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星》 作者:伊水十三   文案:   谢寻星出仓的前一天,江聆站在移植仓外,鼓起勇气磕磕绊绊地冲他打手语——   “寻星哥哥,今后你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少年眉眼疏冷,侧坐在病床前,安静得像一幅画。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江聆落荒而逃。   -   八年后,刚斩获天文学最高奖项的青年于万众瞩目中走下领奖台,消失在会场。   倚在随行医疗队的休息室门口,他一手轻松勾住年轻女人的后衣领,闷笑着凑近她耳畔,“不认识,嗯?”   “喃喃,没有你,哥哥怎么长命百岁?”   -   没人知道,那日江聆离开后,谢寻星曾缓缓走近玻璃窗,在女孩儿影子映下的地方,虔诚地落下一吻。   他半垂眼帘,视线越过透明的玻璃,无声开口——   “好。”   -   星河辽阔,我只愿你永远灿烂。   -绝症天才少年x失语敏感少女   -双向暗恋/久别重逢/双向治愈/he/sc/凌晨更   -男女主的病都会好   一句话简介:绝症天才少年x失语敏感少女   立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业界精英 甜文   主角:江聆,谢寻星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一颗   《向星》   伊水十三/2021.3.15   时值五月的宁城。   几天连绵的阴雨过后,气温逐渐回升,在五月中正式进入燥热的盛夏时节。   军区八院的门诊大厅如往常一般人来人往,迂回的挂号队伍嘈杂却有序。   江聆安安静静坐在大厅等候的椅子上,望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像是发呆,又像是在数数。   温吞出神的模样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旁边有两个手上拿着药盒子,一身校服的女生从她身边走过,注意到她。   视线停留两秒后,她们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你看那个人……感觉和我们差不多大?皮肤好白啊。”   “看这状态,估计是抑郁症,过来拿药吧,别看了,出去打车了,再晚回学校又得被批一顿——”   下一秒。   江聆慢慢地抬眼,与两个人的目光对上。   “……”   两人一瞬噤声,做坏事被抓包似的推搡着走出医院。   江聆也不过看过去一眼,而后便收了视线,垂下眸子。   大约是医院大厅空调有点冷,她小幅度颤抖了一下。   ——才不是抑郁症。   江聆想小声反驳,张张嘴又说不出话,只能徒然地把注意力转向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几条之前被她忽略的消息。   分别来自几个同学,她一律选择略过。   直到翻到一个备注为“许昕意”的名字,才点了进去。   性格原因,她与班里同学的交情并不深,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她这个同桌。   许昕意:【今天看到你妈妈来学校了,听说是来办休学……你真的要休学啊?】“休学”两个字短暂刺激了一下神经,江聆眼眸闪了闪,回过去一个“嗯”字。   那边估计是下课时间,许昕意回消息回得飞快。   【啊……】   江聆看着屏幕顶端那句“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好久。   那边终于小心翼翼发过来一句:【可是,不能说话也不会影响上课呀,休学多耽搁时间,你成绩那么好。】江聆抿了下唇,没说什么,打了串省略号。   许昕意看懂她的情绪,连忙又发了一句安抚的话过来:【我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既然你想休学就休学吧,好好调整心态。】接着是一个“小熊抱抱”的表情包。   【哎,揉揉你,我继续上课了,放学聊。】   江聆又回了个“嗯”字,放下手机。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下。   她转头,一个带着慈祥笑意的老人面孔映入眼中。   江聆认识她,是医院里妇产科主任韩素雅。   她连忙站起来,碍于说不出话,只能朝韩素雅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站起来做什么,我就和你随便聊聊。”韩素雅见她起身,连忙嗔怪着把她按回椅子上,“等你妈妈呢?”   江聆点点头,又冲韩素雅弯起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笑。   小姑娘皮肤白净,身材纤瘦娇小,一双眼睛大而水润,微微弯起时,便仿佛漾了一池星光,衬着浅浅的酒窝,安静乖巧得不行。   韩素雅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眼中浮起几丝怜惜,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   这姑娘她是看着在院里长大的,从小就听话懂事,全院上下都喜欢得不得了,几乎是人见人夸。   只可惜,出了那样的事……   思及此,她拍拍江聆的肩膀,冲她安抚地笑道:“没事儿,这不检查一遍都说没问题吗,指不定哪天突然就又能说话了,你是不是精神上有点紧张了……”   江聆听着韩素雅的絮叨,睫羽轻颤了下,眼底暗了暗。   ——两个月前的一场车祸,让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至今原因不明。   脑部CT显示毫无异常,在来来回回检查了无数个项目后,最终只能归咎为心理的问题。   而失声的这两个月,于她而言过分灰暗。   她尝试让生活重新步入正轨,所以鼓起勇气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上课,努力装作正常的模样。   却最终溃败于周围或好奇或怜悯,亦或是裹挟几分幸灾乐祸的目光之中。   无论何种态度,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是个异类。   经历了昨夜一番彻夜长谈后,今天一早,她的母亲便去了学校,帮她办理休学手续。   “……好了,我还有点事,就先回科室了。”   见江聆有点儿心不在焉,韩素雅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的,别多想了啊。”   江聆的思绪骤然被拉回来,忙挥手跟她道别。   她望着韩素雅的背影,见她还没走两步,便被几个小护士围了起来。   年轻姑娘们叽叽喳喳地在问些什么,江聆听力不错,隐约能听见一些。   “韩主任,你知道血液科今天新入院那个病人是什么来头吗?”   “咱院血液科最近不是都不对外了吗?”   “对啊对啊,而且一进来就安排进高级病房……”   韩素雅没回答她们,摆摆手,“别问那么多,我又不是血液科的,哪儿清楚这些。”   “啊……这样啊……”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护士们也只能作罢,纷纷散开,回到原岗位继续工作。   江聆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听了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低下头继续摆弄手机。   沈红缨过来找江聆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午休时间,医院大厅里没几个人,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自家女儿,张口唤了声。   江聆看过去,随后起身,跟她一起走出大厅。   沈红缨手里捏着一个文件袋,一边走一边跟江聆说:“手续给你办好了,喏,看一眼不?”   江聆摇摇头。   沈红缨也不强求,低着头跟她强调一遍:“先说好啊,喃喃,只有这一个学期,下个学期开始,再怎么也必须要去上,高考是肯定要考的。”   “喃喃”是江聆的小名。   江聆脚步顿了顿,缓慢地挽起沈红缨的胳膊,轻轻晃了晃。   像是在撒娇。   沈红缨见状,心头一软,语气也跟着放柔:“先不谈这些,去吃饭吧。”   ……   正是饭点,食堂里人多,江聆先去占着位置,沈红缨打饭回来,把属于她的那一份放她面前,坐下便又开始絮叨。   “怎么选了这么角落的位置……多不方便。”   “喃喃,休学了学习也不能落下,过两天我去找院里几个阿姨借书,你抽时间多学一点,记住没?”   ……   江聆边吃饭边听,不时点两下头作为回应。   吃完饭,沈红缨也停住了教育,把一次性餐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问她:“我要回去了,你回去吗?顺便跟你爸把休学这件事说清楚。”   “……”   江聆闻言,浑身狠狠一僵。   像是在害怕什么。   她嘴唇抿得发白,过了几秒才跟沈红缨打手语   “不了,我再在医院里转一转。”   江聆虽然会手语,但在不清楚对方看不看得懂的情况下,一般都会在手机上打字给对方看。   沈红缨看得懂,所以在母女交流时,江聆习惯用手语,这样对她而言比较方便。   沈红缨知道她为什么这幅反应,无奈地拿起文件袋起身:“那好吧……你爸那边我来应付,你晚上早点回来,我们在家里吃晚饭。”   江聆如释重负般点了下头。   ……能躲一时是一时。   八院很大,江聆从家属区走出来,慢悠悠沿着外头的林荫道踱了好几圈。   今天的天气晴朗得过分,就算有树荫遮挡,紫外线也照得人难受。   她有点渴,转身进到医院大楼里,打算找个饮水机喝水。   正拿了纸杯接水,余光突然瞥见一个小身影迅速从视野中掠过。   那是院长的儿子高小涛,今年六岁,调皮捣蛋的年纪,总爱在医院里上蹿下跳,没少让院里人跟着头疼。   见高小涛小小的身影直冲住院部而去,江聆眼皮一跳,心里顿时暗道一声不好,扔了纸杯便追上去。   高小涛听见动静回头看,发现是江聆,咯咯笑了两声:“喃姐姐,来抓我呀!”   江聆皱着眉头,加快了脚步。   奈何小孩儿身形灵活,一闪就进了电梯。   电梯显示停在三楼,她咬咬牙,顺着楼梯爬上三楼。   小孩儿的身影在视线尽头的拐弯处一闪而逝,她一刻不停地追过去,终于在拐角处拦截住了正推开病房门的高小涛。   高小涛望着气喘吁吁的江聆,朝她做了个鬼脸,便一下子躲进了病房里。   江聆心跳都漏了一拍,迅速跟着推门进去,用最快速度拽住了还想往病床下面躲的小屁孩。   被抓住的高小涛丝毫不见歉意,语调夸张地嚷嚷:“这都能抓到啊!”   江聆拎着他后颈的衣领,选择性忽略他的表演,转而面向病床。   ——误闯病房,当务之急是给病人道歉。   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室内的布局,并不像是普通病房。   整个病房宽敞干净,陈设考究,甚至单独设有一块会客的区域。   真皮沙发后面的窗帘大开,阳光直直洒进室内。   病床上的少年身形瘦削,垂眸正看手机,似乎并未察觉病房里多出了两个人。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有几分空空荡荡的感觉。   他背着光,垂下的黑发遮盖了神情,一只手搭在身侧,修长的食指微抬,一下又一下地慢悠悠敲着。   姿态几分慵懒。   视线停住,江聆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悄悄往高小涛背上拍了两下,示意他道歉。   高小涛趁机想逃,又被她一把抓住,只得不情不愿拖腔带调地道歉:“这位哥哥,对不起嘛,下次我肯定不敢了——”   少年听见声音,手指顿了顿,偏头望过来。   光线偏转,照射在他脸上,也让江聆看清了他的模样。   少年肤色泛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五官漂亮得惊人,神色却十分寡淡,与她视线相触时,挑了下眉,黑眸幽深晦暗,看不出情绪。   只一眼,江聆便屏住了呼吸,脑海里一片空白。   画面在这时陷入寂静,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直到高小涛一声怪叫。   “喃姐姐!”   ……   江聆微惊,如梦初醒般低下头,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说不清是因为羞赧,还是别的情绪。   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后,她红着脸,深深给对方鞠了一躬。   却在抬起头时,注意到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似是不满。   紧接着,便见少年手指轻勾,从一旁勾出一枚口罩,慢条斯理挂在了耳上,只露出那双黑沉得过分的瞳眸。   他扭过头,不再看病床前的二人,微微扬起的下颌划出精致利落的弧度。   带着点散漫的嗓音透过口罩,闷闷的,却异常冷淡好听   “尽快离开这里,可以么。”   ……   极为客气疏冷的语调让江聆呼吸一滞,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配上刚才的动作,他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手指蜷了蜷,咬着唇又向他鞠了个躬,随后拉着高小涛,逃也似的出了病房。   关门时,高小涛扒着门缝往里面又瞧了一眼,小声嘀咕:“这个大哥哥怎么那么看不起人啊……”   江聆默默把他拉回来,慢慢地合上门。   没发出一点声响。   心底在这时莫名泛起了点酸楚的感觉,细细密密的,像是丝线一般缠在心间。   说不上来的委屈。   这还是她头一次,被陌生人如此直白的嫌弃。 第2章 两颗   从住院部出来,江聆本想送高小涛回家,还没走两步就被小孩儿看穿,又开始吵嚷:“我才不回去!好不容易秋游回来有半天假,我躲猫猫还没玩够呢!”   小孩子声音尖,江聆被闹得耳朵疼,低头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蹲下去给他看。   “以后不准躲这些地方了,知道了吗?”   高小涛盯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认,末了撇撇嘴:“可是院里还有什么地方好玩儿嘛……士兵队的鞋柜也躲过了,水塔后面也躲过了,他们还都知道了我爱躲救护车里……”   “……”   江聆轻“嘶”了声,太阳穴突突直跳,接着打字给他看。   “下次再这么干被我看到,我就把你带去你爸爸办公室了。”   “那正好。”高小涛眼神亮了亮,“现在就带我过去吧,丫丫他们估计都躲我爹办公桌底下呢!我和他们挤一块儿去!”   “……”   最终江聆还是把高小涛送回了他们小孩子躲猫猫的“根据地”,再三叮嘱他们不要去打扰别人后,自己去医院门口超市买了瓶饮料,又在外面逛到临近晚饭时候,才慢吞吞往家里走。   她家就在院里家属区,七几年的老房子楼道狭窄,哪里都旧,上个楼梯,墙灰随着脚步声扑簌簌往下掉。   进门前,她犹豫着把还剩一半的饮料放在了门口地上,这才掏出钥匙开门。   房子面积很小,大约四十几平米,油烟味顺着厨房飘过来,有点儿呛人。   江聆咳嗽两下,反手关了门,便习惯性朝着厨房走去,准备给沈红缨打下手。   从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江聆,你给我过来。”   闻声,江聆背脊一下子绷直,停住脚步回头看。   江父江成勇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脸色难看得吓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过去。   江聆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自知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个环节,有些磨蹭地抬步走过去,站在江成勇面前。   江成勇狠狠吸了口烟,把烟头捻进烟灰缸。   “你妈都跟我说了。”   江聆不知道怎么回应,垂眸安静地点一下头。   下一秒,便见江成勇冷笑一声,拿起茶几上的文件袋,往地上狠狠一摔,骤然厉声叱道:“我就问你,上学有这么难吗?被人嘲笑几句就受不了了,想要休学?”   “你看看你妈跟我说的像不像话?谁会平白无故因为你不能说话去欺负你?你自己不知道从自身找找原因?自己闷头好好学习,哪儿有这些事?还休学,要是你王叔叔的女儿要休学,你看他不把她打一顿!”   “……”   一连串的质问如雨点一般落下,江聆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仍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头埋得更低。   从小到大,她见惯了江成勇这幅暴怒的模样,知道现在自己最好就跟个木桩子一样站着挨训,做别的事只会更激起他的怒火。   她双手背在身后,颊边碎发遮掩住泛红酸胀的眼眶,手指纠缠在一块儿,用力到指节发白。   她其实有些不明白,受伤的是她,受委屈的也是她,为什么到头来,每次都需要从自身找原因。   明明有些恶意,本来就没有原因。   江成勇一双眼瞪得老大,指着她鼻尖的手一直没放下来,呼吸间胸口不断起伏。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咬牙切齿地把桌子上的打火机捡起来往地上摔。   “你就是被你妈惯坏了,这种事一开始居然还不跟我商量,这次不敢去上学,以后困难那么多,你干脆也别再去上学了,要不要现在就给你找个工厂?”   “啪”的一声,打火机四分五裂。   “江成勇你是不是神经病!”   沈红缨的声音霎时间从厨房穿过来,接着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女人的身影横在两人之间,牢牢把江聆护在了身后。   她叉着腰,气急扬声:“不是说好的在女儿面前不谈这事儿了吗?你要发疯别在这里发!是我去办的休学,要怪就怪我!”   说完,她扭头,轻声对江聆道:“喃喃,你先回房间,晚点我再叫你出来吃饭。”   江聆点点头,听话地转身回房,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这个家里总是充斥着争吵,十几年如一日,压抑得她喘不过气。   薄薄的门板挡不住外头激烈的动静,她犹豫几秒,戴上耳机。   带有降噪功能的耳机隔绝掉了外界大部分的声音,剩余隐约入耳的争吵声被舒缓的音乐所覆盖,江聆缩在椅子上,用半是逃避的态度企图获得一息宁静。   逼仄的空间里漂浮着燥意,惹人心烦,她索性按开空调,趴在了桌上。   凉风拂上背脊,吹散久聚的闷热。   江聆轻吐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思绪飘飞之间,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病床上那个陌生少年的身影。   逆着光,那双深邃漂亮的黑眸尤为清晰。   耳机里的纯音乐带着风铃的叮当声,轻快灵动,与她的心跳声混在一起,构成了她对这个夏日最初的记忆。   争吵的结果不了了之,沈红缨头一次发那么大的火,勒令江成勇出去住一段时间。   江成勇没有工作,常年在家炒股,她怕父女两个在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又生出什么没必要的摩擦,让江聆平白受委屈。   许是自知理亏,江成勇没再说什么,冷着脸摔门离开,去了朋友家暂住。   这也让江聆松了一口气。   翌日,江聆起了个大早,和沈红缨一起去院门口吃早饭。   吃了饭,沈红缨去上班前,交给她一把钥匙,让她帮忙跑个腿,送到放射科。   沈红缨所在的经管科在医院大楼旁边的行政楼,走过去要费些时间。   江聆欣然答应,跟沈红缨告别后,朝医院大楼走去。   兜里“叮”的一声响起,她拿出手机,发现是许昕意又给她发了消息。   【班长让我把你桌子清空,桌肚里的书都要丢了,那些书你还要不要?要的话我这个周末给你带过来,书还挺多。】江聆抿了下唇,回她:【那麻烦你了。】   许昕意不甚在意:【哪儿什么麻烦不麻烦啊,你要觉得不好意思,帮我买杯奶茶就成。】【好,你认真上课。】   打这句话的时候,江聆没注意脚下有两级阶梯,猝不及防被绊了一跤,向前踉跄两步。   随着惯性,手里捏着的钥匙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后,正好掉进了前面女生防晒服的帽子里。   女生跟旁边几个同伴聊得火热,丝毫没感觉到异样,被人簇拥着,继续大步向前走。   他们应该是去看望病人,有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果篮,提一会儿又换个人拿。   江聆瞳孔缩了缩,耳朵开始发热。   她没想到自己会发生这么尴尬的意外。   懵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跟上那几个人。   靠得近了,几个人的聊天内容便也听得清晰几分。   “血液科几楼来着?三楼是吧,小颖你记不记得老谢几号病房?”   “哪儿有几号啊,三楼高级病房只有一个,根本不用记好不好。”   女生没好气的话音一落,江聆愣了下。   三楼高级病房……   不会,真有这么巧吧……?   脑海里少年的身影转瞬即逝,她心绪起伏间,鬼使神差地又朝着那群人凑近了一点。   “也是奇怪,明明都好两年了,怎么突然就复发了呢。”   “谁知道啊,白血病就是说不准啊,不过我查了下,他这型的治愈率挺高,八院是血液科是咱宁城乃至全国都排的上号的,别哭丧着一张脸了,到时候老谢看到了也不好受……诶你们都带了口罩吧?进门前记得戴上,老谢现在可不能受感染……”   后面的内容江聆听得不大真切,满脑子只剩下了“白血病”三个字。   ……怪不得。   江聆深吸一口气,心里某处豁然开朗。   原来戴口罩是为了防止感染。   不是讨厌她。   所以,他们是去看望他的吗?   ……   一个隐秘的念头迅速划过心间,经过护士站时,江聆踌躇片刻,也要了个口罩戴上。   看了一眼前面仍插科打诨一刻不停的几个人,她眼睫微敛。   直至那群人消失在拐角处,她才小心翼翼地朝那边走去。   ——拿钥匙这个理由……应该足够正当吧?   病房的门紧闭,透过上面毛玻璃窗,只能窥见人影晃动。   江聆原地站了会儿,有点心虚。   深吸一口气,她带点紧张地叩了两下门。   病房的门顷刻间被拉开。   开门的幅度之大,江聆差点被吓到。   抬眸,便见刚才那个被称作“小颖”的女生站在门口,居高临下望着她。   女生目测有一米七五,江聆身高堪堪一米六,两相对比,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江聆隐约感觉到对方看她的神情不善,没来由地开始心慌。   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便被人狠狠向后推了一把。   女生拉下口罩,黑着一张脸,语调阴阳怪气:“之前就注意到你一直跟着我们身后了,怎么,偷了东西心虚,舍得还回来了?”   “……?”   突然被扣上偷东西的帽子,江聆一头雾水。   她摇摇头,想把手机拿出来,跟人解释,却又被一把拽住手腕。   在女生眼里,江聆这样的反应就是在装无辜。   她怒意上涌,愈发咄咄逼人:“不是你又是谁?在车上的时候耳机还在,下车也看过没落东西,就这么短短一段路,你说说看,还有谁?!”   拉扯间,江聆想拿手机也拿不出来,没法解释,只能一个劲的摇头,心里梗得难受。   女生见江聆不回答,手上力道又紧了几分:“你说话啊!说话!告诉我是谁啊!那耳机盒外头缠着的是我好不容易订到的项链,你再不还我我就报警了啊!小小年纪你爸妈不知道好好教你吗?还是只教了你怎么偷东西?”   江聆被晃得头晕,不知被那个词触动,脑中骤然响起“嗡”的一声   要她怎么说话,她根本不能说话啊……   像是一直紧紧绷着的某根弦被人拉断,几天以来积攒的委屈和难受如涨潮一般倾泻翻涌而来,挤压着一颗心酸酸涨涨。   她口罩底下的唇瓣被咬破了皮,眼泪就要从眼眶里涌出来,仍倔强地睁大眼,寸步不让地与女生对峙。   从病房里闻讯走出一个稍有些胖的男生,见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把女生扯回去两步,问,“周明颖,发生什么了?”   周明颖像是找到了靠山,原本怒气冲冲的神色一下子发生变化,扭过头去,作势便要哭出来。   两边都是这幅要哭不哭的模样,男生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拍着女生的背:“别哭啊你……有什么事你先说……”   安慰周明颖的空隙,他抬眼看了眼江聆,满眼陌生的疑惑:“小妹妹,你又是……?”   话音未落,只听病房里传出一声淡漠的嗓音   “陈锐宁,发生什么事了。”   陈锐宁朝里面应了声,还没说话,就见周明颖怒气冲冲走过去拉起江聆,把她往病房里拽,告状似的:“寻星,她偷我东西!”   江聆没站稳,向前迈了一步,抬头时正好对上那双熟悉的黑眸。   记忆里的对话拼拼凑凑,凑成一个完整的人名。   ——原来他叫谢寻星。   这是江聆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谢寻星只看了一眼江聆,便收回了目光,眼睑懒懒耷拉着,反应很淡。   就跟没听见周明颖说什么似的。   “寻星……”周明颖不甘心,仍想让他主持公道。   谢寻星终于有了反应。   他放下手里的书,身子向后靠了靠,几分不耐地阖了眼:“周明颖,这里是病房,要闹也别在这里闹。”   语调很凉,只是普通的陈述句,却暗含警告。   周明颖瞬间闭嘴,在旁人提醒下拉好了口罩。   ……   病房里气氛一下变得安静得吓人。   陈锐宁看看江聆,又看看谢寻星,试探地打破沉默:“老谢……你认识这个妹妹?”   “怎么可能认识……”周明颖小声嘀咕,“估计连名字都说不出来……”   江聆始终僵硬地站着,偷眼望向谢寻星,双手死死地掐着衣摆,满心局促不安。   她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窗外的阳光从少年薄唇的轮廓间穿过,直直射进她的眼中,她感觉有点儿眩晕,又低下了眸子。   “……”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谢寻星淡淡嗤了声:“认识啊。”   少年眼皮微掀,一双眼总算蕴了些多余的情绪,似笑非笑看向江聆。   随后,他抬起手,懒洋洋冲她勾了勾手指,嗓音干净而冷淡   “喃喃,过来。” 第3章 三颗   不仅是在场几个人,就连江聆自己也是一怔。   一瞬的慌乱,连带心尖都跟着狠狠颤了下。   明明是只有两面之缘的人。   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小名?   这时,碰巧谢寻星手机响了下,他低下头按亮屏幕。   江聆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小步再靠近了病床一点。   谢寻星头也没抬,在她站定后,一只手打字,另一只手往病床旁边的柜子上伸长过去,极为随意道:“伸手。”   江聆跟着他的指令照做,掌心一重,忽然传来点凉意。   多了一颗橘子。   “赔礼。”谢寻星言简意赅。   江聆讷讷地收回手,心里还因为唤她那声“喃喃”耿耿于怀。   周明颖见他这幅明摆着偏心的模样,双眸瞪大,满脸不可置信:“你这就帮我赔礼了?就算认识,也不一定能保证她没偷吧?”   说着,她回头给陈锐宁了一个眼神。   陈锐宁迫于压力,硬着头皮帮腔:“是啊,老谢,两边都是朋友,你总不能偏袒哪一方吧?”   “……”   谢寻星这才舍得大发慈悲睨过去一眼,下颌微抬,“那你看看你兜里是什么?”   陈锐宁疑惑地低头看。   从裤兜处伸出一截银色的链条。   他表情先是一滞,而后恍然大悟,从兜里把缠着的耳机一起掏了出来。   空气里霎时弥漫着诡异的尴尬。   “……我这记性。”陈锐宁干笑两声,“当时小颖把东西落车里了,我没来得及喊她,就先揣自己兜里,结果一揣就给忘了……”   陈锐宁越说越没底气,在接收到来自周明颖的死亡凝视后,更是还没说完就闭了嘴。   “……”   好一会儿,他才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对着周明颖哈腰:“好姐姐,你就原谅我吧,下次我请你吃饭,成不成?”   周明颖压根儿没理会陈锐宁,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仍不死心:“可是她一直跟着我们是事实啊……”   陈锐宁扯扯她衣服,示意她少说点:“不都是认识的吗,只是刚巧和我们一样来看老谢吧——诶小颖你帽子里装着什么?”   他眼睛一转,突然发现周明颖帽子有点异样。   周明颖皱眉:“我没放东西啊……”   “那这是什么?”   陈锐宁把钥匙掏出来,给周明颖看。   在周明颖摇头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扭了下脖子,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看钥匙,再看看江聆。   “……你的?”   江聆点点头,安静地过去拿回钥匙。   ……   真相大白。   周明颖表情这下彻底绷不住了,就算有口罩遮挡,仍能感受到情绪上的裂痕。   她偏头咳嗽一声,转身:“我去趟洗手间。”   “等等。”   谢寻星叫住她,“先道歉。”   周明颖停了脚步,不情不愿说了声对不起。   “陈锐宁怎么跟你道歉的?”   “……”   道完歉,周明颖是红着眼睛跑出病房的。   江聆不敢跟着她离开,怕她现在正生气,在外面撞见了又会有什么矛盾,于是知趣地缩在病房角落剥手里的橘子,准备剥完再走。   短暂的寂静之后,陈锐宁有些责怪地看向谢寻星:“你别那么不近人情啊,都认识那么多年了,要说就私下里说两句得了……”   谢寻星眉间挑起一个无所谓的弧度。   他放下手机,凉凉道:“长点教训。”   “……”   “让她以后,别再不分青红皂白欺负小姑娘。”   最后三个字落得轻飘飘的,指向性明确。   ……   被点到名的“小姑娘”江聆剥橘子的手一顿,头发丝跟着颤了颤。   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把手里握着的几块橘子皮扔垃圾桶里,跟几个人挥了挥手后,离开病房。   走之前,耳边传来一声浅淡的:“注意安全啊。”   她侧头。   谢寻星没在看她,耷拉着眼睫,又不知从哪里扯了本杂志在看。   只是无心地随口说了句。   收敛眼神,江聆心绪沉沉浮浮了好一会儿。   直到出了门,靠在墙边,后脑勺碰上冰凉的墙面时,她摘下口罩,顺便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脸烫得吓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头扩散,她一边缓慢地朝外面走,一边摘了瓣橘子肉,送进嘴里。   橘子不应季,有点酸。   却意外的解渴。   江聆忽略那点酸意,一瓣一瓣往嘴里送。   这一段路的走廊很空旷,外面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钻进窗口,照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浮光。   就像那些悄然发酵的喜欢,细细碎碎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模样。   把钥匙拿去了放射科后,江聆回家歪倒在沙发上,左思右想了半天,总觉得自己当时一直干站在那里,实在有点没礼貌。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打算下午的时候回去解释一下。   顺便问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小名。   脑海里响起那声似笑非笑的“喃喃”。   “……”   她耳朵尖红了红,一下扯过旁边的抱枕,紧紧抱住。   午饭是沈红缨从食堂打回来的。   今天食堂有梅菜扣肉,她特地多打了点儿。   母女两个就坐在茶几旁边,一边看电视,一边安安静静吃饭。   电视里播放的是沈红缨最爱的综艺的回放,她一边看,一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江聆对此兴趣缺缺,心里压着事,只闷头专心吃饭。   “诶对了,你今天去住院部干什么?”沈红缨夹了一筷子平菇炒肉,突然发问,“血液科那边值班的护士跟我说的。”   心事被精准戳中,江聆夹菜的手一抖,肉片滑回了一次性饭盒里。   她迅速摇摇头,放下碗筷跟沈红缨比划。   “只是去随便逛逛。”   重新拿起碗,她自己都心虚得要命,就连呼吸都忍不住变得小心翼翼。   好在沈红缨并没有纠结太多,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便不再多问。   江聆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下午,她没再选择从之前过去的那条路走过去,而是走了另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楼梯。   那是医院住院部装修前保留的楼梯,阴森且破旧,位置也偏僻,外面便是医院角落的小树林。   江聆也是小时候玩躲猫猫,机缘巧合下才知道的这个地方。   顺着熟悉的小路摸索过去时,她远远便望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楼梯口。   是陈锐宁。   陈锐宁手里夹着跟正燃着的烟,见到江聆,先是惊讶地张张嘴,而后掐灭了烟,跟她打招呼:“妹妹,你好啊。”   江聆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   “他们都走了,我留在这儿等周明颖,她说她还想跟老谢说点什么。”   陈锐宁跟她解释,拍拍自己的后脑勺,带点敦厚地笑:“你也别把小颖的事放在心上,她这人就是这样,老冲动。那根项链是她磨了她妈好久才到手的,所以丢了有点着急……”   江聆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抬步上楼。   这边的楼梯离高级病房更近,拐一个弯就到了,她走过去时,病房门正巧“吱”的一声被推开。   周明颖背对着她,朝着病房里扬声道:“不管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你,谢寻星,你别以为你跟我说了这些,我就能放弃。”   这话说得坚定,随着话音落下,周明颖也把门重重关好。   转过身,就跟等在一旁的江聆打了个照面。   “……”   江聆本就是个不爱去窥探别人秘密的人,无意间撞破这事,顿时有些无措。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好像,以她现在和周明颖的恩怨,做什么都感觉像是在幸灾乐祸。   她于是小幅度抬手,想先打个招呼。   周明颖脸色白了白,又染上淡淡的红。   她狠狠瞪了江聆一眼,没等人抬起手,便大步朝着楼梯走去。   脚步仓促,鞋跟打在地砖上,啪啪作响。   ……   把脑子里隐约浮现的杂念抛开,江聆先在手机上打了两行字   “抱歉,我不能说话,所以今天有些失礼。”   “顺便,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小名的?”   打完问题,她才开门进去。   谢寻星余光瞥见她,淡声问:“落东西了?”   江聆摇摇头,站到病床边,把屏幕上的字展示给谢寻星看。   谢寻星眯了一下眼睛,凑得更近了点。   淡淡的药味萦绕在鼻尖,是他的味道。   近到从江聆的角度,甚至可以看清少年如鸦羽般漂亮的睫毛。   虽然江聆知道,用“漂亮”形容一个男生其实不太合适,但她实在找不到另外的可以形容的词语。   正午的太阳光穿过他的黑发,为他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干净得不可思议。   原本被压下去的心绪在这一刻又蠢蠢欲动起来。   江聆手腕有些发软,不争气地抖了两下。   谢寻星抬手,帮她握住了手机尾端。   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无意间轻擦过她的皮肤,带起心头一阵不大不小的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谢寻星才松开手,靠回床头。   “抱歉,头有点儿晕,”他淡淡解释道,“可以麻烦你先帮我去倒杯水吗?”   江聆这时才注意到,他的状态似乎比之前虚弱不少。   就像是突然一下被抽走了力气,脸色也愈发苍白,几乎看不见一点血色。   她猛然想起他是个病人的事实,忙跑出门,拿纸杯接了杯水回来。   中间又怕不够,折返回去多接了一杯。   回来时,她迎接的是谢寻星几分无奈的目光。   “我还没说完,”他指了指旁边的玻璃水壶,“用这个装。”   “……”   江聆一下子站住,有点愧疚地不知道干什么好。   手中的两个纸杯被谢寻星接过,他轻声道谢后,倒回了壶里。   水壶下面接着一个电磁炉,他按开开关后,本就温热的水开始慢慢变得沸腾。   江聆盯着水里的气泡宛如自己的情绪般上下翻腾,而后便听见谢寻星的声音闯进耳中。   “喃喃……是叫喃喃吧?你的小名。”   江聆眨眨眼,点了下头。   谢寻星轻笑一声,声线依旧很淡。   “昨天听那小孩儿叫你喃姐姐,就记住了。”   怪不得。   江聆了然。   过了会儿,她低着头,又在屏幕上打下两个字,给谢寻星看。   “江聆……”谢寻星尾音稍微拖长一点,问,“你的名字?”   江聆点了下头。   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谢寻星给自己倒一杯晾凉。   江聆想去帮忙,谢寻星眼皮都不掀一下,“我还不至于这点事都做不好。”   顿了顿,他又补充:“……名字很好听。”   你的也很好听。   江聆唇角不自觉弯起来一点,在心里默默道。   外面不知道又是谁发出了一阵动静,由远及近。   一个有点胖胖的女人身影挤进了门,在看见谢寻星的动作时,连忙“哎哟”了一声,“我来我来!”   倒水时,她又注意到江聆,丝毫不见诧异,十分自然熟道:“寻星的朋友啊,接水的事麻烦你了,我今天没来得及赶过来,那边的老头状态不好……”   絮叨了一阵,她感受到江聆的疑惑,把口罩拉下来透透气又拉回去,介绍道,“我是这边三病房的护工,之前看寻星这孩子没人照顾,怪可怜的,就偶尔过来帮个忙。”   没人照顾……?   江聆忍不住多看了谢寻星一眼。   少年轻辍一口白开水,正闭眼休憩。   摘了口罩,鼻梁高挺的轮廓尤为扎眼。   八院的高级病房,家里没点背景是进不来的,更何况是白血病……   可为什么,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可她没有对别人秘密刨根问底的习惯,这个疑惑在心里盘旋了一会儿,便任由它消散。   女人仍在絮叨:“可是最近那老头子的事太多,我根本走不开……哎,你说要是能有个人照顾寻星,我也不至于天天那么担心来担心去的,更何况过两天他就要开始化疗了,更要注意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江聆眼神闪了闪,摁亮屏幕。   趁着护工还在说话,她悄悄低头打了一行字。   中途顿了顿,又删删改改好几遍。   过了会儿,当对方停下碎碎念后,她紧张地攥紧手机,把上面的字给她看。   “我就住在院里,这段时间很空闲,如果可以的话,我能来帮忙吗?”   护工小声念了一遍上面的字,惊喜地开口:“真的吗?那小姑娘你真是帮大忙了!”   她转头问谢寻星:“寻星,她这段时间来照顾你,你觉得怎么样?”   谢寻星喝了口水,喉结滚动两下,看过来。   “……”   江聆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别过脑袋,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已。   生怕自己哪里出了差错,抖漏了心思。   良久,她听见他几分随意轻松的语调   “行。”   谢寻星唇角勾了勾,手撑着下颌,额前的黑发稍有点凌乱。   “首先说清楚,我可没有钱。” 第4章 四颗   护工在谢寻星话音落下时,接到了个电话,急匆匆离开。   门一关,屋内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没钱”的字眼,和少年所处的环境,有些诡异的不搭。   江聆以为谢寻星误会了,忙又打了三个字:“不要钱……”   “嗯?”   谢寻星饶有兴致地发出一个鼻音。   江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了下,欲盖弥彰地瞎诌了一句:“你可不可以,帮我辅导功课?”   谢寻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完全没想到江聆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凝眸,向她确认:“就这样?”   女孩儿小小一个站在他面前,皮肤很白,低头时,卷翘的睫毛不时扇动一下,在眼睑处投下淡薄的阴影,马尾拂过肩头向下垂,偶尔小幅度晃动一下,可爱得不行。   江聆似乎很紧张,埋着头把屏幕横在他眼前。   “嗯。”   谢寻星盯了屏幕半晌,蓦然把视线对向她,笑了声。   “怎么不敢看我?”他慢悠悠地开口,一语道破,“耳朵那么红,很怕我?”   江聆大脑有一秒的卡壳。   手机没拿稳,“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屏幕朝上,那个“嗯”字极为清晰显眼。   仿佛心思露出的马脚。   她蹲下去,压下满心惊涛骇浪,故作镇定地捡起手机,翻来覆去假装检查了好几遍,直到脸上燥意褪去,才敢站起来,摇头。   ……所以,她到底在怕什么。   见小姑娘再这么下去就差把自己缩到地缝里,谢寻星收了逗弄的心思,语调重回一贯的平静:“不怕就别老低头,对颈椎不好。”   仿佛在叙述一件十分平常的事,不带任何多余的意思。   江聆获救般重重舒了口气。   ……好险。   感觉自己脖子确实有点酸,她扶着后颈揉了揉。   谢寻星姿态舒缓地向后微靠,眯眼回忆了会儿,又道:“辅导也行,不过我好多年没接触过高中知识了,可能有点儿手生。”   好多年……?   江聆停顿下来,疑惑地观察他两秒。   他应该……比她大不了多少啊。   好奇心驱使她悄悄走到床尾,看了眼上面的信息牌   姓名:谢寻星   年龄:19   十九岁。   江聆在心里默念。   差三岁。   江聆离开前,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谢寻星似乎不常用微信,头像全黑。   他的昵称叫“kk246”,江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回到家,沈红缨还没下班,江聆于是做贼似的窝回了自己的房间,先在书桌上摊开了一本练习册,才敢缩在椅子上打开微信。   点开和谢寻星的聊天框,除了好友通过时的那条消息,下面一片空白。   她退出聊天框,在消息列表里将他置顶。   迟疑了一会儿,她又打开了他的朋友圈。   一片空白。   果然不常用微信啊。   一点微小的遗憾升起,江聆放了手机,看看满是空白的练习册,拿起笔,顺便用手机打开了一节网课。   屏幕上老师的讲解声不绝于耳,江聆一只手拿着笔,在草稿纸上点啊点,有点心不在焉。   每次屏幕上方显示微信消息,她都忍不住切屏去看一眼。   明知道不会来自她所想的那个人。   不断抬手间,书页不知不觉被卷起一个角   江聆低头抚平,余光在瞥见草稿纸上的内容时,心脏漏跳一拍,迅速翻过去新的一页。   不知不觉,“谢寻星”这三个字,已经占据了半张草稿纸。   接下来几天过得相安无事。   说是照顾,但其实江聆平日只需要帮谢寻星打个饭倒个水,并没有别的需要操心的地方。   反倒是谢寻星,在学习上对她帮助颇多,反而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周末,许昕意一大早便联系她,让她出来搬书。   课本书籍都被整理在了一个大大的书箱里,书箱下面有滚轮,除了上楼时费了不少力气,其余时候还算轻松。   两人合力把书搬回家后,便约着一起出门玩。   好久没有走出大院,江聆在陪许昕意逛商场时,竟无端生出点陌生的感觉。   许昕意时刻关注着江聆的情绪,大部分时候都是由她讲述最近发生的趣事,江聆只需要静静听着,不时点一下头以回应。   两人逛累了,找了家奶茶店坐下。   为了感谢许昕意帮着搬书,这次江聆主动请客。   可在手机上点单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余额不足。   她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那杯退掉。   去取奶茶时,许昕意有点儿惊讶,再三追问:“你不喝?”   江聆摇摇头。   许昕意“哦”了声,没再追问。   她低头刷了会儿手机,突然提起:“诶小聆,你知不知道你们院里来了个叫谢寻星的人?”   江聆原本搁在桌面上的手一顿,悄悄缩到了桌下。   许昕意没注意这些,自问自答:“你估计不知道,多少年前是咱隔壁一中的传奇人物,听说一中和我们学校当年为了抢人,还差点打了一架……前两天咱班几个老师上课都提了这事儿。”   “我从来不知道咱们宁城居然还有那么一个天才,十三岁考上华科大少年班,后来毕业又去麻省读研,十三岁啊我的天……我十三岁还在和我初中同桌画三八线,别人都上大学了……”   江聆心头一震,脊背都因为震惊而打直了不少。   许昕意还在继续说:“听说他长得还巨帅,不仅帅家里还有钱,你知道咱们宁城首富谢家吗?他就是谢家那个大少爷,哎,人比人气死人,可能就是天妒英才,没想到年纪轻轻,居然得了白血病……”   ……   这些信息经他人之口告知,江聆越听越有几分不真实感。   恍惚间,自己仿佛一下子变得渺小,与那个苍白瘦削的身影划分开一道天堑。   原来是这样。   所以。   那些所谓的“没有钱”、“用辅导功课回报”,是不是只是他不好拒绝她,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随口应答的借口?   前几日的各种场景渐次在脑海里浮现。   江聆垂下眼睫,莫名感觉舌尖传来淡淡的苦涩。   心脏某一块有点闷着难受,像是受了一记重锤,将她微妙的幻想打落尘埃。   ……   许昕意发觉她情绪不对,手在她眼前晃了下:“怎么了,不舒服吗?”   江聆摇摇头,收敛住思绪,打字给她看:“刚才想到了别的事,有点走神。”   许昕意点点头表示理解,猛吸一口奶茶,接着道,“不过他朋友好像没受他影响,有个是我们上一届的学姐,听说毕业之后一直在准备出国,后来当了网红,在家待了一年也没……”   江聆坐的位置面对着奶茶店的门,远远便看见一行人推开店门往里走,几分眼熟。   在看见周明颖的时候,她赶忙别开视线,踢了许昕意一脚。   许昕意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疑惑地看向江聆:“怎么了?”   江聆默了默,迅速从相册里翻出一张搞笑表情包。   许昕意的注意力一下便被吸引过去,许是一下被戳中笑点,笑得停不下来:“你怎么还存这种图啊!”   江聆松了一口气。   那群人经过她的身边,她假装认真看手机,心里默念不要坐得太近。   却不想,他们走到她身后时,纷纷落座。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停在自己后背。   许昕意毫不知情,在给江聆分享了条娱乐新闻后,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   江聆有点儿崩溃,根本不敢往后看。   那道视线不用说都直到来自谁,敌意太过明显。   冤家路窄,这路也太窄了些。   身后有人小声唤她:“那天病房里的妹妹——”   指向太过直白,江聆没办法装作不知道,只能回头,尴尬地冲几个人笑了笑,权当打招呼。   周明颖仍盯着她,满脸不乐意地撇了下嘴。   江聆假装没看见。   那群人打了招呼之后,便不再多做打扰,围在一起开始聊天。   几个男生的嗓门都挺大,江聆想不听见他们聊什么都难。   她自觉选择忽略,手指百无聊赖地在屏幕上随意划着,却不小心点进了和谢寻星的聊天框。   江聆本想退出去,屏幕在这时好巧不巧卡了一下,不知道触发了哪儿,莫名给对方发过去了一个“难过”的表情包。   她一惊,连忙撤回。   两秒后,谢寻星回了她一个问号。   江聆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他:【发错了,对不起。】她没想到,自己给谢寻星发的第一条消息,居然会是手滑的一个表情包。   还好他没看见。   有了这个教训在前,江聆再也不敢乱点屏幕。   她问许昕意:【你什么时候回来?】   半分钟后,许昕意有点尴尬地回:【……有点闹肚子。】【……】   江聆索性打开了网课视频,打发时间。   过了一会儿,面前突然被放了一杯奶茶。   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重重的动静。   江聆有些错愕,抬头望向满脸不情愿的周明颖。   周明颖放了奶茶,便冷着表情转身要走,只留下一句含糊的:“……谢寻星让给你带的。”   回去路上她还在小声嘀咕:“陈锐宁有病啊,干什么让我拿……”   江聆仍是那副错愕的表情。   谢寻星……给她的?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句话消化完毕。   指尖碰上杯壁,有两滴水珠顺着手指滑到虎口。   凉凉的。   应该是陈锐宁把她在这儿的事情告诉谢寻星了。   可是为什么……谢寻星要帮她点奶茶?   她百思不得其解,弯下腰,额头抵在桌面上,给谢寻星发消息。   本想直接问,删删改改之后,只留了【谢谢】两个字。   发过去之后,她牢牢盯着屏幕上方提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半晌,两句话出现在屏幕上。   字里行间,微微透着几分哄人的意味   【是不开心吗?】   【这样的话,会不会开心一点?】 第5章 五颗   江聆喝了一口。   口味有点偏甜,她其实并不太喜欢全糖,但还是很固执地继续吸了一大口。   好像要把这样的甜味深深刻在脑海里。   她给奶茶拍了张照发给谢寻星,索性将错就错回应他的话:【心情好很多了,奶茶很甜很好喝。】她以为谢寻星不会再回复了,刚准备把手机放一边儿,又见聊天框多出两条消息。   【那就好,今晚记得把错题整理好,明天带过来我检查。】【看在喝了我奶茶的份上,中间步骤别再省略了。】“……”   江聆这才猛地想起,昨天讲到新题型的时候,谢寻星给她布置了这个作业。   那个题型的解题方法她学的时候就不太懂,直接导致后来做题的时候中间那几步证明她老是记不住该怎么做,最后大多破罐子破摔省略过,直接跳走。   谢寻星平日是不会强求她做多余的作业,可是这次怎么纠正,她也习惯使然的老是出问题,只好让她课下再多练练。   她差一点忘记了。   想到晚上还得面对她最为头疼的难题,江聆盯着屏幕,突然有点蔫。   她磨磨蹭蹭回了个【嗯】,又吸了一口奶茶。   不太情愿的样子。   也说不上到底是不想做题,还是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在谢寻星看来,这些题应该很简单吧。   这几天她在这种题型上滞留,在他眼里,会不会就像个笨蛋一样。   什么都做不好。   许昕意回来时,看见江聆手边的奶茶,有些惊讶,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不是说不喝吗?又忍不住了?”   她说着便大咧咧凑过来:“给我尝尝呗,我还没试过这个口味呢。”   江聆不承认也不否认,手捏着奶茶杯往后收了收,又觉得这样显得有点小气,最终还是递给了许昕意。   递的时候她有点走神,囫囵间听见身后似乎有人提起“谢寻星”三个字。   “……”   一瞬间,江聆触电般坐直身子,把注意力放过去。   她听见周明颖不怎么高兴地跟陈锐宁抱怨:“他也真是的,平时没见对哪个小姑娘那么照顾,还远程指使让我买奶茶,我不就是当时冲动了一点吗……”   陈锐宁笑着安抚她的情绪:“他就这么一个直到不行的直男,别的哄人的招都不会,只会送东西,你忘了你小学那时候啊?那会儿你特黏他,他沉迷学习脱不开身,每次就让人给你送奶茶哄你,结果你一天一杯奶茶,一个月胖了四斤——”   “……你不提这些会死啊陈锐宁?!”   “诶诶诶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   几声起哄的笑此起彼伏,接着话题偏转,一群公子哥儿们又开始聊起谁老爹给他买了辆新车,谁又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新公寓。   ……   嬉闹的对话毫不避讳地传入耳中。   后面的内容江聆都听不大清楚,许昕意把奶茶还给她的时候,她稍微发了会儿呆,才敛着眸子接过去。   眼底闪过微不可查的失落。   原来是这样。   不过是他习惯使然而对他人的一点好。   她却差一点以为,这是属于她和他的独家记忆。   江聆手肘撑着桌面,手心托在颊侧,阖了下眼。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只因为与他有关,便能像根绳子系在她的心上一般,惹她不由自主随之沉浮。   晚上整理错题时,也许是今天情绪有点低落的原因,江聆一直处于一个失魂落魄的状态,导致效率严重滞碍,做题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   错题原本不多,但她这么一整理,竟然直接整理到了深夜。   第二天,江聆照镜子的时候,眼底还带着淡淡的乌青。   她揉揉双颊,又拿冷水拍了拍脸,这才打起精神来。   去到病房时,刚好碰上护士在病房里给谢寻星抽血。   她站在门口,看着少年面无表情地挽起袖子,伸出手臂,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护士大约是新手,有点儿紧张,找半天找不到血管,扎了三次才扎进去。   血顺着透明的细管流到玻璃管里,没流多少遍停了下来,护士不得已之下,只好又用棉签顺着手臂上血管的痕迹,使劲推了两下。   光是看着这幅场景,江聆便感觉自己手臂也隐隐作痛起来,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而谢寻星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全程表情漠然得过分。   待到护士离开后,江聆才小步地走过去。   谢寻星脸色比之前苍白得多,嘴唇也毫无血色,一只手拿着干棉签按压伤口,仰头向后靠着休息。   直到江聆站在他身边,他才轻抬下颌,示意她帮他把口罩戴上。   江聆小心翼翼拿起口罩,帮谢寻星戴上。   小幅度俯身时,她手臂僵得不行,特别是在将两边带子绕上他耳朵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指尖都在颤。   甚至能感受到少年极轻的呼吸落在皮肤上。   她生怕多靠近一点,自己的心跳便会不争气地加快一分。   这时,谢寻星突然抬眸。   幽深的黑眸定定望着她,似乎一眼就能望进她的心底。   江聆呼吸微停,动作一下没稳住,猝不及防间,指腹不小心从他耳廓擦过。   “……”   她光速般收了手,背在身后。   手指交缠在一起,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一点点犹存的温热。   谢寻星根本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端详了她一会儿,问她:“昨晚睡得很晚?”   江聆诚实地点头,困意再一次上涌。   谢寻星把手里的棉签随手丢到一旁垃圾桶里,眼睫懒懒抬了抬,“沙发够大,你先去再补一觉,昨天布置的任务交给我,等你醒了我再跟你讲。”   江聆又点了下头,把手里的本子交给他,坐在了里面的沙发上。   她本想偷偷再观察一下谢寻星对她作业的反应,却不想刚一沾沙发,眼皮就越来越重。   她头一歪,便沉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朦胧间,她听见另一个不属于谢寻星的声音一直在吵。   “老谢,看我新装备到了,要不给你录一段咱们的病房记录?”   “诶,你在看什么?小姑娘的作业?”   ……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旁边沙发上还坐了个人,正一心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作势就要给谢寻星两张。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陈锐宁。   谢寻星应了一声,手里还翻着江聆的错题本。   大概是重新看一遍,他从头到尾很快地翻过去。   没注意到江聆醒过来了,陈锐宁翘着腿,扬声跟谢寻星说:“本来吧,这次小颖要再过来看看你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到医院了她才跟我说,她有点感冒,我说这还能行?就只能让她先回去了,你说她这人,怎么老这么鲁莽……”   江聆感觉感官重回自己身上,于是慢慢坐起来。   谢寻星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冲她睨了一眼,眼神寡淡,带些细微的不悦。   “醒了?那就过来。”   江聆脑袋尚且有点反应不过来,迟疑着上前,便见他把手里的本子丢给了她,似是被气笑,几分无奈地淡声道:“你自己看看。”   江聆在翻开本子看见上面满是红笔批注出来的问题时,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困意顿时消失大半。   后面半本的错题,几乎都是同样的错。   大概是昨晚困昏了头,没想那么多,做完了便也没仔细检查,导致出了这种问题。   “……”   江聆拿着本子,羞耻感上涌,默默想回茶几那儿改。   谢寻星慢悠悠伸出了手,几分好整以暇地指指床头柜旁边的小椅子,“就在这儿,我看着重做。”   江聆心一慌,有点崩溃。   但在谢寻星眼皮子底下,她也不敢多做什么,只能小心翼翼扯了草稿纸,把原来的步骤画了个叉,重新开始。   这次为了不出错,她做题速度又慢了许多,跟蜗牛似的。   病房里安静了一阵。   陈锐宁惊奇地看了看江聆,又看向谢寻星,好半天才蹦出一句完整的话:“老谢,你现在居然舍得辅导小妹妹作业了?我可记得当年周明颖为了让你给她讲题,哭着跑了半条街你都没同意……”   “陈锐宁,你收敛一点。”   谢寻星平静地打断,“别打扰她。”   江聆笔尖稍微顿了顿。   不知是因为谁的话,她心里莫名多了些微妙的愉悦感,唇角也不自觉向上翘了点。   陈锐宁小声嘀咕两句:“知道了……”   他绕到江聆旁边看了一眼,又背着手坐回沙发上,吊儿郎当地摆弄自己的相机,随口评价:“妹妹还挺乖的啊,那么难的题都能好好坐着啃,要是有人让我做这些,我可能当场给他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谢寻星不置可否,从旁边果盘里摘了颗葡萄送到江聆面前。   江聆一个没注意,习惯性张嘴便咬。   唇齿触碰到葡萄果肉那一刻,她眨眨眼,愣了下。   残存的困意顿时消失殆尽。   僵硬地扭头,便刚好撞见谢寻星收回了手。   唇间似乎还有着冰凉指腹擦过的记忆。   她甚至,差一点咬到他的指尖。   所以。   她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意识到自己刚才都犯了什么傻,江聆大脑一白,身体将近石化,只觉自己浑身一下子烫得惊人。   谢寻星大约也没想到江聆会如此自然地把水果咬过去,稍微愣了一下,而后舒缓着眉眼,几分戏谑地与她对视。   江聆头皮发麻,别开视线,心跳如鼓擂一般,不清楚谢寻星现在是怎样的想法。   更不敢面对这个十足尴尬的事实。   宛如一个世纪般的两秒过去。   江聆咬着唇,听见头顶响起一声轻笑。   谢寻星手放在床头柜上,骨节分明的食指缓慢地敲了两下桌面,声响清脆   “是挺乖。” 第6章 六颗   谢寻星尾音落得很轻,微微上扬,就跟拿片羽毛在人心上撩了一下似的。   江聆握笔的手猛地颤了下,笔尖霎时在本子上划拉出一道黑色的笔迹。   好在动静算小,病房里另外两个人并没有注意。   江聆不动声色地翻过去一页,趁着翻页时的“沙沙”声,抬手把别在耳后的碎发放下来一点。   挡住微微发红的脸颊。   病房里一下变得很安静,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她自动屏蔽掉。   须臾,骨节分明的手指又捏了颗葡萄,递到她旁边。   刚才尴尬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江聆轻咳一下,用手接过。   一旁的陈锐宁见状,忍不住笑着调侃:“也就妹妹的脾气能那么好了吧,当年小颖要被你这么逗,看她不揍你。”   谢寻星声音轻轻地打断:“你以为谁都像你们那伙人一样叛逆?”   陈锐宁侧头想了想,煞有介事地说:“……也是这么个道理。”   结束了这个话题,剩下的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聊天。   “这回康复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安排?”   “等没什么问题了,再回学校上课,之前有个教授邀请我去他们项目,到时候看情况。”   “……真不愧是你啊大学霸,我还以为会说什么享受生活谈场恋爱呢,你弟现在刚上幼儿园都有喜欢的小女孩了,你这么多年清心寡欲的连通讯录里都见不到几个女的。”   “……”   谢寻星慢条斯理喝了口水,没吭声。   陈锐宁习惯性的想抽根烟,摸到了之后又想起这里是哪儿,放回去,有点不自在地转移话题,“不过说起来你爸妈也真是,你住院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看看你,成天就围着他们那宝贝小儿子转,要不我哪天让我爹妈跟他们说说?”   谢寻星薄唇抿了下,眼睫冷淡地敛起,“陈锐宁,少说点。”   陈锐宁立马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识趣地闭了嘴:“我不说了不说了……”   江聆有点好奇地转眸过去。   少年已然合上了双眼,蹙着眉,十足的疏冷。   陈锐宁的大学周末有点名,他只坐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   江聆一个上午的时间消耗在学习上,中午回去时又被安排了新的任务。   沈红缨今天有事出差,中饭留她自己解决,她于是准备去门口打包一份炒饭回来应付。   从医院大楼走到门口要经过院里的士兵队和驾驶班,路上她突然听见从驾驶班传来的一阵有点熟悉的骂骂咧咧   “小孩儿你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从那上面跳下来有多危险,嘶——”   接着便是高小涛的声音:“……我爸是院长,你有什么事就去找他呗……”   “你看我现在这样,走得动吗?!”   ——糟糕。   江聆心头一紧,脚后跟打了个转,绕进了驾驶班。   驾驶班中间是一块空地,旁边几个小车库里停满了平时救灾支援用的军用卡车,外面除了救护车和大巴,还有辆稍微有点旧了的消防车。   消防车下面,周明颖跪坐在地上,小腿一侧有一道看起来很深的伤口,正汩汩向外流血。   高小涛站在她面前,一副做错了事但死不认账的模样。   问题大了。   这俩人江聆都打过交道,性格都不好应付,这会儿针尖对麦芒,指不定事情要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   她脚步加快,几乎是跑着朝那边过去。   周明颖低头捂着伤口,怎么也阻止不了血向外涌,估计是被疼的,再抬头时一双眼都沁出了眼泪,恶狠狠说:“你有毛病吧?我好心救你你就这态度?