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问南墙》 作者:山有嘉卉   文案   (一)   这么多年的不问南墙,终有回响。   许潆心的身上,有着封睿从未见过的风景。   (二)   许潆心是乐团里的小透明,安静寡言,没人知道她暗恋封睿。   甚至追随他的脚步,考入一附院,成为一名规培生。   封睿的人生一帆风顺,是医科大女生心目中当之无愧的男神。   唯一的挫折是考研失利,但二战即高分考入一附院重点专科神经外科,师从名导。   许潆心轮转几个科室,终于在规培最后一年如愿和封睿成为同事。   却在入科第一天就被他的同门错认,“哟,这不是封睿的小女朋友嘛!”   许潆心战战兢兢,“……师兄师姐,你们认错人了吧?”   师兄师姐:“没认错,我们在他那里见过你照片。”   后来她偷偷问封睿怎么回事,他却笑着抬手按住她的头顶,“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就告诉你。”   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在她偷偷喜欢他的日子里,他也在喜欢她。   #你所有关于喜欢我的心事,我都知道#   #这是两个规培生的爱情故事#   #双向奔赴小甜饼#   阅读指南:   1、规培:全称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为期三年,是每个医学生走向临床成为医生的必经之路。   2、相关专科知识参考《神经病学疑难病例剖析》等书籍,及各类学术网站,因学科发展,有些信息未能及时更新,如有错讹或与现行临床诊疗方案相悖之处,请友好指出,勿人参攻鸡嗷=_=   3、本故事为虚构,无人物原型,非纪实,文内有私设,与现实机构中部门设置有不同之处请见谅。   4、文中地名均为剧情所需设置,勿代入现实。   5、考据党入坑须谨慎!考据党慎入!考据党慎入!谢谢配合!!!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主角:许潆心,封睿 ┃ 配角:神内、神外、儿科、妇产、呼吸等一群人 ┃ 其它:甜文,暗恋,《青枝》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立意: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 第1章 梦里人的眉眼清晰到像……   “许潆心师妹,欢迎你加入我们管弦乐团。”   “我要到了,这把伞就留给你……”   “嘀嘀嘀——”   闹钟的声音忽然传来,床上的人从梦境中惊醒,翻了个身,伸手拉下蒙在眼睛上比卡丘图案的眼罩。   眼前的视线一片明亮,她颤动着睫毛和眼皮,有点艰难地睁开眼。   又做梦了,同样的梦她做了许多年,梦里人的眉眼清晰到像刻在脑海里一样,无论多久不见,她都不会忘记。   他就像星星,悬挂在她的头顶,她时时仰望,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触摸到。   也不敢去触摸,怕一碰,梦就碎了。   六点四十分,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窗外滴滴答答地下着雨,是容城六七月梅雨时节的雨,和她印象里多年前那场雨一模一样。   “潆心,快起床吃早饭啦!”   卧室门被敲响,门外传来师姐蒋敏珠的声音,许潆心连忙掀开被子下床,应了声,“起了,马上就来。”   然后转身关掉卧室的空调,换好衣服,然后出去洗脸刷牙,顺便绑好头发。   刚进医院的时候医教科其实给安排了宿舍,但条件不好,八个人住一起,还不能随意用电,许潆心住了一阵后觉得做什么都不方便,刚好当时轮到血液科,同组的师姐蒋敏珠搬新家,缺个合租的,她便趁机搬了出来。   看她从洗手间出来了,蒋敏珠把一碗白粥放到对面的位子上,然后看着她往包包头上别发卡,笑问道:“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一点多吧,晚上快十一点还来两个心梗的。”许潆心一边应,一边拉开椅子坐下。   昨晚原本是夜班,但因为带教杨医生和一线张医生都是男的,女生留宿不方便,这几个月以来每次夜班她都是忙得差不多就回宿舍睡了。   这是许潆心在容医大一附院规培的第二年,不,准确点来说,是第三学年,因为上周刚刚进行过年度考核,通过了,顺利成为第三年住培医师。   今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你下个科室去哪儿?”   许潆心听见师姐这么问,忙应道:“去神内。”   顿了顿,又问:“师姐有推荐的老师么?”   蒋敏珠是血液科的住院医师,早两年就已经结束规培,可以说许潆心现在轮转过和将要轮转的科室,她基本都待过,对各个科室的情况比她了解要多不少。   “都还行,神内的杜主任有点严厉,大查房的时候会提问,你要提前熟悉病人,也别躲,越躲她越爱点你回答问题。”   “教秘是杨江,杨师兄挺好说话的,至于几个医生也都还好,你做好自己的事就问题不大,跟你现在在心内一样,跟男老师的话夜班是不用留宿的。”   “有介入手术,但是不太可能让你跟,未婚未育的还是要尽量避免吃射线。”   蒋敏珠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神内常见的病种,交代她要认真看书,免得被提问时一头雾水。   许潆心一边连连点头,一边飞快地吃着碗里的粥。   七点十五分,她们吃完早饭,把碗筷往洗碗盆里一放,拿着伞立刻出门上班。   清晨八点,一附院各个科室开始了每天的例行早交班。   骨二科医师办公室,穿着白大褂的挺拔青年站在靠窗那一排中间的位置上,捧着交班本,字正腔圆地念着交班记录:   “现在是医生交班,病区总人数62人,新收6人,出院5人……新收3床,项大东,男,42岁,因‘右前臂中通畸形不敢活动2小时’入院……”   他英气的眉眼笼罩在清晨的日光里,严肃又认真,捧着本子的手指修长白皙,指节分明。   声音也是动听的,男中音沉稳干净,语调平稳,已经褪去了几年前的青涩,愈发显得稳重起来。   待他念完交班记录,站在他旁边的带教严星河便说了句:“补充一下,原有的13床……”   与此同时,心内科医生办公室,交班也在进行,扎着包包头的女生声音有点紧张的念着记录:   “护士交班详细,现在是医生交班。病区总人数72人,新收8人,出院3人,病重3人……”   周围很安静,在她交班的时候,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周围的老师和同学们有的在看自己的电脑屏幕,有的看着地面,还有的悄悄交头接耳两句又立刻站好。   只有主任一直看着她,等到她念完,要点评的时候,第一句就是:“小许,你交班交得不错,就是太紧张了,没必要紧张,以后还要多锻炼。”   主任话音刚落,杨医生就接了句:“她今天就要出科了。”   主任愣了一下,“……这就又月底了?哎呀,这时间过得可真快。”   说着又点点头,“走吧,今天查一下房。”   呼啦啦一大帮人跟着涌出办公室,边走边戴上口罩,两个实习生推着病例车,在走廊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许潆心这时忍不住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掌心都是汗水,刚要叹气,就听见同组的一线张医生在走过时说的一句:“师妹,继续加油啊。”   她愣了愣,腼腆地笑了笑。   是啊,她要继续加油,这样才不会离那个人太远,就算注定以后只能成为青春的回忆,她也要在这最后一年里好好努力,或许会在讲座和食堂见到他,可以有底气聊起自己的见解。   晨光从宽大的玻璃窗照进护士站,落在经过的女生头上,红色的蝴蝶结漂亮鲜艳。   这是六月的最后一天,和往常别无二致的一天,但又有点不同寻常。   按照医院规定,每个月的一号都是新学生入科的日子,在那之前,学生应持医教科开具的转科条提前到下一个科室报到,以便提前安排好带教老师。   等查完房,开好医嘱,又把病例写得差不多了,眼看已经十一点半,许潆心跟带教杨医生请了个假,“我去交一下转科条。”   杨医生笑眯眯地点点头,“去吧去吧,下个科去哪儿啊?”   “神内。”   “哦,神内啊,好地方,好好学习啊。”   许潆心应了声,摸摸口袋里的转科条,转头出了办公室的门,往电梯走去。   神经科在十七楼,以中间的圆台为界,神内和神外两个科室各占半壁江山,划圆台而治。   不知道会不会遇见他,许潆心忽然紧张起来,其实转科条已经拿到手好几天了,她一直没去报到,本来想在群里看看他会不会出现,会不会有人问他下个科去哪里,却一直没等到。   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去问他,几次打开对话框,明明只是一句很简单的“师兄你下个科去哪儿”或者“师兄你现在在哪个科”,偏偏就是问不出口。   许潆心是个胆小鬼,她沮丧地想道。   可是这次……神内和神外在同一个楼层呢,他总会回自己科室帮忙的吧,那样她见到他的几率是不是就会大一点了?   “叮——”   电梯停在了十七楼,她随着人群走出去,住院部的每一层楼布置都相差无几,她轻车熟路地找到医生办公室。   敲敲门,有点小心地问道:“请问……教秘在吗?”   大家闻声看过来,一个站在窗边吃香蕉的青年医生立刻应了声,“这里,来报到的吗?”   许潆心点点头,将手里的转科条交给他,然后在登记本上写好姓名、年级、培训单位和联系方式。   刚写完,就听教秘说了声:“原来你叫许潆心啊。”   许潆心闻言一愣,有点错愕地看着他,“……老师,您认识我?”   “别这么见外,叫师兄就行。”   对方一边笑,一边让她看自己的胸牌,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的问题。   许潆心没有追问,看了一眼对方的名字,杨江,敏珠师姐早上刚提过的,她笑了一下,从善如流,“杨师兄好。”   杨江点点头,笑眯眯地对她道:“明天来再分老师,你现在先加一下群。”   说着让另一个规培生给她扫了一下科室教学群的二维码。   加好群之后,她就离开了办公室,见她出去,杨江立刻扔了手里的香蕉皮,跑到另一张椅子背后,推了一下正在敲病历的人,“老张,刚才那个就是许潆心,你见到了么?”   张丹点点头,回头压低声音说了句:“黑箱一下。”   杨江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在登记本上许潆心的那一栏最后一个空格“带教老师”处,写下了张丹的名字。   然后和他四目相对,奸笑一声。   许潆心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交完转科条后她出了神内科办公室,原路返回,要搭电梯回自己科室。   电梯门打开,却看见一群提着饭盒出来的家属后面跟着个穿着蓝色洗手服头发湿漉漉的年轻人。   他生得高,肩膀也宽,同一型号的洗手服穿在他身上也能很合身好看,手腕上带着运动手表,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拿着一张窄窄的纸条。   看见她站在门外,立刻便笑起来,和煦的笑脸像冬日里的暖阳,又像春天拂面而过的暖风,轻柔地落在许潆心的心上。   “潆心。”   他叫了声她的名字,她的心情便霎时间雀跃起来,仰起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封师兄,你也来报到吗?”   封睿的目光落在她发顶的红色蝴蝶结上,想起她以前的模样,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他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   “也?你的意思是你也要轮神内了?”   “嗯嗯,七月到九月呢,你呢?”   她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虽然有点迟了,但好歹是问了呀。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里有期待一闪而过,封睿心头像被羽毛轻扫,点点头,“我也是。”   许潆心闻言又笑了起来,想说要是能同组就好了,但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讲。   而是平静地问他:“你今天上手术?”   封睿忽然间有点拿不准她刚才的期待是为什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在一个陌生的科室遇到熟人,可以壮胆?   他眨了眨眼,点点头,“今天手术比较多。”   许萦心闻言啊了声,想说让他注意休息,可是出口却变成了:“这样啊……辛苦辛苦。”   说完又觉得懊悔,不知道为什么每句话都言不由衷。   封睿叹了口气,说了句:“我先去交转科条。”   “……好的,再见。”   他挥挥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许潆心回头,只看见他湿了一大片的背,忽然间又想起大二那年的雨季。 第2章 少女的心扉在下着瓢泼大雨的傍……   许潆心会读医,完全是因为高一那年家里发生的一场意外。   她的母亲陈小渔女士年轻时梦想是当一名艺术家,但是她没能如愿,最后只当了一名小学音乐老师,于是她将梦想放在了女儿许潆心身上。   为了培养出一个艺术家,她从小就把女儿送去学小提琴,从四五岁一直到初二,在她的严格要求下,许潆心一路考到了小提琴九级。   然后她忽然有一天提出:“妈妈,我想拉中提琴。”   中提琴应该算是一个相对冷门的乐器,它的高音没有小提琴高,低音没有倍大提琴、大提琴低,音色太低调了,学的人也很少。   陈女士为此犹豫了好些天,后来打听到中提琴因为冷门,学的人少,所以艺考时会有优势,便同意了,还夸奖女儿懂事。   许潆心见目的达成,便没有告诉父母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想学中提琴,只是因为不喜欢小提琴的高调,那种动听到张扬的乐声,让她想到勾心斗角的争夺,就像在练习班上会为了争夺老师目光的女生们。   她待在那些张扬美丽的少男少女当中,总有种不自在的紧张和局促。   而中提琴的柔美抒情,不争不强,很适合她不温不火的性格,能让她放松下来。   如果必须学一个乐器,那她为什么不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呢?   她以为人生已经被严厉的母亲安排好,但没想到高一下学期,母亲忽然出了一场车祸。   车祸很严重,母亲的盆骨粉碎性骨折,颅骨骨折,连肋骨也断了几根,送去医院后,许潆心和父亲在手术室外等了将近十个小时,好不容易平安出来,又进ICU躺了几天。   在母亲养病的那大半年里,她适逢文理分科,原本要读文科考音乐学院的许潆心,第一次违背母亲的意愿选择了理科,并且告诉家里,“我想读医,我想当医生。”   而不是当什么艺术家。   陈女士诧异良久,觉得有什么脱离了轨道,但是她更惊讶的是,她发现自己这次无法让女儿改变主意,最终只能妥协。   也许因此发觉孩子已经长大到有自己的主意了,她不再督促许潆心每天练琴,连上了很多年的兴趣班也不再去,等她上大学,许父干脆辞职,和陈女士一起回老家开农家乐度日。   但许潆心学到的东西终究没有白费,考上容医大之后,因为学校要求素质学分不修满十二分不能毕业,又听说学校的管弦乐团参加活动可以加素质学分,干脆就进了乐团。   因此认识比自己高一届的封睿,他是乐团的钢琴首席兼小提琴首席。   第一次见面,他就问了她的名字,然后笑眯眯地对她说:“许潆心师妹,欢迎你加入我们管弦乐团。”   那个时候,许潆心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能笑得这么好看,如同山顶熠熠生辉的朗月,明亮过街角亮着的灯。   他是当之无愧的校园男神,长相英俊,成绩优异,既有卓越的音乐才能,还有组织和领导能力,是班长,还是当时找校青协的会长,牵头办的专门用来帮助困难同学的基金会也像模像样,备受赞誉。   他的身影活跃在各种比赛中,既有大学生医学技能大赛,也有校园歌手比赛和田径比赛,都拿过很好的名次。   提起他所有人都赞不绝口,许潆心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能这么完美。   他就像钢琴或者小提琴,轻易就能成为舞台的焦点。   喜欢上这样的人很容易吧?每个女孩子的年少时光里,都会有一个惊艳了时光的少年,他阳光开朗、自信友善,像太阳一样温暖着她的世界。   那个时候的许潆心很担心自己会拖后腿,所以每每有时间,肯定会去练琴,于是便会碰上和她一样的封睿。   他明明弹得很好了,还来练习。真是努力啊,她总这样鼓励自己,你看,比你优秀的人都还在努力呢。   大二那年的夏天,雨季格外漫长,也是六月,丰沛的雨水几乎每天都会光顾这座城市,有天她忘了带伞,一直到下午要回去了,雨也没有停。   她没带伞,室友们也出去过周末了,都不在寝室,她也不好意思麻烦其他不熟的同学。   是封睿主动问她:“师妹,要不要顺路送你回去?天要黑了哦。”   伞不大,遮一个人还有被洒湿的风险,更何况两个人,封睿一直将伞往她这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身子却露在伞外。   雨水哗啦啦地往下浇,原本已经减小的雨势在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变大了,远处还出现了闪电的白光,他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封睿都在小心翼翼地和她保持着距离,但伞下的空间就这么大,再怎么小心,也还是会碰到对方的肩膀。   那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空气中除了雨水潮湿的湿气,还有他身上类似薄荷的清香,又有点像想不起来是哪个牌子的糖果的味道。   和彼此沉默的呼吸。   谁都没有说话,尴尬地一起往前走,直到回到宿舍区,他在最前面的一栋楼,而她在最后一栋,于是他把伞留给她。   “我要到了,这把伞留给你吧,小心点,别摔了。”   他说完,将伞塞进她手里,弯着腰就跑进了雨幕中。   许潆心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伞柄上好像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从她的掌心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师兄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难怪这么多人都喜欢他。   少女的心扉在这样下着瓢泼大雨的傍晚轰然开启,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耀眼的人,如同飞蛾恋慕着灯火,可是她又比飞蛾更胆小,只敢远远地看着他。   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年她坐在他常去的二食堂里,找个靠门的地方坐下,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一顿饭都吃不好,可是能看他一眼和他打声招呼,都会很满足。   然后有一天他进来时,第一时间就往她这边扫了一圈,四目相对时她一愣,立刻低下头,心怦怦地跳得厉害,不知道自己的心事有没有被发现。   喜欢封睿这么多年,对于他,许潆心只撒过一次谎,也只勇敢过一次。   骗他说伞弄丢了,他说没关系,一把伞而已。她等了他好几天,终于又在食堂见到他,她冲过去,对他说师兄你二战一定会考上的,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跑了。   后来她准备考研,时常在图书馆遇见,怕打扰他复习,明明用同一张桌子,却总不说话,难得说了,又都是问专业上的问题。   好像隔着一层什么,她永远不能在他面前自在起来。   再后来,是封睿二战考入一附院,师从神经外科著名专家曾广清教授,而她就像上一年度的封睿,考研失利,失去升入本校读研的机会,本来应该去外地参加其他学校的面试,却在最后关头放弃,参加了一附院的规培考试,成功入选。   她依旧想当一名好医生,但在这个愿望之外,她还多了一个贪念。   她想再多看看他,这个光彩耀眼的意中人,她认识他时,他还是少年,可是一转眼,他就成了青年,开始褪去青涩,比以前更加意气风发。   他会有很好的未来,会有很美丽的妻子,会家庭美满事业得意,她也会,但他们的未来不会有彼此。   许潆心知道自己不该放弃读研,现在竞争多激烈,好点儿的医院招聘都研究生起步,本科毕业根本进不去,但她安慰自己,不要紧的,进不了三甲,二甲总行吧,家乡的县医院总能考进去的,或者社区医院,世界这么大她不可能没有一个容身之处。   家里对她的打算没有意见,甚至很高兴她能回来,“前天遇到你陈阿姨的老公,还记不记得?在县医院当医保办主任,我说你决定以后回来工作,他特别高兴,说正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回来呢!”   她听了就直笑,心里也觉得很满意,你看,我就这样多偷得了三年,顺理成章。   我知道我喜欢你,我也愿意为了你,遇见更好的自己,然后让你成为最美好的回忆,所以无论怎样,我都很享受这场暗恋,而你不必知晓。   “我要下班啦!”交完转科条,许潆心回到心内科办公室,发现带教已经走了,于是她也决定下夜班。   一线的张师兄笑着对她说:“以后多回来看看我们啊。”   她点点头应好,在抽屉里拿出自己放在科室的书本,毫不留恋的转身走掉。   她高兴极了,明天,明天她就能天天都见到封师兄了,再也不用期待讲座和食堂偶遇了!   这下连讨厌的值班都变得让人期待起来。   鬼知道一附院这么大,规培生不仅要在本院轮转,还要去分院轮转啊,于是这两年她和封睿总是错开,没有一次能撞上在同一个科室的。   这次总算能碰上一回啦,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飞出来了。   “来来来,封睿,师弟,登记一下个人信息。”杨江一边招呼封睿,一边打开手机找他的微信,“你就不用扫码了,我拉你。”   封睿拿起桌上的笔,看一眼册子上的名字,看见许潆心娟秀的字体,以及……最后的带教老师是谁。   杨江见他有点疑惑似的,便解释道:“老张之前带的男生嘛,而且他也是你师兄,特殊照顾一下……自己人嘛,你说对不对?”   张丹闻言笑眯眯地看过来,说了句:“师弟不用客气。”   这两位真的都是同门,都是他导曾广清教授带过的学生,封睿再想到杨江当时竟然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不由得一阵耳根子发烫。   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讷讷地应了句:“谢谢师兄关照。”   “噗嗤——”   杨江忍不住笑了声,低声嘲笑道:“我说你也真有意思,喜欢人家,怎么不说?你们这明年都要结业了吧,哦,她还是个社会人规培的,等结业之后,你们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封睿闻言摸摸鼻子,俊秀的脸孔上难得浮现出一抹无奈和束手无策来。   “我都不知道她对我什么感觉……也还没想好怎么说才不会吓到她,万一吓跑了.....唉——”   他叹了口气,表示这件事很棘手,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   杨江恨铁不成钢,拽着他出到门外的角落,第八百次向他传授自己的经验,“……你就要强势点,你嫂子当初就是这么被我搞定的!”   封睿也第八百次拒绝狗头军师的传道授业,“不一样,她跟嫂子性格不一样,我这样容易坏事儿!”   杨江刚要反驳,就听见有人吼了声:“喂!你们在那儿鬼鬼祟祟做什么非法生意?!”   封睿囧囧地抬头,叫了声杜主任,“……我是来报到的,师娘。”   杜主任见到是他,哈哈笑了两声,骂杨江:“别带坏你师弟!”   杨江:“……”头上有个冤:) 第3章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对许潆心来说,每次轮转到新科室都像是到一个新单位,实习时是每个月一次,规培后是两三个月一次。   每次都要重新熟悉一遍科室劳动纪律、带教老师性情和做事风格,连写病历的习惯都要重新磨合,等磨合到彼此很默契,基本也过去了一个月。   所以每次转科,她心里都充满了对上一个科室小伙伴的不舍,和对新科室工作生活的担心。   万一遇到个合不来的老师咋整?万一要是同组的小伙伴都不给力咋办?万一病人都很难搞岂不是头疼?   按理来说,她实习就在一附院,该了解的也知道得不少,不应该这么慌才对,但没办法,她这个人就是容易紧张多想。   但这一次不一样,她内心充满了愉快,第一次觉得转科是件好事。   看她打起床开始就哼着歌,蒋敏珠觉得有点纳闷儿,“今天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么,怎么起来就像只小喜鹊一样?”   许潆心眨眨眼睛,没有应她,只是笑嘻嘻地将脑袋凑到她跟前。   期待地问道:“师姐,我今天用这个蝴蝶结发圈好不好看?”   蒋敏珠看了一眼,呃了声,跟昨天那个一样都是红色的蝴蝶结,有什么区别吗?   “……好、好看。”   许潆心闻言笑得更甜了,“这是我最好看的一个蝴蝶结,你摸摸,这是真丝呢,爸妈去旅游特地给我买的。”   指尖触碰到蝴蝶结柔软光滑的布料,蒋敏珠终于知道都是红色蝴蝶结,今天和昨天有什么区别了。   再看看她明亮得像朝阳一样的笑脸,蒋敏珠想起刚认识她时的模样。   安静,腼腆,对谁都是和颜悦色,温温柔柔到好像没脾气,不温不火,做事也中规中矩,很努力,但从来不会说。   她以为这个师妹的性子就是这样了,可等到住在一起熟悉之后,才发现其实她也还是个小女生,也有活泼爱娇的一面,只在熟悉的信任的人面前才会表现出来。   于是蒋敏珠便有了种被依赖的骄傲感,看,这是我妹妹。   “快吃早饭,别臭美了,知道的说你这是去新科室想给老师同学留个好印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去约会呢。”   看她还在看镜子,蒋敏珠无奈地催促了一句。   许潆心吐吐舌头,有点心虚地笑了笑,摸摸鼻子,赶快坐下来吃粥。   七点四十五分,她抵达住院部神内科所在的楼层,找到更衣室,换上白大褂,然后双手插兜地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找病历夹,贴化验单,打印检查结果和病例,偶尔有人抬头看一眼,就会咦一声,“xxx出科了吗?”   “是啊,今天一号。”   “我刚想说他怎么还没来,以为他又睡过头了,刚准备给他打电话哈哈哈。”   许潆心听见便抿着唇笑笑,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她的目光便从挂在墙上的工作制度上移到门口,看见几个白大褂一进门就立刻不说话了,连脚步都变轻很多,一副小心的模样。   一看就是实习的,因为新一届的规培还要一阵才来,而经过一两年规培了的,大多会在其他科室会遇上认识的同学,不算完全陌生,便不会特别拘束。   比如现在,许潆心就见到了在普外科时同组的师妹李桃。   她笑着拍了一下许潆心的肩膀,惊喜地问道:“师姐,你也来这里啦?”   许潆心点点头,应了声是,听她接着问道:“师姐你知道自己跟哪个老师了吗?”   许潆心摇摇头,刚要说话,就觉得自己的肩膀又被拍了一下。   “潆心。”   熟悉的声音里有种淡淡的笑意,许潆心的心跳忽然便漏跳一拍,她顿了顿,然后才镇定地回过头,朝封睿露出个笑脸来。   “师兄早上好。”   封睿嘴角以翘,嗯了声,“师妹早上好,怎么来这么早?”   许潆心抿着唇,神色腼腆,摇摇头,“没有,也是才来。”   封睿哦了声,话说到这里,忽然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他在心里叹口气,觉得自己的好口才在她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倒是李桃觉得有点惊讶,咦了声,“师兄师姐……认识的吗?”   她在普外的时候跟许潆心同组,在消化的时候跟封睿同组,两个都认识,就是不知道他们俩也认识。   封睿闻言点点头,笑了一下,“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是不是,潆心?”   “……嗯,是。”   许潆心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温温柔柔,也有点淡淡的,封睿不自觉地想起曾经无意中见到的一幕。   那时她应该是和室友在一起,走在街上,举着一根比她脸还大的棉花糖,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前仰后合的,特别开心。   那样明媚亮眼的笑容点亮她整张脸孔,迸发出一股勃勃生机,就像春天时竞相开放的花朵。   可惜他从没见过她对自己露出过那样的表情,当然,在别人面前也没有。   她好像永远都不温不火,无欲无求,温柔又不好强,既不是最差的,也不会是最好的,处在中游,加上不爱说话不爱表现,很容易就被人忽略了。   