案。   “我天生就就是个野心家,你认识我时候,我乖巧文艺安静,是因为被家里压着不许做我喜欢的事情。”   “人当然不会一帆风顺,但我停不下来,因为我喜欢,能做这些事,我喜欢。他也知道,我喜欢。”   叶青说完,重新回到了文件之中。   欧逸明站在书桌旁看着她,伏案认真的样子,和当初在学校里做题时很像。   她没有变过。只是他不懂。   欧逸明从兜里掏出一粒止痛药,放在她的书桌上。   “吃了吧,别的都没用。”   “谢谢。”叶青就着热水仰头吞了下去。   欧逸明往外走去,又回头喊了她一声。   “青青。”   “还有事吗?”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不告诉你,也不去努力接近你。但我现在想明白了,因为我们的确不是一类人,我没法理解你的世界。那本来就是一句永远无法开口的话。”   叶青捏着笔,轻声说了句:“谢谢,学长。”   “你加油,我走了。”   他从此离开。   *   叶青第一次自己租用公务机,飞机上,坐满了她的律师和咨询团队。   她选择了一套最熟悉的衣服,当年因为叶敏达葬礼买的那套黑色丧服。   “你就穿成这样去?”秦优陪着她一起飞京州,这些天,她正在帮忙为叶青手里的奇维科技股票套现。   叶青从口袋你拿出一枚胸针,程惟知在全年11月11日送给她的那枚——艳丽招摇、由钻石与铂金拼成的一朵立体玫瑰。   她晃了晃,这胸针大到扎眼,就像某人嚣张时的样子。   “够了吗?”   秦优求她放下,“够了够了。今天结束以后呢?你有他消息了吗?要不我找傅江森去打听?”   “程惟知这个狗人,人不在,还一步步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你担心他不把自己安排好?”   叶青满脸不在乎,“他说不准现在在哪点烟抖腿等好消息呢。”   “……”秦优无语,她本来还等着叶青焦心伤心,现在看,全是她自己自作多情。   叶青提前已和老程董约好,在京州郊野机场,老程董派来了她第一次到京州时坐过的车。   K00001的幻影,高调奢侈。   叶青拒而上了自己准备的车,一丁点面子都没有留给老程董派来的人。   很快,程家老宅,那个被叶青形容像鬼屋的老宅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车开进庄园的那刻,手机没了信号。   八月的京州,是绿植最茂盛的时节,程家老宅墙上的绿藤生机勃勃。   叶青下车,只带着一个薄薄的文件袋,直入一楼的书房。   威名赫赫的老程董坐在自己的轮椅上,手上在拆解一个立体画。   他指指对面的座位,“叶小姐,请坐。”   书桌对面已经放了一把沙发椅,甚至还贴心的加了一个软枕靠垫。   立体画拆成了一片片,碎得满桌都是。老程董手一拂,把碎片拨到了一边。   “我们聊聊吧。”   “没什么好聊的。”叶青不是来发火的,她也无需动怒,用最冷静的语气、最冷漠的神态面对这位传说中的“老阎王”。   “承蒙您看得起,三年前开了一百亿换我回国,今天换我来开价。”   老程董靠在轮椅上,打量着她,“你这是威胁我啊。”   “对,我是威胁你。我赌华光冒不起这个险,你程家丢不起这个人。”   “筹码呢?”   “我有程律林用违禁品的照片,有整个287号地块施工失误和意外违规处理的证据,另外,华光南下在宁城和广城的项目也使用了同样的标准。你们至少有两家上市公司参与其中,全部爆出来,就是地震。”   “广城和宁城还没有正式施工,287号地块是苗林自己的工程,程律林更不是我的亲孙子,这些事对我来说无关痛痒。叶总,你未免看不起我了,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小事,还威胁不到我。”   “哦?那我们只能试试了。今天我走出这个宅子,没有拿到我想要的结果,就只能把气撒在我能撒气的地方了。说来订婚四年,程律林留给了我上千张照片呢,标题我都想好了:京州豪门公子夜夜笙歌,清城普通百姓路路惊险。还有,华光集团十问,是否任人唯亲野蛮扩展?当然,两家上市公司的股价,也会永无宁日。以及,整个南方大区以后但凡有项目,有华光的地方就有我,我们就互相盯着跟着伴着,看看是我这个地头蛇狠,还是您这个敲门虎厉。”   老程董满是皱纹的脸上,含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想要什么条件?”   “我带了团队就在门外,现在去让双边团队去磋商。您本来就是看中叶氏在清城在南方的能力,那这次,我们两边谈个可以长久合作的计划。”   “其他没有了?”老程董敲敲书桌的木边,“现在提还来得及,等团队进来,就是刺刀对刺刀,没有什么我让步的余地了。”   “不用。”   “好。真好。”老程董按下了书桌上的专线电话,“让法务部、战略部、集团办公室都立即都到我这里来。”   再看着叶青:“没想到我一把年纪,还要受你的威胁。说来你知道任人唯亲的里面也有阿知吗?你捅华光的刀,不怕连累他吗?”   叶青打开自己文件袋,把那份卷宗倒扣在书桌上。   “这又是什么?”   “我今天来,其实是他的意思。”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您对程惟知到底是什么心态,但这份东西,是他对你的心态。”老程董伸手要去拿时,叶青往后抽了回来,“他这个人胆大心细,看着不讲道理,其实比谁都体谅人。”   老程董抽过这份文件,看了一眼后,捏着纸张的指节便开始发抖。   “你哪里搞来的这个?”   “程惟知留了一个口子,让我找到它。”   叶青站了起来,她想起自己以前真的很怕老程董这样的人,威严、精明、强势的男人。   但现在,却已经可以平等甚至主导对话。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但以他的傲气能忍到最后,以至于情愿被你抓走,也不想来面对你,而是让我把这东西送到你手里,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孝心了。”   “华光如今的情况是不破不立,一艘豪华的船,内里却千疮百孔。