你自己想想从那□□上摔下来,脑袋碰上地上这些石块,给你划拉一个那么深的伤口你人就没了知不知道?”   说着,她挣扎着想把腿伸过去给高小涛看,中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有点狼狈地冲高小涛喊:“愣着干什么,你们医院大楼离这儿不就几步路的距离吗?你赶紧去叫人来抬我啊??”   高小涛看着满地的血已经懵了,根本不知道周明颖在说什么。   他虽然熊,但也头一回闯出这么大的事来。   周明颖又打了个喷嚏,余光瞥见江聆的身影,瞳孔一震,立刻警惕地打直脊背,“你怎么在这里?!”   高小涛也在这时候注意到了江聆,连忙把求助的目光放在她身上:“喃姐姐……”   江聆看一眼高小涛,又打量了几秒周明颖的伤势,原本有些慌乱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   在对情况有了个大致的估量后,她突然转身离开。   周明颖脸色一变,沉着声唤:“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就那么恨我的吗?我救了这小孩儿你不知道感谢就算了,这是打算见死不救?”   江聆跟没听到似的,脚步压根儿没停。   周明颖一口气没顺上来,柳眉一束,声音拔高了不少:“江聆你记仇也要分得清场合啊!我还怨你呢也不一样给你拿了奶茶过去,我告诉你啊,要是我这会儿因为失血过多出了什么事儿,可饶不了你们两个!”   江聆置若罔闻,在走到驾驶班门口时,拐了个弯,走进值班室。   不多时,她推了张轮椅出来,上面还放着个急救包。   她没解释,连手机都没摸出来,把医药箱拿出来搁在地上,就地给周明颖包扎。   周明颖在看见她推着轮椅出来时,神情便已经开始变得不自然,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便跟被泼了冷水一样蔫了下来,忸忸怩怩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聆根本没注意她的反应,手里的棉签已经压在了伤口旁边。   周明颖脸色一白:“疼!”   江聆看她一眼,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她小时候经常受伤,每次去换药室都能碰见下班时间没有人在,一来二去便习惯了自己包扎伤口,手法便日益熟练起来。   包扎时,她抽空朝高小涛使了个眼色。   眼神和她平日里不同,带着浓浓的严厉和谴责,这也意味着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高小涛接触到江聆的眼神,浑身忍不住抖了下,小声给周明颖认错。   周明颖瞪他:“你这会儿终于舍得道歉啦?”   高小涛扁扁嘴,作势要哭。   周明颖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后,便摆摆手:“行了,回去吧,你没事儿就好,当我自己倒霉。”   高小涛瓮声瓮气说了声“谢谢姐姐”,风一样跑走了。   江聆有些惊讶于她的态度,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周明颖又小小瞪了她一眼:“怎么了?你以为我这人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吗?”   “……”   江聆沉默地垂眸,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简单给伤口止血后消了个毒,粗略估计了一下伤口大概还是得缝针,于是有点艰难地把她扶起来,让她坐上轮椅。   轮椅一路朝着医院大楼过去,两人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中间周明颖很别扭地说了句“对不起”,江聆点了下头,便又陷入寂静。   缝了针,江聆陪着周明颖在外面缓了会儿。   周明颖张望了一下,吸了吸鼻子,“抱歉啊我有点感冒……说起来,陈锐宁怎么还不出来啊……”   “……”   想起陈锐宁早就和谢寻星道别了的事,江聆在手机上打字,给周明颖看。   周明颖看清手机上的字后,咬着牙有点冒火:“这家伙自己回去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合着我白在这儿等了?”   她晃着腿,先是打电话骂了陈锐宁一通,又给自己父母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来接她回家。   把手机扔一边,她看向江聆,试探着问:“你要不……先回去?”   想到自己在这里似乎只会让气氛变僵,江聆点点头,把手机放到她腿上,慢慢地起身。   离开之前,她又被周明颖叫住。   周明颖还是有点不自在,往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两颗糖,给她递过去:“……今天谢谢你啊。”   江聆眨眨眼,轻轻地从她手心里接过糖。   两人对视几秒后,都抿唇笑了起来。   似乎是一笑泯恩仇。   周明颖问她:“加个微信?”   江聆点点头,欣然答应。   回到家,江聆又听了会儿网课,直到外面天色暗下来,才听见沈红缨回家的动静。   沈红缨打包了晚饭,叫她出去吃。   饭桌上,母女二人安静地吃着饭。   阳台的门没关,夜风从外面吹进来,别有一种静谧的感觉。   江聆手机放在一边,偶尔刷新一下朋友圈。   沈红缨吃完,放下筷子,缓缓通知道:“说个好消息,你爸回你姑妈那边住了,估计十天半个月的是又回不来了。”   顿了顿,她说,“之前他想让你带姑妈家那小堂弟出去玩,被我拒了。”   江聆点点头,朋友圈刷新一下,最新一条赫然出现了堂弟的朋友圈。   图片上,小胖子提着一购物篮的玩具,笑得开心得不行。   配文:“舅舅太大方了!今天给我买了好多玩具!”   “……”   江聆轻轻放下筷子,看向沈红缨。   沈红缨有些疑惑地也看向她:“怎么了?”   “妈妈,你有没有想过,和爸爸离婚?”   “……”   沈红缨的表情突然一下凝滞。   默了好一会儿,她有些勉强地伸手,揉了揉江聆的头发:“喃喃,等你毕业再说这件事,好吗?”   每次都是这样的说辞。   江聆没说什么,眼中失望一闪而逝,听话地点了下头,把一次性饭盒丢进垃圾桶,回了房间。   她其实很久都没有想通过,明明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用“为了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作为理由,明明相看两厌,也伤害到了她,还是不愿分开。   好像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夜晚,江聆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白色,父母在她身后不断争吵。   她跑啊跑啊,闯进了尽头的一间小木屋。   屋子里,谢寻星穿着白衬衫,坐在沙发上,还是那样精致且苍白。   他慵懒地向后靠了靠,黑发之下的一双深邃眸瞳里情绪晦暗不明。   须臾,他忽然慢条斯理地笑了声,然后冲她勾勾手指:“过来。”   她鬼使神差地上前,便被扣住后脑勺,被迫跨坐在少年的腿上,与他接吻。   那一吻极近旖旎缠绵,他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掐着她的腰,不让她离开。   直到她双腿软得不行,有些呼吸不过来,才舍得大发慈悲地松手。   少年眼尾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起她的下巴,薄唇轻勾,像是嘉奖一般带着三分笑意开口   “乖。”   ……   江聆猛地睁开眼。   空调仍在呼呼运转着,凉意从后背侵袭而上。   她打了个冷战,又清醒几分。   起身关掉空调,她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慢吞吞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   梦里的感官真实得可怕,在脑海中止不住地盘旋萦绕,甚至顺着神经一点点传递到全身。   那个绵长的吻。   和。   乖。   “……”   极度羞耻之下,她扯过一旁的另一个枕头,牢牢抱住。   感觉到枕头布料的凉意,她索性将整张脸陷进去降温,心跳仍快得吓人。   她这是。   怎么了。 第7章 七颗   许是那晚空调开得太大,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江聆觉得喉咙又干又疼。   在打了几个喷嚏后,她默默起床给自己冲了杯感冒冲剂,然后给谢寻星发了个消息,告诉他这段时间自己暂时不过去了。   怕谢寻星缺人照顾,江聆思来想去,还是去了一趟血液科,拜托人帮忙多留意一下他的状态。   正在这边值班的护士长和江聆家里相熟,见她满脸认真的模样,一口答应下来,忍不住抬手,隔着三层口罩捏了捏她的脸,打趣道:“怎么防护得那么严实,说起来,那个是你朋友?见你经常在那边待着。”   江聆点点头。   护士长笑:“怪不得,我让他们多注意一下。”   话音刚落,走廊一间病房门被打开。   一位母亲扶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女孩朝卫生间方向走,小姑娘边走边抹眼泪,哭得伤心得不行。   母亲一边叹气,一边扶稳她,“没事儿的,你看你前两次不都坚持下来了,还有两次就移植了,以后还有更难受的,你要学会坚持……”   小女孩儿一听,哭得更凶了。   “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怎么可能坚持得下去啊!”   母亲顿时急了:“诶你说什么呢,医生护士那么努力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母女两个一边压着声音吵架,一边消失在走廊上。   ……   江聆收回视线,便听护士长叹一口气。   “这小孩儿也是难,髓系M2,之前几次身上淤青家里没注意,等到吐血昏迷了才送过来,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以后还不好说……”   “她化疗的反应大,上次难受得哭了一晚上说嘴巴苦,过两天又要第三次化疗,估计就是因为这个,这几天老哭。”   “……”   护士长小声跟江聆解释,表情有点心疼。   江聆静静听着,发了会儿呆后,手伸到口袋里,摸到了一颗糖。   是昨天周明颖送她的,她还没吃。   犹豫半晌,她把糖递给护士长。   护士长先是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她笑笑,接过:“行,我等她化疗的时候给她,到时候就说,是个善良的小姐姐送的——”   江聆眉眼微舒,放下心来,与人告别。   这一场感冒来势汹汹,又是一天过去,江聆症状不仅没有缓解,还发了一场高烧。   前前后后大约过了有半个月,才勉强痊愈。   那段时间她没有出门,更多的时候是在微信上和人聊天。   周明颖在知道情况后,竟然第一时间过来慰问了她一番,一来二去之下,两个人越聊越熟络,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下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更是在知道江聆和她喜欢同一个乐队后,激动得直接约了六月份一起去看演出。   江聆也因此被拉进了他们那群朋友的小群里。   那群人原本就对江聆有所好奇,这会儿见人被周明颖拐了进来,顿时兴奋得可以,拉着人嘘寒问暖,问东问西。   因为江聆本就比他们年龄小些,性格又害羞温吞得可爱,一段时间下来,她混在那群人中间,俨然成了团宠一般的人物。   这样的走向就连江聆自己都没想到。   不过她接受度良好,毕竟那群人虽然闹是闹了点,但意外的没什么坏心眼。   时间就在平淡的日常里逐渐流逝。   演出当天,江聆早早便到了现场。   她这是第一次来到现场看演出,难免有些紧张,在外面候场时,悄悄躲在了角落。   周明颖在场外转了一大圈,才终于找到她的人影,三步并作两步把她从角落里揪出来,忍不住道:“你这是想当个蘑菇啊?”   江聆无辜地眨眨眼,看向她。   周明颖无奈地扶额,揽着她肩把她往检票口推:“走了。”   进场前,江聆手机响了一下。   是谢寻星给她发的消息。   kk246:【和周明颖在一起?】   江聆滑动屏幕的手指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回他:【嗯。】大概是从周明颖的朋友圈发现的。   kk246:【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江聆回了个“嗯”,还没来得及多打两个字,就被周明颖一把拉走。   演出顺利进行,整场下来热烈的气氛居高不下。   周明颖玩得嗨了,结束之后提议要带着江聆到一旁的酒吧去喝两杯。   江聆还没从刚才的震天的音响声中缓过神来,刚一点头,就被带了过去。   周明颖经常出入这类场合,熟门熟路,根本不用看菜单,转手递给江聆:“你要喝点啥?”   江聆摇摇头,在手机上给她发:“我不喝酒。”   “啊……”周明颖有点儿遗憾,又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哦对……唉算了,你喝点可乐吧,我少喝点,待会儿就走。”   江聆乖乖坐着,任由周明颖安排。   酒吧里气氛十分热烈,各色的灯光交错流转在昏暗的环境里,周围吵嚷的声音不绝于耳,在江聆的眼里,颇有几分纸醉金迷的感觉。   她手撑着下巴,嘴里含着吸管喝可乐,百无聊赖盯着周明颖喝酒。   周明颖平日在这种场合就玩得开,这会儿几杯酒下肚,便再无顾忌,一杯接着一杯,偶尔在四处走动一下,跟几个相熟的人碰杯,百无禁忌。   她一瓶接一瓶地开,江聆看着都觉得有点儿眼花缭乱,虽然大概能了解到她酒量不错,但仍有点担心。   半晌过去,酒瓶已经在边上堆了不少。   周明颖仰头把酒杯里剩下的酒液解决干净后,把杯子往桌上狠狠一怼:“我快无语了都,他怎么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就喜欢一下会死啊?”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入耳,江聆怔了怔,猛地吸了口气,差点被嘴里的可乐呛到。   原本不愿意回想的细节一下子尽数冲入脑海。   她心里猛地一沉,呼吸都滞重几分。   ——她差一点忘记了,周明颖也喜欢谢寻星这件事。   比她更了解谢寻星,比她喜欢得更久。   甚至,比她更有勇气。   她偏头咳嗽了两下,周明颖眼神里带着三分醉意,抬眼朝她看过来:“你怎么了?”   江聆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周明颖没想那么多,又开了一瓶新的,给自己满上,继续抱怨:“我哪里不好了……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他说我脾气太爆我就努力学习在他面前当个乖乖牌,跟他认识那么久了,他难道就对我没有一点动心吗?”   说着,她直接对瓶吹。   江聆抬手去把她的酒瓶拿下来,示意她少喝点。   周明颖不满地看她一眼:“连你也不让我喝,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好?”   江聆摇头,打字给她看:“你很好。”   她真的很好。   青春期少女的飞扬骄傲,青春灿烂,朋友遍地,无忧无虑,一切美好的张扬的形容词,仿佛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   喜欢就坦坦荡荡去追求,讨厌就正大光明表达出来,敢爱敢恨,无所畏惧。   不像她,哪怕最为普通的表达,都要在心里琢磨好久,怕引人不满。   而简简单单的“喜欢”两个字,只能藏在心底,也许会成为一辈子的秘密。   ……   醉酒的人情绪本就起伏大,很容易就被哄好。   周明颖认出江聆手机上的字后,咧嘴笑了笑,“就是嘛,我那么好,不喜欢我肯定是他的错!”   她向后仰了一下,揉揉太阳穴:“不喝了。”   江聆悄悄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   再次看向周明颖时,却见她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我再试一次——”   江聆瞳孔一缩。   她坐直了身子,眼见着周明颖拨通电话。   屏幕上备注显示着“谢寻星”,她按下免提,直接把手机放在桌上,两只手托着腮,深吸一口气。   江聆也跟着周明颖,小心地屏住呼吸。   吐气时,她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有点颤抖。   好紧张。   丝丝缕缕的情绪牵扯作祟,江聆手指扣紧了沙发。   既期待,又害怕。   提示音响了两声,电话被接通。   “喂?”   清冷好听的声线被电波干扰得有些失真,但仍能清晰辨认出,是谢寻星的声音。   江聆本就高悬的一颗心,一下上升到了顶峰。   仿佛四周的喧嚣都消失不见,她的全幅注意力都凝聚在了小小的听筒之上。   周明颖大着舌头,凑近麦克风,声音猛地拔高:“我喜欢你!听到没有苏雨舜!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周明颖,喜欢你!”   “我跟你说!我妹妹就在一边听着,你要是敢拒绝我……我就……我就敢让我妹妹哭给你看!”   ——苏什么?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江聆眼睫跳动一下。   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下一秒,电话那头,谢寻星松懒地轻嗤一声。   “周明颖,你表白之前好好认清楚,我是谁。”   周明颖眨眨迷蒙的双眼,隐约认出了对方的声音:“啊,谢寻星啊……诶不对,谢寻星?我怎么打给你了?”   “谁知道你。”谢寻星淡声道,“在酒吧?”   “啊,嗯,怎么?”   “江聆也在?”   “在我对面呢,你要跟她说话吗?”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   江聆心头顿时闪过一道不太好的预感,原本心底升起的一点细微的欣喜顷刻被不安覆盖。   她想起,在演出入场前,谢寻星给她发的那条“注意安全”。   ……   现在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当场抓包。   电话那边,谢寻星凉凉地开口:“把电话给她。”   江聆连忙拿过手机,关掉免提,放在耳边。   几秒后,谢寻星唤她:“江聆。”   似乎是按捺着脾气,他一个字一个字落得缓慢,叫的是她的全名。   “你一个未成年,去酒吧玩。”   他慢悠悠说着,忽然冷笑一声。   “长本事了。”   “……”   江聆握住手机,跟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连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   她能感觉到,谢寻星现在在生气。   很生气。   江聆使劲抿了下唇,心里的慌乱不断扩大。   她还从没见过谢寻星生气的模样,此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沮丧地低头,听他教训。   毕竟,做错事的是她自己。   ……   良久。   谢寻星似是火气消了些,平静地问:“你知道,我现在最生气什么吗。”   “……”   江聆眨了下眼,有点迷茫。   “我在气我自己。”   顿了顿,谢寻星语气咬重了点:“气我自己现在没有办法,亲自把你逮回家。” 第8章 八颗   背景的音乐在这时切换,猛地响起一阵极为吵闹的重金属摇滚乐。   江聆脑袋“嗡”的一声。   心跳的悸动在这一刻变得极为喧嚣。   周明颖绕过桌子,抽走江聆手上的手机,而后挤在她旁边,不满地冲电话那边道:“谢寻星你要说什么也都冲着我来啊,欺负小朋友算什么?”   “是,是,都是我的错,下次再带着她做这种事您老直接让我爹妈停掉我卡好吧?”   “……我知道了,我本来就没再打算喝了,这就带她回,你别骂我了……”   江聆听周明颖和电话那头拌嘴,又被教训得蔫了吧唧垂头丧气。   她掐着手指,心思百转千回,颇为灰心丧气。   没想到她居然惹谢寻星这么生气。   他一定会讨厌她的吧。   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坏女孩。   然后。   再也不和她联系。   ……   短短十几秒,在江聆的思绪中,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最坏的打算都列举了出来。   她的心里就跟压着好几块石头一般,越想越沉。   放在膝盖上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起。   江聆被亮光照得眯了眯眼,下意识点进聊天框,才发现这是谢寻星给她发来的消息。   kk246:【回家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kk246:【喃喃小朋友。】   “……”   江聆再一次乖乖回了个“嗯”后,开了慢动作似的弯下腰,把脸贴到了桌面上。   所以,他应该没有讨厌她。   ……吧?   结账时,由于酒吧正在做活动,老板多送了一瓶巴掌大的小酒给周明颖。   周明颖拿了想喝,被江聆一把没收,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从酒吧出来之前,江聆发消息让沈红缨接她们回家。   她们到门口时,车已经停在了那儿。   进到车里,周明颖已经醉到不省人事,但也不忘声音洪亮地跟沈红缨喊了声“阿姨好!”   沈红缨点点头。   见周明颖刚一坐上车就歪倒在了后座,她轻叹一口气,问江聆:“今晚让她就睡我们家吧?”   江聆正有此意,没什么意见。   见沈红缨没有责怪或是嫌弃的情绪,她松了一口气,关了后座车门后,坐到了副驾。   沈红缨又从后视镜里观察了周明颖一会儿,挑了下眉:“怎么喝了这么多?喃喃,你没喝吧?”   江聆扣安全带的动作一顿,悄悄地把兜里的小酒又往里藏了藏,故作平静地点头。   回到院里,已是深夜。   沈红缨让周明颖睡到主卧,自己则把客厅沙发拉开,随意收拾了一下。   周明颖在上车之前闹了一通,这会儿意外的安静下来,一沾床便四仰八叉睡了过去,还睡得挺香。   江聆给她身上搭了一层薄被,又倒了杯水放她床边,忙活了一阵后,关上房间门,蹑手蹑脚往房间里走去。   经过客厅时,她听见沈红缨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江成勇,你不要太过分!”   她没有克制自己的音量,回荡在空旷安静的空间里,突兀得让人心惊。   接着便是几声很重的脚步声,沈红缨“啪”的一声打开阳台门,走出去。   声音模糊了几分,消散在晚风中,夹杂着无奈与失望。   “你平时怎么在外面鬼混我都不管,可过几天可是女儿的生日,你至少得回来一趟,有个表示吧?”   “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忙个屁!我也天天上班,我缺席过她哪一个重要时刻吗?”   ……   “江成勇,你是她爸爸!”   ……   大约是为了不让江聆听见,沈红缨的声音已经尽量地放小,可最后一声质问仍有些失控。   江聆手指攥紧又松开,指节被攥得发白发酸。   她脚步迈出一步,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算了。   躺回床上,她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眠。   好像总是这样,她过生日的时候,江成勇要么敷衍过去,要么说自己忘了,明年一定。   但纵观过去十多年,她从来没有收到一件来自江成勇的礼物,甚至连陪伴都可以说是奢侈。   她知道江成勇不喜欢她,更喜欢她的堂弟,也知道每一年堂弟过生日,江成勇都会给他精心准备一件礼物。   嘴上说是给别人家孩子送礼要讲究面子,可里面的意思她又哪里会不明白。   翻来覆去换了几个姿势,直到从门缝透进来的灯光也熄灭,整个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按亮屏幕。   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半。   “……”   江聆把自己又埋进被窝里一阵,而后揭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地上,尽量让自己的动静放轻,走到门边挂衣服的地方。   窸窸窣窣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过后,她从外套的衣兜里找出了之前从周明颖那儿没收的小酒。   想起周明颖说的“借酒浇愁”,她踌躇片刻,试探着小心地打开了小玻璃瓶。   顿时,一股浓烈呛人的酒精味钻进了鼻腔。   江聆皱皱眉,打开了房间的灯。   小酒瓶上贴着一张中文介绍,“伏特加”三个字极为醒目。   江聆不太了解各类酒的分别,半信半疑地抿了一口。   就跟喝了一口酒精一样,又苦又辣。   江聆想起周明颖喝酒的时候那股豪迈的劲儿,以为是自己的方式不对,于是捏着鼻子又给自己灌下去了半瓶。   酒液流到胃里,烧得心脏都有点难受。   江聆受不了,默默关上盖子,把酒瓶藏进了抽屉最深处。   关了抽屉,她猛地抬头,忽然觉得脑袋有点热,有点晕,于是趴在桌子上,打算缓一会儿。   十分钟过去。   江聆从臂弯里抬起头,眨了眨满是迷蒙的双眼,打了个哈欠。   睫毛上沾了泪珠,她搓搓眼睛,拿了手机解锁。   解锁后的页面还停留在和谢寻星的聊天框上。   最后的两句话,是她给他发的【到了】,和他回的【嗯】。   江聆歪了下头,突然想起一个有点严肃的问题。   她还不知道,谢寻星到底有没有讨厌她。   应该是不讨厌吧。   但是。   为什么回她消息的时候,那么冷淡。   好像一句话都舍不得跟她多说一样。   在酒精的作用下,无论何种情绪,都像是会被无限制地扩大。   她突然有点沮丧,很快打出了几个字,发过去。   【哥哥,你还在吗?】   她本来不报希望谢寻星能回她,毕竟那么晚了,将近三点。   却没想,几秒后,便收到了回应。   kk246:【在。】   意料之外的回应反而让江聆慌了神,她在屏幕上敲了一阵,本想点发送,却鬼使神差点到了一旁的加号。   望着排列整齐的几个功能,她心念一动,索性破罐子破摔按下了视频通话。   她没想到,谢寻星居然接通了。   屏幕画面一转,少年精致的五官出现在屏幕上,肤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神色稍有些恹恹的感觉,看起来有点疲惫。   背景仍是熟悉的病房,有几根输液的管子入镜。   “怎么了?”他问。   江聆张了张嘴,突然蹦出来两个字:“哥哥——”   剩下的半句话,也十分流畅地直接说了出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不仅是谢寻星,就连江聆自己都呆滞了一下。   谢寻星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薄唇勾起一个十分浅淡的弧度:“刚疼过一阵,不太睡得好。你能说话了?”   江聆呆呆地摇头:“我不知道……”   这也,太突然了。   摇头时,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翻江倒海。   她顾不上想那么多,慢慢趴在了桌上,一双带着水光的大眼睛望着屏幕那头的谢寻星,有点委屈:“想吐……”   “……”   谢寻星神情倏然微敛,皱着眉一字一句地问她:“你还是喝酒了?”   他这时才注意到,女孩儿脸颊绯红,满眼都是不清醒的样子。   明显是醉酒的状态。   江聆没回答,委屈兮兮地一直盯着他。   然后,眼眶一红,绵软的嗓音里沾了几分哭腔:“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   没想到江聆能醉成这样,谢寻星轻叹一口气,耐着性子哄她:“我是担心你,没有讨厌你。”   “你就是。”   “……”   “你还觉得我笨。”江聆掰着指头,自顾自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你那么聪明,教我的时候肯定特嫌弃我,觉得我在拖你后腿……”   “……”   谢寻星没吭声,听她慢慢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沮丧。   江聆抬头,没听见他有回应,更委屈了:“你是不是现在还在嫌弃我……”   “没有。”   谢寻星手撑在一旁的桌面上,盯着她,蓦地笑了一下,淡淡的:“就是突然发现,你的声音原来那么好听。”   “……真的?”   “嗯,真的。”   江聆低了下头。   谢寻星仍然盯着她,过了会儿,突然看见她开始掉眼泪。   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掉个不停。   “哥哥。”她唤他,泪水涟涟的。   “嗯?”   “化疗是不是会掉光头发?”   谢寻星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小姑娘一下子又趴回了桌上,“我不想哥哥秃头呜呜呜呜呜呜……”   “……”   没想到喝醉酒之后江聆的思维会那么跳脱,谢寻星失笑:“不会的,剃掉头发是为了防止感染,化疗掉发程度因人而异,我这方面的副作用不大。”   江聆其实没太注意他具体说了什么,只听见他说的“不会的”三个字。   她头还埋在臂弯里,眼泪蹭了一胳膊,闷闷地问:“真的?”   “真的,”谢寻星忍着笑,“前两年化疗的时候,医生还挺惊讶。”   江聆这才停住了眼泪,扯了张纸抹脸。   “还有什么要说吗?”谢寻星半开玩笑地问,“三点了,不如早些睡觉?”   江聆动作顿了一下,摇头。   把纸揉在一边,她朝镜头凑近一点,忸怩一阵后,眼底的薄红愈发清晰。   就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   “……哥哥,等你病好了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第9章 九颗   没想到江聆会问这样的问题,谢寻星侧头沉吟了一会儿,认真道:“出院后大概就不回宁城了,你要是想在宁城再见到我,恐怕不行。”   “……”   江聆失落地抿了抿唇,“这样啊。”   谢寻星动了动唇,刚想安慰点什么,便又听她嘟哝:“如果……以后我能考上哥哥那里的学校呢?”   声音很小,但也清晰。   谢寻星眉眼微舒:“随时欢迎。”   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笑了声,自嘲似的接着道,“不过,也不知道这病能不能好,要是好不了,以后你可能都见不到哥哥了。”   “……”   江聆心头一震,突然安静下来,小心翼翼打量他。   少年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瘦一些,肤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笑起来漫不经心的,周身却透着淡淡的颓靡。   不知怎么,江聆总觉得,他下一秒好像就会消失不见。   像易碎的玻璃,美好却又缥缈得让人心惊。   她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在网络上搜索他的名字时,随着报道附带的几张照片。   领奖台上的少年眉眼寡淡,身姿挺拔,就算被万众瞩目,仍冷静自若,不卑不亢,甚至旁若无人地与众多学术圈大牛谈笑风生。   仿佛那些轰动一时的荣誉,都不过生活中最为平常的小事。   明明生来便是天子骄子,理应拥有一个最为光明的未来。   如今却被迫囿于一方小小的病房,在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之中,等待一个个几近无望的明天。   江聆鼻子一酸,低低地说:“会好的。”   谢寻星仍在笑,听多了这样的安慰,便也不置可否:“借你吉言。”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更何况这病本就是个无底洞,就算这一次骨髓移植成功,也难保证五年内再不复发。   就像一条长而黑暗的路,很难走到尽头,一旦过程中稍有行差踏错,便再也见不到光明。   江聆眼里包着泪,固执地道:“你还要等我,去找你。”   “……”   醉酒的小姑娘不讲道理,定定地盯着屏幕看,一个字一个字重复道:“我要去找你。”   “……”   轻叹一口气,谢寻星拗不过她,无奈地拢眉哄道:“好。”   “哥哥一定要等我,不能跑了。”   “嗯,不跑。”   “不会讨厌我。”   “不会。”谢寻星嗓音纵容,“我们喃喃那么招人喜欢。”   ……   “那,哥哥晚安。”   江聆捏了捏自己烫得吓人的耳垂,迅速挂断视频。   寂静的夜里,只剩下呼吸的频率,愈发清晰。   江聆望着对话框里显示的视频通话时间,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开口   “我也喜欢你。”   即使她知道,这两个“喜欢”所包含的,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意思。   明知自欺欺人,明知得不到回应。但至少,只有这个时刻,她才敢说出“喜欢”两个字。   毕竟,他于她而言,太过耀眼,又太过渺远。   手边是整理错题的错题本。   本子是江聆特意买的,设计精致,每一页下面都会有个评语栏。   有的时候谢寻星来了兴致,会随手在上面留下几笔。   或是一个笑脸,或是类似于“加油”的话。   江聆一页一页翻过去看完,又翻回扉页。   扉页上有个框,最上方悬着“目标”两个字。   她不假思索地提笔。   ——去找他。   她向来觉得,自己是一个很黯淡很黯淡的人,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不被期待地生长,甚至连未来都从未明晰。   直到遇见谢寻星。   她好像从迷雾中看到了一个方向,从不明晰逐渐变得清晰,然后慢慢笃定。   这是她第一次,想为了一个人,而为自己的未来做些什么。   框里还有很多的空白,江聆笔尖在上面悬停很久,最后一个字一个字极为认真地写下   “谢寻星是江聆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唯一的启明星。”   “江聆喜欢谢寻星。”   前一夜睡太晚又喝了酒,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江聆只觉头晕得要命。   在第无数次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要喝酒后,她往床边摸索手机。   摸索一阵摸不到,她抬头才发现,手机仍放在书桌上,已经没电自动关机。   她一愣,隐约有昨晚的记忆从脑海里冒出来。   她记得自己喝了酒之后坐到书桌旁,然后给谁发了个“睡了吗”。   再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怕自己喝醉了之后做什么傻事,她忐忑地等手机充电,待到能开机,便第一时间打开手机,点进了微信。   置顶的消息旁有个红点,是谢寻星给她发来的消息。   kk246:【醒了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江聆稍微呆滞了一下,心底冒出点不好的预感。   她不愿面对似的,往上划了划。   视频通话的记录顷刻间映入眼中。   时间还不短。   瞬间。   江聆懵了一下,然后抬手捂住了眼睛,心跳频率一下子飚高。   有点崩溃。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醉酒之后的样子,都被谢寻星看见了……   对话框里除了通话记录,就只有一开始那个【睡了吗】,其他一点信息都不知道,这让她更加心虚,胡思乱想起来。   她和谢寻星视频的时候,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该不会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哑剧吧?   及时把逐渐荒谬的想法按回去,江聆只敢回了个【还好】,接着便继续把手机扔在那儿充电,趿着拖鞋走出房门。   今天是周末,沈红缨不急着上班,盘腿坐沙发上看电视,另一个房间里,周明颖似乎还在睡觉,安安静静的。   一个普通而又闲适的早晨。   当江聆洗漱完往客厅走时,房门被猛地打开,她骤然与江成勇打了个照面。   在看见江成勇的身影时,她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心里暗道不好。   果然江成勇看见她,一下便皱起了眉头,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当即便质问:“这都快中午了,你才起床?”   江聆不知为什么想要开口解释,在接触到对方阴鸷的眼神后,大脑皮层猛然被恐惧感所侵袭。   张张嘴,发现自己仍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她沉默地又闭上嘴,坐到了沙发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自己能说话了的错觉。   江成勇鞋也没换,大踏步走过来,直接关掉了电视。   “我看她这样根本就不配过生日,还想让我回来?”他阴阳怪气道,“我不回来,她每天就是这么晚起床?也不学习了?不是玩得挺开心吗。”   沈红缨抢过遥控器:“江成勇你突然回来发什么疯?你侄子天天逃课打游戏你不照样陪着人家到处玩?合着你女儿干什么都不配了是不是?”   “我之前就想着,女儿生日,至少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吃个饭,你不想回来就别回来,少说两句不行吗?”   争吵一触即发。   仿佛有一股郁气骤然堵在心口,江聆习惯了用逃避应对,径直回头往房间走。   一般情况下,他们开始吵架,就不会顾着她了。   经过主卧时,她猝不及防之下,突然被一只手拉进了房里。   房间里等还关着,周明颖鬼鬼祟祟把她拉到床边,小声问她:“你爸妈现在在吵架啊?”   江聆点点头。   周明颖松了口气,“还好我没直接走出去,吵架声音太大了,我在房间里都听得清楚。”   江聆撇开头,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家丑被外人见识到,终归还是有点不自在。   “你爹什么人啊这……”周明颖有点忿忿不平,“周末起晚点都要这么骂人。”   江聆有点走神,没怎么注意周明颖在说什么。   外面的争吵仍是千篇一律的内容,最后的结局也依旧是江成勇摔门而去。   江聆眼神放空,双腿不自觉地晃了晃。   肩膀突然被拍了下。   她转头,便见周明颖盯着她,安抚地笑笑:“嗨,别想那么多,咱就当没有这个爹……不过说起来,你是不是快生日了?”   知道周明颖是在帮她转移注意力,江聆点点头,比了个“26”的手势。   “26号啊……”周明颖翻出手机查了下日期,“确实快到了。”   她其实不太会哄人,见江聆似乎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于是稍显笨拙地伸手去捏捏她的脸,冲她笑了笑,“好啦,这下我们可都知道了,到时候你生日那天,哥哥姐姐们给你准备一个大惊喜,期待一下咯?”   周明颖其实也觉得很奇妙,明明江聆年纪也算不上小,和他们相差也不算大,可是无论是她还是几个朋友,总会下意识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哄。   也许是这小姑娘实在太可爱了,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忍不住让人心生怜爱。   想到这里,周明颖揉揉她的头发,“有的时候还是要像我们几个一样没心没肺的好,你看姐姐以前还喜欢你寻星哥哥喜欢得不得了,后来还不是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少一点心事,总会轻松一点。”   少一点心事……吗?   江聆轻轻点了下头,脑海里又浮现了谢寻星的脸。   可能有点……做不到。   周明颖离开后,江聆在房间里闷了一个下午。   晚上,她突然接到了江成勇的电话。   江成勇似乎是喝醉了,说话大着舌头,背景还有好几个人嘈杂交谈的声音。   “喃喃啊……”他长叹一口气,“你要理解爸爸,你堂弟他盼这次旅游盼了那么久了,我总不可能不陪着他去吧?一次生日而已,以后还有那么多个生日……你也快十七了,该懂事了。”   “……”   “就这么说定了啊,爸爸不是不想陪你,只是弟弟还没出去旅游过,我得让他见识见识世面……可惜你是个女孩子,这么小出去旅游比较危险,如果你是个男孩就好了,就可以带着你去了……”   “……”   江聆没等江成勇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环境,只觉偶尔响起的风声和蝉鸣,都扰人得慌。   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再一次上涌,她扔下笔,套上薄外套,转身出门。   关门之前,身后的沈红缨问她干什么去,她摇了下头,果断关上门。   下楼时,她才给她发消息:【想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一刻也不想在那样逼仄的环境里多待。   沈红缨没回,她猜是意识到了什么,正给江成勇打电话。   江聆把手机揣在兜里,在黑暗寂静的大院里闲逛。   晚上这边会有士兵巡逻,所以即便院里深夜空旷无人,也还算得上安全。   道路两旁树叶沙沙作响,江聆边走边踢着石子,心里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着。   窒息。   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酒后吐真言,她知道,那都是江成勇的真心话。   旅游是堂弟盼了很久的事。   可生日也是她盼了很久的,重要的日子啊。   而且,她好像也从来没有出过省。   ……   如果她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为什么呢。   大脑像是乱成了一锅粥,江聆低着头盯着地上的石子,随着自己的方向感胡乱走着。   一不小心,石子被踢到了路边的排水沟里。   夜风有点冷,从袖口的缝隙钻入。   江聆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蹲下,用手臂环住膝盖,十足缺乏安全感的模样。   她感觉到外套口袋震动了一下。   以为是沈红缨或者江成勇给她发消息,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把手机掏出来。   却不想,消息来自谢寻星。   kk246:【抬头。】   江聆脑袋没转过来,有些不明所以地跟着指令站起来,抬头向上看   少年瘦削的身影立在窗边,逆着光,下颌微低,平静地望着她。   江聆浑身一僵,才发觉自己竟然站在住院部楼下。   近些天医院不对外接收病人,住院部只剩几个长住的,人不多,稍显冷清。   时间已晚,大部分病房的灯都暗了下来。   满目黑暗的窗口中,只有那唯一的一扇亮起。   就好像。   在万千至暗的时刻里,他是唯一的光。 第10章 十颗   病房里。   江聆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水。   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冲散了一点她从外面带进来的狼狈。   谢寻星给的口罩有些大,口罩边缘老戳到眼睛,江聆背过身去默默摘下来,给两边的绳子都打了个小结。   做完这些,她偷眼观察了一眼谢寻星,对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谢寻星也没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待着,从她进来之后便径自坐回了病床,笔记本电脑躺在膝盖上,好像正在和那边某个教授视频。   江聆不敢打扰,自己也戴上了耳机听歌。   她听的歌种类很杂,从安静的纯音乐到喧嚣的重金属摇滚全部混杂在一个下载歌单里,开了随机播放,可能上一首还是轻柔的钢琴曲,结束后下一秒就会被高亢的前奏吓一个激灵。   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如果一会儿,谢寻星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她该怎么回答。   病床上的少年面对着屏幕,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神越发兴致缺缺,只在偶尔点一下头,表示自己的赞同。   江聆思来想去,决定先下手为强,低头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昨天晚上,我是不是给你打了一个视频……?】她看见谢寻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眼尾微妙地勾起一个弧度。   江聆心里其实存了一点侥幸。   没有在桌上找到写了字的纸,对话框里视频的通话记录后面也干干净净的没有聊天记录。   也许,只是被谢寻星不小心接通了,他并没有理会她……?   可就在几秒后,美好的想象被毫不留情打碎。   kk246:【嗯。】   kk246:【你昨天晚上,能说话了。】   “……”   江聆瞳孔地震。   为什么,偏偏是在她失去记忆的时候。   难怪今天早上她的潜意识里总有那么一个念头,觉得自己又能说话了。   问题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喝醉了之后,都说了什么。   江聆轻轻掐了一下嗓子,试图尝试再一次发声,可是试了好几次,还是以失败告终。   须臾,谢寻星发来新消息。   kk246:【现在还能吗?】   她有点儿沮丧地双手捧着手机,回道:【不行了……】kk246:【……】   kk246:【没事,慢慢来。】   江聆回了个【嗯】,心里其实没有特别难受。   毕竟那么久过去,也算习惯了无声的环境,脱离了人群的异样眼光,倒也并没有太多的困难。   想起自己刚才的目的,她又问谢寻星:【那我昨晚,都说了些什么?】感觉耳机里传出的歌声有点大,她把音量调小了些。   瞬时间,外面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她听见谢寻星给屏幕那头的教授说了句“再见”,然后合上电脑。   过了会儿,谢寻星的消息发过来。   kk246:【你昨晚哭得很伤心。】   江聆一怔:【?】   kk246:【你问我,为什么没有掉头发。】   kk246:【然后。】   kk246:【就哭了。】   “……”   kk246:【还一直哭着跟我说,不要我秃头。】   “……”   江聆手腕一抖,只觉自己大脑突然一热,脸颊烧得吓人。   她居然。   会问这么尴尬的问题。   手足无措间,她听见谢寻星轻笑一声,带点不明的意味。   脸又红了一个度。   ……她是怎么做到,每次都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那么丢人的。   不过谢寻星似乎对此并没有多在意,漂亮的瞳眸里喻着笑意,慢悠悠地继续道:“怕哥哥没有头发,会变丑?”   “……”   江聆连忙摇头。   在她眼里,他怎样都好看。   谢寻星眼中笑意未减,突然抬手,冲她轻轻勾了勾手指。   “喃喃,过来一下。”   江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几分宠溺的感觉。   她犹豫一下,小步小步走过去。   待到女孩儿靠近,谢寻星又道:“抬手。”   “?”   江聆平白吞咽了一下,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谢寻星微微低头,迎合她的身高,懒声道:“验证一下,哥哥到底有没有秃头。”   “……”   江聆突然有点紧张。   她试探着抬手,最终只敢轻轻在他头发上摸了一下。   少年的头发很黑很软,稍微带点卷。   江聆摸上去的时候,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在摸一只听话的大狗狗。   谢寻星始终配合地低头,眼睑散漫垂着,待她收了手,才慢慢抬头,轻睨她一眼,戏谑地笑道,“放心了没?”   江聆双手背在后面,交缠了好一会儿,小心地点头。   指尖的触感仍留存在感官里,她有点舍不得忘掉。   床边有提示音响起,谢寻星看了眼手机屏幕后,再一次把笔记本电脑打开。   “抱歉,”他低声道,“我还有点事,可能要麻烦你再等一等。”   说着,他从一旁取过本书,递给江聆。   江聆听话地接过,坐回沙发上,静静地开始翻书。   翻书的间隙,她能听见谢寻星和电脑那头的人在讨论什么。   用的是英语,夹杂着很多专业词汇,她不怎么能听得懂。   但出于尊重隐私的意愿,她还是悄悄把耳机音量调大了些。   这本书很新,谢寻星自己明显没看过,扉页寄语的署名江聆有点眼熟,大约是那帮朋友里的一个。   是很入门的一本天文科普。   也难怪,谢寻星根本不需要看这些。   江聆顺着目录,找了几篇自己感兴趣的章节看。   在翻页途中,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关键词,眼神闪了闪,一页一页翻回去寻找   “独处矮星系——kk246”   “……在在超星系团内部或超星系团之间,是一些星系低密度区,这样的区域被称为巨洞。”   “巨洞中通常没有星系,或有极少的星系存在。而kk246这个矮星系,是目前已知的,唯一确定存在于巨洞之中的星系。”   “它独自待在宇宙的虚空中,与其他星系相距得足够远。”   “也足够孤独。”   “……”   江聆反复读了好几遍这几个段落,手里的书页半天没有再翻动过。   所以,这就是谢寻星微信昵称的意义么。   足够孤独。   江聆看向他。   谢寻星正好单手勾下口罩,喝了一口水。   与对方交谈时,他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却隐约透着疏离。   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感,看似温和礼貌,却又难以亲近。   江聆恍惚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些细节。   他好像总是这样温和却疏离,就算是面对那群从小的玩伴,似乎也处于一种游离在外的状态,距离得近,却并不是那么热络。   她从没有见过他对什么事物透露出感兴趣的情绪,对待任何人和事,都是那样淡漠得过分,仿佛一切只是无聊时的调剂,任何时候都只有孑然一身,即便朋友遍地,众星捧月。   ……   而只有在面对她时,才稍微有了点人气。   心里这个念头猛然升腾而起,江聆心脏一紧,连忙将其抛出脑后。   她到底在多想些什么。   这怎么可能。   那些她所认为的“特殊”,不过是年纪小,容易被关照罢了。   毕竟,他那样耀眼的人,天生便在山顶俯瞰众生,周围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去去,什么样的女孩子没见过。   又怎么可能,会觉得她特殊。   脑内千山万水,在外人看来,她不过是在发呆。   谢寻星与屏幕那端的人结束交流后,余光瞥见江聆出神的模样,有些不忍心打断:“喃喃?”   江聆耳机里声音有点大,没听见。   直到谢寻星喊了三声,她才回过神来,把音量再一次调低,匆匆跑过去,满脸局促的歉意。   谢寻星没在意这些,清了清嗓子,问:“可以帮我再去接一壶水吗?”   江聆注意到他声音有点哑,重重点头,用最快速度出去接了一壶水回来。   待到再烧了一道水,江聆熟门熟路地把沸水掺进被子里剩的凉水里,递给谢寻星。   谢寻星伸手接过,没直接喝,而是捧着水杯,似乎在暖手。   动作间扯到手背上的输液管,两根管子牵扯着上面两袋液体晃了晃。   江聆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他手背上的许多针眼吸引了过去。   原本漂亮白皙的手背上,血管几乎找不着,上面覆盖着青青紫紫的痕迹,蜿蜒至袖口,让人无法想象长袖之下隐藏的,又是怎样的光景。   触目惊心。   江聆心尖狠狠颤了下,连带着感觉自己的手也开始疼起来。   她打字给谢寻星看。   “是不是很疼?”   谢寻星瞥一眼屏幕上的字,舒着眉摇了摇头:“不疼,就是手会很冷。”   感觉到女孩儿的眼神满满的不相信,他先是喝了一口温水,然后把杯子放在一边,伸手到她面前,促狭地笑着问:“不信的话,摸摸看?”   “……”   江聆别开视线,忽然觉得自己呼吸有点急促。   他为什么可以,那么自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明明知道这只是玩笑,可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当真啊……   在谢寻星的注视下,江聆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为了不让对方发觉自己心思的端倪,她悄悄屏住呼吸,伸手去碰他输液的那只手。   却最终只敢轻轻捏了捏指尖。   还未收手,她突然听见头顶的白灯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接着便只听“啪”的一声,灯光骤然熄灭。   整个病房陷入一片黑暗。   突然从光亮的环境转换到现在的情景,江聆一时间眼前满是漆黑,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暂时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便在此时变得格外敏感。   短时间的静谧之中,耳机里原本被她忽略的音乐声,逐渐清晰。   她身体有点僵,不太敢动,怕磕到碰到点什么。   这时,一只手缓缓将她的手掌包裹住。   触手冰凉。   “只是暂时的停电。”谢寻星冷静的声音传来,“前两天有通知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似是在安抚。   黑暗里,所有的触觉神经在这一刻好像都聚集在了手背上。   江聆忽然觉得有点晕乎乎的,耳边的音乐声都像是失了真。   遥远的背景音中,缥缈的男声在脑海里回荡   “于是我决定/笔不停飞行/黑夜有灯明……”   “喜欢的话/夏日有回音。”   ……   感觉到女孩儿手腕的颤抖,谢寻星凑近了几分,低声问:“怕黑?”   低沉干净的声线入耳,江聆微惊,脑中有根弦霎时间绷紧。   她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几根手指,正一点一点从她指缝穿过。   慢慢地,变为十指交握。   “别怕。”谢寻星的手握得更紧,“一会儿就好。”   平稳的声线混杂在音乐之中,不断萦绕在江聆的脑海里。   不断扩大成纷乱的意象。   音乐没有暂停,仍在缓缓流淌   “谢谢你让我去/找不存在的船/可能假的美梦没人不喜欢。”   “……”   江聆闭了闭眼,手指稍微弯曲了些,不着痕迹地反握住谢寻星的手。   是啊。   可能假的美梦没人不喜欢。 第11章 十一颗   院里对停电早有一套紧急应对系统,大约五分钟后,灯光重新亮起。   眼睛倏然被强光照射,谢寻星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握住江聆的那只手松开了点。   江聆紧绷的神经也像是被松开一些,一点一点把手抽离。   她一边动作,一边时刻观察着谢寻星的反应。   少年偏着头,眼睑微动,似乎还在适应光线。   一如既往的平静。   江聆暗自松了一口气,在口罩遮罩下,苦涩地扯扯嘴角。   没出息。   别人无心之下一个简单的安抚动作,竟然能让自己兵荒马乱成这样。   手机提示音透过耳机传进耳朵里,江聆低头,暂停音乐后,看了看消息。   备注“妈妈”,是沈红缨发来的消息。   妈妈:【这么晚了,你在哪里?】   妈妈:【来电了,我在医院楼下等你。】   时间确实不早了。   江聆乖乖回了个【好】,熄屏。   这时头顶投下了一道阴影,谢寻星凑过来一点,问她:“怎么了?”   江聆想打字给他解释,于是习惯性又按亮了屏幕。   屏幕亮起的一秒,似是想到了什么,江聆如梦初醒,用最快速度把手机偏向自己,不让谢寻星看见自己的锁屏。   心脏也在这一刻,险些跳出胸腔。   她差点忘记了,她现在的锁屏,是谢寻星的照片。   那是前些天在周明颖的朋友圈看到的,大约是前两年他和那几个朋友在外旅游的集体照。   她特意在人群中把他截出来,设置成了锁屏壁纸。   好在谢寻星应该是没发觉,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疑惑,便也没多问。   江聆红着脸,提心吊胆地解锁了桌面,打字解释自己要走了的事,然后才敢把屏幕展示给谢寻星看。   少年极为随意地瞥了一眼,不甚在意地“嗯”了声。   随后,他倾身,抬手在江聆的发顶轻轻揉了揉,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喃喃,带点玩味   “小朋友。”   “……”   “居然还有秘密了。”   “……”   明明是简单的触碰。   却总能游刃有余地惹她慌乱心动。   江聆别开视线,假装没听见。   是啊。   她一直有一个秘密。   一个,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为了不让沈红缨知道自己大晚上还去了一趟住院部,江聆特地从小路绕了一段,再绕回了医院大楼正门口。   沈红缨还穿着睡衣,外面就囫囵套了件薄外套,站在那儿等她。   门诊大楼微弱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眼眶几分红。   江聆想也知道是又和江成勇吵了一架,装作什么也没注意的样子,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   沈红缨也没问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母女二人沉默着走在回家路上。   回到家,江聆觉得有点饿,沈红缨于是给她热了杯牛奶。   麦片泡在牛奶里,软乎乎的让稍有些痉挛的胃踏实下来。   沈红缨坐在她对面,双手抱臂,沉默地有些奇怪。   江聆猜她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于是故意放慢吃东西的速度,等她开口。   果然。   沈红缨嗫嚅了一阵,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用一种十分缓慢的商量的语气,轻声问道:“喃喃,如果我和你爸离婚,你觉得怎么样?”   江聆一愣,用眼神询问她是不是认真的。   沈红缨勉强地冲她笑了笑,眼里却满是坚定:“本想等到你毕业了再商量这件事,现在看来,再怎么待在一起,也只能算得上是折磨,我们难受不说,你也不好受,不如早些解决这种事。”   “……”   江聆安静地听完后,眉眼舒展,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契机,让沈红缨能下得了这样的决心。   但结局总归是往满意的方向发展着。   沈红缨的性子本就算得上干练,一旦做了决定,便追求速战速决。   第二天一早,她便直接去找江成勇,谈起了离婚的事宜。   江成勇在江聆姑姑家,沈红缨过去的时候,着实吓了他们家一跳,在听说是来商量离婚的后,更是不断有亲戚过来劝说,诸如“孩子都那么大了”、“这个年纪再也找不到好的了”、“凑合凑合还是能过”这样的理由层出不穷。   沈红缨对这些话都并不感冒,坚定着要离婚,反倒是江成勇,大约是听信了那些亲戚的话,笃定沈红缨只是嘴上说说的那种赌气,在一群人劝说时,气焰嚣张地让她现在就去办离婚。   沈红缨求之不得,爽快地答应后,民政局一套程序下来,离婚这件事算是敲定了。   效率之快,根本让人无暇反应,离婚证便已到手。   接下来的财产分配问题更是毫无悬念,婚前沈红缨也算是个清醒人,早留了个心眼,房子债务各归各,谁也别想从对方那多分点什么。   这下换江成勇傻了眼。   这些江聆都没有亲自去见证,都是后来沈红缨回来后,告诉她的。   离婚后,沈红缨就像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乍看之下甚至像是年轻了十岁,浑身轻松,笑容也比往常多了许多。   吃饭时,她一边跟江聆讲那些细节,一边跟着笑,气氛轻松融洽。   讲到最后,她顿了一下,稍有点犹豫地告诉江聆:“其实吧,你那天出去之后我跟你爸吵了一架,才发现他不待见你的原因,是一直都不满意你是个女孩儿。”   江聆没什么意外的反应。   她一直都知道。   沈红缨轻叹一口气,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后,柔声道:“但是不管怎样,咱们喃喃都很优秀很厉害,永远都是妈妈的宝贝。”   “……”   江聆突然有点鼻酸,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为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   江聆被惊得有点呛到,咳嗽时,外面江成勇的声音混杂着响起   “沈红缨!给我开门!这房里还有那么多我的东西!我必须要拿回去!”   “……”   沈红缨眉头深深皱起,放下筷子,疾步绕过餐桌:“我去看看。”   立在门口,她没开门,就这么抱臂盯着哐哐作响的门板,面露嘲弄:“敲这么响,是生怕整个医院有谁不知道你被扫地出门了么?”   敲门声瞬间平息。   江成勇隔着一道门,话音咬牙切齿的:“沈红缨,你不要太过分!这家里的东西,你是准备私吞吗?”   “私吞?”沈红缨冷笑一声,扬高了语调:“江成勇,我就问你,这家里什么东西是你买的?就连你自己的衣服,也是我出的钱!都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动?!”   她回头,目光放在了玄关处一个打火机上:“哦,忘了这个打火机是你买的。”   说完,她打开门,劈头盖脸地把打火机砸在门外气急败坏的男人脸上,随后便重重关上门,毫不留情道:“现在你可以滚了吧?”   “……”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只听一道砸东西的噪音响起,接着便有下楼的脚步声响起。   沈红缨拍了拍双手,转身看向江聆,笑了笑:“搞定。”   自那之后,江成勇再没来找过沈红缨,只请了几个亲戚代为劝说。   沈红缨依旧油盐不进,过得优哉游哉,处理完剩下的琐事之后,一身轻松。   大约是真的劝不动沈红缨,江成勇又把目标放在了江聆的身上。   某个夜晚,他突然给江聆发了一条长长的消息。   前面的文字乍一看情真意切,慢慢都是掺了水的父爱和回忆录翻旧账,试图打亲情牌,又暗中撇清自己的问题,暗中埋怨她的不懂事。   江聆倒也还算耐心地看了下去,面色毫无波澜。   她了解江成勇的个性,要是没有别的目的,是不会找她的。   果然,过了会儿,江成勇又给她发了一条长长的语音。   “女儿,爸爸其实是爱你的,你看爸爸养你这么多年,你总得有点表示,帮爸爸一把吧?你就帮爸爸签个字,通过下验证,等爸爸用借到的这笔钱还了贷款,以后赚钱还你双倍,绝不会影响你的,就帮忙签个字,好不好?”   江聆有些无语:“……”   又是一条语音。   “爸爸现在真的没办法了,急着还钱,已经是走投无路了,你就帮帮爸爸吧。”   江聆眨眨眼,眼神在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之下,毫无波澜。   估计这是江成勇最好声好气跟她说话的一次。   她嘲讽地勾勾唇,直接把人拉黑,连带电话号码一起。   放下手机,她感觉自己心头最后一丝负担,完全消失不见。   