和他的性格截然相反,封睿心想,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他还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你们应该是一届的吧,为什么师姐也叫你师兄啊?”耳边又传来李桃好奇的疑问。   封睿回过神来,嗯了声,“我在学校比潆心高一届,在医院跟她同届,叫习惯了。”   刚说到这里,就有其他认识的人也来了,封睿和他们说着话,就被拉到了另一边站着,许潆心倚在病例车旁边,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群。   看他们忙忙碌碌,看他们聊着昨晚看了什么电影吃了哪家店,也看封睿被他们拉着寒暄闲话。   有点羡慕,也有点无奈,想着如果自己也能这么健谈,或许就能和他多说上几句话了。   短短十几分钟,她的心情就发生了几次变化,先是惊讶和喜悦,继而是无奈和羡慕,还有紧张贯穿始终。   “交班交班。”科室的护士长姓林,身材娇小嗓音很大,站在办公室门口朝护士站的方向扯嗓子喊,“姑娘们!交班了!别聊天了,你们是来上班的还是来逛街啊?!”   办公室里的学生们立刻也停下了闲聊,纷纷贴墙站好。   许潆心又看一眼封睿的方向,见他鹤立鸡群似的站在那儿,比别的男生高半个头,忍不住有点想笑。   恰好他也看过来,率先朝她笑了笑,她愣了一下,镇定地回他一个笑脸,然后移开了眼。   绻缩的手心被汗水濡湿,她听见自己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直到听说主任来了才转移注意力,慢慢平静了下来。   可能是神内昨天一天都很平静,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危重病人也都病情平稳,不到十分钟,交班完毕。   杜主任再说了几句年中检查的事,护长说了几句科室制度的注意事项,重点点名了某些人起床不叠被子,前后不到二十分钟就散会了。   散会之后应该是查房,但刚入科的他们不用,而是被杨江叫到了一起,“我先带你们熟悉一下科室的工作制度,等下给你们分了带教再开始干活。”   “我们科上下班时间跟其他科室是一样的,值班是值二十四,住培不管有证没证都不单独安排值班,每天早上过来,记得在黑板那边的签到表上签到,有事一定要记得请假,要告诉你的带教……”   “我们科常见的病有脑梗、脑出血、偏头痛、癫痫、痴呆,等等,到时候你们见到了这样的病人,就要认真学习。”   “每周五要七点半准时到达科室,有科室学习,其他的小讲课视情况而定,会提前在群里通知。”   林林总总,将这些都说完,又带着在楼层里转了一下,告诉大家哪里是污物处理间哪里是休息室之类的,再回到办公室,已经过了半个钟,查房的也基本查完回来了,大家正在抢电脑开医嘱。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杨江从抽屉里把登记本拿出来,翻到最新的那一页,然后指着名字一个个念,“陈颖。”   “在。”   “你跟江苏和老师,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帅大叔。”   “好。”   叫陈颖的女生应了声,走过去江医生那边,江医生笑眯眯地问她是规培还是实习啊,哦规培的啊,有证没有啊,有处方权没有啊……   许潆心一边听着那边的动静,一边听着这边的唱名,迟迟没轮到她和封睿,心越提越高,连呼吸都屏住了。   封睿站在她旁边,他原本已经知道她的带教是谁了,可偷眼觑见她这副紧张的模样,也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   “许潆心同学。”   终于听见自己的名字了,许潆心愣了一下马上又回过神,应了声:“……在的。”   杨江抬眼看见她紧张的小表情,有点恶趣味地笑了笑,拍拍她肩膀,“你就跟张丹张医生,那可是封睿的大师兄,很厉害的,好好学习啊,师妹。”   这话听着怎么和别人的不一样?   为什么还要特地强调是封睿的大师兄?难道说她和封睿会同组?   这个想法刚在脑海中闪现,肩膀就被封睿也拍了一下,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过去。”   “……谢谢老师。”   她仓促地应了声,然后从封睿的后边绕过去,走到张丹旁边,“张老师好。”   “潆心是吧,别拘束,坐。”张丹笑嘻嘻地招呼她一声,然后又抬眼看了一下不远处的封睿,脸上闪过一丝戏谑,“我可是对你久闻大名哦。”   许潆心又愣了一下,啊这……   “封睿,你跟许英培师姐那组,她出门诊了,中午才回来,一会儿你先带一下师弟师妹。”杨江的声音又传来,比和其他学生说话多了几分随意和熟稔。   学生就像某种资源,分完了规培的,又开始瓜分实习的,尽量照顾到每个有带教资格的医生,毕竟有帮手可以省好多力气呢。   得知自己和封睿不在同一个组,许潆心难免有点点失落,但很快她就调整好情绪开始听张丹给自己和新来的实习生讲本科室的病程记录怎么写。   毕竟能在同一个屋檐下,每天都见到他,就已经很值得高兴了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中午,今天是张丹值班,许潆心就也跟着值班,听他一边点外卖一边开玩笑:“潆心你来得巧,黄金班,周末可以好好休息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护士在门口喊道:“值班医生!张医生!收病人!”   许潆心:“……”看来休息之前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第4章 封睿的小女朋友呗?长得真水灵……   听见值班护士的召唤,张丹先高声应了句马上来,然后匆匆付款,起身往外走。   边走边碎碎念:“行不行啊,每次都吃饭的点来……”   许潆心跟在他身后往外走,边走边和叫小姚的实习生师妹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吃惊。   “师姐,看来这个月不好混啊。”   听见师妹慢悠悠的吐槽,许潆心不由得失笑,“你是一个月,我要三个月呢。”   “师姐辛苦,辛苦。”   小姚很活泼,三言两语便拉近了和许潆心之间的距离,陌生感少了很多,许潆心不由得松了口气。   走到护士站,看见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个穿着附近学校校服的男学生,护士正在给他量血压,旁边跟着的是他的母亲,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办公护士将一个门诊病历本递给张丹,“许主任收上来的,周期性麻痹。”   张丹点点头,翻开病历本看了一眼,反手递给许潆心,问道:“他这种情况出现多久了?”   患者母亲答道:“听奶奶说有一年了,每次都是运动过后就站不稳会摔倒,要好久才能缓过来,我们在外地工作,也不知道这事,老人也不懂……怎么办啊医生,你一定要帮帮他啊,他还那么小……”   说着她便低声哭泣起来,像是被情绪压垮了一样。   许潆心低头看一眼本子上写的门诊病历,主诉是“四肢无力1天”,症状是剧烈运动后站立不稳跌倒,伴全头胀痛及胸闷,数小时后自行缓解,之后会出现反复发作的四肢无力伴胸闷头痛,持续时间数小时至数天不等。   门诊的诊断是周期性麻痹待查。   “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出现比较多?”这时张丹又问道。   男生说基本都是早晨出现症状,张丹一边给他做神经系统查体,一边问:“发作之前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出汗吗?”   “出。”   “大小便怎么样?”   “大便正常,小便少一点。”   “有没有恶心、想吐?”   “没有。”   “以前有得过什么病没有?肝炎有没有?”   “没有,不过半年前得过支原体肺炎,已经好了。”   患者虽然精神看起来不是很好,但神志很清醒,对所有问题都对答如流,口齿也很清晰,张丹点点头,觉得查完了,就直起身,对他们道:“先去病房休息吧,等下护士过去抽血。”   患者母亲连声应好,张丹转头对许潆心道:“潆心,让他们签一下沟通单。”   许潆心从张丹问诊开始,就一直在小本子上记着基本信息,闻言点点头,应声好,刚要去找空白的沟通单,就听办公护士叫她:“这里这里,病历里面有单子。”   “哦,谢谢。”   她接过病历夹,翻开到沟通单那里,一张是病情告知书,一张是不收红包协议书,让患者母亲签了字,留了联系电话,然后又问:“在哪个学校念书?家住哪里?”   这些张丹没有问的基本信息,她都要问清楚了,因为入院记录和大病历首页需要填写。   回到办公室,已经到了中午休息的点,办公室里没几个人,只有值班的张丹这一组,包括一线的住院医陈曲,和杨江封睿,连封睿那两个师弟师妹都已经被打发去吃午饭休息了。   “这个月就我和培英姐最惨,旧学生全出科了,杨江你下个月再给我分一个规培的好吗,到时候潆心就能帮我带带新人了。”张丹一边吐槽,一边在电脑上勾医嘱,见许潆心回来了,便嘱咐道,“潆心你试着写一下这个的首程,检查单让你师妹开。”   许潆心应了声好,坐下后按照老方法,先从出院病人栏里打开一个相同诊断的病历,然后再开一个窗口,登录,打开刚入院病人的病程记录,从那边把不需要动的鉴别诊断之类复制粘贴,然后根据刚才问诊得到的信息开始往里填内容。   每个科室都有自己的专科检查,像神内,神经系统查体就要写得特别详细,许潆心写到一半,停下来,叫了声老师。   “刚才那个病人的神经系统查体……”   她有点忐忑,不知道能不能问,万一老师觉得她应该自己检查一遍呢?   可是她对神经系统查体又实在不够熟悉,现在去做,患者和家属会不会有意见?   “哦,刚才忘记告诉你了,他是双上肢肌力4级,双下肢肌力3级,神经系统查体没什么异常。”张丹闻言应了句,咔咔开始打印医嘱。   一边签字一边继续吐槽:“外卖怎么还没送来,饿死了。”   他刚说完,就见封睿走过来在许潆心旁边坐下,忍不住诶了声,故意道:“封睿,你别坐那儿打扰你师妹工作啊。”   封睿闻言先看一眼许潆心,再看向电脑屏幕,“杨总不是说让我好好带师弟师妹么,潆心也是我师妹。”   顿了顿,用手指戳了一下许潆心的胳膊,“师妹,你本子给我看看,帮你写入院记录。”   许潆心原本在认真敲病历,但他靠近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慢下了动作,忍着扭头看他的冲动,继续一个字接一个字地写。   夏天都穿短袖白大褂,忽然被他戳一下,感觉到他的指尖和自己肌肤相接,她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回过头错愕地望着他。   封睿也愣了愣,“……不好意思。”   许潆心连忙摇摇头,“没、没事……你要笔记本么,给、给……”   说着就忙将手边压着的笔记本推给他,回头发现病历上写错了字,又一阵手忙脚乱地修改,还不忘对他说了句:   “麻烦师兄了。”   声音细细的,有点抱歉的意思,封睿张张口,想开句玩笑,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一边打字一边摇摇头,“不麻烦。”   说完伸手去拿她的笔记本,本子很小,是那种能放进白大褂兜里的,他的指尖又碰到了她的皮肤。   这次许潆心有了心理准备,没有再躲闪,而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嗯了声。   杨江坐在对面玩手机,不时将看热闹的目光投向封睿,见状忍不住偷笑。   这年轻人之间的心思啊,真是有趣得紧。   许潆心不知道自己和封睿之间的小动作都被别人看在眼里,打字的速度变得快起来,边写边保存,这样封睿写入院记录时就能直接复制主诉和现病史之类的内容了。   两个人一起干活速度当然快了,在检查单刚刚拿出去没多久,这边的首程和入院记录就写完了。   外卖也是这个时候到的,陈曲拎着两个大袋子,站在门口招呼大家:“走了,去吃饭。”   “走走走,去吃饭,等下再写。”张丹站起来,拍了一下许潆心的椅背,催促道。   许潆心保存好病历,退出工作站,最后一个起身走出办公室,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催促:   “走快点,师妹,你的饭要被别人吃完了。”   她抬眼,看见封睿站在门口,一手撑着门框,伸头进来招呼她,眉目间全是舒展的嗔笑。   许潆心见状连忙小跑着过去,“来了来了。”   难得的活泼了一点,封睿看着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手抬起来,想拍拍她的头,可举到了半路,又放了下去。   “你要不要喝饮料?”   “不用,谢谢师兄。”   “……好。”   休息室在办公室的旁边,门一推就开,陈曲一边给大家分筷子一边吐槽他俩,“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下次再这样,饭菜不留,让你们有情饮水饱去。”杨江开着玩笑,从窗边的柜子里拿出几瓶旺仔牛奶,那是患者家属送的。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许潆心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就扭头看向了封睿。   见他面色淡淡,像没听见这话似的,她便松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边吃边聊,到了这时候张丹才想起来问许潆心:“潆心拿证了没有,处方权考没考?”   许潆心闻言忙咽下口里的饭菜,点头应道:“都有了。”   张丹点点头,转而又问实习的小姚:“小姚要不要考研?”   小姚点点头,陈曲就说了句:“考研好啊,现在进大医院这么难,本科生基本没机会。”   “我记得潆心好像登记的是社会人?①”这时杨江忽然加进来问了句。   封睿吃饭的手顿了一下。   许潆心笑着点头嗯了声,杨江就问:“怎么不考研?你不担心以后找工作没优势么?”   他边说便看了眼封睿,发现他的眼睛微微垂着,咀嚼的动作变得很慢很慢。   “没考上啊。”许潆心笑了一下,然后细声细气地说着自己的打算,“我打算结业之后就回家去,老家的县医院还是要本科生的,待遇还可以,离家也近。”   杨江和张丹都愣了一下,有些错愕地看看她,又看看封睿。   看见他握筷子的手缩了一下,手背上有青筋微微浮现。   只有陈曲和小姚什么都不知道,也察觉不到他们之间汹涌的暗潮,好奇地问道:“师姐,你家是哪里的啊?”   “在A市的清水县。”许潆心笑眯眯地应道,“我家开农家乐的,有机会你们可以去玩啊。”   陈曲闻言笑道:“不远哎,是不是去报师妹你的名字就可以有优惠啊?”   许潆心笑着点点头,全程没有去看封睿一眼,也就不知道他的脸上现在是如何的面无表情。   张丹见状暗暗叹了口气,建议道:“其实容城不少社区医院也招本科生的,潆心你到时候可以试试,待遇也很不错,而且在容城什么都方便。”   “谢谢老师,我会留意的,要是能留在容城也很好,就怕留不下来。”   许潆心这句话说得很实在,大城市是很好,可是却不是谁都能留下来的。容城大,居不易,几个字就道出了外地人在这里的艰难。   可封睿听到的,却是她并非一定要回家的意思,心里忽然就松了口气,紧蹙的眉头也松开不少。   刚说到这里,休息室的门忽然又推开了,杜主任端着盒饭,和许英培一前一后地进来。   “哟,这么齐人,怎么你们也吃这么晚?”   张丹闻言应道:“还不是英培姐,快十二点了给我收一个上来,不处理好等护士来骂我啊。”   护士小姐姐好是很好,可是要凶起来,也是敢冲进来骂医生的。   杜主任闻言就笑了两声,许英培的目光在休息室众人的脸上逡巡一番,在许潆心那里停顿片刻,然后朝封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封睿,怎么样,感觉如何?”   许潆心没觉得哪里不对,在她的印象里,封睿能和所有人都打好交道,所以也就没觉得许医生跟他说话这么熟稔有什么问题。   直到听见他像是有点无奈地说了句:“挺好的,师姐。”   她有点好奇地看他一眼。   封睿解释道:“许老师是我的同门师姐。”   原来是这样,她抿着唇笑了一下,刚要点头,就听见杜主任忽然有点疑惑地问:“这姑娘……小许是吧?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主任,照片。”杨江提醒道,“封睿那个照片。”   杜主任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嗐了声,“哦!就是那个……封睿的小女朋友呗?长得真水灵!”   “师娘!”   “主任!”   几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充满了惊慌和震惊。   而许潆心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地:“……”这是说的谁??? 第5章 吃瓜使人生活愉快。   杜主任一句话震惊了休息室在场众人,特别是许潆心。   什么小女朋友?我男神有女朋友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虽然知道封睿恋不恋爱、和谁恋爱、什么时候恋爱都与自己无关,她也做好准备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可是当这个消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还是让她觉得心酸难抑。   就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摆件,它摆在神坛上,只能远远看着,谁也得不到,她也就不会觉得不满足。   但是若有一天,有人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它的主人,将它从神坛上取下来,刻上自己的归属了,她就觉得难受起来。   一股说不出口的难受瞬间袭击了她,酸水儿从心底汩汩流出,流经她全身四肢百骸,最终抵达泪腺。   她想哭来着,为自己这么多年的默默喜欢,也为自己的胆小懦弱。   她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可她掩饰得多好啊,好到回过神来面对封睿时只有惊讶和微笑。   “师兄你有女朋友啦?怎么没听你说过,是谁啊,我认识的吗?”   还是这样言笑晏晏,封睿看着她笑得眯起来的双眼,忽然间发现,他总是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没有的事!你别听他们胡说!”   他的情绪忽然烦躁起来,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她愣了愣,随即讪笑着哦了声。   封睿霎时间便又有些内疚,刚才不应该那样跟她说话的,吓着了怎么办?   可是刚要道歉,就听杜主任又一脸疑惑的诶了声,不顾杨江和张丹的眼色,问道:“真有意思,怎么还问是谁呢?小许,你自己不认识自己啦?”   说着又看一眼封睿,满脸严肃,“封睿,是不是你犯错误了,所以女朋友不认你啦?”   又对许潆心语重心长地劝道:“小许啊,封睿呢,本质还是好的,要是没犯原则性的错误,咱就原谅他一回呗,少年夫妻老来伴,过日子总有磕磕绊绊的,你们也不小了,不要意气用事,万一错过了多可惜……”   好家伙,真就一派我真是为你们这些熊孩子操碎了心的长辈样儿,边说边叹气。   张丹和杨江俩人捂着脸不敢看封睿,这把救不回来了,就这样吧,跟他们也没啥关系。   许潆心听着听着就傻了,这跟刚才得知封睿有女朋友了的震惊不一样,是真的懵圈了。   怎么感觉听着有点不对劲?   主任话里话外说的,别是她和师兄吧?!!   “……师娘!”封睿这时终于忍不了了,觉得再不打断这话场面即将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也顾不上长幼有别,急切地道,“您别说了!不是那么回事儿!”   杜主任还没说完的劝告戛然而止,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他,啊了声,“……不是那么回事儿?那是怎么回事儿?”   她看一眼整个人呆怔疑惑的许潆心,觉得自己也懵了。   “小许不是你女朋友么?可是杨江和张丹那会儿给我看的照片,就是你俩啊,我跟英培还问来着,他们说那是你小女朋友,我认错人了?”   她边说边看向一旁的许英培,向她确认信息。   许英培也搞不太清楚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迟疑地点点头,“呃……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说不定真的是认错人了呢?”   “对对对……”许潆心在这个时候回过神来了,连连点头,战战兢兢地应道,“师兄师姐……啊不,老师,主任,你们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我没有和师兄……”   我没有和师兄在一起啊。   这样简短的一句话马上就要说完了,可是最后那几个字,她忽然没来由地说不出口。   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封睿,希望他来解释。   封睿刚要说话,杨江又抢着开口了,“怎么可能!那张照片上就是你和封睿!”   张丹:“……”真是猪队友,搅屎棍第一名。   封睿这时也顾不上这是师兄了,转身一把捂住杨江的口鼻,语速飞快的解释道:   “你们都误会了,那是我和潆心在活动拍的,那样的照片我有很多,我没有和潆心谈恋爱,你们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对她不好。”   顿了顿,又怕他们不在意,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再这样我翻脸了啊!”   杜主任眨眨眼睛,颇有点遗憾,指指他,“你说说你怎么回事啊,你没女朋友,跟你师叔那样有个男朋友也成啊!”   杨江他们几个霎时间噤声,虽然封睿否认了和许潆心的关系,但他们又不瞎,也不像自家师娘这么粗神经,当然看出他的恼羞成怒之下另有隐情。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还能当朋友。   倒是封睿满脸无语,“……师娘,我喜欢女的。”   许潆心坐在一旁,低着头,满脸涨红,觉得尴尬极了,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立刻离开这里。   可是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她怕给大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尤其是这些人是封睿的师娘和师兄师姐的情况下。   全程吃瓜吃得心潮澎湃的陈曲和小姚对视一眼,又立刻错开视线,低头数米,然后……   吃瓜吃瓜,吃瓜使人生活愉快。   杜主任这时清清嗓子,叫了声许潆心,“小许啊。”   许潆心愣了一下,然后连忙回神,“……啊?”   她睁大着眼睛看过来,眼睛水汪汪的,满脸手足无措,一看就是被吓着了,杜主任不由得愧疚,连声道:“没事没事……就是、就是主任跟你说声对不起,刚才误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许潆心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杜主任会向自己道歉,以为这件事最多就这样翻篇了。   顿时更加尴尬了,忙使劲摇了摇头,“没、没事的……”   “好了好了,误会一场。”许英培见状忙打圆场道,又从自己饭盒里夹了根鸡腿放到许潆心碗里,“潆心吓着了吧,来,吃个鸡腿压压惊。”   张丹也忙附和两句,就将这件事岔开了。   封睿瞪一眼还在喘粗气的杨江,冲他比划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哼了声。   杨总:“……”下次我再也不管你这些破事了,顶好你孤独终老打一辈子光棍!哼!   既然只是误会一场,杜主任也就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很快就转而说起科室里的事,问了几个重病人的复查结果是不是出来了,又问张丹刚收的病人怎么回事。   “周期性麻痹。”张丹应道,“才十七岁。”   “有甲亢没有?”   “还没查,看着没有甲亢的体征。”   杜主任听到这里点点头,问杨江:“这个月的科室讲课安排没有,没有的话讲讲这个病例,让学生都学学。”   杨江应了声好,说那就下周吧,等检查结果都出来能确诊了,再给学生做个小讲课或者病例讨论。   他们说着这些,另外四个人低头吃饭,默不作声,其中两个是单纯吃瓜群众,置身事外没什么感觉,但封睿和许潆心却完全不同。   封睿一面暗恨杨江坏事,一面又有点埋怨自己,要是他胆子再大点,豁出去了说一句我就是喜欢她,又能怎么样?   那大概说不定也许……他会失去这个师妹?   她总是这样胆小,他偷偷叹了口气。   喜欢一个人,就会这样忐忑摇摆,怕被对方看出来,又暗恼自己的心意对方感觉不到。   许潆心则是尴尬更多,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乌龙,竟然让他的师娘和同门误会了……   可是又松了一口气,原来他还是一个人。还莫名有点窃喜,他们会误会,是不是说明在他们看来,自己就算和师兄在一起也是相衬的?   午饭在这样尴尬沉默的状态下很快结束,谁都没有再说这件事,连知情的杨江和张丹也收起了早先的戏谑,不再用像开玩笑的眼神看封睿和许潆心。   毕竟逗一下是有趣,逗得多了就是讨人嫌。   另一个原因是大家都很忙,中午一点钟急诊就开始打电话上来请会诊。   说来了个可能是脑梗的老太太,八十多岁了,收进来之后患者不想住院,但急诊医生觉得不能放走,让他们下去看看。   张丹带着许潆心和小姚匆匆下楼,看了一眼病人,然后问道:“她这手抖多久了?”   陪同前来的据说是老人的保姆,“应该有十来天吧,我前几天回家去了,刘老师照顾她,也照顾不好,都年纪大了,今天回来才发现她不对劲。”   说着又埋怨老太太,“你不舒服,为什么每天打电话都不说,要是有点什么事,我怎么跟小刘老师他们交代。”   老太太闻言就眨眨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   许潆心看着老太太,发现她左侧肢体在不自主地抖动,左上肢尤其抖得明显,看得出来她想控制自己,但却控制不了,脸上出现了一种紧张中伴随着难堪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失态了,哪怕陌生人是医生,她也还是觉得失礼。   忽然间便有点心酸,每个人都会老去,都可能有这样的一天。   “打电话通知家属过来,她这样要住院哦,不住院不行的,可能有脑梗,回去的话万一在家里有点什么,一下就过去了。”   张丹面色严肃地劝道,极力动员老太太住院,她家阿姨也在一旁帮着劝,老太太犹犹豫豫,最终还是答应了。   不忘对他们抱歉:“真是麻烦你们了。”   八十多岁的老人,梳着整齐的头发,衣衫整洁,眉宇间都是慈祥,虽然病着,但她还是在尽力地保持着自己得体的一面,很有教养。   张丹笑着安抚她:“您好好听话治病,赶快好起来出院,再也不要来,就不会麻烦我们啦。”   说着对许潆心道:“让她去缴费,等这边开好转运单,你跟小姚帮忙送上楼去。”   许潆心点点头,看他拿着病历本匆匆走了,然后一边等急诊医生开转运单,一边跟老太太说话,问些基本信息。   “您退休之前是在哪儿工作啊?”   “在音乐学院。”老太太努力压抑着自己手上的抖动,笑眯眯地看着她,“我有很多像你一样年轻的学生。”   原来是老师啊,难怪气质这样好,许潆心恍然大悟,又问她家住哪里,有几口人几个孩子之类的,一边问,一边往本子上记录。   等问到老太太的既往病史,这边手续办好了,她便推着老太太去坐电梯,刚回到科室,还没来得及问护士新收放哪床,就见封睿拿着病历夹出来了。   他看见轮椅上坐着的老太太,愣了愣,“……赵奶奶?” 第6章 原来是小睿的师妹啊,那就是自……   刚入院的老太太竟然是封睿认识的,这让许潆心甚是惊讶。   “这是我家邻居的赵奶奶。”封睿解释道,打量一下轮椅上的老太太,“赵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老太太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和蔼可亲,“是小睿啊,没什么事,就是手抖得厉害,医生说要住院才行。”   说着她抬了一下左手,没抬起来,于是只好苦笑着摇摇头,用右手拍拍自己左臂,自嘲道:“老喽,要麻烦国家了。”   封睿失笑,安慰道:“您年轻的时候给国家培养这么多人才,做出过贡献,您老了,这是应该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老太太的保姆从病房那边过来了,见着封睿也是一阵惊讶。   “哟,这不是姜老师家小睿么,你在这儿上班啊?辛苦吧,可好久没见你回家了。”   封睿哎了声,笑应道:“刚好在这边轮转,刘爷爷还好吧?”   “还行,平时都小心着呢。”   “对了……”封睿点点头,看了一眼靠在护士站边上的许潆心,介绍道,“这是我师妹许潆心,言午许,潆洄的潆,心情的心,潆心,这是照顾赵奶奶的陈阿姨。”   许潆心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介绍自己介绍得这么详细,但还是乖巧地点头:“陈阿姨好。”   “小许医生也好。”陈阿姨笑呵呵地应了句,又夸道,“小许医生长得真好看,原来是小睿的师妹啊,那就是自己人了。”   许潆心干笑了声,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护士道:“许医生,血压139/79mmHg,心率80,放45床哦。”   “给,这是病历。”   “好的,谢谢。”许潆心松了口气,这下不用再费心想怎么应答了,转头问陈阿姨,“家属通知了么?”   陈阿姨忙应道:“通知了的,小刘老师下班就过来。”   陈阿姨话音刚落,老太太就表示:“字我可以自己签的,我右手可以。”   许潆心闻言便将笔递给她,然后托着病历夹,看她颤颤巍巍地在沟通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道:“您住45床,先去休息,待会儿张医生会过去看您的。”   她刚说完,封睿就道:“我送赵奶奶去病房,你先回去忙。”   “……那就……麻烦师兄。”   许潆心向他道了声谢,转身就拿着病历夹要往办公室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见张丹拿着听诊器出来了,背后跟着小姚。   “走,潆心,我们去给病人查体,今天给你做个神经系统查体的示范,到时候要考的。”   许潆心一边应好,一边从口袋里把自己的听诊器拿出来,挂在脖子上。   走到病房门口,三个人都先摁了点速消液搓搓手,然后才推门进去,看见封睿在这里,又少不得一阵惊讶和重新寒暄。   然后才进入正题。   所有医学生在学习神经系统时,肯定会背四句口诀,“一嗅二视三动眼,四滑五叉六外展,七面八听九舌咽,迷走加副舌下全”,每对神经正常与否都有其对应的检查方式,还有共济运动、生理病理反射的检查方法,光这些检查的名字就能让人头大。   许潆心紧盯着张丹的一举一动,看他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老太太的中指中节,然后用拇指迅速弹刮她的中指指甲,“这是检查霍夫曼征,如果出现其他各指的掌屈运动,就是阳性。”   顿了顿,又问:“霍夫曼征阳性提示什么?”   冷不丁被提问,许潆心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连脊背都跟着紧绷,“呃……”   她飞快地在脑海里搜索关于霍夫曼征的内容,室内很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她回答问题。   她必须准确回答上来,作为一个医生,如果她连上级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丢脸不说,还会失去患者的信任。   幸好她最终还是想起了书本里的内容,回答道:“提示上肢锥体束损伤或病变,常见于脑血管疾病和颈椎病变。”   张丹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叩诊锤,弯腰握住老太太的脚踝,用叩诊锤稍尖的那头自足底外侧从后向前快速轻划到小趾根部,再转向拇趾侧,然后问许潆心:   “巴彬斯基征阳性的表现和临床意义是什么?”   “拇趾背屈,其余足趾呈扇形张开。提示患者可能有中枢神经系统上运动神经元性损害,位于脊髓腰膨大以上或者是脑部的病变,常见于脑梗死、脑出血、脑肿瘤、脑实质炎症、急性脊髓炎等。”   她飞快地回答之后,看一眼站在病床对面的封睿,见他笑盈盈地冲自己点点头,便忙低下头去,继续看张丹的检查。   “右侧巴彬斯基征阳性。”   “克氏征、布氏征、拉塞格征阴性。”   他说一个,许潆心就点一下头,认真地记住每个检查怎么做。   一整套检查做完,已经花去不少时间,张丹又问有没有既往病史,“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有没有?”   回答说有房颤和二型糖尿病,“多久了?平时吃什么药,控制得怎么样?”   “心脏这里已经有十年了,糖尿病也有七八年。”老太太口齿清晰,慢条斯理的应道,“平时就吃二甲双胍和阿卡波糖,还要打胰岛素,控制得不是很好。”   张丹问完了这些,就交代家属来了以后让他去办公室找医生,说完就离开了病房,许潆心也就跟着走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张丹交代许潆心:“开个颅脑的核磁,明天请内分泌科徐主任来会诊一下,她这有可能是侧偏舞蹈症。”   “因为血糖控制不佳引起的?”封睿从后面追上来,闻言问道。   张丹点点头,“她在急诊做了CT,报右侧豆状核密度增高,要是可以的话明天让她做个核磁看看。”   从病房回到办公室,许潆心自觉地开始写首程,张丹一边出医嘱,一边笑着夸她:“潆心的基础知识还是扎实的,我突击提问都没问倒。”   许英培一边在等下午门诊一边整理病历,跟两个实习生讲本科室的常见病都有哪些,闻言笑着搭了句腔,“你收什么病人呐,怎么第一天来就提问,吓死人了。”   “侧偏舞蹈症待查,老年女性,左上肢一直不自主抽动,突然出现的,十几天了,紧张或者激动的时候很明显,安静的时候就好点,血糖也控制不好,入院随机血糖8.36,CT报右侧豆状核密度增高。”   听了张丹的话,许英培点点头,“做个核磁看看咯。”   顿了顿,又冲封睿抬抬下巴,“封睿,你闲着也是闲着,给你师弟师妹们讲讲侧偏舞蹈症呗。”   封睿摸摸鼻子,刚要答应,却又看了一眼在认真敲病历的许潆心,见她看都不看这边一眼,这才应了声好。   转身从文件柜的上方拿下一本教材来,听见许潆心对小姚说:“快去听课,我来写就行了。”   他抿抿唇,又在一边扯了张打废的打印纸,抽了支笔,开始边讲边写。   神内科值班是二十四小时,下午六点,已经是下班时间,有的人不忙,已经准备要走了,到七点左右,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许英培下门诊回来,拿了东西又要走,见封睿还坐在许潆心旁边,看着电脑,心里暗叹口气,问道:“封睿,你怎么还不回去?”   封睿闻言眼睛眨了一下眼,“待会儿走。”   许英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我先走了,要是有事你们就打我电话。”   她刚走,张丹就张罗着要点外卖,问封睿要不要一起吃,封睿毫不犹豫地应了句:“好啊。”   “我看你就是故意留下来蹭饭的。”张丹嘀咕着抱怨道。   许潆心半点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甚至还挺高兴又可以和他一起吃饭,扭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翘了翘。   看她的眼睛又弯成了小月牙,封睿有点想拍拍她的头,又只能忍下来。   然后跟张丹插科打诨似的说了句:“吃你的是给你面子,不要不识抬举。”   张丹刚要反驳,杨江就甩着手从外面进来了,告诉他:“老张,你45床的家属来了。”   “让他进来呗。”张丹一边说,一边起身走过去,在门口冲外面招招手,将患者家属叫过来。   赵老太太的儿子姓刘,据说也是音乐学院的老师,封睿见到他便主动叫人:“刘叔叔好。”   “诶,小睿啊。”神色着急担心的刘老师应了声,然后看向张丹,“张医生您好,不好意思来晚了,我想问问我妈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严重吗,好不好治疗?”   “您先坐。”张丹示意一下,让他坐下,然后道,“您母亲的情况是这样的,据你们家保姆阿姨说,她应该是在十多天前就无明显诱因地出现了左侧肢体无力、不自主抖动,但因为不想麻烦你们,所以一直没说,拖到今天才来看,急诊医生给她做了颅脑CT……”   “现在根据她的症状和现有检查结果,我们怀疑应该是侧偏舞蹈症,但是不是糖尿病性舞蹈症,还要等进一步检查才知道。”   刘老师听到这里着急地问了句:“如果是这个病,能治吗?为什么会得这个病?”   “目前来说,这个病的发病机制还不是很明确,可能跟激素因素、多巴胺能的高反应和遗传有关,治疗上主要是控制血糖,血糖正常了,症状就会缓解,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预后还可以,你们不用过于担心,至于是不是确诊,还要明天的检查结果出来才能下定论。”   “那就好,能治就好……麻烦你们了,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尽管说,我们一定配合……”   听说亲妈的病能治,刘老师的神情顿时便放松许多,临走前还跟封睿又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说他妈妈从外地演出回来了之类的。   许潆心这时才发觉,自己对他的了解原来只有在学校时的那一点点。   吃完饭后大家守着办公室,封睿想到她刚才没有听他师弟师妹们讲舞蹈症是怎么回事,便主动道:“我跟你讨论一下刚才他们问的那些问题?”   这个说法真是委婉。   许潆心失笑,“好啊,麻烦师兄。”   杨江见状说了句,“我以前怎么没这么好的师兄。”   “因为你是男的呗,你应该找师姐。”张丹嬉笑着回了他一句。   等封睿把课讲完,接了个电话,就说要先走,“严师兄他们找我吃宵夜。”   “潆心,小姚,你们也回去吧,太晚了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张丹干脆把两个女生也打发回去了。   封睿便笑着看向许潆心,“师妹,我送你回去吧,刚好顺路。”   许潆心没多想,他们的确住同一个小区,只是不同单元,平时也不怎么能见到罢了。   闻言点点头,“谢谢师兄。”   “不用谢,走吧。”   说着他就潇洒转身走了出去,许潆心跟上,小姚师妹在后面撇撇嘴:“……”师兄怎么不意思意思也问问我呀:) 第7章 年轻人你不谈恋爱,是不是有点……   换下白大褂,洗了手,许潆心走到电梯门口,看见封睿正对着电梯门低头看手机。   青年人身形修长,穿着一身黑裤白衣的运动服和白色的运动鞋,手腕上戴着黑色的运动手表,低头时额上的碎发垂落几缕,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清清爽爽,少年气扑面而来,和他们初识时别无二致,许潆心好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手液的味道。   “潆心。”   听见脚步声,封睿抬起头,将手机塞进裤兜里,扭头叫了声她的名字。   许潆心点点头,走到他身边,仰起头有点担心地看着他,问道:“会不会太麻烦了?打扰你去……”   话没说完,就被他果断的一声不会打断。   “小区的灯最近坏了没人修,你自己回去……我、我不放心……”   许潆心愣了一下,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于是讷讷地哦了声,又说声谢谢,然后就低头看自己的手机了。   封睿在心里叹气,视线落在她头顶上,停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头说了句不用谢。   声音有点低沉和漫不经心,许潆心听不出他的情绪,只是悄悄松了口气。   他移开目光之后,她头顶的压力骤然减轻,恰好电梯也上来了,封睿按着电梯门边的按钮,向她示意了一下,她便先走了进去。   站稳后才想起小姚还没来,忙说了句:“师妹还没来。”   封睿啧了声,然后扭头朝护士站的方向喊了句:“姚师妹,快点,电梯要走了。”   “来了来了。”   许潆心听见一声应答,紧接着小姚就跑了进来,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谢谢师姐等我。”   “是师兄等你的。”许潆心应完,轻笑了声。   她的笑脸投射在锃亮的电梯轿厢壁上,看起来神色比刚才要轻松不少,封睿看了,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么,怎么和他就一句话都没有,跟别人倒笑得这样甜?   他将目光收回来,眼角余光落在她正被小姚挽着的胳膊上,啧了声,“要不是你师姐说你还没来,我们早走了。”   小姚嘻嘻笑了一下,点点头,“所以我说谢谢师姐啊,要不是师姐开口,封师兄你是肯定不会等我的,是吧?”   边说边眨眨眼睛,一副我已经看穿你了的表情。   封睿也就在许潆心面前嘴拙一点,对其他人可是能言善辩得很,闻言嗯了声,“知道就好,下次别再让你师姐等。”   “……我没事的。”许潆心闻言怕小姚听了觉得不舒服,忙应道,“就这一小会儿,没关系。”   虽说只是一件小事,但封睿忽然间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这种温吞的性格由来已久,以前在乐团,就见她总是帮其他人买这拿那毫无怨言,从未拒绝过别人。   乐于助人不是不好,只是她总这样,要是以后碰上个爱占便宜的同事,什么都推给她一个人做,累都能让她累死。   哪有这样牺牲自己幸福他人的。   算了,以后再跟她说吧,封睿在心里叹口气,没再吭声。   小姚没在意他们的话,吐吐舌头,开始低声跟许潆心说起今天自己买的游戏周边,“有两个手机壳,都是Q版的,超级可爱。”   “叮——”   刚说完电梯就到了一楼,三个人在一楼大厅就分道扬镳,小姚是住在学校的,从侧门出去走一小截路就到了,许潆心和封睿则是直接出了医院大门。   封睿其实早上开了小电瓶来的,可是他却没去拿车,和许潆心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   那是一个很早就建成的安置房小区,距离医院走路大概要二十分钟,小区的等最近坏了,物业还没修好,晚上接近十点的光景,小区里人少灯少路黑,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轻轻响起。   “你是一开始就住这边的?”   “没有,先在宿舍住了好几个月,后来轮血液科的时候,敏珠师姐刚好缺一个室友,我就搬过来了,师兄你呢?”   “我去年去青浦分院轮科的时候才搬出来的,原来是住学校的宿舍。”   “哦……”   医院能提供的宿舍都是有数的,一方面要照顾本院的正式职工,另一面还有本单位的规培生,轮到许潆心这些社会人进来的,能安排的宿舍条件就很一般了,而且每年也要交一千多的住宿费,还不给拉插板用自己的电器,委实是麻烦,于是很多人都会选择搬出去。   首选就是医院附近的小区,比如他们现在住的这个安置房小区。   楼房外树影幢幢,许潆心忍不住抬头看了走在身边的人一眼,她看不清封睿的表情,甚至于他的脸在这样昏暗的光线里都显得有些割裂,眼神也晦暗不清。   可能是天气原因,月亮的光线没有以往明亮,半明半暗地,暧昧又朦胧,在那样的光影下,他的五官和喉结立体而深刻,平添了几分许潆心没见过的成熟和魅力。   他比许潆心高了一个头还多,察觉到她在看自己,便侧脸低头看过来,笑问道:“在想什么?”   许潆心吓了一跳,立马回神,扭过头支支吾吾地应道:“没、没什么……”   封睿笑笑,没有追问,而是感慨道:“你说我们明明住一个小区,怎么也没见过面?”   “……单元楼不同啊,而且我们不同科室,甚至在不同院区。”有时候离得远,为了方便上下班,会在那边租几个月的短租房,根本不往这边回来。   许潆心定定神,顺着他的话应着声,慢慢平复自己的心跳,然后听他又问:   “你住哪个单元?我住三单元的601,跟一个规培的师弟合租,苏稳你认识么?”   许潆心摇摇头,“我住在五单元的702,敏珠师姐你应该知道的,血液科的蒋敏珠。”   “好。”   “其实也很巧,我们居然住在同一个小区。”   “这边房子多,离得也近。”而且我特地打听过知道你住这里。   封睿将最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又笑道:“那以后休息日……我们一起出去玩?”   许潆心愣了一瞬间,大概也就几秒钟,便立刻点头应了声好,应完才开始纠结这样合不合适,应不应该。   面对封睿,她的动作要永远比思想要快半拍。   见她应好,封睿顿时就笑了起来,然后脚步一顿,声音轻快地提醒她:“潆心,到了。”   许潆心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闻言立刻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还真是五单元到了,便立刻扭头朝他笑笑:“谢谢师兄,你快去吃宵夜吧。”   封睿嘴角一翘,点了一下头,“好,你先上去,我马上就走。”   等许潆心进了楼道,看着有灯亮了,封睿这才转身拔足狂奔,一边走一边接电话,“来了来了,再给我二十分钟!”   盛夏的风粘腻湿热,吹拂过树梢,也吹进七楼的窗台。   蒋敏珠正在客厅看电视,见许潆心回来了,愣了愣,看看墙上的挂钟,“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忙?”   “还好,张老师让我和师妹先走的。”许潆心一边应,一边跑到窗台处,拉开窗帘往楼下看。   楼下安安静静的,好像根本没人来过一样,他走路可真快呀,许潆心想道。   “看什么呢?”蒋敏珠凑过来,也跟着往下看,疑惑地问道。   许潆心呃了声,有点不好意思,“没、没什么……就是觉得奇怪,怎么灯坏了几天了,还没人来修?”   “不知道。”蒋敏珠摇摇头,问她,“周末休息要不要去购书中心?”   许潆心应了声好,转身踢着拖鞋往房间走去,背影都透着一股欢快,蒋敏珠觉得有点好奇,可是怎么追问都问不出答案来,只能作罢。   封睿跑步加骑小黄回到医院,再骑上自己的小电瓶,在夜色茫茫的城市中飞驰,一路霓虹被他甩在身后,晚风呼呼地从耳边跑过,他忽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气。   尽管已经晚上十点,容医大附近的夜市一条街依旧人来人往,到处人声鼎沸。   他停好车,在树底下一张桌子旁找到叫他来吃宵夜的严星河他们几个,忙穿过人群走过去,“师兄。”   严星河拿着根烤羊肉串,闻声回头,哟了声,“你怎么现在才到,自罚三杯凉水吧,快点。”   他脚边蹲着他家的胖橘猫,养得圆润极了,一脸呆萌地看着行人,可封睿刚靠近,它就立刻站了起来,夹着尾巴朝他呜了两声,然后钻进了严星河怀里。   严星河一脸无奈地拍拍它,将它放到另一边看不见封睿的地方蹲着,然后嘲笑道:“封睿你看看,迟到的人连猫都嫌弃你。”   “我打小就不招猫猫狗狗待见,又不是潆……”他话说到这里,又猛地顿住了,拿起桌上的杯子咕咚咚灌了几杯凉的柠檬水。   桌上烤串一盘盘接着上,众人就着冰粉汽水瞎扯,比如哪个科室的谁谁谁晒二胎了,听的人就问一句:“不是离婚没多久么,怎么又二胎了?”   “嗐,这谁知道啊,咱也不敢问啊。”   “哎,听说过过一个说法么,医生的四段婚姻,第一段是自己的大学同学,第二个是单位年轻貌美的小护士,第三个是年轻貌美的女药代,第四个是年轻貌美的学生。”   “笑死,不一定是婚姻好吗,也可能是出轨。”   说到最后,有人踢一脚严星河,“哎,老严,你什么看法,认同不?”   “据我目测,外科系统的出轨率是高一点没错,但也很多人都洁身自好的,比如我。”严星河笑哼了声,“我就不可能有这四段婚姻,我家那个跟医学没半毛钱关系,只当过患者。”   “还是你的患者。”提问的人立刻吐槽了一句。   这种问题封睿一个母胎单身狗根本没得发言权,于是趁机使劲多吃几根烤串,还偷偷从桌子底下去偷窥胖橘猫。   严星河见他不说话,问了句:“封睿,大晚上的怎么给你打电话还在办公室,不值班也这么积极?”   封睿目光微闪,笑了一下,刚要说话,另一个师兄就调侃道:“年轻人你不谈恋爱,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呃……没有没有,就是……”封睿揉揉鼻子,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暂时还不考虑这个问题,毕业再说。”   “应该的。”严星河点点头,“缘分迟早会来,趁年轻多奋斗,别到时候爱情来了,你却因为没有面包而错过了。”   封睿听到这里心里一动,脱口问了句:“严师兄跟嫂子是怎么在一起的?”   严星河闻言顿时笑出声来,眼角皱在一起,语气轻快,“说来有趣,她为了赌气跟别人说我是她男朋友,被她爸误会了,后来我家也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我俩为了不挨打,就说好先装一阵子,结果最后假戏真做了呗。”   封睿:“……”行,每天学废一个小技巧,听着就不靠谱:) 第8章 你喜欢吃什么?   在神内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许潆心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大半宿,心里像揣着只小鹿一样,怦怦跳个不停。   反复地回想着今天和封睿之间的每一个互动,每一次眼神交汇,就连他跟自己说的话都要来回想好几遍,直到实在熬不住了才沉沉睡去。   竟然睡得很沉很沉,是近来少有的一夜无梦到天明,早上闹钟一响,她立刻精神抖擞地起床,换衣服,梳头,一路摇头晃脑的哼着歌。   蒋敏珠来叫她吃早饭,抬手刚要敲门,就见门刷一下打开了,她衣着整齐地出现在面前,笑嘻嘻地说早安。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啊?”蒋敏珠疑惑地问道。   许潆心目光闪烁,抬手捏捏耳尖,直到耳尖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才应道:“神内在十七楼,去晚了挤不上电梯,会迟到。”   “而且昨天我们值班呢,我得去看看交班记录写没写,还要贴化验单。”   反正全都是正当且充分的理由。   蒋敏珠对此深有感触,“可不就是么,我轮神内的时候就觉得等电梯最痛苦,有一回我去晚了,几个电梯口乌泱乌泱全是人,突然间看见主任在前面,吓得我立刻滚去爬楼梯,好家伙,我都从一楼爬到十七楼了,主任还没上来。”   许潆心听完笑得前仰后合,连连点头,“所以我要早点去。”   说得她自己都信了自己刚才的理由,将封睿暂时忘到脑后去了。   七点半,许潆心到了科室,刚换好白大褂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见张丹拿着个病历夹走出来,看见她还愣了一下。   然后才回过神来,问道:“你怎么来这么早?吃早餐没有?”   “吃了。”许潆心点头应道。   张丹哦了声,抬手挠挠头,“那你把交班记录打印出来吧,在桌面上,再把化验单都贴贴,看看你昨天写的病历,今天主任查房。”   许潆心忙应了声,和他擦肩而过进了办公室,里面只有陈曲和杨江两个,头发都没梳坐在椅子上喝咖啡,眼睛红红的。   许潆心心里一咯噔,“……杨总,昨晚……不太平?”   “潆心来啦?”杨江仰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嗯了声,抬抬下巴,示意她看桌上那本没有病历夹的病历。   “喏,半夜两三点急诊连着送了三个脑梗的上来,六点钟的时候2床又心衰了,让心内科来会诊,转过去他们那边了。”   许潆心不知道原来昨晚这么不太平,愣了愣,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打开了电脑桌面上的文档,看到交班记录上密密麻麻的一片新收几床几床,一数有七八个,四个是张丹的,还有就是很详细的抢救记录。   她看得头皮一阵发麻,不知道这份交班记录要念到什么时候,别到时候把大家都给读睡过去了吧?   打印机咔咔地吐着纸,许潆心抓紧时间熟悉在床患者的基本情况和病情最新进展,还要检查看看检查结果回报是否齐全,如果还没回来,电脑系统里有没有,有的话要打印出来贴上去,等等。   事情刚做到一半,封睿就到了,手里还提着几份早餐,给杨江和陈曲分了之后,又给许潆心递了一份。   “潆心,先吃早饭,吃了再看。”   许潆心正在贴验单,见状一愣,扭头看着他,没伸手去接,“可是……我吃过了。”   封睿也愣了一下,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你、那这怎么办,我也吃过了。”   顿了顿,他看着许潆心眨眨眼,“要不然咱们分分,你再吃一点?”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许潆心忙点点头,第一次跟他提要求:“我可以要那个小花卷么?”   “当然可以,这个鸡油小花卷很好吃,你要不要炸春卷?”   封睿一面问,一面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湿巾递给她,等她擦了手,这才从袋子里取出个花卷递给她。   许潆心接过来,还是热的,花卷黄灿灿的,上头点缀者葱末,闻起来就很香。   杨江这时啃着包子看过来,对许潆心道:“下回值班你别吃早饭了,过来再吃,让封睿带,别跟老张客气,你都帮他干活了,他请你吃饭不是应该的么。”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许潆心想到要麻烦封睿就不好意思,于是摇摇头,“师姐每天做早饭的,就不麻烦……”   话还没说完,封睿就嗯了声,“不麻烦,下次我值班,你也帮我带个早饭不就好了?”   许潆心眼睛一眨,有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转,抿着唇嗯了声。   “你喜欢吃什么?”   “都行,你带什么我吃什么。”   许潆心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啃着手里的花卷,心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啥都喜欢吃,但是不爱吃香菜芹菜大蒜这些有味道的东西。   等他们匆匆吃完早饭,刚好八点,张丹匆匆打外头进来,接过许潆心手里的交班记录,“今天我来交。”   许潆心正求之不得,于是立刻往后一退,贴到墙边靠着板白板,看着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在签到表上签名。   杨江还过来说了句:“都自己签啊,不许代签。”   “交班交班。”   “主任来了,快各就各位!”   尽管是由张丹亲自交班,也还是花了很长时间才结束这场早会,刚结束杜主任就说要去查房,立刻一群人又呼啦啦地跟上去。   每次一查房,许潆心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跟她爸一起去养鸭场,碰巧看见养殖厂老板赶鸭子下池塘,一大群白花花的胖可爱扭着屁股前赴后继地跳进水池里,嘎嘎直叫唤。   他们这些跟在大佬背后的小兵就像那些小鸭子,屁颠儿屁颠儿的,查到自己床的就往前站站,等主任提问,查完自己的之后就越走越慢,然后在后边摸鱼。   整个病区九十张床(含监护室五张床)全部住满,其中十四个是张丹的病人,四个是昨天的新收,属于主任的重点关注对象。   “张丹,她这个核磁今天能不能做?”查到45床的赵奶奶,主任还没给患者做检查就先问了句检查的事。   张丹点点头,“约了,十点送下去。”   杜主任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叩诊锤来,将昨天张丹做过的几个检查又做了一遍,然后听了心音和呼吸,又看了CT的片子。   直起身道:“先把核磁做了看看吧,检查结果怎么样?”   张丹手一伸,许潆心立刻就把45床的病历夹递过去,他一边翻一边应道:“空腹血糖是8.3mmol/L,糖化血红蛋白13.8%,尿糖3+,尿酮体阳性,问了说发病后胃口不太好,考虑是饥饿性的尿酮体。”   杜主任点点头,“请内分泌的来看看。”   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张丹跟了上去,回答道:“已经给徐主任打电话了,她等下就过来看。”   查到53床,恰好是昨天许潆心来了之后收的第一个病人,那个十七岁周期性麻痹的小男生,杜主任问道:“血钾多少?”   问的时候她是看着许潆心的,许潆心顿时一激灵,一面在心里庆幸自己看了化验单,一面赶紧应道:“血钾是2.1mmol/L。”   “主任,他的心电图报了QT间期延长,ST段下降、T波降低。”张丹补充道。   “就是低钾型咯,问题不大,补钾吧,好好休息。”杜主任说了句,转身就查下一个,速度很快。   主任停留的时间越短,越说明问题不大。   下一个其他组的患者了,许潆心立刻慢下脚步,被别人超过,躲在其他同学的背后,拍拍心口呼了口气。   “吓到了?”封睿走到她身边,一边看着主任在问患者昨晚睡得怎么样,一边向许潆心的方向歪了一下脖子,压低声音问道。   许潆心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有点突然。”   “习惯就好了。”他笑了一下,顿了顿,又调侃她,“快三年了,还不习惯?”   她老实应道:“恐怕再过几个三年都不习惯。”   见她回答得认真,封睿忍不住又笑了声,然后被陈曲拍了一下肩膀,问他笑啥呢,他摇摇头一脸正经地道:“在想中午吃什么。”   