这里面那些程家的亲戚,您的二儿子到底做了多少,您不会一无所知。家里的水难端,您年纪大了,有些事不愿意去承认很正常。但船不能永远这么烂下去,您知道这个道理,不然您不会放他出国,也不会非要他回来。”   “这份文件,是程惟知用来告诉你的,有些人不配你的慈爱,不配你用父亲的力量给他们体面。希望您能够早点清醒。”   *   叶青要说的话只有这些,剩下的,她都交给了自己的团队去办。   蒋夫人带着蒋惟可特地赶来,看见叶青时,很是欣慰。   蒋惟可最高兴,“阿知哥哥眼光好,哈哈,表嫂好呀!”   蒋夫人朝她点点头,邀请叶青去花园里走走。   程家老宅的花园都沿着马场,老程董常年的习惯,就是看看奔跑的骏马。   “我以为您会怪我,怪我来这里大闹天宫。”   蒋夫人笑着摇头,“我当初可是把爸爸定的婚事给悔了,选了未婚夫的表弟,说起来和你们还有点相似呢。”   “是吗?”   蒋夫人絮絮地说着:“我闹出来的时候,妈妈也没帮我,只给了我和我先生两个职位,说相爱太简单了,你们自己去证明互相配得上互相能走到最后吧。”   叶青想起:“程惟知也说过类似的话。”   “阿知是妈妈带大的,他和妈妈感情最深。”蒋夫人回头看看老宅,老程董的书房正对马场,现在里面坐满了双方的团队,“二哥是跟着爸爸学做生意的,阿知是妈妈亲手带的。爸爸很难认输,可越到最后,他越明白妈妈从来没有错过。”   “爸爸给你准备了房间,今晚注定都要通宵了,你上去先休息吧。”蒋夫人叫来女管家,让她带叶青去休息。   她们一起上了三楼,还是上次的房间,给她准备的是那间白色的房门,对面相对应的,是那扇黑色的门。   她好奇地推了开,房间布置相差无几,一股子没有人间烟火的感觉。   只有在床头扔着一包烟,双爆珠的细长烟,程惟知一直抽到那种。   叶青把烟收拢在了手心里,这天晚上,她也没有忍住,彻夜抽着。   *   彻夜的谈判后,方案终于敲定。   在剥除苗林资本的情况下,两家将以一比三的对价交换股权。同时,叶氏会尽快向宁城广城的酒店项目及清城287号地块注入资金,以弥补之前的资金链短缺。   华光和叶氏将同时获得对方的董事会席位,协议生效后,叶青将在华光拥有两席董事会席位。   叶青签字时已过十点,这日京州竟然烟雨纷纷,走到程家老宅门口时,她终于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第42章 繁星 冲动作案   程惟知正从一辆车上下来, 替他开车的人,是一位看不出年纪、优雅秀丽的女士。   她在车里朝叶青招了招手,带着探究和喜悦的神情。   “什么结果?”他问。   “两个董事席位, 一比三对价置换股权。”   结果出乎程惟知的意料,“我觉得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一个。”   他的喜悦过于明显, 直接在老宅门口把叶青举了起来,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不管你怎么想,我现在想什么我知道。”   “你说说看?”   叶青看着他的眼睛,英俊深邃的眼睛,有着光芒、自信和爱。   “我想和你结婚, 但可惜现在没有作案工具。”   “如果有了呢?”   “我可以立马作案。”   程惟知把她放下来,去取她衣服上的那枚胸针, 他轻轻掰开这朵妖娆艳丽的立体玫瑰, 在层叠的花瓣下露出了一枚小小的戒指。   与这枚胸针相比, 戒指实在是过于朴素。   “这是我在希斯罗机场买的, 那时候这枚戒指用了我半年在伦敦所有的收入。我知道现在应该换一枚, 更大更好更璀璨的那种,但我还是想把这枚给你,青青,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牵起她的手, 把戒指慢慢戴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   叶青吸了吸鼻子, 这是她一惯掩藏自己想哭的状态。   “你有证件吗?”   现实主义代表人物叶青在冲动作案时也不忘理清步骤。   程惟知转头喊了声:“傅女士, 证件夹给我下?”   被他喊的那位女士从车上下来,把一个文件袋和车钥匙都给了他们。   “去吧,别走错路。”   程惟知拉着叶青上车,他们扬长而去。   叶青打开导航, 提示着某路盲开车的路线。   “你的呢?”   叶青从包里拿了自己的证件袋,朝他挥了挥,准备的非常齐全。   程惟知握着方向盘,笑得合不拢嘴。   “你可以啊。”程惟知揶揄着她,“我看来是偶尔得失踪一下,不然你还不能这么想我。”   叶青问:“刚刚那位是谁啊?”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下次见她,记得叫妈。”   *   时间回到这天的早上七点。   程惟知已经困在京州郊外的一幢小楼长达半个多月,与他父亲程闳住在一起。   程闳今早一直坐在他对面。   程惟知今天胃口不错,一杯咖啡一杯橙汁两片培根一片全麦面包都吃完后,还问一边的厨师有没有中式的。   程闳从坐下到儿子吃完,面前的早餐盘一口也没有动。   最后是忍无可忍,猛拍了下桌子,打断了儿子和厨师的交流:“你就没点忏悔的意思吗?家里现在一团乱,你爷爷都快被你气死了。”   “忏悔?我忏悔?”程惟知看了父亲一眼,不忘继续和厨师交代自己要吃的东西,列完了清单才继续和父亲说话,“呵,今天不是我忏悔的日子,而且我也没什么要忏悔的。”   “你是觉得很自豪是吧?会和家里掰手腕了?会和你爷爷说不了?”   程闳不停地碎碎念着:“我当初就不该松口让你出国,看看你学的,一身放荡。整天和傅江森混在一起没个正行,我们这样的家庭,婚事是你能自己随便出去就决定的吗?你爷爷管你点怎么了?一点点不高兴,你就敢把家里的天捅了?”   程惟知在父亲说话的间隙,一直在看手表,时不时地朝门口张望着。   “和你说话呢!你知道不知道程家的规矩了?”   “程家什么规矩呀?”一声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程闳先是惊讶,然后露出笑容,最后却是慌张。   