整个房间一片黑暗,只有书桌上的电子时钟荧荧亮着光。   时间显示,六月二十五日,二十三点五十五分。   这个时钟是前些天许昕意送她的生日礼物。   恍惚一下,江聆才缓慢地意识到,还有五分钟,就是自己的生日了。   最近的事情太多,她居然差一点忘记。   她换了个姿势侧躺,她一边发呆,一边盯着秒数一下又一下刷新。   23:59:59   00:00:00   房间门被轻轻打开,沈红缨探进一个头。   她摸着黑,把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后,坐到床边,捏了捏江聆的脸后,小声笑道:“喃喃,生日快乐。”   江聆点点头,握住了沈红缨的手。   每一年的第一个生日祝福,永远都来自自己的母亲。   沈红缨离开后,她过去开了灯,打开桌上的小礼盒,想看看是什么。   是一根黑珍珠项链,她往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很衬肤色。   关了灯,她重新躺回床上,打开手机。   寥寥的几个生日祝福入目,最早的一条来自周明颖   【喃妹生日快乐呀!我是不是第一个?】   江聆唇角弯了弯,回她:【不是哦。】   周明颖震惊:【什么??可恶!!我都掐着点了,居然还有人抢先一步!!】江聆笑着回:【是我妈妈。】   【……好吧。】   周明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很快就转换了话题:【说起来,今晚的月亮好亮啊,你要不要开窗看看?】江聆不明白周明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好奇地过去拉开了窗帘,稍微探出一点头。   下一秒,一束光自下亮起,直直打在了她的脸上。   江聆有些错愕地低头,那束光也跟着熄灭。   楼下站着的一群人映入眼帘。   人群最中间站着的是周明颖,她挥了挥手里的电筒,周围几个人便纷纷举起手机。   排列整齐的屏幕亮起,组合成“生日快乐”的字眼。   周明颖掂了掂手里提着的巨大蛋糕盒,抬头想跟江聆喊话,但又害怕扰民,最终只无声地对她做了个夸张的口型   “surpri色!” 第12章 十二颗   是那群人的惯有风格,热闹浮夸中带着满满的用心。   还有点儿可爱。   从来没有体验过被人这样庆祝生日,江聆站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稍微当机的大脑才慢慢反应过来,隐约想起了前些日子周明颖跟她说过的话。   ——所以,这就是她准备的惊喜?   微小的雀跃浮上心头,江聆睡衣也没换,连忙去玄关换鞋,中途给沈红缨简单解释了下,便匆匆下楼。   那群人早就在单元楼门口嘻嘻哈哈地等候着,见小姑娘出现在视野中,当即簇着她往一处走。   最终停在了院里的一处小花园里。   小花园在院里比较偏僻的地方,早被人悄悄布置了一番,挂在灌木丛上的星星灯一闪一闪,跟夏夜晴朗的夜空交相辉映。   人群里原本推搡着吵吵闹闹的几个人,在走进小花园的那一刻,突然噤了声,安安静静地带着江聆往前面走。   这个时节,花园里栀子花开得正好,夜风稍一吹过,空气里就处处弥漫了清透的淡香。   顺着小路一直走到尽头,草地的中央有一座小凉亭幽幽亮着光,周明颖过去把蛋糕放在桌上,招呼江聆坐下。   江聆挨着周明颖刚一沾座,凉亭里的气氛瞬间便活络起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笑闹。   周明颖白过去一眼,“差不多得了,你们这么跟喃妹闹,还不如现场多表演几个才艺。”   陈锐宁笑呵呵地帮着周明颖打开蛋糕的包装盒,插了句嘴:“这不挺好吗。”   周明颖不满:“你怎么还帮他们说话?”   盒子的丝带抽开,周围的包装像花瓣一样散开。   陈锐宁一边插蜡烛,一边清了清嗓子,改口道:“这不挺像表演吗?耍猴呗。”   “……”   周明颖无语地看着陈锐宁,反倒是一边的江聆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   笑闹过一阵,周明颖认认真真给蛋糕插上蜡烛,点燃之后,拍了拍江聆的肩膀:“小朋友,还有一年就成年了啊,到时候就能带你出去喝酒了。”   她一边擦燃火柴,一边没个正经地朝她挤眉弄眼:“到时候,就算是谢寻星那家伙也管不着了,咱们合法喝酒,对不对?”   江聆抿着唇,有点心虚地笑了下。   上次的醉酒事件太过惨烈,估计她这辈子都不敢再碰酒精。   蜡烛被点燃,周明颖趁她闭上眼,扯了她的衣摆一下:“诶,喃妹,你许愿的时候顺便帮我许一个呗?就许……让苏雨舜早日喜欢上我,行不行?”   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江聆身上,有人耳尖听到了,顿时开口:“诶小颖你这不厚道啊——”   “就是!喃妹别听她的,她喜欢过的人多了去了,今天有个苏雨舜,明天可能就换王雨舜李雨舜了……”   “你们滚边儿去,老娘这次认真的!”   “哦——”   ……   江聆闭着眼,手掌合在身前,逐渐感觉那些喧闹声变得模糊。   模糊间,意识里浮现起那抹瘦削的身影。   盛夏、夜风、和少年清冷且慵懒的身姿。   浮光掠影,最终消失在一片白色的栀子海里。   莫名的,有些遗憾。   像是在昭示着什么。   定了定神,江聆双手交握得更紧。   如果上天能听见她的愿望。   可不可以,让一切都好起来。   可不可以,让所有努力生活着的人,都得偿所愿。   最后   可不可以,让这个夏天,过得漫长一点。   再漫长一点。   ……   聚会结束,一群人玩嗨了,在最后都争着给江聆送礼物。   大约是周明颖特地叮嘱过,礼物里没有特别贵重的,但都含着满满的心意。   江聆婉拒了他们送她回家的要求,和他们在路口道别后,提着一大袋子的各种包装礼盒,有些艰难地往家里走。   走到楼下时,她的脚步猛然停住。   路边昏暗的灯光下,倚着一个瘦高的少年,身体微弓,正百无聊赖玩着手机。   听见脚步声停了下来,他放下手机,慢慢地站直,朝她走过来。   即使脸被口罩遮了大半,她仍一眼认出了对方。   是谢寻星。   从没料到谢寻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家楼下,江聆脚步定住之后就没敢再动,满脸意外,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谢寻星眉眼很淡,看不出情绪,走过来顺手想帮着江聆提点什么,“回来了?”   莫名的紧张席卷神经,江聆下意识向后退一步,把袋子挪到了身后,放在地上。   东西有点重。   她仰着头卡壳了一会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江聆这是第一次发现,谢寻星居然比她高那么多。   他应该有一米八还多,站在她身前时,投下的阴影能把她完全遮住。   这个尺码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格外的松垮,也衬得他格外的瘦,好像风一吹,就能把他吹走。   不知怎的,江聆目光有些飘忽,缓慢地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少年脖颈线条流畅,喉结形状清晰好看,偶尔上下滚动一下,惹人遐思。   病号服的领口很松,纽扣扯出一大截线头,要掉不掉的露出一大截锁骨。   江聆心念一动,鬼使神差便踮起脚,双手捏着领口,往上提了提。   等到领口遮住了锁骨,她松开手,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瞳孔一颤。   好像。   一不小心把自己心里一直想做的事。   把那么暧昧的事。   做出来了。   感觉到气氛一下子凝滞,江聆脑袋“嗡”的一声。   欲盖弥彰地把手背到身后,她有些不愿面对地抬头,恰好撞进那双饶有兴致带着笑的眸瞳里。   谢寻星只不过有一秒的惊讶,似乎并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他随意地伸手捏了捏江聆的后颈,跟逗弄小动物似的。   “忙着跟别人庆祝生日,都不回我消息,只好来找你了。”   他悠悠地解释着,忽然笑了声,“小没良心。”   “……”   江聆脸色白了白,抬眸盯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寻星对此并未在意,收了手,又弯下腰捏捏她的脸,带点懒洋洋的鼻音:“开玩笑的,就是想来见见你。”   说完,他偏了下头,漂亮的眼睛半眯着看向她,深黑的眸中少见地透着几分潋滟,“生日快乐啊,小朋友。”   “时间有点估算错误,给你定的礼物可能晚几天才能到,”他说,“哥哥不会挑礼物,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江聆愣了下,心底悄然蔓延开一点难以言喻的欣喜。   但同时,又隐约升起些不安。   像是恍然意识到什么,她狠狠咬了下舌尖,抬起眼睫,认真地看向谢寻星。   白色的灯光洒下,为少年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温柔缱绻得过分。   江聆从他的眸中,似乎能看见自己的身影。   ……   她盯着他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别过头去,突然有点想哭。   他怎么可以对她那么好。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错以为,他也喜欢她。   可那怎么可能。   暗恋本就很辛苦很辛苦,就像心里那些疯狂滋生的爱慕都被盛放在易碎的玻璃器皿里,一旦被人触碰,便会碎落一地,再也掩饰不住地倾洒而出。   他把她当小朋友。   她却喜欢他。   她自己都觉得羞耻。   又怎么敢,让自己那些隐匿在暗处的心思,暴露在他的面前。 第13章 十三颗   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思,江聆下意识便想要逃离。   她在谢寻星稍有些疑惑的目光下,手往衣兜里探,假装偏过头是为了找手机。   却在触摸到一片空荡时,心下狠狠一沉。   ……她的手机呢?   江聆有些不敢相信,在把身上每一个衣兜都搜索过一遍后,又蹲下去,扎进装礼物的袋子里寻找一番。   无果。   她有些懵,蹲着愣了一会儿,大脑暂停半晌。   手机真的不见了。   感受到江聆情绪的变化,谢寻星眉头微蹙,单膝跪地,扯过她的袋子,“怎么了?”   江聆无声地张口,突然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没有手机,她又不能说话,和别人交流都成了问题。   她犹豫两秒,尝试着做了个“手机”的口型。   好在谢寻星只是默念了一下,便迅速会意:“手机不见了?”   江聆点头,指指自己回来时的路。   谢寻星“嗯”了声,没有再说什么,起身把礼物袋子藏进单元楼的角落里,而后回来拍拍她的肩,“走吧,我陪你去找找。”   “……”   江聆沉默着攥住了他的衣角。   ……   折返回去寻找许久,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凉亭的灯还亮着,江聆不死心地在各个角落巡视了一圈,最终只能灰心地把灯关掉。   她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一个聋哑人想买创可贴,去便利店询问时却发现无论怎么比划,店员都看不懂,无奈之下他只好划伤自己,才拿到了创可贴。   她那时还在想,交流方式那么多,好像也没有必要用那么极端的方式。   现在她有点明白了。   不是每个人都看得懂手语,也不是每个场景都有纸笔。   如果是简单的表达那就罢了,如果再复杂一点,她手机又刚好没在身边,该怎么办。   谢寻星一直站在花园外面等她,见她出来时的脚步明显迟缓,便大致明白了情况。   他伸腿迈上前两步,停在江聆面前。   江聆埋着头,慢吞吞地冲他摇了摇头。   就跟犯了错事即将挨打的小孩儿似的,沮丧得要命。   她有点埋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没注意手机什么时候不见的不说,还麻烦谢寻星陪她白跑了趟。   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直到视野里出现了另外一双脚。   阴影覆盖在头顶,她也没敢抬头。   长久的寂静。   忽然,谢寻星双手捧上了她的脸颊,把她低着的脑袋扳正让她看着自己。   江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谢寻星看她的眼神里,似乎带了些许的笑意。   少年慢条斯理地与她对视,几秒后,如呢喃般低声:“现在该怎么办呢——”   微凉的手掌覆在脸上,江聆背脊如触电般猛然挺直,动作幅度有点大,看起来就像是整个人要跳起来一样。   谢寻星眼明手快把她摁回去,闷闷地笑了两声,“这么胆小。”   “……”   江聆也觉得有点丢脸,耳朵发热。   晚风略过她的颊侧,吹动鬓发,她悄悄又放了一点下来,企图把通红耳朵挡住。   谢寻星笑过一阵,神色慢慢收敛几分。   他眼睑微低,忽然间唤了江聆一声:“喃喃。”   江聆有点不解,不自觉抬眸。   谢寻星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议:“不如教教我手语?”   江聆:“?”   “方便交流。”谢寻星言简意赅地答。   顿了顿,他声音落得轻了些:“以往都是你迁就哥哥,这不合适,以后让哥哥来迁就你。”   “……”   谢寻星弯腰,靠近江聆一点,尾音轻松地上扬:“就当你同意了,嗯?”   “……”   江聆迟缓地点了下头。   鼻尖萦绕的是少年独有的淡淡药味,她指尖掐着衣摆,心跳再一次失了序。   回去路上,两人并肩沉默地走着,到岔路口时,江聆停了下来,指指另一个方向,示意谢寻星可以从这里走回病房,会近一点。   谢寻星侧头往那边看了眼,又放眼看向江聆回去的那条路。   前面是一段没有路灯照着的小路,颇有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谢寻星收回视线,摇了下头,十分自然地牵住她的手:“不是怕黑吗?”   说完,他慢悠悠抬步,“哥哥送你回家,就当散个步。”   ……   夜晚的气温比白天凉一些,逆着风往前走时,风声合着树叶的沙沙声响在耳边,掩盖住如鼓擂一般的心跳声。   在安静的夜空里,如此混乱又清晰。   待牵着手穿越了那段漆黑的道路,走到光亮处,谢寻星已然没有松开手,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江聆也假装没有意识到,任由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互相交换着体温。   地面的影子随着他们的脚步,逐渐拖得很长很长。   时间也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就好像,这样牵着手一直走,就能慢慢地走完这一生。   回到家,江聆就给沈红缨说了自己手机不见的事。   沈红缨并没有责怪她,不过时临月底,最近又添了些家具,暂时没有那么多闲钱给她买新手机,于是跟她商量着先搁置几天,等月初发了工资再说。   江聆没什么意见。   反正就几天的事情。   接下来三天,她比以往在病房里待的时间更久了些。   开始正式教谢寻星手语。   江聆本以为,像谢寻星这样的天才,学东西的速度应该很快才对。   可没想到,实际上的进度异常缓慢。   甚至让她有点怀疑人生。   是不是自己教得太差了,才导致谢寻星学得那么慢。   病房里堆了一沓的白纸,上面用箭头图案和文字标注着许多的提示。   江聆坐在一边,认真到眉头紧锁,在纸上不断涂涂画画。   谢寻星轻睨她一眼,手里默默模拟着几个手势,转而问她:“是这样?”   江聆看了一遍,摇摇头,纠正一遍。   谢寻星拖长尾音“哦”了一声,慢悠悠地继续练习。   江聆手边放着自己以前学手语的书,继续翻过去一页。   须臾,她呼吸微滞   “我喜欢你。”   “……”   江聆抿了抿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念头作祟,手指动了动。   反正以谢寻星现在的进度,他也看不懂。   这样想着,她悄悄跟着做了一遍。   谢寻星余光注意到,侧过头问她:“这又是什么意思?”   江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点心虚地被吓了一跳。   她在纸上飞快地胡诌了一句:“祝你福如东海。”   反正他也不知道。   谢寻星盯着那张纸,挑了下眉,好像有点半信半疑的样子。   江聆不善于扯谎,怕他真的看出来些什么,迅速收回了纸,更加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   谢寻星自顾自轻点了两下头,好像真的信了。   江聆悄悄松了一口气。   又听他问道:“那长命百岁呢?”   江聆稍微顿了顿,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冲他比划。   谢寻星盯着她,蓦地弯了弯眼眸:“那我就当你祝我长命百岁了。”   警报解除。   江聆把口罩稍微往上提了一点,也跟着弯了弯眸。   一道铃声打破气氛。   谢寻星说了句“抱歉”,转头接起不过十几秒,便又挂断。   把手机放在一边,他看向江聆:“刚才陈锐宁给我打电话,说是那天你手机被他捡到了,之前一直不知道怎么联系上你,今天有空,要亲自送到医院来。”   江聆听了,点了下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找回来了就好。   过了一会儿。   她手上翻书的动作一顿,猛然想起了一点细节。   ——自己手机的锁屏壁纸,还是谢寻星。   只要按一下电源键,就能看到。   ……   糟糕。   刹那间,江聆大脑一片空白,只像放电影一般,脑内闪过这么两个大字。   那样刻意的锁屏壁纸,无异于明晃晃地告诉别人,自己喜欢谢寻星。   更无异于,将自己的秘密就这么正大光明扒开来暴露在别人的面前。   心里有一块地方,突然塌陷下去一块。   “……”   ……往好的地方想想。   也许陈锐宁捡到手机后,没有打开看过呢?   克制住自己强烈的心慌,江聆努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那个手机是她的?   或许是从手机型号?   脑内的思绪纷乱如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线,一边是浓浓的不安,一边是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直到陈锐宁把手机交给她之前,她都一直是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两小时后,陈锐宁到达医院。   病房门口,江聆几乎是忐忑地接过手机。   她不敢看对方的表情,悄悄按了一下电源键。   没有反应。   陈锐宁解释道:“应该是没电自动关机了,我家里没有适配的电源线,就没帮你充。”   仿佛高高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猛然落了地,一股强烈的得救的感觉席卷全身,江聆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甚至觉得有点儿飘忽。   还好,什么也没看见。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感谢自己手机那消耗得飞快的电量。   因为注意力全放在手里的手机上,所以她与陈锐宁分别时,并没有注意到他带点意味深长的目光。   江聆走后,陈锐宁无奈地笑了下,摇着头走进病房。   打开房门,谢寻星正盯着那几张写着字的纸出神。   陈锐宁恶作剧的念头突然升起,现场搜了一个手势,用一种夸张的姿势表现给谢寻星看。   “嘿,老谢,刚才听妹妹说你学得挺慢,来看看我做这个,看得懂不?”   谢寻星冷淡地睨过去一眼,无奈地合上双眸,捏了捏鼻梁:“差不多得了啊。”   陈锐宁深谙谢寻星的性格,一个动作便理解了他的意思,“不会吧?你看得懂?”   谢寻星淡淡点头。   陈锐宁不信邪,过去捞了江聆的书,给他继续做动作:“妹妹不是说你学很久学不会?”   谢寻星拢眉,似乎不想透露什么:“……看一遍就能记住的小事,能有多复杂?”   陈锐宁一愣:“那你……”   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他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猜测:“不是……你的意思是,你都懂,然后假装不会,想让妹妹在这儿多陪陪你吧?”   谢寻星没有过多的反应,只微微动了动手指。   陈锐宁恍然大悟:“行啊没见过你这么心机……”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不过你们病人的脑回路是不是多少有点问题,你要真对妹妹有好感,直接说不就得了,我看妹妹也挺喜欢你的啊……你应该也看得出来……”   谢寻星抬手,止住了陈锐宁的喋喋不休。   ……   默了好一会儿。   他懒声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之前收到了通知。”   陈锐宁:“?”   “配型成功的那个捐赠者,身体原因拒绝了骨髓捐赠。”   陈锐宁瞳孔震了震,整个人都像是被钉在原地:“……啊?”   谢寻星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想法:“嗯。”   “……”   陈锐宁语气霎时变得小心了很多,支吾着又问:“那你现在……怎么办?”   谢寻星偏过头,看向窗外,眼神显得几分渺远。   他语气依然平静得过分,无悲无喜   “看命。” 第14章 十四颗   转眼八月。   自从沈红缨和江成勇离婚后,江聆明显能感觉到,生活一天一天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好似万物复苏,一切都有了希望。   中间江成勇曾经来找过沈红缨几次,甚至扬言要动刀子,后来都被保安架了出去,几次以后便也消停下来。   在发现沈红缨不吃这一套以后,他又把主意打到了江聆身上。   江聆见了江成勇一次。   那时候的江成勇已然憔悴落魄得不成样子,甚至让她怀疑那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江聆心里的那些不甘,忽然便消失了。   无论江成勇在她面前怎么诉苦,她最终也只是平静地给他倒了杯茶,再无任何反应。   八月初,她听说了江成勇因诈.骗而入狱。   所有人都在为沈红缨感到庆幸,江聆默默松了一口气,忽然有点唏嘘。   就好像曾经经历的那些阴影,都变成了记忆里虚幻的梦。   好在最终尘埃落定。   血液科。   普通病房。   江聆刚一踏进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的女孩儿便注意到了她,冲她眯着眼笑了起来,还尝试着抬起手打招呼。   是上一次她送过糖的那个小姑娘,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再一次偶遇,莫名便熟络了起来。   七月中旬的时候小姑娘移植成功,顺利出仓,却在几天后肺部出现感染,情况危急,院里没有救命药,需要从外地送到院里。   江聆参与了那次爱心传递,自告奋勇从机场把药送到了院里。   好在治疗及时,在特护病房待了一段时间后,小姑娘病情好转,回到了普通病房。   小姑娘现在还不能说话,江聆在一旁坐着,也无声地陪着她。   一旁的家长许是许久找不到人说话,一见到她便打开了话匣子:“我都没想到小萌能挺得过来,医生都说可能过不去了,结果现在都快能下呼吸机了,哎,多亏了你们这些好心人,才能出现这样的奇迹……”   江聆两眼弯弯,不时点一下头,心里也为她开心。   她相信奇迹,也相信事在人为,更相信万事都有转机。   无论是她,还是   他。   坐了一会儿,江聆跟小姑娘挥手告别,脚步轻松地向着另一边的高级病房走去。   正当她轻手轻脚推开病房的门时,突然发现病房里多了两个容貌陌生的中年人。   那是一对夫妇,江聆偷眼打量了一会儿,才隐约有了印象。   似乎前段时间的财经新闻里出现过这两张脸,宁城的首富夫妇。   那就是谢寻星的父母了。   那对夫妇并没有注意到江聆,正当江聆准备关了门先在外面等上一会儿时,忽听女人开口,声线十分冷漠。   “既然再找不到配型成功的人,那就只能这样了,谢寻星,你要知道,我们能帮你到现在,已经是仁至义尽。”   “……”   江聆关门的手一顿,犹豫片刻,给门留了一个缝隙。   心里的疑虑在此时不断增长。   他们不是谢寻星的父母吗?   为什么,却好像陌生人一样。   病房里沉默良久,她听见谢寻星同样冷淡的声线。   “嗯,不劳您费心,既然如此,烦请放我自生自灭——”   “谢寻星,你对我们就是这个态度?”   中年男人怒声打断话音,阴沉道,“如果不是我们,你根本不可能住在这样的病房,也不可能在八院治疗。”   “啊,我知道。”   谢寻星轻松地应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回敬:“这难道不是您维持大慈善家人设的常用戏码?从我被你们领养回去到现在,你们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给外界看?”   “……”   男人微哽:“你……”   “如果你能给我另一个选择,我又怎么可能愿意被你收养?”   从这个角度,她能隐约看见病床上少年清瘦的侧影。   “间接害死我的父亲,然后看在我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假惺惺收养我。”他周身似乎透着点嘲讽,抱着臂挑了下眉,“如果不是我命大,如果不是放眼整个宁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天才,你猜,这么多年过去,我会死多少回?”   “……”   争吵过后,夫妻二人很快走出病房,江聆躲在门后,他们走时没回头,并未注意到她。   待到两人走出去一段路,仍能听见男人沉声咒骂着什么。   女人挽着他,低声安抚:“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你放宽心一些。”   ……   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静谧的走廊。   江聆呆呆站在原地,脑中不断闪回刚才的画面和那些对话,许久才将那些信息勉强吸收。   她站在门前,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   江聆拽着门把,这一变故令她差点向前一个踉跄。   抬眸,便撞进了少年漆黑的眸中。   谢寻星见到她,丝毫不感到惊讶,淡漠的表情还未收住,只冲她轻抬了下下巴,便转身缓慢地回到病床。   他什么时候发现她在外面的?   偷听被抓包,江聆有点忐忑地跟着他往病房走,十分自觉地坐到了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得过分。   谢寻星暂时没看她,只顾自坐在床边,拽下口罩喝了口水,便没再戴回去,有些疲惫地仰了下头,问:“现在都知道了?”   江聆惊了一下,才慢慢反应过来,满脸通红地冲他比手势:“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不是。”谢寻星淡声,“没怪你。”   “……”   感觉到对方情绪的低落,江聆手指蜷了蜷,没再动作。   过了一会儿。   谢寻星走过来,揉了揉江聆的头,在她身边坐下。   江聆没敢动。   等了几秒,谢寻星薄唇轻勾,喻着三分安抚的意味,稍微靠近她一点:“抱歉,刚才情绪波动大了些。”   江聆默默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谢寻星微愣。   接着,便见女孩儿别过头,固执地帮他把口罩拉了上去。   末了,她慢慢给他比手势:“你现在免疫力低,容易感染。”   “……”   谢寻星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晦暗情绪,盯着她看。   江聆胆子慢慢大了起来,也坚定地盯着他。   半晌。   谢寻星撇过脸,手捂着眼睛,无奈地笑了声。   江聆不解地看着他。   谢寻星松开手,眉眼间满是无所谓的笑意。   “感染了又怎么样呢,”他看了眼窗外,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你都听到了,没有供者,无法移植,化疗后复发率百分之八十,一旦复发更为棘手,总结来说,无异于等死。”   “不过也好,正好活够了。”   语调不轻不重,平静地像是在叙述自己吃了些什么,最后一句甚至带了点自嘲。   落在江聆的心里,却足以称之为晴天霹雳。   她呼吸骤停,仿佛浑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数据赤.裸裸地摊开放在面前,她才第一次认识到,现实比她的想象更加残酷而难以接受。   少年脸对着从窗外投下的阳光,似是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周身的颓靡像是一团又深又重的黑雾,将他整个包裹。   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黯淡又沉郁。   ……   谢寻星没看她,轻声问,“害怕?”   江聆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攥住,疼得发抖,伴随着浓浓的无力感,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本应该是最骄傲的那颗不灭的星星才对。   她的星星,明明不该熄灭。   可为什么,老天那么的不公平。   而她。   什么也做不了。   “……”   许久。   谢寻星忽然感觉到衣摆被人扯了下。   回头,便见江聆看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泪水跟不要钱似的流出来,在脸上蜿蜒出好几道痕迹,她摘了口罩抹一把眼泪,又迅速戴好,冲他打手语   “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会有奇迹发生的。”   江聆哭得发颤,手都举不稳,仍然倔强而坚定地一遍遍重复着这一句话。   即使她知道。   有些结果,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可她宁愿,再相信一次世界上还有奇迹。   在那之后,江聆通过谢寻星,了解到了另外的一些信息。   配型成功的那位供者的身体条件并未达到不能捐赠的地步,个人捐献的意愿也很强烈,只是与家人交涉后,遭受了家人的强烈反对,在进一步交涉后,态度已经有了松动。   也就是,还有可能。   这对江聆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双盲原则在前,不知道对方的信息,现下唯一能做的,便是等。   八月中旬,英仙座流星雨到达极大值。   传说,对着流星许愿,梦想就可以实现。   江聆辗转三个小时,带着从陈锐宁那里借来的相机,在傍晚到达了宁城郊区的山脚下。   听说这里是宁城观星的最佳地点。   她想拍下这场流星雨,回去给谢寻星看一眼。   却不曾想,天公不作美,夜色将至时,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乌云掩盖了星星的痕迹,江聆无奈之下,只能打道回府。   回去之前,她先去了一趟病房,把相机放在病房这边,方便陈锐宁过来拿。   头两天谢寻星刚打完一期化疗,这会儿精神不是很好,半阖着眼看她忙活着导出仅有的几张风景照,突然意识到什么,问:“几点了?”   江聆比了个“10”。   “这么早?”谢寻星睁开眼,懒懒问:“没拍到?”   江聆有点低落地点头,比划:“下雨了。”   “很遗憾?”   江聆又点了点头:“没有许愿。”   她其实有点责怪自己,为什么出发的时候没有注意天气预报,导致忙活了那么久,最终一无所获。   走之前甚至连个愿望都没有许。   谢寻星没说什么,又合上了双眸,轻轻颔首。   江聆也没敢再打扰他,忙活完,便轻手轻脚打算离开。   安静的空间里,只剩浅浅的脚步声。   谢寻星这时忽然出声:“关下灯。”   江聆脚步顿了下,以为他是要睡了,于是听话地帮他关好灯。   洁白的室内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江聆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忽然,眼前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似乎是一盏小灯,放在谢寻星旁边。   江聆眨眨眼,有点疑惑。   灯光很细碎,洒在房间里,就像是一颗又一颗的星星点缀着整个宇宙,缓缓流转。   谢寻星的身影被灯光照得斑驳,他抬眼看过来,轻声唤她:“喃喃,再过来一下。”   江聆心里莫名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深吸一口气,心底缓缓升起了点期待,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灯光在她身侧变换,她感觉自己好像一脚踏进了银河。   见江聆脚步停住,谢寻星低低笑两声,“周明颖送的小玩意儿,没想到还真起了作用。”   江聆朝那盏灯又看过去一眼。   谢寻星突然关了灯。   室内再一次陷入黑暗。   江聆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耳边传来少年平稳的声线   “伸手。”   她下意识伸出手。   下一秒,手里落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有棱有角。   ——“现在,你可以许个愿了。”   闻言,江聆的手倏然攥紧。   一个让她不太敢相信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定在原地好半晌,脚步匆忙地跑过去打开了灯。   明晃晃的灯光下,手中的标本盒格外醒目。   中间躺着一块小小的陨石,背面是编号和介绍。   再抬眼,谢寻星纵容的眸光映在她的眼中。   那眸光似乎过分耀眼,江聆晃了一下神。   她甚至差点拿不稳手里的东西。   于她而言,这太过珍贵。   珍贵到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谢寻星盯了江聆一会儿,他撑着下颌,不紧不慢地开口:“本来该是送你的生日礼物,中间有点波折,稍微耽搁了些时间。”   停了一会儿,他眼尾微挑,喻了点兴味。   “不是想看流星吗?哥哥帮你摘下来。” 第15章 十五颗   “……”   雨下得更大了些,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愈发清晰。   病房里的空调突然响起“滴”的一声,在此刻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江聆盯着谢寻星的眼睛。   那双眼像是装着一整个旋涡,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她吸进去。   她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脚后跟向后挪动一点,又讷讷地定住。   谢寻星慢慢敛了调笑的眼神,问:“许愿了吗?”   江聆诚实地摇头。   “许一个。”谢寻星说着,想到了什么,多看她一眼,淡淡补充道:“不要与我有关。”   一下被戳穿心思,江聆微哽:“……”   她磨磨蹭蹭地闭着眼睛,双手合十。   ——希望奇迹能降临得快一点。   她很听话,这个愿望里,没有谢寻星。   翌日,“英仙座流星雨”的话题悄然冲上了热搜。   今年各地的天气好得出奇,网友们纷纷晒出了自己拍的流星雨照片。   更是引得许多天气不好的地区网友哀嚎不止。   当天傍晚,许昕意也给江聆发了一条消息:【啊啊啊啊学校这边昨晚雨好大啊你去郊区那边拍到没有?】江聆对此反应平平:【没,那边也在下雨。】   【这样啊……】   江聆没再回复,用毛巾仔细把陨石标本擦了一遍,小心地收进抽屉里。   关上抽屉那一刻,她唇角不自觉弯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弧度。   她并没有感到遗憾。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她所期待的奇迹,在流星出现的第二日,成为了现实。   凌晨时分,配型成功的那位供者在交涉数次后,最终仍然决定放弃捐赠。   但事情在这个时候也出现了转机。   在重新检索的过程中,一位三天前入库的供者显示配型成功。   十万分之一的渺茫几率,在同一个人身上,实现了两次。   ……   周明颖和陈锐宁在傍晚到达了医院。   确认了这个消息后,紧绷的神经霎时得到释放,周明颖直接抱着陈锐宁又哭又笑了好一阵。   谢寻星进入移植仓的时间定在九月初。   入仓的前一天晚上,谢寻星忽然想出去走走。   江聆怕他体力不够,于是找了个轮椅推他出去。   夜凉如水,轮椅的滚轮擦过一块小水潭,在地面上蜿蜒出一道痕迹。   谢寻星突然开口:“小朋友。”   江聆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听见了。   谢寻星懒懒地向后靠,十分随意地问:“哥哥要是死在移植仓里了,你会不会伤心。”   江聆停住脚步,双手松开轮椅。   过了一会儿,她给他打字:“不会死的。”   谢寻星看了半晌,无所谓地笑:“万一呢?”   江聆收了手机,选择逃避这个问题,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   经过院里的篮球场,路灯下,还有几个年轻的男人聚在一块儿打篮球。   篮球击打地面的声响不断传来,不时夹杂几道欢呼声。   江聆脚步又慢下来一些,朝那边看。   谢寻星注意到了江聆脚步放慢,没回头,淡声问:“那里有喜欢的人?”   江聆摇摇头。   怎么可能。   只是觉得可惜。   如果没有患病,他应该也能和他们一样,享受肆意的青春时光才对。   夜风静静吹过,鬓发扫过脸颊,有点痒。   江聆把鬓发别到而后。   谢寻星抬眸朝篮球场望了一眼。   忽然,他又问:“那,喃喃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江聆脚步重重一滞,鞋跟在地面上狠狠摩擦了一道。   默了一阵,她垂下眸,目光默默地放到了谢寻星身上。   “……”   她在谢寻星后面推轮椅,谢寻星看不见她的表情,忽而自嘲般低低笑起来。   “喜欢什么样的都好,只要别像我这样。”   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意味深长:“喃喃,听哥哥的话,千万不要喜欢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旁边篮球场传来此起彼伏的玩笑声。   又是一阵风吹来,夹杂着漫涌上脊背的寒意。   “……”   江聆心头紧了紧,莫名听出了一点别样的意味。   他这是在,提醒她吗?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喜欢他这件事?   不会吧。   可无论如何。   他都是不希望她喜欢上他的。   是这样吧。   猝不及防的一番话,让江聆的思绪骤然被打乱。   难以言喻的失落一点点涌上,她咬了咬唇,敛去眸中的难受。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她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推着谢寻星继续往前走。   谢寻星也没再说什么,就好像刚才的那番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   夜色之下,藏着心思各异的两个人。   一个忐忑不已,一个看起来无知无觉。   就好像,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喜欢,最终都只有晚风能听得见。   翌日,在一切准备就绪后,谢寻星进入移植仓。   一切治疗流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移植仓每天中午都会允许探视,江聆得了空总会跑过去,只看一眼谢寻星,便匆匆离开。   最后一次化疗预处理的副作用似乎有些大,江聆去时,总是碰见谢寻星昏昏欲睡,在手机上回消息也异常缓慢。   这让她觉得,时间也过得异常缓慢。   ……   入仓第十天,进行干细胞回输。   江聆去找谢寻星时,少年坐在床边,看着房间里的电视出神。   电视上的画面不断切换,莫名的,江聆很想听听里面的声音。   一种做贼的心理作祟,她看向探视窗上挂着的电话,又仔细确认了一遍谢寻星现在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过了会儿,她悄悄抬手,拿起了电话。   应该可以听得见那边的动静……吧?   却不曾想,下一秒,她听见了一串拨号似的提示音。   她惊了下,余光便注意到谢寻星朝这边走来。   “……”   江聆捏着电话的手一下僵住。   耳边传来一阵微小的噪音后,谢寻星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   “喂?”   声线在电波的传递下稍有些失真,但仍冷淡而好听。   比之前哑了些。   江聆手腕一抖,迅速把听筒重新挂了回去。   玻璃窗那头,谢寻星疑惑地看向她。   江聆做错了事一样撇过头,有些无地自容地逃开。   ……太蠢了。   刚走出医院大楼,她便接到了谢寻星发来的微信。   kk246:【能说话了?】   江聆抿了抿唇:【……没。】   过了会儿。   kk246:【还以为你想和我说点什么。】   江聆有点心虚,不太敢告诉他自己大脑短路的傻事:【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聊天框良久没有动静。   江聆刚把手机收回兜里,便又感觉到它震动了一下。   谢寻星又给她发了消息。   是一条语音。   “这样,是不是听得更清楚一点?”   嗓音微哑,慵懒中带点笑意。   江聆呼吸一滞,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重复听了三遍。   ……没出息。   江聆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脸颊再一次泛上红晕。   ……   然而好景不长。   在回输的第三天,谢寻星突然发起了高烧,许久无法消退。   医生告诉江聆,这种情况最主要还是要看病人自身能不能挺过去。   江聆在探视窗外哭得稀里哗啦,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力。   知道情况的周明颖不忍心,强拉着她出去散心。   江聆魂不守舍,任由周明颖开着车带她满宁城兜风。   路过河边时,她注意到了一个卖花的摊子。   摊子孤零零支在路边,简陋而冷清。   来来往往众多行人,甚至没有几个朝她那处看去。   中年女人面色,衣裳看起来极为不合身,水桶里的花蔫吧蔫吧地散着,一如她那双疲惫的眼。   吸引江聆注意力的,是摊子前的一张纸。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大致意思是孩子患了白血病,急需筹集医药费。   小小的三轮车上面,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儿无精打采地闭着眼。   江聆踌躇了许久,最终上前去,买光了所有的花。   也用光了自己身上的所有钱。   女人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在她给钱时连连感谢,差一点想要跪下,又被扶起来。   江聆拒绝了女人要给她打折的请求,坚定地把手里的钱交给了她,捧着满怀的蔫吧的花枝,回到周明颖的车上。   周明颖见她回来,回头去摆弄她手里的花,一边摆弄一边嘀咕:“就这些能花你两百多?你这真是做慈善。”   江聆抱着花,咬了下舌尖,眼眶酸酸的。   明明自己过得如此辛苦,却还偏偏见不得人间疾苦。   周明颖见她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以为自己话说重了,忙哄道:“哎呀你开心就好啦,别难过了别难过了——”   江聆低下头,挑了一支最新鲜的花,递给她。   周明颖一愣,接过花之后说了声谢谢。   说完之后,她没急着开车,而是越过江聆手里的一堆花,端详了她的脸好一会儿。   接着,她折下那一枝花里其中一小朵,别在了江聆耳朵上。   做完这些,她拍拍手,有点别扭道:“还是这样可爱。”   “……”   “你一不开心,咱群里那群大老爷们儿也跟着不开心,喏。”她调出聊天记录给江聆看,“就这兜风的主意,都是他们提的……所以开心一点啦喃妹,我们担心谢寻星,但也很担心你——”   “……”   江聆盯了屏幕好久,看着上面满屏的聊天记录,眨了下酸涩的眼,心底一股暖流忽然涌动。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冲周明颖挤出了一个笑。   回到家时,江聆意外地发现,沈红缨在家里。   家里两个衣柜大大地敞开着,她正从里面翻找不需要的旧衣服。   听见江聆回来的动静,她转头看过去,唤她:“喃喃,过来帮妈妈收拾东西。”   江聆不明所以,过去帮着沈红缨叠衣服。   “你终于回来了,”沈红缨一边收拾着,一边道,“我还想着早点跟你说,结果你在外面玩到那么晚。”   江聆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着沈红缨。   心里隐约升起了不太好的预感。   直觉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好事。   沈红缨头也没抬,继续道:“今天刚收到调职通知,有点紧急,后天我们就要搬到儿童医院那边去。”   “……”   “所以这两天我们得快些收拾,正好之前有意向让你转到那边的学校,我们住儿童医院那边的话,也比较方便。”   沈红缨没有注意到江聆的神情,自顾自说道。   “……”   江聆张了张嘴,手悬在胸前许久。   最终她什么也没比划出来,垂下眸子,继续帮着沈红缨收拾东西。   太突然了,她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就算她想留下来,又该用什么样的理由给沈红缨交代。   沈红缨让江聆帮忙叠着衣服,准备进房间收拾东西。   想起抽屉里的那些东西,江聆表情一僵,连忙起身阻止。   沈红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半信半疑地把收拾房间的任务交给了她。   江聆钻进房间,用最快的速度从抽屉里找到那本错题本和剩下的小半瓶酒后,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腔。   她有些警惕地朝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沈红缨没有跟来后,悄悄把东西都塞进了自己行李箱的最角落。   脑内浮现起曾经的那几个片段,江聆唇角勾了勾,轻吐一口气。   好险。   ……   谢寻星的高烧在回输第六天清晨慢慢地退下去。   江聆也在那天下午,搬离八院。   中午时,江聆悄悄去见了谢寻星一面。   少年仍在昏睡,还没醒过来。   她只好遗憾地又悄悄离开。   秉着不能不告而别的心态,她给谢寻星发了一条消息。   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离开的原因,以及以后无法常来探望的事实。   三天后,她收到了回复。   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字。   这也意味着,谢寻星的状态稳定了下来。   江聆想问他以后可不可以再去探望他,可是输入框里打字打到一半,又思虑许久后,她最终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了个干干净净。   沈红缨给她报的新学校是一所寄宿学校,平时管理严格,至少一个学期以内,她都不方便再回到八院。   等到放假,谢寻星早就出院了。   江聆踌躇许久,换了一个说法:【哥哥,我们以后可不可以常联系?】谢寻星仍旧只回了一个“嗯”字。   江聆放下心来。   还有一年。   只要再过一年,熬过这个高三。   她就可以离开宁城,去他所在的城市找他。   总会再见面的。   她笃定。   谢寻星出仓的前一天,也是江聆去新学校报道的前一天。   她假借买书的理由,偷偷回了一趟八院。   明明不过只离开了十几天,却恍若隔世。   特别是在踏入血液科的那一刻,更是生出了几分退缩的念头。   移植仓的小隔间内,少年眉眼疏冷,侧坐在病床前,安静得像一幅画。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江聆,视线放在洁白的墙壁上,一动不动。   江聆站在那里,只一眼,忽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心跳如鼓擂。   愧疚与遗憾翻涌交织,她站在外面,鼓起勇气磕磕绊绊冲他打着手语   “寻星哥哥,今后你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她甚至有点不敢面对谢寻星,头微微低着,几次差点出错。   在句尾,她稍微停了下,又小幅度地加了一句   “我喜欢你。”   抬眸的一瞬间,她与少年的视线相撞。   熟悉的深黑瞳眸,藏着晦暗不明情绪。   仿佛看透了她的那些如履薄冰的私心。   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甚至连挥手再见都没有来得及,江聆落荒而逃。   心跳声与匆忙的脚步混在一起。   她闭了闭眼,紧张到有些缺氧。   最后那句我喜欢你。   他应该……看不懂吧?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应该还会有一更。   快要写到八年后啦。 第16章 十六颗   清脆而仓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走廊剩下一片空荡的白。   谢寻星视线没有收回,薄唇缓缓抿成一条直线。   像是开启了慢动作的开关,他撑着床沿有些艰难地起身,走到探视窗前。   空间被一扇透明的玻璃分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亮得反光。   他抬手抵上玻璃,像是在试探能不能穿过去。   良久。   谢寻星低下头,在刚才江聆影子映下的地方,虔诚地落下一吻。   他半垂眼帘,视线越过透明的玻璃,注视着女孩儿离开的轨迹,无声开口   “好。”   ……   陈锐宁赶在探视时间的最后十分钟过来看了谢寻星一眼。   少年站在玻璃前,垂着眸一动不动,眉眼里满是深沉复杂的情绪,好像一眼看不到底。   陈锐宁怔了怔,便猜到了是怎样的情况。   他过去,一把拿下电话,待那边接起,他语气里带着调侃:“你说这感觉像不像是在探监……是不是喃妹来过?”   不用想也知道,只有这一个答案。   除开生死,也只有那姑娘能让谢寻星的情绪有那么大起伏。   谢寻星凉凉看他一眼,淡漠着声线:“有事就说。”   陈锐宁一噎,有点不服气:“敢情我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   谢寻星没说话。   陈锐宁环视一通周遭的环境,嘀咕:“你也就对喃妹那么温柔……”   声音在谢寻星的眼神压迫下越来越小,他闭了下嘴,又话锋一转:“诶对了,等你过段时间出院,要不要去看看喃妹,她那学校多少有点毛病,高三生一个月才准出来一次,啧啧……”   他一边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一边偷眼观察谢寻星的反应。   谢寻星岿然不动,苍白得过分的一张脸毫无波澜,只有眼神暗了暗。   “……再等等。”   他说。   进入新学校,江聆像一个普通高三学生那样上学放学,做题考试。   只是没人知道,她偷偷把手机带去了学校,交给沈红缨的只是一个模型机。   偶尔她会收到来自周明颖或者陈锐宁的消息,告诉她谢寻星最近的情况。   大部分时间一切都好。   这么久以来,江聆的手机屏保仍然是谢寻星,微信置顶仍然是和谢寻星的聊天框。   那是她曾遥不可及的梦,也是她少女时代最黑暗的那个夏日里,偶然出现的,最为眩目的那道光。   每一次进步,每一点日常,每一分少女心事,她其实都很想与他分享。   可她除了在谢寻星出院时给他发过一条“恭喜”,再没敢打开那个小小的窗口。   其他的话,她想亲口说给他听。   等到她足够优秀,可以再一次见到她的星星的那一天。   她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与谢寻星的距离就能近一点,再近一点。   很快,她就能攒足勇气去找他。   可所有的美梦都好似有终点。   总有梦醒化作泡影的一天。   那时的江聆还不知道,那句斟酌许久发出的“恭喜”,会是未来八年里,她所能传达给他的,最后两个字。   高三的时间永远都不够用,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心无旁骛地应付着最后的冲刺。   日子也在这样的忙碌下,如白驹过隙般匆匆驶过。   逐渐地,教室里的朗朗读书声代替了季末的蝉鸣,落叶逐渐凋零萧瑟。   而江聆的声音,是在某一天忽然恢复的。   没有什么难忘的契机,也没有经历什么激烈的刺激。   像是旧伤随着时间慢慢痊愈,清晨睁开眼看见昨夜的花苞盛开一般自然而然。   江聆也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痛哭流涕。   原本以为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沈红缨当天拿接她回家,检查了一遍身体,又做了一桌子菜庆祝过后,送她回了学校。   她照样习惯沉默着应付他人,照样独来独往,只在辗转反侧的每一个夜里,细心记录下自己所有的日常。   期待着哪一天,能与自己心里那个人分享。   装着五十几个学生的教室依旧拥挤狭窄,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努力。   努力到麻木,便也无暇顾及别人。   季节渐次流转,转眼便到了十二月底。   宁城的冬天照例不怎么下雪,却冷得人发颤。   风呼呼搭在窗户上,偶尔拍起点声响,江聆侧过头,把窗户留出的一点缝隙关好。   教室里开了空调,与外头的寒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一阵嘈杂持续了一阵,室内重归安静,针落可闻。   江聆对周遭动静置若罔闻,认真做题。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转头,一个短头发的圆脸女孩子正冲她笑:“小聆,一起去食堂呀?”   江聆摇摇头:“我还差半张卷子。”   “好吧。”女孩遗憾地叹口气,转身跟她挥手:“那我先去了?”   江聆点头。   走两步,女孩又倒退回来:“诶对了,今天平安夜,食堂那边在发苹果,你要不要?我帮你拿一个回来。”   江聆想了下,没拒绝:“麻烦你了。”   “好嘞!”   女孩走后,教室里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留下来学习的人。   江聆又写了会儿卷子,停下来揉揉发酸的手指,抬眼往天花板望了望。   教室前方挂着的电子钟记录着高考倒计时,从她来时的两百多天到现在只剩下一百多天。   日期显示,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五。   江聆眨了眨眼,想起刚才女生说的话。   不知不觉三个月了啊。   平安夜。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身影,她心念微动,身体向着墙边靠过去,在桌下躲过教师的监控,拿出手机。   点开和谢寻星的聊天框时,她手指僵了僵,暂时屏住了呼吸。   这个时候他会在做什么?   贸然发消息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   纠结中隐藏着些许的雀跃。   她定了定心神,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哥哥,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   发出去的那一瞬,她看见自己的那条消息旁边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圆点,里面带着小小的叹号。   江聆呼吸骤然一滞。   呆了好久,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再发过去一条。   同样的结果。   一秒之内,江聆的心里冒出了无数个可能性,纷纷乱乱如雪片一般堆积在心底。   ——不会吧。   江聆咬着唇,有些慌张地从联系人列表里找到周明颖。   和周明颖最后的对话停在一个月前。   她没胆子直接问,先点开了对方的朋友圈。   周明颖爱发朋友圈,但设了三天可见。   仅剩的三条朋友圈里,最新的一条来自一小时前。   是一条配文“生日快乐”的视频。   视频短短十五秒,镜头乱晃,江聆开了一点声音,隐约能听见周明颖笑得放肆的声音。   “生日快乐啊寻星,没想到今天你是咱们在座几个人里唯一一个脱单的啊——”   最后五秒,画面停在人群中心的男生身上。   男生的脸被黑色口罩罩得严严实实,整个人以一种放松的姿态窝在沙发里,一手举着玻璃杯,另一只手隐在身边。   江聆一眼便能认出来,那是谢寻星。   那双匿在阴影里的黑眸,是她无数次梦里悸动的缘由。   周围人影晃动,只他冷清而疏离。   但。   在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女生。   女生打扮几分成熟,栗色长卷发扎成一个干练而不失妩媚的高马尾,殷红的唇始终保持一个漂亮的弧度,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听了周明颖的调侃,她笑意未减,隐隐有朝着谢寻星靠近的趋势。   谢寻星只抬了下眼皮,没说什么,也并不抗拒她的接近。   “别闹啊。”他看向摄像头,眉眼舒展,极为随意道。   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视频在此刻戛然而止。   江聆瞳孔一缩,一颗心迅速沉到谷底。   她来来回回将那五秒看了十几遍,深吸一口气后,手指有点发颤地给那个视频点了个赞。   几秒后,她收到了来自周明颖的消息   【喃妹,你别误会,那个女生还不是寻星的女朋友。】【今天是寻星生日,我们都在,你有什么想给他说的,我帮你转达吧?】江聆盯着那两句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冲动之下的决定。   她盯着那两行字,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果然,他们早就知道了。   谢寻星删掉她的事,和她喜欢谢寻星的事。   所以才会,这样安慰她。   一股失望的酸涩引得她心尖发疼,   江聆感觉自己唇瓣被咬破,一股血腥味刺激着口腔,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那谢寻星没理由不知道,她喜欢他的事。   所以,是因为知道了她喜欢他,所以才把她删掉的吗?   ——可他们从没有告诉过她这些。   她猛然想起那夜谢寻星说的,让她不要喜欢他这样的人。   所以,他那个时候,是真的在警告她吧?   ……   霎时,江聆只觉一阵没来由的羞耻,心里那道防线轰然瓦解。   如遭雷击。   她自虐似的,又看了一遍那两条消息。   ——还不是谢寻星的女朋友。   “还”。   这个字好刺眼。   刺得她眼睛好疼。   江聆努力睁大眼,慢慢地,觉得眼前有点模糊。   也是,已经二十岁了,是正该谈恋爱的年纪。   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   她不能那么自私,要求他等到她有能力去找他的那一天。   这对他不公平。   更何况,她那样一个渺小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和天上耀眼的星星并肩。   谢寻星值得更好的,更优秀的女孩子。   但那个人终究不可能是她。   明明道理都懂。   可她还是好难过。   为什么会这样,控制不住地难过。   直到听见教室外面变得有些嘈杂,去食堂吃饭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江聆才如梦初醒,极为迟缓地把手机藏回了书包里。   这时,书桌上被放上了一个苹果。   江聆抬头看。   圆脸女孩儿收回手,冲她放手机的地方挤眉弄眼一阵,笑着道:“喏,给你带的苹果。”   注意到江聆的表情不对劲,她歪过头:“诶?你怎么哭了?平安夜那么好的日子,开心一点啦——”   “……”   江聆后知后觉抹了一把脸,这才感觉到手心传来的一片冰凉。   ——是啊,她为什么要哭。   明明是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甜饼作者伊水十三,严格遵守虐不过三章原理。 第17章 十七颗   晚自习前,班里照例会开一个班会。   无非是放十几分钟的新闻,再读两篇励志文章,秃顶的中年班主任再宣讲一些诸如未来与梦想的话题,一而再再而三给学生们打鸡血。   班里大部分人对此早已免疫,在放新闻的时候纷纷低着头继续完成作业,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抬着头。   班主任象征性拍拍黑板:“多看看新闻,万一下次这些东西用在试卷上,别到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又有几个人抬头。   班主任随便扫了几眼,走出教师门。   几个人脑袋瞬间低下去,还有人直接趴着睡了会儿。   江聆仰头认真看新闻。   过了会儿,她注意到班主任开门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大大的海报。   上周的某次班会,班主任让所有同学写了自己的目标大学交上去,整理成一张海报后,贴在墙上,用以激励。   江聆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写的是安大。   原因是安大在大三时,有一个国外交换项目,其中有几所学校,与谢寻星相距不远。   那个时候,“去找他”这个目标,于她而言,还无比坚定而清晰。   现在不一样了。   海报贴在时钟下方,上面大部分人都填的是本省的几个重点大学,江聆的那个“安大”在上下几个整齐划一的目标里,几分突兀。   也格外讽刺。   江聆越看,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手中原本清晰的解题思路,也在这一刻被无限打乱。   为别人而增设的未来,在离开那个人之后,似乎全都失去了意义。   下课后,她带着一张空白的标签贴,上去把自己的目标贴上,修改成了与上下一致的目标。   几个女生围在海报边,惊讶地观看了整个过程,问她:“小聆,怎么突然改了?”   江聆敛着眸,眼睫颤了颤,平静道:“嗯,我妈妈想让我留在省内。”   “哦……”   那几个女生和江聆也不熟,随口问问而已,得到答复后,便没再多问。   回到自己的位置,江聆又从抽屉里翻出有些折角的错题本。   从六月用到十二月,平时江聆舍不得用,只会在总结比较典型的题型时,才会用上。   