陈曲:“……”我在你眼里是个傻子吧:)   查完房已经十点,许潆心刚跟着大部队回到办公室,就听张丹喊人:“潆心,把医嘱都拿出去给护士过,小姚把2床这几张化验单拿去给心内科的高扬医生,你俩等徐主任来看会诊了再下班啊。”   不要以为刚查完房医生就能开完医嘱了,其实是查完跟自己有关系的病人之后,管床医生就已经偷偷开溜回来干活了,真正从头到尾跟到底的,不是不忙,就是学生。   张丹刚交代完俩学生任务,就听同事问道:“你用完电脑没有,用完了起开给我用用呗?”   “不行,我还没用完。”   “十点多了,你今天不是有手术么,走呗?”   “啧,我学生不得接着写病历啊,那有一台,你用呗。”   “那台太卡了……”   每天早上都要上演一场电脑争夺战,内容大同小异,只是主人公不同。   等张丹去介入室做手术了,先前找电脑的那位医生又去跟许潆心套近乎,“师妹,你让我开个医嘱呗,很快的,不耽误你写病历。”   封睿这边正开医嘱呢,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就见许潆心二话没说地让开了。   就知道会这样。   他摇摇头,抬高声音问旁边的陈曲:“陈哥,你打不打,不打我打了啊。”   “你打。”陈曲应了声,打印机立刻就咔咔响了起来。   封睿这边医嘱都打印出来了,一边签字,一边叫许潆心:“潆心,你要不要写病历,我电脑给你用。”   许潆心原本还把手缩在白大褂口袋里看着桌上的打印机发呆,闻言立刻回神,扭头看向他,“你不用了么?”   “我下午再写。”封睿将签好字的医嘱单加进病历夹里,折了一下,然后递给一旁的实习生师弟,然后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   许潆心连忙过去,坐下之后跟他道了声谢:“谢谢师兄。”   “快写你的吧,一天到晚跟我说谢谢,累不累?”封睿有点无奈地摇摇头,一边填临床路径表,一边问她,“周末休息有什么打算?”   听他问了,许潆心就应道:“师姐说去购书中心。”   封睿听了点点头,满脸正经,“购书中心不错。” 第9章 这个送给你,当作是交换的礼物……   周末清晨,难得天气不错,阳光穿透云层,久违地出现在城市上空。   “也不知道这雨季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烦死了,湿哒哒的。”蒋敏珠一边抱怨,一边拿遥控器调着电视频道。   许潆心刚起床,披头散发地往沙发上一躺,打了个哈欠,“衣服都不干,每年这个时候,就是拼谁衣服多。”   “幸亏有烘干机,不然更惨。”虽然放在阳台上有点占地方,但它好用啊,每年夏冬两季都用得上。   许潆心闭着眼睛嗯嗯两声,拿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又开始打瞌睡。   蒋敏珠回头催促她:“快刷牙洗脸吃早饭,我们要出去吃午饭哦。”   她哦哦应了两声,磨磨蹭蹭地起来,刷完牙出来,蒋敏珠已经摆好了早餐。   休息日的早餐比平时要丰富一点,除了每天都有的米粥,还有昨天下午许潆心去采购回来的面包和鲜奶。   “我去拿咖啡,你要不要?”蒋敏珠转身问道。   许潆心打了个哈欠,揉揉鼻子,“谢谢师姐。”   从冰箱里拿出冷萃咖啡液,蒋敏珠递了一条给她,接过来撕开往牛奶里倒,再搅拌一下,就成了一杯奶咖。   “这个面包味道不错,你那个什么馅儿的?”   “香芋的。”   客厅里除湿机在勤勤恳恳地工作,电视台在播晨间电视剧,许潆心抬头远远看了一眼,好像是一部医疗剧,讲儿科医生的,顿时便没什么兴趣地收回视线。   “还有多久你就要回儿科去了?”蒋敏珠忽然问了句。   许潆心想了想,“明年二月份。”   每个规培生在正式开始规培之前,需要选择自己的规培方向,分为内外妇儿和全科,在规培的最后半年会回到自己的科室,像许潆心的规培方向是儿科,封睿是研究生和规培并轨,最后半年各自回儿科和神外,还有就是全科方向的同学,需要轮转一段时间社区医院。   蒋敏珠好奇地问道:“你当时怎么就想到选儿科呢?”   “想着等结业的时候看能不能通过妇幼双百计划落实工作啊。”许潆心应道,这是一个为了解决基层妇幼健康人才紧缺问题启动的计划。   “那怎么不选妇产科,儿科又累又穷。”   “我们医院妇产科很多人报,我怕考不上啊。”   她当时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和封睿在同一个单位而已,自然是哪个方向好进来就选哪个了。   但蒋敏珠听着却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也对,要是你报的方向人太多,进来了还会给你调剂专业,要是不接受,就不要你了。”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俩人一边吃一边闲聊,从科里哪个学生看起来很靠谱实际上做事虎头蛇尾,到中午吃什么才好,聊到能出门时,已经将近上午十点。   购书中心坐车要一个小时才到,因为是周末,购书中心人很多,特别是带着孩子来家长,一楼是生活区,有卖文创产品的,也有餐饮区,到处都是人。   “我们先去看看有什么活动?”蒋敏珠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问许潆心。   许潆心看着刚拿在手里的宣传单,道:“六楼的文化中心有敦煌画作展,要不要去看?”   “要,走。”   蒋敏珠应了声,挽着她的胳膊就往扶梯的方向走。   许潆心对购书中心并不是特别熟悉,一来学校离这边太远,二来她觉得在这里买书太贵了,所以都是网购,只有遇到喜欢的作家要在这里办新书发布会,又正好有空,才会过来转转。   六楼展厅的入口有画家的个人简介,和这次展览的主题“敦煌梦”,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我心归处是敦煌”,许潆心记得这是樊锦诗先生的一本自传。   那时正巧乐团要参加比赛,他们排演的参赛曲目《九色鹿》就是取材于敦煌壁画中的故事,封睿是小提琴首席。   眼前的画作充满了来自古老敦煌厚重的历史感,是色彩单纯又雍容的魏韵唐风,画家笔下的佛陀、观音及供养菩萨眉眼慈悲,庄严肃穆,让人肃然起敬。   许潆心站在一幅《三二一窟飞天》像前,忽然有点感慨,这世上有一些很美的东西,我们尚未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已经湮灭在滚滚黄沙之中,像樊锦诗先生说的那样:   “没有可以永久保存的东西,莫高窟的最终结局是不断损毁。”   “在发什么呆?”   熟悉的男声忽然自耳边响起,许潆心愣了一下,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又回到了当时那场激动演出的比赛现场,悠远的乐声如泣如诉,美丽的九色鹿好心救了溺水者,他却带来了国王和军队……   佛家讲因果轮回,善恶有报,溺水者自食其果,浑身长疮,满口腥臭,而美丽的《九色鹿经图》则在茫茫戈壁伫立千年①。   那个拉小提琴的男生,从此也会在她的心里停留很多年吧,直到她被生活的柴米油盐磨得筋疲力尽,他还会一如当年。   封睿见她还在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   “喂——潆心?师妹?回回神,还好么,没事吧?”   边说边歪着头凑近前来,盯着她的眼睛,看见她眼底有个小小的自己。   忽然就鬼迷心窍地越靠越近。   许潆心猛地回过神来,看见面前一张俊脸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吓得立刻往后一仰,咚的撞在看展的路人身上,忙不迭地回头道歉,还吸引了不少探究的好奇目光。   一阵忙乱过后,周围秩序总算恢复如常,许潆心松了口气,拍拍心口,转头看着他。   神色里有点惊喜,“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来看展览么?”   封睿摸摸鼻子,点点头,然后向她道歉,“对不起啊,刚才吓到你了……”   “没关系的。”许潆心笑着摇摇头,眼睛轻轻地弯了弯,头上的蝴蝶结也跟着晃了两下。   怎么这么软绵绵的,封睿一时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既觉得她太大度温柔,又觉得她容易被欺负。   “还是对不起。”他正色地再次道歉,随即立刻换了话题,“后面有一幅很好看的伎乐飞天图,要不要去看?”   许潆心应了声好,他就又说:“出口那里可以玩游戏,拿个小册子,找到册子上的画,并且上好色,就可以领到一个钥匙扣盲盒,我抽到一个反弹琵琶的飞天,你要不要也试试手气?”   “这么有趣么?”许潆心很惊讶,怎么一个画展还这么大手笔,“又不收门票,还花这么多钱送盲盒?”   “有赞助商,而且是限量的,送完就没了。”封睿应道,催她,“我们赶快去,不然就抢不到了。”   许潆心一边应,一边被他抓住胳膊带着走,越是靠近出口,就越是人多,不少人手里都拿着活动的小册子在寻寻觅觅。   “潆心!”蒋敏珠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许潆心立刻抬头去找她。   然后看见她挤过人群来到他们身边,递给她一本小册子,“有活动……”   话没说完就看见封睿,愣了愣,“诶,封睿也在?我只拿了两个册子,这个给你?”   “谢谢师姐,不过不用,我已经抽过盲盒了。”封睿忙摇摇头道。   蒋敏珠哦了声,然后招呼着许潆心一起找画,可打开册子才发现,每一本册子要找的画都不太一样,半道儿上就分开了。   封睿自然是跟许潆心一组的,许潆心一边比对着册子上的画作,一边问封睿:“师兄你是早就知道有活动所以早早过来的?”   封睿眨了一下眼睛,嗯了声。   “真厉害,我都不知道有活动,要是师姐没有提议来购书中心,就要被我错过了。”   她由衷的夸奖让封睿多少有点不自在,他是早早就过来了,却不是为了画展,而是……   要不是想偶遇她又不好意思问她几点出门,他也不至于早早就来蹲守,楼上楼下八层楼,除了最上面两层不对公众开放的区域,他已经转了几遍,才在这里找到她。   “找好了,我们去兑换盲盒?”许潆心这时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道。   拿到盲盒,许潆心有点迫不及待地打开,拿出来一看,呀了声,“是九色鹿哎!”   “真幸运。”封睿看着她高兴的模样,忍不住也翘翘嘴角。   许潆心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九色鹿钥匙扣递给他,“那这份幸运送给师兄你要不要?”   封睿愣了一下,“……为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有次参加比赛,曲目就是《九色鹿》?”   “嗯,那次我是小提琴首席。”   许潆心的眼睛在听到他答案的那一刻立刻便亮了起来,“你还记得啊?”   封睿的呼吸顿了一下,觉得心尖像被羽毛轻扫,有细微的痒意,“当然记得。”   我甚至还记得你站在哪个位置,和拉琴时的模样。   “所以这个送给你。”许潆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封睿伸手接过,又从口袋里拿出自己抽到的那个,递给她,“那这个送给你,当作是交换的礼物?”   许潆心愣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喉咙了,连忙点点头,嗫嚅着应了声好,然后抿着唇笑笑,转头东张西望地找蒋敏珠。   “师姐怎么还没好?”   “可能人太多,再等等。”   封睿一边笑着应声,一边悄悄看一眼她露出点紧张的脸孔,在心里愉快地笑了声。   等蒋敏珠出来,时间已经十二点,三人同行,在购书中心旁边的一家饭店吃饭。   这还是许潆心第一次和封睿一起在外面同桌吃饭,虽然旁边还坐着蒋敏珠,但她就是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整个人都拘谨很多,具体表现在……   桌上有盆鱼丸汤,一颗鱼丸她平时都是一口干掉的,这会儿偏偏矜持起来,硬是分成了三口,细嚼慢咽斯文得很。   封睿留意到她的举动,想想过往和她一起吃饭观察到的,问了句:“潆心,你怎么……是不是不合口味?”   许潆心愣了一下,然后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抬眼看到他目光里的担忧和关切,立刻又低头,张口一口就把鱼丸吃掉了。   真是的,又不是没一起吃过饭,装什么淑女哟。   封睿见她一边脸鼓了起来,不由得笑了一下,再多看一眼。   吃完午饭,蒋敏珠接到电话,科室有事就先走了,封睿向许潆心提议去购书中心里的茶室坐坐,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茶室在二楼,他们搭扶手梯上去,前面有个青年男人,眼看着扶梯就要上到二楼了,封睿提醒道:“小心脚下。”   许潆心嗯了声,刚伸腿往前走了一步,还没站稳,就看见刚才站在他们前面的那个青年忽然在他们面前倒了下去。   “卧槽!”   封睿惊呼一声,忙上前两步扶住对方,然后对许潆心道:“潆心,快打120!” 第10章 师兄,你好幼稚哦。   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让许潆心有一瞬间的错愕和慌乱,但也只有这一小会儿。   回过神之后,她立刻将掏出手机来拨打120,镇定地将地址报给对方之后,她就转头冲去不远处的服务站,急急忙忙地告诉工作人员这边出事了,需要维持现场秩序。   商场方面的动作很迅速,在许潆心刚跑回到给男子做心肺复苏的封睿身边时,就已经有保安前来疏散围观群众了。   喘了一会儿气,看见封睿的额头上不断有汗水滴落,手臂也在轻微地颤抖,许潆心蹲下来,关切道:“师兄你还可以吗,要不换我吧?”   封睿匆忙间扭头看了她一眼,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   点点头,“等下再换过来。”   “咱们轮流。”许潆心应道,声音细微又坚定。   封睿侧身让开,许潆心接替他的位置,对躺在地上的青年男子施行胸外按压。   “按压部位在胸骨下半部,两乳头之间……一手掌根部紧放在按压部位,另一手平行重叠,压在手背上,手指交叉互握抬起……肘关节伸直,依靠肩部和背部的力量垂直向下……按压频率至少为每分钟一百次,按压深度5公分……”①   课堂上学过的知识,经过实习、毕业考试和规培生涯的锤炼,已经刻在了许潆心的脑海里,也塑造了她的肌肉记忆,当她的手掌触碰到患者,动作便游刃有余起来。   一开始还是轻松的,但很快,许潆心就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但她还是要保持着原有的力道和频率,没几分钟就满额头是汗,开始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封睿见状立刻和她对调位置,接着进行胸外按压。   还有人工呼吸要做,这时候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这种屁话,也该做的动作还是要做。   此时是七月炎夏空气潮湿闷热,即便商场开着空调,封睿的汗水还是啪啪地往患者身上掉,洇湿了患者的T恤衫。   许潆心越看越着急,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身体素质不够好,不能坚持得更久一点,就连体重都不够,若是够重,她能给的力道就更多一点了……   “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她心急如焚,又不忍看着封睿独自苦苦支撑,于是等他做完一组之后,立刻要求和他交换位置。   就这样他们一人一组地轮换着按压,没过多久,围观的人群里挤进来两个年轻男子,对她说:“小姐姐你休息一下吧,让我们来,我们也学过心肺复苏的。”   封睿看她一眼,她侧身让开了,转身跑去不远处的自动贩售机前要投币买饮料。   可是她的手一直在颤抖,手臂很酸很累,抬起来已经是勉强,更别说要按中按钮。   见她不是没按中按钮,就是碰到以后手机没力气按下去,急得满头大汗,旁边一个路人便热心地上前来帮忙按了一下,买了三瓶运动饮料,她道了声谢,转身又跑回事发现场。   三个青壮小伙儿力气够啊,加上封睿还纠正过他们动作中的细微错误,等许潆心跑回来时,不仅救护车到了,人也被按回来了。   用时总共二十三分钟,一秒钟不多,也一秒钟不少。   周围的人群里响起一阵迟迟不散的掌声。   许潆心看到被大家抢救回来的那个年轻人躺在担架上,苍白的脸艰难地转了个方向,眼神还是茫然且有点涣散的,却还是使劲地想看看这边。   他很快就被抬走了,许潆心将手里的三瓶饮料递给三位出了大力气的壮士,又给他们拿纸巾擦汗。   “谢谢你们,刚才你们真是帮大忙了,要是光靠我和师兄,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学这些东西不就是为了有需要的时候救命的么,还多亏了这位帅哥指点,你们的手法很专业。”   封睿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几个人就分开了,围观的人群也陆续散开,商场秩序重新回到之前的井然有序。   许潆心觉得自己力气恢复过来了,转头看看他,发现他手里还拿着饮料没有喝,不由得愣了愣。   “师兄你怎么不喝饮料,不喜欢还是不想喝?”   她边问还边有点忐忑地看着他,封睿见状顿时无语苦笑。   他有点困难地抬起手来,让她看自己的手臂,声音委屈,“潆心你看看,我还有力气拧瓶盖么?”   许潆心的目光落在他线条结实好看的小臂上,有点小麦色的皮肤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还有点微微的颤抖,她只看了一眼,便有点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忘了……刚才我也没力气,差点没买成饮料。”   她边说,边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饮料,帮他拧开瓶盖,递给他,“你喝。”   封睿眉开眼笑地接过瓶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刚低头,就听见旁边走过的路人和同伴说了句:“你看,谁说女孩子必须柔弱必须拧不开瓶盖才有男朋友的,找个拧不开瓶盖的不也一样可以?”   一口饮料差点就喷出来,他强行忍着,刚咽下去就立刻被呛住,靠在栏杆上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   “哎哎哎,没事吧师兄?”他咳得额角青筋浮现,许潆心吓了一大跳,连忙凑过去拍拍他的背,焦急地抱怨道,“你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慢点喝嘛……”   封睿一边咳一边冲她摆摆手,过了半天才直起腰来,挤挤眼睛,挤出几滴泪水来。   声音都变得嘶哑低沉,“……我没事,别担心。”   许潆心把纸巾递给他,反复担忧地问道:“真的没事吗?你确定还好吗?”   “真的没事,就是呛了一下,问题不大。”   见他几次确认自己没事,许潆心这才松了口气,抬头看看四周,然后问道:“现在要去茶室,还是等会再进去?”   “等会儿吧,我想去趟洗手间。”封睿苦笑,“胸外按压这事做得吧,太热了,我现在……”   他顿了顿,看一眼许潆心,见她面露好奇,才接着道:“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湿的。”   许潆心一愣,随即脸色涨红一片,嘴唇嚅动了好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直只讷讷地哦了声。   可到了在洗手间外面等他的时候,许潆心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又不是没上过抢救,上过的谁不是大汗淋漓一身湿漉漉的啊。   毕竟急诊和重症那种解放人力的神器心肺复苏机,不是每个科室都能配备的。   她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觉得赧然,暗地里直撇嘴。   封睿出来从洗手间里出来就见她噘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觉得有趣,于是停下脚步,也没叫她,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才叫了声:“潆心,走了,去喝茶。”   许潆心回过神来,哦哦两声,忙跟了上去。   茶室在二楼一个僻静的地方,对面是一家独立书店,旁边就是安全出口,环境清幽得很。   俩人进到茶室,要了个靠窗的位置,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外面走过的人群,对面就是刚才发生事故的扶梯口。   点了一壶祁红香螺,茶叶拿过来之后封睿婉拒了茶艺师要帮忙泡茶的服务,然后点了几道茶点。   茶席上放着煮水的电炉,和一套白瓷茶具,公道杯品茗杯摆得整齐,茶盘上摆着一排四个茶宠,煮水的壶倒是透明玻璃的,没多久水就开始冒泡了。   “师兄你要自己泡茶么?”许潆心有点好奇地问道。   身边的同学朋友少有喝茶之人,大家似乎更喜欢饮料,喝茶像是爸爸辈的中老年人的专利。   封睿点点头,笑着嗯了声,“茶还是要自己泡的好喝。”   接着他看了眼旁边的茶宠,问道:“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名字么?”   茶宠是几个紫砂做的小光头,腆着肚子,翠绿色的小裤裤拉下来,露出小鸟儿。   许潆心看着它猜测道:“撒尿童子?”   “也叫尿娃。”封睿笑着补充道。   然后目光一闪,露出一抹神秘兮兮的神色来,“你知道这个怎么用么?”   许潆心摇摇头,她爸倒有个茶宠,说是叫金蟾,每次都拿茶汤来淋,她以为尿娃也该是这样,但又觉得封睿说的肯定不是这样用。   “我给你演示一下。”封睿笑着眨眨眼睛。   壶里正好有热水,封睿用夹子将一个茶宠放进热水里,让它完全排除体内的空气,然后立刻夹进一旁装冷水的大水杯里,利用压强差让它吸水进体内。   然后拿出来,放在茶盘上,对着窗户的方向,然后把开水壶拿起来,准备往茶宠上淋水,“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水流淋在茶宠上,然后许潆心就看见茶宠的某个部位“biu”一下喷出一道细细的水线,飞溅在玻璃上,绽开一片水珠。   “厉不厉害?”封睿还兴致勃勃地问道,语气有点得意,“幸亏对着窗,不然呲咱们一身。”   许潆心:“……”可真的是尿娃啊……   “师兄,你好幼稚哦。”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说了句。   封睿愣了一下,随即一片红晕从耳根处慢慢地往上爬,直爬到耳尖和脸上,神色也随之变得讪讪。   “我……”   “逗你的。”   他刚要说抱歉,就听见许潆心先开口了,说完还歪了歪头,朝他抿出个笑来。   眉眼弯弯的,柔和极了。   封睿觉得心里忽然一软,眨着眼睛也笑起来,然后清清嗓子,“……喝茶,喝茶。”   卷曲如螺的茶叶投入茶壶,冲入烧好的热水,冲泡出来的茶汤香气高锐持久,闻香品味,回味甘美。   配上茶点的蜜饯,下午的时光顿时变得悠闲起来。   许潆心悄悄地将目光停留在对面人的身上,暗暗将他嘴角的闲适笑意和长长的眼睫毛一起记在心里。   这样的话,等到以后回忆起今天,就可以有一个非常具体而清晰的影像了。   隔着并不宽敞的茶席,他在触手可及的对面,美好得像一个梦境。   她低着头,笑着用签子去戳碟子里的蜜饯,封睿望过去,看见她的签子一歪,没戳中,圆圆的蜜饯在碟子里滚了一下,她立刻懊丧地抿一下嘴唇。   他差点笑出声来,又立刻忍住,不能笑,笑了师妹该恼了。   悠闲的周末天气只好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半天雨,然后一直阴沉到天黑。   蒋敏珠下午就回科室去了,她有个白血病的患者病情突然急转直下,需要她回去处理。   晚上也没有回来,转天许潆心特地早起,给她送了早饭,然后回到自己科室。   周一早上没什么特别的,除了早交班要交三天的班会久一点,后面就是查房、出医嘱、写病历,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到了临近十二点,许潆心一边敲病历一边听大家商量中午吃什么,忽然间听见办公室门被敲了一下。   她以为是患者家属,没在意,直到听见封睿说了句:“妈,你怎么来了?”   师兄的妈妈?   她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抬头,扭头看了过去。 第11章 我妈说请你吃饭。   这是许潆心第一次见到封睿的母亲,蜚声内外的著名钢琴表演艺术家姜眉芸女士。   她有一张和封睿极为神似的脸孔,眉眼组合起来不大相像,但拆开来看,又有着相同的影子。   一袭米色连衣裙,腰间束着腰封,勾勒出完美的线条,腰封上刺绣的粉荷是唯一的点缀,平添几分低调的雅致。   米色缎面细高跟将她的小腿线条拉伸得无比优美,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亭亭一如风荷举。   她梳着优雅的法式盘发,修长纤细的天鹅颈肌肤紧致,根本看不出已经年过五旬,要不是封睿叫了妈,还以为是他的姐姐呢。   许多年过后,当人问起许潆心第一次见家长是什么感觉,她想起的总是这一天。   至于心情,只能用两个字形容,“羡慕。”   对的,就是羡慕。   为什么封师兄的妈妈这么好看!!!   也很羡慕师兄的爸爸,用杨江的话说,就是:“你爸得祖坟冒多大青烟,得多青年才俊才娶到这样的老婆?”   而此刻,仙女一样高雅贵气的姜女士在看到儿子的一刹那,脸上优雅端庄的笑容里立刻弥漫上一层慈爱来,霎时间便有了妈妈的味道。   她抬手像是想摸摸封睿的头,发现摸不到,又只好收回来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我代表学校来看看赵老师,她住在哪个床?”姜眉芸关切地问道,“病情怎么样?”   “45床,病情……”封睿应了声,忽然又顿住,转头看了眼还在认真写病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许潆心。   “不是我们组管的,我不是特别清楚,师妹他们组的,潆心……”   他边说边伸手轻轻拍了一下许潆心的肩膀。   许潆其实是心一边装着认真写病历,一边偷偷支起耳朵听母子俩都在说什么,估计很多人都这样。   正听得起劲,冷不丁被拍一下,她整个人先是抖了一下,随即吓得差点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刷地扭过头,一脸惊魂未定地看向封睿,“……师、师兄……什么事啊?”   强行镇定也没能镇定下来,开口就让人听出声音有点慌乱。   姜眉芸见状立刻拍了一下封睿的胳膊,有点不赞同地嗔怪了一句:“你这样容易吓着人,多不好。”   说完又向许潆心和气地笑了笑,“同学你好,我想了解一下45床赵梅枝的病情。”   直到见她满脸惊吓地回头看向自己,封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确吓到她了,不由得讪讪,忙抱歉道:“对不起啊,师妹,就是……”   “没、没关系啦。”许潆心忙摇摇头,起身从手边的一堆病历夹里找到45床的,翻到检查结果那里,壮起胆子给姜眉芸讲解病情。   听她说完基本情况之后,姜眉芸松了口气,又问:“现在的治疗方案方便告诉我么?主要是学院领导都十分关心赵老师的病情,听说她住院了,大家都很着急。”   许潆心连忙点点头,指着医嘱单里一列药物,解释道:“目前主要是在控制血糖的基础上加用氟哌啶醇和卡马西平改善症状,还有就是用肌氨肽苷营养神经……”   姜眉芸边听边点头,听她说完觉得问题不是很严重,便放心了,笑着同她道谢,准备叫封睿和她一起去病房。   “那个……阿姨……”许潆心却忽然叫了她一声,面上露出一丝忐忑来。   姜眉芸闻声看过去,有点疑惑的嗯了声。   “您要不要跟张医生再沟通一下?就是管床医生,他去会诊了,一会儿就能回来……”   对于这种诊断明确,治疗方案和预后也很明确的患者,许潆心在解释病情的时候很少会这么忐忑,但今天她却格外的担心,有点怕自己说不清楚似的。   姜眉芸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着摇摇头,“不用了,你解释得很清楚,我都听明白了的,就不用麻烦张医生了,谢谢你。”   许潆心眨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封睿,见他向自己点头安抚似的笑了一下,便抿着唇笑着应了声好。   将病历夹放回办公桌上,又坐下继续写病历。   封睿跟着母亲往外走,护士站旁边站着一位身着套装,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士,是他母亲的助手孟荫。   “孟荫姐。”封睿打了声招呼,点了一下头。   孟荫手里提着果篮,见到他就笑了一下,对姜眉芸道:“姜老师,赵老师住在45床。”   姜眉芸点点头,温声道:“咱们去看看吧。”   一行三人从护士前面站经过,向病房走去,因为姜眉芸出众的容貌气质,引来了很多人注视的目光,都在猜测她和封睿是什么关系。   姐姐?可是也没听说过封医生有姐姐啊?   