程惟知已经站了起来,把自己座位上的餐具餐盘收拾到一边,把厨师做好的中式早餐和新餐具都布置上,十分狗腿地拉开了座位。   “妈,你快坐,吃早餐了。”   程闳看着儿子的动作,和太太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小兔崽子算计了。   傅任真拿起筷子,夹了口久违的中式酱菜,嚼了几下后问:“姓程的,你准备怎么解释?”   程闳白了一眼在旁边得意洋洋的儿子,说:“老婆,我们当年说好了,儿子的教育听我和父亲的。”   “呵。”傅女士瞪了他一眼,“你这叫教育吗?你这叫□□!还你们程家的规矩呢?我儿子怎么了?哪里不如你了?”   她指指身边的儿子开始数落老公,“专业专业不比你强?”   程惟知暗笑,老爸学校专业国内第一,自己专业世界第一。   “学历学历不比你强?”   老爸硕士他博士。   “家世家世不比你强?”   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不过老爸是京州程家。他可是程家和傅家两家的宝贝。   “就是长相……”傅女士这时两边比较了一下,内心还是觉得老公更对自己胃口,但这时气场不能输,“他长得还比你高两厘米呢!”   “姓程的我告诉你,我现在越想越后悔,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就不该嫁给你。”   又来了……   连程惟知都同情自家老爸,在外面威风凛凛,可每次碰见傅女士发脾气,除了噤若寒蝉地缩着肩膀听,连个反抗余地都没有。   我这次在国内要有一个月呢,我们现在去申请,冷静期过了就拿离婚证。”   傅女士摔了筷子起身,程闳跟在后面一路追着喊:“夫人,老婆,真真,不是啊,我这也是爸爸逼我的。”   程惟知歪着嘴坐在了刚刚的位置上,老妈一演戏就上头,连粥都没动一口。   他拿干净勺子舀起来慢条斯理地喝着,听见楼上传来了一声关门巨响,知道肯定是老爸又被老妈关在了门外。   程闳回到餐厅时,正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没心没肺地吃着独食。   真叫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没生过他。   “你把你妈招回来干什么?”吵架带外援,儿子这叫不讲武德。   “火上浇油啊。让你和爷爷联手整我。”程惟知放下勺子,找餐巾擦了擦嘴角,“老爸,把这句话好好记着,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坏人姻缘是要遭报应的。”   程惟知上楼去敲了敲门,“妈,能开车送我出去吗?”   傅女士开了门,拿着一个证件袋,带着儿子返回餐厅。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律师,别给我说什么冷静期,我直接起诉你。离婚儿子归我改我姓,以后不用你们程家管。”   *   程惟知是在和叶青买衣服的时候,把故事转述给她的。   叶青总不能穿一身丧服去领证,他们在京州的商场里买了情侣款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你爸这么怕你妈?”   “我爸当年是跪在我妈门前求婚的。我妈当年外号京州小疯子,本来是誓死单身要做事业女强人的,最后能结婚是我爸死皮赖脸在她驻外办公地不肯走。”   程惟知得意地系着白衬衫的扣子,一点也没有被囚半个月的颓丧,反而像去过了一个悠闲假期。   叶青抓到了个细节,“你爸求婚还跪过?”   “对啊,怎么了?”他抬手给叶青系扣子,“我妈亲口给我回忆的,据说场面可以把我爸钉在耻辱柱上三生三世。”   叶青摸着手上的戒指,喃喃道:“你刚刚怎么没跪?”   “……”程惟知反应格外迅速,“我现在补,单膝双膝?没事,两个轮流来。”   他说着就准备补,被叶青拦了下来,“别啊,大庭广众的丢不丢人啊?”   “没事,我不要脸。”好不容易叶青冲动一回,这时候要脸,他就凉了。   “回去再补,没人再补。”叶青看着外面的sales已经在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着急忙慌地让他别乱来。“继续说你爸你妈。”叶青对父母相处的事记得不多,听程惟知说这些,只觉得有趣。   “他两就这个相处模式,我妈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忙,他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忙。只要我妈回来,我爸一定回京州伺候他的亲亲老婆大人鞍前马后。这也就是我算的准,正好我妈回国了,不然我爸还能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一阵。”   “你妈可真偏心你。”   “我爸眼里只有我妈,我是充话费送的。我妈眼里我比我爸要紧,他是充话费送的。”   拍照、排队、领证,拿着两个红本出来时,京州的小雨变成了倾盆雷雨。   叶青坐在车里,看着前窗不停摆动的雨刮器感叹:“好可怕,程老师,我们是不是招雨神啊?”初见就是大雨,再见也是大雨,连领证都是大雨。   程惟知赶紧纠正她,非常严肃地纠正她:“这叫欢庆这叫欢庆,这叫老天爷敲锣打鼓为我们欢庆,你瞎说什么呢?”   “程老师,您知道自己现在特别迷信吗?”   “我有什么办法,每天都过得和赌博一样。”   过去四年,种种种种,直到今天,才见到光明。   叶青越过扶手箱,吻吻他的嘴角,安慰他不平的心,“你要不要回去关心下华光的事,还有……你爷爷的事。”   “不用了,他病得最重的时候也不把华光托给二叔,你觉得他是真的对当年一无所知吗?”程惟知指指嘴角的另一边,让她再来一下,“其实,爷爷很在乎奶奶。他这些年一个是没有见到证据不死心,另外就是他已经八十多了。”   年龄是最伤人的刀,能把所有的英雄都变成气短的弱者。   “自从奶奶去世以后,他很多心气都短了一截,不然这些年集团不会被二叔搅乱,我们今天也未必能从他手里咬下一块肉。”   