也因此,里面记录的都是最精华的部分,想扔也扔不得。   江聆抿着唇犹豫了好一阵,最终翻到扉页,用笔将上面认真写下的“去找他”三个字划掉。   她不要去找他了。   反正不会有结果。   做完这些,她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   半晌,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做法幼稚得可笑。   就好像,谁还会回来哄她一样。   深夜。   六人的寝室里一片安静。   宿管在最后一次查完寝后,转头满意地离开。   几个室友立刻冒出头,叽叽喳喳聊起天。   关于明天的圣诞,关于一个月只有一次的久违的假期。   江聆等了一会儿,钻进被窝,打开手机。   她向来与她们聊不到一块儿,也暂时无心关心她们聊到的那些小事。   幽幽的光亮照在脸上,屏保依然是谢寻星的照片。   江聆鼻头又是一酸。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这些对未来的妄想,已经满满当当地入侵了自己的生活。   换了屏保,她点进微信。   置顶的聊天框,黑色的头像,熟悉的“kk246”,以及点进去以后,醒目的红色亮点。   江聆停顿了好久,手悬在“删除”键上良久,最终放弃。   那些独属于她的,关于那个夏日的限定回忆。   删掉了,就真的再也没有了。   后半夜,江聆红着眼睛,给周明颖发了一条消息让她帮忙转告一声迟来的生日快乐。   周明颖还没睡,很快回道:【行,到时候他有什么答复,我再告诉你。】江聆深吸一口气:【嗯。】   她想,再怎么抗拒,出于礼貌,谢寻星也应该回她一句“谢谢”才对。   可是。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过去。   没有回音。   江聆也没有勇气再去提起。   直到这时,她才尤为清晰地意识到。   也许,谢寻星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   那颗照亮她整个至暗时刻的星星,早就已经被她弄丢了。   高三上半学期,年前的最后一次模考,江聆机读卡填写出错,选择题分数只得了寥寥个位数。   不仅仅是一张,连续三张卷子,通通犯了错。   公布成绩时,所有老师都忍不住连连叹息。   原本有望冲击全市前三十的好苗子,竟然因为这样荒唐的事与荣誉失之交臂。   也因此,江聆在放假当天,被多留了半个小时。   沈红缨来接她回家时,班主任特地给沈红缨强调了一遍,沈红缨连连应是后,拉着她离开了学校。   母女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全程无话。   江聆以为沈红缨至少会因为这件事教训她两句。   可到最后,她也只是一言不发,只在她吃了饭回房间时,叮嘱了她好好休息。   “压力很大吗?没事的,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原来是把一切都归结于压力上。   江聆低眉顺眼,顺着沈红缨的话应了声。   高三的寒假只有过年的那十天,好在母女两个人今年不用四处走亲戚,还算得上空闲。   大年初一,一大清早,沈红缨便拉着江聆去了寺庙。   过年这段时间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江聆并不信佛,任由沈红缨带着她,四处乱晃。   她分不清这是哪个殿,那是哪个菩萨,领了香以后,随着人群在旁边油灯里点燃,站在了香炉前。   沈红缨已经上好香,走过来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半开玩笑地说:“过年好好拜一拜,很灵验的,快许一个高考顺利,金榜题名,让菩萨保佑你考上理想大学。”   江聆正好想不到什么可以许的愿,把三炷燃着的香举到胸前,闭眼。   周围人群纷乱涌动,思绪飘飞间,她听见身旁一对情侣的对话。   女生问:“你许了什么?”   男生有点吊儿郎当地道:“说了不就不灵了么?你也快闭眼,许个愿。”   ……   有点慵懒的尾音,让江聆心神猛地晃了一下。   记忆仿佛穿越黑洞,无限回溯。   很久很久以前,病房惨白的灯光下,也曾有个少年,用这样的语调提醒她许个愿。   那时候,蝉鸣正当时,夜风也温柔,那双眼里,像是装了一整个温柔宇宙。   鼻尖萦绕着弄得有些呛鼻的香火味,江聆双眼悄悄眯出一条缝,偷眼望向前方。   正殿菩萨双眸半阖,慈眉善目,周身的金色光晕柔和,像是反射了一整个世界的浮光掠影。   人影来去,唯心不变。   ……   江聆忽然感觉到了久违的平静。   香灰落在手上,她重新闭上眼,深深鞠了三个躬。   谢寻星。   过去的一年,她许过无数个愿望,其中绝大部分,都与他有关。   而时至今日,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许下的愿望,仍与他有关   “如果白血病耗光了他的所有噩运,那他接下来的道路,一定会一片光明。”   “所以,请保佑他,在无论多久的将来,永远骄傲,永远耀目。”   “就算是……忘了我。”   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要走,他还可以遇到更好更优秀的人。   而她,恐怕再也遇不到像他那样的人了。   有些惊艳,一生只能经历一次。   然后,永生难忘。   后来几次大大小小的模考,江聆的成绩一次一次打破自己的最好记录,从稳定在年级前五,逐渐迈向前三,最终稳稳当当停在第一。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留下的习惯,她在每一次考试后,都会给谢寻星发一条消息,像是报告一样,记录下自己每一次的成绩。   即便,那个红色的圆点一直存在。   ……   高考结束,江聆推掉了所有的毕业聚会。   转到新学校后,她的生活几乎被学习充斥。   习惯了沉默、总与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不参加任何班级活动。   到头来,竟然泛不起对这个班级的任何留念。   她用两天时间,把几乎所有关于高中的书本笔记,一股脑地当做废品卖掉。   只留下了那本已经在几次压箱底后,已经有些破损的错题本。   扉页上,被划掉的“去找他”三个字被修正带覆盖,上面蓝色的签字笔清晰地勾勒出三个字。   “谢寻星。”   和谢寻星的微信对话框依然在通知列表中置顶,最后的消息停留在了高考出成绩的前一天。   停在江聆写的一封信上   【亲爱的kk246:   或许,你听说过什么叫做暗能量。   那是驱动宇宙运动的一种能量,它不会吸收,反射或者辐射光,也没有明确的行动轨迹,导致人类无法直接使用现有技术进行观测,所以在很漫长的时间里,都被认为不存在。   但事实上,它占据了将近百分之七十的宇宙质能,千丝万缕地将无数个星系联结在一起。   也许这些东西在你面前讲起过分浅薄,但我想说的是,无论是多么孤独的星系,周围仍会有暗能量存在,联结支撑起关于它的整个世界。   所以我相信,无论多么孤独的人,也一定可以找到那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   祝你,也祝我。   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ps:暗能量相关资料参考自百度百科=v   下章八年后。   这章算周三零点的更新,周四的我也尽量提前一点哦。 第18章 十八颗   就像夏日永远不会漫长得没有尽头一样,时间永远不会为了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停下流转的脚步。   春夏秋冬四季轮替,转眼又是一年。   步入四月中旬,前几日逐渐上升的气温被一场雨打回原形,空气中沾染着淡淡的寒意。   军区八院,急诊抢救室。   心电监护仪滴滴答答响得刺耳,时时刻刻提醒着情况的危急。   “利多卡因100毫克,准备静脉穿刺置管。”   “呼吸心跳密切关注。”   “糟糕,血压急速下降……”   ……   良久。   走出抢救室时,江聆长舒一口气。   与等在外面的患者家属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剩下的任务交给别人,她回头看了眼抢救室的大门,离开现场。   换好衣服刚出更衣室,她收到了一条消息。   是一张食堂的照片,来自许昕意。   【结束了就快过来,我在这儿。】   江聆回了个【马上】,脚步匆忙几分。   身旁患者与家属来来往往,食堂大叔推着小推车走一会儿停一会儿,不多时便被围满。   江聆侧过身靠着墙走过,与拿着饭盒正准备回妇产科那边的韩素雅打了个照面。   韩素雅仍是妇产科主任,只是相比起八年前,头发白了许多。   她看见江聆,眼睛一亮,道:“喃喃,要我帮你打份饭吗”   江聆摇头婉拒:“不用了韩婆婆,我去食堂吃。”   “行,”韩素雅笑呵呵地上下打量她几秒,腾出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土生土长的八院小孩儿就是不一样,够优秀……八年之前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结果还是留在了这儿。”   江聆抿抿唇,有点腼腆地笑笑。   那年高考结束,她有些发挥失常,最终还是留在了省内,去了宁城大学医学系。   但这个结果已经让沈红缨大为骄傲,那段时间逢人便提起自家女儿考上宁大王牌专业的事,就连八院的老同事们都通知了个遍。   也正因此,毕业后,江聆便最终选择留在了八院。   如今三年规培刚结束,她算是正式成为了八院血液科的一员。   跟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们做同事,这样的体验还挺奇妙。   韩素雅拉着江聆又讲了一会儿话,便与她告别。   江聆走出医院大楼前,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瓶可乐,径直走向食堂。   食堂这会儿正值饭点,人来人往。   江聆打开许昕意发的图片看了眼,随后穿过人群,朝那个位置走。   许昕意大约是等得无聊,手撑着头,筷子在饭里戳来戳去。   余光注意到江聆,她不满地撇撇嘴,“这饭菜都快凉了,怎么才来。”   “出了点紧急状况,”江聆坐下后,十分自然地把可乐递给许昕意。   许昕意当即眉开眼笑,顺手给她夹了块肉。   吃完饭,两个人出了食堂,回去午休。   许昕意大学学的护理,如今也在八院上班,也因此和江聆的友谊再一次升温,两个人现在同住在医院分配的房子里。   八年间,八院先是翻新了门诊大楼,后来又把住院部翻新了一通,最后给家属区外面都贴了一层新的瓷砖。   可到底还是没再修整过里面,简陋的楼道和八年前一模一样。   这让江聆上下楼的时候,总会有些恍惚,觉得自己还停留在十六七岁的那个夏天。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但又什么都变了。   进到屋里,许昕意扔了钥匙便躺在沙发上,开了电视玩手机。   江聆坐她旁边,等水壶里的水烧开。   许昕意的手机没关声音,打了会儿游戏,又看起视频。   视频大概是趣味科普的类型,里面男声带点调侃的意味。   “二十多年前,因为那时的测算技术还算不上精确,科学家们曾预测,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毁神星将会撞击地球。”   “而在八年前,这个可能性被完全排除,也不知道算不算我们人类逃过了一劫。”   ……   许昕意咬了根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评价说:“怪不得这两天天气那么差,敢情咱头顶正飞过颗星球呢。”   江聆弯弯唇,“不觉得很像小时候那次世界末日吗?”   许昕意眼珠子转了转,若有所思:“确实诶……”   看了视频,许昕意放下手机,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坐直,问江聆:“诶,说起来,过两天那什么天文的颁奖典礼,陈主任是不是要带你去?”   江聆愣了一下,答道:“啊,是,医疗队缺个人,让我顶上。”   这个任务还是昨天陈主任才通知她的,她只知道大概是个挺隆重的颁奖典礼的医疗保障工作,具体是什么场合,还不怎么了解。   “……”   许昕意身子朝她的方向前倾了些,直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莫名其妙叹了口气:“不得不说,陈主任对你真好……这么好的机会……”   江聆听得云里雾里:“?”   “你不知道?”许昕意观察到她的反应,有些惊讶,“你不会还什么都不了解吧?”   江聆更为迷惑:“……嗯?”   这几天科室里太忙,她一忙万事都容易抛在脑后。   确实还什么都没了解过。   “……好吧。”许昕意认输,慢慢地给她解释。   “……大概来讲,就是目前国内天文学领域最高奖项,今年颁奖典礼在宁城举行,本来这种事咱也不关心,但今年最有望当选的是个贼帅贼年轻的大帅比,被人扒出照片之后直接帅出了圈那种,这下你懂了吧?”   “明明可以靠颜值,非得靠智商,简直要了我的命,如果能搞到份签名,我就死而无憾了……”   江聆抬了抬眼睫,有点兴致缺缺,“所以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帮你要签名?可我过去也接触不到啊。”   “也是……”许昕意若有所思,“人家大神哪儿有那么容易见到啊——”   江聆舒着眉笑了下。   水烧开的提示音响起,她给自己倒了水,准备回房间。   就在这时,许昕意举着手机,又开始一通感慨:“我不行了我自卑了,他就比我们大三岁吧,23岁荣登期刊年度科学人物榜首,26岁回国成为宁城大学特任教授,今年也就28,就被评为近年来国内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天才……救命,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   “……”   最后一个字落下,气氛在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江聆早在许昕意说出第一句话时,便停住了脚步。   蓦然间,心里一个久远而又熟悉的名字呼之欲出。   “……”   江聆手指紧紧捏着杯子,用力到指节泛了白,才勉强平衡住心底久违的悸动。   她故作镇定地问:“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叫谢寻星?”   “啊,你知道啊,”许昕意看向她,理所应当地肯定道,“就他啊,这么牛逼的人难不成还会有第二个?”   “……”   江聆没说话,点了下头,动作迟缓地回房间。   ——是啊,像他那样的天才,绝无仅有。   老房子隔音差,楼上那家人养了狗,爪子扒拉地面的声音不断从天花板传下来。   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   外面的许昕意知道她要睡午觉,关了电视,手机也调成了静音。   ……   江聆在床上躺了会儿,没睡着,坐起来喝一口水。   半晌,她捧着杯子,轻叹一声。   明明这八年来,她一直在有意地避开关于他的一切,企图靠时间遗忘。   然而,她从未想到,八年过去,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也依旧能让她失态成这样。   而且。   他不是说,将来不会再回宁城了吗?   可为什么,又留在了宁城大学。   刚好在她毕业的那一年。   心念百转千回。   把杯子放回床头柜,江聆再一次仰躺下去。   日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她的侧脸上。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眼前好像闪过了无数个画面。   夏日,蝉鸣,风与光,栀子与树荫。   洁白的病房,黑夜的路灯下,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和被无限拉长的影子。   以及。   那双漆黑冷静,望不到底的眼。   倏忽间。   江聆睁开眼。   难言的复杂情绪蠢蠢欲动。   想见他一面。   却又祈祷着,最好不要再见面。   毕竟,她不想再一次沦陷于无疾而终的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见面,周六凌晨更,是个大肥章=v   ps:架空背景下的一切设定全靠脑补,请勿深究,一切为剧情服务哦。 第19章 十九颗   颁奖典礼前一天。   晚八点,宁城会展中心附近洲际酒店。   餐厅。   “哎我真的服了,这一开会开那么久,都快饿死了……你说是不是啊小聆?”   江聆取了餐,静静坐下,闻言抬眸看她一眼,笑道,“也还好吧,这会儿人不多,也自在一点。”   她对面坐着的女生叫何晨曦,也是这次医疗队里的,平时和她交情还算不错,这次医疗队里又只有她们两人年纪相仿,关系就更亲密了些。   何晨曦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咬着叉子点了下头:“也是,最讨厌人挤人的环境了。”   她嘀嘀咕咕着,顺手给江聆夹过去一筷子龙虾肉,“不过这颁奖典礼也是够豪气,居然连我们也能跟着沾光……”   江聆笑了笑,轻声说:“谢谢。”   龙虾肉又嫩又弹,带些淡淡的芝士味,江聆慢悠悠地咀嚼着,看向窗外夜景。   宁城郊区的环境近年来维护得不错,前两年还建了一个湿地公园,晚上天气好的时候常能看见漫天星光闪烁。   这次颁奖典礼的医疗保障任务,八院的人原本只需要典礼举行的当天就位。   可计划临时有变,不知为什么,主办方突然决定在典礼开始前带着各位嘉宾游览宁城,需要前一天派人做随队保障。   于是江聆等人只好在前一天到位,随时做好准备。   原本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江聆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张。   好在后来询问之下,了解到了谢寻星不在其中的事情,算是松了一口气。   何晨曦转眼把自己盘子里的东西都吃光,看着江聆空荡荡的盘子,无语道:“你怎么吃这么少?明天万一体力跟不上怎么办呀。”   江聆的思绪被拉扯回来,“啊”了一声,感觉自己确实没怎么吃饱,起身:“我这就去。”   ……   餐厅里用餐的人不多,江聆慢悠悠地挨着台前,一个菜一个菜看过去。   其实这边的自助餐并不怎么合她胃口,她巡视了一圈,最后停在炒饭前面,犹豫了一下。   果然还是吃点饭比较好……   江聆正这样想着,身边忽然走过一个人,似乎是高跟鞋歪了一下,一下子从她身边撞过去。   猝不及防被这么撞一下,江聆只来得及稳住手里的盘子,向旁边歪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她低头看了眼,发现自己兜里的手机被撞飞在了地上。   撞到她的女人在往前趔趄了两步后,很快稳住身形,扶着台面松了口气,站直身子。   低头看一眼地面,又抬眼看见江聆之后,女人神色微微变了变,蹲下去帮她捡起手机,有点尴尬:“抱歉。”   接过手机,在粗略看了眼没出什么问题后,江聆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女人又跟她说了声不好意思。   江聆摆摆手,平和地揭过这件事。   转身前,她多打量了两眼对方。   女人很漂亮,栗色长卷发被高高盘起,红唇优雅地勾起一个礼貌的弧度,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感到惊艳的大美人。   江聆眨眨眼,移开视线。   ……就是感觉有点眼熟。   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女人高跟鞋踩得很响,就算拉开了一段距离,也能听得清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江聆隐约从那个方位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寻星”。   她下意识扭过头。   那边被一道屏风划分开就餐区域,女人的身影隐入屏风后面,消失在了她视野范围内。   餐厅里杂乱的声音合着背景的小提琴演奏,逐渐将动静掩盖。   江聆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转过头。   ……   怎么可能是他。   应该是听错了吧。   举办方给医疗队提供的房间是双人间,江聆和何晨曦一间。   九点半的时候酒店有灯光秀,趁着何晨曦去阳台的空当,江聆去浴室泡了个澡。   浑身浸泡进热水里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泡澡球融在水中,发出淡淡的樱花香味。   江聆倚在浴缸边缘,懒洋洋地打开手机。   大约是刚才摔过留下的后遗症,屏幕闪了一下,黑屏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江聆浅浅皱了皱眉头,但也没当回事。   这手机是她毕业的时候换的,她念旧,何况这么多年的资料都塞在这个机子里,所以一直没舍得换,出点小问题也是正常情况。   先等这段时间忙完再去换吧。   微信里躺着几条来自许昕意的消息。   一张医院值班室的照片。   许昕意:【你在会展中心,为颁奖典礼四处奔波。】许昕意:【我在医院加班,为上级检查熬夜秃头。】许昕意:【我们都有,累成狗的明天。】   ……   江聆“噗嗤”笑出了声。   她回:【看看财务那边的人的朋友圈,说不定能找到安慰。】过了会儿。   许昕意发过来一个竖着大拇指的表情包。   许昕意:【狠啊姐妹。】   ……   两人随便聊了会儿,许昕意扯着扯着,又扯回了谢寻星的事儿。   许昕意在提起这个话题时,显然又激动起来:【姐妹儿,明天要见到谢寻星本人了,记得帮我看看有没有我爱豆帅啊!】“……”   隔着一个屏幕,江聆眼神触及那三个字,还是下意识的会有点躲闪。   她抿抿唇,斟酌着字句回过去:【应该见不到吧……明天随队那会儿他不在,颁奖典礼的时候我负责在休息室驻守,不在会场那边。】【这样啊……】   【嗯,抱歉哦。】   许昕意毫不在意:【害,你这随时道歉的习惯什么时候也该好好改改了,这明明是我求你办事,怎么你还愧疚上了。】……   趴在浴缸边缘,江聆朝那边镜子望了眼,觉得自己的脸被水蒸气熏得有点泛红。   从水里站起来,她进淋浴间冲了个澡,出来时刚好听见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在响。   是陈主任的电话。   江聆接起电话,边擦头发边问道:“陈主任,有什么事吗?”   “小江啊,”陈主任的声音稍有些为难,“你是血液科的对吧?”   江聆“嗯”了一声。   “啊,是这样的,”陈主任说,“刚才谢先生那边的助理跟我们沟通了一下,说是谢先生明天也会参与出行,因为身体状况特殊,所以可能需要一个医生随身陪同……具体的原因不太清楚,但是指明了要血液科的。”   “……”   江聆肩膀忽然颤了颤。   就像是平静的水面忽然被投进几颗石头,搅乱了心弦。   谢先生。   除了他,又还能是哪位。   医疗队里的人员配置江聆最为清楚,既然指明了要血液科,那除了她,再无别的人选。   陈主任注意到江聆很久都没有给他一个答复,语调带了点商量:“小江啊,我知道明天你的任务很累,坚持一下,到时候回去,我让血液科那边给你放个假?”   “……”   问题不在这里。   江聆张张嘴,最终缄口。   知道放假的事只是陈主任随口说说,她也没有当真,“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反正到最后再怎么都是她上,她没得选。   ……   头发依旧湿漉漉的,浴室里雾气缭绕。   安静许久,江聆抬起毛巾一角,擦干净了眼前的镜子。   小小一块镜面,清晰地反射出她慌乱的双眼。   太突然了。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闭上眼打开了吹风机。   酒店配置的吹风机风力很大,吹过耳边,嗡嗡作响。   听觉神经暂时被杂音覆盖,江聆手指从自己的发间穿过,丝丝缕缕冰凉缠绕,透过皮肤缓缓渗入各种感官。   神情也慢慢变得平静。   ——冷静下来。   不过是一次工作任务罢了。   况且。   那些事已经过去八年,说不定他已经忘记了她。   毕竟她只不过是他漫长而耀眼的人生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   即便不断地迫使自己那样想着,当天晚上,江聆还是彻夜难眠。   第二天清晨,在看见江聆明显的黑眼圈之后,陈主任皱了皱眉,低声提醒:“打起精神来。”   江聆微垂眸子,“知道了。”   待到陈主任离开,何晨曦慢慢靠近她,在她肩膀上小幅度敲了一下,语气有点羡慕:“加油呀,我在这边等你归来——”   她今天负责驻守这边的场地,与会务组沟通。   江聆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没关系的。   她在心里默念。   随队医疗团陆陆续续就位,又过了一会儿,江聆瞥见从不远处走来一个有点陌生的高瘦男人。   男人跟陈主任握了下手,便朝江聆走过来。   “您就是江医生吧?”男人礼貌地向江聆伸出手,“我叫杨涛,是谢先生的助理。”   江聆恍惚一阵,和对方握手。   简单的寒暄过后,杨涛笑吟吟地道:“谢先生让我来把您带到他车上等候,麻烦您了。”   对方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客气,令江聆有点无所适从的同时,还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   她压下心里的疑惑,跟在杨涛身后,走进一辆黑色轿车。   车里除了司机,还没有别人。   江聆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一点,在杨涛的指引下坐进车里,小心翼翼把自己缩在角落。   杨涛关门前,对江聆道:“谢先生情况比较特殊,早些年患过血液方面的疾病,所以需要额外的关照,麻烦江小姐了。”   江聆“嗯”了声。   一念忽起,她好奇地转头,小声问,“谢先生平时出行都是这样的么?如果是的话,或许……可以考虑雇一位私人医生?”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江聆顿了顿,解释道,“我只是建议,毕竟固定的私人医生会更了解病人的病情,一些情况下的处理方式也会更熟练。”   杨涛愣了下。   他仔细回想两秒,如实回答:“谢先生身体恢复得很好,平日里是不需要这些的,只是可能……这次不太放心?”   “……这样啊。”   江聆总觉得杨涛好像在紧张,心里那种异样感越发强烈。   杨涛没再说什么,关上了车门。   江聆低着头,趁着这段时间闭目养神。   ……   不多时,她听见车门再一次被打开的声音。   身旁传来的淡淡的雪松味,让她一下子挺直背脊,正襟危坐起来。   江聆不敢往那边看,把制服的衣领拉高了一点,假装目视前方,实则盯着自己的双腿,紧张得一塌糊涂。   从这个角度,余光偶尔还能瞥见男人模糊的身影。   男人坐进来后便关了车门,似乎并未注意到车里还坐了另一个人,一双长腿松懒地交叠,周身气质一如那股淡淡的雪松香,冷冽而疏离。   他微微抬起下颌,伸手随意松了松领带。   仿佛就在这一刻,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心跳幸免。   感觉到身旁人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江聆呼吸微滞,偷偷望过去一眼。   仿佛穿越时光的罅隙,一眼万年。   男人的五官没怎么变,依稀能辨认出八年前的痕迹,一身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慵懒修长,却不再像记忆里那般瘦削得过分。   他淡淡地注视着前方,喉结滚动一下,脖颈青筋若隐若现,隐约带了点成熟的性感。   时隔八年。   江聆仿佛听见了,心底有什么东西悄悄复苏的声音。   原来,靠时间淡忘的人,到底是经不起见面的。   ……   她飞快收回眼神,身体僵硬得要命,全身小幅度缩了缩,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个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一个却好像浑然不觉。   逼仄狭窄的车厢内,两边流动的气氛显得过分诡异。   汽车开动,江聆身子向后仰了仰,又紧紧地抱住自己手中的医药箱,脑袋空白得什么也想不出来。   她感觉有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收回。   接着,耳边传来男人带点磁性的冷淡嗓音:“杨涛。”   “诶。”杨涛应了一声,回头,“老板,什么事?”   谢寻星言简意赅:“眼罩。”   前面一阵竜竜窣窣的声音响起。   杨涛把一袋一次性蒸汽眼罩递了过来。   江聆注意力朝那边集中,暗自猜测。   应该是要在车里睡一觉?   这样应该就,不会注意到她了吧。   江聆心里的负担减轻了些许。   却不曾想,谢寻星拿到眼罩后,并没有撕开,而是伸到了旁边,停在江聆的眼前。   视线内突然有东西不断放大,江聆被吓了一跳,当看清楚是什么后,抱着医药箱的手臂猛地用力,朝男人看过去。   一颗心也在这一刻悬到了嗓子眼。   谢寻星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人那些细微的反应,睨她一眼,淡声道:“困的话就睡会儿。”   “……”   可这不是她职责范围内该做的事。   江聆盯着眼前的蒸汽眼罩,为难起来,一时不知道该接不该接。   更不明白谢寻星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心里就跟在打鼓一样,忐忑得不行。   杨涛从后视镜里观察到情况,扭头劝道:“江医生,您昨晚应该没有休息好吧?不如再休息一下,等有什么情况,我再把您叫醒,您看可不可以?”   “……”   江聆被杨涛一口一个称呼的“您”搞得有点不自在,“嗯”了一声后,最终还是慢吞吞接过了眼罩。   谢寻星自然地收回手。   江聆一言不发地拆开蒸汽眼罩,在戴上时,偷眼往谢寻星的方向看了过去。   男人似乎也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以后,闭上了眼。   “……”   江聆越来越看不懂,谢寻星到底是认出她了,还是没有认出来。   如果认出来了,为什么却一点哪怕是惊讶的反应都没有。   但如果没有认出来,又为什么会给她蒸汽眼罩,让她好好休息?   又或许   一个猜测骤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像是平地惊雷,将她遗忘许久的东西一并炸了出来。   江聆戴上眼罩,手里捏着塑料包装袋,无意识地用力。   ……又或许,他早就认出了她,只是想与她划清界限。   让她明白,她与他,永远不可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一觉睡得沉,江聆醒过来时,竟然差点以为自己睡过了一个世纪。   她摘下眼罩,迷迷糊糊听见杨涛在喊她。   “江医生?”   江聆囫囵应了一声,当手指触摸到汽车的坐垫时,意识逐渐复苏,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一个激灵,坐姿笔直。   车子已经停稳,外面是医疗队的集合点。   车内除了她,只剩杨涛一个人。   江聆眨眨眼,满脸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杨涛笑着在一旁解释:“剩下的行程是去宁大参观,老板觉得没必要去,就先回来了。”   江聆怔愣着。   “……不是。”她微微张着嘴,“为什么没有中途让我下车过?”   杨涛仍然在笑,有点憨:“因为没什么情况啊。”   “……”   江聆感觉自己还在梦中。   “江医生,如果您还想再睡会儿也可以,老板估计还要过段时间才回来,您再休息会儿?”   “……不用了。”   勉强拒绝了杨涛,江聆下车的时候,脚步都有点轻飘飘的。   何晨曦远远就看见她,挂了电话便迎上去,笑问她:“感想如何?”   江聆没说话,回想了一下有谢寻星的场景,有片刻的走神。   何晨曦感觉她情绪不佳,于是收住了话题,挽住她的手后,侧头问她:“你那么早回来,不如陪我去熟悉地形?”   江聆回过神来,点头答应。   会场很大,何晨曦一边带着江聆走了一遍各个电梯和安全通道,一边小声抱怨:“也不知道陈主任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把这些事都交给我……”   江聆笑:“他难道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吗?”   “对哦……”   何晨曦若有所思地附和,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会场里的临时诊室。   那里是江聆负责的地方。   何晨曦走进去后,拍拍制服的衣摆,一屁股便坐到了椅子上,舒服地眯起眼:“终于能休息会儿了——”   江聆好笑地看了何晨曦一眼,蹲到柜子前面去清点东西。   全部都清点一遍后,她突然发现,柜子里好像少了一支温度计。   “……”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再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找到那支温度计。   江聆站起身,问何晨曦:“外面还有多的温度计么?”   何晨曦想了下,点头:“应该还有几支。”   “那我去拿。”   江聆说着,便朝外面走。   手刚一碰上门把,突然,她感觉到门板动了动,连忙向后退开一步。   诊室的门下一秒便被人推开。   那人往里走两步,正好与江聆打了个照面,高跟鞋原地踏了两下,停下脚步。   是昨晚餐厅里遇见的那个女人。   在认出江聆后,她愣了愣,“抱歉,我不知道里面有人,没有伤到你吧?”   江聆摇摇头,礼貌地笑。   女人释然地笑了笑:“那就好,真抱歉,这都第二次了。”   “没事,”江聆注意到她手里的温度计,询问,“这个是从柜子里拿的吗?”   “是的,”女人把温度计递还给江聆,解释道,“我孩子好像有点发烧,就借用来测一□□温。”   江聆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给温度计简单消了下毒后,放了回去。   关柜门的时候,她又听见开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越发靠近的奶声奶气的童声:“麻麻——”   女人“诶”了一声,语气带些兴师问罪的不满:“臭小子,什么时候还学会装病骗人了?”   “没骗你……”童声一本正经,“我把手放在额头上面,过一段时间真的会觉得好热。”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歪理?”   ……   眼见母子俩可能得吵起来,何晨曦十分有眼力见地留下一句“我去趟洗手间”,而后迅速消失在室内。   下一秒,江聆收到了来自何晨曦的微信消息。   【我先溜了,外面等你,我怀疑待会儿这小孩要被打一顿……你也赶紧溜出来,给那小孩留个面子……】江聆唇角弯了弯,站起身。   回头时,她刚好望见小男孩儿朝她投来的求救目光。   “姐姐——”他走过来两步,又被女人拉住,扁扁嘴,不服气道,“老妖婆要把我抓走了——”   “少给我装可怜。”女人先是给江聆露了个抱歉的笑,而后蹲下去,揪住了小男孩儿的耳朵,皮笑肉不笑,“谁是老妖婆,嗯?”   江聆无奈地笑笑。   刚想说话,便被一道男声打断   “华琳,该走了。”   是江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   一瞬间。   气氛好像随着这道冷淡的音调,慢慢变得凝滞。   江聆脖颈有些僵硬地动了动,抬眼望过去。   谢寻星倚在门边,正望向室内,神色寡淡,看不出情绪。   他没有看她,眼神与她的相错,落在她身旁的母子二人身上。   霎时,江聆心绪微沉。   一个近乎荒诞的猜想如藤蔓一般缓缓攀上心头,然后一点点收紧。   叫做华琳的女人转头看见谢寻星,带点娇嗔的感觉,瞪他一眼,起身牵起小孩儿,往他那处走:“行,回去再收拾他。”   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情。   江聆凝望着女人走向谢寻星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所以昨天,她唤的人,真的是谢寻星。   耳边是女人带笑的絮语:“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全名……”   谢寻星与她不过一步的距离,两人并肩而立,西装与红裙,般配到刺眼。   江聆掐着自己的制服衣摆,只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闷闷地疼。   果然。   没有谁会在意那些过往。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她还沉溺在昨日的回忆里。   脑内的画面停留在曾经那个生日视频上。   那个当年周明颖说“还不是谢寻星的女朋友”的女生的脸,和眼前的女人逐渐重合。   一切便有了答案。   也是。   都二十八了,谈个恋爱到结婚,自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他的妻子足够漂亮,足够优雅,看起来和他感情很好,牵手走过了整整八年,是能优秀到与他并肩的人。   不像她,这么多年过去,毫无长进。   还是那样狼狈且胆怯。   挺好。   谢寻星摸了摸小孩儿的头顶,忽然看向江聆。   ……   猝不及防的视线相对,江聆向后退一步,那些散落一地的纷乱心思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便看见男人抬步向她走来。   眉目依旧清隽好看得过分,因岁月沉淀多了几分沉稳的魅力,眼尾微挑,带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感受到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近,江聆无端地变得慌乱,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却见他停在她面前时,递过来了一支笔。   江聆一愣,才想起来这是自己随身带着的那支。   大概是掉在车里了。   她讷讷地接过,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为什么自己那么笨。   就连一支笔,都能弄丢在别处。   除了给人添麻烦,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   气氛有些沉默。   华琳朝他们两个的方向张望了好几下,有点好奇:“原来你们也认识?”   谢寻星薄唇抿了抿,正欲转身回答,就被江聆抢先一步   “不认识。”   声音带着颤,却出奇地保持着平静。   “……”   谢寻星蹙眉,定定凝视着她,似是想说些什么。   江聆摇头,努力朝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随后匆促地绕过他的身影,逃离似的跑出了门。   她已经,不想再给谢寻星添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白天出了点事,码字很勉强,只写了这么一点。   争取接下来两天多更一点,早日解除误会甜回来ovo 第20章 二十颗   走廊上很空荡。   江聆反手关上诊室的门后,收住脚步,慢了下来,有些失魂落魄地绕过前面的拐角。   她其实想哭,但就算捂住眼睛许久,却也只觉得心口沉沉的,找不到情绪的宣泄口,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给何晨曦发了个消息,她去电梯口等人。   何晨曦从安全通道那边拐回来,看见她,好奇地问:“那个小孩儿最后有没有被教训啊?”   “……?”江聆好笑地睨她,“怎么关注点老偏。”   “哪里老偏,”何晨曦不好意思地吐舌,“我不就是想看熊孩子翻车现场嘛。”   “我后来也出去了,不知道情况,”江聆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小谎,又假装随口问她,“你出去的时候,有没有在走廊上碰见什么别的人?”   “没啊,我急着上厕所呢,”何晨曦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江聆轻轻摇头,把这件事揭过,“走吧,回那边守着。”   另一边。   谢寻星坐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那里早有另外一辆车在等候,不是今早主办方安排的那辆。   杨涛从驾驶座探头出来,看见谢寻星,忙唤道:“老板。”   谢寻星不咸不淡地颔首,坐进车里。   见坐进车里的只有一个人,谢寻星后面没跟着别人,杨涛没急着开车,张望了会儿,问:“不送华小姐回酒店了?”   谢寻星“嗯”了声,身体向后随意靠着,阖上眼按揉了两下眉心,略显疲惫,“回公司一趟。”   停车场的灯光昏暗,衬得他五官轮廓几分锋利,斯文中透着丝丝缕缕的冷冽。   感觉到车上的气氛冷了下来,杨涛不敢再耽搁时间,开动汽车,驶出停车场。   窗外景物渐次倒退,汽车朝着与酒店相反的方向驶出郊区范围,进到市区。   ……   杨涛从后视镜里观察了眼,想起江聆的事,斟酌着跟他汇报:“江医生她……后来没多久就离开了,不过应该是休息好了的。”   “……”   谢寻星薄唇下颌微微绷紧。   上高架桥时,他抬眸看向窗外,忽然问:“她有问什么问题么?”   杨涛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谢寻星所说的“她”是谁,摇头:“江医生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确实没问过什么。”   谢寻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神色放松些许。   杨涛感觉到自家老板的情绪有所缓和,试探着问:“老板是对江医生有好感么?”   ……   半晌的寂静。   谢寻星没看他,凉凉道:“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杨涛“哦”了一声,心里不断腹诽。   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家老板为了一个人大动干戈到这种地步。   从为了对方出席活动,到钦定人家跟在身边,又因为人家小姑娘看起来没睡好,到最后纵容她在车里睡过去全程。   要说没什么别的心思,他都觉得是在扯淡。   杨涛跟着谢寻星也有三两年了,从来看着他都是一副油盐不进,对所有事物漠不关心的状态。   这么多年身边主动扑上来的男人女人都有不少,可就没见过他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   这会儿突然对一个姑娘如此照顾,再怎么看都像是老铁树开了花。   就是有点着急。   这么折腾一阵,除了递了片蒸汽眼罩,别的啥都没做,甚至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来。   人家小姑娘看起来好像还有点怕他。   这些话杨涛不敢说出来刺激谢寻星,只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谢寻星毫无察觉,望向窗外良久,眼中深黑渐渐弥漫。   手机的铃声与震动一同出现。   谢寻星瞥了一眼来电人的信息,接通电话。   很快,那边陈锐宁爽朗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老谢,听小杨说你见到喃妹了?”   谢寻星手机拿开一点,淡淡往前看。   正开车的杨涛背脊一凉,假装自己专心致志。   “明知故问。”谢寻星慢条斯理道,“看来最近在陆城过得还不错。”   “……”陈锐宁一噎,转眼嘻嘻哈哈求饶,“老谢咱不带这样的啊,陆城这边的市场都打通了,我再回不来,天天吃那么清淡,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谢寻星挑了下眉,没说话,等着陈锐宁的下文。   果然,陈锐宁顿了一下,笑着又道:“行了不说这些,最近还有个事儿,谢氏那边应该是听到了风声,估计最近要搞些别的动静出来。”   “嗯。”   谢寻星眼神放远了些,语调落得有些嘲讽,带点慵懒的鼻音:“看看他们还能坚持到多久。”   “他们不是还把希望寄托在那宝贝小儿子身上?”陈锐宁跟讲笑话似的评价,“我看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谢寻星不予置评,抬了抬下颌。   陈锐宁趁机转移话题:“不过说起来,老谢我还是想知道,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喃妹到底还记不记得你啊?”   “……”   谢寻星捏住手机的手指忽然力道加大,骨节缓缓被攥得发白。   几秒后,他半掀眼帘,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唇角。   “当然记得。”   晚六点,医疗队驻地保障团队全员就位。   临时诊室一般鲜少会来人,江聆待在里面,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这边是不怎么能听见前面的动静的,她只能刷着资讯,偶尔和别人聊天。   许昕意大约是今天受的荼毒不浅,给她发消息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满是怨念,江聆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她咬牙切齿的模样。   许昕意:【我真的要气死了啊,那群人怎么就那么窝囊,遇到什么事情都第一步先把我推出去,我又推辞不了,都有毛病吧。】许昕意:【你回来一定要给我一个大大的抱抱,不然今晚得难受死。】许昕意:【说起来你今天怎么样?累不累啊?】   江聆回她:【还行,没想象中那么麻烦。】   许昕意:【那就好,我生怕你那小身板受不住,我听何晨曦说,昨晚你是不是还没睡好。】江聆一下想起自己在别人车上睡过头的事,有点不好意思,避重就轻:【还好,能坚持住。】……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江聆不时望向窗外,看着天色慢慢变得黑沉,又被星空所缀满。   远处有几栋高楼,灯火阑珊。   江聆逐渐地也有点困倦。   这时,许昕意突然给她发了个语音条过来。   江聆点开,对方掩饰不住的激动心情响在耳边   “卧槽!你快看微博!谢寻星得奖了!”   倦怠的神经突然接收到如此刺激,江聆愣了愣,鬼使神差便点开了微博。   #谢寻星#的热搜词条高高挂在热搜第一位。   点开词条,拍在第一的博文来自一家媒体,是一条颁奖典礼的视频。   视频里,男人站在颁奖台上,神态淡漠。   背景是如潮水一般接踵而至的掌声,万众瞩目下的男人似乎并未感受到一丝惊喜,反而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灯光自上而下洒落,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哪怕不卑不亢,也依旧闪耀得令人眩晕。   清隽而夺目,冷淡而强势,仿佛周围一切都只是陪衬,只有他是绝对的主角。   在简单的致辞后,男人又在几乎能将人淹没的掌声中,大步走下了台。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坐席,而是在转眼之间,消失在会场。   ……   视频结束。   评论区在短时间内,已经被重重挤占。   【前排科普一下,这个奖项是目前国内天文学方面最高的奖项,不是什么野鸡奖项,谢男神是目前最年轻的获奖者,来我现在数一二三跟我念:谢寻星牛逼!】【哥哥好冷我好爱,不仅是个天才还那么帅,啊啊啊啊啊我真的可以!!】【等那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欢迎各位学弟学妹报考宁大!咱们谢教授在宁大等着你们!】……   江聆退出评论区,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突然觉得渴得慌。   许昕意估计也刚看完那个视频,给她发消息:【草草草草我刚看班群才想起来这不是高中隔壁学校那个谢寻星吗!!哎我这记性,你知道吗今天咱们宁城几个学校的群都炸了,太强了!】江聆一边拿着杯子走出诊室,一边慢吞吞给她回:【是挺厉害。】许昕意警觉:【你不会早就知道吧?】   【嗯。】   【……】   许昕意过了会儿,又回她:【怪不得你那么淡定……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他不是以前得过白血病吗?果然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就得让他吃个苦——】江聆发过去一个比着大拇指的表情包。   诊室旁边有个休息室,里面有饮水机,她接了水以后看手机,发现许昕意还在碎碎念。   许昕意:【这次以后,估计谢寻星的老婆粉得成倍增长……你说这样的人,以后到底是怎样的女孩子才配得上啊——】江聆眼神暗了暗,记忆里谢寻星身旁的女人和小孩儿再一次变得清晰。   她喝了一口水,单手打字。   江聆:【或许。】   江聆:【他已经结婚了。】   【…】   许昕意给她发了一个“自闭”的表情包,表示不太想理她。   江聆也回过去一个卖萌的表情包,把手机塞回兜里。   捧着水杯走出休息室,她远远便望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径直朝这边走来。   霎时间。   江聆脑袋空白了一下。   原以为今天不会再见到谢寻星,没想到这会儿居然又碰见了。   还是在刚刚讨论完他的时候。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江聆感觉自己的腿像是被灌了铅,沉沉的动也动不了。   直到两人之间只隔了几步的距离,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又重新活动了起来,顿了一下后,转身便想躲。   谢寻星见江聆这幅受了惊吓又想要逃离的模样,漂亮的眼尾忽而微扬,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他倚在休息室门口,一手轻松勾住她的后衣领,闷笑着凑近耳畔,咬字不紧不慢:“不认识,嗯?”   凛冽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浅淡的呼吸一点一点落在耳廓。   这样亲密的距离太过突如其来,江聆觉得自己像是被这个男人所笼罩,浑身都沾染上了暧昧的气息。   太近了。   梦想里的那个人近在咫尺,她耳朵瞬间烫得吓人,晕乎乎地软了双腿。   却还是下意识想要逃跑。   “怎么老躲。”   谢寻星没有收回手,把她又往自己身前带。   ……   江聆听见他低笑了声,尾音落得很轻   “喃喃,没有你,哥哥怎么长命百岁?”   “……”   江聆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咬住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险。   差点又不顾后果地陷进去。   可是。   他已经结婚了啊。 第21章 二十一颗   走廊很空,前方会场发出的动静并不清晰,音响声闷闷传入耳,江聆却在此刻莫名被震得心脏发麻。   谢寻星一双眼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就这么看着她,像是在等她回应。   “……”   江聆觉得难受,不知道怎么去应对,故意别开视线。   她越发不明白谢寻星的意图。   他这算不算是主动来找她。   复杂的情感在心里不断翻涌,江聆不做声,只觉得这一分一秒好像都变成了煎熬。   她不敢直接问,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是不是会惹人反感。   但。   无论是他的做法,还是那句话,都太过暧昧且熟络。   仿佛横跨整整八年的那道遥远的距离,从来没有存在过。   沉默许久。   直到被走廊那头传来一道嘈杂的声响打破沉寂。   从那边的拐角传来的动静并不小,似乎有几个人正朝这边移动。   江聆猛地从情绪中抽离,意识到自己和谢寻星站在这里多少有些不妥。   她手扶在休息室的门把上,作势要躲进去。   关门前,却见谢寻星长腿一伸,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也挤了进来。   门随着“啪嗒”一声,清脆地关好。   “……”   江聆把手里的杯子放回小桌上,默默走到沙发前坐下。   谢寻星也走过来,停在她面前。   在封闭的空间里,好像两个人之间的独处,会变得更尴尬一点。   就在江聆犹豫着要不要率先开口时,门被敲了两下,有人推门进来。   是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在看见江聆时,有些惊讶地观察了片刻,然后朝她点点头。   江聆也有些不自在地礼貌点头。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个人应该是这次颁奖典礼主办方那边的。   她偷眼看了看谢寻星,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被人不小心撞见了似的。   中年男人大约也没想到江聆也在里面,音量稍微放小了些,几分迟疑地对着谢寻星道:“谢先生,我就说刚才看到的应该是您,您怎么在这里,不回那边呢?”   谢寻星丝毫不见慌乱,疏冷地面向那边,回应道:“我的身体有些不舒服,过来休息一段时间。”   “哦——”   中年男人点点头,明白了什么,有些担忧地看向谢寻星:“那您现在身体状况还好么……?”   他虽然是问谢寻星,但是眼神已经飘向了江聆,向她询问。   谢寻星回头,冲她使了个眼色。   江聆立刻会意,冲男人微笑着摇头,“没有什么大问题,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中年男人这才放下心来,冲谢寻星堆起笑容:“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他便退出了休息室。   江聆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谢寻星立在门前等了一会儿,走回来。   “他们过那边去了,”他淡声说,也坦然自若地坐到了她身边。   浑身生人勿近的气场在这个时候一收,又回到了之前有点散漫的感觉。   江聆喝了一口水,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嗯。”   气氛诡异得过分。   谢寻星侧头,观察着她的模样。   小姑娘这些年似乎没怎么长个,还是小小一只,巴掌大的小脸精致漂亮,不施粉黛也足够漂亮惹眼,白色制服的袖口露出一截纤细手腕,松松垮垮系着根红绳,好像一折就能断掉。   他不着痕迹收回视线,眼中情绪幽深几分,状似无意地开口:“现在在八院做医生?”   江聆愣了下:“嗯,血液科。”   谢寻星多看她一眼。   江聆眼皮一跳,又听他问:“很忙吗?”   她想了想,谨慎地回答:“是挺忙的。”   “和同事关系如何?”   “还好,”江聆觉得很奇怪,“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谢寻星笑,“就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江聆被这个笑晃了一下,心跳骤然失了序,指尖捏住了裤子的布料,一点一点掐出痕迹。   心里的一个念头愈发强烈且清晰,她张张嘴,忍不住开口:“那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谢寻星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欣然应允:“当然。”   江聆把语言在心里默默组织了一下,问:“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谢寻星“嗯”了声,语调随意,“还行吧。”   “噢……”江聆点头,假作不经意地又问,“她对你是不是很好?”   “嗯?”谢寻星没听懂,尾音拖长了,看向她,“谁?”   “……”   事已至此,江聆硬着头皮慢吞吞地解释,“你应该结婚了吧……就,你的妻子……”   剩下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瞬间泄了气,不敢看谢寻星。   生怕他看出自己暗藏在心里的那些耻于宣之于口的心思。   一如当年面对他时那样紧张。   ……   谢寻星直勾勾地盯了她好一会儿。   蓦然,他有点荒唐地开口问道:“谁告诉你我结婚了的?”   江聆大脑一卡:“啊?”   谢寻星神情有些古怪,似乎忍着笑:“我没有妻子,你是怎么觉得,我已经结婚了的?”   “……”   心里的那点酸涩在听懂谢寻星话里意思的那一刻,奇迹般慢慢地开始消退。   被谢寻星如此肯定地亲口否认。   江聆这时才缓缓、缓缓地意识到   自己也许,闹了个乌龙。   像是为了确认真实性,她眨了眨眼,仔仔细细地看向谢寻星。   过了会儿,她眼神闪了闪,手指无措地交缠在一块,心虚道:“我就是随便猜猜……毕竟你都二十八了,也该成家了。”   江聆说完之后没敢抬头,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   半晌,她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很轻的叹息。   “喃喃。”谢寻星唤道。   江聆低着头“嗯”了声,没敢动。   “哥哥这么多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就被以为已经结婚了。”   谢寻星顿了顿,低笑,“还挺会戳人痛处的。”   “……”   “那你——”江聆闭了闭眼,秉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问道,“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女朋友?”   又是沉默。   不多时。   江聆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人轻轻捏住。   谢寻星把她的脸扳正,与她平视。   他似乎还闷着笑意,双眸半眯,清俊的脸上浮着戏谑。   明明一身笔挺庄重的西服,却莫名穿出了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江聆脑中不由自主蹦出这个念头,又很快抛却。   下一秒。   她听见谢寻星一字一句,似呢喃般道   “因为,如果找了别人当女朋友,有个小朋友会不开心。”   “所以,哥哥在等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扫墓走动了一天,下午回家一觉睡到好晚才醒过来TvT,这章稍微少一点,明天双更。 第22章 二十二颗   这几乎已经是明示。   男人看她时眼神灼灼,就差没有把目的写在脸上。   他说完之后就没再说话,等着江聆回应。   ……   信息量过大,江聆晕了会儿,有点接受不良。   这两天的遭遇实在太过魔幻,情绪的大起大落跟坐过山车似的,不真实到她总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他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等她。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在临近真相的时候,江聆却突然退缩了一般,收住了思绪。   她视线有些飘忽,磕磕绊绊地装傻:“那,就祝你等到那个小朋友……?”   “……”   谢寻星闻言,表情忽有些崩裂。   江聆没敢看他,匆匆说了一句“我有点事”,便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休息室。   ……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推远,很快便湮没在了空气中。   休息室里只剩下谢寻星一人。   “……”   谢寻星怔忪许久后,低下头,莫名地苦笑了一声。   额间垂下来的一些碎发被他抬起手稍稍往下压,阴影遮住眼睛,与黑色眸瞳融为一体。   ——太着急了。   江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逃出来的。   她不敢再面对谢寻星,所以没有再在这边值守,跟何晨曦发了个消息,商量着互换。   何晨曦巴不得不在外头吹冷风,一口应允下来,与她交换。   坐在会场门口的医疗车里,江聆还在发呆。   她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放了回去。   他说。   他一直在等她。   一旦大脑放空,方才的场景就如同野草一般在她的意识里蔓延疯长,她根本做不到假装不存在。   江聆忍不住轻轻踢了一下桌角。   动作虽小,旁边的同事也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江聆摇摇头,“没注意,不好意思。”   同事也不在意,“哦”了一声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江聆轻吐一口气。   明明她以前想过的。   要是再见到他,她一定要问清楚,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删掉了她。   可还是被他简单的一句话乱了阵脚。   到头来,逃得干脆。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比如,既然一直在等她,为什么八年间从未再联系过她。   她最清楚不过,只要谢寻星想,他能从他认识的人那里,轻而易举得到她的联系方式。   又比如,那个叫做“华琳”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从八年前周明颖给她说的“还不是女朋友”,到现在仍与他出双入对,那么亲昵。   ……   江聆再一次拿出手机,试探着输了“谢寻星”三个字,搜索。   搜索界面干干净净,上面的资讯几乎全是谢寻星个人履历的简介。   她上下翻了个遍,竟然连一点关于谢寻星现实生活方面的信息都没能得到。   就像一张白纸,干干净净,无人得以窥见。   江聆疑惑了几秒,退出搜索界面,在微博里又搜了这条关键词。   热搜的热度仍在,刷新一下便是满目新增的诸如“谢寻星好帅”一类的碎碎念,中间混着几条营销号千篇一律的蹭热度八卦。   江聆又刷新了几次,眼中突然映入一篇新的文章   《谢寻星:绝症天才的十年》   仿佛一下子从沙堆里淘到了宝。   她几分期待地点开。   页面加载了两秒,屏幕上跳出几个大字   该文章已被删除。   “……”   终究是一无所获。   江聆退出页面,身子懊恼地向后仰了仰。   颁奖典礼圆满结束,医疗队也在夜色的掩映下,踏上回医院的路。   大巴上,江聆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坐着的是何晨曦。   这边离八院还有一段距离,大巴在夜色里不断穿梭,江聆怕晕车,不敢玩手机,偶尔看一眼窗外,百无聊赖。   车里的人大部分都因今日的劳顿,闭上眼睛打起盹来,车内安静得出奇。   