许潆心正在写病历,将异常的检查结果导入后开始删删改改,护士进来找病历,“许医生,25床的病历看见吗?”   “25床?”许潆心停下来找了一下,“找到了,给。”   对方道了声谢,然后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许医生,刚才找封医生的那个美女……是谁啊?”   许潆心一脸淡定地应道:“是他妈妈。”   护士小姐姐:“???”   见她不信,许潆心点点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然后看着对方震惊到无语走开的背影,忍不住抿着唇笑起来。   因为得知老太太的问题不大,姜眉芸放下心来,和封睿不紧不慢走在病房的走廊上,边走边说话,先是说起从外地带回来的礼物:“是我让你孟荫姐送来,还是你回去拿?要我说你该回家了,你爸天天一个人在家,你好意思?”   “回家住也不算很远,你又不是没车。”   封睿摇摇头,拒绝道:“再方便能比我住在医院旁边快,再说了,我……”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什么?”姜眉芸扭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犯错误啦?”   “没有……就是觉得我回去也没什么用,封教授并不想看见我,得你在家他才觉得不寂寞。”   “诶,有你这么说你爸的么。”   “本来就是。”   母子俩说着话,到了病房门口,封睿抬手叩了叩门,然后开门进去,叫了声:“赵奶奶,我妈来看您了。”   老太太靠在床上,陈阿姨在给她喂午饭,闻声看过来,笑眯眯地和大家打了声招呼,埋怨姜眉芸:“刚回来不好好休息,陪陪家人,跑我这里来做什么,我好得很,张医生说过几天我就能出院了。”   姜眉芸笑呵呵应道:“我知道,主要是大家都担心您,怕您强撑着,也怕您拿这做理由到时候不去参加校庆典礼呗。”   说着在封睿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接手了陈阿姨喂饭的工作,照顾老太太将最后几口饭吃完了,又喝了水,这才有时间闲话。   “听说你们这次和德国蒂克乐团的合作很成功?”   “是,詹姆斯先生希望我们以后能继续合作,还邀请我们十月份去柏林演出。”   “好事啊,你们要趁年轻,多带孩子们出去走走,多和国际同行交流,也不要忽略了我们的传统音乐,这样才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   “听您的……对了,昨天古琴专业的沈砚书口头跟我商量了一下,说电视台有一档传统知识竞赛的节目想请他做背景音乐,他想找我们合作,您看怎么样?”   “可以啊,文化本来就是在合作中不断交融,推陈出新的嘛。”   封睿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伸手抽出床头插着的信息卡看了一眼,诊断上写着“非酮症糖尿病性偏身舞蹈症”,看完之后放回去,刚准备提出要走,就见老太太笑着看过来。   然后对姜眉芸道:“没想到会在这儿见着小睿,多亏他照顾啦,每天都来看我的,他来就等于你们来了嘛。”   “小辈是小辈,我们是我们,没人能互相代替的,我来看看也放心。”   陈阿姨这时查话道:“姜老师你就放心吧,真没事,不仅小睿,就是小许医生,也是每天早晚来问两趟的。”   这医院里就是这样,一个病人要接触好些个医生,动不动就接诊的、管床的、查房的和做手术的全都不是同一个人,姜眉芸也没觉得奇怪,只附和着说了声:“是么?”   “是啊,小许医生是张医生的学生,说话温温柔柔的,老太太刚才还说呢,不知道小许医生有没有男朋友,要是没有,她还想给介绍一个呢。”   嗯?????   封睿闻言立刻震惊地回头看过去,脱口道:“不用了,我师妹……”   话说到一半,见大家都看了过来,顿时又卡壳,半天才吭哧出一句:“……人家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就、就别瞎操心了。”   “说说而已。”老太太笑眯眯的看他一眼,“你着什么急?”   封睿呼吸一顿,清清嗓子,“……我哪里着急,没有,奶奶您别开玩笑。”   老太太呵呵一乐,“好好好,不开,不开。”   可姜眉芸还是觉得自家儿子有点不对劲,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回,直将他看得不自在起来,这才挑挑眉。   封睿一时间心里汗涔涔的,噗通乱跳个不停。   于是他也没敢说走,生怕被人觉得他是心虚。   直到姜眉芸和老太太聊够了,还约好等她出院就一块儿去听戏,封睿这才跟着一起退出病房。   关上门刚转身,就听母亲道:“这也中午了,我懒得跑一趟,就在你们这儿吃午饭?也感受一下我儿子的生活。”   封睿说好,“我去换一下衣服。”   姜眉芸点点头,嗯了声,状似不经意地道:“对了,也请小许医生一起吃个饭吧。”   封睿呼吸一顿,心里有块大石呼啦一下提了起来,目光微微一闪,“您怎么……忽然想到这……”   “小许医生就是刚才你那个师妹吧?”姜眉芸眉头又挑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就当我谢谢人家呗。”   封睿:“……”我不敢相信。   “去吧去吧,我不会吃了她的!”姜眉芸见他一脸的抗拒,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连推着他往前走。   封睿拒绝不了母亲,或者说他也没多想拒绝,于是换下白大褂又洗了手后,走到办公室门口,叫了声许潆心,“潆心,来一下。”   许潆心有点疑惑地起身向他走过去,刚走到他面前,就听他说道:“我妈说请你吃饭。”   许潆心:“???” 第12章 师妹,你不会是不敢吧?……   许潆心乍一听说封睿的妈妈要请她吃饭,还以为她听错了,震惊半天才回过神来。   仍然决定装作没听懂似的,小心地斟酌着说辞,“那个……师兄,我一会儿跟师妹去吃就行了,就不麻烦……”   说着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了顿,客气的话竟然没能说完。   封睿觉得她装傻挺好玩的,干脆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翘了翘。   “潆心,师妹,你不会是不敢吧?”   许潆心一愣,努努嘴,没吱声。   封睿见状立刻笑起来,“刚才去看赵奶奶,我妈听她和陈阿姨说起你,说你好,关心她,一天两趟地去看她,刚才又那么仔细地给她介绍老人家的病情,所以想谢谢你。”   “你怕什么,她又不会吃了你,普通长辈而已。”   说着抬手想拍拍她的头,可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终究是觉得这动作有点唐突。   许潆心抿着唇,面露犹豫,“……我是怕打扰你和阿姨团聚。”   “怎么会,我和我妈又不是一年半载才见一次。”封睿失笑,又劝了句,“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就叫上师妹他们一起?反正桌子那么长,有的是位置。”   这个主意不错,许潆心闻言松了口气,忍不住笑着说了句:“原来是去食堂呀?”   封睿笑了声,瞥她一眼,“哦,原来不是不好意思去,是嫌弃食堂啊?行,我记着了,下次请你下馆子。”   许潆心一愣,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   “知道。”封睿忙收起笑,安抚了她一句,然后向办公室里探进半个身子,招呼还没去吃的师弟师妹,“一起去吃饭,走吧?”   姜眉芸和孟荫站在不远处等候,不时打量着这边说话的两个小年青。   她是没意外小姑娘脸上的犹豫,毕竟这事挺突然,她们又是陌生人,就算不愿意也很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自家儿子的坚持。既然人家不愿意,你就该借坡下驴不要勉强啊,怎么这会儿看着这孩子这么不会做人?   而且她看着儿子脸上的笑容,和那有点拘谨的动作神态,忽然间像看到了很多年前在她面前同样手忙脚乱的丈夫。   “小睿长得可真像老封。”她忽然脱口说了这么一句,“越长大,就越像。”   孟荫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有这样的感慨,笑着附和了一句:“毕竟亲爷俩呢。”   姜眉芸闻言笑了起来,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女孩的目光里忍不住带上了一点探究。   一附院的职工食堂很大,正是饭点,到处都是人,大家排队打饭时就走散了,最后自然没有坐到一起。   许潆心有点傻眼,她可没想到会这样,忙扭头想找小姚或者李桃,结果却没找到人,只能作罢。   封睿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师妹,你坐这里,凉快。”   “呃……谢谢师兄。”   她抿抿唇,有点忐忑地坐下,可刚坐下就有点后悔,因为四个人的小桌子,她恰好坐在了姜眉芸的对面。   这可就有点尴尬了,许潆心总觉得自己这顿饭怕是吃不好了。   “小睿,快去买汤。”姜眉芸倒没有半点的不自在,刚坐下就指挥起儿子来。   许潆心闻言忙道:“我去吧,师兄你……”   “别别别,小许你别去,让他去。”姜眉芸伸手阻止道,又冲她笑了笑,“男孩子不爱干活怎么行,你别惯着他。”   许潆心:“……”阿姨您话怎么听着好像哪里不对劲???   这话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应,也不敢回答,只好讪笑了两声,低头看着饭盘里的菜。   姜眉芸见她腼腆,不知道是性格本就如此,还是因为在陌生人面前紧张,便特地引着她说话,问她和封睿是怎么认识的。   许潆心老实应道:“在学校认识的,我会拉中提琴。”   这倒是让姜眉芸感到很意外,“你会中提琴?”   许潆心点头,细声细气的回答道:“小的时候妈妈很希望我能学艺术,送我去学小提琴,后来我自己挑了中提琴,但是高中的时候突然想读医,就没有继续去学了。”   “不跟老师也不要紧,自己练习就好。”姜眉芸应了句,好奇问道,“怎么发现自己的志向的?像封睿,他是从小就跟着他爸爸去研究所,耳濡目染,还总憋着一口气,想着要超过他爸爸生怕别人说封教授生的儿子不成器不如他。”   原来师兄这样好强么,许潆心觉得有点意外,但还是认真应道:“因为妈妈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差点救不回来,从那以后我就很想自己也能帮到更多的人。”   虽然现在看来,当年的自己的确有点幼稚,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如果不是读医,她甚至不会认识封睿,也不会知道人世多疾苦无奈。   姜眉芸又问她:“那你不想读艺术了,妈妈不生气吗?”   许潆心眨眨眼,有点不好意思:“她生病呢,没力气跟我计较这么多,就随我了。”   没看出来还是个有点小心机的孩子,姜眉芸失笑,却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还怕这孩子真的就像块面团似的,以后不得让臭小子欺负死啊。   她笑了两下,道:“赵老师是音乐学院的教授,封睿小提琴就是她教的,她也会中提琴,你要是以后有时间,就跟封睿上家来玩,去她家偷偷师。”   许潆心闻言一愣,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她,看见她眼里闪动的柔和笑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阵酸涩伴随着惭愧忽然就涌了上来。   就好像,她觊觎着人家的珍宝,人家还对她和颜悦色地说,你要看看它么它特别漂亮。   虽然知道这形容不对,但莫名其妙的,这一刻许潆心就是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心虚。   正沉默间,封睿回来了,端着个托盘,将汤分给三位女士,然后抱怨道:“今天人真多。”   “今年的住培已经来了?”许潆心想了想,问道。   封睿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然后又笑着问她们:“你们刚才聊什么呢,没说我坏话吧?”   语气与其说是玩笑,不如说是打探,姜眉芸闻言立刻哼笑一声。   “没有,我没有说你五岁还尿床的糗事。”   “妈!我是你亲生的!我出丑对你有什么好处?!”   许潆心立刻扭头看向他,满脸震惊,啊这……这意思是他真的五岁还尿床?   封睿:“……”   被喜欢的人听到这样的糗事,封睿很难再保持冷静,不停地冲姜眉芸使眼色,希望她能给自己留点面子。   姜眉芸在心里好笑,到底不愿意让儿子太丢人,忙找了个话题,问许潆心结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同样的问题之前杨江就问过一次,听姜眉芸又问,许潆便还是按照之前回答杨江的那样,说自己明年可能要回老家去。   姜眉芸闻言一愣,错愕地看了眼封睿,见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吃着盘子里的炒玉米粒,忽然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想通,当场就无语了,合着她还以为这是……   哦哟,她儿子真了不起,待会儿回去马上跟他爸说,让他爸笑死他:)   这不比五岁尿床丢人得多???   “啊……那、那你在容城这么多年了,就这样回老家,是不是太可惜了?”她想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许潆心嗯了声,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也会留意容城的机会,只不过是我觉得自己竞争力不够,加上家里人也支持我回去,所以才动了这样的念头。”   姜眉芸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是许潆心的。   她惊讶地接起来,发现是张丹打来的,问她在哪里,“我们来病人了。”   “我马上回来。”许潆心应道,挂断电话就和姜眉芸她们道别,急急忙忙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走远,姜眉芸看着封睿的目光立刻就变得戏谑和调侃。   “阿睿,你喜欢这小姑娘?”   她问得直接,也不顾是在食堂,旁边还坐着孟荫,这让封睿觉得有点尴尬。   他眨眨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他妈,别别扭扭地应了声:“不好吗?”   “是好孩子。”姜眉芸说着眉头皱了一下,“就是性子……是不是太软了?当然,我不了解她,主要还是看你,毕竟她不是跟我过日子的。”   封睿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嗯了声。   看他耳根子都红了,姜眉芸忍不住笑着叹口气,儿子长大了,留不住喽。   这边封睿还在和母亲不紧不慢地吃饭,另一边的许潆心已经赶回到科室。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就忙起来,原本今天值班的一线二线就都去手术至今还没回来,张丹又接连被急诊召唤,刚回来又有朋友托人情,让他帮熟人安排个床位住院。   “说是朋友的熟人,其实关系七拐八拐的,也不知道哪门子的关系,要不是咱们今天刚出了两个,我还真不爱收他。”   他一边叹气,一边拿起听诊器就要出去,还没等出门,就再次接到急诊的电话,说转运一个病人上来,头痛的。   对方说完就挂了电话,可能是怕挨骂,张丹又嘟囔着抱怨一通,这才继续往外走。   结果等出到护士站那里看到患者姓名资料,才发现朋友的熟人和急诊送上来的病人恰好是同一个人。   病人躺在平车上来的,陪同他的是他的母亲,一个衣着很朴素的老人,看起来通情达理,很有礼貌地对张丹说:“张医生,麻烦你们,真不好意思。”   张丹点点头,问是怎么回事,患者母亲便开始絮叨仔细地说道:“他两个月前吃宵夜之后就开始上吐下泻,反复发烧,吃了退烧药也没有用,整个人没力气,还头痛,也没有去看,拖到现在,三四天前他说头痛越来越痛,昨天更是痛到不省人事哦,过了两三分钟才缓过来……”   在患者母亲说病情的时候,许潆心打量着患者。眉清目秀,身材瘦弱,精神萎靡,少气懒言,这几个词基本能概括他的基本状态。   张丹给他查体,一边查一边说:“颈项硬,克氏征阳性,双侧巴氏征阳性。”   护士这时说了句:“体温38度。”   许潆心赶紧一通狂写。   自诉左侧腹股沟触及一肿块,未治疗,发病至今体重减轻5kg,否认既往史、无药物过敏史,长期养猫。   查完这些张丹就回去出医嘱了,剩下的基本情况比如婚育史个人史由许潆心来问,问完之后她就满脸奇怪地回去汇报情况了。   封睿送走母亲后回到办公室,进门就听见许潆心正对张丹道:“……四十三岁,未婚,长期和两名男性合租,他母亲说他已经离家十几年,并不清楚他在容城的生活。”   张丹先是哦了声,随即一愣,“三个男人合租?”   许潆心点点头,他脸色一变,“卧槽!”   说着拿起听诊器起身夺门而出,小跑往病房的方向,封睿和许潆心对视一眼,忙也跟了上去。 第13章 在这里,你应该相信我们。……   “忘记检查他的口腔了,真是坏事!”   张丹一路小跑,边走边回头说了一句,神情有点紧张。   许潆心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有点迷惑,刚从食堂回来的封睿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怎么了,病人……很难搞?”他低声冲许潆心问了句。   许潆心面露些许难色,“……应该算是,你看到他就知道了。”   话刚说完,他们就已经到了病房门口。   张丹停下来深呼吸一下,缓了口气,顺便将严肃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   一副若无其事的轻松模样地敲了一下门,然后拧动门把手。   “咔——”   门开了,许潆心和封睿也收起疑惑,平静脸色,像没事人一样跟着他推门进去。   患者本人还是那副精神萎靡的模样,他母亲在一旁帮他整理东西,听见动静便忙转身。   有点疑惑地看着他们,“医生,还有什么检查要做吗?”   张丹嗯了声,走到床边,一边掏出一副手套来带上,一边解释道:“我需要看一下他的口腔。”   “哦哦,那您看吧。”   患者母亲让开位置,许潆心和封睿也站到了旁边。   张丹戴好手套,看了一眼封睿,朝他使了个眼色。   封睿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许潆心的手臂,在她的疑惑中和她交换了一下位置。   “张嘴,我看看你口腔有没有溃疡。”   语气很温和,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   躺在床上的男子睁开眼睛,和他静静地对视着,面上的表情犹豫不决。   封睿看到他眼里充斥着被人看破秘密的恐惧与慌乱,以及不信任,不停地在挣扎。   为什么会这样?   口腔有没有溃疡……会是什么很重要的判断依据吗?   张丹的声音再次响起,“张开嘴,让我看看。”   他的声音很坚定,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意味,但许潆心看到,患者仍然没有动作,只是一味和他对视。   “让我们看看吧,任何症状都可能作为判定确诊病情的依据。”封睿这时劝了一句。   患者的母亲也帮腔劝自己儿子,“是啊是啊,你都到医院了,就要听医生的啊,你不配合,人家怎么给你治病?”   许潆心觉得很疑惑,这样警惕抗拒的情绪,是在隐瞒什么吗?   张丹还在坚持要看他的口腔,“如果你不配合,万一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引起更严重的后果,你怎么办?”   对方还是没说话,只盯着他们看。   “你已经在这里了,我当然可以等抽血结果出来之后再给你用药,但那起码要拖半天,也可能到明天,你不想早点好起来吗?”   “在这里,你应该相信我们,不管是什么人,什么病,我们能治,就一定会治。”   “你要相信我们。”   这话意有所指,封睿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又没有抓住。   回头看了一眼许潆心,见她已经愣住,眼里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   患者在张丹的坚持和劝说下,终于不情不愿地张了张嘴,嘴唇和牙关只打开一道缝。   遮遮掩掩的,像在极力掩盖什么秘密。   张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细长的小手电来用手扒着他的嘴唇往里面一扫……   尽管患者并不是很合作,但张丹和封睿还是从他微张的双唇间看到了他白花花的上颚。   他接着将手电递给封睿,封睿拿着手电,他拿出一根棉签来,扫了几下,然后拿出来。   “好,我知道了,你休息吧。”张丹松开手,直起腰来,“等下护士会过来给你抽血做检查。”   说完,他示意一下封睿,二人转身离开了病床边,往门口走去。   封睿拧开门把手,让张丹先出去,许潆心走的时候扭头看了患者一眼,见他看过来,眼神尴尬,面上弥漫着窘迫。   一时间更加疑惑了。   “潆心?”封睿叫了她一声,她忙冲患者和他母亲安抚地笑笑,然后点点头走了出来。   张丹出来就立刻叫来责任护士,“拿东西装起来,小心点别碰到,查口腔真菌感染的,你等下先给52床抽一个术前四项,平时抽血打针的时候要注意一点,手套戴好……”   他小声地同护士交代完,沉着脸,走到不远处的污物处理间门口,将手套脱了扔进医疗垃圾桶,又抹了一次速消液,然后才和他们俩一起往回走。   边走边说:“刚才封睿也看到了,这个病人口腔的粘膜上有白色奶块状附着,应该是口腔念珠菌感染,给他做个真菌检查。”   “他这是什么病啊?”许潆心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张丹点了一下头,”你仔细想想他表现出来的症状,想不起来是什么病就跟封睿再讨论讨论。”   许潆心眨了眨眼,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翻开来看看,“患者是两个月前开始反复发热和腹泻,右侧腹股沟有肿块,就是淋巴结肿大咯,体重减轻五公斤……”   “他也很瘦,看起来气质很……阴柔。”封睿说了句,“急诊给他做了什么检查?”   “血常规。”许潆心应道,“不过我还没看……”   “血小板75,他有贫血。”张丹这时扭头说了句。   再加上现在基本确定有口腔白色念珠菌感染……   封睿的面色变了一下,扭头看看许潆心,见她愣了愣,然后有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他,倒吸一口冷气。   好家伙,在感染科都没碰到的病人,竟然在神内有机会见到了!   从病房回来,张丹直奔护士站,对护士道:“先给刚收的52床抽血检查,术前四项急查,我马上开医嘱出来。”   办公护士答应了一声,张丹就进了配药间去洗手,和林护长又嘀咕了一句。   许潆心和封睿去休息室那边的洗手间洗手,三个人手在办公室门口汇合,都在擦手。   然后听张丹笑眯眯地问了句:“想到是什么病了么?”   许潆心抿着唇点点头,“艾滋病。”   “平均来说,HIV在人体内的潜伏期是八到九年,在患艾滋病以前,可以很多年都没有任何症状。”   张丹进一步解释道:“艾滋病患者的一般表现,一是持续发烧、虚弱、盗汗,二是持续广泛性全身淋巴结肿大,特别是颈部、腋窝和腹股沟的淋巴结肿大。”   “还有,患者会有明显的体重减轻,消化道方面症状表现有食欲下降、厌食、恶心呕吐还有腹泻,严重的会出现便血。”   许潆心边听边回忆52床患者的症状和表现,基本都中了啊。   “要不是你回来告诉我,他和两位男性合租这个信息点,我也不会想到这个。”张丹边说边坐下,叹口气,“我还以为他是猫抓病呢,他不是说他养猫很多年了么。”   封睿惊讶地看了一眼许潆心。   “我问住在哪里,他自己说的,很犹豫的样子,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许潆心应完,刚问了句猫抓病是什么,就听杨江问道:“你们收了个猫抓病的?”   他声音很惊讶,大家都忍不住看过来,说实话,猫抓病这个,还真是没多少人听说的。   张丹说了声没有,然后对许潆心和封睿解释道:“猫抓病就是被猫抓咬了以后倒霉催的感染了汉塞巴尔病毒,患者查体时会发现原发性皮损,出现少量的红斑性丘疹,症状很轻,很容易被忽略。”   “感染一两周之后,会出现局部淋巴结肿大,常见是头颈部、腋窝和腹股沟淋巴结肿大,也有发热、厌食、恶心呕吐和体重减轻这些症状。”   所以在许潆心回来汇报病史之前,他真的以为对方搞不好是个猫抓病的,都已经准备等确诊之后就给学生做病例讨论了。   “谁想到不是。”他耸耸肩,对许潆心道:“鉴别诊断就写这个吧,资料我下载在共享里了。”   许英培这时疑惑道:“所以你收了个什么的?”   “不出意外的话是AIDS。”   他话音刚落,全办公室除了封睿和许潆心,都露出了一脸卧槽的表情,“真的假的啊?”   “废话!谁特么开这种玩笑啊?!”他翻个白眼,将出好的医嘱打印出来,递给许潆心,不忘交代,“急查的,让护士马上过。”   许潆心将病历本拿出去给护士,说了句有急查,刚要走,就被护士叫住了。   回头一看,叫她的是52床的责任护士,她有点奇怪地问道:“小许医生,你们52床到底什么病啊,怎么感觉张医生……有点紧张?”   许潆心眨了一下眼,“有可能是艾滋。”   检查结果没出来,没确诊,尽管已经基本确定是什么病,但许潆心说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加上了“可能”两个字。   她们听了一愣,然后连忙追问道:“是真的吗?”   “结果出来就知道了。”许潆心应了句,匆忙要回办公室。   转身的时候听见林护长在叫人:“不忙的都来一下,有件事要跟大家讲。”   大家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已经回复平常,开始讨论起自己见过的艾滋病患者,还有著名的艾滋村,给一群刚上临床没几天的菜鸟们听得愣愣的。   许潆心在封睿旁边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写首程,一边写一边小声问封睿:“师兄,你妈妈回去了吗?”   封睿嗯了声,停下敲字的手,扭头看了她一下,也低声回答道:“妈妈说,请你有空上家去玩。”   许潆心闻言顿时有点不自在,干笑了两下,嗯了声。   没有扭头去看他,紧盯着电脑屏幕打字,只是速度变慢了很多,还动不动就打错字。   封睿看一眼她有点变红的耳尖,牵了牵嘴角,继续将注意力放回到病历上。   下午三点多,去做手术的值班一二线都回来了,张丹一边问他们吃饭没有,一边吐槽道:“52床本来应该是你们收的,我可给你们帮大忙了!”   “来,跟你交个班!”   值班二线是江秋和,他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闻言有气无力地问道:“说呗,怎么回事?”   张丹将52床的症状一说,他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坐直身子问道:“不送感染科去吗?”   “等结果出来再问。”张丹挠挠头,觉得够呛,“听说他们科最近都满床啊,不知道能不能收进去。”   江秋和揉揉脸,“你记得跟主任说一下。”   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直到傍晚临下班,杜主任开会回来,张丹去汇报汇报情况,出来之后叫封睿,“晚上一起吃饭,师叔生日。”   封睿应了声好,听见许潆心好奇地问:“你师叔是谁啊?”   便回答道:“省医院神外科的宋谦主任,你听说过么?”   许潆心摇摇头,封睿就笑道:“他是个很有故事的人,有机会跟你说。” 第14章 今年的生日愿望有了,希望封……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但天还没彻底黑透,许潆心在医院门口和师妹小姚分开,慢悠悠地步行去市场买水果。   路上有糖炒栗子的香气丝丝缕缕钻进鼻尖,她没有经受住诱惑,跑过去要了十块钱的。   店门口站着两个送外卖的小年青,很明显是一对儿,女生手里抓着一颗炒栗子,剥好之后没有自己吃,而是塞进了男生嘴里。   外卖小哥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满脸写着开心,但嘴上却是拒绝的:“你自己吃,自己吃!”   “我还有的。”外卖小姐姐笑嘻嘻地应道,和男友分享自己的见闻,“我刚才送了一家,养的猫超级可爱,长毛波斯猫,眼睛好蓝。”   她快速说完,其上电瓶车就走了,小哥冲着她的背影喊:“骑车慢点!少送几单没关系!”   “知道了!”   许潆心听见远远有回应传来,忽然间觉得很有趣,到处都熙熙攘攘,充满了烟火气。   这就是她身处的世间,芸芸众生,因爱而生动。   宽敞的酒店包厢里只有两位穿着衬衫西裤的中年男士,生得英俊儒雅,一个冷淡些,另一个温柔些,见大家来了,生得温柔的那位男士便起身招呼道。   “都来啦?好久不见了,快坐吧,咦,老曾呢?”   杜主任随便挥了挥手,“外头接患者的咨询电话呢,沈峻你别忙活了,我们自己来就行。”   说着又看向另一位男士问:“就咱们几个,没别人了?”   “就咱们自家人吃顿饭呗,要我说连这里都不用来,又不是六十大寿,搁家里吃顿火锅不更自在么。”   他应了声,又叹口气。   这才是今天晚餐的主角宋谦,刚才招呼他们的那位是他的爱人沈峻。   “生日就该好好过嘛。”沈峻笑着回他一句,又看一眼封睿,“封睿是不是要毕业了?”   封睿正在给大家倒茶,点头嗯了声,“明年毕业。”   “老曾几年几年没带研究生了,今年也不收?”宋谦闻言望着杜主任问了句。   说起来也是惨,封睿是他导最近两三年唯一一个研究生在读的学生,其他学生全都是博士在读,于是他不管研几,都是最小的师弟。   杜主任点点头,“学校不让收啊,让他专心带博士。”   宋谦哦了声,又问封睿,“封睿打不打算读博?”   封睿嗯了声,“想读,老板还肯要我的话。”   “他要是不要你,你就来我这里,我们省医也是大平台,给你锻炼的机会同样不会少,你好好考虑考虑。”宋谦笑眯眯地劝说道。   这话封睿不敢接,只好哦了声,然后听见背后响起他导的声音,“你少在这里撬我墙角。”   曾广清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包厢,在他和杜主任中间的位置上坐下。   此时除了主位,大家的位置都乱坐的,封睿的左手边是沈峻,右手边是张丹,正跟大家说着今天收了个艾滋病患者的事。   沈峻拿着点采用的iPad,招呼大家点菜,又说买蛋糕的时候多买了点心,问大家要不要吃。   “先吃饭再吃吧,你少吃点巧克力行不行,血糖又要上去了。”宋谦翻个白眼看看他。   他就好脾气地嗯了声,“我不吃,给大家吃,你们都不吃,就让封睿带回去,给……”   顿了顿,他扭头看看封睿,“封睿谈恋爱没有?”   封睿:“……”你们今天的问题怎么都是我回答不上来的:)   他摇摇头,耸了一下肩。   宋谦见状笑了声,“行,今年的生日愿望有了,希望封睿早日脱单。”   封睿:“……”师叔你这么随意的吗?   曾广清却觉得很好,他早就觉得自己长得盘亮条顺的学生这么多年居然一次恋爱都没谈,就很离谱,毕竟他手下一个延毕两三年明年终于可以毕业的博士生,都已经二婚了:)   “别人结婚,你单身,别人生孩子,你还单身,别人二婚二胎,你还单身,你什么时候才能收回你随出去的份子钱?”   封睿摸摸鼻子,“以后总会收回来的嘛。”   杨江和张丹坐对面,闻言对视一眼,忍俊不禁,刚要岔开话题,就听杜主任道:“上周我还差点误会了,以为张丹带的那个小姑娘真是他女朋友,给我尴尬得呀……”   “嗯?还有这种事?”曾广清一愣,好奇地看一眼封睿,“怎么回事,快说给我们听听?”   那天的事封睿恨不得就没发生过,怎么可能愿意说,于是他连连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   杜主任倒觉得挺好玩的,笑道:“端午的时候,不是你们都没空么,刚好英培下夜班,我们就叫上张丹他们,一起去封睿那儿吃火锅,看见他书里有一张照片,是他跟个女孩子的,我就问说这是谁,杨江那臭小子骗我,说是封睿女朋友,我就信了。”   “一号那天不是新学生入科么,那天刚好张丹值班,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他带一学生,长得跟照片里一模一样,封睿还跟她坐一块儿,就问了,结果闹了乌龙,原来只是师妹,嗐,都怪我。”   曾广清听妻子说完前因后果,哦了声然后关切地问道:“那……封睿,你那个师妹有对象没有?要是没有的话,你可以试着发展发展嘛。”   封睿:“……”我就不该来蹭这顿饭!!!   杨江和张丹两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忍了半天才没说出实情,就只看着封睿的窘迫报以万分揶揄。   这顿饭局对于封睿来说,既会听到长辈催婚,又能听大佬们说最新研究进展和某些不为人知的行业内幕,还能咨询一下最近买哪只基金比较好——沈峻是投行人士,免费的咨询不嫖白不嫖。   “现在跌多涨少,暂时不买比较安全,要么你就谨慎加仓,主要讲究一个细水长流。”   说话间送菜上来了,大家吃完饭,又切了蛋糕,没吃完,还剩一大半,又舍不得丢,沈峻想打包带回去,刚动手就被宋谦阻止住:   “欸欸欸,姓沈的,血糖,血压,糖尿病警告!”   “……好好好。”   沈峻连连应是,然后看看其他人,“你们要不要带回去?”   竟然在场几个人都不想吃,张丹看看封睿,“你带呗,不是跟潆心住同一个小区么,带回去给她?”   封睿有点犹豫,看看被沈峻塞到手里的点心袋子,“……这、吃得完么?”   “放冰箱里明天还能吃的。”沈峻一面说一面张罗着给他装上,“挺贵的,而且你师叔今年的生日愿望还跟你有关呢,你可得加油。”   封睿讷讷,哦哦两声,“我尽量。”   然后就提着一大堆东西跟着上了张丹的车,回到医院对面被放下来,又去取他的小电瓶车,迎着夜风往回赶。   回到单元楼下,将车停好,然后靠在车边上给许潆心发信息。   发了一条信息,又怕她没有及时看到,忙又打了视频电话。   他的信息和电话刚进来的时候,许潆心刚洗完澡吹干头发,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吃苹果。   听见手机响,还以为是家里打过来的,随手捞过来一看,发现是封睿的。   顿时就愣了一下,刚要接通,又立刻顿住,慌忙拿过梳子将头发梳好,又将抱枕抱起来挡在身前,手忙脚乱了一通,这才又拿起手机。   “师兄?找我有事么?”   “潆心,我在你们单元楼下,给你带了蛋糕,下来拿一下?”   许潆心一愣,“好……”   刚要答应,随即想到自己现在正穿着睡衣,立刻又改口,“不了不了,师兄你留着自己吃吧,明天可以做早餐。”   “我吃不完,而且这是主任他们让我给你带的,还有……”封睿的声音顿了顿,“你想不想听我师叔的故事?你下来,我给你讲啊?”   许潆心当然想听故事了,况且她本来也不是因为不想吃蛋糕才不下去的。   顿时便动摇了,有点别扭的应了句:“那……我先换个衣服,你、你等等?”   “给你五分钟,不下来我就上去了。”封睿笑嘻嘻地吓唬她。   许潆心当真了,忙道:“别上来别上来,我马上下去。”   说完将视频一挂,从沙发上跳起来,赤着脚就一头扎进卧室里,片刻后又出来,拿上手机就出门。   “潆心你去哪儿啊?”蒋敏珠从房间出来,看见她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的背影,追到门口问道。   “有事!”她应了声,急急忙忙钻进了电梯。   封睿说五分钟不下来就上去当然是逗她的,可没想到,才挂了电话一会儿,许潆心就从楼道里跑出来了。   她穿着黄色的睡衣,长裤短衫,胸前印着一个可爱的比卡丘,拖鞋跑得啪啪响,脸上尽是紧张。   “我……我没有五分钟吧?”她跑到封睿面前,紧张地问道。   低头看一眼她的脸,额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应该是出了汗,封睿不由得一阵愧疚。   “我来玩笑的,你着什么急。”   “……我知道。”   只是不想让你久等。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了,封睿便转头看一眼周围,建议道:“那边有椅子,去坐着吃?”   许潆心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走到前面篮球场边上,找了一张长椅,坐下来后封睿取出蛋糕,给她装了一块,“剩下的你一会儿拿回去跟师姐一起吃,或者留到明早吃早餐。”   蛋糕是芒果千层,果肉清甜,面皮柔软可口,许潆心吃了一口,然后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故事呢?”   封睿顿时忍俊不禁,笑着清清嗓子,“现在就说,别着急啊。”   “我师叔叫宋谦,现在是个长得很帅气的大叔,快六十岁了,未婚。”他的声音有点轻,带着娓娓道来的意味,“他是个天生的GAY,你们下午收52床的时候,我就想起他了。”   “他年轻的时候,有过稳定交往的男友,但你知道,那个时候的同□□情,社会的接受度远比现在要低太多,根本不敢让任何别人知道,他一直瞒着,直到十几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那次他刚和一个短暂交往过的男人分手,对方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得到了他的通讯录,并且威胁他,如果不给钱,就将他的□□发给所有人,包括他们之间的亲密照。”   “我师叔都不知道这个人居然拍了这样的照片,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很小心筛选对象了的。”   许潆心听得入神,吃蛋糕的动作慢了下来,不由自主地追问道:“然后呢,他给钱了?”   封睿摇摇头,“他经过痛苦的内心挣扎以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报警。”   他的想法也简单,既然要翻脸,那究干脆翻到底,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吃这套!   既然要报警,那就要将他和男子之间的关系说明白,任何秘密,只要开始说了,就会被所有人知道。   于是在对方被抓捕归案并且因敲诈勒索蹲班房的同时,这件事被传得全圈子人尽皆知,他的家人、同事、学生,全都知道他是个GAY了。   他便准备提出辞职,医院领导就劝他,省医这么好的平台,你不待,还要去哪儿?不考虑职业前途了?   他蛮纠结,说我是个同性恋啊,这辈子变不了了的,还在这儿,恐怕会影响医院形象。   领导骂他,亏你还是个医务工作者!医生看医德看医术,又不是看谁有没有结婚!   说得他好生惭愧,最终没有辞职,至于家人那边,父母哭了一场,慢慢就接受了,又看了几本书,知道这种事无法挽回,也就算了,然后撺掇着亲朋戚友给他介绍男朋友。   过年过节还是不敢回去,一样被催婚,逃不掉的。   许潆心听到这里,笑得整个人花枝乱颤起来,“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封睿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后来他认识了现在的伴侣,他们在一起十年,你吃的蛋糕,是那位先生精挑细选,结果大家吃不下他又被勒令不许吃,所以忍痛割爱给你的。”   哇,这蛋糕来得这么曲折的么?   许潆心惊讶地睁大眼睛,又好奇地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封睿笑了一下,“那是另外的故事,下次再跟你说。”   许潆心有点失望,叹了口气。   风吹过耳边,撩起了她的头发,“那你一定要记得啊?”   封睿笑着点点头,以后的故事,都要这样讲,因为这样,下次还可以约到你。   “明天我要值班,拜托你后天帮我带早饭?”   “好……诶,我后天值班,原来我们前后脚么?” 第15章 封睿你说是吧?   周二,张丹上午要出门诊,早交班时门诊护士的电话来了三趟,问什么时候下来。   等早交班结束,他已经来不及查房,拎着包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许潆心道:   “你先去查房,要是有人问我怎么不去,就说我出门诊了,中午回来再查。”   “52床确诊了,HIV阳性,请感染科会诊,理由就写协助诊疗得了。”   “53床那个小男生,看看指标,要是没什么变化就继续观察。”   “45床继续目前治疗方案……41床今天出院,40床也让他出院……”   “上周出院的几本病历,电脑里我都已经改好了,你打印出来,按顺序排好,我中午回来签。”   边说边走,到了电梯口,恰好电梯来了,他就走了进去。   见他终于走了,许潆心呼地松了口气,叫上小姚,“师妹,我们去查房。”   说完抱起一半的病历夹,剩下一半要小姚来抱。   十几个病人,许潆心要挨个地查,挨个地询问今天有没有舒服点啊,吃早餐没有,昨天睡得怎么样,大便了没有……   她和张丹还不一样,她年轻,大家又都知道她只是张医生的学生,有的患者或者家属难免会产生不信任的情绪,一个劲的要求让张医生来看。   她也只能耐心解释道:“张医生今天出门诊,门诊病人特别多,现在忙不过来,等中午他下门诊肯定第一时间来看你们。”   也没过太久就查到了52床,患者的老母亲殷殷地望着她,问检查结果出来没有,好不好?   许潆心想到HIV检测的结果后面那个“阳性”,就忍不住叹口气,这个患者梅毒和乙肝的检测结果也是阳性。   他昏昏欲睡,整个人躺在床上了无生气,却还是努力地睁开了眼,用央求的目光看着许潆心。   似乎在哀求什么。   许潆心心里一堵,暗暗叹了口气,“结果出来了,但情况比较复杂,还是等张医生回来再跟你们说吧,今天要去做核磁,需要家属陪同,阿姨你先不要回去。”   “还给你们开了个感染科的会诊,等下让感染科医生来看看你。”   没有当着家属的面就告知患者关于HIV、梅毒和乙肝的检查结果,是因为没有经过患者允许,她不能告知家属。   但是科里的医生护士都已经知道了,特别是护士,他们要给患者打针,需要做好防护措施。   另外就是,“阿秋姐,张医生问能不能给52床换个床啊,换个没有其他病人的房间?”   刚查完房,张丹的电话就上来了,先是说调床位的事,然后又让她给40床请针灸科的会诊,看能不能做针灸——40床有上一次脑梗留下的后遗症。   办公护士看了一下科里的空床,道:“双人间还有一个,那就先放他去60床吧。”   “好,谢谢阿秋姐,我马上开转床医嘱。”   说完立刻回办公室,急急忙忙的把医嘱都开好,打印出来签字,然后招呼小姚拿去给护士,刚坐下没多久,感染科的会诊医生就来了。   带会诊医生去看过病人,回来之后等他写会诊记录,“我们科现在没有床,过几天吧,看看周五有没有,有的话我跟你老师联系。”   许潆心应了声好,等会诊记录写完,将会诊医生送走,护士又说有病人家属找张医生,说有个药吃没了,让医生开药。   她又急匆匆地去问情况,然后回来补开医嘱让护士去拿药。   紧接着针灸科的医生也来了,会诊之后要给患者扎针灸,又要补医嘱,针灸科的医嘱开起来还麻烦,连着开错两次,补打医嘱补打到让人沮丧又烦躁。   “你这个要开一套……用这个58的,划算一点。”封睿见她弄了两次还是没对,连忙放下手边正写到一半的病历,凑过去帮她。   然后又问:“门诊的这个是不报销的,你跟患者和家属说了没有?”   许潆心点点头,“他们知道的,刚才去看的时候就已经说了。”   “那就行,打印出来了,签字吧。”封睿点点头,将医嘱打印出来,递给她。   就这样,整个上午许潆心都在办公室和护士站、办公室和病房之间来来回回,看着谁都没有她忙。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中午,许英培收完一个新病人,打开手机准备开始点外卖,边看边问:“封睿,你想吃什么,炒菜还是套餐?”   封睿一边写新收的首程,一边应道:“都可以,问问师弟师妹门吧。”   结果两个师弟师妹也都说可以,许英培看了一会儿,决定吃套餐,又问许潆心:“潆心你要吃什么,鸡腿饭好不好?”   许潆心愣了一下,“呃……谢谢老师,我去食堂就……”   “一起吃嘛,等老张回来刚好可以吃饭,去食堂挤什么。”许英培打断她没说完的话,又看一眼封睿,“封睿你说是吧?”   封睿闻言笑了一下,“是啊,一起吃吧。”   听他也这么说,许潆心便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谢:“谢谢老师。”   许英培嗐了声,“自己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顿了顿,又问:“昨天晚上让封睿给你带的蛋糕,吃了么?味道怎么样?”   “吃了,味道很好的。”   “那就好,下次吃饭叫上你啊。”   许潆心闻言,响起昨晚封睿说的故事,没多犹豫便应了声好,她实在有点好奇故事的主角长什么样。   应完就见封睿抬眼看过来,笑眯眯地朝她挑挑眉头,透着一股我看穿你了的意思,她登时脖子一缩,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饭点点外卖,配送就会慢很多,等外卖送来,已经快中午一点,大家匆忙吃完,略微休息一下,就到了下午。   每个周二和周五都是交病历的日子,下午大家基本都在整病历,要管床医生签字,有的还需要上级医师签字,质控医师质控护士,还有主任,要签字的地方都要签上,还有临床路径表也要填好,电脑上的表格也一大堆要挨个填写的。   这就是医生的日常,除了收病人开医嘱办出院,还有一大堆的文书工作要做,但凡有一点做得不好,“你这什么玩意儿,入院记录的年龄跟大病历首页的都对不上,这不是等着医务科扣钱么?!”   几乎没有一个医生的病历能一次性过关的,大家也习以为常,上交之前被抓出来改了,好过到时候要去病案室改。   一边改病历一边闲聊,偶尔处理一下病人的情况,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   下午六点,小姚坐在角落里和今天值班的小伙伴低声窃窃私语,一边又支着耳朵听老师什么时候会让自己下班。   “小姚,潆心,你们都回去吧,六点了。”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这句话。   立刻站起来要往外走,可是许潆心却不动弹,“我待会儿再走,写一下跟师笔记。”   因为每个规培生都有门诊时间规定,所以入科之初,杨江就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在神内这个月要跟谁的门诊,尽量跟自己的带教出门诊的时间错开,防止医生出门诊时没人能管他的在床患者。   许潆心跟的是许英培,封睿直接跟杜主任。   “潆心到时候跟我的门诊,做好心理准备哦,病人很多,早上要吃饱一点。”许英培开玩笑的嘱咐道。   许潆心心里一凛,忙应了声好。   张丹这时起身,又去查了一遍房,回来之后跟许英培交班,让她注意一下自己的病人。   谁谁的血压不稳定要注意,如果说不舒服要及时看看;谁谁晚上可能失眠,但不要给药,因为她纯属焦虑,又老年痴呆,给一片维生素就可以了……   末了他忽然说了一句:“那个60床,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晚上小心点,有事给我电话。”   许英培忙昏了头,闻言愣了愣,“……60床?什么病的?”   “就是原来的52床,AIDS。”张丹解释道,“居然还有梅毒和乙肝,核磁结果……潆心,60床的核磁结果出来没有?”   下午才去做的检查,五点多的时候看还没出结果,许潆心闻言连忙刷新了一下电脑页面。   “出来了,报颅内见多发梗塞病灶……考虑脑膜炎。”   “什么玩意儿?我看看。”   张丹闻言连忙凑过来看片子,许英培也赶紧过来,看了一会儿,又翻翻实验室检查结果,啧了声。   “老张你这病人,隐球菌脑膜炎,这下够呛能出去。”   说着指了指屏幕上的图像,对封睿和许潆心解释道:“脑膜炎是中枢神经系统隐球菌感染最常见的,表现为然脑膜的强化,其次是血管周围间隙扩大乃至胶状假囊,基底池内的隐球菌会沿着VR间隙播散到脑实质内。”   “如果受到免疫攻击,隐球菌就会产生大量粘液,所以我们在影像上可以看到像这样的VR间隙扩大,表现为基底节区、内囊、丘脑和脑干点状甚至肥皂泡样T1低信号T2高信号的病灶。①”   “病毒都到中枢神经了,这也是到末期了,别今晚有事儿吧,那我可不用睡喽。”   说完她叹了口气,张丹闻言呸了一下,“乌鸦嘴,再怎么样也要撑过这周啊,我都跟感染科说好了,周五转他们那儿的!”   核磁检查结果让60床的情况再次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张丹忐忑地下班回去了,许潆心准备要去食堂吃饭,又被许英培挽留。   “一起吃啊,我点个烤鸭!吃饱点,晚上好干活!”   封睿忍着笑,冲她直点头,“留下吧留下吧,人多吃饭香。”   原本以为病区今晚说不定有意外情况,结果一直到差不多十点,都很太平,高血压的病人没有不舒服,失眠的病人也没有来说睡不着。   写完病历之后,许潆心打开规培系统,选择现在所在的神经内科,跳出来一千多道题,这些题目要在出科之前做完。   题库里没有自带答案,但许潆心记得群里上传过前人整理的答案,但她一时间找不到,又想着时间还富裕,不如自己慢慢做。   做着做着,遇到了难题,抬头问封睿:“师兄,一侧动眼神经麻痹,对侧中枢性面、舌瘫伴肢体痉挛性偏瘫,是什么征?”   封睿想了想,“Weber综合征。”   许潆心勾了一个答案,又问:“那可以用于治疗抽动秽语综合征的药物都有哪些?”   “氟哌啶醇、可乐定、奋乃静……还有卡马西平。”   “哌咪清可以用吗?”   “可以……你这什么题目,这么多答案?”   “多选题嘛。”   许英培闻言立刻对另一个规培生道:“看看你师姐,都开始做题了,你呢,还在玩消消乐!”   “过了这一关我马上学习!”   办公室里正说着话,许英培让女孩子回去了,又问两个男生:“你们是都在这儿睡,还是一人一次轮流来?”   刚说完今晚师弟在这儿,下次再到封睿,就听护士来说:“许医生,急诊送病人上来了。”   大家又去收病人,发现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一看急诊病历本,写着是过夫妻生活时突发左侧肢体不能活动。   几个小年青顿时呆了一下:“……”哇哦,刺激。 第16章 我要是坚持不去,是不是都对……   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晚上与丈夫共享了烛光晚餐后,顺理成章地进入到少儿不宜环节,在享受过激情之后,还没来得及品味余韵,就发觉不对劲了。   她发现自己忽然间左边身体莫名其妙地就不能动了!   当然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珠子能转动!   好像鬼压床,又好像不是,她想向丈夫求助,但猪队友一开始并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奇怪她怎么不说话了。   好半天才终于在她愤怒的目光中,丈夫意识到她并不是在恶作剧,急忙穿好衣服火急火燎地将她送来医院急诊。   急诊医生检查后告诉他们:“这是心律失常,房颤,右侧大脑大面积梗死,左侧已经偏瘫,需要马上手术!”   “可是她年年都体检啊,也没听说她心脏有什么问题啊?”   “这个常规体检项目检不出来的。”   急诊的接诊医生一边说一边开单子让他们去交钱,然后打电话的同时让人将患者往楼上送,所以许英培见到患者的同时,接到了急诊科的电话。   听完之后也来不及吐槽急诊的同事太心机,转头急急忙忙叫杨江,“让介入室准备一下,马上送下去取栓。”   杨江问了句怎么回事,听完后哦了声,然后咂咂嘴,转身去给介入室打电话了。   许潆心和师弟师妹们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好奇,还有满脸的八卦兮兮。   然后再看一眼封睿,见他满脸沉思,不由得有点好奇,小声问道:“师兄,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封睿应完,朝她笑了一下,绝口不提自己刚才是在想,这得多激烈,才会导致血栓脱落,啪到瘫?   许潆心哦了声,没有继续问,又看向一旁的病人和她愧疚万分的丈夫。   在准备的过程中,许英培快速地和患者丈夫进行了术前谈话,签好了一应告知单,然后让人把患者送去手术室。   介入室许潆心是不建议去的,但许英培问了一句封睿:“你去不去?”   封睿有点犹豫,时间已经晚了,他不放心许潆心一个人回去,“我……”   “去吧,师兄,你不去给老师和杨师兄帮忙吗?”   “可是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封睿犹豫着,然后摇摇头,“我下次再去看吧,手术每天都有。”   许潆心闻言扭头看了一眼在打电话的许英培,回头就看见杨江脚步匆匆地从办公室出来,进了电梯要去介入室。   她摇摇头,“没关系的,我以前比这更晚回去的都试过,骑小黄很快的。”   “既然有手术能去看,那就去吧,下次不一定有空呢,你去看了……回来跟我说说啊?”   她说完仰着头看着封睿的脸,眼睛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芒,封睿愣了一下,觉得……   “我要是坚持不去,是不是都对不起你啊?”   他说完就噗嗤笑了声,看着她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点无奈来。   他的手抬了起来,轻轻落在她的头顶上,掌心触碰到她柔软的发丝,有点暖意从指尖传递到脑海里。   这个动作他想象过很多次,甚至幻想过会是在什么样的场景下做出来,是发生在独处时暧昧横生的情况下,还是其他?   却没想到会像现在这样充满了无奈。   “要不然……”他收回手,想了一下,“你等我回来再走?”   许潆心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快去啦,去晚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说着她抿着唇,第一次伸手推了他,推着他往电梯的方向走,“快去啦。”   封睿被她推着走,故意将身体的重量靠在她的手上,上身向后仰,靠近她笑道:“你是不是不想等我一起回去,才非要让我去看手术?”   “没有!”许潆心有些着急,同时觉得很疑惑,“难道你不想去吗,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   封睿伸手按下电梯按钮,然后笑了声,叮嘱道:“回去以后给我发个信息?”   许潆心点点头,“好。”   “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要在外面逗留。”   “嗯,知道。”   介入室里灯火通明,患者已经被麻醉医生放倒了,导管从患者的股动脉穿刺进入,沿着主动脉一路到达右侧颈内动脉,探寻到血栓的位置后,支架上的小网张开,将血栓网住,再慢慢推出来。   封睿看到被取出来的血栓,真的只有一丁点大,毫不夸张地说,黄豆都比它大。   但就是这么小的一粒血栓,就足以造成脑动脉栓塞!   “师姐,你说她这血栓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封睿好奇地问道。   许英培摇摇头,“不是特别清楚,通常情况下这些小栓子都是只在小循环游荡嘛,但是这个患者她有房颤和房间隔缺损,有可能栓子就突破屏障直接进入大循环然后卡在脑动脉那里,或者她平时生活习惯的问题,喝水少,活动量少,也可能在下肢形成血栓,然后跑到脑部来。”   “太危险了。”封睿应了声,扭头看杨江的操作已经结束,病人准备要送出去了,便跟许英培一起先离开。   许英培摇头笑了声,“她这算运气不错的了,从她发病,到送急诊,再到现在手术结束,我算了一下,大概两个小时之内,预后会很不错的。”   就怕时间拖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大概率将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从手术室回来,已经是快到十一点,许英培让他赶紧回去,“你要是不想回,干脆就在这边睡算了。”   封睿笑了一下,摇摇头,又问:“明天早饭你们想吃什么?”   “都行,看着买吧,能吃饱就行。”许英培应了句,甩甩手上的水珠,往身上的白大褂上一抹,坐下准备开始写术后记录。   深夜的住院部大楼安静得让人觉得有点害怕,灯光都是惨白的,电梯下降的速度很快,甚至发出细细的“嘎吱”声和“咔咔”声。   封睿很习惯这样的气氛嗯,电梯里只有他自己,周围都是安静的,他紧绷一天的精神会在这个时候开始彻底放松下来。   他低头打开手机,看到很多未读信息,置顶的是家庭群和许潆心,都显示有着红色的数字。   先是母亲问他周末回不回去,他回复看情况,应该能回。   然后是许潆心在他进手术室后没多久发的一条:“师兄,我回到宿舍啦,晚安。”   后面还有一条,显示是五分钟前发来的:“师兄,明天需要帮你们带早饭么?想吃什么?”   她还记得他之前说过的话啊,封睿忍俊不禁,回了一句:“你带什么我吃什么。”   让师兄师姐和师弟师妹也跟着吃什么好了:)   这边许潆心正在敷面膜,刚把面膜铺到脸上,就听见手机震动了一下,忙伸手划了一下屏幕,封睿的名字映入眼帘。   咦,手术结束啦?   她打开看了一眼他回复的信息,忍不住皱皱鼻子,想问他是不是带什么都吃,加了香菜的也吃?   但最后还是没这么问,因为她从来没有和封睿开过这样的玩笑。   于是将打好的一行字又逐字逐字删掉了。   然后回了中规中矩的一句:“小区门口那家早餐店的小笼包和锅贴、烧卖可以吗?是喝豆浆还是喝牛奶?”   自回复信息开始,封睿就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看,想看看她会不会立刻就看到自己的信息,然后便见聊天框顶端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好半天,才看到信息发过来。   这条信息快要五分钟才发过来,而此时的封睿已经走出了住院部大楼,甚至已经到了医院的地面停车场。   也不知道这句加上标点符号都不够五十个字的话她是怎么发那么久的,我师妹的手速看来不行啊,平时写病历感觉也没这么慢啊,封睿挠挠头,觉得有点疑惑。   “都可以,谢谢师妹。”   “[么么哒.jpg]”   许潆心看到这样的回复,特别是最后那个卖萌的捂着嘴卖萌的小兔子,忽然间从心底里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不经意间窥探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是和平时的温和、亲切、稳重不一样的一面,有点大男生的可爱。   她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仿佛已经透过这个表情包看到了他的脸孔,忍不住想象,要是他真的做出这样的表情,是可爱呢,还是……   越想越觉得好笑,好笑到她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出声来,脸上的面膜都被她笑掉了。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笑得这么厉害?”蒋敏珠闻声从自己的卧室走出来,好奇地问了句。   许潆心连忙停下来,清清嗓子眨眨眼,“咳咳……没什么,看搞笑视频呢,博主家的猫好好玩。”   蒋敏珠顿时失笑,“至于么,面膜都笑掉了。”   许潆心顿时讪讪,忙弯腰将面膜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然后给封睿回信息:“好的,师兄晚安。”   她其实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可是都觉得有些不合适,那些能跟朋友随便发的表情包,要是发给他,又怕有点过于随意。   怕给他留下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不好印象,许潆心每次跟他发信息都要斟酌几番,也从来不会发什么表情包。   可是封睿并不知道她的纠结,只是叹口气,哎呀,我师妹不喜欢这种表情包啊?下次换一组。   第二天一早,许潆心就起身了,比平时都要早,反正蒋敏珠起来的时候,她已经买好早饭回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积极,昨天失眠了没睡好?”她吃惊地看着自家师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点端倪来。   许潆心摇摇头,“不是啊,是师兄他们值班,托我帮忙带早饭,就顺便把咱们的也买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蒋敏珠恍然大悟,没再追问。   吃过早饭她们去上班,许潆心到办公室的时候,七点半都没到,早起查房的许英培见到她,愣了愣,“潆心你来这么早做什么?”   “封师兄托我给大家带了早饭。”她老实应道,一句话就把封睿给卖了。   许英培当场翻白眼,“封睿这臭小子,让他带早餐,他倒好,转头就使唤师妹。”   “不不不,不是他……”许潆心连连摆手,“是之前师兄给我也带了,所以我才说要帮他的,真的。”   许英培盯着她看了一瞬间,叹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你傻啊,他是个男人,干点活怎么啦,你不能惯着他,惯得多了,他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这话听起来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许潆心没听太明白。   只是眨眨眼,温声细语地应道:“……我都答应他了,说好的。”   “你呀。”许英培叹口气,伸手揉揉她脑袋,“小心以后被他欺负到死。”   许潆心愣了愣,又眨眨眼。   然后抿着唇腼腆地笑了一下,“不会的。”   许英培刚要说话,就听见有人叫了声许潆心的名字,抬头一看,封睿正站在更衣室门口。   许潆心回头看过去,脸上的笑容立刻就绽开了,“师兄早。”   许英培觉得吧,还真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老话说得真没错。 第17章 她刚发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   夏日清晨,窗外的天光已经足以取代灯光,杨江进来,顺手按灭了灯。   然后看一眼放在办公桌上的袋子,有点惊讶,“今天谁带的早饭,封睿?怎么这么丰盛?”   边说边拉开袋子看了一眼,“哟,小笼包,锅贴、烧麦……封睿,你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许英培闻言嗤笑一声,“潆心买的,要是他,最多给你带个大肉包。”   杨江闻言一愣,忙扭头找人,看见要找的人还在门外,跟封睿不知道说着什么。   “哎,你说……”杨江挤眉弄眼地示意许英培看门口,“他俩……能成不?”   许英培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不好说,别看潆心性子软,有时候性子软的人才难办。”   是性子软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心里没点主意,许潆心未必就愿意跟封睿在一起。   这里边师姐弟二人议论的事许潆心当然不知道,她正听着封睿在说昨晚的手术怎么做。   然后提出了和封睿昨晚一样的问题,“她的血栓是从哪里来的?”   “可能是心房,也可能是下肢。”封睿一边回忆着许英培当时的回答,一边往办公室里走。   大家都还没来,办公室里安静得可以,只有许英培和杨江在边吃早饭边看电脑。   见他们进来了,杨江就冲许潆心笑了笑,“谢谢潆心今天给我们带早饭啊。”   许潆心抿着唇,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神情有些微微的腼腆。   “觉得好吃的话,我下次再带一样的?”   “封睿,叫你师弟师妹都来吃早饭,潆心,早饭花了多少钱,我给你发红包。”许英培吃完手里的锅贴,目光从电脑上离开,抬头笑道。   许潆心报了个数字,没一会儿就收到了许英培发在群里的专属红包。   七点五十,办公室里人越来越多,病例车上的病历夹陆续被抽走,只剩下几本空的还放在里面,几个学生围在一起找化验单。   “糨糊呢?给我用一下。”   “师姐,麻烦帮我拿一张空白粘贴单,谢谢。”   “打印机没人用吗,没人用那我用了。”   “有人看见39床的病历吗?”   这是每个工作日早上都会发生的对话,随着这样的对话展开,办公室里变得热闹起来,接着就是杜主任摁着笔进门,一天的工作从早交班开始。   今天张丹组要值班,查完房回来就开始收病人,甚至一次来了两个,他只好和许潆心分头行动,一个去先去问病史,一个先回来处理上一个病人的医嘱。   许潆心整个早上就没怎么坐下来过,不是在外面收病人问病史,就是奔波在病房和办公室之间,找患者或者家属谈话和签字。   封睿看着她忙碌不停,再看看小姚光坐在那里写检查单了,不由得皱眉,签字这种事不能让师妹去吗,怎么就她一个人忙得团团转?   可是又不好说什么,便只能在自己的病历写完之后看能不能帮她做些什么。   “潆心。”他想了想,伸手想也没想就拉住正要出去的许潆心的手腕。   女生柔软滑腻的皮肤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和他的掌心相触。   许潆心愣了一下,随即浑身一僵,回头错愕地看着他,然后又看向他我这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而易举地圈握住她的手腕,那里的温度好像在瞬间就升高起来,灼烫着她的皮肤,也灼烫着她的心尖甚至是神志。   “……师、师兄?”   短暂的错愕过后,许潆心猛地回过神来,立刻甩开了他的手,疑惑又有点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封睿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多唐突,顿时忍不住尴尬和心虚,忙看看四周,发现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应该没人注意到他们,便悄悄松了口气。   然后清了声嗓子,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维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笑问道:“你们今天有没有出院的,我帮你写出院小结?”   “啊?哦哦哦……有的、有的……37、51、67今天都出……”   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在恢复镇定,但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慌乱来,说完便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封睿看见她纤细的背影写满了无措,一时间心里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好像,吓到她了吧?   但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大意罢了,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有点无奈,甚至是莫名的委屈。   许潆心的心情和他以为的有点不一样,她除了一开始的错愕和慌乱,现在更多的是羞涩和难以压抑的雀跃,那种和喜欢的人近距离接触的感觉,实在过于刺激,让她难以平静。   再不走,她怕自己就要在他面前露馅了。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和他说话时的自己,耳尖通红,脸上的温度一直在升高,然后望着他微翘的嘴角差点回不过神来。   那是她刚发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一举一动都藏不住心事。   等到时间流逝,她好像已经可以泰然自若地和他谈兴趣和未来,同他谈天说地讲故事,连眼神都能埋藏心事,但偶尔还是会担心秘密被人发现。   封睿坐在门口进来那个位置上,只要一扭头就能看到外面的一切,包括通往病房的走廊。   等许潆心的背影看不见之后,他才问道:“小姚,师妹,你们出院的病人你都写了出院小结吗?”   小姚正在努力写着出院小结,她毕竟才来实习一个多月,神内是她待的第二个科室,很多事做起来还不是很顺手,连写出院小结这种基本只要复制粘贴的事都还做得有点慢,闻言便应道:“正在写。”   “还有哪床没写?”封睿一边问一边重新打开一个窗口,输入张丹的工号和密码。   小姚告诉他自己才刚开始写,一个都还没写完,封睿便道:“我帮你们写51和67床的,你等下把大病历首页写写。”   小姚愣了一下,随即感动到泫然欲泣,“谢谢师兄,师兄你真是大好人!!!”   封睿笑得温和,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使劲地嫌弃人家,你动作这么慢,待会儿还不是要让我师妹来干?!   旁边一位同年级的小伙伴见状,调侃道:“封睿,你什么时候也帮我写写啊?别只帮师妹啊,也帮帮师弟呗?”   大家闻言纷纷附和,拿他来开玩笑,“是啊是啊,别这么区别对待啊。”   “要不然我先去捯饬一下,暂时当一下师妹?”   封睿冷哼一声,“你要是敢去变性,都不用等你做完手术回来,我现在帮你收病人都行。”   此时时间已经过了上午十一点,早上最忙碌的时间基本过去,办公室里气氛轻松很多,大家一边打嘴仗闲聊,一边写着手头的病历,倒也不觉得很累。   许潆心从病房回来,刚和张丹汇报完病史,就听见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叮铃铃——”   “封睿,接电话。”   封睿站起来,探着上身用手钩住电话线轻轻一拖,电话就到了面前。   “你好,神内科。”   “这边是急诊,有个转院过来的脑梗患者,你们今天谁值班?”   “一线是陈曲医生,二线是张丹医生。”   “好,谢谢。”   简短的几句交谈,就又新收一个,张丹听到这话就啧了声,长叹一口气,“哎呀,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一下来这么多,陈曲那里都收了四个了。”   一边抱怨,一边回头对许潆心道:“这个我们收,我先去查一下刚收的那个,你先问病史。”   许潆心点头嗯了声,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衣摆,拍拍小姚肩膀,见她挪出一半椅子来,便笑着坐下——办公室的学生永远比人少,大家都在的时候,两个人挤一张椅子是常有的事。   她坐下来之后把下巴搁在小姚的肩膀上,看她在写大病历首页,便问道:“你把出院小结都写了吗?这么棒。”   小姚嘿嘿笑了声,颇有点不好意思,“我就写了37床,剩下的是封师兄帮忙写的。”   封师兄?   许潆心一愣,忍不住扭头去看他,恰好和他四目相对,愣了一下,又想起刚才他拉住自己的那一刻,立刻扭开了脸,不敢再去看他。   见她板着脸别过头不再看自己,也不和自己说话,封睿忍不住目光一黯,看来刚才是真的惹恼她了啊。   可是……   他叹了口气,刚要低头,目光却又忽然落在她的耳朵上,原本洁白如玉又小巧玲珑的耳朵,不知何时弥漫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那粉色已经向脖颈蔓延,慢慢没入白大褂衣领之下。   封睿忽然愣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但又忍不住心里一动。   许潆心也不管白大褂脏不脏,直接把脸贴在小姚的肩膀上,小姚扭头看了她一眼,关切道:“师姐,你是累了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心虚地点点头,“是啊,好累啊,今天收这么多病人,一个首程都还没开始写。”   小姚闻言忙道:“师姐你可不可以教我,我帮你写?”   “好啊,等我找到个电脑就教你。”   封睿刚回过神就听见她说了这么一句,立刻问道:“潆心,来,我的电脑给你用。”   许潆心立刻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眨了一下,“你不用了么?”   “我写完了。”   “哦……”   她应了声,然后看着他,心说你要给我电脑,怎么也不起开啊?   封睿却像是不知道似的,满脸茫然地和她对视,“怎么这么看着我,你用还是不用?”   许潆心抿抿唇,小声提醒道:“那……那你起来啊。”   封睿恍然大悟,然后抬眼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然后用一种商量的眼神看着她,问道:“可是没有空椅子了,我们一人坐一半行不行?”   “呃……”   许潆心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错愕地看着他,眼睛里有很明显的不可置信,以及躲闪。   “我、那个……我突然想起有别的事,等下再写也可以……”   一声轻笑从封睿的喉咙里滚出,他哎了声,劝道:“这有什么,大家自己人,分一半椅子怎么了,首程不赶快写好,护士姐姐就要来找你了,入院记录两个小时之内要写好,你首程不写,入院记录怎么办?”   这说的可都是实情,虽然大家忙的时候不会这么严格要求入院记录的完成时间,但首程却始终要求严格。   许潆心闻言顿时便犹豫起来,“那……那我写?”   “写吧,赶紧。”封睿一边应,一边往旁边动了动,让出大半边椅子来。   许潆心小心翼翼地坐下,也只挨了点椅子边,并不敢和他靠得很近,身体贴在桌边上,努力地想忽略掉他的存在。   可是怎么可能呢,封睿的身子轻轻一歪,她就感觉到他肩膀碰到了自己的肩胛骨。   她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恨不得马上就离开,可是……   又舍不得。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啊,近到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裹住了一样。   她强忍着心里的慌乱操控着鼠标打开电脑页面,刚准备开始写病历,就听见张丹在门口叫她:“潆心,收病人了。”   她哦了声,立刻站起身来,封睿有点失望,忍不住问了句:“你们怎么这么多病人啊今天?”   张丹听见了,哼笑一声,“我怎么知道。”   顿了顿,又问:“你们知道现在来了个什么样的么?”   大家闻言好奇地看过去,听他慢悠悠地应道:“房事脑梗,差点马上风,现在动不了了,转院过来的。”   一众年轻人:“……” 第18章 我师妹总是过于贴心。   正当许潆心因为和封睿靠得太近而担心无法将集中注意力工作时,张丹收病人的召唤简直就是将她拉出尴尬境地的号角。   只是这要收的病人,怎么感觉跟昨晚封睿他们组收的那个这么像啊?   她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封睿,见他也看着自己,还眨了眨眼,立刻又回过头去。   然后扭身跟着张丹走了出去,小姚也起身跟上。   封睿想了想,也起身跟了上去,既然是和昨晚那个女病人差不多的问题来的,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之后,会病情演变会有什么样的不同?   “前天晚上十点多,我到睡了,他回来冲了个澡,然后就钻进来了,他很急嘛,我也没太在意,十分钟那样他就不行了,冒冷汗,他说头很晕,手脚也没什么力气……”   说话的是患者的妻子,她满脸愁云,既有无奈和难过,也有愤怒,“真是活该!不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的!我真是恨死他了,都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她说着就蹲在地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似乎是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终于承受不住压力。   “哎哎哎你先别这样,我们慢慢治嘛……”张丹连忙一边劝着,一边伸手要去拉她起来。   许潆心和小姚也连忙上前搀扶住患者家属,试图安慰她,“先别哭,等张医生检查过,我们努力想办法好不好?”   “是啊,先别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   可想而知,这种干巴巴的话根本安慰不了人,许潆心倒是知道对方想听什么,无非就是能治能好之类的,但这话谁也不敢说啊。   便只能这样扶着她,听她边哭边诉苦:   “他是爽了,我可惨了啊……他妈天天在家骂人,说我不要脸,说我害了他,嫌我丢人……可是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求着他的……”   “他要是治不好,成了个瘫子,以后家里怎么办呜呜呜……”   “两个孩子初中都还没毕业,以后读书怎么办……家里还要还房贷,我一个人怎么撑得住呜呜呜……”   每个字都是生活的无奈,谁也没有想到丈夫的一次求欢竟然会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成为这个原本还算和谐的家庭的巨大危机。   从此以后,孩子的教育费用,几十年的房贷,双方老人的赡养,还有男人自己的医药费,一家的生计就全都要靠她柔弱的肩膀来挑起了。   这也太难了,许潆心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觉得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张丹见患者家属哭得厉害,一时也无法问出些什么来,便转而去给患者做检查,“封睿,帮忙转一下这个平车。”   封睿原本正一边听着患者妻子哭诉,一边打量患者的脸孔,见他脸色涨得通红,满脸都是后悔和愧疚,眼角还有眼泪涌出来,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偏偏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   听见张丹的招呼,他上前去将平车转了一下,更方便张丹给患者做检查。   检查做完之后,又看了一下他们带过来的在外院做的检查结果,和外院出具的出院小结,上面写着患者被发现瘫在床上无法动弹之后才被送去当地医院的,这是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因为当地医院没有条件进行取栓手术,保守治疗一天后,情况越来越糟糕了,这才送到一附院来。   在了解过患者的情况之后,张丹让护士先把人送去病房,“哪个床空着的?先放着吧,等中午37床打完针回去,就转过去37床。”   封睿听见这句话,眉头一动,36床就是昨晚那位因为啪啪啪而偏瘫的那位女士,今天早上查房,她的状态已经比昨晚来的时候好了不少,感觉这两天就能动弹了。   这样两个人放在同一个病房,真的合适吗?   他忍不住向张丹提醒了一句,“……会不会影响患者的恢复?”   “问题不大。”张丹挥挥手,“不然放哪里,他的情况也就这样了,该知道的他们自己也知道了,争取复健吧。”   封睿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患者的妻子,只见她哭哭啼啼地一边抹眼泪一边往病房走,然后是小姚问了句:“老师,他真的起不来了吗?”   “不好说,应该会留下比较重的后遗症。”张丹摇摇头,拿着患者的资料转手递给许潆心,然后就回办公室去了。   收完这个病人,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匆匆吃过午饭,都来不及休息,许潆心赶紧开始写病历,片刻不敢耽搁。   好不容易把该写的东西都写得差不多了,也到了下午三点往后,张丹把键盘往旁边一推,靠在椅背上伸个懒腰,然后问封睿:“你喝奶茶吗?”   封睿摇摇头,帮他问许潆心:“潆心,你喝奶茶吗?”   许潆心愣了一下,也摇摇头,“我也不喝。”   封睿听了却劝道:“喝吧,忙了一天,休息休息,我请你?”   “……不、不用了。”许潆心连忙摇摇头,扯出最常见的理由来,“喝奶茶容易胖,我减肥呢。”   封睿愣了一下,不太相信地看着她,“减肥?你这么瘦,减什么肥?”   许潆心的脸有点红起来,其实她说谎了,她并没有减肥,只是不想喝奶茶而已。   想到这里,顿时就心虚惭愧起来。   封睿却信以为真,已经开始想办法打消她这个念头了,“别减了吧,你也不胖,太瘦了也不好看的,emmm……我跟你说过么,我之前在骨二,有个女病人就是因为太瘦了,所以摔了一跤以后骨折得特别严重……”   “呃……难道不是骨质不好?”许潆心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句,满脸好奇。   封睿顿时卡壳,半晌啧了声,刚要解释,就听张丹说了句:“用解释得这么费劲吗你?”   “潆心怕喝奶茶胖,就喝柠檬水呗,虽然也有糖,但起码看起来没那么容易发胖。你骗人都骗不到点子上,难怪没女朋友。”   封睿:“……”这跟我没女朋友有半毛钱关系???   许潆心听了却忍不住嘴角轻轻翘了一下,又立刻忍住,抿着唇装作没听见。   封睿见到她这样,反而又气不起来了,哼了声,然后对张丹道:“我也要,香芋西米露,大杯的,三分甜。”   “……你又不是我们组的,我为什么要请你喝奶茶啊?”张丹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封睿立刻反驳道:“好歹是同门,别这么小气嘛,师兄。”   张丹一边翻白眼骂他,一边又还是给他点了香芋西米露,然后让他看看新的37床中午插队做的急查核磁结果出来没有。   “出来了。”许潆心闻言立刻切换出正在写的病历页面,找到37床的,调阅检查报告,然后应声道。   张丹听说结果出来了,立刻起身走到封睿旁边,打开他正在用的那台电脑上另一个软件,调阅出患者的片子,仔细查看起来。   “这个大脑中动脉……还有这大面积脑梗,够呛。”边说边叹气。   大脑中动脉完全堵塞,右侧大脑大面积脑梗,加上已经错过24小时的最佳治疗时机,可以想见该患者接下来将要走上一段极为漫长而艰辛的康复之路,以后还可能会丧失部分劳动力。   但即便丧失部分劳动力,却还能通过康复锻炼达到生活自理,相对于患者妻子害怕丈夫瘫痪在床的担忧,好像这个结果又还好一点?   张丹看到结果以后,转身去了病房,看看患者的打没打上针,顺便跟他们谈谈话,说说检查结果和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他人还没回来,点的奶茶也还没送到,护士忽然又来了办公室。   她满脸着急地叫许潆心:“小许医生,张医生呢?60床不好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说完转身就匆匆离开。   许潆心愣了一瞬,旋即立刻回过神来往外一路小跑着去找张丹,然后和他在37床病房的门口碰个正着。   俩人汇合后一声不吭地加快脚步往60床所在的病房跑去,后面跟了好些个来帮忙的医生和护士,包括林护长和许英培。   路过一个护士,还提醒对方:“去叫杜主任过来!”   病房里心电监护发出嘀嘀嘀的刺耳噪音,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着抢救工作,张丹和杨江他们轮流给患者做着心肺复苏,护士迅速而准确地给患者开通了静脉通道……   “肾上腺素还有没有?”   “林格还有吗?”   “你休息一下,我来按。”   “出现室颤了,除颤仪呢?”   “有了有了……有心跳了……”   经过二十多分钟的抢救,患者恢复了生命体征,但没过多久,又进入了浅昏迷状态,右侧肢体彻底不能动弹了。   患者的老母亲此时已经六神无主了,她不知道儿子是艾滋病患者,不知道孩子是同性恋,也不知道儿子现在的情况极度糟糕,随时都可能死掉。   她只知道哭着问医生我该怎么办,说从小他就没有爸爸过得很苦,说他一个人在大城市讨生活不容易,说他在这里没有朋友住院这么多天也没有人来看过他。   张丹既要关注患者的病情变化,又要安抚情绪崩溃的患者家属,特别是患者母亲一直在追问什么时候能好能出院,希望他给个明确答复,更是让人头大。   “阿姨,没有人能给这个准确答案的,谁也说不好下一分钟会怎么样,您就先别想出院的事了行么,我们得先脱离危险!”   说着对许潆心道:“潆心,拿病危通知单给她签一下。”   说完又安抚几句,就匆匆回办公室写抢救记录去了。   等病区重新回复平静,已经是日暮时分,同事们陆陆续续地下班回家,办公室里亮起了灯,也安静了下来。   “先走了,老张,交给你了。”   “走吧走吧,赶紧走,那个……潆心,小姚,晚上想吃什么?”   听见张丹的问题,许潆心从病历里抬起头来,想了想:“上次吃的那家?”   “他家奥尔良□□腿好吃!”小姚接着道。   张丹点点头,又看了眼封睿,意有所指地问:“怎么,这儿还有什么特别吸引你的地方,所以不愿意回去?”   封睿垂着眼,言不由衷的否认道:“我留下来做一下系统的题库啊,太多了,怕到时候做不完。”   “哦——”   张丹拖着声音应了声,满腔戏谑,许潆心却没听出来,反而关切地问封睿:“师兄,我找到答案了,你要不要看,发你一份?你可以先回去休息,到时候再做。”   封睿眨了眨眼,“不用,我想自己做。”   “师兄真厉害,这样能巩固知识。”许潆心闻言立刻夸了一句,语气特别诚恳。   听到这几句对话张丹差点笑出声来,心说傻姑娘哟,你师兄哪里是想自己做题,他是想能跟你多待一会儿啊!   封睿:“……”我师妹总是过于贴心,以至于显得扎心:) 第19章 我师兄这么温柔!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张丹看看手边的工作,跟病历有关的一写完,也就没什么事了。   便道:“潆心,你跟小姚回去吧。”   许潆心哦了声,将写好的交班记录点了保存,“交班记录在桌面上,老师您看看。”   “行,我知道了。”张丹点头应了声,又冲还在做题的封睿诶了一下,“封睿,你走不走,不走的话一起吃宵夜?”   封睿马上关了电脑,站起身来,“不吃,你跟杨师兄吃吧。”   杨江不在,他被急诊叫去会诊了。   张丹闻言偷偷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挥挥手,“滚滚滚,赶紧走。”   “明天你要吃什么早餐啊?”封睿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手里还解着白大褂的衣扣。   “随便!”   他甩过来两个字,封睿听了就直嘀咕,“最烦说吃随便的,鬼知道是不是真的随便……”   许潆心先他一步进了更衣室,已经换了白大褂,站在穿衣镜前整理衣领和头发,还歪了歪头,鼓鼓一边的脸,用指尖摸了一下脸上新起的痘痘。   封睿进门就看见她这副模样,可可爱爱的,甚至有点幼稚。   便凑过去佯装好奇地问:“这是怎么了?”   许潆心被他突然凑过来吓了一跳,眨眨眼,歪着脖子离他远了一点,讪讪一笑。   “……没、没什么……就、就是长了颗痘痘。”   “长痘痘了?哪儿呢,我看看?”   