叶青弱弱地发出了一句抗议:“小程总,我能小心提醒你一下,今天早上的协议所得是我婚前财产吗?”   程惟知怒骂了她一句:“蒋黑狗说你五脏六腑都是钱真的太对了!”   叶青拍着掌,哈哈大笑着:“所以小程总要小心啊,别被我扒皮吸血。”   她在闹,他在笑,最后伸手摸着她的脸颊说:“谢谢你替我去。”   终究,他把难题给了她,而她没有犹豫地接了手。   “谢什么,我爱你啊,我愿意。”   叶青突然说出这三个字,换来程惟知长久的怔忪。   她嘴很硬,可以说喜欢,可以用拉丁语,但从来没有直接说出来过。   程惟知踩下了油门,“叶总,就冲你刚刚这三个字,我回去给你跪一晚上都行。”   *   他们回了那所公寓,还在电梯里,程惟知就把她抱了起来。   他抱她总是习惯从膝弯处动手,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这样,他能仰头看着她。   打开门,叶青就喊:“快点快点,说好要跪的,我要录视频。”   “来来来,我给你开灯,你光线好点拍。”他去按中控,一下把所有光源统统打开。   这一开,就发现了厨房的不对劲。   程闳和傅女士正立在厨房,紧紧贴在一起,随着灯光,和他们两个面面相觑。 第43章 繁星 另一个故事   程惟知第一个走到母亲身边, 拉着她袖子,把她扯过来:“傅女士,你来我这儿干嘛?”   他这才想起来, 上次父母吵架,他给了老妈密码让她过来暂住。   傅女士竟然用可怜巴巴的语气说:“我都要离婚了,可怜如我住儿子家有错吗?”   程惟知对自己的戏精老妈只有无语二字。   他只能去攻击另一个, “程先生, 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程闳半点不脸红,十分镇定:“我要被离婚了,我来求复合有错吗?”   “那你们换个地方,来我这儿干什么?”   京州是缺你们二老房子吗?!   程闳面不改色心不跳, 拿出一袋绿咖喱重重扔在桌上说:“顺便和我新婚的儿子和儿媳一起吃顿饭,怎么了?”   父子之间□□味浓重。   傅女士赶紧拉着叶青, “青青是吧?走走走, 我给你带了礼物。Caelyn的新款。”   她带了叶青进卧室, 却没去拿什么礼物, 而是趴在门缝上, 瞧外面的动静。   叶青跟在她身后问:“不要紧吧?要不要出去劝劝?”刚才进来时,程惟知和父亲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人紧张。   “不用,他两是八字上不合, 习惯就好。我们等时间到吃去吃饭就好。”傅女士很随意, 脸上还带着看戏的表情。   “好。”叶青第一次和婆婆相处, 有些紧张不知说什么好, 听见外面厨具碰撞的响声才找到了话题,“那个……程惟知做饭挺好吃的。”   没想到傅女士说:“我老公做饭才好吃,我每次回国只吃他做的饭的,阿知那点手艺就看他爸做看会, 实际还差得远呢。”   “原来是这样啊……”   傅女士拉着她一起凑在门缝上看戏,外间程惟知和父亲都板着脸,各做各的的菜,谁也不搭理谁。   “我说程惟知一大少爷怎么会做饭呢?”   “大少爷就不需要追老婆了?他们姓程的就缺人治。”   “听阿知说你公司做的很好?”   叶青点了点头。“托他的福,我刚刚拿下华光两席董事会席位。”   “那就对了,我结婚时候我婆婆的那句话,今天我也要做为婆婆送给你。”   傅女士搂着叶青的肩膀,和她像朋友一样靠在一起。   “什么?”   “京州会有很多个程太太,但叶氏的叶女士只有一个,把自己经营好,比经营好一个程太太的位置重要的多。”   傅女士笑的时候脸上有光彩,仔细算来她应该已经年过五十,可动作神态身材脸庞都还有着如少女般的活力。   是自信的光芒。   “好,我记住。”叶青顿了顿,又说,“谢谢妈妈。”   *   叶青自己是个没什么仪式感的人,对于婚礼,她看了看工作日历,给了小程总“再议”二字。   小程总又能拿她如何呢?   而且他自己也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   和华光的换股事宜十分艰巨,她不得不在京州租用了一个新办公室,同时也要紧急招聘一名高级管理人员在坐镇京州。   乐容最近把京州所有的猎头都骚扰到崩溃,但招聘的事还是悬在空中。   叶青这天在盘点账目时,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乐容,梁睿中最近怎么样了?”   他最后一次出现是给叶青打那个电话,后来便主动提交了辞呈。   “不知道,他好像和人事那里约了下周办离职。”   “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到我这里来。”   梁睿中到的时候,手里拎着行李箱。   “梁秘书这是去哪?”   “送我妹妹,她马上开学了。”已经是八月底,各大学校的学生要结束放羊生活。   叶青问他:“你以后不在清城,照顾你妹妹也不方便吧?”   “等我安顿下来再给她转学。”   叶青把手边一份合同递给了他,“那学校不错,别转了。你看看这个,看看这个年薪你满不满意?”   梁睿中没接,“叶总,您没必要这样。我有学历有工作经历,离开华光和叶氏也能找到工作。”   “你找工作我找人,不是挺合适的吗?”叶青笑了笑,把一边的账目拿出来,“撇开老程董对你暗里的指派,其实过去四年你干的很不错。这次叶氏和华光谈判这么顺利,也有你前期工作做得到位的功劳。我现在开比过去更高的工资给你,除了聘用你的能力,还有一点,是希望以后你只对叶氏负责,只对我负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梁睿中接过了合同说:“我明白。”   *   程惟知今日带了花来这处办公室,恭贺叶青入驻京州。   满满一捧铃兰抱在手里,进办公室都没有手开门。   “我怎么看见梁睿中了?”程惟知记仇,对于他之前替人行恶的事耿耿于怀。   “我雇了他来负责叶氏和华光之间的对接。”   程惟知撇撇嘴,“你可真不计前嫌。”   “你要是记恨他,就说明他当年干的是真的好。”