江聆也想尝试睡一觉,却怎么也没能放松。   因为。   只要一闭眼,谢寻星似笑非笑的一双眼就会浮现在她眼前。   仿佛下一秒,她就能听见他唤她“小朋友”。   ……   随着大巴车从郊区逐渐驶入城中,外面稀稀落落的灯火变得密集,照亮的是一整片的不夜城。   霓虹闪烁,不断变换颜色,江聆找不到事做,索性数起了这灯一共有几种颜色。   由红变蓝,再由蓝变紫。   这时,一直低着头的何晨曦“嘶”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看过去,就见手机屏幕的亮光下,何晨曦深深皱着眉,一张脸直直地板起,像是碰到了什么极为让她不满的事情。   感觉到江聆的视线投过来,她转过头看向她,小声问:“吃瓜吗?驾驶班一渣男的瓜。”   江聆平时对这些八卦不怎么感兴趣,但这会儿正无聊,于是点了点头,等着何晨曦讲。   何晨曦低头捣鼓了手机一阵:“等一下啊我把原文发你微信。”   手机震动一下,江聆点开,收到了来自何晨曦的几张截图。   截图来自女方的微信朋友圈,大约讲的便是驾驶班的某个渣男在异地期间脚踏多条船,并屡次撒谎下跪悔过的故事。   江聆一张一张翻过去,随意浏览着。   直到最后一张图的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   女方在前几条朋友圈里,全程十分冷静地放证据讲事实,只有这一条,看起来有点崩溃   【他一遍一遍告诉过我,他从没和别人交往过,我是他的初恋,他无论如何也会一直等着我,可笑的是,我居然信了。】江聆一边看,何晨曦一边在旁边啧啧感叹:“这位妹妹真挺勇,才刚成年吧,说锤就锤毫不手软,堪称吾辈楷模,男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聆手指还停在那张图上,似是有什么心事。   何晨曦没注意她情绪的变化,以为她还没看完,在一旁小声碎碎念。   “我就说嘛,十个渣男八个爱用所谓的只有你一个或者一直在等你一类的话来凸显深情,让无知小女孩儿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殊不知人家至少对不下于五个人同时说过这话……你说是不是?”   “……”   江聆退出界面,慢吞吞“嗯”了声。   她突然有点不安。   ……   谢寻星,应该不会骗她吧。   可是,这么多年,她对他的了解几乎为零,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敢再妄下断言。   即便,也许那么多年前,他确实喜欢过她。   但毕竟,像他那样的人,坐拥着名与利,接触的是更广阔的世界,比她优秀比她漂亮的女人来来去去不知凡几,在经历了那么多后,江聆实在不敢相信,他怎么可能还会一直喜欢她。   他有万人簇拥,而她不一样。   她贫瘠的世界里,只允许他一个人的闯入。   江聆把手机熄屏,放在膝盖上,双眸再一次望向窗外。   她好像明白了,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怕,他这么突然的接近她,不过是把她当做无聊时的消遣。   一旦失去兴趣,就会如八年前那般不告而别,又将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同样的痛苦,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可她又总忍不住想,万一呢。   万一,那是美梦成真的机会呢。   大巴开回院里,众人互相简单道了个别,便纷纷朝回家的路走。   何晨曦想和江聆一起走,被江聆婉拒。   刚刚下车前,她给许昕意打了个电话,对方拜托她帮忙在门口买点吃的,过了会儿就发来一条长长的单子。   江聆这时才得空看了眼,有点惊讶地问她:【晚上吃那么多?】许昕意语气有点闷闷不乐:【忙一天了,我和你一样才下班,饭都没来得及吃,动不了了……】江聆这才想起,自己今天好像也没怎么吃饭。   不去刻意想着这件事还算好,一想起来,饥饿感便直直窜上来,江聆甚至能听见自己肚子的抗议。   她轻叹一口气,往院门口走去。   院门口除了超市,还支着几个小摊,还没走近,烧烤的香味远远便传了过来。   江聆过去照着许昕意的单子点了餐,那老板大概是和许昕意相熟,听了之后一挥手:“知道了,就还是那个搭配嘛,现在有点忙,小姑娘你待会儿来拿啊。”   江聆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低头有看一眼手机,确认除了烧烤之外许昕意还有没有点些别的。   许昕意除了要烧烤,还让她再买两罐啤酒过来。   烧烤店的啤酒比超市里要贵,江聆于是钻到旁边超市里,找货架的时候,不忘问许昕意:【这么晚了还喝啤酒,明天能撑得住吗?】几秒后。   许昕意:【?】   江聆也回了个问号。   【……】   许昕意:【不是,你是不是上班上傻了?今天星期六,明天星期天,我还准备一觉睡到地老天荒呢。】“……”   江聆迟钝的神经苏醒过来,突然觉得一阵轻松。   是啊,明天不该她值班。   ……也怪不得,陈主任满口答应回来给她放个假。   脚步瞬间变得悠哉,江聆先不紧不慢去隔壁零食货架上挑了一袋面包,再转过去到了啤酒的货架。   江聆不喝酒,对这些种类了解得不多,给许昕意拍了张照发过去。   许昕意圈住了最上面那一种,把图片发回来。   【夺命大乌苏来一打,今晚我就是欢乐小水牛——】江聆不理会她豪气万丈的“一打”,严格遵守单子上写的“三罐”,踮起脚先一手拿了一罐下来。   她身高不够,第三罐藏在后面一点,不太好拿。   一不小心,手指勾住了旁边放着的另外的易拉罐。   罐子摇晃两下,她来不及扶回去,便见它直直朝着自己的脸砸下   糟糕。   江聆下意识闭上了眼,双手抬起来作势要挡。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护着她的额头,将她带到了一边,刚好躲开了坠下的易拉罐。   预想中的动静没有发生,江聆浑身紧绷着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悬在她的眼前,稳稳接住了向下掉的易拉罐。   西装袖口向上折至手肘,露出修长而又微微透露着有力的手臂线条,手腕处青筋攀附,禁欲之中透着微微的性感。   江聆愣住。   护在额头上那只手还没放下,她不敢动弹,更不敢去猜这个人是谁。   臂弯处搭着的西服外套不时蹭在她身上,雪松香味在超市闷闷的气味里,格外突兀。   仿佛过去几个小时那般的漫长。   直到那只手动了动,把酒递给她。   江聆这才敢顺理成章地从男人的臂弯脱离,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伸手想接过那罐酒,怎料在指尖碰上易拉罐时,对方的手向下沉了沉,轻松与她错开。   江聆默了默,又去拿。   谢寻星再一次躲开。   “……”   江聆明白这是谢寻星故意的,有点泄气。   不多时,头顶传来一道慢条斯理的声音。   “学会喝酒了?”   江聆耳朵红了红,摇头,如实回答:“帮朋友带的。”   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喝酒,就是在八年前那个晚上。   想起自己那次在谢寻星面前丑态百出,她又尴尬地闭了下眼。   谢寻星没说什么,抬手把那罐酒放回原来的位置。   他很高,江聆站在他旁边,只能勉勉强强到他胸口,见他如此轻松地把酒放回去,心里小小郁闷了一下。   见谢寻星收回手,她仰头艰难地观察了货架顶端须臾,稍作犹豫后,又小声地开口请求道:“可以麻烦你帮我再拿一罐乌苏吗?”   谢寻星睨她一眼,帮她拿一罐下来。   江聆接过,又说了声谢谢。   谢寻星“嗯”了声,心不在焉地看一眼时间。   江聆看见他的动作,为了缓解无话可说的尴尬,随口问:“几点了?”   谢寻星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低头又看了一眼腕表:“十点四十。”   江聆点点头,走过去结账。   他便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   江聆买好东西,一手提着塑料袋,另一手拿着面包,用嘴拆开包装袋,咬了一口。   出超市时,她才发觉,外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下起了雨。   脸上感觉到几滴凉凉的雨珠,过了一会儿变得密集起来,隐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风也逐渐变大,烧烤摊支着的大伞周围被吹动,呼呼作响。   江聆点的那份烧烤还没烤好,炭火产生的烟气循着风朝她的方向直直扑了个满怀,她借摊子的垃圾桶丢了个包装袋,忍不住扭过头,咳嗽两下,走到烧烤摊前面的房檐底下躲雨。   谢寻星也跟在了她的旁边,等她停下来后,站到了她前面,用身体挡住飘来的烟气。   他背对着江聆,看不见身后人的动静。   只有这个时候,江聆才敢抬头,多看他两眼。   男人身材颀长,比例完美,白衬衫扎在西裤里,凸显出劲瘦的腰身,无端让人心生浓浓的安全感。   记忆还停留在曾经那个连病号服都撑不起来的瘦削身影之上。   江聆盯了谢寻星的背影许久,始终没法把这两个身影联系在一块儿。   这么多年过去,不知不觉,他的肩膀已经那么宽了啊……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不过几分钟,地面已经湿了个透彻。   不时有几个或撑伞或拿包挡着脑袋的身影匆匆忙忙路过,烧烤摊的老板站在雨伞下,仍十分快乐地挥动着竹签。   屋檐之上,雨水汇聚成细微的水流,点点滴滴地向下流动。   不时有风吹来,江聆衣服穿得薄,有点冷。   她向前一步,伸出手去试探外面雨的程度,而后有点担心地退了回来。   手里的塑料袋随着她的动作,窸窸窣窣响了一阵。   那边烧烤摊的老板终于将属于她的那份烤好,打包时大声让她来取。   江聆望着眼前的雨幕,抱臂站在原地,有点为难。   谢寻星似是注意到她的情况,问她:“没带伞?”   江聆点点头。   谢寻星想了想,淡声:“好巧,我也没带。”   江聆:“……”   谢寻星喉结滚了滚,抬眸向旁边超市看去。   少顷,他转过身,反手把西服披在了江聆肩上,大步向那边走去,“我去买伞。”   这边的屋檐离超市还有一段距离,江聆不放心,问他:“能行吗?”   谢寻星脚步微顿,没说话,继续向前步入了雨中。   江聆望着他大步地迈进超市,又很快从里面拿了一把伞出来。   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还带着点熟悉的体温。   江聆眼睫颤了颤,没有脱下来,而是在踌躇三秒后,不着痕迹地拢紧了些。   ……就当是场梦吧。   撑着伞在雨里行走时,谢寻星明显从容了许多。   他没有先走到江聆这边来,而是先去了烧烤摊前,把东西取到手,再走过来,停在屋檐前方。   他头发上还挂着几滴水珠,外面一层被打湿,稍显软塌塌地耷拉,削弱了些冷淡的感觉。   江聆见状,想脱下西装还给谢寻星,被他阻止。   “风大,”他半垂着眸子,解释道,“超市里只剩了一把伞,我先送你回去。”   “……”   江聆微怔后,讷讷应下:“那,麻烦你了。”   雨下得很大,路上已经没有了别的路人。   两人并肩而行,谢寻星一只手举着伞,另一只手提着烧烤袋子,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江聆双手攥着装着啤酒的塑料袋,有点紧张地提议:“要不要……我帮你撑个伞?”   谢寻星投过来一道有点好笑的目光:“你帮我撑伞?”   “……”   江聆看看谢寻星的身高,又低头估量了一下和自己的身高差,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自己的身高,手举过头顶都未必方便。   谢寻星见她突然变得有点蔫,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带点纵容。   ……   路上,江聆收到了许昕意给她发过来的一条消息:【我听外面的声音,是不是下雨了?】外面不时飘进来几滴雨珠,不一会儿就把屏幕沾满。   江聆擦了一下屏幕,回道:【嗯,还挺大。】   许昕意有点担心:【你现在在哪里呀,我下来接你?】……   江聆拿着手机,悄悄抬眼看向谢寻星。   男人丝毫没有察觉她的那些小动作,静静地护着她向前走。   雨伞不是很大,朝着她这边倾斜得多了些,导致他另一边的肩膀处布料濡湿了大半。   江聆收回目光,低头慢慢打出一句话。   【没事,我马上就到家了。】   ……   回去的路上只有雨声淅沥,脚偶尔踩进薄薄积起的水洼里,溅起浅浅一层水花。   有风从后背吹来,吹起一点西装的衣摆。   江聆放轻了脚步,一点一点往前走。   好像,夏天又快到了。   走到单元楼下,江聆从谢寻星手里接过烤串的袋子后,反身对他说再见。   谢寻星“嗯”了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看着她,眼神没有移开。   江聆停住脚步,也看向他,眼里蕴着点好奇,无声地等他下一步动作。   声控灯在亮起许久后,“啪”的一声关闭。   江聆跺了下脚,将它再次打开。   下一秒,她便见男人挺直背脊,十分自然地收了伞,走进了单元楼。   “这雨估计短时间内停不下来,”谢寻星望了望比之前要更大了些的雨,眉眼平静道,“现在开车回去,可能会有危险。”   江聆张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她总觉得,谢寻星这番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果然。   向外眺望须臾,男人收住目光,移向她。   “我可以先去你家坐坐么?”他稍微停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缓缓道,“等雨小一些,我就回去。”   “……”   江聆手指蜷了蜷,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显得十分为难。   “……可是,”她阻止了一下语言,尽量使自己拒绝得没那么强硬,“我不是一个人住,可能……”   许昕意还在家里等她,如果看到谢寻星,她也不确定场面会不会失控。   谢寻星眼神微暗。   “这样吗。”他假作了解地微微颔首,眼睑不经意地垂下,从她手里的啤酒和烧烤上扫过。   好像意识到什么,他下颌绷紧了些,状似无意地问道,“和男朋友一起住?”   作者有话要说: 醋王上线(? 第23章 二十三颗   不知道是哪家的人趁着下雨把水从楼上倒下来,外头响起“哗”的一声,有些突兀。   江聆唇瓣微张,刚想解释,手机铃声不适时地响起。   她于是又手忙脚乱找出手机,给谢寻星比了个“稍等”的手势,接通。   下一秒,许昕意的声音大喇喇灌进耳朵里,不知是不是因为信号不好,卡顿且音质有点发燥:“小聆啊,你现在到哪儿了啊,给你发消息也不回,真不要我下来找你?”   江聆没有刻意去调低听筒的音量,一旁的人虽然听不太清楚内容,但隐约能辨认出是个女声。   她看一眼谢寻星。   “……”   男人偏过头,轻咳一下。   江聆观察到这点小动作,嘴角忍不住小幅度地翘了翘,跟许昕意说:“我到楼下了,马上。”   ……   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一下子变黑,她没注意,指指后面的楼梯,向谢寻星示意:“我先回去了?”   谢寻星“嗯”了声,在江聆转过身时,又叫住她。   “我换了手机号,不如先加个联系方式?”   江聆回头时,谢寻星手里握着手机,屏幕正幽幽发着光。   她愣愣地“啊”了一声,“……也行。”   然而当江聆拿出手机,准备解锁的时候,忽然发现,手机好像出了点问题。   她按了好几遍电源键,长按短按都试过了好几遍,最终还是没能把它从黑屏中救回来。   “……”   江聆有点懊恼地摆弄一阵后,只得放弃,带点抱歉地对谢寻星道:“不好意思,我手机好像出了点问题……”   回想一下,大概是昨晚在酒店摔的那一下就摔出了问题。   只是没想到,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完全坏掉。   谢寻星接过她的手机,也尝试了一阵,在确定过真的打不开之后,还给她。   他眉间微敛,商量道,“那我给你发条短信,等你能用手机了再存上我的号?”   江聆点点头,刚想开口给他报自己的号码,却见他直接打开通讯录,十分熟练地录入了她的电话号码。   就像是早已烂熟于心的本能反应,且一字不差。   注意到这个细节,江聆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明明已经杳无音讯了八年。   她想问出口,但又不敢。   谢寻星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细节,顺口问她:“是这个号对吗?”   江聆点头,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她看着他给她发过去一个句号,然后熄屏。   漆黑的屏幕上反射出男人专注的脸。   “……”   江聆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语气有点别扭:“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上楼了?”   谢寻星颔首。   看向外面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下来的大雨,江聆停了一秒,又问:“你现在怎么办?”   谢寻星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收了手机,风轻云淡:“我先回车里。”   “……好。”   江聆迟疑着冲他挥挥手:“那再见?”   谢寻星也抬手,懒懒地冲她挥了下手,“嗯,再见。”   江聆往楼梯上迈了两步。   行至拐角处时,她放慢了速度,不动声色地回头。   却刚好撞进男人一双戏谑的眼里。   谢寻星还没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她转身,挑了下眉,像是明知故问:“怎么了?”   “……”   江聆倏然如触电一般别开脸,嗫嚅了两下:“……注意安全。”   谢寻星深深看她一眼,忽而低笑:“好。”   他慢条斯理披上外套,然后撑起伞,缓步走出单元楼。   颀长的背影逐渐被雨水模糊,隐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   江聆握着扶手的手指突然紧紧攥了一下,上楼的脚步越发匆忙。   回到家,许昕意已经在客厅翘首以待多时。   江聆把东西放茶几上后,便在许昕意错愕的目光下,一刻不停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拉开窗帘,她透过窗户看向楼下的那条路。   空无一人。   ……还是没能赶上。   过了一会儿,江聆有些遗憾地重新拉好窗帘,绕回桌前坐下,拿出已经变成一块砖的手机。   她不信邪地又充了几分钟电。   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   无奈之下,江聆只好从抽屉里翻出了上一个旧手机,试试看能不能用。   好在旧手机在充上电之后,虽然运行速度有些慢,但至少基本功能都还没什么问题。   她把卡重新换上,屏幕显示加载了一段时间后,存在卡里的短信便重新出现在了这个手机上。   最新一条赫然是来自陌生号码的简单句号。   江聆给对方备注好“谢寻星”三个字,出于礼貌,在纠结片刻后,回复了一个“收到”。   为了测试那些基础的社交软件还能不能用,她一个一个点开,重新登录进去。   微信的消息不会被同步,所以在重新登录后,页面上的那些消息记录还停留在几年前。   江聆怕占内存,顺着往下刷,把没有必要留着的消息慢慢清空。   当刷到底的时候,她的手指猛然顿了顿,悬在屏幕上良久。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自己和谢寻星的聊天记录。   那时她决意忘记谢寻星,发完小作文后便取消了消息置顶,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将这份记录彻底删除。   后来辗转换了几个手机,她做的第一件事都是把这些聊天记录同步过去,甚至连那些无法传达的、同步不了的消息,她也固执地截了图保存好,每一次都重新发过去一回。   直到毕业后换到最新那部手机时,才终于敢狠下心将那些记录留在过去。   却不曾想,兜兜转转,她反而又回到了过去。   并且,这一次,她仍然舍不得删掉这些东西。   “……”   房间门被敲响两声,许昕意探头进来,问江聆:“你还吃不吃?我都吃一半了,你要的话我给你留点。”   江聆的思绪被扯回现实,扬声回她:“就来。”   ……   客厅里弥漫着烧烤的香气。   江聆把手里的一串土豆片用筷子撸到盘子里,再把竹签塞进垃圾桶。   一旁的许昕意开了罐啤酒,瞅见她秀气的吃法,见怪不怪地调侃:“这就是软妹和我这个糙汉的不同之处。”   江聆咬一口土豆,无声地笑笑。   许昕意把啤酒伸到她跟前,问她:“来一口不?”   江聆摇头:“我真不行。”   许昕意遗憾地撇嘴,自己闷了一口。   电视里放着深夜档狗血情感剧,许昕意换了几个台还是觉得没意思,干脆和江聆聊起八卦:“驾驶班那个瓜,你吃过没?”   江聆点头,腮帮子鼓鼓的,含糊道,“何晨曦告诉我了。”   “嗨,这事儿闹得还挺大。”许昕意蹲在茶几边上,手里晃着酒,“我们科室那个和我关系比较好的小梅,听说也是他脚踏的n条船之一,也不知道她现在心情怎么样。”   “嗯?”   江聆记得那个叫“小梅”的女孩子,前段时间笑眯眯到她们值班室来发糖,说自己脱单了,可以让她们沾沾喜气。   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反转。   许昕意又喝了一口酒,撇过头打了个嗝,语气带点恨铁不成钢:“我记得那男的跟小梅也说的是什么他单身那么久只为等到真命天女,早就让她别信,她还是傻傻的信了。”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说起来小聆你是不是还没谈过恋爱?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擦亮眼睛,现在十个帅哥里少说八个渣……”   江聆端起桌上的白开水,小口小口地喝,不作声。   待到许昕意话音落下,她才放好水杯,慢吞吞地开口。   “……如果是那种,在很久以前突然失去音讯,后来又主动联系上你,说是一直在等你的……那种人呢?”   许昕意立即警觉,直勾勾盯着她:“你?”   “……不是。”江聆微哽,立刻否认,“我一学妹,最近在跟我聊这些。”   许昕意冷笑了一声。   正当江聆头皮一紧,以为没能蒙混过关时,忽听她没好气地道:“你觉得呢?就这已经差点把备胎两个字写脸上了好不好?估计是想追的人追不到,回头又退而求其次呗。”   江聆“哦”了一声,声音小了点:“可是八年了,那个人还记得我学妹的电话号码,倒背如流的那种。”   许昕意第二罐啤酒下肚,有点微醺。   她闻言,皱眉:“他多大?做什么的?”   江聆怔了一下:“快三十,搞科研那方面的,有点成就,应该比较忙。”   许昕意拍了下茶几,顺手撑着边缘站起来,“那不就是了?一个电话号码对于学霸来说能有多难记?都快三十的人了,没点生理需求我可不信,除非性冷淡,性冷淡肯定不会这么追女人。”   “另外,”许昕意睨了江聆一眼,“搞科研的比较忙,那些都是用来迷惑你们的吧?就连霍金私生活都乱得不行,你相信我,十个特地强调这些的男的里,九个私底下都特会玩儿。”   “……”   江聆沉默。   许昕意又问:“你学妹什么态度?”   江聆想了想,把抱枕抱到胸前,有点闷闷的:“……她还喜欢他。”   “一个把人当备胎的海王有什么值得喜欢的?”许昕意拧眉,不满,“你把你学妹联系方式给我,我帮你劝,这真听起来就不靠谱。”   江聆心一慌,脸颊发热,连连摆手,“没事,我去说说……”   许昕意歪着头看她两眼,没往心里去,“行。”   她咬着串牛肉,气不过似的又补充:“到时候她还是不信的话,帮我跟她科普一下这些男的都是什么套路……他们两个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江聆如实回答:“交换了联系方式。”   “那差不多,”许昕意拍了下手,“联系上了以后,第一件事肯定是找理由约人出来吃饭,而且为了表示自己的大方,会主动请客,多来几次之后就开始尝试牵手做点别的,反正这些的终点都是骗炮,到头来苦等几年的深情就变走肾不走心……”   许昕意说这些的时候毫不避讳,江聆一边听,一边红着耳朵把自己的脸埋进抱枕里:“……可是,他不像是那样的人啊。”   许昕意没听清:“嗯?”   江聆欲盖弥彰地把抱枕扔在一边,起身,“没,我吃好了,先回房间。”   ……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江聆回想起许昕意跟她说的那些话,心里就跟起了个小疙瘩一样,越想越郁结。   她觉得谢寻星不会是这样的人,可又觉得,毕竟八年过去了,难以保证一个人会不会变。   而且,当年他的那群朋友们,好像也确实一个比一个会玩……   江聆想起自己朋友圈经常刷到的那些灯红酒绿的糜烂场景,脑子乱作一团。   她有点崩溃地坐回桌前,拿起手机试图转移注意力。   打开微信,科室的群里又多了几条消息,她随意浏览了几秒,退出页面,突然发现通讯录那一栏多出了一个小红点。   她点开,是新的好友申请。   用户叫做“xxx”,头像全黑。   申请内容很简单,只有“谢寻星”三个字。   江聆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码,所以找起来很容易。   她眼神微闪,很快便通过了申请。   没有想到,谢寻星原来早就换了微信号。   屏幕加载了几秒,转换为两人的聊天界面。   江聆捧着手机,脑子里还是之前许昕意跟她说的那些话。   她长叹一声,很慢地低下头,有气无力趴在桌上,试图止住胡思乱想。   还是有些不安。   ……如果是谢寻星的话,应该不会吧?   等了许久,聊天页面除了通过申请的通知,仍一片空白。   江聆几次想先发点什么过去,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为谢寻星不会再发消息过来,她退出聊天框,准备去看看别的。   恰逢此时,新的消息提示闪现。   江聆只好重新点进去。   页面转换,当第一条消息映入眼中时,她蓦地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这段时间有空吗?有机会的话,可不可以一起吃个饭?】……   几秒后,对方又补充道   【我请。】 第24章 二十四颗   刹那间。   江聆感觉自己被钉在了原地,脖颈僵硬得完全没有办法转动。   她盯着屏幕上那两行字,脑子里不断闪过“渣男”这个词。   ……不会吧。   不会真的和许昕意说的一样吧。   江聆忍不住地胡思乱想了一通,磨磨蹭蹭回:【这个周末还要陪妈妈吃饭,下周值班,也没有空。】谢寻星回:【嗯,那就等以后有空。】   “……”   文字的消息看不出对方真实情绪,江聆怕尴尬,多回了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包。   谢寻星似乎对此并不在意:【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状态持续几秒,他又回:【今天辛苦了,早些休息。】不再提起刚才的话题,江聆如蒙大赦一般松了口气,心情却再一次地微妙起来。   ……她好像,越来越不懂这个人了。   洗漱完躺在床上,江聆闭上眼时,眼前还是一幕幕这两天所经历的画面。   越来越多的矛盾想法层层叠叠累积在心间,几番猜测后,她不愿再去深想,一头扎进枕头里,干脆选择逃避这些问题。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   周天,江聆一早便回了趟家。   她提着准备的东西推开家门时,沈红缨正在阳台给花浇水,听见动静,只朝门口瞥了一眼,“回来了啊,帮我去看着鸡汤。”   江聆对此习以为常,点头应是后,带着东西进了厨房。   锅里鸡汤正咕噜咕噜冒着泡,打开锅盖,香气不断弥散。   江聆拿汤勺搅了搅,给自己舀了一勺尝味道。   捧着碗,她朝着外头探头。   沈红缨放下浇水壶,走回客厅拿起遥控板,对着电视捣鼓了一阵,开始边看剧边做起瑜伽。   江聆笑了笑。   沈红缨这几年一直在儿童医院那边工作,在江聆大一那年,便换了套更大一点的房子住进去。   自从离婚后,沈红缨整个人的状态都肉眼可见地年轻起来,特别是在江聆高考结束后,她仿佛卸下了浑身的包袱,生活日常也越来越悠闲。   原本江聆大学的时候,还担心过自己将来太忙,沈红缨会不会感觉到孤独,甚至有想过帮她介绍一个新的男朋友。   直到后来一次通电话,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沈红缨以后,被对方三令五申地制止,才意识到,也许沈红缨比她想象中过得更加快乐。   儿童医院这边的工作没有八院繁琐,沈红缨的生活不再被家庭和工作绑架,没事就和朋友约着打打麻将聚聚餐,周末一起去爬山,还开发了不少新技能。   有的时候江聆都会怀疑,这位女士是不是经常会忘了还有自己这么个女儿。   不过也打心底地为她高兴。   挺好的。   ……   午饭时间,母女俩在餐桌前相对而坐。   江聆敲敲桌面,有点新奇地问:“妈,你换桌子了?”   “是啊,”沈红缨笑,“前两天逛旧货市场相中的,随便处理了一下,画了点东西上去,好看吗?”   江聆端详着桌面上的花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好看的。”   “也这么觉得,”沈红缨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图案,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之前那个桌子有点小了,这个桌子就刚合适,女婿来了也能坐得下。”   “……?”   江聆的微笑猛然滞住,“……妈。”   沈红缨似乎压根儿没听见江聆的声音,假意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要是有了孙子孙女儿,以后这个大小也能坐下。”   “……”   江聆默了默,敛着眉无奈道:“妈,这些事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自从去年迈入二十五岁的门槛,沈红缨便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发愁,看着她这么久来甚至连个恋爱都没谈过,虽然很多时候不直说,但总爱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状似无意地提起,暗示她是时候该找个男朋友了。   就比如现在。   见江聆又想用这个理由搪塞过去,沈红缨有些不满:“还以后呢?再过两个月你都二十六了,这么多年哪怕你谈过一场恋爱我都不至于这么急……”   “……”   江聆假装发呆,神游天外。   半晌。   沈红缨语气软下来,先一步认输:“……我知道,你因为爸爸妈妈那段失败的婚姻,心里有阴影,但那也只是个例,更何况恋爱也不一定结婚,体验一下又不会损失什么,你说是不是?”   “那也总不能现在就随随便便找个人吧,一切得看缘分。”江聆揉了揉太阳穴,有点苦恼,“妈,你就别逼我了。”   “也没逼你啊,”沈红缨理直气壮,“就帮你提供点机会,怎么就算是逼你了?”   江聆又没吭声了。   吃完饭,她主动包揽了洗碗的任务。   沈红缨在外头打电话,声音被水流声模糊。   江聆竖着耳朵听,也只能听见诸如“女儿”、“五一”之类的关键词。   她顿感不安,手上动作加快许多。   擦了手走出厨房,正好撞见沈红缨挂断电话,笑吟吟看向她。   “刚才八院你赵姨打电话,说是五一院里有场联谊聚会,问你去不去,刚好可以和他侄子认识认识。”   江聆心头一个咯噔,忙胡诌了个借口:“五一和许昕意要去平城玩,去不了。”   沈红缨狐疑地看她一眼,一语道破,“你别跟撒谎,小许之前可告诉过,五一你俩都宅家里,哪儿都不去。”   “……”   敢情连许昕意都被她打听清楚了。   “让小许陪你一起,到时候就去看看,”沈红缨一锤定音,“万一看上眼了多好,没看上就当去吃了顿饭,反正院里请,多划算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聆想拒绝也找不到别的理由,只能无奈地点了下头。   她中间有想过要不要那个时候把谢寻星约出来做借口,转念一想又觉得不道德,最终作罢。   五一放假,江聆住的那栋楼空了大半。   楼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医院里的职工,好不容易放小长假,回老家的回老家,去旅游的去旅游,楼上的狗刨地的声音也消失了,许昕意拍着胸脯庆幸难得能睡个好觉。   联谊会在放假第一天晚上举办。   傍晚时分,江聆被许昕意拉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大半。   操练场中间的空地上整整齐齐摆着两排桌子,每个桌子中间都放着个烤肉炉,众人围在旁边,桌子椅子调料一应俱全,最前面还有模有样地布置了话筒和投影仪,看起来是要弄一个简单的ktv。   说是联谊,其实也不过是院里留守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吃个饭,搞点小活动,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江聆稍微放下心来,还没落座,便听耳边传来许昕意憋着笑的声音   “阿姨把小聆带过来了啊,您看!”   她扭头,发现许昕意正拿手机摄像头对准她。   拍好视频,她把手机收回去,笑得前仰后合地解释:“你妈不放心,让我随时跟她汇报你的情况,生怕你逃了。”   江聆:“?”   她这是有多不让人放心。   许昕意还在笑,拍着江聆的肩膀,凑过去小声安慰:“没事,你待会儿想溜就溜,要是阿姨再问到,帮你打掩护。”   江聆松一口气:“……行。”   天色渐黑,灯光亮起,场地也陆陆续续坐满了人。   同桌的几个人江聆大多认识,虽然交情不深,但不至于冷场。   网格上烤肉滋滋冒油,烟气在上空发散,香气四溢。   有人兴致高涨,上去唱歌,唱到一半又被别人抢过话筒,笑闹中糅杂着起哄声,一片热闹。   江聆趁着空当,和那个沈红缨嘴里“赵姨的侄子”打了个招呼,在得知他也是奉家长之名过来完成任务之后,随意聊了两句,便没了下文。   回到位子上,许昕意已经给她夹了一盘子肉。   “这炉子就那么点位置,烤几片肉大家都在抢,怕你回来吃不上,就先给你放着,”许昕意解释边解释,边拿了个纸杯,给她倒饮料。   饮料是易拉罐包装,通体橘色,上面全是英文,还有个橘子的小图标。   江聆没有仔细看,当成是橘子气泡水,接过杯子便喝了一口。   入口有点苦,不过尚能接受,片刻后,舌尖又被浓浓的橘子果汁味占据。   江聆觉得新奇,忍不住多喝了两口。   烤肉虽香但也肥腻,饮料又相对清爽,不知不觉间,一杯便下了肚。   这时,江聆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热意攀附上脸颊,大脑也开始变得昏沉。   她看向身边,许昕意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正与别人聊天。   手里的易拉罐标签对着她。   江聆慢吞吞地凑近一点看   “橘子味鸡尾酒。”   “……”   糟糕。   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能在这里多待,江聆跟许昕意说了下,准备先回家。   许昕意意外:“这么早?”   江聆抿唇,“嗯,有点累了。”   “还说待会儿上去唱两句呢……”许昕意往前面张望着,遗憾道,“行,你回去吧,可能要晚点回来。”   “好。”   ……   远离嘈杂的人群,江聆浑身一轻。   打开手机,沈红缨之前给她发过一条消息,问她和赵姨的侄子谈得怎么样。   江聆敷衍地回一句“还行”。   揉了揉被音响震得发疼的耳朵,她脚步有些飘忽地循着回家的路走。   此时天色已黑,路灯在两边整齐排列,江聆走的时候没注意,沿着路中间的线一路往前。   企图走直线,却歪歪扭扭走成了z字形。   身边偶尔经过一个夜跑的人,带起一阵清风,吹散脸上几分热意。   江聆觉得舒服,朝那边歪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蹲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垂着眸子,忽然注意到眼前停着的一双皮鞋。   好像没有要从她身边绕过去的意思。   江聆睁大双眼,像是在做慢动作一样迟钝地抬头。   头顶是路灯照下来的光线,有点刺眼。   男人背对着光,看不清脸,轮廓有些模糊,神情晦暗不明,十分冷淡的样子。   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居高临下望着她。   江聆意识模模糊糊的,总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熟悉。   她于是仰着头,冲人扬起一个友善的笑,想站起来,却因为眩晕又跌了回去。   头顶传来很轻的一声叹息。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江聆本能地拉住,被人带着站稳了身子。   也看清了那人的脸。   轮廓精致,神情寡淡,一双黑眸沉如深海。   “谢寻星啊。”江聆歪了歪头,疑惑地嘟哝一句,“你也要回家?”   谢寻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薄薄的眼皮微掀,“怎么喝酒了?”   醉酒状态,江聆完全反应不过来,思路跟着谢寻星的问题走,“他们给倒的,也不知道那是酒啊……”   谢寻星微微颔首,感觉到小姑娘又不怎么站得稳,手扶住她的肩膀:“先回家。”   江聆身体稍微朝着谢寻星的身上靠过去,试图找到支撑点,听话地哼出点鼻音。   小姑娘身子很软,靠近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混杂着奶香的栀子花香,双眸有些涣散,就算看起来醉得厉害,也不乱发酒疯,乖得要命。   谢寻星眼神微暗,丝丝缕缕的情绪在眸中流转,一只手攥得指节发白,又隐忍地放开。   怕江聆摔倒,他一只手伸过去虚扶着她的腰,脚步放得十分缓慢。   他神色依旧很淡:“以后多注意一点。”   “知道了……”江聆有气无力地应声,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谢寻星,“其实不想来的,本来想约你今天一起吃饭,来逃过这场聚会的。”   谢寻星眉峰微挑:“嗯?”   “后来又觉得不道德呀,这样搞得你好像一个工具人。”   谢寻星微愣,而后有些失笑:“怎么想那么多。”   “……”   江聆不吱声。   半晌。   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带些沮丧:“而且,都不清楚,你到底对我是怎样的态度。”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谢寻星脚步倏然顿住。   江聆也跟着他停住了步子,盯着自己的脚尖一直看一直看。   下巴蓦地被一股温柔的力道抬起。   谢寻星凑近她一点,与她近乎鼻尖相抵。   “喃喃,”他认真地问,“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气息里隐隐含着侵略性,江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没底气地说:“可是我们都这么多年没联系了,才刚见面你就这样对,太突然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许昕意跟说,这样的情况通常是渣男找备胎。”   “……”   谢寻星的神情僵在脸上。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江聆不敢正眼去看谢寻星,感觉到下巴上的力道松开,她刚想退开两步,便听见由远至近传来一阵阵纷杂的脚步声。   像是不远处有许多人朝这边赶来。   再过一会儿,那群人就会看见两人现在这样略显暧昧的姿势。   江聆脸皮薄,害怕被人认出来,这会儿脑袋又转不过弯来,于是条件反射地朝谢寻星身后躲。   谢寻星自然地把她往怀里拉,带着她退到了道路边缘,背对着路中央,将人挡得严严实实。   江聆再往后一步,背脊就将贴上电线杆。   谢寻星护着她的后脑勺,安抚道:“稍微等等。”   江聆“嗯”了声,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狭小而温暖的怀抱内,她的脸颊几乎能埋入男人的胸口。   自己的心跳,好像正逐渐与男人平稳的心跳声趋同。   她听见外界的嘈杂越发靠近。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偶尔听见有声音吐槽:“怎么这个时候了还要集合,都还没吃饱。”   “谁知道呢,哎算了算了,咱们快点过去……”   ……   经过他们身边时,有人似乎停了下来:“诶,你快看。”   人群沉默了一秒,又有人低声匆忙道:“哎呀人家小情侣在这儿卿卿我关我们什么事,以后你找个女朋友也能这样,快走快走——”   ……   一分钟后,脚步声渐远。   直到耳边再也听不见那些动静,江聆才敢从谢寻星怀里挣脱,耳朵红得滴血,讷讷道:“……谢谢啊。”   头还是很晕,意识也依旧模糊,她勉强站了一会儿,想往前面走两步,膝盖又是一软,作势要跌下去。   腰际被人轻松揽住。   谢寻星索性把人打横抱起,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还逞强?”   小姑娘本身就小小一只,又瘦又轻,谢寻星抱起来的时候,几乎没使什么力气。   江聆一下失去平衡,低呼一声,双手搂住男人的脖颈,小小地呜咽出声。   她感觉到男人身体僵了僵,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晚风轻拂在脸上,微凉。   神志好像恢复了一点,又好像没有。   江聆觉得自己好像一艘小船,在海里浮浮沉沉。   睁眼时,男人流畅锋利的下颌线条近在眼前,她只要动一动,好像就能亲到凸起的喉结。   那样清晰。   回家的路好像漫长得没有尽头。   江聆窝在谢寻星怀里,忽然无厘头地问:“哥哥,所以你是渣男吗?”   谢寻星薄唇微张,还没说话,就见女孩儿苦恼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不对,光说也不能证明……”   “……”   谢寻星唇角轻勾,倏而懒懒地问,“那喃喃说说,要怎样才能证明,哥哥不是渣男?”   江聆迷茫地眨了眨眼,竟真的颇为认真地思考起来。   谢寻星耐心等着。   风吹起江聆颊侧的一缕头发,她有些别扭地松开一只手把碎发别到耳后,小声开口:“……好像,要用很多很多行动证明。”   “嗯。”谢寻星神情舒缓,顺着她的话应道,“那哥哥以后就用很多很多行动证明。”   “……”   江聆双手牢牢攀着男人的肩,悄悄点了下头。   心里的某个角落被不断放大,她深吸一口气,有些忸怩道:“抱抱。”   她感觉横抱着自己的那两只手臂又收得紧了些。   谢寻星不过惊讶了片刻,眼里便浮现出细碎的宠溺:“好,等回去再抱。”   空旷的道路上,只剩下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星星高悬在空中,夜也静谧,风也温柔。   ……   江聆再一次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那身衣服,坐起来时,脑中传来一阵钝钝的疼。   外面电视的声音和洗衣机运转的声音一并穿到脑中,使得太阳穴更难受了一点。   她坐在床边,脚尖踢着拖鞋,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又沾了酒精,断片了。   她只记得自己把鸡尾酒错当成饮料,然后喝醉,一个人从聚会的地方往家里走。   再然后,那段记忆就跟被格式化了一样,一片空白。   偶有零零散散的模糊画面,她抓不住。   但总之,自己当时是回来了的。   江聆轻吐一口气。   手机已经没电了,江聆拿到桌边去充。   椅背搭着昨晚穿的外套,钥匙散在桌面上,一个没差。   再往旁边看,一杯已经喝了一半的蜂蜜水赫然入目。   视线接触到水杯,江聆的眼神猛然变得诡异起来。   不对劲。   她觉得,喝醉了的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生活自理能力才对。   更不可能回来之后还自己烧水,给自己冲了一杯蜂蜜水。   那这杯水又是哪儿来的?   她手停在杯壁上良久,指尖冰凉的触感停留了一会儿,开门出房间。   许昕意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出来,懒洋洋地冲她打招呼:“醒了啊?今天你怎么起得比还晚。”   江聆犹豫了一会儿,过去坐在她身边,问,“昨晚是你照顾的吗?”   “啊?”许昕意像是没听懂,“回来的时候你不是早睡了吗?喝了点酒太困了,都没进你房间,直接睡了。”   “……”   江聆闭上嘴。   许昕意看出不对劲:“怎么了?”   江聆摇头:“……昨天可能睡迷糊了。”   她脚步滞缓地去洗漱一番,回到房间里坐着。   那杯蜂蜜水近在眼前,淡黄色的液面反射出她狐疑的眸光。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抓了抓略显凌乱的头发,趴在桌子上。   就在这时,脑中又闪过一个画面。   背着光的,一张熟悉的脸。   ……   不会吧。   江聆脚趾蜷缩了一下,像是触发了记忆的开关,又有零星的片段被捕捉到。   “……”   江聆有点窒息。   如果真的是这样。   不就意味着,她这辈子唯二的醉酒时刻,都被谢寻星全程见证过。   但是。   那个时候,谢寻星应该不会出现在八院吧。   那么晚了,他又肯定很忙。   抱着一种自欺欺人的心态,江聆脸颊贴在桌上好一会儿,心跳还是没法恢复正常。   辗转一阵,她最终还是点开了和谢寻星的聊天框,斟酌再三,紧张地问:【昨天晚上,是不是你送回家的呀?】她以为,以谢寻星那个身份的忙碌程度,应该还不至于这个时候能秒回。   这样至少,还有时间做会儿心理准备。   却不想,谢寻星回消息的速度出奇的快。   几秒后。   xxx:【嗯,下次少喝点酒,记得喝蜂蜜水。】   “……”   江聆捧着手机,在确认了答案后,尴尬地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千言万语憋在心里,她最终只敢回了个【好】。   下一秒。   谢寻星又发过来了一条消息。   xxx:【还想要抱抱吗?】   ……?   抱。抱。   什么抱抱……?   江聆呼吸一滞,嘴角抽搐了下,心里有了点不太好的猜测。   羞耻感突然蔓延上涌,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熄了屏,回头脸朝下埋进了被窝里,只露出红得吓人的耳尖。   她昨晚……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 第25章 二十五颗   外面洗衣机完成了洗涤任务,“滴——”的一声极有穿透力地响彻整个家中。   江聆脑子里同步模拟出一个“gameover”的画面。   完蛋了。   不多时,外面许昕意扬声喊她:“小聆,你衣服出来晾一下。”   江聆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走出去。   许昕意见她晾衣服的时候动作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忍不住过去帮她,又注意到了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一惊:“你怎么比我状态还差?”   江聆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软软的,“可能是昨天喝得有点多了。”   “……?”   许昕意满脸写着不相信:“就那一杯?那玩意儿不都是拿来当饮料喝的吗?你真醉啦?”   江聆诚实点头。   许昕意意识到自己失言,讷讷闭了嘴。   良久,她勉强吐出来一句:“我本来以为你之前说的酒量小至少是能喝一点的那种,这居然还是高估——”   话到一半,她又改口安慰道:“哎没事,我还见过有人一杯桂花酒酿奶茶能醉得不省人事呢,你这算是比那人好多了……”   ……   江聆没怎么认真听,低着头掩饰自己发热的脸颊,把衣服挂好以后,钻回房间。   她有点不太敢看手机,怕又会发现什么让自己无地自容的消息。   还好谢寻星貌似并不太在意这件事,提了一嘴便再没继续,而是转了话题,问她:【头还晕不晕?】江聆把手机扔一边,搓搓脸,慢慢冷静下来。   她发了会儿呆,视线投向桌上那半杯蜂蜜水。   几分钟后。   她又拿起手机,给谢寻星发:【不晕了。】   其实还有点晕。   她拿着杯子去厨房兑了点热水,一边喝着一边仔细地在消息界面删删改改。   【昨天我喝得太醉,意识不清的状态下给你造成了困扰真的很不好意思。也非常感谢你送我回家,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请你吃饭当做感谢?】打完最后一个句号,江聆又上下把自己的措辞检查了一边,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敢点“发送”。   蜂蜜水的甜味被后来加进来的热水冲淡了点,江聆小口小口地喝完,又拿起水壶,准备给自己再倒杯热水。   与此同时,手机震了一下。   xxx:【那就明天,怎么样?】   江聆手腕抖了抖,半杯水差点都被洒在外面。   ……   她收拾好台面,故作镇定,回:【好。】   餐厅是谢寻星选的一家日料店,地址靠近宁城市中心,有些年头,保密性非常好。   由于有提前的预订,一到店,江聆便被人引着,进到了走廊最尽头的一间包间里。   她很少吃日料,跟着服务员的指引脱了鞋踩进榻榻米小隔间时,颇有些不自在。   谢寻星上午有事,之前提前给她发过消息,说可能会晚些。   江聆拍了张桌面的照片,给他发:【我到了。】   发完,她把手机放在一边,忽然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江聆今天穿的是一条浅绿色的棉布长裙,裙摆容易发皱。   整理好久也没能把裙角被压出的一条褶皱抚平,她有点丧气地坐回去,撑着下颌反思。   今天不应该穿这条裙子的。   余光瞥见一旁的茶杯口沾了口红印,江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郑重地从包里拿出了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医院的工作太忙,她平日常常素面朝天,很少化妆,今天特意起早化了个淡妆,看起来反而有些不习惯。   她尝试抿着唇对镜子笑了笑,又垮下嘴角。   ……还是好紧张。   虽然与之前的每一次“偶遇”不同,出门见人难免要好好打扮一番。   但她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还没等她继续深想,包间的门“哗啦”一声被推开。   江聆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好镜子。   抬眼,身前已经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   谢寻星似有些疲惫,微微阖眼,揉了揉眉心,“抱歉,临时有个会议。”   江聆“噢”了一声,小声说,“没事的,我也才来。”   听出男人的声音泛哑,她低头在包里翻找须臾,找到了一盒润喉片。   她一边递过去,一边小声解释:“这个我平时会吃,挺好用的,你——”   话音戛然而止。   目光被一支香槟玫瑰占据。   “作为赔礼,”谢寻星的嗓音仍微微沙哑,“第一次买花送给女孩子,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谢谢。”江聆接过花枝,放到自己手边,“喜欢的。”   男人顺势从她手里接过润喉片,忽然勾了勾唇,抬起眼睑与她对视,一双漂亮得过分的瞳眸微微流转,“真的喜欢?”   “……”   指尖无意间相互擦过,冰凉的触感化作隐约的灼热。   江聆思维突然卡顿了一下,与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相触。   一时间,她竟然分辨不出,这个问句里是不是还包含着其他的意思。   她收回手,敛着眸子,点了点头:“……嗯,喜欢。”   谢寻星从盒子里倒出一颗润喉片,唇边笑意深了几分。   几分钟后,服务员敲门,为他们展示今天的食材。   这家日料店不是点菜制,是按照当日新鲜食材制定菜单。   江聆对这些不是很了解,粗略听了听,便在一旁喝起了茶。   待到服务员离开,她稍微放松下来一点,开始玩手机。   谢寻星静静地闭目养神。   直至菜品被一道道按次序端上来。   用餐时,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偶尔聊上一两句。   菜单上生冷居多,江聆吃到后面有些不太舒服,吃一口便就着热茶抿一口,为了不让谢寻星看出不对劲,她每次端起茶杯时,都会忍不住偷偷观察他一眼。   好在谢寻星的注意力并不在此,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江聆暗自松了一口气。   最后以焦糖布丁收尾,谢寻星不爱吃甜食,把他的那一份推到了江聆面前。   江聆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潦草地吃了两口,便听他淡声陈述道:“已经买好单了,我送你回去?”   江聆咬着勺子,猛然一愣:“你怎么……?”   不是说好的她请吃饭吗?   谢寻星睨了她放桌面上的手机一眼,话语里染了些调笑的意味:“最近换了手机,应该没剩多少钱了吧?”   江聆微哽:“……”   好像的确是这样。   她手掌撑着桌面,身子向前倾一点,还想嘴硬:“可是……”   谢寻星眉间喻了浅淡的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轻轻把她按回去,“再说,我之前不是说好了请你一回吗?这次算我兑现诺言。”   江聆只得乖乖坐回去,抬手小幅度地拨弄两下头顶的碎发:“……哦。”   吃好饭,两人刚准备离开,谢寻星忽然接到一个电话,简单解释一下后,走出了包间。   江聆趁着这个空档,匆忙补了补口红。   等到谢寻星接完电话,两人便一起下到了地下停车场。   正逢假期,宁城中心这块地界来来往往游客骤增,停车场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地没有一个空位。   江聆跟在谢寻星身后辗转良久,终于找到了车。   坐上车后,江聆还没有系好安全带,转眼便见男人闭上了眼,似在修整。   周身原本淡淡的疲惫逐渐加深,似乎下一秒就能昏过去。   江聆心一紧,低声询问:“没事吧?”   谢寻星眼睛睁开一点,尾音落得很轻:“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   江聆不信,定定地望着他。   谢寻星又闭目休息了半分钟,而后抬手慢慢地挡住眼睛,无奈地苦笑,“抱歉,我这个状态实在没办法开车,可能要麻烦你了。”   江聆一愣,点头应允后,从车上下来。   谢寻星半垂着眸子,给她让开驾驶座的位置。   男人个高腿长,驾驶座的座椅调得比较靠后,江聆坐进去时不习惯,又往前调了点。   调好后,她正准备系安全带,只觉眼前一道黑影投下。   谢寻星微微俯身,越过她将安全带拽到另一边。   两人的距离在这一瞬间拉得极近。   江聆手撑在身体两边,倏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近在眼前,车内昏暗的暖光从车顶投下,照得他五官愈发专注而温柔。   他睫毛很长,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轻微的颤动间,挠得江聆心痒。   系好安全带后,他并没有立刻退开,而是转过脸,看向了她。   两张脸的距离极近,淡淡的呼吸隐约交织在一起。   江聆甚至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如果再向前倾一点,就能吻上谢寻星的唇。   怎么办。   他不会是要   感官被混杂着薄荷与草药味的气息缓慢地侵占,江聆双眼有点花,手脚也不自觉软了下来,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等着男人下一步动作。   如果他真的要吻下来,她会愿意吗?   ……应该是愿意的吧。   下一秒,下巴被轻柔地托起。   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擦过她的唇角,从左至右勾勒出她下唇的轮廓,也带起了神经的一阵颤栗。   暧昧的氛围如细线般丝丝缕缕缠绕在周围,江聆屏住呼吸,不敢睁眼,怕一睁眼,就会溺毙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   ……   那只托住她下巴的手突然收回,独属于谢寻星的气息也退开了些。   江聆得空喘息,小心地看过去。   谢寻星站直身子,拿手帕擦了擦拇指的指腹。   洁白的绸布上顿时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印迹。   “口红涂歪了,”他解释道,“帮你擦了一下。”   “……”   江聆后知后觉地抚了抚自己的唇瓣,忽觉有点丢脸。   她别过脑袋,闷闷道:“嗯。”   原来是这样。   所以,她刚才到底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唇间指腹擦过的微凉触感仍存,又被她指尖的温度覆盖。   心跳的轰鸣盖过车门的关闭声,无比地清晰。   谢寻星许是的确困倦到了极点,上了车后再未说话,向后随意靠了靠,便闭上眼休息,只偶尔开口指示方向。   江聆很少自己开车,方向盘握得十分小心。   顺着谢寻星的指示,她一路开进了澄明园。   这里是整个宁城最为奢华的富人区,整个宁城几乎无人不晓。   江聆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缓慢地开车经过一座又一座庭院时,总觉得恍惚。   好像在这个时候,才对谢寻星所生活的那个层次,有了稍微清晰的了解。   是她无法想象、穷尽一生也接近不了的生活。   谢寻星家位于澄明园深处,环境较为安静,江聆把车开进庭院后,小声唤醒了谢寻星。   谢寻星睁开眼,解开安全带,嗓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慵懒:“嗯,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江聆一边按下安全带的扣子,一边试探地问:“那我先……?”   “先进去坐坐,”谢寻星朝着别墅轻抬下颌,“待会儿我让司机送你回院里。”   想到从这里到澄明园的门口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江聆点点头。   ……   别墅里的装潢非常符合谢寻星的性格,与外面的奢华模样不同,以黑白灰为基调,整体简约而冷淡。   听到玄关处传来的动静,楼上有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探头出来,问,“先生回来了?”   话音未落,她看见站在谢寻星身旁的江聆,怔愣了一下,把手里的抹布随意搭在围栏上,脚步匆忙地跑下楼。   江聆换好拖鞋,刚走进去没两步,女人便迎上来,有些疑惑地问:“您是……”   谢寻星抬步从两人身旁掠过,平静地解释道:“你可以叫她江小姐。”   女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使劲点了两下头:“好的。”   而后她的视线先在江聆手里的玫瑰上停留了两秒,再看向江聆,忽然喜笑颜开:“江小姐是吗?你叫我刘姨就好,出去玩了一阵累了吧?快来这边坐。”   江聆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刘姨拉着坐到了沙发上,倒了杯茶款待。   谢寻星脱掉西装外套,一边整理袖口,一边朝书房走去,“司机呢?”   刘姨想了想:“他好像有急事请假了,要过两个小时才回来,需要我催一催吗?”   谢寻星动作顿了顿,“不用,你好好招待江小姐,我还有点事。”   “啊?哦。”   刘姨还没反应过来,谢寻星已经关上了书房的门。   “……”   刘姨看了一眼江聆,又朝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叹气,跟江聆解释道:“江小姐,请您不要在意,先生这段时间事务实在有些繁忙,所以没有多少空闲能够陪您。”   江聆听着刘姨说话的语气,总觉得她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估计是中午吃了太多生冷,肚子直到这个时候都有些凉凉的不舒服,江聆捧着茶水喝了一口,继续安静地听着。   “哎,先生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这都几天晚上没睡觉了……”刘姨仍在絮絮叨叨,“再这样下去,我都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   江聆表情微变:“几天没睡觉……?”   “是啊,”刘姨伸手去,握住了江聆的手,“我跟在先生身边照顾好几年了,实在有点担心……江小姐,您平时如果有空的话,可不可以多叮嘱一下先生注意身体?”   “您是第一个先生主动往家里带的女孩子,先生一定是特别喜欢你才会这么做,所以您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   江聆张张嘴想要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她又泄气般叹了口气:“……我尽量去说说。”   刘姨闻言,感激地看向她:“那真是太感谢江小姐了,我的话先生老听不进去……”   江聆有点尴尬地跟着笑了笑。   刘姨又跟她聊了一会儿,便继续去做自己没做完的事。   江聆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遥控器,左右换台。   节目的声音响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江聆听着不舒服,调成静音,只看画面。   十分钟后,厨房里飘出咖啡的醇香。   刘姨走不开,请求江聆帮忙送到书房去一趟。   江聆闲着也是闲着,欣然应允,去厨房端了咖啡,送往办公室。   敲了三下门后,那边响起一声冷淡的“请进”。   江聆开门进去,谢寻星正一只手撑着太阳穴,低着头沉思。   手边文件规规矩矩撂成小山。   整个书房气氛沉寂得吓人。   江聆不敢多加打扰,轻手轻脚在他身边放了杯咖啡,便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手腕的衣袖被人捏住一点。   江聆止住脚步,回头看去。   谢寻星半阖着眼,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抱歉,可以让我靠一靠吗?”   男人浑身都透着一种超负荷的疲惫,眼睑无力地耷拉,嘴唇血色全无,泛着浓浓的脆弱。   此刻用一种请求的语气与她轻声说话,越发如玻璃一般,漂亮且易碎。   江聆一颗心软了软,低低“嗯”了声,手臂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谢寻星慢慢地靠过来,闭上了眼。   江聆能感觉到他的身体随着呼吸的频率起伏,静谧而缓慢。   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有规律地传入耳中,一下又一下,敲落在心间。   许久。   江聆轻咬了下唇瓣,缓缓开口,“你身体本来就不太好,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要太辛苦……”   谢寻星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从喉间溢出细碎的笑意,带着宠溺   “不辛苦一点,怎么能给喃喃最好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   昨晚码字之前朋友在沙发上喷了睡眠喷雾,刚写没多久就困得要命TvT完全没有想到药店里随便买的三无产品居然会那么管用……总之刚才我的朋友不信邪,又在我枕头上喷了两下,所以先发这么多出来,剩下的我尽量写,如果凌晨三点还没有更新,那大概是我又撑不住昏睡过去了orz 第26章 二十六颗   江聆心尖猛地颤了一下,张张嘴:“我——”   她停顿两秒,声线不稳:“其实不用给我最好的生活……”   “这样么。”谢寻星若有所思地拖长了尾音,坐直身子,仍有些戏谑,“喃喃的意思是,无论哥哥变成什么样子,都愿意跟着哥哥?”   男人眼尾微扬,脸色的苍白愈发显得他斯文又好看,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好整以暇等着她的答复。   江聆:“……”   中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聆心一慌,声音很软地抗议。   说到一半,她脸色骤然白了白,撑在桌边弯着腰,没了下文。   觉察到江聆的不对劲,谢寻星拧眉,“怎么了?”   江聆指尖抵着桌沿,指甲都隐隐发白。   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地摇头:“没事。”   谢寻星眉头蹙得更深:“胃疼?”   江聆摇头,稍有些难以启齿:“可能是……生理期。”   “……”   客房外。   刘姨敲了敲门,“江小姐,我把衣服给您拿过来了。”   客房的门被打开一条缝,江聆手伸出来,飞快将刘姨手里的衣服接了回去。   轻声说了句“谢谢”,她关好门,耳垂发热。   她真没想到,好巧不巧会在这个时候出意外。   江聆其实原本痛经并不算严重,大约是前两天喝了酒,之前又刚好吃多了生冷的食物,这会儿竟然疼得难受。   往身上套裙子的时候,江聆忽然觉得,裙子似乎有点小。   这不是她的尺寸。   她于是又唤了刘姨过来。   刘姨过来拿了裙子,听了她的话以后,忙道,“我这就去给您找一套大些的。”   江聆突然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劲,试探地问:“这是……你们这里的衣服吗?”   她原本以为会是临时差人去外面买回来,没想到居然是谢寻星家里本来就有的吗。   可是,谢寻星的家里,为什么会有女人的衣服?   刘姨没听出江聆话里的意思,冲她笑了笑,“放心,我拿来的都是新的没穿过的。”   江聆点点头,心里的疑虑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换好衣服,刘姨又给她拿了杯红糖水进来,笑呵呵道:“这是先生特地叮嘱的,看来先生真的很关心您呢。”   江聆敷衍地道了声谢,坐在床边没怎么动。   一旦有了怀疑,好像什么事都变成了有迹可循。   就比如。   他为什么这么懂,怎么关心一个女孩子。   又为什么,八年不见,变得那么会撩。   小腹再一次传来坠痛,她弓着背,注意力被分散了大半。   走出客房时,江聆似乎听见了楼下传来的一阵动静。   透过楼梯间的栏杆,她能看见有人坐在沙发上。   长发,红裙,优雅美艳。   江聆在没有看清对方的脸时,脑海里已经闪过了“华琳”两个字。   是她。   女人似乎对谢寻星的家十分熟悉,坐在沙发上的姿态十分放松,双腿交叠,不时与站在一旁的刘姨说着什么,逗得刘姨哈哈大笑。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江聆确实有了一种,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的错觉。   华琳又与刘姨说了两句,起身朝着楼上走。   江聆见状,有些心虚地想回客房,一时紧张下,鞋底与大理石地板狠狠相碰   “啪嗒”   江聆的姿势一下子僵住,保持着半跪的状态,再不敢有所动静。   上楼的脚步声明显停住,过了须臾,江聆听见华琳扬声,“刘姨,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有啊,先生带了个姑娘回来。”   “……”   事已至此,江聆只得撑着扶手站起来,一步一步下楼。   在楼梯间遇见华琳时,她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错愕。   华琳的失态只持续了一瞬。   她很快整理好神情,笑着对江聆道:“好巧,又见面了。”   江聆能感觉到对方态度忽然的转变,礼貌性地颔首,再一次疑惑起了她的身份。   刘姨这时快步走到了楼梯边,仰头看向两人:“你们认识呀?”   “认识的,”华琳折身走下楼梯,“之前和寻星去参加颁奖典礼,遇到的小医生。”   观察着她与刘姨俨然熟稔至极的模样,江聆再一次对她与谢寻星的关系产生了好奇。   她抬脚,跟着华琳下了楼。   刘姨听了华琳的话,点点头,“哦——所以江小姐和先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啊。”   江聆想否认,但又觉得否认了以后再解释什么会更麻烦,索性点头默认。   一边往沙发那边走,她一边听刘姨在和华琳交谈:“江小姐在等司机回来送她回家,我先过去把衣服洗好,华小姐您在这里稍等一下,今晚也要留在先生家里吃晚饭么?”   华琳转眸,上下打量了江聆一通。   江聆不太喜欢这样太过明显的评估一样的眼神,特别是在自己这个状态的时候,于是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挪。   华琳收回视线,而后笑道:“不用麻烦了,我这次只是回来把东西交给寻星,顺便看看您。”   刘姨笑得更开心了:“难得你还记挂着我这个老妈子——”   “哪儿能不记挂啊。” 华琳弯了弯殷红的唇,走到江聆身侧,“这样吧,既然我也快要走了,不如顺便送送她。”   刘姨赶忙瞪眼,惊道:“这可不行,怎么能麻烦您呢?司机再过会儿就来了……”   华琳笑了笑,没再接话,而是回头看向江聆:“不介意我送你回去吧?”   “……”   江聆看出女人眼里似乎还混杂着其他的意图,压下满腹狐疑,默默“嗯”了一声。   出了别墅。   华琳的车是很张扬的红色,没有停进停车场,而是就这么大喇喇停在院外。   江聆跟在华琳身后,上了车。   一路无话。   道路两旁的风景快速向后倒退,这附近的街景显得过于千篇一律。   江聆坐在后座,为了逃避此时的尴尬场景,选择低头玩手机。   ……   行驶到中途,华琳看一眼后视镜,慢悠悠地开口:“也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被谢寻星喜欢的女生,到底有什么能耐。”   江聆握着手机的手僵了僵,又听华琳自顾自地道,“你别担心,我不是来和你抢谢寻星的。”   “我叫什么你应该知道了,但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华琳,今年三十,已婚已育,是谢寻星的合作伙伴,同时也是他好兄弟的表姐。”   江聆没说话,垂着眸,装作对这些并不关心。   华琳透过后视镜观察了她好一会儿,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恶作剧一般话锋一转:“不过我当年也确实追过谢寻星,只可惜没追上。”   “……”   江聆默了默,放下手机,用“嗯”的一声回应。   手放在腿上,无意识地掐起了一块裙摆的布料。   她虽然知道华琳大约是有话想与她说,可是直到现在,她都有些不太明白,对方到底想要向她表达什么。   “至于现在,我对他可没什么兴趣,你大可放心。”   到了红绿灯,华琳停下车,双手脱离方向盘,整理了一下头发,而后扭头与江聆对视一眼,颇有些恶趣味的意思:“我算是明白了,原来谢寻星喜欢的,就是你们这一型的。”   江聆眨眨眼,一头雾水。   她们?   “嗯哼。”华琳理所当然地点头,“我猜谢寻星没有告诉你过这些,我也是听我表弟告诉我的,谢寻星这几年有个挺宠的小姑娘,一直被他藏得很好,从来没有在外面提起过。”   “……”   江聆肩膀颤了颤。   他这几年。   有个,挺宠的小姑娘……?   “这应该算是他那圈朋友都知道的事,当然,我就随便说说,也算是提醒你一下,怎么选择是你自己的事。”   华琳没再说什么,只丢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似怜悯,又似看戏。   如恶作剧得逞,她满意地一脚踩下油门。   江聆猝不及向后仰了一下,心里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重新坐直后,她静下来,一颗心缓缓下沉。   在这一刻,她想到了很多。   想起谢寻星在重逢那天给她说的,他一直在等她。   想起他这些天,对她游刃有余的关照与宠溺。   到底是真还是假。   她也不是没有抱着侥幸地猜测过,那个所谓的小姑娘,会不会是她自己。   但在下一瞬,她突然想起刘姨带来的那件不合身的女装。   那绝对不可能是为她而准备的。   ……   一切的蛛丝马迹都逐渐指向一个江聆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也许,谢寻星只是把她当做那个女孩子的替身。   所以才会在时隔那么久以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毫无时间距离隔阂地向她靠近。   江聆指尖有点发冷,小腹不时泛起的痛楚令她愈发心烦意乱。   她拿出手机,想问问周明颖或是陈锐宁,可刚从通讯录里找到人,随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本来就是因为谢寻星才认识的,从她和谢寻星失去联系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距离会越走越远。   这么多年没有联系,她又怎么能保证那些人还记得她。   毕竟这八年多以来,她从未参与过他们的生活。 第27章 二十七颗   江聆回到家的时候,许昕意不在家,冰箱上面贴了张小纸条,大概意思是今天和朋友临时有约,不回来吃晚饭,让她自行解决。   江聆把便签纸摘下来,顺手打开冰箱找了瓶可乐。   指尖在碰到冷硬的瓶身时,她浑身难受了一下,只得关掉冰箱,乖乖去烧水。   台面上的烧水壶咕噜咕噜响,江聆靠在一边玩手机。   许昕意在外面玩得还挺开心,一个下午连发三条朋友圈。   江聆一条一条点赞过去,然后百无聊赖地退出朋友圈,发现消息栏多了一个红点。   是谢寻星给她发的消息:【到家了?】   江聆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给人说一声。   出于逃避心理,她这会儿有些不太敢面对谢寻星。   身上这套衣服还有着股独属于新衣的味道。   穿属于别人的衣服,就算是全新的,江聆也觉得不舒服,草草给屏幕那边的人回了一个“嗯”字以后,回房间去换上睡衣。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的旧衣服好像忘记带回来了。   “……”   江聆只好又点开和谢寻星的聊天框:【我的衣服好像忘在你家里了……】发完以后,她总觉得这句话看着不对劲。   莫名有种暧昧的感觉。   她脊背绷直了点,又补发过去一个表情包。   谢寻星应该是有事,没有立刻回复。   指尖还是凉得难受,江聆去厨房倒好热水,抱着枕头缩在床角。   玩了一会儿手机,终于收到了谢寻星的回复。   xxx:【嗯,刘姨帮你洗好了。】   xxx:【你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可以过来拿。】   江聆手指悬在屏幕上好一会儿,然后垂眸,只回了两个字:【好的。】……再说吧。   不知是因为生理期难受还是心情太过低落,到了晚饭的时候,江聆还是没有胃口,一动不动地缩在床上看剧,没想去吃晚饭。   半夜十点左右,许昕意打电话来问她要不要带点夜宵回来。   那边有些嘈杂,背景音还混杂着一些人撕心裂肺的歌喉。   大约还在ktv。   那边人好像在起哄让许昕意过去唱下一首,许昕意远远说了句“马上”,然后对江聆道:“我这边楼底下有烧烤炸串那些,你快一点决定,我好去买。”   江聆想了想,问她:“有粥吗?”   许昕意明显一愣:“……这个我不清楚,等下去的时候我问问。”   那边又有人催,许昕意抱歉地跟江聆说了一声以后,很快便挂断了电话。   画面跳转回视频的界面。   进度条的最后,因误会被迫分开的男女主人公在多年后相遇,彼时两人都已找到了新的伴侣,各自结婚生子,最终只在互相寒暄一阵后,擦肩而过。   整个镜头安静得出奇,却又遗憾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江聆心里闷得慌,把手机丢在一边,后脑勺抵在了床头的墙面上。   房间里没开灯,手机屏幕暗下去以后,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都说每当夜晚降临的时候,人的情绪会更加泛滥。   江聆兀自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觉得这个结局似乎已经算是不错。   至少,双方都放下了过去,找到了各自的归宿。   而不是只有一个人不断往前走,另一个人仍沉湎于过去,如时间静止一般无法自拔。   许昕意回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半夜十二点。   江聆的房间熄了灯,一片漆黑,许昕意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地提着夜宵往厨房走。   却在回到客厅时,被突然打开的灯吓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来。   江聆开了灯,坐回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回来啦?”   “你吓死我了……”许昕意抚着胸口大喘气,“你没睡怎么还关灯啊。”   “快睡了,”江聆简单地解释,“就是还有点饿。”   “你别告诉我你没吃晚饭啊,”许昕意盯她一眼,过去把手里的打包盒放她面前,“还好楼下的店还有白粥在卖,我本来还想着如果回来你睡了,就把这当明天早饭来着。”   江聆随意点点头,打开包装盒,小口小口喝粥。   许昕意回来得快,粥没有凉透,还有点温度,里面送了份小咸菜,不至于完全食之无味。   江聆喝了半碗,终于感觉空荡荡的胃被填满了些许。   她这时抬眸,突然发现许昕意蹲在茶几边上,正托着腮,一瞬不瞬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些反常。   江聆也盯着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许昕意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一样,跟江聆摊牌:“就……想告诉你个事。”   江聆:“?”   “我脱单了。”   “……”   江聆下意识问:“谁?”   “你应该不认识,”许昕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歪了下头,周身像是冒起了粉色泡泡,“反正就是前段时间在咱们医院群里聊上的,联谊会那天他也去了,我们就见了一面,本来聊天的时候就有好感,今天找了个契机就……”   江聆微讶:“这么迅速?”   “嗯哼,”许昕意点头,“聊了那么久性格也合得来,长相也正好是我的菜,这不早一点拿下,万一被别人抢先怎么办?”   “……”   “你不会真的还没有过这种感受吧,”许昕意迎着江聆满是怀疑的目光,嘟哝道,“要真的喜欢一个人,是真的会恨不得立刻原地在一起的。”   “……哦。”   江聆又喝了一口粥,觉得吃得差不多了,把剩下的放回打包袋里,准备提到门口去放着。   许昕意在这时又叫住她,犹豫着开口:“就,小聆,还有个事儿。”   “嗯?”江聆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许昕意。   许昕意站起身,走到她身旁,靠着门框组织了一下语言,有些扭捏:“我这次大概是奔着结婚去谈的,也跟他商量了下,再处几个月如果觉得合适,可能我就要搬到他那儿一起住了,毕竟再和你一起住的话,也怕打扰到你……”   江聆愣了下,点头,“好。”   许昕意揽着她的肩,干脆把门口其他的垃圾提了,和她一起下楼丢掉。   今晚没怎么起风,空气里平添几分燥热。   许昕意看一眼沉默着的江聆,忽然凑近她一点,好奇地问:“小聆,所以我一直挺好奇,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我怎么感觉从高中到现在,你都总是这种清心寡欲的感觉。”   江聆无声地扯了扯唇角,撇开视线,没说话。   她当然有喜欢的人,从少女时期就无数次幻想过与他在一起。   只是现在她还实在不敢,向他主动迈出那一步。   华琳的那些话就像一根刺一样,时时刻刻横亘在她的心间。   她怕在得知那些真相以后,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五一假期结束后,院里重归忙碌。   在连轴转了整整三天以后,江聆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休息的中午。   这天刚好轮到许昕意中午值班,家里没人,江聆拿今早没吃的白煮蛋简单糊弄了一顿午饭,倒头便睡了过去。   还没睡上几分钟,又被电话吵醒。   困倦之下,江聆皱着眉头,没有看来电人,便接通:“喂?”   “喃喃?”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江聆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是谁。   直到看清楚来电人的名字,她神色微动,坐了起来:“……爸?”   江成勇“诶”了一声,“最近过得怎么样?爸爸好久没有联系过你了。”   江聆抿抿唇,“嗯”了声,“过得还不错。”   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上一次江成勇与她见面,还是两年前。   出狱以后的男人肉眼可见地苍老起来,与她说话时却仍是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江聆打心眼里不想与他交流。   江成勇感受不到江聆的不情愿,笑了笑:“过得不错就好。”   他话锋忽然一转:“你知道你表弟现在也在医院里吗?”   “嗯?”   江成勇叹了一口气,“说是检查出了一点问题,需要住院……喃喃,你能不能跟医院的人说一说,让他插个队?”   “……”   江聆虽然早就猜到了江成勇的目的,但心里还是不舒服了一阵,无奈道,“爸,这个真没办法。”   “说什么没办法呢,你不是医生吗?”   被拒绝后,江成勇的态度当即便转了一百八十度,不满道,“那么多叔叔阿姨都是以前看着你长大的,你就不能去跟他们说说?”   死一般的寂静。   江聆深吸一口气,“爸——”   “我看你就是见不得你表弟好,”江成勇打断她,“你可是医生,你表弟生病你居然还忍心让他拖着?”   “……”   江聆不再说话,眸中情绪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我好歹是你爸,你现在连你爸的面子都不认了是吧?”江成勇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冷笑一声,改作威胁,“行,要是你表弟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我一定会投诉,你别怪我没提醒。”   “……嗯,你投诉吧。”   江成勇明显一顿:“你说什么?”   江聆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把人拉黑。   做完这一切后,她只觉郁结在心,找不到一个发泄口。   把脸埋进枕头里一会儿,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想跟沈红缨通知一下这件事。   打开微信,她首先看见了几条之前许昕意发来的消息。   她暂时没看,先跟沈红缨把江成勇的事情说完以后,才不慌不忙地点开和许昕意的聊天框。   最先入目的是一张照片。   许昕意:【你看我碰到了谁!】   许昕意:【这是他的女朋友吧!!居然这么可爱的吗!!】从护士站的角度偷拍的一张,医院走廊上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   女孩子留着短发,背对着镜头,皮肤很白,身量纤细娇小,仰着头看向身边人,周身散发着一种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得到的雀跃。   而她身边微微低头的男人   江聆瞳孔骤缩。   是谢寻星。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江聆的思考能力骤停,甚至连点开大图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她没记错。   那个女孩子身上穿的那条裙子。   ——她好像,在谢寻星家里见过。 第28章 二十八颗   顷刻间,耳边所有细微的声音暂时都消失不见。   ……   骗人的吧。   江聆沉默了好久,点开了那张大图。   照片占满整张屏幕,也越发醒目得刺眼。   午休时间,医院走廊没有什么人,冷色的灯光照亮整个空旷的空间,衬得站在走廊中央的二人身影愈发突出。   男人微微俯身,神色舒缓,像是把自己所有的耐心都倾注在了那个女生的身上。   灯光从他斜上方洒下,少许的影子与身边人交缠在一起,说不出的愉悦和谐。   镜头能容纳的场景有限,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只在镜头的边缘露出了一点点。   绿叶与花瓣,还有灰色调的包装纸。   是一束花吧。   “……”   一言不发地退出图片,江聆想起前几日那支香槟玫瑰,忽觉自己刚才就是在自虐。   原来那不是她的专属记忆。   他也会送给别的女孩子鲜花,也会对别人温柔,也会陪在另一个人身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的身影。   原本已足够低落的心绪就仿佛即将倾塌的大厦,摇摇欲坠,黑洞一般将她所有仅存的幻想拉拽着撕碎,下沉。   她早该知道的。   那些自欺欺人不愿相信的一切,总有完全摊开表现在她面前的时刻。   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心脏酸疼得难受,江聆甚至觉得自己现在连呼吸都变得滞重且艰难。   她在想。   如果不是许昕意恰好碰到。   她是不是,还可以沉浸在毫无察觉的状态里。   但是。   既然那个女孩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她大概也是时候该退场了。   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毕竟,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他无聊时的消遣,想到时就给她一点甜头,让她以为是在云端。   殊不知,从云端跌落的时候,最疼,也最狠。   圆钝的指甲深深抵入掌心,留下几道印迹,刺痛感侵袭大脑皮层,带来一阵阵颤栗。   江聆咬着牙,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力呼吸好几下,妄图压下眼底发酸发胀的感官。   不过早点知道这些也好。   在这个时候崩溃过了,以后在面对谢寻星时,她至少不会那么失态。   她没有回复许昕意的消息,假装自己还在午睡,把手机丢在一旁,躺回床上,睁着眼干熬过了一整个午休时间。   直到手机的闹铃响起,她一直等到最后一刻,才伸手去按断。   下午,江聆少见地踩点上班。   同事们有些新奇,与她打趣,她笑着敷衍了两句,便重新投入工作。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谢寻星有没有离开医院,万一一不小心碰上了,她又该是怎样的反应。   好在她的担忧并没有成为现实。   一个下午又是两场抢救,马不停蹄的忙碌过后,江聆终于找到机会休息时,已是下午五点。   临近下班时间。   这个时候,谢寻星应该早就回去了。   江聆一边在饮水机旁边接水喝,一边想着。   许昕意给她发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再一次瞥见中午时的那几条消息,江聆鼻尖又是不可抑制地微酸,突然没了胃口。   在婉拒许昕意之后,她幼稚地连发两张表情包,想要把那几条消息刷上去。   许昕意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见她回复,问她:【中午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了没有呀?】江聆把杯子放回桌上,坐下,慢吞吞地找了个借口:【刚才才看到,中午睡过去了。】……   下班时间,在确认了科室这边暂时没有什么要做的了以后,江聆换好衣服,准备往家里走。   时临五月,气温一天比一天攀升,阳光也一天比一天刺眼起来。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仍叫人无法忽视。   江聆今天没涂防晒,出门走了两步就觉得脸上有点火辣辣的,于是低头加快脚步。   家属区和医院大楼中间原来的那条林荫道前几日被人修剪过树枝,完全没有了遮阳的功能,这几天少有人走这条路。   江聆喜静,就算如此也只是贴着边缘走,不时会被裸.露在外的树根绊一下。   身边有人与她擦肩而过,她没注意,盯着脚下的路面,只看到那个迎面而来的影子被阳光拖长,在经过她身边时,与她的重叠。   然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似有心灵感应,江聆脚步也顿了顿。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轻巧地勾住。   她今天穿的吊带裙配一件雪纺长袖外套,外套没系拢,被人扯住时,止不住往下掉。   那只手有点凉,捏住她的衣袖以后,慢悠悠地换做握在手腕上。   熟悉的气息靠近,江聆已经猜出了对方是谁,脑内“轰”的一声,不敢回头。   纷乱的思绪止不住地升腾,她只觉自己现在处于一片混乱中,不愿面对似的挣扎两下,妄图甩开对方的手。   然而谢寻星牵住她的力道看似随意,却如磐石一般怎么也甩不脱。   她听见男人问她:“去食堂?”   “……嗯。”江聆张张嘴,最终只勉强蹦出一个鼻音。   是陪别人来医院一趟,顺便想起了她吗。   可为什么,明明身边有了别人,却仍要来招惹她。   明知道,她会当真。   一阵风悠悠地吹来,带起难得的清凉。   手腕处的温度却一再升高。   下一秒,江聆感觉到头顶投下了一片阴影。   仰头,发觉是一把伞横在头顶。   谢寻星一手撑着伞,另一手仍牵着她不放,抬步踱至她身边,语调松懒地询问:“我送你过去?”   “……”   两人之间的温度降下来一点。   气氛在江聆的沉默之中,略显僵滞。   小姑娘一动不动,就这么低着头,半晌不说话。   谢寻星也不着急,眉峰稍微挑起一点,耐心等着她的回应。   将近一分钟后,他听见江聆开口,声线带着颤,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谢寻星,你这样对我好,不怕你的女朋友生气吗?”   “……”   谢寻星似在惊讶,“什么女朋友?”   江聆咬着唇,不愿再说一句。   他还想装傻吗。   她甩动手腕的力道大了些,铁了心想挣脱男人的禁锢,心里的委屈也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端。   ——可她一点也不想陪他玩了。   却突然感觉到,落在手腕上的力道收紧了几分。   “……”   情况一时有些僵持不下。   谢寻星眼睑微抬,少顷,意识到了什么。   他慢慢松开握住江聆手腕的手,又帮她整理了一下外套。   江聆本想在松开的那一刻迅速逃开,却因此只能停住脚步,等他整理。   谢寻星单手帮她把领口的褶皱抚平,低头看过去   雪纺外套材质半透明,透过薄薄的布料,小姑娘瘦削的肩膀和清晰的锁骨一览无余。   她好像很喜欢绿色,今天的吊带裙也是浅绿色,设计很简单,却刚好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瘦的身材,像洋娃娃一般精致而脆弱。   他眼神微暗。   江聆感觉到那只手在她领口停留许久。   时间漫长得没有尽头。   自从得知了那件事,任何一次触碰,都仿佛有一种背德的羞耻感。   江聆偏过头,忍着心里的酸意,再一次提醒:“谢先生,您应该和我保持距离。”   谢寻星置若罔闻,抬手又帮她整理好鬓发,才淡声开口:“你指的是,今天和我一起出现在医院的那个女孩儿?”   语调熟稔且轻松。   “……”   心底的酸涩感被无限放大,江聆眼睛有点模糊,“嗯”了一声后,转身便要跑开。   手腕再一次被稳稳抓住。   江聆触电般浑身一僵,咬着牙低声提醒:“谢先生,麻烦自重。”   既然他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抓着她不放?   谢寻星眸光闪了闪,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细节,手腕一用力,把她带到怀里。   江聆没注意,有点失去平衡,随着惯性落入了男人怀中。   自身前传来略带灼热的气息,隐约夹杂着三分侵略性。   江聆一愣,呜咽一声,红着眼眶挣扎,气息里的颤抖愈发清晰:“谢寻星你干什么……”   挣扎间,头顶的遮阳伞“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阳光再一次毫无顾忌地落在二人身上。   谢寻星没理会那把伞,单手箍着江聆的腰,垂眸拿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收回手机,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姑娘。   江聆倔强地仰着头,与他对视,眼尾含着泪,满是委屈。   他忽而轻笑一声,帮人把眼泪擦掉,“一会儿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   江聆浑身一僵。   谢寻星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还要让她见那个人。   是为了让她意识到,自己和那个女孩子的差距有多大?   还是提醒她,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心尖仿佛被人揪住一般生疼,江聆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有些麻木了,闭着眼轻轻点头。   那就见吧。   见一面,她也好死心。   道路另一头远远传来脚步声,一个身影愈发朝这边靠近。   江聆不自在地从谢寻星怀里脱开,眼见着那个短发的女孩儿越走越近。   女孩儿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青春洋溢的时候,就连跑动时都带着活力。   她看见江聆,似乎十分激动,一边冲她挥手,一边跑得更快了些。   江聆顿时觉得有点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后退两步,便被人一把来了个熊抱。   “姐姐!”   “……?”   江聆眼皮狠狠一跳,早在听见女孩儿对她的称呼时,就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   她双手垂在身侧,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女孩儿没抱她多久,便松开了手,见她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指了指自己,眼眸亮晶晶的,迫切地道:“是我呀,小萌!那个你救了一命的周萌!”   卡顿的记忆终于慢慢恢复运转。   江聆呆愣许久,不可置信地看向女孩儿,脑海里逐渐将八年前那张脸和面前的人对上。   “……不是,”她指了指周萌,又指了指谢寻星,“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谢寻星车里。   空调开得正好,缓解了从外面带进来的热意。   周萌与江聆并排坐在后座,聊了好一会儿。   当事情被解释清楚以后,江聆终于有了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周萌这次过来是来回访的,顺便做个体检,但因为很久没来过医院,院里最近科室的位置又有所调整,一时迷了路,刚好碰上谢寻星,便向他求助。   在交流中得知了谢寻星也认识她以后,激动地聊得热络了些,这才造成了后来的一系列误会。   而谢寻星手里那束花,是周萌为她当年的主治医生准备的。   “要是知道能看见姐姐,我肯定要多订一束花!”周萌打开了话匣子,嘴里说个不停,“当年要不是姐姐当年帮我联系找药,我可能连呼吸机都下不了,更别提健健康康活到现在了——”   这个误会闹得有点大,江聆耳朵发热,轻轻“嗯”了一声,随口问道:“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周萌笑得爽朗,“学校一直留着我学籍,复学以后考了我最喜欢的学校,现在在当空姐,也是我最喜欢的职业。”   江聆放下心来,跟着她笑。   真好。   为生者本就是奇迹,九死一生活下来之后,理应拥有更为光明的未来。   又聊了一会儿天,周萌还有事,耽搁不了多久,只能恋恋不舍地告别,并约定了下一次一起吃顿饭。   送走周萌以后,江聆唇角的笑意仍未压下。   车里安静一会儿。   江聆眨眨眼,想起自己现在在哪里。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她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手放在了车门把上,试探着问,“那我也……先走了?”   不多时,从驾驶座传来一阵漫不经心的调笑。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了车里还有另一个人。”   “……”   江聆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这下明白了?”谢寻星没抓着这点不放,回头望向她,挑眉,“所以,还误会哥哥吗?”   “……”   江聆羞赧地摇头,小声说:“对不起。”   “还觉得哥哥是渣男吗?”   江聆脸颊红了个通透,继续摇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   谢寻星眯了眯眼,语气落得缓了些。   “那以后,还叫不叫我谢先生了?”   “……?”   江聆略微怔忪,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喃喃,”谢寻星眼尾微扬,唤她,“你好像很少主动叫我哥哥。”   “所以——”谢寻星斯文地笑了下,唇角勾起的弧度懒洋洋的。   “叫声哥哥听听?” 第29章 二十九颗   车内空调运作,带来很轻微的声响。   却仍阻挡不了狭窄空间内暧昧的升温。   谢寻星说完,也不着急,就这么喻着笑望着她。   “……”   江聆受惊般迅速撇开视线,手指缓慢收拢,无意识地贴在胸口处。   “哥哥”这个词对于他们现在的状态来说,好像有点过分暧昧了。   特别是这样的情境之下。   总给她一种,是在调情的错觉。   几秒后,江聆双手撑着座椅,小心翼翼朝谢寻星背后的位置一点点挪过去。   想要藏到视线盲区。   动作间,碎发偶尔跟着颤动两下。   突然,江聆听见自己的肚子传来一声微小的响动。   猝不及防的晕眩伴随着饥饿感接踵而至,她这才想起,自己整个下午只靠一个白煮蛋强撑。   这会儿心情放松下来,身体便有点儿承受不住。   肚子又叫了一声。   江聆动作猛地停住,僵硬好一会儿,才敢偷眼去观察谢寻星的神情。   他应该……没听见吧?   却见谢寻星转头关了空调,作势便要下车,“先去吃饭吧。”   轻描淡写得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江聆怔然之间,谢寻星已然打开车门。   见她没有任何动作,他疑惑地看向她:“不想去食堂吃?”   江聆摇摇头,“不是。”   只是有点没能反应过来。   她手指扣上车门开关,迅速抬腿下车。   谢寻星朝前面走了几步,停下来等她。   江聆踌躇几秒后,快步跟上。   在行至男人身侧的时候,她悄悄抬手,揪住了他衣袖一角。   谢寻星有些意外,垂下眸子看她:“嗯?”   江聆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哥哥。”   一瞬间。   谢寻星眼神微凝,似是不可置信。   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江聆羞赧地松手,飞快转移话题:“我好饿。”   ……   谢寻星薄唇勾起的弧度愈发清晰,顺势想去牵住江聆的手,却又在即将触碰到指尖时克制地收住,转而微微弯腰,扣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胸前带了带。   不过一秒,他松手,纵容道:“嗯,走吧。”   江聆下意识地抬头,唇瓣不小心擦过谢寻星的领口。   霎时,宛如微小的电流划过全身。   无意间交换的气味与体温、和霸道不失温柔的力道,一寸寸将神经侵蚀渗透。   “……”   江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开一小步,手指有些颤抖地掩唇。   成熟男人无意之中散发的魅力太过致命,她实在有点招架不住。   这会儿刚好错开了高峰期,食堂里没几个人。   但毕竟是公共场合,江聆总怕谢寻星被人认出来,于是带着他从侧门进,找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医院食堂不收现金,只能刷饭卡,落座后,江聆小声询问:“你要吃点什么?我去帮你打。”   谢寻星从鼻腔懒洋洋冒了声“嗯”,轻松道,“都按你的喜好来,哥哥不挑。”   虽然谢寻星这么说,江聆仍有所顾忌。   她看了眼今天食堂黑板上列出的菜品,默默选了几个最清淡的。   打菜的师傅动作干脆利落,见是江聆,坚持要给她多打一份梅菜扣肉。   “咱们食堂的都知道你从小到大最喜欢我们食堂的梅菜扣肉,”师傅坚持不算她多的钱,笑得眼角都是褶子,“看你和角落那个小伙子一起来的,怎么,交男朋友了啊?”   江聆没想到对方眼睛那么尖,欲盖弥彰地笑了笑,不说话,只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界定自己和谢寻星的关系。   明明互相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意。   但好像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她就能一直装傻下去。   师傅会意地给她使了一个眼神,没再多问。   手里三个餐盒撂起来,江聆双手仔细捧好,不忘回头叮嘱师傅别告诉别人。   师傅忙不迭点头:“哎我明白,八字还没一撇,不稳妥嘛。”   江聆没太注意对方说了什么,轻吐一口气。   从小在院里长大的烦恼就在于此,和院里大部分长辈都相熟,自己做了什么,过段时间就能传到家里人耳中。   而她暂时还不太敢让沈红缨知道。   莫名的,江聆忽然有了一种高中时代谈恋爱,在别人面前遮遮掩掩,生怕被家长发现的感觉。   隐秘而带点刺激。   回到位置上,江聆一个一个把餐盒摆好。   谢寻星单手撑着下颌,眼里始终浮着若有若无的笑。   江聆确实有点饿,打开餐盒便闷头开吃。   待到胃里的空虚感被填满一点,她咬着筷子抬头,刚好撞进了男人专注的眼里。   江聆呆了一下,以为是饭菜不合口味,放下筷子,慢慢地解释:“食堂的都是大锅菜,可能没有外面的好吃……”   “没有觉得不好吃。”谢寻星眉目舒展,“只是想多看看你。”   错过了整整八年,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变得无比珍贵。   思及此,谢寻星眼中闪过一缕细微的庆幸,余光瞥向窗外渐落的夕阳。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江聆“哦”了一声,磨磨蹭蹭低头。   一顿饭吃得跟磨洋工一样。   剩到后面,江聆有些吃不下,过去打了一碗免费的海带汤。   喝汤时,她听见谢寻星又用食指敲了餐桌桌面两下,再一次开口。   “其实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把周萌当做我的女朋友?”他问,“是有人和你说过什么吗?”   “……”   江聆没想到他又提起这件事,放下碗,稍微思考两秒,避重就轻:“因为听说,你这几年有一个很宠的女孩子,而且……把她藏得很好。”   谢寻星慢慢眨了下眼。   “然后就是,”江聆想了想,有点不太好意思启齿,“……你家里有别的女人的衣服,刚好和小萌那款一模一样。”   说完,她视死如归地闭眼,鼓起勇气问他:“所以,你家里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   等了一会儿,她没听见对方有什么回应。   睁眼,便见男人已经别过脸,憋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江聆不明就里。   谢寻星笑了一阵,很快便止住:“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个女孩子,会不会是你自己?”   “……可是衣服的尺寸和我的不一样。”   “因为喃喃长高了啊。”   “……”   “可是,哥哥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么多年前,”谢寻星淡淡地笑着,轻描淡写的语调里藏了些许落寞,“还以为,喃喃是当年那个小不点。”   “可惜那一整个为你准备的衣帽间,都要浪费了。”   江聆无意识地拿筷子在汤里搅动两下,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很想问谢寻星,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不来找她。   当年他又是为什么,突然杳无音讯。   但她又不敢。   毕竟,这么多次见面,如果谢寻星想要告诉她,应该早就告诉过了。   然而这么久过去,他从来不曾提起过一句,甚至就连被误会的当下,也没想过再往深了讲,只点到即止。   也许,他本就不愿提起。   从食堂出来,江聆本想送谢寻星回车上,对方却一时兴起,忽然说想逛一逛八院。   “那时候生病,没机会逛,”他笑,“现在想看看喃喃从小生活的地方,都是什么样的。”   江聆没辙,只好带着他四处转了转。   八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改建翻新的地方太多,很多小时候的回忆都已没了痕迹。   江聆从院里图书馆前的白求恩像说起,带着他绕路到住院部那边去。   “这里以前是一片人工湖,夏天的时候能看荷花,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把湖填了,改成了一片树林。”   “这边伤病员食堂后面,每到周末都会杀猪,早上总是被猪的惨叫声吵醒。”江聆一边走,一边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我们那群小孩子一起床就约着过去围观。”   ……   谢寻星耐心地听她一路絮叨,不时回应两句,刻意放慢了脚步。   夕阳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偶尔交缠在一起,像是依偎着的亲密恋人。   行至住院部楼下,大楼侧边那个破旧的楼梯已经彻底封死,没法上去,稍微有些遗憾。   江聆有点渴,让谢寻星在这里等她一下,自己过去买水喝。   卖水的小卖部位于门诊旁边的楼梯下,原本是杂物间,后来医院大楼翻新后,这里就给了一对老夫妇,卖点小零食。   江聆过去的时候,小卖部狭窄的空间里几个老头老太正围着小桌打麻将,江聆自己拿了水,付好款,顺便跟老人家们闲聊了两句。   正准备走,突然听见自门诊大厅传来的一阵突兀的嘈杂声。   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   “赵伟康在哪里?让他出来!庸医乱收黑钱,我今天非得要找你要个说法!”   男人粗嘎的声音极有穿透力,在一众劝说的人中间,显得尤为突出。   江聆眼皮一跳,暗道大事不妙。   她探出一个头,观察情况。   几个老头老太也听见了动静,纷纷丢下麻将出去看。   男人身形高大,满脸凶相,此刻正是震怒状态。   一旁围着两三个医护,正努力地解释:“赵医生下班了,现在不在院里,您有什么急事可以……”   男人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小护士,不分青红皂白对着她就吼:“你们医院就是这么害人的吗?还帮着收黑钱的说话,到底有没有天理啦!”   这姑娘大概是刚来实习,被这么当着面一吼,眼睛都红了。   江聆离人群不远,手指攥紧,忍住想要上前的冲动。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贸然上去,反而容易成为主动给对方递的刀子。   身后几个老人窃窃私语。   “前两天才看到这个人老婆出院吧,啧啧,当时就吵得哦……就因为多开了几种药嫌她败家。”   “那不是救命钱?”   “谁知道呢……赵医生这回也是冤枉……”   ……   几个人还在轮番劝说着,可男人油盐不进,甚至越发变得暴躁,好像随时会进到一种疯癫的状态。   周围来往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好奇地上前,很快围观的人群便围成了一个圈。   “我家那败家娘们不懂,他以为我也不懂吗?都出院了还吃什么药?想把我当猴耍呢?”男人泄愤似的从旁边提起一个陶瓷花盆,说着便往地上砸,“我不管!反正今天不给我把钱赔了,我就等着赵伟康出来砍死他!”   瓷花盆落地,“哐啷”一声,碎片乱飞。   旁边原本劝说的人被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一步。   男人冷笑一声,从满地碎片里挑出来一片最长最锋利的,比划两下,“我说到做到,今天不砍死赵伟康,我就随便砍一个人,让你们医院以后都开不下去!”   说完,他毫无征兆地转身,从人群中扯出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单薄身影。   那个中年女人受到惊吓,忍不住挣扎,却被男人拿瓷片抵住了脖颈,“动什么?要怪就怪这个黑心医院,我也是为了自己的合法权益!”   周遭顿时一片哗然。   江聆瞳孔骤缩,心脏骤然一紧,忍不住快步上前。   这个病人她曾经短暂地负责过一段时间,对她的情况算是熟悉。   血液病人一旦受伤,情况比一般人要棘手得多。   特别是,那片碎瓷片还架在脖颈,男人动作幅度大,稍微一动,可能就会将人划伤。   江聆冷静了一下,假意拨打电话,越过人群,向中间的空地走去。   她特意咬重了“赵医生”这三个字,果然男人听见之后,注意力放了过来。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江聆尽量抑制住自己双腿的颤抖,在走到男人身前时,一边密切注意着病人的情况,一边迫使自己冷静道:“是这样的,我刚才联系了赵医生,他说他马上就过来,有什么问题,您和他当面解决,可以吗?”   男人盯了她两眼往地上啐了一口,“老子现在不想解决什么,就想砍死他!”   江聆被男人极端的眼神盯得脊背冒冷汗,远远望见男人身后警卫正匆忙赶来,却碍于病人还被挟持着,她调整呼吸,明知故问,“您知道赵医生上班的时候都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男人想也没想,便用手里的瓷片尖从女人脖颈上移开,朝着另一个方向指示:“就在那边诊室——”   危险暂时解除,江聆默默朝着男人身后逼近的警卫使了个眼色。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警卫同时上前,瞬间将男人控制住。   男人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当被拉远了之后,手里还捏着瓷片,手中淌出血也不松,仍在大声叫嚷。   江聆把受惊的病人拉离现场,柔声安抚了几句。   周围人见事情解决,开始慢慢地作鸟兽散。   江聆松了一口气。   却在这时,男人猝不及防地使了蛮力,手臂向后撇,一下将瓷片刺到了警卫腿上,趁对方吃痛,捏着瓷片便面目狰狞地朝着江聆扑过去   意外发生得突然,江聆毫无防备,转身的刹那,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不断向自己逼近。   瓷片尖直冲着她的颈动脉而来,对方双眼通红,明显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准备向她下死手。   大脑狠狠卡顿一下,周围惊呼声仿佛被自动屏蔽,她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下一秒,身侧传来一道极重的推力。   江聆身体随着那道力向一旁踉跄两步,勉强稳住身形。   耳边“嗡嗡”个不停,她慢慢回头。   男人跌坐在碎瓷片之中,手里换了一片攥着,指向身前,却又仿佛碍于什么,不敢动弹。   他的身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入目。   谢寻星静静立在那里,身姿修长挺拔,一只手随意捂住另一边小臂,有血顺着指尖一点点滴下来。   而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低着眸,居高临下地望着男人,眼神冷静而又可怕得吓人。   几乎能将空气冻结。   江聆眸光闪了闪,折身迅速上前,将男人手里的碎瓷片狠狠踢开。   男人张大了嘴,而后突然开始嚎叫:“医生打人啦!八院医生打人啦!”   江聆瞪过去一眼,看着他再一次被警卫架着抬走。   ……   转身,她一颗心颤得厉害,抬手去碰谢寻星的手臂,紧张问道:“……你受伤了?”   谢寻星将手臂往后藏了藏,“嗯”了一声,“小伤。”   江聆咬牙,强行把人手臂扳过来,将薄薄的衣袖捋上去。   表情瞬间凝滞。   小臂上的伤口并不大,却足够深,鲜红的血争先恐后从伤口溢出,顺着半干的痕迹向外流淌,沾湿了一整片衣袖。   江聆表情收敛,严肃地看向谢寻星:“你管这叫小伤?”   她声线本来就软,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严肃,却仍不带什么威慑力。   谢寻星没说话,眸光凝结成水。   “……”   江聆慢慢静下来,轻叹一口气,忽有浓浓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毕竟这件事是她拖累了谢寻星。   她捏着谢寻星的手臂,“……先去包扎。”   换药室。   谢寻星将袖子捋到小臂上方,伤口袒露在空气中,周边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   江聆低头,认认真真帮他处理伤口。   室内一片静谧,两人挨得有些近,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直到伤口被白色的纱布所覆盖,江聆打好最后一个结,长长舒了一口气。   谢寻星偏着头,慢条斯理收回手,忽而调笑道,“谢谢我们小江医生。”   江聆“嗯”了一声,情绪有点闷,“对不起啊,连累了你。”   如果不是她今天反应太慢,他也不会为了救她而受到这样的伤害。   沮丧间,脸颊蓦然被一只手托住。   淡淡的血腥味与药味交织在鼻尖,惹得她眼睫一颤。   “怎么这么喜欢说对不起。”谢寻星凑近一点,与她距离贴近,眼中笑意未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需要愧疚。”   “……”   “更何况——”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认真道道,“有能力保护你,是我的荣幸。”   像是安慰,又更像是变相的承诺。   ……   江聆“嗯”了一声,把脚边的垃圾桶踢回原来的位置。   “……伤口记得这两天都别碰水,及时换纱布,以防感染。”   谢寻星舒眉,宠溺道:“遵命。”   江聆以为,之前她误会的那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可没想到,周末的时候,她突然收到了来自陈锐宁的邀约。   多年不曾联系,这会儿突然想要见一面,江聆虽有些迷惑,但仍准时赴约。   地点在一家咖啡厅。   八年过去,原本有些微胖的陈锐宁已变了模样,瘦瘦高高的,头发也留长了些,颇有种艺术家的风范。   也让江聆越发感到陌生。   陈锐宁看见江聆的时候,眼中划过一丝惊艳,随后冲她笑了笑。   笑容里仍带着以前那样的三分憨厚,终于让江聆有了点熟悉感。   两人见了面,简单寒暄了以后,便都陷入了有些尴尬的场面里。   相对无言。   良久,陈锐宁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对不起啊,我表姐说的话让你误会了,”他有些抱歉地开口,“也是我当初没给她说清楚,当时主要只是想让她死心。”   “?”   江聆一开始有点懵,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   搜寻了一下回忆,才慢慢意识过来。   原来华琳口中的“表弟”,就是陈锐宁。   “我表姐这人就是这样,三十年来强势惯了,总喜欢搞点让人不舒服的恶趣味,”陈锐宁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在这儿代她给你赔礼道歉。”   江聆轻轻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锐宁见她表态,浑身放松下来,语调也轻松了许多,“你能不计较这些就好,不然以老谢那家伙的性子,还不得给我扒下一层皮来……”   后面是自言自语,江聆没怎么听清楚:“啊?”   “……啊没什么。”陈锐宁迅速打住,话锋转了转,“不过说实话,你真的不用担心谢寻星喜欢别人之类的事情,我跟你保证,他这人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这么多年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这话太过直白,江聆有些恍惚。   很快,她脑中另一个念头浮起,又让她缓缓镇静下来。   “是吗,”她喝了一口咖啡,装作不在意地问:“那为什么,他这八年,从来没有联系过我?”   陈锐宁十分清楚她想问什么,也丝毫不惊讶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低头沉吟半晌,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为难。   “这八年他经历了什么,我们无权代他告诉你。”   江聆表情微沉:“……为什么?”   陈锐宁摇摇头,“他不让我们跟你说,所以你也别怪后来小颖他们那群人不找你聊天,我们都感觉挺愧疚的……不太敢找你。”   江聆唇瓣抿成一条线,定定地看着他。   “……”   两分钟的沉默后,陈锐宁败下阵来。   “就算我给你说,也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啊。”陈锐宁苦笑。   在犹豫许久后,他从身后拿出一部备用手机,点开里面一条视频,“这样吧,就当我不小心录了这个视频,你也不小心看到了这个视频。”   江聆咬了咬舌尖,接过手机,点开。   那是一段八年前的视频。   场景发生在八院。   摄像头以陈锐宁的视角,从打开病房开始,逐渐向着病床上的少年推进。   很快,便有调侃的声音响起:“要出院了吧?你好久没有碰过手机,我给你录个视频纪念一下,到时候也好发给喃妹报平安。”   病床上的少年好像并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直到摄像头贴近了,才伸手去挡了下,语气十分寡淡。   “别拍了。”   接下来,画面狠狠晃动一阵,只照到了地面。   但是背景里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诶我这相机不是被你这么对待的啊……话说你这情绪不太对劲啊,怎么回事?”   谢寻星没回应,只能隐约听见纸张窸窣的声音。   陈锐宁再一次开口:“你……”   “嗯。”   谢寻星仍然很平静,“出院以后,让他们都不要告诉她,我的任何情况。”   “……”   陈锐宁大概是不知道怎么答应,往前走了两步,镜头也跟着晃荡两下:“你知道喃妹喜欢你这件事吗?”   看到这里,江聆手腕猛地一颤。   接着,她便听见少年无比清晰的声音:“知道啊。”   “那你还……?”   “你觉得呢?”谢寻星反问,似是呢喃:“可她怎么能,喜欢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呢。”   “我现在就连保护她,都做不到。”   “……那,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她?”陈锐宁狠狠愣了下,又问:“那如果她以后忘了你怎么办?”   谢寻星淡漠以对:“忘了最好。”   “……”   “行,”陈锐宁拍了下桌子,“以后她要真的记不得你这个人了,到时候你可别哭。”   “嗯。”   ……   陈锐宁不知道该说什么,轻叹一声,提议:“要不然,你也试着忘了她?”   又是半分钟几近窒息的寂静。   谢寻星蓦地苦笑一声,话音里带了些颤抖,似是在克制着哭腔。   “……忘不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盯妻狂魔·谢寻星 第30章 三十颗   咖啡厅里环境较为幽静,舒缓的提琴声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一点点平复下江聆心头的震动。   即便记忆跨越那么多年的岁月,在背景寥寥的几句对话中,她的脑海里仍能无比清楚地勾勒出那间病房的场景,和病床之上那个病弱的身影。   这还是江聆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的声音说话。   他是哭了吧。   还是,用手捂住了眼睛。   心里的一个猜测不断放大,甚至基本有了笃定的雏形。   江聆将手机还给陈锐宁,说了声谢谢。   陈锐宁还在装傻:“谢什么啊,我可什么都没跟你说过啊。”   江聆冲他笑了下,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摆在桌上的咖啡逐渐见底,两人天南地北地开始聊起这些年的一些往事。   比如周明颖跟随自己喜欢的人出国留学,不懈努力之下终于修成正果,如今定居国外,又比如谁家里破产,居家搬迁到另一个城市,失去了联系,谁现在在父辈家的公司实习,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说到底,混得最好的还是老谢,大概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陈锐宁说,“我呢,没什么大志向,现在就跟着老谢,开拓开拓市场。”   观察到江聆眼中的疑惑,他干笑两声,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这个还是让老谢亲自告诉你比较好。”   “……”   两人没聊多久,陈锐宁便因临时有事准备离开。   江聆走出咖啡厅,原本想回家,却在注意到自己手里提着的准备当明天早饭的蛋糕时,忽然改了主意。   想要去找他。   就是现在。   这份心思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她鼓起勇气,慢吞吞给谢寻星发了条消息:【你现在有空吗?】谢寻星似乎对她主动的联系感到有些意外,回她:【嗯?】【就是,现在可以给你送个蛋糕过来吗?】   江聆默默提了一下手里的蛋糕盒,补充:【我有点吃不下,许昕意又不在家里……】点击“发送”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消息,自己都觉得蹩脚。   谢寻星似乎没有怀疑什么,不多时便答应了她的要求:【嗯,待会儿有空,你要是想过来,可能要在这边等一会儿。】江聆脚尖在地面上小幅度踢了两下,心中闪动着微小的雀跃。   下一秒,谢寻星发过来一个定位。   打开定位的时候,江聆一愣。   二十分钟后。   沉舟科技总部。   这里是如今宁城最为寸土寸金的办公地段。   自两年前的一场巨大的内部改动后,沉舟集团便以一种悍然之势强势崛起,短短两年发展惊人,现下甚至已经有了超越谢氏,成为宁城商界巨头的趋势。   江聆下车后,抬眼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大楼,突然对自己的目的地产生了怀疑。   ……真的是这里吗?   将信将疑地走进大厅,她原本想给谢寻星再发条消息询问,却在这时被远远迎上来的一个身影打断了动作。   “江医生,好久不见?”   男人的脸稍有些眼熟,江聆回想片刻,试探着唤:“杨助理?”   “是我,”杨涛仍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老板让我下来接待您。”   “……?”   老板?   信息量稍微有点大,江聆迷迷糊糊跟着杨涛上了电梯,直到被人带着进了一间办公室,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杨涛殷勤地给她倒了杯茶水,告诉她谢寻星还在开会,可能需要她再等一会儿。   说完这些,他便识趣地退开。   江聆把手里的蛋糕盒放在桌上,一边小口抿茶,一边环顾四周的环境。   办公室面积很大,十分空旷简洁,色调以黑白灰为主。   一瞬间,江聆想起了谢寻星的家。   也是这样的风格。   江聆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她并没有等多久,大约十几分钟后,谢寻星步履有些匆忙地推门而入。   见他,江聆有点不自在地想站起来,又被人抬手按了回去。   “在我面前还这么拘谨?”谢寻星手掌在江聆肩膀上停留一会儿,收回去,慢悠悠坐在了她旁边,轻松道,“难得你主动来找我。”   江聆舔舔唇,掩住心底的震撼,“嗯”了一声,扭头去把蛋糕盒打开。   盒子里是一份四四方方的草莓蛋糕,拿出来的时候,边缘的奶油被蹭变形了一点。   她没有忘记自己过来的目的,只是这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把附带的塑料叉子递给谢寻星,江聆最终还是决定等他吃完再说。   谢寻星吃得很慢,动作优雅得像是上世纪的贵族。   江聆手一直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偶尔身体前倾,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这是你的办公室?”   “嗯,”谢寻星答,“刚才开了个会。”   “啊……”江聆想起自己之前给谢寻星发的消息,喉咙紧了紧,“没有打扰你吧?”   “当然没有,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会议。”   “……那就好。”   谢寻星知道江聆想问什么,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注意到她躲闪的目光后,轻笑了声,“两年前陪陈锐宁练个手,没想到他转眼就把烂摊子交给我。”   “……”   练、手。   光是练手,就可以做到这样的高度。   江聆恍惚了一下。   “当然,一开始不过随便玩玩,没怎么放在心上,”谢寻星眸子动了动,“可惜谢家那群人似乎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我只好奉陪,一不小心就成了现在这样。”   “……”   谢寻星说着,把蛋糕顶上那颗草莓递到了江聆嘴边,低低地笑:“哥哥报复心还是挺强的。”   江聆脑子里还想着谢家那对夫妇,无意识地张嘴。   草莓有点酸,咬开的那一刻,她小脸顿时一皱。   “很酸吗?”谢寻星问。   江聆点点头,余光瞥见了蛋糕夹层的草莓果肉。   她喝了一口茶压住酸味,嘀咕:“那你这是不是也在报复我。”   谢寻星扬眉,好笑地反问:“我在你这里连原则都没有,哪儿还谈得上报复?”   江聆“哦”了一声,纠结了几秒,又问:“那如果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惹你生气了呢?”   谢寻星眉头又挑起来一点:“怎么突然想着这种事?”   “也不是……”江聆小幅度往旁边挪一挪,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支支吾吾的,“就是——”   “先哄哄我。”   江聆一懵:“什么?”   谢寻星凑近她一点,眼尾懒懒上扬,弯起的眸中像是落了碎光,“只要你随便哄哄,哥哥就不会再生气了。”   ……   就在那一秒。   江聆借着投射而下的光源,看清了谢寻星眼里她的影子。   温柔且分明。   “……”   江聆双手撑在身侧,突然闭了闭眼,像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迎着谢寻星的目光,她踌躇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气。”   谢寻星身体停顿一下:“嗯?”   “你移植成功以后,”江聆深吸一口气,尽力使自己声音没那么虚,“是不是,又复发过?”   ……   气氛淡了些。   大约没想到江聆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谢寻星愣了愣,而后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谁告诉你了?”   江聆说好的帮陈锐宁保密,坚决摇头,“我猜的。”   预想中谢寻星的反应并没有出现。   江聆看着男人的神情从错愕逐渐变成若有所思,而后好像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理由,“行。”   “被你猜对了,”他身子向后靠了靠,轻描淡写,“是。”   一个“是”字,足以让江聆心里泛疼。   在血液科待了那么些日子,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她自然最为明白,二次复发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过去经历的所有痛苦通通作废,取得的希望全盘倾塌,取而代之的是加倍的痛苦,和更为渺茫的治愈希望。   那是她无法想象的疼。   她亲眼见过一个二次复发的小姑娘偷偷给家人写遗书,写一句便被疼得只能攥紧病床的护栏,不顾心电监护仪的刺耳警报,泪眼朦胧地央求她给她多打一支吗.啡。   他是不是也这样疼过,也这样绝望过。   江聆死死咬唇,伸手想去触碰谢寻星,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在国外复发的,”谢寻星拇指摩挲了两下她的皮肤,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样平静,“确实有过一段时间所有药物都起不了效果的情况,但那个时候运气好,刚好赶上了医院开设新技术的实验组,情况有些复杂,但总算是捡回一条命。”   抬眸瞥见江聆已然盈满水光的眸子,他声音放轻了些,“就知道你会哭,所以一直没敢告诉过你。”   江聆固执地摇头,“我还没哭。”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那她曾经应该了解过谢寻星这份病例。   化疗无效,肝脾肿大,剧烈骨痛,只能靠大量止痛药度日。   治疗期间,肿瘤细胞增长失控,持续高热,命悬一线。   只是当时的病例中隐去了姓名,她以学习的态度去阅读时,从未想过,那是她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人。   明明是那么惊心动魄的事,却被那样简单地一语带过。   心脏像是被挖了一个洞,汩汩流着血,就连呼吸都隐隐作痛。   “是,没哭,”谢寻星笑,顺着她的话哄,“要是当时被你知道了,我怕会影响你的未来,所以勒令他们不要告诉你。”   他从喉间溢出低哑的笑意,“那时候想着,我总不能让我喜欢的女孩儿,因为一个看不清将来,没有明天的人,去挥霍掉自己的将来,如果我还能活着,至少也得等到有资格与她一起走下去的时候,再重新出现在她的身边。”   江聆身体颤了颤,扭过头去擦了擦眼睛,然后藏住手背上的湿润。   好像是这样。   如果在当时知道了情况。   她一定会抛弃一切,义无反顾地奔赴回他的身边。   毕竟那是她整个青春时代,最宏伟壮丽,最冒险的梦。   江聆低着头,抽了抽鼻子,有点哽咽,喉咙被堵的死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头顶传来一声叹息,轻轻的。   “不觉得哥哥很听话吗?”   江聆无言地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擤了擤鼻涕,抬眸不解地望着他。   小姑娘清秀漂亮,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眼泪,鼻头泛着红,委屈得让人莫名想要蹂.躏一番。   谢寻星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捏了捏江聆红透的耳垂,又捏捏脸颊,跟揉面团似的。   “说好了长命百岁。”他喻着笑道,“虽然有些曲折,但总归没有把自己,永远的留在昨天。”   江聆怔住。   长命百岁。   那天她在移植仓外给他比的那句话。   他原来记了那么多年。   原来,她的那颗星星,一直在朝她奔赴,日夜不停。   ……   可那时的他,为什么会喜欢那样黯淡的她。   念此,江聆捏着衣摆,声音有点沮丧:“可我一点也不好,也不值得你喜欢那么久。”   顿了顿,她自暴自弃地开始细数起自己的缺点:“我那么胆小、普通、爱胡思乱想,没有那么漂亮也没有那么自信,还总会把事情搞砸……”   越说,她越没有底气,越不敢去直视谢寻星的眼睛。   她怕这些是被谢寻星忽略的东西,当他也意识到她的这些缺点时,会向她露出奇怪的神情。   可意想之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她感觉自己的脸被谢寻星温柔地扳正。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目光灼灼,看她时眼中像是藏了炽热的光芒,“也许,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我曾偏执到觉得万物都充斥着黑暗,厌恶这个世界,病魔缠身,放弃一切希望只想寻死。”他缓声道,“可是后来,有一个人坚定地拉着我,告诉我一定要朝着光明走,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要放弃希望——”   “喃喃,”谢寻星唤她,“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把别人看作自己的星星时,你也是别人的世界里唯一的光?”   话音落下,空旷的办公室里顿时安静到针落可闻。   可是江聆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吵。   这句近乎毫无保留的告白,让她大脑一片混乱。   她呼吸急促到手腕有点发抖,紧张到有点缺氧,却只能假装淡定地扭过头,想去抓桌上的茶杯。   一个不注意,手却重重拍向了男人的右手臂。   谢寻星轻“嘶”一声,眉头微微蹙起。   江聆如梦初醒,想起了前两天的医闹。   她这时候才发现,谢寻星从进门开始,一直都用的左手发力。   刚才她那一下,确实也不怎么轻。   江聆心一慌,忙问,“疼吗?”   说着,她迅速凑近谢寻星的手臂,有些担忧地想将他的袖子捋起。   却在这时,只觉后背一阵力道传来。   眼前一花,她猝不及防地被人按进了怀里。   谢寻星哪有刚才吃痛的模样,眉尾懒洋洋垂着,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   “我只是,”他随意笑了声,“想找个机会抱抱你。”   ……   江聆额头抵在谢寻星胸前,感受到周围被他的气息与体温盈满,呼吸微滞。   随着说话的频率,她清晰地感觉到了男人胸腔的震颤。   这是她头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   她的星星,在向她奔来。   心里某一处忽然变得极为柔软。   江聆没有反抗,甚至连力度也软下来几分,跨坐在他的腿上,有种迎合的感觉。   谢寻星似是受宠若惊,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许久。   江聆听见男人再一次开口,这次的声音里,混着微小的鼻音。   “所以——”   “我们这算不算是,在一起了?”   江聆先是颤了颤,半晌,闷闷地“嗯”了声。   谢寻星捏了捏她的后颈,唇角勾起一个餍足的笑意。   他终于敢正大光明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半是调笑道:“那,第一次谈恋爱,多多指教。”   在一起的过程对于江聆来说有些突然,在被谢寻星送回家时,她整个人都还处于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状态。   直到进门被许昕意喊了一嗓子,她才清醒了过来。   许昕意双手环胸,上下打量她一下,“怎么这么魂不守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了。”   江聆背脊一僵,干笑两声:“出去逛得有点儿累。”   怕许昕意再盘问些什么,她连忙借口自己困了,钻回房间。   门外传来许昕意疑惑的自言自语:“这才晚上七点……怎么就饿了?”   江聆假装什么都没听见,靠着门板,长舒一口气。   她捂着胸口静了一会儿,打开手机。   最新的一条消息来自谢寻星。   xxx:【到家了吗?】   江聆回:【嗯。】   她本想就这么退出,可手刚划过去一半,又莫名其妙地退了回去。   想了想,她又点开对方的资料卡,给人改了个备注。   ——“男朋友”。   做完这一切,她做贼似的飞快返回聊天框,在看到屏幕顶端的备注时,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   正思考要不要给人改成其他备注时,对面又给她发消息过来。   男朋友:【下个周末,要不要再见一面?】   盯着那句话好久,江聆脑海中不断冒出“约会”两个字。   这算不算是,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约会……?   “……”   江聆红着脸,坐在桌前,把自己的半侧脸颊整个贴在了桌面上,企图降温。   把手机抵在桌面,她飞快回了个“好”字。   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决定,竟然已经紧张成了这样。   而且。   刚才不是,才见过吗。   ……   有点泄气地坐直身子,她长叹一口气。   是真的没出息。   约会当天。   江聆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科室里一个电话召唤了过去。   事发太过突然,江聆只来得及跟谢寻星说一声,便陷入了忙碌。   一场抢救进行到了晚饭后。   结束时,江聆换好衣服,高度紧张的大脑在这时才勉强恢复了正常的运转。   想起今天原本计划的约会,江聆慌忙点开微信,跟谢寻星道歉:【抱歉,临时碰到了一场抢救,这个时候才出来。】原本两人已经定好了今天下午的电影票,这会儿却完全错过了时间。   江聆有点遗憾。   好在晚餐的预约时间还没有过,她想了想,又给谢寻星发过去一条消息:【要不我现在直接去餐厅吧?】不一会儿,谢寻星便回了消息过来。   男朋友:【那边离得有些远,我还在宁大有些事,过会儿开车来接你。】男朋友:【辛苦了。】   江聆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当意识到后,又使劲搓了搓脸。   都一个星期过去了,她居然还没有适应这个备注,还是不敢相信,谢寻星已经是她的男朋友了。   正大光明、正儿八经、堂堂正正的。   男朋友。   一旁经过的同事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对面撸串,江聆婉拒后,站在门诊大厅颇有种无所事事的感觉。   想了想,她跟谢寻星发:【我先来宁大找你把。】……   半年前地铁十三号线修到了八院这边,从这边去宁大算是方便了许多。   刚出地铁的门,眼前便是宁大的牌匾。   江聆站在校门前良久,忽然有点感慨。   一直以为自己刚毕业不久,转眼居然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   这会儿校门口进出的学生不多,稀稀拉拉几个。   江聆给谢寻星发了一条自己到这边的消息后,抬步,刚准备往里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学妹!”   她以为是在叫别人,没理会,往校园里走了两步,仍听身后音量不减。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秒种后,一个高瘦的穿着篮球服的身影绕到了她的身前。   “学妹,我叫你呢。”他有些挠挠头。   江聆惊了一下,差点被呛到。   她默默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   自己今天这一身浅色格子裙配着同色系的小包,确实挺显年轻。   再加上她这张娃娃脸。   ……好像确实容易被误会。   她刚想解释,男生便已经把手机屏幕展示在了她眼前:“是这样的,我是大四的学长,我们有个问卷调查,可不可以麻烦帮忙填一填?”   原来是这样。   江聆松了一口气,刚才的紧张感也逐渐消退,欣然答应。   做好问卷后,男生一个劲儿的道谢,热情得她有点招架不住。   正准备与人挥手告别时,对方又追了上来。   这次他有点不好意思:“是这样的……就是,我们可不可以再加个好友?”   江聆脚步顿了顿,无奈地婉拒:“我有男朋友了。”   男生一愣,旋即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啊,也是,学妹那么漂亮,肯定刚进校开始就不缺人追。”   “……”江聆蹙了蹙眉,温和地解释,“还是叫我学姐吧,我毕业三年了。”   “……”   直到男生离开视野,江聆才终于找到机会,松了一口气。   低头点开和谢寻星的聊天框,她问:【你现在在哪里呀?】过了一分钟,对方还是没有回应。   应该是还在忙吧。   江聆随意猜测着,缓步朝前走,准备再往里面逛逛。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腰肢被人轻而易举地揽住。   下一秒,便跌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若有若无的气息落在耳廓,笑音里平添几分旖旎的暧昧。   “在这里。” 第31章 三十一颗   夏日的热意在这一刻弥散开来,微风卷着落叶从树上打着旋下落,不偏不倚落在了江聆的头顶。   江聆在男人怀里微微挣扎两下,抬手去摘:“……热。”   叶子很小一片,她能感觉到就在她的发间,但是怎么也扯不下来。   谢寻星松了手,帮她摘。   摘下来后,他将叶子抵在掌心,一只手牵住江聆,“先上车。”   江聆这才注意到,路边停着谢寻星的车。   她张张嘴,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谢寻星泰然自若:“你和那个人说话的时候。”   “……”   江聆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有必要解释一点什么:“那个人只是找我帮忙做问卷……后面问我要联系方式,被我拒绝了。”   谢寻星脚步停顿了一下,眉眼微松:“猜得到。”   “?”   “你眼光不可能那么差。”   “……”   江聆总感觉,这个男人好像是在自夸。   但她又没证据。   车缓缓驶出校园。   空调保持在适宜的温度,吹散了从外面带进来的热意。   此时天色稍有些暗了下来,车行至较为开阔的视野,缓缓下落的橘色太阳便毫无保留地出现在眼前的天空中。   一路前行时,好像也在一路追赶着日落。   江聆把窗户打开了一点。   耳边响起阵阵风声,外面有些湿润的空气吹开鬓边的碎发,平添几分悠闲舒适。   江聆觉得舒服,闭着眼小憩。   不知不觉,便有困意上涌。   她做了个梦。   梦里正逢倾盆大雨,她没有带伞,被雨淋得湿透。   谢寻星站在前方,仍是曾经的少年模样,撑着伞,冷眼望着她。   那双深黑的瞳眸里没有半点情绪。   她唤他一声,想去追上他,却见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她明明用尽了力气想去追赶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看着那个瘦削而修长的身影隐入漫天的雨夜。   ……   再睁眼时,车里空无一人。   夕阳透过车窗落在身上,透露出几分寂寥。   这个梦的后劲过大,江聆醒来时,还没有从迷茫的状态里挣脱出来。   她缓缓坐直,轻唤了声谢寻星。   没有应答。   忽然。   江聆有点没来由的心慌。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谢寻星的电话。   那边提示忙线。   窗外是有些陌生的环境,好像是个停车场。   江聆握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两下。   谢寻星的电话回拨了过来。   仿佛在一瞬间找到了救星,江聆接通电话,迅速将听筒放在耳边。   那边谢寻星轻咳一声:“抱歉,刚才接了个电话。”   熟悉的嗓音像是一针安定剂,将情绪抚平。   江聆深吸一口气,带点鼻音:“你现在在哪儿?”   大约是听出了江聆语气的不对劲,那边沉默了两秒。   “马上到。”   谢寻星没有挂断电话,透过听筒,江聆不时能听见那边的一些微小动静。   她莫名感到几分安心。   通话终止的那一刻,身边的车门被打开。   谢寻星颀长的身影遮住了投射下来的夕阳。   江聆仰头,与他对视。   原本悬浮着的一颗心,终于稳稳落回了地面。   谢寻星垂着眸,递给她一瓶水,声线温淡地解释:“已经到了,怕你没睡够,就没叫醒你,先去买了瓶水。”   江聆愣愣地“哦”了声,接过水瓶。   略带冰凉的矿泉水入喉,江聆总算清醒了些。   她拧好瓶盖,解开安全带,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丢脸。   谢寻星见她动作突然停顿住,问:“怎么了?”   江聆摇摇头,撑着座椅下车:“……没,可能是还有点不清醒。”   她头发有点乱,索性直接将皮筋扯了下来,顺手让谢寻星帮她拿一下。   关好车门,她回头刚准备说声谢谢,便见男人十分自然地将皮筋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江聆眨眨眼,看向谢寻星。   默了默,她语气有点诡异:“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代表着什么?”   谢寻星唇角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嗯?”   江聆以为他不知道,刚想开口解释,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住。   “是不是意味着——”   谢寻星语调愉悦地拖长了些,与她十指相扣,眼尾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宣誓主权?”   “……”   明明在外人面前那么清冷淡漠,在她面前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老不正经。   江聆轻轻踢了他一下。   没用什么力气,撒娇似的。   谢寻星低着眸看她。   小姑娘睫毛很长,跟小扇子似的上下颤动。   垂下来及肩的头发遮住了两只耳朵,只露出红透的耳尖。   可爱得要命。   大概是注意到了男人在看她,江聆头又埋低了些。   喉咙泛起痒意,谢寻星倏地哑声笑了下。   吃晚饭的地点在一处山庄。   出了停车场,山庄的经理便快速迎了上来。   谢寻星淡漠地与人寒暄两句,便被带着往里走。   江聆正好奇,便听他凑近了与她解释:“这里也是沉舟的产业。”   “……”   江聆“哦”了一声,默默感叹了一下财大气粗。   山庄的整个顶层空间都是属于谢寻星的私人空间。   经理在帮两人打开门后,低头谦恭道:“先生,太太,请进。”   倏然被人用“太太”来称呼,江聆有些不自在,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解释。   她偷眼看向谢寻星,却发现男人神色舒缓,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受用。   他抬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布局,笑问她:“喜欢吗?”   经理在一旁补充:“要是太太觉得哪里不满意,我们可以为您修整。”   “……”   江聆看出谢寻星眼里促狭的笑意,囫囵点了点头,拉着他快步进去。   经理识趣地关上了门。   江聆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是一间套房。   她动了动手指,谢寻星便松开手,任她在房间里四处转悠。   客厅很大,餐桌吧台一应俱全,旁边甚至有一个台球室。   沙发后面是一百八十度的全景落地窗,从这里往下俯瞰,整个山庄的景色尽收眼底。   打开内侧的房门,里面是面积不亚于客厅的一间卧室,旁边的阳台自带一个恒温泳池,四面开阔。   身后传来谢寻星懒散戏谑的声线   “如果想在这里过夜,也不是不可以。”   他顿了顿,调笑着咬重了最后两个音节,“太太。”   “……”   “过夜”这两个字经谢寻星这样的语气说出来,莫名就带了点缱绻的意味。   江聆假装没听见,坐回餐桌旁。   谢寻星轻笑了声,也坐到她对面。   餐桌上摆着水果和两道前菜。   不多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又有服务生陆陆续续进来上菜。   每一位服务生离开前,都会说一句,“先生、太太,请慢用。”   顶着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江聆有些郁闷,报复性地把自己不爱吃的菜全部夹给了谢寻星。   谢寻星唇角始终扬着纵容的笑意,照单全收。   一顿饭吃完,夜色已悄然而至。   餐盘被撤走,服务生给两人各上了一道甜品。   谢寻星把自己的那份给了江聆。   江聆看了看窗外,目光倏地被星光吸引。   她指向一颗稍亮的星星,没什么底气地问:“这颗是北极星吗?”   她对天上各种星星的认知不多,除了小时候常听的那几种,都不怎么熟悉。   谢寻星抬眸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纠正道,“是火星。”   “……”   八竿子打不着。   “噢……”   江聆觉得有点儿丢脸,咬着叉子,点了点头。   吃完甜品,江聆有些撑。   见谢寻星也不急着回去,她提议:“要不要看电影?”   也正好弥补白天错过那部电影的遗憾。   谢寻星欣然答应。   落地窗的窗帘被拉上,投影仪运转的声音小响起。   江聆整个人懒懒地陷进沙发里,谢寻星让人送了一份爆米花过来,摆在两个人中间。   好像真的置身于电影院,   江聆选了一部前段时间强推的片子,有一搭没一搭磕着爆米花。   电影的整体叙事很平淡,讲的是在同一场车祸里同时失去了挚爱的男女,一边在时光中陪伴疗伤,一边朝着彼此靠近的故事。   经历了无数次的痛苦、怀疑、企图自毁、一遍一遍地质问。   最终,用一百天去忘掉一个人。   然后,鼓起勇气,再度启程。   江聆的思绪忽然飘得有些远。   她想,如果那个时候,谢寻星没有那么幸运,而她永远失去了他。   那她还有没有,忘掉他的勇气。   答案昭然若揭。   没有。   她没有那个勇气。   好在,也没有这样的如果。   上天庇佑,她爱的人终究回到了她的身边。   影片的最后。   第三年,男女主角在寺庙再遇。   他们在擦肩而过时,不约而同地回头问对方   “一起去看星星吗?”   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   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江聆发着呆,小声重复了一遍最后的台词。   “一起去看星星吗?”   她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闷笑。   “好啊。”   江聆如梦初醒,把不知什么时候抱在手里的爆米花放回茶几上,有些紧张:“我只是……”   说着,她的手在无意识的晃动时,不小心碰到了身边人的手。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她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   黑暗中,骨节分明的触感越发清晰。   江聆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掌心之下,那几根清晰的掌纹。   带着淡淡的温凉。   “楼上有个露台,比从窗户往外看视野更开阔。”谢寻星慢条斯理询问道,“上去看看?”   投影仪的画面回到默认界面,屏幕亮起来一点。   照亮了江聆眼前的那张脸。   男人清冷的五官轮廓分明,淡淡地注视着她,眼中似藏有晦暗的光亮。   江聆空着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捏了捏裙摆,轻轻“嗯”了声。   她刚想起身,又被男人轻巧拽了回来。   “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   谢寻星凑近她了点,抬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深邃的双眸在眼前放大。   猝不及防的,江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躲避。   “喃喃,”谢寻星顿了顿,暗哑的声线里隐约带点蛊惑的意味,“闭上眼。” 第32章 三十二颗   室内一片安静,投影仪投下的光影偶尔有轻微变换。   眼前阴影覆盖,江聆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   须臾,唇上传来微凉的柔软。   带着铺天盖地的,灼热的占有欲。   每一寸感官都被刺激感盈满,江聆身子有些软,想要躲开。   男人却如早已料到一般,勾住她的下巴,游刃有余地继续这个吻。   “好像确实没有教过你,”他低低地轻喘一声,气音里混着笑,“接吻的时候要专心一点。”   紧接着。   深入、交缠、攻城略地。   如野火乍然蔓延,铺天盖地将所有理智燃烧殆尽。   江聆模模糊糊地想起,曾经尚且年少的自己做过的那个梦。   那个被谢寻星挑起下吧,肆意亲吻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只是这一次,梦境终成现实。   “……”   良久。   客厅的吊灯被打开,暖黄的灯光照亮整个宽敞的空间,并不刺眼。   空气里还弥漫着未能及时消退的旖旎气息,江聆缩在沙发角落,努力把自己圈成一团。   谢寻星手撑在沙发边缘,勾起她一缕头发,尾调有点上扬:“这么怕羞?”   江聆躲了一下,见躲不过,有点泄气地扯过抱枕,把自己的脸埋进去。   像躲避,更像是控诉。   明明两个人都是都一次接吻。   为什么,他就跟无师自通一样,那么会。   这不公平。   头顶上方传来闷闷的笑声。   “还去看星星吗?”   “……”   江聆有气无力地伸手,脑袋顶的头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软软垂下,“……嗯。”   楼上的露台是个小花园,夜晚蚊虫多,江聆皮肤本就敏感,呆了一小会儿便有些受不了,最终打道回府。   谢寻星送她回去。   车子驶入高架,远处的霓虹灯细细密密在夜色中织出一张闪烁着彩色的网。   即便已是入夜,车流仍未停息。   江聆往窗外看去,偶尔借着窗玻璃的反光,偷看一眼谢寻星。   男人似无所知,认真看向眼前。   之前发生的画面如电影般一幕幕在心头回荡,她偷偷捂了捂脸,掩住内心泛起的细小波澜,若无其事地打开窗户。   晚风吹开了脸上的热意,却再一次浮起心头涟漪。   兜里的手机震动一下,把她被吹得乱七八糟的思绪给拽回来。   她看向手机里的消息提示。   来自许昕意。   许昕意:【你还没有回来吗?在哪里呀?】   许昕意:【这么晚了,一个人回来可能不安全,如果害怕,我可以来接你。】江聆心头一暖,回她:【有人送我,放心,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许昕意似是嗅到了什么苗头,过了一会儿,极为敏锐地问她:【谁送你回来?男朋友?】江聆也不遮掩:【嗯。】   许昕意:【?】   许昕意:【??】   许昕意:【????不是,你给我说清楚,这什么时候的事??】从问号的个数足以感受到对方的震撼。   江聆抿着唇秀气地笑了下,隔着屏幕都有点不好意思:【就上周。】许昕意:【……好家伙,都不早点告诉我。】   江聆给她发过去一个卖萌的表情包。   许昕意回了一她“憋说话”:【让我静静……行吧,到时候你有空记得带你男朋友给我掌掌眼,你第一次谈恋爱,记得擦亮眼睛,别碰到个渣男。】江聆悄悄瞥了谢寻星一眼,有点心虚地回:【好。】……再说吧。   和许昕意结束聊天,她又点进几个工作小群看了眼,确认没有错漏什么通知后,熄屏。   好巧不巧,屏幕刚黑两秒,又有一个消息提示亮起。   许昕意又给她发了什么。   她以为又是什么打趣的话,点开却发现对方语气有些不对劲。   许昕意:【你还在吗?】   许昕意:【快看热搜,出事了。】   江聆脑袋没转过弯来,但也隐隐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她问:【谁?】   许昕意:【你。】   一个“你”字,让江聆眼皮狠狠一跳。   她还没回话,许昕意又给她发了一条链接过来:【你快看。】江聆想也没想,满怀着不祥的预感打开链接。   光是一个标题,就差点将她砸懵   #八院女医生殴打患者#   一开始发出这条消息的,是一个类似树洞的网红号。   【有网友投稿,说是前段时间在八院撞见了医生打人的事件,患者受了伤,还被强行带走,现在差不多快半个月过去,却仍没有等到八院给出任何处分,对于八院包庇医生这件事,你怎么看?】附带一个视频。   视频正好记录下了那天的医闹。   但因角度局限,从那个视角拍过去,刚好只能拍到那个坐在碎瓷片中的男人。   画面抖动两下,正好拍到江聆上前,一把踢开男人手中碎瓷片的景象。   而她背对着镜头,看起来就像是对着那个男人狠狠踢了一脚。   男人还装模作样痛苦地闷哼了几声,接着便是扯着嗓子大声嚎:“医生打人啦!”   做足了受委屈的弱者模样。   ……   底下的评论也都被这个视频带偏。   【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打人?医院不管?】   【以前都是见有人打医生,倒还真没见过医生打病人的。】【这个病人也惨,听说是八院的医生乱开药,他来讨个公道,结果就被这么对待……】【太惨了吧,就这样八院不给个解释?这女的是不是有什么背景?】……   视频一经发出,便被众多嗅到风声的营销号争先转发。   那些营销号似乎十分懂得怎样调动人们的情绪,字里行间都在把网友们往一个方向带。   事件的热度迅速发酵,部分情绪激动的网友甚至已经开始扒起了江聆的信息。   ……   已经是过了那么久的事,为什么还会有人刻意发出来。   而且,是用这样断章取义的方式带节奏。   明明只要是在场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江聆心一沉,直觉不对。   这时候,许昕意也发了消息过来问她:【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打过人?】江聆勉强压下已经有些混乱的思绪,给她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许昕意一听,当即义愤填膺地开骂:【这都什么人啊?故意陷害你的是不是?到底是谁那么恨你,这样歪曲事实????】江聆垂眸,心跳变快了些,吐出一口气,久久无法平静。   她哪里知道。   这样的诬陷,也只有有人故意针对她这个理由成立。   许昕意:【没事你有理,反正你没做过,咱们坦坦荡荡,明天我就陪你去调监控,别担心啊。】许昕意:【放宽心,别为这件事生气,别看了。】许昕意:【快点回来,喝杯热水去睡觉。】   ……   江聆心事重重,只回她一个“嗯”字。   还没发出去,屏幕的画面便有所变化,转换为来电界面。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手机号。   江聆按“发送”的手没有刹住车,滑动了一下屏幕,不小心接通了电话。   事已至此,她只能将听筒凑近耳朵,试探道:“喂?”   接下来那个声音,让江聆浑身一滞。   “再不给你打个电话,你是不是忘记你还有个亲爹这件事了?”   “……”   江成勇的声音粗哑,一个字一个字字音咬得很重。   江聆总觉得,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里似乎夹杂着细微的得意。   在幸灾乐祸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没有忘记,只是希望您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江成勇冷笑一声,“你表弟因为不能及时入院而耽搁了病情的事,你在狠心不帮我们忙的时候,怎么也不想想我们的生活有没有受到打扰?”   “……”   江聆觉得有些荒唐,争辩道:“可是当时你们完全可以换一家医院——”   “整个宁城最好的医院不就是八院?换医院的事你说得轻巧,别的医院治不好怎么办?”   “……”   不过是一点小问题,在他嘴里,仿佛就成了性命攸关的重病。   也真是幼稚的可以,非得用这种办法来报复她。   江聆抑制住心里的郁气,忽然灵光一闪,把刚才的事情关联在了一起。   想明白后,她语调尽量平和地问:“所以热搜上面的事,是你做的?”   “只是之前看到我们小区群里有人发,转发一下而已,”江成勇不以为然,“你既然做了,还怕被曝光啊?”   “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管你怎么样,”江成勇打断她,恶意毫不掩饰,“要真不是这样,你自己证明去啊?关我什么事……”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能被那么多人转发,证明你肯定也有问题,没问题谁不会替你说话了?”   话音未落,电话已经被那边人挂断。   “……”   江聆倏然感到一阵无力感。   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失望。   谢寻星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偏过头看她一眼,问:“怎么了?”   江聆冲他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   她只是没想到,她的父亲,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故意在她背后捅上一刀。   回到家,江聆一进门就看见了许昕意站在玄关的身影。   许昕意举着手机,似有些疲惫。   她走过去抱了抱江聆,声音沮丧:“抱歉啊小聆,你回来之前我让那边的人帮你查了下监控,结果——”   她声音停顿了一下,江聆便知道结果不太好,心头微沉。   果然,许昕意牵着她坐到沙发上,两只手紧紧抓着她的,小声道:“那个人好像是早就有闹事的准备,事情发生的那个地方,你们站的位置,刚好是监控死角,最多就拍到了一片外面围观的人。”   “……”   “哎,”许昕意拍拍她的肩,“我让那天在场的几个人帮你说话,好像情况也不是很好,都被带节奏,说是八院内部说好了包庇,没有办法。”   “……”   一时之间。   江聆突然明白了什么叫“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而且,如果没有监控录像作为证据,这件事也不好下定论。   搞不好舆论越闹越大,她还有可能受到院方的处分。   她淡淡“嗯”了声,听不出情绪,“没事,明天我去找找那个病人,看她那边能不能帮我证明。”   许昕意愣了下,“行,那我陪你。”   “嗯。”   江聆尽量使自己镇静下来,脑中迅速开始分析。   当时在场的那些围观的人,她完全没有在意过,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去找到。   而谢寻星在那个视频里并没有入镜,刚好被裁剪到了画面外,也证明不了他当时在场。   她唯一可以找到的在那个视频里入镜了的证人,只有那个被挟持过的病人。   第二天,江聆一大早便接到了医务处的通知。   舆论扩散得过快,已经有人投诉到了八院这边,在了解了情况后,医务处已经开始着手调查。   在封存了相关监控录像后,调查期间,江聆暂时被停岗处理。   早已知道监控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从医务处出来,江聆便与许昕意去了一趟血液科的住院部。   那个病人前两天刚好做完最后一次化疗,病情得到缓解,正在考虑移植的事。   江聆先向她解释了一遍昨晚网络上发生的事,接着便诚恳地请求她帮忙作证。   女人听了后,眼神有些闪躲。   特别是在江聆请求的时候,她直接开始摇头:“我又不了解你们是不是真的收黑钱……万一他说的都是真的呢?我可不能拉偏架。”   ……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江聆原本还算温和的表情一僵。   许昕意有点忍不住,上前努力沟通:“我们是正规的三甲医院,做什么都被监督着,哪儿会有这样的问题?”   “哪儿不可能了……”女人低声嘟囔,“明明我现在情况都好得差不多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老建议我移植,我在百度上面查过,我这种并不是必须要移植,谁都知道这样有多费钱,鬼晓得你们是不是想多赚点,”   “……”   江聆有些无奈,张张嘴,还想跟她好好解释一番,便被她有些强硬地挥开,“行了别说了,也别堵在我床位,不然我到时候也在你们院门口闹,说你们让我做假证!”   许昕意看不下去:“阿姨,好歹江医生那是救了你,你不感谢点什么,至少也该帮她说句话吧?”   “救人不是医生的本分吗?”女人不以为然,“你以为我出了事她没责任?她那是怕我连累她吧?”   “……”   江聆嗫嚅两下,忽然觉得有点心寒。   许昕意一个冲动,还想说点什么,被江聆扯了下衣角:“没事,先走吧。”   医患关系向来不易调和,她在医院里也待了那么多年,见证了形形色色的纠纷,倒也没想过自己在从业生涯之中能幸免。   只是没料到,事情来得那样猛烈。   走出病房时,那个病人还在嘀嘀咕咕跟邻床说着什么。   一个陌生电话响起,江聆接通。   “您好,请问是军区八院的江聆江医生吗?我们是宁城周刊的记者,关于最近您被举报殴打病人的事情……”   ……   对方公式化的声音里带有极强的目的性,仿佛最后一根稻草重重压下。   江聆脑中倏然一白,心中努力支撑的冷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她只记得自己压着声音说了句“抱歉”,而后便匆忙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把事情解决,最近在慢慢收尾,这几天应该都会是三千保底,能写多少写多少。 第33章 三十三颗   许昕意跟在她身边,见她脚步踉跄得摇摇欲坠,连忙上去扶她:“又怎么了?谁给你打电话?”   江聆有点晕,摇摇头:“宁城周刊那边。”   许昕意一愣,旋即咬牙切齿:“这群人都是什么人啊……”   她顾及着江聆的心情,怕说多了吵到她,安慰道,“没事啊,清者自清,我们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再去找找有没有人能作证。”   江聆“嗯”了一声,收拾了一下情绪,问许昕意:“你有没有认识的律师?”   许昕意带着她出了医院大楼,边走边仔细想了想,“我男朋友有几个同学好像是这方面的,我帮你问问?”   江聆点点头,“那麻烦了。”   许昕意把江聆送回家后,就因为工作原因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科室。   江聆一个人在沙发上躺了会儿,电视也没开,看着手机。   手机屏幕上放着一个采访视频。   视频里,那天医闹的男人满目可怜,举着的手上还带着浅浅的疤痕,十足被欺负的模样。   “是啊……我只是想给自己讨一份公道,她直接把我绊到地上,我就坐在了碎瓷片上,我怕她又做什么,下意识就捡了片瓷片防卫,结果又被踢了一顿……”   只字不提自己前面做的那些事。   视频的末尾缀了一行字。   【而另一位当事人江医生则因个人原因拒绝回答相关问题,事件正在进一步调查处理当中。】“个人原因”四个字,极为耐人寻味。   也间接说明了媒体站在哪一方。   底下的评论再一次炸开了锅。   【这还能叫医生么?好歹也是宁城最大的医院,竟然还乱收费,现在老百姓维权可真难!】【这女的是心虚了吧?还江医生,她根本就不配被叫做医生!】【好消息!听人说这个恶心的医生现在已经停职了,希望八院能够严惩!】……   更有甚者,已经扒出了她的更多信息。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她的联系方式,短短几分钟里,十几条短信蜂拥而至,骂人的话语不堪入目。   接着便是一通接着一通的电话,接踵而至,每一道铃声都像是承载着满满恶意的刀刃,射向江聆。   她在挂断第不知道多少通以后,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卡扯出来,丢进了垃圾桶。   手腕止不住地颤抖。   沈红缨也听到了风声,在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以后,发消息问她怎么了。   江聆勉强回她:【没事。】   沈红缨还是不放心:【喃喃,有什么事妈可以帮忙的吗,妈在八院那么多年,少说还是有些人脉。】【妈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江聆眼眶红了红:【真的没事,妈,我可以解决。】这会儿她才开始有了种浓浓的委屈感。   这是她第一次受到如此大范围的恶意。   没有关键性证据,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去相信另一方。   而她努力救下的那个人,还在以最深的恶意揣测着她,将她的善意贬得一文不值。   她现在甚至连解释都显得无力。   把手机丢在一旁,江聆闭着眼,迫使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   昨晚她一宿都没睡好,翻来覆去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也不知道是情绪太过混乱还是逃避心理自然而然地作祟,闭上眼不过须臾,江聆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即便睡着,梦境仍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光怪陆离的场景在她眼前飞速略过,构建出一个混乱而失序的世界。   下一秒,她仿佛掉入了深渊,被人拉扯着不断向下坠落。   然后,在挣扎之中,眼睁睁地被令人绝望的黑暗吞噬。   真实到可怕的失重感如浪潮般涌上,江聆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仿佛在冰水里浸泡了一遭,江聆坐起来时,恍惚到狠狠颤抖了一下。   墙上的挂钟显示,下午五点。   许昕意还有半个小时下班。   一觉睡了那么久,周围还是熟悉的客厅环境,外面的阳光透过客厅的窗帘缝隙,刚好照射到身上。   江聆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抓,想要抓住那道光。   下一秒,她清醒过来,轻喘一口气,撑着身子发了会儿呆。   意识逐渐沉了下来。   她双脚踩回地面,慢慢地冷静,开始梳理起整件事来。   毕竟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既然她不是过错的那一方,那就努力去证明自己的坦荡。   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江聆瞥了一眼,发现是许昕意发来的消息。   是她整理出来的宁城几个靠谱律师的信息。   江聆回了句谢谢,简单翻阅了一下关于律师的信息。   这时,一个语音通话的请求弹了出来。   来自谢寻星。   江聆先是怔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卡已经丢,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跟她通话。   接通后,那边没人说话。   直到江聆吸了吸鼻子,才听男人轻声开口:“在哭?”   江聆否认:“我没哭过。”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是放心了些,顺着她的话悠悠说,“行,比以前勇敢。”   “……”   江聆张张嘴,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的打算,唤了他一声:“哥哥。”   “嗯?”   江聆组织了一下语言,问他:“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个人证?”   即便在那个视频里,谢寻星没有入镜,可能起到的效果没有那么大。   谢寻星那边沉默了几秒,江聆就紧张了几秒。   直到谢寻星莫名笑了声,打破有些僵滞的气氛。   “我还以为你刚才已经看了微博。”他笑着,慢慢道,话里多了些促狭的意味,“不如先去看看?”   ……?   江聆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之后,先跟谢寻星说了声,然后把电话挂断,点开微博。   之前的话题还高高挂在热搜栏之上。   江聆不愿去接触那个刺眼的词条,目光刻意去避过,很快便注意到了与它距离并不远的另一个话题。   #沉舟集团声明#   她猜谢寻星是想让她看这个,于是点进去。   【沉舟集团v:这是从其他的围观人员手里获得的另一个视角的事件经过,清楚地记录下了整件事,而不是仅仅用一个片段来做文章。该视频已提交给警方,并经确认真实有效,对于该患者家属故意伤害我司总裁谢先生一事,我司将提出起诉,依法追究其法律责任。】江聆神色微动,点开视频。   视频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角度,虽然离事发地点有些远,还隔着重重的人群,显得几分模糊,但丝毫不影响它的完整度。   能清晰地辨认出,是男人先威胁在先,又在后来刺伤了与整件事毫无关系的谢寻星。   而江聆全程没有主动伤害过任何一个人,更是在谢寻星受伤后,积极帮他处理伤势。   与之前所流传的“医生打人”事件,完全是两件不同的事。   原先在网络上狂欢的一群人,在看见这条视频后,齐齐噤了声。   男人叫屈的那条视频还高高挂在热搜,这会儿真相大白,回头再看,才发现竟是漏洞百出,处处透着端倪。   事情有了这样颠覆性的反转,网友们倒也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开始骂江聆的人有多少,现在反过去骂那个男人便只会有更多。   【这人贱不贱啊!自己做了亏心事居然还敢倒打一耙,现在知道什么是天道好轮回了吧?】【一开始就觉得不对,所以没有被带节奏,现在发现自己的判断果然没有错。】【心疼江医生,明明做了好事,却被这样对待,换我我心都凉了,这畜生值得千刀万剐!】也有人眼尖:   【等等……是只有我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吗?沉舟集团的总裁谢先生,各位看视频,不觉得很像……谢寻星吗?】【卧槽?好像是的……】   【所以这男人不仅在学术上那么牛逼,敢情连资产都是整个宁城数一数二的……】……   各种爆炸性话题沸沸扬扬地被讨论了一轮又一轮,江聆刷着刷着消息,只觉有点头晕眼花。   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这么快,事情居然就得到了解决。   返回微信的界面,她刚想跟谢寻星说一声谢谢,没想到通知栏的消息顺序变动了一通,另一条消息被顶到了最上面。   江聆一不小心,点了进去。   对方的备注是“表弟”两个字。   江聆很久没跟自己这个表弟有什么交流,乍一看他给她发消息,还有些惊讶。   对方发的是一个语音条,江聆点开时,才发现是江成勇的声音。   “喃喃啊,你怎么不接爸爸的电话呢?爸爸是有错,爸爸给你认错,不该误会你,乱传视频到网上去。”   低声下气的样子和昨晚那个有些得意洋洋的声音判若两人。   江聆正疑惑,便听对方又发过来一条语音条。   “看在咱们父女一场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去跟沉舟那边的人求个情?他们告那个医闹的人的时候,把我也一起告了诽谤,沉舟是大集团,爸爸斗不过他们,到时候又得被拘留一次。”   “喃喃,你好歹和那个谢寻星接触过,一定有渠道帮爸爸一把的,是吧?”   “……”   江聆暂时假装没有看到,回到和谢寻星的聊天框。   她想了想,主动拨了个语音过去。   谢寻星很快接通。   “喂?”他语气里带点愉悦,“都看到了?”   江聆“嗯”了声,“……谢谢你。”   那个视频肯定不是沉舟的人拍的,而是在围观的人里一个一个去找到的。   能在那么快的时间里拿到视频,谢寻星定然下了不少功夫。   谢寻星“啊”了一声,故意把尾音拖长,“还跟哥哥说谢谢呢?”   “……”   江聆轻咳一声,想了一会儿,又想起了江成勇,问他:“我爸那件事……”   “嗯,我干的,”谢寻星没有丝毫犹豫地承认,问她,“不高兴吗?”   江聆当即否认:“只是有点没想到。”   她早在昨晚那通耀武扬威的电话后,便对江成勇打消了最后一丝希冀。   她只是有点意外,谢寻星竟然能查出传播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那边男人停顿两秒,释然地笑了笑。   笑声透过听筒穿过来,低低的,有点失真。   莫名其妙的,江聆就被这个声音勾得耳朵有点红。   过了会儿,谢寻星开玩笑似的继续开口。   “早就说过,哥哥的报复心很强,”   他慢悠悠说着,轻松的语调里隐约带些别样的意味,似在笑,却又沾染上几分凉薄   “所以,欺负我家喃喃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只有江聆这个名字,是他不可侵犯的底线。   最终江聆并没有再理会江成勇,而是顺手又将表弟的微信也拉进了黑名单。   她没有那么圣母,被骑在头上这样欺负以后还能保持心平气和。   至于江成勇接下来将面临什么,她根本不感兴趣,自己做过什么事,便任他自己承担恶果。   就算医闹的事件就这样真相大白,网友们也并没有立刻罢休的意思。   当天晚上,便有人找到了医闹男的住址。   家门被轮流敲响,无论是保安还是物业上前阻止,都无济于事。   甚至不断有记者和一些看热闹的网友在楼下喊话,问他们一家人良心不痛吗。   这让那家人彻底在整个小区闻了名。   轮番的骚扰几天下来,男人濒临崩溃,在众人的眼光之下,不得已登报道歉,又亲自去医院道歉了一番,随后灰溜溜地搬到了另一个地方。   与此同时,医院那边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   虽然当时的现场是监控盲区,但另一边的摄像头拍到了江聆带着谢寻星去换药室的场景。   整件事的过程完整,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所有问题得以解决,最终证明医生无错。   江聆顺利重回岗位。   那个叫做赵伟康的医生出于愧疚与感谢之情,一连请了她和许昕意一周的午饭,算是皆大欢喜。   至于那个不愿帮着作证的病人,江聆也有些不太愿意见到她。   虽然懂得保护自己是人之常情,江聆也能理解,可是当时那人在病房里说的那些话,仍是一根刺横在她的心间,不上不下。   回到岗位后,经打听,她才知道,原来在那件事的第二天,女人便因主任与其商量移植的必要性,在病房里吵了一通,死活不相信医生。   在坚决拒绝移植后,强烈要求出院,此后便没了消息。   江聆最后一次听到关于这个病人的消息,是在过去几个月后,和主任谈话时,听人无意间提起。   那个病人出院两个月后便再一次复发,回来想要移植,却因身体原因,永久失去了机会,引人唏嘘。   当然,那都是后话。   这件事过去了几天,许昕意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相关的后续,为江聆抱不平。   反倒是江聆自己看得更开些,觉得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再过多关注。   毕竟,还是过好自己的生活更重要。   正午时分,许昕意坐在阳台晒太阳,江聆从洗衣机里拿了衣服出去晒。   许昕意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跟江聆聊天。   “怎么这么多天过去了,这微博还是在给我推送你那个视频呢。”许昕意随意刷新了一下,吐槽归吐槽,又兴致勃勃地打开看了一遍。   到了一个固定的时间点,她照例暂停了一下,感叹:“哎,果然啊,帅哥就算随便被这么一拍,也帅得冒泡,啧啧——”   忽然,她好像抓住了重点,扭头问江聆:“小聆,所以当时是你带着谢寻星去包扎的?”   江聆刚好将最后一件衣服挂上去,手里晾衣杆还没来得及放,十分自然地点了一下头。   “啊……”许昕意若有所思,接着问:“然后我发现,谢寻星当时是不是为了保护你,才受伤的?”   江聆静静地把晾衣杆放在阳台角落,没吱声。   许昕意没管她又没有回应,站起来,把手机屏幕举到她面前,“而且你看啊,这个沉舟的声明,你仔细品一品,觉不觉得字里行间其实都在帮你说话,要是真的只追究那个人的伤害罪,私下解决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专门发出这个声明来……”   江聆喉咙微动,点了下头。   “你这么漂亮,”许昕意盯着她,默了默,语气忽然诡异几分:“你说——会不会是谢寻星看上你了?”   “……”   “哎我就瞎猜,跟你开个玩笑,你别生气。”   许昕意摸摸鼻子,在江聆没说话之前,先一步自己否认,“谢寻星这样也只能说是足够绅士嘛是不是,要是换做别人,他估计也是这么处理。”   她把手机揣回兜里,勾着江聆的脖子转移话题:“哎热死了热死了,回去吹空调。”   “……不是的。”   许昕意没反应过来,止住动作:“什么不是?”   “如果换做别人,他根本不会出现在那里。”   江聆低着眸子,小声说。   许昕意有些呆滞,“不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当时过来,是为了找我,”   江聆舔舔唇,最终决定向许昕意坦白,“……我是他女朋友。”   “……???”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34章 三十四颗   一秒。   两秒。   许昕意突然猛烈地咳嗽了两下。   “没开玩笑?”她眼睛睁大,抬手去捏江聆的脸,“真事儿?”   江聆点头。   “真没骗我?”   江聆又点头。   许昕意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脑袋没能转过弯似的抬手乱挥了一阵,“……所以你之前跟我说那男朋友,就是谢寻星?”   “……嗯。”   许昕意这会儿终于把思绪理清楚,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卧槽”。   房子隔音差,她这一嗓子直接穿透墙壁,引得楼上人家养的狗也一惊一乍地叫了起来。   “……”   许昕意装模作样对着天花板瞪过去一眼:“别闹,我先静静。”   江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许昕意嗔她:“你也别笑,这么大个事情这时候才肯告诉我。”   “……”江聆轻咳一声:“这不,才找到机会吗。”   “……”   许昕意有点傲娇地轻“哼”一声,把江聆拉到沙发上坐下,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直接盘问起来。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大概三个星期前。”   “那什么时候认识的?颁奖那次?”   江聆磨蹭了一会儿,眼神有点飘忽,语焉不详:“不是,有点复杂。”   许昕意不解:“?”   江聆随口搪塞:“以后有空跟你说。”   “好啊,”许昕意不满意,作势要挠她痒痒,“懂得卖关子了——”   江聆怕痒,连忙躲她,两个人笑闹作一团。   闹了一阵,许昕意停下来,好奇问道:所以现在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江聆身子贴着沙发靠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许昕意直截了当:“做过没?”   她脸一下红了,“没……”   “也是,才这么几天。”   许昕意兴致勃勃追问:“那亲过没?”   江聆肩膀动了动,微乎其微地点了下头。   “那不错啊姐妹儿,我还担心像谢寻星那样禁欲型的,谈个恋爱也整柏拉图那种感觉。”许昕意笑眯眯地拍着江聆的肩膀,“把那么一个高岭之花拉下了神坛,可真有你的。”   江聆囫囵点了下头,意识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别的地方。   又想起了那个晚上,男人在她唇上辗转厮磨,欲望炽热到几近将她淹没的感觉。   ——哪里是她把他拉下了神坛。   明明是他拉着她,不断沉溺。   ……   许昕意对这件事的接受度很高,又随便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便满足地放过了江聆。   江聆在沙发上待了会儿,准备回房间休息。   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推开房门,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新的消息提示。   男朋友:【我在你家楼下。】   江聆扶着门的手忽然一松,转身便向玄关走去。   许昕意还坐在沙发上,听见动静好奇地看过去,问她:“不是要休息吗?怎么又要出去?”   江聆换着鞋,随口应道:“有点事。”   “哦。”许昕意点点头,又多看了她一眼。   江聆没注意,换好鞋便“蹬蹬瞪”下了楼梯。   这段时间,谢寻星隔三差五就会来医院找她一次,有时候是给她带些小礼物小零食,有时候是带她出去逛一圈,美其名曰放松心情。   走到最后一层阶梯的拐角处时,江聆拍了拍裙摆,又去整理头发上的小发夹,确认没问题后,最终小幅度原地跺了跺脚。   都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她竟然每次都还会为此感到紧张。   楼下站着熟悉的颀长身影,一手轻松地插兜,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束花。   江聆靠近时,谢寻星直接把她扯进怀里亲了亲。   过了会儿,才放开她,将手里的花束交给她,又忍不住低头在她额头上轻啄了一下。   江聆有点羞地别过脸,捧住花,“……你怎么老亲我。”   自从那次初吻过后,每次见面,谢寻星都爱做些小动作,比如亲亲她,捏捏她的脸,或者把她抱到怀里,下巴放在她头顶上,跟她开些不怎么正经的小玩笑。   跟逗弄小宠物一样。   谢寻星呵笑一声,轻咬了下她耳垂,闷声道:“没忍住。”   尾音蕴着点撩拨的意味,气息不轻不重落在小姑娘而后敏感的皮肤上。   江聆浑身一软,报复性地用额头在他胸口上撞了一下。   没什么力度,也不疼。   谢寻星顺势按着小姑娘的后脑勺,舒缓地揉了揉,问:“不喜欢?”   江聆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才扭捏着说:“……喜欢。”   虽然总被这个男人吃得死死的。   但她意外的不排斥。   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被掌控的感觉。   江聆低头望着手里的花。   花枝有些密,一支一支被蓝紫色的花朵包裹。   她有些叫不出名字来。   她直起身,用有些疑惑的眼神看向谢寻星。   “这个是千鸟草,宁城这边好像很少见,”谢寻星解释道,“刘姨告诉我,今天花店那边到了一批开得很好的,就想着送给你。”   “噢……”江聆点点头,摆弄了一下底下的丝带。   蝴蝶结打得不是很好,看起来有些歪歪扭扭的。   江聆眨眨眼,顿时猜到了点什么,问谢寻星:“你打的?”   谢寻星抬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嗯,第一次尝试包装花束,有点生疏。”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男人有些笨拙地包装手上这束花的模样,江聆唇角不自觉翘起一点。   她刚想说些什么,忽听头顶发出一声突兀的开窗声。   江聆习惯性向后退一步,抬头看过去。   她住的那层楼的窗台上探出一个脑袋。   许昕意笑嘻嘻地从上至下看着她,又若有所思地看向谢寻星,毫无被抓包的羞耻:“我开窗的声音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你们继续——”   顿了顿,她又歪头,看热闹不嫌事大:“小聆,要不要带着你家男朋友上来坐坐?”   “……”   客厅里。   L型沙发上,江聆和谢寻星坐在一块,许昕意坐另一边。   刚才远远围观的时候还嬉皮笑脸的许昕意,这会儿突然紧张起来,规规矩矩地坐着,小心地看向谢寻星。   先前她还敢跟江聆没个正形地开玩笑,但这会儿见到了真人,她突然就有点怂。   男人气场很强,屈着腿坐在有些矮的沙发上,也不见半分淡漠的优雅。   良久,许昕意吞了口唾沫,伸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许昕意,是江聆的好朋友。”   