叶青把花收了过来,又问,“你什么时候回老宅?”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程惟知立马摸着口袋要找烟。   叶青又去抢他,程惟知把手举到最高,让她够不着,“女王,求你了,就让我抽一根吧,我听见这地方就压力大。再说我们又不备孕。”   以叶青过往对家庭的恐惧,能冲动结婚已实属不易,他们说好暂时不去碰孩子的事情。   两人之间如今放开说话,交流总是迅速无碍,就如叶青知道他心里过不去爷爷的那道坎,此刻放任他抽一根解压。   程惟知拿出的烟都是同一款,叶青在他抽了几口后,从他嘴里抢过来。   “我分一口,这样你也少抽一口。”抽着抽着叶青又笑了,“我在程家老宅也找到一包这种烟,悄悄顺走,抽了一个晚上。就之前你非礼我那个房间对面找到的。”   “那你顺的是我的,那房间我回去的时候会住。”   那包烟,估计是押送程律林回京州那晚落在房间你的。   “是吗?”叶青呐呐地又抽了一口。   一根烟快要见底时,叶青突然对着程惟知说:“你有没有想过……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   程家老宅里近日是真正的寂寥无声,老程董亲手给予了自己小儿子最严重的处罚。   程惟知今日到的时候,蒋夫人已经在正门口等他,特意提醒他:“爸爸最近身体不好,阿知,你先别和他吵了。”   程惟知不让她说下去,“我知道,我不是来吵架的。”   皮鞋踏在老宅的瓷砖上,踏踏声杂乱又刺耳。   他一把推开了爷爷的书房。   程老爷子的书房直面马场,老人家的窗外永远是看不腻的骏马,手边永远是不停的工作。   “别看了,看再久,奶奶也去世了。”   老程董把轮椅转了过来骂道:“小畜生,你奶奶这么疼你。”   说完又伤神,“她掉下来,还不是为了你?”   自己夫人最疼也最看重的孩子,到头来,也的确是那个最能干的孩子。   “找我干什么?逼宫呢?”   他亲手赶走小儿子后,剩下的股东和董事,大多站在程惟知这边,孙子已经能和他分庭抗礼,甚至在他之上。   “聊天。”程惟知坐在他对面,把他桌子上那个拼接立体画拿在手里摆弄。   “聊什么?”   “聊聊四年前你坑我的时候。”   老程董哼了一声,满脸不屑聊。   “你爸是迫于你妈压力才给你认错的,我可不会。你是要接管华光的人,当年出逃就是你不对。至于那个姑娘……”   老程董敲了敲桌子,“他们叶家配不上你。”   “青青那天提醒我了我一件事,她说和程律林订婚三年,程家从来没有催过婚。最接近的一次,是程律林想要履行婚约,就在这里,你还记得你自己说了什么吗?”   老程董当然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擦屁股方式?你还有脸提婚事,你是巴不得我们的脸在大江南北全部丢光是吧?”/   “爷爷,我现在有一个四年前故事的新版本,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老程董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四年前您的长孙偷了护照,逃出京州,人在伦敦,您鞭长莫及。可他积极的去了投行去学并购,您明白他没有荒废自己,你想那逃就逃吧,他总会回来的。他现在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以后积累经验。”   “可您很快发现他爱上了一个人,以您的习惯,立刻就调查了对方的全部家庭背景。发现他是清城一个老家族流放在外的孙女,在伦敦用信托基金生活,这样的人你怎么能看得上?不但如此,她家的公司也已经在华光的兼并视线里危在旦夕。”   “但你了解你的孙子,他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也不可能轻易妥协。所以你想给这个姑娘一个机会,把她的家族企业交给她,这个家族虽然已经濒临破产,但公司手上还有整个清城最有前景的地块。如果做得好,几年后,她会是一个配得上你孙子的人。”   老程董扶着自己的轮椅,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听一场集团内的工作报告。   “姑娘没有辜负您给的机会,她用三年时间把这个项目盘活做大,在叶氏现金流转正开始盈利的时候,你把孙子叫了回来。你开始把手中的产业交接给孙子。家族内部一群群经年不断的吸血鬼,集团内部也矛盾重重漏洞百出。你需要比你更有精力的人去做,你也想看看自己的孙子最后能做成什么样。”   “如果连障碍都没有办法自己铲除,他凭什么接管你一生的心血?”   “而且,你一直记得奶奶的那句话,京州会有无数的程夫人,但在最中央的地方不需要菟丝花。她当年这样挑了我妈妈,你现在也想这样挑你的孙媳。”   “你要的不是一个联姻,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孙媳,你要的是两把尖刀,插在华光的中央,足够锐利足够狠厉足够坚强。”   “他们能狠下心来,掀掉京州程家的铁板,无所谓恩情无所谓束缚无所谓世俗,要的,只有自己的胜利。”   “爷爷,您觉得我这个故事怎么样?”   老程董凝视着自己的孙子,最后轻轻呵呵笑了下,问:“还有吗?”   “有。”程惟知说,“我想问问您这精密的计算里就没有缓解失误吗?”   老程董皱起了眉头说:“有,太多了。程律林和你二叔那里出了太多的纰漏,最后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你和叶青比我想象的要更激进,或者说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心狠,她比我想的要更厉害。”   以至于最后,老程董自己都震惊,原来华光的大船已经千疮百孔。   他手边还放着叶氏和华光签订的协议,“叶青可是第二个敢带着一群人坐在这里和我谈条件的。她是真的厉害角色,意志坚定,手段也足够。”   “其实最让我惊讶的是,她回国三年,从来没有联系过你。我是拦着你不让你查到她的踪迹,但我没有拦过她联系你。”   “你回来以后,她也没有想过要用你达到什么目的,甚至最后,她做的也超过了你的预期。真的够狠,这样的女人,你确定要和她过一辈子吗?”   “我确定。”程惟知的回答掷地有声,十分坚定,“只有她,配得上我。也只有我,配得上她。”   “我会在下次董事会上卸任所有职务,我把华光交给你们了。”   程惟知却接口反驳他:“你搞清楚了,不是你交给我们,是我们自己抢的。”   “小兔崽子,你就是半点不肯认输。”老程董指着他骂了句,又弱弱地说,“至于你的婚姻……”   他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你也不需要我同意或者不同意。”   “你知道就好。”   老程董打开了书桌底下的一个抽屉,招呼程惟知过来。   “拿走吧。送你的新婚礼物。”   程惟知走过去,拿出一副画来。   他见过这幅画,拼接的、艳丽的立体画,叶青奶奶的遗作。   被人用1.9亿的疯狂价格拍下的遗作。   老程董摩挲着自己手上的婚戒,停顿了很久,终是长长的一叹:“婚礼的时候记得请我。”   程惟知没说请,也没说不请。   他提起那副画,要走出去时,又返了回来。   “最后一个问题,你刚刚说,叶青是第二个敢这么跟您谈条件的人,那第一个是谁?”   老程董停止了摸索婚戒的手。   程惟知看见了素来刚强的爷爷的眼角有一点点的泛红,有生以来第一次,堪称生命里的奇景。   “你奶奶。”   “过刚易折,你要小心保护她。” 第44章 与你 他的结尾:芬梨道上   知的结尾:   叶青和程惟知最终没有选择婚礼。   叶青早就没有什么家人, 程惟知则对请程家的戏精聚会毫无兴趣。   作为一对五脏六腑都是钱的夫妻,他们携手给至亲好友发了消息,提供了一个夫妻共同账户, 通知大家:   打礼金。   并且表示:大家都是体面人,请不要拿小毛小票敷衍人。   据说,傅江森打电话骂了程惟知整整一个小时。   蒋其岸和秦优则爽快了许多, 直接给他们转了八位数的账。   蒋黑狗还转了两笔, 说是帮小樱花一起转的,然而小樱花知道后反手就掏了双倍,又打给了叶青。   他两谁也不肯收退款,程惟知和叶青只能“昧着良心”把四笔礼金都给收下。   他们携手回清城那日, 也是astra艺术中心落成的日子,为表庆祝, 海湾开发区的海岸放了盛大的烟花。   傅江森那座红瓦白墙的工作室也与主体建筑一并落成, 成为在岸边看夜景最好的位置。   两人站在窗边, 看万千花火, 灿烂升空。   “明天几点飞机?”   婚礼可以不要, 休假必须得有。   叶青已经足足四年没有回过伦敦。   “下午三点,Albert来找我,我见完他走。”   程惟知还有最后一件工作要忙, 正好Albert也要来给他“送礼金”(并不自愿)。   “那行, 正好温朝易明早来。”   “也来给你送礼金?”温朝易一港城最挣钱的大律师, 之前又从叶氏、奇维的案子里挣了一大笔, 程惟知想他怎么也不能吝啬。   叶青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温大律师能吃这个亏?他说下次给我打折,明天给我送张盖章的打折卡。”   “……”程惟知要不是明天没空,一定亲自和温朝易理论理论。   温大律师如此抠门, 人神共愤。   烟花燃尽,他们携手离开。   出去的时候,却看见傅江森坐在工作室门口嚎啕大哭。   “他怎么了?”叶青拉拉程惟知,请这位急着上车的同志注意下自家表弟的情绪,“被骗了?家里出事了?”   叶青和傅女士保持着愉快的日常联络,没听她说过傅家最近有丧事。   “被甩了吧。”   程惟知走过去踹踹表弟,“嘿,干什么呢?哭得和丧家犬一样。”   “程惟知你是狗吧?你之前说我解除婚约那天你要放烟火,你还真的放了?”   解除婚约?   “秦优和你解除婚约了?”叶青赶紧要给秦优打电话,闺蜜失恋,不能没有自己。   程惟知把她拦了下来,“你别关心错了,你好好看看地上这个鬼哭狼嚎的玩意儿,你觉得到底是谁甩谁?”   程惟知拉她上车,“别管他,傅江森都是自己作的。”作的程惟知都不好意思告诉叶青真心。   他们才上车,就看见秦优的车在工作室门外一个急刹车停下。   “走吧。”叶青看见秦优冲进了工作室,决定给那两人点空间。   程惟知却透着后视镜伸长了脖子,“你不好奇吗?”   “有什么好好奇的,快走快走。”叶青催促他,“万一他们今天复合,我就得去英国给他们买礼物了。”   程惟知笑得直不起腰。   程惟知记仇,对傅江森那时候对他和叶青劝分不劝和耿耿于怀。   所以预备取消给傅江森以后的订婚和结婚礼物。   老婆果然是最亲的,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   第二天一早,程惟知去接Albert,叶青则在叶氏的办公室里等温朝易。   温朝易到的时候,两杯手冲刚刚泡好。   他拿起一杯,想起在叶氏加班的那半个月,那昏天黑地的时光。   “叶总,我不想把这张打折卡给你了。”   叶青推动工作的时候压迫感极强,加上那时时间紧张,连温朝易这样的强人都被她训过一顿。   叶青伸出手,“拿来吧,你要不拿来,下次就是小程总上门问你讨了。”   温朝易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淡蓝色的兴奋,上面还小小地扎着一枚小小的红色秋英。   “怎么放这个花?”   叶青很熟悉秋英,她每年扫墓时,都会给父母带去两盆。   “你可别咒我,程惟知现在可迷信了。”   魂断蓝桥被他天天挂在嘴边,正计划着这次在伦敦一定要绕过滑铁卢桥。   温朝易喝着咖啡,掩饰着他的表情,“你打开看看吧。”   叶青拆开了信封,一张是温朝易所说的“打折卡”,还有一张则是个老照片。   温朝易在港城的办公室里有很多照片,他们第一次见时,他就取下了一张,告诉她,他认识自己的母亲。   这张照片里依然有她的母亲,也有她,但还有两个人,她当时不认识,现在却无比熟悉。   叶青捏着这照片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失去一部分记忆,好像慢慢回到了脑海里,虽然不甚清晰,但慢慢慢慢在回来。   