谢寻星眉眼寡淡,看了她一眼后,伸手与她交握,言简意赅,“谢寻星。”   两只手一触即离。   许昕意更紧张了。   她往嘴里灌了口水,冷静了一会儿,最终冒出来一句:“谢谢你之前帮小聆解决医闹的事。”   谢寻星“嗯”了声,微微颔首,礼貌回道,“也感谢你这些年对她的照顾。”   “哪里哪里,”许昕意挠挠后脑勺,没话找话,“恭喜你前段时间得奖啊。”   ……   场面莫名有种僵持的感觉。   江聆有点看不下去,拿起茶几上的花,起身悄悄去拉许昕意,“你陪我去把花插瓶里。”   许昕意这会儿却摇了摇头,小声跟江聆说:“你去吧,我腿有点软,缓一会儿先。”   江聆无奈地看她一眼,“……行。”   江聆离开后,客厅再一次陷入一种有些不太对劲的气氛。   许昕意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缓了会儿,又往厨房那边看了眼,扬声道:“小聆,帮我烧个水呗!”   江聆把厨房门打开,有点没听清:“啊?”   “我说帮我烧个水。”   “哦,行。”   厨房的门再次关上,许昕意抚着胸口,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她身子朝前倾了一点,在踌躇许久后,开口唤谢寻星:“谢,呃……谢先生?”   谢寻星看过来。   “刚才小聆在,有些话我还是不敢直接当着她的面跟你说,”许昕意深吸一口气,彻底冷静下来,认真道,“我想问问你,你和她,是认真的吗?”   谢寻星毫不犹豫:“当然。”   他顿了顿,又补充:“只要她愿意,那就是以结婚为前提。”   许昕意听得出谢寻星话里的认真,微微松了口气:“行。”   怕谢寻星误会,她解释道,“我之前跟小聆说过,要帮她把把关,她第一次谈恋爱,我总怕她受伤害。”   许昕意看一眼谢寻星,继续道,“其实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你的身份摆在那儿,主动往你身上扑的女人估计少不了,小聆她性子软,容易没有安全感……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真的准备和小聆好好走下去,那就永远不要做对不起她的事,她虽然好骗,但我舍不得让她受委屈。”   说完,她又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眼。   耳边传来谢寻星平淡的声音。   “我也舍不得她受委屈,”   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语气却一字一字,平稳而坚定。   “所以,我愿意保证,我的初恋是她,未来也只会是她。”   许昕意怔忪了一下,放心地笑了笑,“行,就冲你这句话,我暂时就不当这个啰嗦老妈子了。”   江聆捧着花瓶回来的时候,许昕意直接起身,伸了个懒腰与她错身而过。   江聆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她:“你怎么也要出去?”   “给你们小两口留出二人世界啊,”许昕意揶揄着笑,跟她挥手,“你们继续,我也去找我男朋友。”   “……”   眼睁睁看着门被关上,江聆有些无奈地坐回谢寻星身边,把花瓶摆在茶几上。   花枝随着她的动作,摇曳两下。   “许昕意刚才和你说了什么?”江聆一边整理花枝,一边侧头询问。   谢寻星嘴角莫名勾了勾,“没什么,让我好好对你。”   “这样啊。”江聆点点头。   “你朋友挺不错。”   “是呀,”江聆笑了笑,语气轻快,“她看起来不怎么正经,其实很会关心人的……”   她正说着,突然感觉到肩膀一沉。   谢寻星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   江聆微愣,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半晌。   “你继续说,我先靠一会儿,”谢寻星身体又放松下来些,半阖着眼,语气带点疲惫,“昨晚熬夜熬太狠,突然有点撑不住。”   江聆点点头,听话地一动不动。   过了几分钟,肩膀开始有点泛酸。   想了想,她拍拍谢寻星,提议道:“要不然,你去我房间歇歇?”   谢寻星坐起来一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江聆点点头。   谢寻星意外地挑了下眉,声音懒懒的,“行,麻烦你了。”   江聆的卧室很小,谢寻星踏进去以后,更显里面几分逼仄。   这是江聆第一次带男人进到自己的卧室,在环顾四周确定房间的摆设没什么问题后,她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她先把空调打开,然后把被子铺开,让谢寻星睡在上面,然后又去把客厅的小被子拿过来,盖在了他身上。   谢寻星似乎很享受小姑娘这样伺候,撑着头全程喻着笑看她。   江聆被看得不自在,过去捂他的眼睛,“累就快点休息。”   手停在男人眼睛上面时,她能感觉到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扫过她的手掌。   她触电般松开手,才见谢寻星慢慢悠悠地闭上眼,懒懒的语调里带着不正经的感觉:“遵命。”   “……”   在别人面前那么禁欲高冷,在她面前就竟会耍赖。   江聆在心里小小吐槽了一会儿,不再打扰谢寻星,出了卧室。   自己在沙发上眯了半个多小时,感觉到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她睁开眼,在闹钟声音响起的前半秒迅速摁断。   又该上班了。   江聆坐直身子,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名为“不想上班”的情绪作祟,江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拐进卧室。   卧室很安静。   谢寻星大概是真的很疲惫,双眸紧闭,睡得很熟。   江聆凑近了些,才注意到他眼下稍有些重的青黑。   ……   江聆没舍得把人叫醒,抬手用指尖轻轻描摹过他的眼下,出神间,指尖又慢慢地滑到了他的唇瓣上。   谢寻星的唇瓣很软,有些凉。   感觉到不一样的触感,江聆手一缩,猛然清醒过来,蜷了蜷手指,心里一阵羞耻。   她刚才到底是想干什么……   好在谢寻星闭着眼,无知无觉。   江聆捂了捂脸,有些丢人地从床边站起来。   缓了片刻,她找出一张便签纸,写了几行字,贴在床头,这才匆匆收拾好,出门上班。   十多分钟后,她刚到科室换好衣服,便收到一条消息。   男朋友:【[图片]】   是她的那张便签,被男人折叠整齐,放在了钱夹里。   十分珍重的模样。   ……   江聆耳朵发燥,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当时走得太匆忙,字为什么没有写好一点。   她坐在办公桌上,回:【休息好了吗?】   男朋友:【嗯,帮你把被子也叠好了。】   江聆回了句“谢谢”,便把手机放下,去饮水机那边泡茶。   回来时,手机屏幕上又显示了两条消息提醒。   男朋友:【其实当时,你可以尝试一下。】   男朋友:【把我吻醒。】   作者有话要说: 插播一条广告   推一下基友桃妤的《趁风不注意》   占有欲超强高岭之花x伪超凶娇气小魔女   男主残了,女主编的。   1.   池桃高中时暗恋年级第一兼学生会会长傅寻止。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每天上学迟到,校服扣子不好好系,在国旗下潇洒演讲:“我知道错了,所以傅学长什么时候和我在一起?”   把老师气得半死。   全校都知道她暗恋他,只有傅寻止是个小聋瞎。   甚至在高考考完后远走高飞。   2.   漫画销量破十万采访当天,提及漫画灵感,为何要把男主设定成一个残疾人,两人关系还是夫妻。   池桃装模作样地抹了把泪:“高中暗恋的人对我视而不见,当时的想法是,希望所有暗恋都能在平行世界有一个好的结局。”   此语引发共鸣,全网暴动,纷纷好奇是哪个不长眼的会拒绝这么漂亮的女人。   池桃回到家,屋里漆黑一片。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被男人扯进怀里,薄凉唇瓣在她颈间轻蹭。   “不要乱造谣。”男人揽住她腰,不咸不淡道,“我什么时候对你视而不见了?”   食用指南:   1.双向暗恋,校园时期男主就喜欢女主,有微狗血,拒绝对男女主进行批评。   2.女主每天都在翻车。   3.伪·追妻火葬场。   #我好喜欢你,趁风不注意# 第35章 三十五颗   “……”   一句话激起惊涛骇浪。   同事进来把空调打开,提示音“滴”的一声拖长。   江聆觉得自己此刻的心电图也不过如此。   什么意思。   一个可怕的猜想自脑海升起。   江聆想垂死挣扎一下:【你什么时候醒的?】   男朋友:【你进房间的时候。】   ……   完蛋了。   她做那些小动作的时候,他根本没睡。   根。本。没。睡。   冷风直直从出风口吹到她身上,同事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诶”了一声,“这么热怎么不开空调?”   江聆捏着手机,敷衍答道:“……还没来得及。”   就被抓包了。   同事也没在意她的语气,一边收拾一边问她:“诶对了,移植病房之前那个小孩儿,情况怎么样了?”   江聆趴在桌上,有气无力,“昨晚深静脉管漏液,估计要拔除,家属有点不满意。”   同事点头,“也是,那么小的小孩受这罪,我要是家长心里也难受。”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过了会儿,江聆手机又响了一下。   她有些不愿面对地打开消息。   男朋友:【可是我很开心。】   男朋友:【在我面前,你其实可以再放肆一点。】   再放肆一点吗。   江聆忽然有些恍惚。   好像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可以放肆去做什么。   从小到大,所有人对她的规训都是怎么成熟懂事,让她循规蹈矩地去走完整个人生。   要是没有十六七岁的那场变故,她接下来的人生也许就是那样按部就班地照着父母的期待,沉默着学习,沉默着考上大学,再沉默地被推去相亲。   江成勇和沈红缨也许不会离婚。   所有人对她的评价都是腼腆听话。   学不会拒绝,也从不会冒险。   如果没有遇见谢寻星。   她也许,连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都不知道。   也没有勇气,去喜欢一个人。   江聆握着手机出神。   她正准备打字回复,又见谢寻星悠悠给她发来一条消息。   男朋友:【比如,下次主动亲亲我。】   “……”   六月中旬,许昕意准备从院里分配的房子里搬走,和男朋友一起住。   搬家那天,江聆见到了许昕意的男朋友。   她本以为许昕意会找一个和她性格差不多的人。   没想到,却意外的儒雅稳重。   用许昕意的话说,就是“会疼人”。   大件的家具已经搬上了车,许昕意的男朋友在楼下清点,许昕意本人则和江聆一起,在房间里把剩下的小东西收拾在一个包里。   许昕意一边收拾一边喊累:“早知道当年就管住自己,少剁点手……至少这个时候不会因为一堆压根儿带不走的垃圾小物件发愁了……”   她说着,突然将眼神放在江聆身上:“诶,小聆,要不然我留点在这边,你拿去用?”   江聆摇头,“我拿着也没用。”   “啊——”许昕意有点抓狂地整理着一箩筐的小包装,苦口婆心地劝道:“实在不行就当我在这儿住过的留念,你到时候看到她就好像看到我,然后就可以回忆起当年我们一起住的快乐时光……好不好?”   江聆拗不过她,只好哭笑不得地帮她“分担”了一小半的东西。   “呜呜呜呜谢谢你我的活菩萨我的希望之光!”许昕意手里减了一小半的重量,看见江聆就跟看见了救星一样,“我会永远记住你这个好朋友的呜呜呜呜呜!”   “……什么呀。”江聆睨她一眼,推了她一下,“怎么净说这些。”   “嘿嘿,”许昕意笑了笑,“这不,开心吗。”   感觉到身边人粉红泡泡又冒了出来,江聆无奈地在她头顶敲了两下,“行了,好好收拾,待会儿再跟你男朋友卿卿我我去。”   “知道了知道了,”许昕意笑嘻嘻的,去柜子上把自己的那些书拿下来,边拿边跟她絮叨,“我们之前都见过家长了,估计再处两个月就能订婚了,说句实话,要不是我们两边的家长都觉得这进度太快了,我巴不得直接结婚……”   “就,那种,你知道吧,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就认定了那个人,根本不需要再去思考别的问题那种。”   江聆帮她把书放进包里,关好拉链,拖到门口,静静听着,不时点头应和一下。   许昕意的男朋友上楼,帮她把堆在门口的小箱子搬出去。   许昕意笑着过去撒娇,毫不避讳地在男人脸上亲了一下。   男人眼角眉梢都是满足的笑意,转身提着东西离开。   许昕意蹦踧着回来,继续收拾。   她又絮絮叨叨了一通,然后话锋一转:“说起来,你对谢寻星,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啊?”   有这样的感觉吗。   有吗。   有的吧。   江聆低着头收拾东西,没吱声。   从她十六岁开始,就认定了那个人。   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别人。   路有那么多条,但她好像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终点,只有谢寻星一个。   手里的最后一点东西收拾好,江聆把竹编的小框交给许昕意,小声说:“好了。”   她听见许昕意小声嘟哝:“啊……这就好了啊,还想在这里多待会儿来着……”   江聆笑了笑,打趣:“以后可以回来看看我呀。”   许昕意动作停下来,突然默了默。   她低了一下头,伸手:“那抱一下。”   江聆兀自笑了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抱抱。   许昕意抱着她就不撒手。   “走了啊,”她有点舍不得,“有事跟我打电话,我随时可以回来找你。”   “行。”江聆拍拍她的背,“你也是呀。”   许昕意离开后,江聆看一眼脚边剩的一些小玩意儿,叹了口气。   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只剩木板的床桌衣柜,别的几乎什么也没有剩下。   冷清的过分。   这个时候,江聆才突然有了些奇怪的舍不得的情绪。   她把包里的小东西又一样一样放回柜子里,然后用一块布蒙住。   夜色蔓延,晚间,江聆坐在房间里,愈发觉得有些不习惯。   许昕意在家的时候,几乎都会开着电视,电视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的记忆。   江聆窝在被窝里,有点百无聊赖的感觉。   她点开短视频软件,想要让房间里多点声音。   这样会不会感觉热闹一点。   不得不说,短视频的确是杀时间的利器,不知不觉间,江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   再刷五个就睡觉。   江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心里默念。   手指下滑,推送的视频闪着大大的标题。   “宁城五大都市传说”   背景音诡异而悠长,江聆头皮一紧,手指想要划过去,又耐不住好奇心,硬着头皮看了下去。   看完之后,她突然有点后悔。   深夜、一个人在家。   看鬼故事。   这算不算,作死。   特别是在退出短视频软件后,整个家中一片寂静的时候。   江聆忍不住,趴在床边看了眼床底。   然后触电似的,迅速缩回了被窝。   “……”   死一般的寂静。   江聆盯着天花板许久。   灯光突然闪了一下。   江聆缩了缩脖子,用手机给谢寻星打了个视频。   画面切换,从屏幕里看见自己不修边幅的状态时,她嘴角向下撇了撇,又转换成了语音。   提示音响了几秒,那边接通。   “喃喃?”   听见谢寻星的声音时,江聆突然感觉自己一颗心放了下来。   “嗯。”她应声。   谢寻星似乎刚准备睡觉,声音里带着点慵懒,“怎么这么晚了还想起找我?”   江聆把自己往被窝里又卷了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和你说说话。”   决口不提自己害怕的事情。   谢寻星也不疑有他,温声笑问:“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想我了?”   江聆闭了闭嘴,发出很细的一声“嗯”。   好像也可以这么理解。   对面愉悦地轻笑了声。   窗外隐约响起了雨声。   不过一会儿,逐渐变得大了起来。   外面的树叶被吹动,沙沙作响。   江聆想起外面的窗户好像还没有关,一只手举着手机,下床去客厅。   边走,江聆边和谢寻星聊些琐碎的事。   “许昕意今天搬走了。”   “嗯。”   “去她男朋友那里住了。”   “同居?”   江聆一边关窗,一边应道:“嗯。”   就在这时,黑夜中划过一道光亮。   江聆眼睛被闪了一下,别过眼时,耳边骤然响起一道惊雷   “轰!”   那声音极大,透过窗户传进耳朵里,江聆甚至总觉得,那道雷直接劈在了她的耳边。   与此同时,家里的灯光尽数熄灭。   江聆惊呼一声,站在原地,突然一动也不敢动。   周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唯一的光源,是她的手机屏幕。   那边的谢寻星也听到了动静,问她:“怎么了?”   江聆扶着窗框,声音带点心悸的慌:“打雷了,我们这儿好像停电了……”   院里的电路早就老化得严重,几乎每个夏天打雷的时候,都会停电。   以前停电的时候好歹有许昕意陪她一起,这会儿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就是挪动脚步,都不太敢。   黑暗里,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之前刷到的短视频。   里面有一个都市传说,名叫黑暗杀人魔。   传说在停电的夜里,会出现在独身女性家的窗外,伺机入室。   而此刻,江聆背对着窗户。   感官骤然放大许多。   头顶传来一阵细小的摩擦声。   恐惧突然像是海水般,慢慢在她的心间渗透。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亮光映照出正对着她的那面镜子里,她自己的身影。   就好像,她的对面,正站着一个人。   江聆浑身颤了颤,在身后的雷声再一次响起的同时,话音带了点抖:“谢寻星,我害怕……”   话音还未落,手机的屏幕一下子变黑。   任她怎么按动按钮,都无济于事。   ……   大概是没电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又是一声惊雷,伴随着楼上越发密集的窸窣声。   生怕待会儿回头就看见窗外有双眼睛,江聆蹲在墙边,觉得自己腿仍然不停在颤。   抱膝在原地不知道多久,直到腿酸得发麻,她才稍微冷静下来一点,撑着墙壁缓缓站起。   心跳如鼓擂。   雨夜的凉意透过地板穿到皮肤之上,江聆的睡衣是吊带款,两只胳膊露在外面,感受尤为明显。   她打了个寒颤,最终决定再冷静一下,然后赶快逃回房间去睡觉。   总不能在这里待上一晚上。   明天还要上班。   可是,就算回了床上,她好像也睡不着。   ……算了,先不管这些。   江聆缓了缓,准备闭着眼不管不顾往房间里冲   “咚咚咚。”   与此同时,三声敲门的动静响彻整个屋子。   江聆脚步狠狠刹住车,差点一个踉跄。   下一秒,门外传来了熟悉的男声   “喃喃?”   是谢寻星。   闻声,江聆眼神忽然亮起,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安定下来,扬声回应之后,摸着黑过去开门。   门开,一束光最先透过门缝,照进屋里。   接着便是一道修长身影映入眼中。   谢寻星的姿态显得有些风尘仆仆,身子微低,问她,“没事吧?”   江聆使劲点了点头,心里的防线一下被击溃,不管不顾地踮脚去抱他。   谢寻星的衣服上还沾染着雨水的湿冷,此刻却在江聆的心里,全部化成了安心的力量。   她抱着他,半天没撒手。   谢寻星也没有不耐烦,托着她的腰,大步往屋内走去。   “你突然挂断电话,”他手臂收紧一些,哑声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身后的门应声而关。   江聆不好意思地闷在男人怀里:“……好像是没电了。”   “猜到了,”谢寻星一下一下地轻拍她,声音在黑暗里尤为清晰,低头询问,“回房间?”   江聆乖乖“嗯”了声。   今年夏天的雷声来势汹汹,一声接着一声。   每响起一声,江聆便往谢寻星怀里缩一下,单薄的肩膀愈发显得脆弱。   十足可怜兮兮的模样。   ……   把小姑娘送回了床上,掖好被子,谢寻星眉尾一舒,正准备起身离开。   衣角忽然被攥住。   “嗯?”他把手电筒放在一旁,回头安抚地捏捏江聆的脸,“我不走,我去客厅睡。”   “……”   江聆还是攥着他的衣角,没放。   须臾,谢寻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俯身去跟她额头相抵,扬着尾音问她:“还是很怕?”   江聆没说话,点了点头。   “想让我在这里多陪陪你?”   江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行,”谢寻星莫名地笑了声,毫不犹豫地答应,转身关掉手电。   房间里又黑了下来。   ……   黑暗中,江聆勉强能辨认出谢寻星的轮廓。   男人脱了外套挂在一旁的椅背上,忽然掀开她的被子,就要钻进来。   隔着布料,感觉到自己的腰肢被人揽住,江聆喉咙一紧,躲闪了一下,问他:“你怎么……”   “不碰你,”谢寻星回得自然,把她一把拽进自己的怀里,戏谑道,“你总不能让哥哥一个晚上都坐在床边陪你吧?”   “……”   乍一听,有点道理。   感受到腰间手掌的温度从微凉变得温热,江聆瑟缩了一下,但没再挣开。   温香软玉在怀,谢寻星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舒服地喟叹一声,问,“现在还怕吗?”   虽然嗓音有些哑,但不带任何情.欲。   “……”   谢寻星这么抱着她。   好像真的,更有安全感一些。   意识到这一点,江聆神经倏地放松下来几分,任由谢寻星凭借体型优势把她当个洋娃娃一样圈在怀里。   感觉到怀里人身体的放松,谢寻星眯了眯眼,餍足地把人又往身前带了带。   ……   江聆没动。   男人的手臂并不算粗壮,却精瘦而有力。   他的膝盖抵着她的腿缝,裤子的布料一点一点在她裸.露的小腿之上无意识地磨蹭。   凉被之下的感官被放大数倍,一点一点占据了江聆的所有神经。   她不敢去拉下裙摆,双手失了力气,就连呼吸都有些失序。   ……太近了。   后背紧贴在谢寻星的身前,男人胸口起伏规律,极为平稳。   反而是江聆自己,有些紧张地调整着呼吸。   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   密集的雨滴打在遮雨棚上,响起极有规律的滴滴答答。   渐渐地,与心跳声趋于一致。 第36章 三十六颗   醒来已是第二天大早。   江聆感觉有点热,迷糊间还有些不清楚状态,随意挥了下手。   直到碰到身后的人,她眨眨眼,身体猛地僵直。   意识逐渐回笼,她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虽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是。   真的睡在一起了。   谢寻星手臂还搭在她的腰上,裙摆被带上来一大截。   江聆蓦地红了脸,小心翼翼地从男人手臂底下钻出被窝,不敢再看他一眼,站在床边仔细整理好裙摆,便出了房间。   昨晚下过大雨,清晨空气里还夹杂着湿润的凉意,江聆随意披了件小外套在身上,往客厅走。   家里还没来电,江聆从抽屉里找出压箱底的充电宝,尝试给手机充电。   好在充电宝里确实还残留着一点电,足以支撑到让手机重新开机。   江聆今天起得早,看了眼时间,没着急收拾,把手机放在一边后,趿着拖鞋准备先去厨房做早餐。   往锅里打了一个蛋,江聆想了想,又去拿了一个蛋出来。   鸡蛋在锅里与热油碰撞,发出“滋滋”的声音。   一面煎好,江聆有些艰难地给两个蛋翻面。   身后从远至近传来一阵脚步声,过了会儿,她感觉自己后背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身躯。   谢寻星双手环在她小腹之上,弯着腰,下巴在她颈窝处蹭了蹭,带着初醒的懒意:“早。”   浅淡的气息落在颈侧敏感处,江聆手腕一抖,伸手去关了火,转身看他:“你怎么……”   话音在看清谢寻星这会儿的形象时,戛然而止。   男人头发还有些凌乱,薄薄的眼皮半掀着,逆着光,带了些清越的少年气。   再往下看。   衬衫满是昨夜压出的褶皱,领口松松散散挂着,随意敞开了两颗扣,露出分明的锁骨。   ……   虽然知道这个形容用在这里并不合适,但江聆脑海里几乎第一时间便闪过了那个词   又纯又欲。   谢寻星扬了下眉,恶趣味一般重复了一遍:“我怎么——?”   尾音绕在齿舌之间,透着些勾人的意味。   “……”   江聆噤声,扭过头去,把锅里的煎蛋分在两个盘子里,又去冰箱里拿了两片面包放好,别扭道:“家里就这点东西,凑合一下。”   谢寻星接过盘子,纵容地弯唇,“行。”   ……   吃早饭时,家里终于来了电,客厅与房间的灯光在一瞬间齐齐亮起。   江聆过去把两边的灯都关掉,坐回沙发上,默默啃着面包。   谢寻星也谨遵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垂眸安静地解决眼前的早饭。   第一次和别人挨在一起睡,不确定自己昨天睡着了之后有没有做些不安分的举动,江聆心思一阵百转千回后,咬着手上最后一口面包,盯了谢寻星一阵。   谢寻星注意到她的眼神,抬眸与她对视:“嗯?”   “……”   江聆别开视线,没底气地问:“我昨晚睡着之后,没做过什么别的事吧?”   谢寻星放下餐具,睨她一眼,忽然问:“做梦了?”   江聆没反应过来:“?”   谢寻星看向她,若有所思地拖长语调:“想跟我做些别的事?”   江聆一噎:“不是……”   谢寻星扯了张纸擦嘴,不紧不慢:“也不是不可以。”   “……”   江聆把面前的空盘子叠在他的盘子上面,飞快转身走掉:“……我先去换衣服。”   身后溢出一阵笑意。   ……   江聆换好衣服出来,谢寻星还在厨房里洗盘子。   他袖口挽起,抬手去开水龙头。   水流顺着小臂的肌理向下流淌,流过淡红色的疤痕,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下。   江聆发了会儿呆。   腰间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的感觉。   一片黑暗中,就是这双手臂禁锢着她。   ……   在想什么啊。   她使劲晃了晃头,想把这些念头从脑中驱散。   谢寻星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侧头看向她:“要去上班了?”   江聆倚着门框,点头。   谢寻星随意地擦擦手,过去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帮她理了理衣领,舒缓着眉眼:“一路顺风。”   江聆愣愣地“嗯”了声。   反应过来以后,她低着头,迅速换好鞋出门。   下楼时,她在原地停了会儿,回头看去。   不知道为什么。   莫名有了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几天后。   六月二十六号,江聆的二十六岁生日。   自毕业以后,江聆其实已经很少在意自己的生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时光的流逝有了一种本能的抗拒。   每一次过生日,都好像在提醒她,她在这个世界上,匆匆碌碌又过了一年。   要不是起床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沈红缨的消息,她可能还真的忘记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这件事。   但毕竟是一年只有一次的日子,她想跟谢寻星发条消息约他出来,却又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这两天会很忙,最终有点泄气地放弃了找他的想法。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三天不见,自己竟然会那么想他。   也许是生日的好运效应,一整天下来,科室都意外的清闲。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许昕意过来找她,两人一起出去吃了顿饭,简单庆祝了一下。   吃完饭,许昕意又提议去最近新开的主题乐园玩。   见天色还早,江聆欣然同意。   因为是工作日,乐园里人流量比周末要少很多,两人随意排了几个项目,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天黑。   晚间大部分项目逐渐关闭,广场上有演出,许昕意拉着江聆去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索性去了旁边的美食街,一路走一路吃。   ……   夜幕里霓虹灯闪烁,江聆跟在许昕意身后,穿梭在人流中。   许昕意把手里大大的棉花糖举到她面前,她用竹棍挑了一小块放在嘴里。   耳畔有细碎的对话随着微风入耳。   “诶你看,那个棉花糖!”   “嗯?”   江聆循声望去,不远处一对十七八岁模样,还穿着校服的小情侣正朝这边看。   少女笑眼弯弯,贴在少年的怀里,“想吃这个!”   少年无奈垂眸,把手里的软糖喂过去一颗,“先把买到的吃了?”   少女撇嘴,也不说话,就这么望着他。   对视许久后,少年妥协,抬手在她脑袋顶揉了揉,“走吧,去找找哪里在卖。”   ……   两个身影渐行渐远,被后来的人群所淹没。   江聆盯了好一会儿,收回视线,突然感觉衣摆被许昕意扯了一下。   许昕意对她挤眉弄眼,“夏夜嘛,用来约会最合适不过了。”   “……”   江聆总觉得她在暗示什么。   许昕意眨眨眼,没继续说下去,有点神秘地抿唇笑了笑。   两人走出美食街,许昕意仍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她带着江聆一路往前,走到了角落的一个小广场。   广场周围的设施都已经关闭,周围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几家小店还亮着灯,看起来也快要收摊。   坐在广场旁边的椅子上歇了会儿,许昕意把手里的棉花糖解决以后,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江聆点点头,“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行,”许昕意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她,“我回来的时候要不要帮你带个冰淇淋?”   被许昕意这么一说,江聆突然觉得有点渴,于是“嗯”了声,叮嘱,“要抹茶味的。”   “好嘞!”   望着许昕意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江聆有点无聊,低头玩手机打发时间。   过了两分钟,一支甜筒冰淇淋伸到了她眼前。   还挺快。   江聆以为是许昕意,说一声“谢谢”后,头也不抬地接过。   却在接过甜筒时,瞥见了停在眼前的那双皮鞋。   思绪停滞一秒。   ……不会吧?   她动作一顿,慢吞吞地抬眼。   正好撞进谢寻星的眸中。   江聆眼皮一跳,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这句话好像有歧义,就跟不希望他过来一样。   抿了抿唇,她又补充,“……最近你不是很忙吗?”   “都提前忙完了。”谢寻星稍一用力,把她牵起来,“来接我家小朋友回家。”   江聆讷讷应了一声,想起许昕意还没出来,想跟她发个消息。   却在点开聊天框时,发现对方刚才给她发了一条过来,她没看到。   许昕意:【见到谢寻星了没有?】   江聆看一眼手里的抹茶味甜筒,又看看身旁的谢寻星,最后又读了一遍那条消息。   “……”   原来都是计划好的。   不远处小店的灯牌在这时熄灭,也昭示着乐园即将关闭。   谢寻星抬起下颌往那边看一眼,又低下头询问江聆:“回去了?”   江聆咬了一口手里的冰淇淋尖尖,点头。   往乐园出口走的路上,江聆注意到谢寻星手里还拿着另一个口味的冰淇淋。   他没怎么吃,拿在手上,有点融化。   她心念微动,晃了晃手腕,问谢寻星:“我可以尝一口你的吗?”   谢寻星“嗯”了声,把手里的甜筒凑到江聆唇边。   江聆很秀气地咬了一小口,薄荷味在口腔里蔓延,驱散几分夏夜的闷热。   她又咬一口自己手里剩得不多的甜筒,突然犹豫了一下,问:“……你要不要尝尝我的?”   谢寻星睨她一眼,唇角勾起点莫名的笑意,“好啊。”   江聆于是伸手,把自己的甜筒凑到他唇边。   却见谢寻星轻松绕过她的手,俯身。   唇瓣相贴,呼吸如丝缕般交织在一起。   温热的感觉一触即离。   猝不及防间,江聆屏住呼吸,大脑空白一瞬,睁大眼睛看着她。   谢寻星向后退开一点,仍与她离得很近,深黑的双眸似染上星点的潋滟。   两秒后,他轻舔唇瓣,意有所指般笑了声:“是挺甜。” 第37章 三十七颗   车上。   江聆手上沾了冰淇淋液,黏糊糊的。   谢寻星在车里的储物空间深处翻找一会儿,翻出湿纸巾后,递一张给江聆。   江聆低着头擦手,不高兴地说:“都怪你……”   要不是他,她也不至于失手把冰淇淋弄得满手都是。   谢寻星眉眼舒展,温声应和:“嗯,都怪我。”   “……”   江聆闭了嘴,别开视线不理他。   谢寻星唇角喻了笑,将车启动。   车子驶出主题乐园的停车场,朝医院开去。   江聆望着窗外,冷不丁开口:“今天是我生日。”   说完,她等了一会儿,从窗玻璃的反光里观察谢寻星的反应。   男人只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继续专心开车。   双眸平视前方,甚至没看过来一眼。   连句“生日快乐”都不跟她说。   她以为谢寻星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今天是我的生日。”   谢寻星浅淡地看过来一眼,空出一只手在手边的储物槽里摸索着什么:“知道了。”   “……”   江聆忽然有点委屈。   要是一开始,她可以当他不知道。   可是现在明明知道了,还是这么冷淡。   是不是,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江聆埋下头,从裙摆的流苏里分出一小簇,尝试把注意力都放在上面。   汽车平稳前行,窗外的灯光投射进窗户里,闪闪烁烁,忽然亮起,又忽然隐入了黑暗里。   就在江聆快把手里流苏的细条数清楚时,怀里轻轻落了一个小东西。   江聆微怔,松开手,去捏住那个小东西。   是另一块陨石标本。   “生日礼物,”谢寻星淡声道,“十八岁的。”   江聆张张嘴,“……谢谢。”   气氛仍然有些僵。   江聆盯着手里标本,像是要把中心盯出一个洞来。   思绪越发混乱。   这算什么啊。   为什么要专门强调,十八岁的礼物。   是祝她永远十八岁吗。   ……   车停稳,谢寻星帮她解开安全带,“到了。”   江聆思绪被扯回来,点了下头。   她本来以为,谢寻星只是把她送回医院。   却没想到,下车时,男人十分自然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捧着手里的陨石标本,走两步看他一眼。   谢寻星似毫无所感,轻巧地揽着她的腰,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就这样一路走进单元楼,然后上楼。   江聆掏出钥匙,回头看谢寻星一眼,试探着问:“你要进去坐坐吗?”   谢寻星眼底很快掠过一丝笑意,手臂收紧了些,“先打开门看看?”   心里一个微乎其微的猜测一点点升起。   江聆捏钥匙的手收紧了些,莫名有了些忐忑的期待。   不可能吧。   她轻吐一口气,抑制住心里那个有点夸张的想法,打开门。   眼前一片漆黑。   江聆眨眨眼,摁下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   ……也是,她都在乱想些什么。   她慢吞吞地踏进门,正准备开灯。   骨节分明的大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楼道的声控灯暗下来。   眼前最后一丝微光消失殆尽。   倏然间,温热的气息落在颈侧:“先别开灯。”   下一秒,江聆眼睁睁看见,身侧一串串小灯渐次往前亮起。   如星河般排布,一路蔓延至她的房间。   她放下开灯的手,缓慢地垂在身侧。   谢寻星温柔地牵起她,“走吧。”   “……”   江聆讷讷地将自己的手交给他,掌心温度相接时,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某一处地方,有情绪满得快要溢出来。   眼眶有点酸,她在黑暗中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手里标本的棱角擦过脸颊,凉凉的。   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云里。   江聆调整好呼吸,颤着声问谢寻星:“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下午,”谢寻星简短地答道,“找许昕意借的钥匙。”   “……哦。”   江聆手指蜷了蜷,小声控诉:“你刚才对我的反应好冷淡。”   “怕被你发现,”谢寻星低笑着解释,“总感觉,我在你面前,根本没有办法藏住秘密。”   “……”   谢寻星侧身,与她额头相抵。   “可是提前告诉你,就不是惊喜了。”   江聆瞳孔颤了颤,垂下眼睫:“……知道了。”   黑暗中微光闪烁,这条路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   行至卧室门前,谢寻星替江聆开门,温声提醒:“现在可以开灯了。”   江聆手指碰上吊灯的开关,小心地按开。   灯光亮起,柔和的光线充盈整个空间。   地面上被一簇簇小雏菊铺满,上面叠放着几个颜色各异的精致包装盒。   “生日快乐,”谢寻星松开牵住她的手,“错过你的生日那么多年,总该找个机会都补回来。”   江聆忽然不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些什么。   手足无措地攥紧手里的标本,她眼眶又红了红。   她没有先过去拆礼物,而是停在桌前,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了尘封已久的另一个陨石标本。   虽然已经过去了八年,但那个标本被她一直保存得很好,半点灰尘也没落上,和新的一样。   她将两块标本放在一起,两小块的形状奇异的刚好能拼成一个爱心。   十七岁的礼物,和迟到许久的,十八岁的礼物。   就像拼图缺失的那一块终于被补齐,那些八年前留下的遗憾,终于化作了圆满。   江聆撑着桌子盯了许久,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蓦地觉得自己这样的反应似乎有点傻,她抚了抚唇,两眼兀自弯了起来。   “喜欢吗?”谢寻星这时轻声问。   江聆重重点头,拿起两块标本,准备放回抽屉。   在这时,她感觉到两边标本背面的触感好像有所不同,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翻过面来,她才发现,八年前的标本背面,似乎夹着一张卡纸。   要不是有对比,再过八年,她也未必能发现这个细节。   拿出卡纸,纸上的一句话赫然映入眼中   “即使生命只剩一天,我也会用仅有的那一天,努力向你再靠近一点。”   是当年谢寻星的字迹,一笔一划落得极为认真。   她看向谢寻星,发现男人已然背过身,捂着眼笑了起来。   “还是被你发现了,”谢寻星说话带些气音,笑得肩膀微微颤抖,“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这件事。”   “毕竟,现在回过头去看,”他轻咳一声,“还挺丢人的。”   江聆把标本连同卡片一道放进抽屉里,眼睫动了动,“那我……假装没看见?”   谢寻星走上前,捏了捏她的后颈,懒声,“不行。”   江聆微哽:“?”   谢寻星掀了掀眼皮,理直气壮:“你得负责。”   “……”   江聆假装没听见,站在那堆礼物之前,先蹲下去捡起了几支小雏菊。   这会儿,她不知道从那本书里得来的记忆突然冒了出来。   “雏菊花语繁多,其中主要的是暗恋、快乐和离别。”   “而最重要的一种——我暗恋你,那,你爱不爱我。”   正好将他们的这些年,一言以蔽之。   江聆注视着手中的花瓣,唇边的笑意再一次压抑不住,泛滥成灾。   ……   时至今日,她才终于知道。   原来在那个夏日埋下秘密的人,不止有她。   江聆将一个个礼物盒拿起,又放到一边。   她不着急拆开,只认真听谢寻星向她介绍。   男人的声音极为温柔而有耐心。   “这个是十九岁的礼物。”   “二十岁。”   “二十一岁。”   ……   “二十五岁。”   江聆放下最后一个礼物盒,谢寻星的尾音也适时落下。   望着花枝中央一片空空如也,江聆翻找了一会儿,回头疑惑地问:“那,二十六岁的呢?”   谢寻星朝她伸手,似笑非笑:“先站起来?”   江聆听话地握住他的手。   起身时,她感觉腿蹲得有些麻,下意识便想借谢寻星的肩膀靠一靠。   却见谢寻星在这时又关上了灯。   江聆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有一道灼热的气息,贴上了她的颈侧。   铺天盖地的欲.望向她周身涌来,带着翻滚的热意。   江聆身子有点僵硬,纤细的手指手不由自主地攥住了男人胸前的衣料。   都是成年人,她当然明白,谢寻星是什么意思。   “二十六岁的礼物——”   谢寻星低笑一声,轻咬一下她的耳垂,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蛊惑,缱绻而又旖旎,诱人沦陷。   “是我。”   ……   江聆脑中“轰”的一下,只觉自己整张脸连同脖颈都烧了起来。   谢寻星的手隔着布料落在她的后腰,缓慢而熟练地向下。   桌上不知是谁的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起。   借着微弱的亮光,江聆看清了男人那双深黑的眼。   晦暗危险的情绪在眼底闪动,又随着屏幕的变暗,与黑暗融为一体。   ……   江聆气息蓦然有些不稳。   她听见男人克制地唤她:“喃喃。”   她不敢抬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放在后腰的那只手缓慢地停了下来。   几秒后。   就当江聆以为谢寻星终于肯放过她了的时候,却又忽然感觉身体微微腾空。   谢寻星掐着她的腰,把她抵在了桌上。   他好像踩在了地上那一丛花枝之上,狭小的空间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江聆受惊似的往后缩了缩,未知的恐惧驱使她小声开口:“哥哥……”   谢寻星俯身吻住她,声线缓慢而低哑。   “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ps:花语相关参考百度百科。 第38章 三十八颗   夜色深浓,如一汪看不见底的海。   江聆被海浪牵引着浮浮沉沉,沦陷得一塌糊涂。   她感觉到细细密密的吻轻柔地落在眼睫上,吻掉她不自觉沁出的泪。   她听见耳畔谢寻星轻笑着叫她“小哭包”。   她迷迷糊糊仰头,亲在了男人的喉结上。   破碎的记忆被抛向云端,又重重坠落,如此循环往复。   一夜漫长而无眠。   ……   江聆再睁开眼时,身边空无一人。   睡衣整整齐齐穿在身上,空调温度适宜,不太冷也不会热。   微弱的亮光透过窗帘照在房间里,无论是地面还是桌面,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江聆尝试着撑起身子,手臂却猛地一软,又跌回了床上。   如果不是身上的无力与不适感时刻提醒自己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可能真的会以为那是一场梦。   一场梦。   昨晚的记忆碎片在这时不断涌现。   江聆拍拍脸,突然扯过一旁的枕头,抱着滚了两圈。   就连呼吸也急促了好多。   她居然,真的和谢寻星,做了。   余光瞥见床头柜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是昨晚没见过的包装。   她好奇地伸手去拿来看。   两秒后。   “……”   她默默地放了回去。   还剩下半盒的安全套。   剩半盒。   等等。   江聆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猛地震颤。   他们都是第一次,也就是说,这是第一次开封。   里面只剩半盒,那就意味着,谢寻星昨晚用掉了半盒。   半盒。   半盒。   这两个字在脑海里不断循环。   记忆里的细节越发清晰,涵盖各个感官。   江聆把脸埋进枕头里,想要尖叫,却又不敢出声。   隔着一道门,门那边,客厅不时传来隐约的交谈声,还有些走动的声响。   而这边,她整个人蜷缩在一块儿,心跳半天也没法平静下来。   然后拿出手机,给院里请了个假。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江聆才敢从房间里走出去。   客厅里,谢寻星还在和人通电话。   余光瞥见江聆的身影,他匆匆跟那边人说了什么,挂断电话。   谢寻星说的英语,语速过快,江聆只听清了“未婚妻”这个词。   她脚步停了一下,转身又离开客厅,去厨房冲了杯牛奶冷静。   温热的牛奶进肚,胃里的空虚感减轻大半,江聆捧着剩下半杯,趿着拖鞋走回客厅。   谢寻星眉眼松懒,见她慢吞吞走过来,冲她勾勾唇:“早。”   江聆不太敢看他。   一看到他的脸,她的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昨晚的画面。   ……太羞耻了。   她走过去坐沙发上,自动和谢寻星拉开距离,把牛奶搁在茶几上:“……已经是中午了。”   谢寻星定定看她两眼,唇角喻着玩味,拖长语调:“你也知道啊。”   “……”   谢寻星见江聆脸又开始变红,不再逗弄她,抬手去把她拽回自己怀里,在她头顶落下轻柔一吻,“还累吗?”   江聆用手肘碰他一下,不吭声。   她悄悄抬手去,把自己领口拉下来一点。   星星点点的红痕落在雪白皮肤上,带来的视觉冲击更为明显。   江聆心尖颤了一下,迅速收了手,把睡衣领口整理好。   观察到谢寻星并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她小幅度松了口气。   这个男人。   明明看起来斯斯文文。   为什么场合稍微变一下,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根本招架不住。   午饭随便点的外卖,吃了饭,江聆躺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   大概是昨晚体力消耗有些大,她看着看着,又觉得有些困,歪头便睡了过去。   谢寻星怕她就这么歪着不舒服,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方便枕在他腿上。   电视里放着有些无聊的综艺,午后的阳光穿透玻璃,照在窗边的小雏菊上,一派安然闲适。   客厅的时钟滴答作响,时间也在静默之中慢慢流逝。   临近晚饭时间,江聆才动了动身子,慢慢地睁开眼。   大约是睡迷糊了,她看向谢寻星的时候,表情有点懵。   片刻后,她问:“几点了?”   谢寻星看了眼时间:“四点半。”   “睡好久……”江聆小声嘀咕着撑起身子,又发了会儿呆。   良久,她晃了晃脑袋,一本正经地跟谢寻星说:“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谢寻星双腿交叠,活动了一下手腕,侧头看她:“嗯?”   江聆深吸一口气,似乎有点心有余悸:“我梦见,你跟别人结婚,然后我就坐在你们婚礼的第一排。”   谢寻星捏捏她脸:“怎么突然梦见这个?”   “不知道……”江聆身子往前倾,额头抵在了他肩膀上,说话的声音拖拖拉拉的,“就是那个梦太真实了,我刚才睁开眼看到你的时候,都有点分不清到底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   她其实常做这样的梦,特别是在与谢寻星重逢以后。   有的时候梦见的是他与别人在一起,有的时候梦见的是他背对着她,决绝地转身离开,又或者是前一秒还与她温柔缱绻,下一秒便不告而别。   只是这一次,格外真实而清晰。   心里的刺痛,直到现在似乎都还有迹可循。   再回到现实,竟然会因为太过美好,而产生一种不真实感。   仿佛梦里的那些痛苦,才是她的宿命。   谢寻星闻言,抬了抬眼皮,“还觉得这是在梦里?”   江聆迷迷糊糊的应声:“是有点。”   ……   谢寻星直接拉过她的手腕,借着体型差的优势,把她抱到自己腿上。   江聆刚醒没什么力气,被他这么一拉,跨坐在了他腿上。   谢寻星扣着她的腰,懒洋洋地偏了下头,问:“那再来一次?”   “……”   客厅的电视被随手关上,黑色的屏幕里倒映出沙发上两人暧昧的姿势。   腥甜的余韵还残留在空气中。   谢寻星衣服仍是那副整整齐齐的样子,看了一眼屏幕,敛眸把身前的女人按进怀里。   江聆扶着谢寻星的肩,小腿打颤,努力匀着气息。   谢寻星凑近她耳畔,问:“现在觉得真实了吗?”   江聆点点头,羞得一动也不敢动。   谢寻星兀自呵笑一声,扣着她的后脑勺吻上她。   唇齿交缠的间隙,她听见有些细碎的话语   “不需要去思考梦的真实性,一切以我只爱你为最正确的标准。”   江聆被吻得晕晕乎乎,抬手去圈住他的脖颈:“……那你以后还会离开我吗?”   “不会了,”谢寻星下巴搁在她的颈窝,慵懒地笑,“以后就待在你身边,成什么样也一辈子不走了。”   十二月初,谢寻星复查再一次过关。   检查报告显示,谢寻星身体的各项指标都与常人无异,甚至已经看不出曾经得白血病。   江聆终于鼓起勇气,带着谢寻星去见沈红缨。   她本以为沈红缨会高兴或者兴奋或者有些别的稍微激烈一点的反应,却不想,对方只是点了下头,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十分自然地招呼谢寻星进门。   什么问题也没问。   原本准备的大段回答在这一刻全部失效,吃饭的时候,江聆偷眼观察着沈红缨,见她满脸自然地跟谢寻星交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妈,我有男朋友这件事,你怎么都不惊讶一下?”   沈红缨半是嫌弃地睨她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   江聆:“啊?”   “食堂的大爷几个月前就跟我说过你谈男朋友的事情了,我还就等着你什么时候跟我坦白,”沈红缨给她夹了一块青菜过去,“你没发现这半年我都没催过你相亲了吗?笨。”   “……”   食堂师傅的嘴,骗人的鬼。   说好了不告诉沈红缨,她还为此藏着掖着了好一段时间。   结果现在才发现,自家母亲心里跟块明镜似的。   她“哦”了一声,“那你现在,也不问一下他别的问题吗?”   “还有什么好问的,”沈红缨跟看傻子一样看着江聆,“人家可是大名人,基本资料都在往上查得到……”   “……”   “所以,”沈红缨把筷子放下,问江聆,“你这次舍得把人带回来,是准备要结婚了?”   江聆兀地听沈红缨问她这个,气息一滞,差一点被入口的米饭呛到。   谢寻星帮她拍了拍背。   “……妈,”江聆无奈,“这件事也不能急啊。”   “我知道,你一般做事都不知会我,”沈红缨习惯了的挥挥手,“我就跟你说一声,你们要结婚的话,直接去领证,不用再告诉我,我很满意。”   江聆:“……行。”   撇去这些让江聆比较尴尬的事,一顿饭吃下来还算愉快。   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沈红缨的首肯的缘故,下楼时,江聆明显能感觉到谢寻星心情愉悦了不少。   家里开了暖气,温度正好,一出门,冬日的凉风便再一次侵袭。   江聆怕冷,瑟缩了一下。   谢寻星十分自然地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   大衣对于江聆来说有些大,穿在身上,衣摆差点拖地,江聆拢了拢衣领,半开玩笑地问谢寻星:“我妈同意了就那么高兴啊?”   谢寻星挑了下眉,拇指在她手腕上摩挲两下,然后将她整只手都包进了掌心。   冬天气温低,江聆的手容易冷,这会儿有热源包裹着,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是挺高兴,”谢寻星话说得慢条斯理,侧头去问她,“既然妈都同意了,喃喃准备什么时候给哥哥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   “……”   这改口改的还挺自然。   江聆张张嘴,脑袋卡壳一瞬,扭过了头。   “……再等等吧,”她斟酌了一下,带点莫名的意思,“反正都是迟早的事。”   看出江聆并没有想要讨论这个的欲望,谢寻星敛了敛眉,没再说什么。   小区里车位已经被停满,两个人过来的时候,车停在了旁边儿童医院的停车场。   停车场里人来人往,不时能听见拖长了声音大哭的小孩儿。   江聆突然有点口渴,谢寻星于是让她先上车等着,自己则上楼去帮她买水。   江聆打开车门,刚把谢寻星的大衣仍在后座,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声:“江聆……?”   江聆觉得有点耳熟,转身,便见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正有些激动地看着她。   只一眼,江聆便认出了这人是谁。   “小颖姐,”她冲她点头,笑着唤道。   “没想到就这几天回国,竟然能碰见你,”周明颖比起以前,气质成熟了不少,但一样健谈,把手里的小孩放下,走上前两步,“以前都没听过你说话,声音真好听。”   江聆看了一眼她牵着的小孩,问:“他生病了吗?”   “也不算吧,”周明颖摇摇头,“他觉得头疼,过来检查了一下,没发现问题。”   说着,她低头:“苗苗,叫阿姨。”   叫做“苗苗”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叫了江聆一声。   江聆从车里找出一颗糖递给他。   小男孩乖巧接过,礼貌地说谢谢。   江聆拍拍他的脑袋,夸赞道:“真乖。”   周明颖“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要是想,也可以和寻星生一个呀。”   江聆一愣:“你都知道了?”   “陈锐宁早就告诉过我了,”周明颖掩唇笑,“不容易啊不容易,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终于走在一起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江聆这会儿却没有面对谢寻星的犹豫,冲周明颖笑了下,“应该……快了?”   “也是,你们都不小了,这事儿该提上日程了,”周明颖满意地点头,“要不是寻星身体的原因,以你们两个喜欢对方的程度,估计孩子都和我家的差不多大了。”   ……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周明颖还要带着孩子去别的地方,江聆于是与她告别,坐回了车里。   望着母子俩上了另一辆车,她下巴搁在窗玻璃上,突然傻傻的笑了一阵,眼里的期待怎么也藏不住。   结婚的事。   确实应该,快了。   不多时,谢寻星回到车里,把水递给江聆。   是有点温热的那种。   江聆接过后喝了口,跟他提起:“我刚才看到小颖姐了。”   乍一听这个称呼,谢寻星微愣,随后反应过来,“她来医院了?”   “嗯,带她家小孩儿过来做检查,”江聆想了想,补充一句,“挺可爱的。”   谢寻星勾了勾唇,在她头顶揉了一把,没再说别的。   江聆知道他想跟她提起什么,但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她靠着窗户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问谢寻星:“你生日是不是十二月二十四号?”   谢寻星侧头沉吟片刻:“应该是吧。”   江聆有些不明白:“应该……?”   “我也不知道我真正的生日是多久,”谢寻星眉眼平静地阐述,“我只记得,被谢家带回去那天,确实是十二月二十四号。”   “噢这样……”   江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谢寻星看她一眼,调笑似的问:“怎么?想给我过生日?”   “……”江聆一反常态的没有害羞,而是与他目光相触,问他:“可以吗?”   碰到红绿灯的路口,车停下,谢寻星凑过去,抬起江聆的下巴,“礼尚往来?”   “……”   “行,”谢寻星扬眉,眼中漾起点点碎光,“那我就期待一下。”   ……   其实你可以,再多期待一点。   江聆敛下眼底紧张的情绪,在心里默默道。   她有一个,思考了很久的计划。   在施行之前,不能被他知道。   二十多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   自从进入十二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   院里的病人也越来越多。   二十四号是周一,科室里最忙的时候。   院里虽然不提倡过洋节,但也给每个人发了个苹果。   江聆不想去洗苹果,也懒得削皮,就一直把它放在办公桌上,等下班。   随着时间越来越朝着下班时间靠拢,江聆搓搓脸,胡乱开始紧张起来。   下班以后,谢寻星来接江聆,江聆把苹果丢给了他。   “平安夜礼物?”谢寻星十分自然地接过。   江聆“嗯”了声,胡诌:“你就当是吧。”   谢寻星盯她半晌,笑,“行。”   说罢,他单手拿着苹果在手里把玩了一阵,俯身亲了江聆一下,才餍足地踩下油门。   晚饭的地点是江聆定的,位于宁城新地标顶层的一个空中餐厅,江聆废了挺大精力,提前一个多月才订到了靠窗的位置。   冬天天黑得快,差不多七点的时候,城市的灯光已然尽数亮起。   透过窗户俯瞰,好像整个宁城的车水马龙都能尽收眼底。   江聆一顿饭都藏着心事,没怎么和谢寻星说话。   偶尔说上两句,又别开视线,有点心虚。   将盘子里最后一口食物解决完毕,喝口温水,她不敢去观察谢寻星的表情,假装专心地观赏窗外的夜景。   隔壁那桌似乎是一对相亲的男女,男人自一落座后,便不停地跟女人吹嘘着什么。   女人很感兴趣的样子,他说一句,她便多追问一句。   话题从经济聊到政治,又一个拐弯,拐到了外面的景色。   女人指了指天空:“诶,这儿有颗星星诶。”   男人毫不在意,“那么亮,这不就是北极星吗?”   “那这颗呢?”   男人“呃”了一声,“可能是北斗七星的其中一颗……?”   谢寻星往外面看了眼,淡声道:“都错了。”   江聆一愣,看向他。   “那颗是天狼星,再往前是参宿四,”谢寻星停了半秒,继续解释道,“再旁边那颗叫南河三,这三颗星星一起组成冬季大三角。”   “……噢。”   江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见他注意力不在这边,她忽然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手背在身后,摸索了一阵。   谢寻星望着窗外,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江聆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捏在手里。   她嗓子紧了紧,唤他:“哥哥。”   谢寻星视线转回来:“嗯?”   江聆轻吐一口气,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一个字一个字落得极轻:“其实,我之前跟你撒过一个谎。”   “……”   一句话,让气氛莫名地变得安静。   谢寻星眉眼微敛,眸中颜色深了几分:“讲讲?”   ……   江聆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将手里的盒子举到他眼前:“……之前你提到结婚,我说再等等。”   小盒子被打开,里面的戒指被头顶的灯光照得闪烁。   看清男人神情的错愕,江聆稳住呼吸,只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发颤:“其实,我没有想过,让你多等。”   “我也非常,迫不及待的,想要嫁给你。”   “从我十六岁喜欢你开始,我就从来没有想过,会喜欢上其他人,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四舍五入就是十年,我喜欢你了十年。”   江聆太过紧张,甚至连声音都染上点哭腔。   “但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主动向我靠近,所以这次我想,主动向你奔赴一次。”   “谢寻星,你说不可以喜欢一个没有未来的人,那我就和你一起创造属于我们的未来,好不好?”   ……   江聆说完之后,便没敢抬头。   明明知道最终结果,可事到临头,她竟然有些,不太敢面对。   她听见对面有椅子挪动的声音,谢寻星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她刚一站起,便被人扯着手腕,按进了怀里。   手里的戒指盒也被人温柔地拿走。   ……   浑身的神经像是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江聆鼻尖一酸,哭出了声音。   眼泪被一只手轻轻擦掉。   “怎么还哭了?”谢寻星低声呢喃。   江聆揪着他胸口的衣料,断断续续地边哭边说:“我是不是……太……太紧张了,没有……发、发挥……好……”   他们这边动静有些大,引得餐厅里不时有人将目光投过来。   谢寻星往周围扫了眼,带着江聆去到楼梯间。   这层是顶层,楼梯只是应急,冷白的灯光亮起,却鲜有人至。   谢寻星靠着墙,帮怀里人轻轻拍背顺气。   就这么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一句话也没说。   ……   好一会儿,江聆终于缓了过来。   她觉得有些丢人,没敢松手,仍埋在谢寻星胸前。   谢寻星唇角勾起,另一只手把玩着戒指,嗓音带着诱哄,“喃喃要不要帮哥哥戴上?”   江聆终于肯一点一点抬起头来,眼睛湿漉漉的。   谢寻星向她摊开手,手心里躺着那枚戒指。   他耐心地低着眸子,等她回应。   江聆盯了许久,小心翼翼地捏起戒指,套上了谢寻星的无名指。   尺寸刚好合适。   男人的手指本就修长,戒指戴在手上,更是增色不少。   江聆怔忪一下,鬼使神差地伸手,与他十指相扣。   谢寻星喟叹一声,手指牢牢收紧,俯身抵住她的鼻尖。   “抓住你了。”   以后都不要再放开了。   冥冥中的牵引,让人总在兜兜转转后,仍念念不忘。   而念念不忘,则必有回响。   仿佛漫漫长夜最终有了尽头,在黑暗中行走的人终于看到了光。   从你与我相遇的那天起。   你就成为了我未来的所有意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老谢给喃喃又求了一次婚。   原本这个故事只是一个十万字短篇,没想到写得长了一点ovo只是想写一个久别重逢的小甜饼,所以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一路陪伴,追文辛苦啦。   番外我先歇几天,尽量再写点婚后日常什么的=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