温朝易喝空了咖啡,放回桌上问:“能再给我泡一杯吗?作为感谢?”   “好。”叶青动手磨了点咖啡豆,重新冲了一杯递给他后问,“你哪找出来的?”   “我以前很爱拍照,那年师傅的律所和驻港办搞团建,就叫了我去拍照。前几天理的时候,正好看见,就当你新婚礼物送你了。”   他笑了笑,看着叶青,冷艳清丽,很像他那位强势的师傅。   记得那时候,在太平山上见到师傅带着女儿爬山时,小女孩还只有七岁。   “你们其实很般配,但你和他也都是很强势的人,这样的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以后你们要是吵架了可以告诉我,我来替你劝他。毕竟我和他也有过交情,还年长几岁,说他几句的立场还是有的。再退一万步,我还是你的朋友,得为你出头。”   “朋友?”叶青问。   温朝易指指照片,“我可是作为朋友才送你这张照片的,如果现在我们还不是朋友,你可得把这张照片还我。”   叶青把照片小心地夹在了笔记本里,由衷地对他说:“温朝易,谢谢。”   *   叶青到家很早,离去机场还有两个小时。   她先把那张照片放在了冰箱上,然后想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因为临近出门,冰箱里没有再添食材,只剩下一点做布丁的材料。   她拿出来,努力回忆了下制作布丁的步骤,好像是牛奶、鸡蛋液和糖混合,再加点香草籽?   程惟知每次做的时候都驾轻就熟,好像非常简单。   她试着做了一下。   足足试了一个多小时。   程惟知到家的时候就闻到一股奇怪的焦味蛋香,冲进厨房时,叶青正坐在厨房中岛前,托着腮看一坨蛋花牛奶混合物。   “这什么东西?”   程惟知上去先关了火,拿起碗闻了闻。   叶青可怜巴巴地说:“布丁。”   “……”程惟知想笑,但是又不敢笑得太过分。   “程老师,我难得下个厨……”   “挺好的挺好的。”程惟知死死咬住自己嘴唇忍住笑,掏出手机拍了个照。   拍完后,又觉得自己欣赏还不够,研究了一下发朋友圈的功能。   天可怜见,他竟然还用照片编辑模式加了个滤镜。   【太太第一次为我下厨,很不容易,幸福。】   叶青看见的时候,差点没把锅拍在程惟知脸上。   很快这条朋友圈下,就充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嫂子厉害了!】   【小叶姐姐你……】   伤害不高,侮辱性真的过强。   叶青捏着手机,露出危险的神色,“程惟知,你不把幸福吃下去吗?”   程惟知:“……”谋杀亲夫真的好吗?   程惟知自行走到宾向前,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想吃,“我再给你做一个,你手多金贵啊,晚上还要用来抱我呢,不能随意下厨。”   他重新拿了牛奶和鸡蛋,关上冰箱门时,看见了冰箱上多出来的一张照片。   上面有十二岁的他,有傅女士,以及另外两个人。   “这是……你妈妈和你?”   七岁的冉青和还在的冉浩岚。   “嗯,温朝易送的结婚礼物。”   程惟知把照片取了下来,搜索着这段遥远的记忆。   叶青靠在程惟知肩上说:“我好像记忆里是有这么回事,但记得不太清楚了,没想到温朝易竟然还给我们拍了照片。”   程惟知笑着问他:“你真的不记得了?”   “就记得好像和妈妈走错了路,走到了芬梨道。”芬梨道要分离,她不久以后就真的和妈妈分离了。   “没事,我记得。”程惟知拆开了牛奶开始给她做布丁。   “记得什么?”叶青凑过去问。   程惟知亲了亲她的额头说:“记得你小时候很可爱。”   他给她做了布丁。   叶青是真的很爱吃布丁。   /那年在芬梨道上碰到七岁的她时,她也吃着一个布丁。   奶奶去世后的那几年,蒋其岸离开了京州,爸爸去了远边,妈妈一直在港城工作,他一个人在京州曾经无比的孤单。   最严重的的时候,奶奶的去世和走失的真相反反复复地折磨他,他成宿的在老宅里无法入梦。   他害怕自己变成一个只剩恨意的人。   十二岁的暑假,在他情况彻底恶化前,妈妈把他暂时接到了港城。   有一天,他们去参加了驻港办的团建,因为妈妈下午还有事,他们比所有人都去的要早。   一直到下山的时候,才碰到了大部队。   他不知道那是冉浩岚,只是跟在妈妈后面,看她和人打了招呼,随意聊了几句。   那位女士说在港城等丈夫一起过来,过几天和丈夫一起陪女儿去纽约过生日。   “他爸爸看中纽约一个学校,非要带她去看。”   “哪个啊?”妈妈曾经在纽约工作过。   那人报了一个学校,“我女儿数学不错,她爸爸想要她以后去那里学精算。”   他听到了,却更加厌烦。   他没有自由,他的一切已经规划的明明白白,只能在京州,去复制一条程家人的路。   那种深刻的烦躁和戾气写在了脸上,直到妈妈和那些人告别也没有散去。   “阿知?”   “不想听,我连去纽约的机会都没有。呵。”所谓程家家大业大,他却半点自由都没有,那年走失过后,更是被家里严加看管起来。   傅女士沉默了片刻,揽住他说:“我这任结束后可以换个地方,刚刚说的那家学校很不错,你数学也好,可以去试试?”   “爷爷不会同意的。”他是要去京大的人,爷爷早就看好了,连导师都选好了。   傅女士很严肃地说:“我来帮你争取,但你要答应我16岁就能申请到,这样才能和我一起走。我如果比你早走,你爷爷会反悔。”   “真的?”   “我不骗你。”   傅女士回头看了眼远去的大部队,“你可以在纽约试着自己生活自己独立,说不准等你毕业的时候,这个小妹妹也考过去了呢?”   傅女士凑在他面前,恢复了那调皮的神情,“阿知,搞不好青梅竹马哦?”   “切,我肯定考得上,她可不一定。”   “你瞧瞧你那谁都不如你的样子。”傅女士为儿子格外揪心,“你怎么知道人家就不如你了?”   “那我等着瞧啊。”自信又傲娇的口气。/   叶青吃空了布丁,起身去洗餐具。   程惟知从后抱住了她,十指在流动的水流下与她的双手交错,一点点摸到了她手指上因为画油画留下的茧。   她去了伦敦,他去了纽约。   在芬梨道上,他们从此分离。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爸爸妈妈还在,你现在会在哪里?”   叶青摇摇头,“我不做假设,没有意义。”   程惟知沉默片刻,埋首在她的长发里。   “对,没有假设。”   芬梨道上即使分离,也不过是暂时的迷路。   他们错过了很多的时间,走岔过很多个山口。   可最终,还是会相遇。 第45章 与你 她的结尾:滑铁卢夕阳   青的结尾:   重回伦敦, 是一种奇怪的心情。   其实伦敦很美,叶青并不讨厌它。   十七岁时她是被迫来到这里,孤零零的一个人, 游荡在古老伦敦的街头。   茫然、无措又不甘。   后来真的离开时候,她一直想起它。   二十一岁他意外走进她生活时,温柔英俊的一个人, 打开了她全部的期待。   随性、温柔又热烈。   这座城市没什么好天气, 即使他们来度蜜月也不会给面子。   九月阴雨绵绵,一如当年。   他们沿着泰晤士河,一直走到当年的公寓前。   和清城不一样,这座古老的城市有许多建筑, 经年不变。   他们坐在公寓对面的公园长椅上,手里捧着当年喝过的咖啡, 。   可经年不变的只有建筑, 咖啡店换了员工, 公园里换了游人。   此去经年, 那幢公寓的住客, 也不再是他们。   叶青吸着冰咖啡问:“小程总,你怎么就没把公寓买回来呢?”   一点都没有豪横总裁的作风,那些小说里, 像他这样的人不都该一掷千金, 把回忆买回来, 然后天天坐在里面忆往昔哭吗?   “本来想买的。”AMO第一个项目挣到分红时候, 他第一件事就是想回来买回这幢公寓。   “可后来去问了,里面住进了一对数学家,他们拿菲尔兹奖的奖金买下了这幢公寓。”   他说着,公寓里走出了一家人, 夫妻带着三个孩子。   这幢公寓一共有四个套间,给一家五口住,正正好好。   “看到这幕我就算了,买回来我也一个人,不如让他们一家住着。”   幸福的、快乐的、圆满的生活着。   “挺好的。”叶青又吸着咖啡,咖啡已经喝空了,她就咬起习惯,把圆的咬成扁的,再咬成方的。   捧着咖啡的手上,是那枚婚戒。   “程老师。”   叶青喊了他一声。   “嗯。”   程惟知应了她一声。   她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才说:“我把奶奶的那副画拼好了。”   老程董送的结婚礼物,奶奶生前的最后一幅画。   拼接画的本质,是要打碎重生后,再拼起来。   你初次看到的,和最终要表达的,并不一致,答案,要自己动手去找   ——就如同他们。   “我们等下去看房子吧?我想以后休假都先来伦敦。”叶青提了建议,“你到时候把那叠便签给我写回来,我要贴满冰箱。”   程惟知微笑着答应了她。   叶青把两个空咖啡罐扔掉,让程惟知起来和她一起走走。   他们有一条常走的路线。   其实程惟知并不是记住了路,只是记住了在这条路上走的感觉。   刚认识的时候,她在前面,他在后面。   后来,她在他身边。   他们吹着风,细雨迎面而来。   走着走着,在落日时分,便到了滑铁卢桥。   金色夕阳,洒在桥上。   蓝桥,魂断蓝桥的蓝桥。   程惟知不肯再往上走。   得要叶青生拉硬拽,他才一点点往上挪。   桥上游客如织,并不知道这里有个人,对这座桥有多大的阴影。   程惟知看着一对对小情侣在这里给对方拍照,一起合照,满脸都写着“默哀三分钟”的情绪。   “你好好的,别这么看人。”   “不行,这坎我过不去。”   “别过不去啊。”叶青掏出手机,给他看了一幅照片。   奶奶的画重新拼好后,她拍了下来。   那幅画真正画的,是金色夕阳下的滑铁卢桥,远处是伦敦的摩天轮,近处是一对年轻人相拥相吻。   “是你说的吧?”   程惟知看着画,点点头。   “所以没什么不好的呀。”   叶青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眼睛。   那年在桥上,也是这样的夕阳,她也是这样的动作,让他愣在原地,让他心潮澎湃。   /她主动亲了一下后,就站在那里。   她比他矮一个头,要抬起头才能看他的眼睛。   程惟知知道,这时候再不说,又错过机会了。   “冉青,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喜欢你?”话说出口,却没有那么动听。   “有啊。”她说。   程惟知的心咯噔了下,可她接着说:“你啊。”   夕阳下,她笑得那么狡黠。   “那你有没有和人说过喜欢他?”想要答案,却问的那么生硬。   “有啊。”她又说。   程惟知紧张、无措又疑惑,只听她说:“我喜欢你。”/   回忆是金色的夕阳,永不褪色。   他们靠在桥上,想起这些,最终,程惟知放过了自己。   “算了。不和这破桥计较了。”   他又看了看那副画,黑色的桥面上是金色的夕阳。   “你奶奶真的很会画,她让我选了个颜色,真的用在了画里。”   “她也让我选了一个。”叶青说,“我选的黑色。”   整幅画最暗的颜色。   “我选的金色。”   整幅画最亮的颜色。   程惟知揽住她,和她说:“你看,我们在一起,这幅画就有很多颜色了。”   她点了点头,抬脚往桥的另一头走去。   他跟在她身后。   快要下桥时,她回头喊了他一声:   “程惟知。”   他张开手,欢迎她过来。   可她没有去,她站在原地,说了这辈子可能最长的情话:   “伦敦这座城市,最美好的日子在七月,温度宜人日日晴,可我不喜欢它。因为那时你离开。”   “伦敦这座城市,最糟糕的日子在二月,寒风凛冽日日雨,可我难忘它。因为那时你敲门。”   “回忆的背景不一定是金色的,它可能灰可能白可能黑,人生就是如此,总有一些你不想要的颜色,会浓墨重彩地留在你的画卷里。”   “可我回头的时候,你一直举着那支画笔,告诉我:来,让我添一笔你喜欢的颜色。”   “你从未放弃。”   “现在,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握上它,再也不松开?”   他说:“能。” 正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