边说边又凑近前了些,似乎想仔细看看她的痘痘,许潆心一惊,忍不住又扭了扭脸。   他见她动了,便好像有些不悦似的,“啧,别动……我看不到了。”   “……啊?哦哦……”   许潆心立即又停止了动作,强忍着因为他的凑近而升起的慌乱与别扭,一动不动地任他看。   他均匀的呼吸吹拂在她脸上,热热的,痒痒的。   许潆心好像还能听到他清晰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平缓而有力。   忽然间便觉得羞意铺天盖地而来。   她战战兢兢,又结结巴巴地小声问道:“师兄,你……你、你看完……了么?”   封睿正打量着她的脸,入目便是光滑柔腻的肌肤,细微到几不可查的绒毛,以及当中一处漂亮的粉红色的凸起。   听闻许潆心的问话,他看似果断实则留恋不舍地直起腰,嗯了声,然后不赞同地看她一眼。   “看到了,你洗手没有就摸它?都长痘了,下午怎么还把脸贴师妹白大褂上,白大褂多脏你不知道?”   许潆心顿时讷讷,“……我、我忘了。”   声音细细小小的,透着一股绵糯,封睿本来就是逗她的,这下更是觉得心软到想揉揉她。   可手都抬起来了,还是强迫着自己放下。   恰好这时更衣室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半掩的门被轻轻推了一下,发出吱呀一声响。   俩人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拉开此时过近的距离。   但小姚已经进来了。   看见他们都站在穿衣镜前,愣了愣,“师兄师姐,你们还没走啊,看啥呢?”   许潆心呼吸一顿,觉得尴尬极了,偏还要摇头掩饰道:“……没、没什么。”   说话的时候她低着头,都不敢去看任何一个人,那副心虚的模样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封睿啧了声,转身去挂白大褂,然后边洗手边应声道:“你师姐长了颗痘,正愁呢,我帮她看看,你也看看,是不是问题不大?”   小姚信以为真,立刻就扒着许潆心的肩膀,怼着脸使劲看了一下,然后肯定地嗯了声。   “问题不大,师姐你睡觉的时候贴一个祛痘贴,明早起来说不定都瘪下去了。”   许潆心忙嗯嗯两声,道了声谢。   封睿一边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斜眼看她,哦,果然白鸡蛋变粉桃子了。   一时间又觉得好玩得厉害,不知道她这么腼腆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三人同行,在一楼就分道扬镳,变成许潆心和封睿一起往外走。   “我开了车来,载你回去?”他歪了一下头,问道。   许潆心眨眨眼睛,好奇地问道:“小电动么?”   “当然,就这么一段路,也没必要开四只轮子来吧?”封睿点头开着玩笑,又看她一眼,“你要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我倒是可以用四只轮子送你。”   许潆心张了张嘴,好像怎么说都有点见外,便只抿着唇朝他笑了笑。   看着她嘴角翘起来的弧度,封睿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是傻子吧,真愁人:)   封睿的小电瓶是黑色的,普普通通,在沉重的夜色中毫不起眼,许潆心打量了它一下,然后道:“我没有头盔,会不会半路就被交警拦下来?”   封睿想了想,把手里的黑色帽子递给她,“这么晚了,谁抓你啊,咱们快点就行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交警叔叔上夜班,看见就会抓咯?   许潆心当即紧张起来,背着手不敢接他的帽子,连连摇着头,“不了不了,我骑小黄回去吧,我们不要赌这个万一。”   封睿当即就笑了,“行,我不跟你争这个。”   边说边把手手往回缩。   许潆心松了口气,笑了起来,“那我就……”   “别动!”   话没说完,就听见他忽然严肃地低斥了声,许潆心霎时间便愣住,连没话说完的话都一骨碌又咽了回去。   头顶上有个东西罩下来,是他的头盔。   他一边替她扣好头盔的扣子,一边低声道:“今天先委屈一下,下次给你拿个好看的,你喜欢什么颜色?”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柔柔地在夜色里散开,像是浸染着魔药,许潆心忽然便说不出话来,整个人怔怔地望着他。   耳朵又开始发烫了,心里像忽然间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开始发出强烈的鸣唱。   啊啊啊啊!这是我师兄!我师兄这么温柔!!!   可是她的千言万语止于唇舌,最激烈的心理波动都藏在惊讶的面容底下,炫目的烟火绽放,锦簇的繁花盛开,全部都悄悄的,只有自己知道。   “我……”   “好了,上车,快点,很晚了。”   封睿替她戴上头盔,转身长腿一跨,坐到了车上,背对着她催促道。   许潆心讷讷地哦了声,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打算,坐上了他的车后座。   她穿了裙子,只能侧身坐,封睿回头问了句:“坐稳没有,我开车了?”   “……嗯。”她应了声,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抓住他的衣摆。   封睿低头的时候看见两个小指尖从腰侧探出点头来,在衣料里躲躲藏藏探头探脑的,一时间被她气乐了。   许潆心还是第一次坐他的车,倒没想过他技术好不好,光顾着满心好奇和兴奋。   身边吹过的夜风将她的裙摆轻轻吹起一角,路边的灯光在倒退,她两只眼睛都快不够用了,连封睿问她明天给张丹他们带什么早饭都要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   “呃……肉包?煎饼?有油水的东西吃得饱,老师和师兄他们比较辛苦。”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着问题,末了还叹口气,说希望今晚一夜平安,这可把封睿给气坏了。   怎么,我不辛苦么?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他胡乱地应着,刚好经过一个红绿灯路口要右拐,他脑子一抽,霎时间恶向胆边生,看着街道上没什么人,干脆就不减速,呲溜一下车身一歪,就拐了过去,风驰电掣地往前冲。   许潆心被他吓了一跳,在车子的冲击惯性下整个人往前一扑,就撞在了他的背上,原本捏着他衣角的手下意识就松开,往前抱住了他的腰。   这下封睿满意了,看,就说之前那样的动作很不安全吧?   他忍不住笑了声,刚要说话,许潆心就已经连忙重新坐直了身体,讷讷地道歉:“对、对不起……”   封睿:“……”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放慢车速,“没事,你撞疼没有?”   许潆心摇摇头,“……没有,就是……师兄你平时开车也这么快吗?会不会不安全?”   封睿霎时间无语,“……以后会慢一点,别担心。”   “嗯。”她应了声,连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这让封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才道:“那明天我给师兄他带街口那家的牛肉馅饼,你吃不吃?”   许潆心眨了一下眼,呃了声,“我……”   行,知道了,不爱吃,封睿嗯了声,“那给你带他家的锅贴或者烫面大饺子?”   许潆心低低地嗯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这样安静下去。   她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封睿对自己是什么态度,说是因为师兄妹的情分,又好像不是,毕竟没见过他对别的女生这样过,可是她又不敢去猜测,他是否对自己有点别的情愫。   在她的认知里,封睿永远是那颗高悬在夜空中兀自生辉的星星,她没有想过去攀折摘星,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星星会掉下来,恰好落在她身边。   她笃定了自己只能远远地看他一阵子,然后转身离去,让美景留在回忆里。   所以她舍不得这一刻难得的靠近和温暖,悄悄地希望这条路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对于她的沉默,封睿从来都是没办法的,他心想,这种事就不能太计较这种事,否则他会纠结死的。   从医院回到他们租住的小区本来就不算远,再加上电瓶车车速不慢,很快就到了。   封睿停下车,扭头笑盈盈的看向她,“到家了,快上去吧。”   许潆心解下帽子递给他,抿着唇,翘着嘴角朝他笑笑,“师兄,晚安。”   “晚安。”他点头应了声,一声轻笑从唇边溢出来,立刻又散在了夜风里。   他又朝她眨了眨眼睛。   许潆心的心跳瞬间便漏跳一拍,立刻垂了垂眼睑,听他说了句快上去吧,便点点头转身走了,头都没回过一次。   封睿看着她的背影,撇撇嘴,觉得自己太难了。   “回来啦?”蒋敏珠正好在阳台上晾衣服,见她回来了就问道,“冰箱里有冰镇的桃胶炖奶,你记得喝。”   “谢谢师姐。”她笑嘻嘻地应道,神色比刚才要轻松自在很多。   冰镇过后的桃胶炖奶甜度刚好,喝起来有种滑溜溜的感觉,充满了奶香,是夏天很好的消暑甜品。   或许是炖奶足够甜,晚上许潆心睡着后做了个梦,梦的内容就是今晚封睿开车带她回家,只是梦里他们永远开不到尽头,街头的霓虹不会熄灭,明月与灿星也永远高悬。   “叮铃铃——”   梦终究是要醒的,许潆心拥着被子做起来,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下床整理床铺,换衣服,刷牙洗脸吃早饭,然后去上班。   到了办公室,封睿早来了,张丹他们在啃牛肉饼,他递过来一袋子早饭,锅贴两个,大饺子两个,还有一杯豆浆。   她道了谢,接过来后吃到一半,护士急匆匆来喊人,“60床又昏迷了。”   几个人闻言立刻扔下手里的早饭,一溜小跑着向病房跑去。 第20章 难道是什么财富密……   早交班还没开始, 就先迎来一轮抢救。   “肾上腺素没有了,护长,科里还有么?”   “没了, 我去楼下借。”   “快点啊, 护长,跑步前进——”   “特娘的,怎么回事,昨天还是浅昏迷,怎么这么快就……”   一边是患者的情况不容乐观,监护仪器在使劲地发出提醒, 另一边是大家都明白,到了这一步,基本已经是回天乏术,没有办法了。   最重要的是安抚好患者的老母亲, 要是她也出事,那才是麻烦呢。   跟感染科说好的周五转科已经没必要,张丹对许潆心道:“一会儿你给感染科打个电话, 就说之前我们要转的那个患者不转了。”   许潆心点点头,“还是上次请会诊的陈医生?”   张丹嗯了声,然后看看走廊上悬挂的电子钟, “你先去交班吧。”   已经是八点,尽管这边还在进行抢救,但办公室里已经开始了早交班。   张丹和一线的陈曲都在病房观察患者的情况, 只能是许潆心来交班, 这是她在神内的第一次交班,说实话,她很紧张。   她怕自己说得不好, 给带教丢脸,也给大家留下不好的印象,还有让封睿见效。   不管是谁,都会想在别人面前,特别是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展示出自己游刃有余的一面。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听护士交班,越是交到后面,她就越是紧张,低头抿唇仿佛很认真在听,实际上连手都在隐隐颤抖。   “护士交班完毕,请医生交班。”   终于听到了这句话,许潆心深吸口气,拿起手边的交班记录,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护士交班详细,现在是医生交班。病区总人数87人,昨日新收……”   她有些紧张,中途差点念串了行,霎时间就猛地回过神来,脊背冒出一层冷汗来,幸好及时发现,这才不至于出糗。   一面在心里庆幸,一面继续念着交班记录,中间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大家,见包括主任在内,大家都低头听着没人看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是目光收回来的瞬间,却又正好和抬眼看过来的封睿四目相对。   他嘴角微微一翘,冲她微微点了一下头,露出鼓励的眼神来,然后眨了一下眼。   许潆心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一丝极淡的雀跃和满足,原先那股紧张感顿时好像被什么驱散了一般,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终于是镇定了下来,等交班记录读完,杜主任常规性地询问了几个新收病人的情况,她也能流利地回答上来了,并没有任何的磕绊。   这对她来说,是一次巨大的进步,尽管别人并不知道。   “没什么了,散会。”杜主任点点头,挥了一下手,转身往外走,她要去病房看看,因为张丹他们还没回来。   散会后是各组查房的时间,许英培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封睿:“你先去查房,要调整的医嘱我已经开在电脑里了,你等下打印出来签字让护士过就行了。”   说完又回头看一眼在准备打电话的许潆心,“潆心,我在门诊等你,忙完了就下来哈。”   许潆心忙应了声,然后继续打电话。   这边都忙完之后,她对小姚说了句:“待会儿记得跟老师说我去跟门诊了啊。”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和忘记拿听诊器又从病房折返的封睿迎面碰上,匆忙打了声招呼,就往电梯的方向跑去了。   封睿张了张嘴,想夸她的那句话话只好又咽了回去。   然后摇摇头,示意两个师弟师妹,“走吧,查房去。”   之前许英培开玩笑似的提醒过许潆心,说她门诊人很多,一定要吃饱,许潆心当时没当回事,可等她去到门诊,看到电脑上的号已经排到六十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这才上午九点不到啊,怎么就这么多人了嘞?   她满心都是震惊和不可置信,许英培在等下一个病人进来的间隙看她一眼,失笑道:“怎么,吓到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有点没想到,毕竟才九点不到。”   “没办法,现在很多人都有偏头痛之类的毛病,还有现在夏天,空调风扇对着吹,面瘫的也不少,另外还有一部分是来看后遗症的……”   正解释到这里,诊室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捂着脸的中年男子,“医生好。”   “请坐,哪里不舒服啊?”许英培示意了一下对方,拿起对方的门诊病历本,看一眼封面上的个人信息,然后打开,写了个就诊日期。   许潆心立刻做好记录的准备,打字速度一定要快,这样才能跟上许英培的节奏。   主诉、现病史、既往史、诊断,和在病房要写的内容基本一样,只是因时间所限,会写得稍微简略一些。   和以往每次跟的门诊一样,她整个早上都没停下来过,直到中午十二点半,还有病人在外头等着的,这几个小时她没有离开过椅子,敲键盘的手指都已经麻木了,不过她不用怎么说话,倒也不觉得口渴。   等到中午一点,上午的病人总算都看完了,师生二人对视一眼,各自苦笑一下。   许英培端着保温杯,一边喝水一边和她说话,“我记得潆心你好像是规培的儿科?”   许潆心点点头,她就笑着摇摇头,“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不管在哪儿的儿科都人满为患,尤其换季的时候,一个孩子来一大群家长,吵得你……可没其他门诊这么清净,进来一个,关上门,看完了出去,再进来一个。”   “到时候你回儿科就知道有多热闹了。”   许潆心听得囧囧有神,伸手挠挠脸,“那也没办法了,自己选的路,只能自己走了。”   许英培闻言笑了一下,盖上水杯盖,站起身来,“走吧,咱们回去吃饭了。”   从门诊回来,许潆心才听小姚说60床最后还是没有抢救回来,也没有回家去,在医院走的,他妈妈哭晕了过去,好久才醒过来,办完了手续就回去了。   “他妈妈来问到底为什么他只是发热头痛却会死掉,又要了病历去复印检查单,然后回来问艾滋病是什么,老师这才跟她说了。”   据说得知孩子特地要求向她隐瞒病情的那一刻,老人险些又哭晕过去,一边流眼泪一边哭诉,说什么难怪他总不肯结婚,难怪总不肯回家,又说早知道他喜欢男人就怎么样怎么样……   她说自己很后悔没有了解过孩子,以至于对他如此不了解,没能更好地照顾他这些年。   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如果她真的能接受儿子的性向,他不会这么多年都不说,不是每个要出柜的人都能像封睿的师叔那样幸运。   许潆心觉得这件事蛮让人伤感的,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于是只能叹口气,摇摇头,打开电脑一看,病程记录全都写好了。   “潆心,先去吃饭。”封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潆心回头应了声,这才起身出了办公室往休息室走去。   洗过手之后接过封睿递给她的盒饭,打开一看,是奥尔良/鸡腿饭,烤得表皮焦黄的大鸡腿香味诱人,虽然已经凉了,但依旧让人垂涎三尺。   鸡腿没切开,许潆心看着它一时间有点不知该如何下手,还是封睿从旁边递了一次手套过来,她才能拿起来啃。   边啃边听许英培他们说话,还说到了她,“潆心一上午都傻了,怎么这么多病人,我说到时候你回儿科去会发现那边更夸张,得早点习惯。”   封睿是早就轮过儿科的,知道一附院儿科的门诊有多恐怖,闻言凑过来和她说了句:“我在儿科的时候,刚好十一月,第一次跟门诊就两点才下班。”   许潆心眨了眨眼,刚要惊讶,就听张丹疑惑地问了句:“潆心实习的时候没去过儿科门诊么?”   “没有,当时主要是在病房。”许潆心摇摇头应道,又有点疑惑,“呼吸科和儿科,哪个人更多?”   “都人多,主要是儿科吵。”张丹回答道,“而且小孩子会哭,一个哭就会号召得一群跟着一起哭,特别刺耳烦人。”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   大家边吃边聊,封睿中途还给她递了一次纸巾,示意她鸡腿得汁水沾到了脸上,然后看着她手忙脚乱擦脸的模样笑个不停。   许英培的门诊是周四整天,于是原本许潆心下午该下夜班休息,也只能放弃,继续去门诊待着,直到晚上七点,门诊最后一个病人也离开,才得以收工。   周五是科里江秋和医生的门诊,封睿要跟诊,上午临走前特地交代许潆心:“记得给我打饭啊,师妹。”   “好的。”许潆心点点头,认真问道,“我昨天吃的奥尔良鸡腿味道不错,你想吃么?”   封睿顿时失笑,其实他早就吃过了,还吃过不少次,但他并不愿意拒绝她,便点点头。   “好,谢谢潆心。”   许潆心闻言就笑笑,朝他挥挥手,转身跟上了张丹查房的步伐。   封睿的门诊日和许潆心的门诊日差别不大,都是忙得连厕所都没得去打字打到手抽筋的,这一天刺溜一下就过去了。   周末休息,许潆心算过了,这是她这个月最后一个完整的周末,必须好好珍惜。   “师姐你明天去约会么?”她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仰着脸问蒋敏珠。   蒋敏珠点点头,又问她有什么打算,“不会又要在宿舍躺一天连外卖都懒得点吧?”   许潆心闻言讪讪一笑,哎呀一声,“怎么会,我打算去图书馆坐坐,顺便超市补点货。”   至于封睿,他是周五晚上下班就回了家。   而在同一天,住了一周多院的赵老太太经过治疗后肢体不自主运动的症状已经大为改善,差不多能控制住了,于是要求出院,张丹评估过她的病情之后,也同意了。   于是周五晚上吃过饭,姜眉芸带着儿子到邻居家去探望出院的老人。   “小睿回来过周末啦?”老太太感慨道,“你们也太辛苦了,天天都这么忙,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啊。”   封睿连忙点头,接过她递给自己的水蜜桃,慢吞吞地吃着,听母亲和她说些学校的事。   又说:“九月份校庆,整个月都有演出,小睿有空可以来看看,哦,还有小许医生,有空你带她一起来玩啊?”   姜眉芸也附和道:“就说呢,我听小姑娘说她从小也学过小提琴中提琴的,正好去玩玩。”   老太太闻言颇觉惊讶,“是么,我居然没看出来,哎呀,老咯,眼神不好使了……”   这边絮叨半天,看时间已经晚了,母子俩这才告辞离开。   封睿的父亲封云集因公出差,家里只有母子俩,封睿便对母亲道:“妈,明天您能给我顺便带个粉红色的头盔回来么?”   姜眉芸愣了愣,“你要粉红色的头盔做什么,不是不喜欢这个颜色?”   “……不是给我用的。”封睿犹豫片刻,摸着鼻子解释道。   姜眉芸又愣了愣,然后才回过神来,八卦兮兮的凑近前打量他,“哎,儿子,你跟我说说,跟人家姑娘都发展得怎么样了?”   封睿呼吸一滞,颇不好意思地转开脸,“什、什么怎么样……没怎么样……”   说着起身就要回房,姜眉芸伸手去拉他,没碰到人,哎了声。   “你跟我说嘛,我不告诉你爸还不行么?”   封睿一听这话,反而走得更快了。   开玩笑,你会不告诉我爸?我不信!   ——————   “师姐,我出门啦!”   周六上午大约九点过一刻,许潆心就已经收拾停当,准备要出门去图书馆了。   蒋敏珠还在打包给男友做的点心,闻声从厨房探头出来看看她,调侃道:“哟,今天不睡懒觉啦?”   许潆心闻言吐吐舌头,飞快地溜出了门。   容城市图书馆在博物馆附近,是一座富有设计感的上下九层的建筑,中间露天,种有婆娑翠竹,看起来绿意清凉。   一楼是生活服务区和视障人士服务区,再往上,分为考试资料区、中文小说区和文学图书区等等,许潆心直接就搭电梯上了四楼。   到的时间不算早,四楼的座位都几乎已经坐满,她找了许久,才在角落里找到一处空座。   将水杯放下来占了个座儿,然后才慢吞吞地去找书。   没过多久又紧紧抱着一叠书回来,都是最近新出的外国小说,中间夹着一本半新不旧的双语书籍。   她渐渐看得入了神,翻动书页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十几秒就浏览完一页的内容。   周遭的人和事好像都完全无法打扰到她。   封睿看见她时,忽然间想到一句话,大意是想一个人时就会遇见她,走到哪儿都能遇上,就连只看见一个背影都能知道是不是她。   或许这就是缘分,或者说是有心与无心的区别。   她看起来很入迷,封睿不禁有些好奇,她到底在看什么,能看得整个人都这么沉浸其中。   嗯,连耳朵都是红的?   那更想知道她在看什么了。   他打定主意,轻手轻脚地向她靠近,然后看清她手里的书皮。   嗯?怎么是《病理学》?   谁会看《病理学》看得这么入迷,连耳朵都红了,这人得多热爱学习啊?   封睿愈加好奇起来,走到她身后探头一看,登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人居然像学生在课堂上开小差偷看课外书那样,用教科书包着一本课外书,生怕被别人发现她在看小说似的。   至于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书,现在图书馆还能有违禁书籍?   他突如其来的笑声惊动了许潆心,她立刻从书的内容里回过神来,倏地转头,看见是他,先是一愣,然后手忙脚乱地想要掩饰什么。   “……师、师兄?你、你怎么在这里?”   边说边张开五指捂住书页,不肯让他看见自己在看的是什么,还使劲地眨眼睛。   这也太心虚了,连谎都撒不好,封睿叹气,觉得他师妹实在是个老实孩子。   “你这看的是什么?”他好奇地探头,“怎么一副遮遮掩掩见不得光的样子,难道是什么财富密码?”   许潆心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就是普通小说,世界名著!”   封睿嗤笑出声来,“我第一次见看世界名著看得像你这么心虚的,我不信。”   不行,实在太好奇了,得看看到底是哪本名著这么好看。   他这样想着,竟然伸了手,坚定地抓住许潆心一只手掌,轻轻一抬,露出了被她捂住的内容。   许潆心:“!!!”   一是突然被他捉住手有点慌乱,二是被他发现自己在看那啥书的慌乱,简直慌乱加倍。   “师兄……”   她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封睿就惊讶地诶了声,“这居然还是英文原版的?”   “His nudity was as soft as his child's, which aroused her passion. When he was finished, she swayed her waist in a fury of fury, and he, with perseverance and the spirit of sacrifice, stood upright in her bravely, until she got her highest pleasure with a strange little cry……”①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平缓地朗读着书页上的单词句子,用着最优雅的伦敦腔,将许潆心的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这段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可不怎么隐晦,是最为直白的关于男女鱼水之欢的描述,着重描述了女主人公如何得到极致的快感,非常的……   许潆心甩开他的手,着急得要去捂住他的嘴,低声又气又急地央求道:“别念了,别念了!师兄你别念了,要是让别人听到……”   “你怕什么。”封睿笑了声,还是停了下来,然后拖出她旁边的椅子,往下一坐。   他扭头看她一眼,见她满脸通红,神情十分尴尬,一时颇为莞尔,“不就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么,我也看过,虽然性/爱/描写多了一点,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那个时代的书籍,有不少是有这样的描写的,食色性也,这种事原本就没什么可避讳的。   可是许潆心还是觉得很别扭,抿着唇瞪他一眼,“说得轻巧,那万一有人听见了,说我看不健康的东西呢?”   “你又不是未成年人,看这个怎么了,是个人就得懂。”封睿撇撇嘴,看着她有点恨铁不成钢,“亏你还是学医的,是个医生!”   “难道上学的时候学到男女生理构造,学到不孕不育,你也会这样扭捏?”   “轮转妇产科的时候,要给病人做私密的检查,要谈怎么生孩子,你跟她比赛谁更尴尬?”   “……那怎么能一样。”许潆心下意识地反驳道,“身份不同,想法就不同嘛,而且……”   她说着看一眼封睿,眨眨眼,老实应道:“我还没轮妇产科呢,实习没怎么跟过门诊。”   封睿:“……”喂喂,话题歪了:)   “总之,看这本书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封睿回过神来,戏谑地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用来做遮挡的《病理学》的封皮,“我还以为你多么热爱学习呢,原来学的也不是病理啊?!”   许潆心闻言一顿,刚刚有所缓解的尴尬情绪立刻又蹭蹭往上涨,直至将她整个人淹没。   根本不敢接他的话,甚至都不敢看他一眼,只撇头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恨不得那里出现一条地缝。   然后她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把自己埋起来!   “好啦,别担心,刚才肯定没人听到我念的那段原文,你用不着尴尬。”   他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再次慢悠悠地在耳边响起,随即头顶落下一个温暖的手掌,轻轻揉了一下她柔软的发丝。   许潆心一愣,忍不住回头看向他。   这个位置虽然在角落,但恰好靠窗,阳光从窗外毫无阻挡地穿透玻璃,倾泻而下,撒在桌边,也洒在她身边容貌昳丽的青年身上,柔和了他的眉眼,将他挺直的鼻梁和优美的侧脸描出了金边。   他穿着白色运动服,T恤衫领口宽松,动作间隐隐露出形状好看的锁骨,白生生的,像是能反光。   “怎么这样看着我,傻了?”封睿见她看着自己不吭声,忍不住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   许潆心猛然回过神来,为自己的走神感到尴尬,和心虚。   忙否认道:“……啊?没、没有。”   说着又别开头去,将手里的书合起来放到一边,又换了一本,这次是一本很火的悬疑小说,她敢保证里头没有一点有颜色的描写。   阳光并不只是落在封睿一个人的身上,同样也照亮了她的脸。   她今天没有像平时那样将头发扎成包包头形状,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不及平时的清爽灵动,却多了许多的温柔,和她的腼腆相得益彰。   阳光落在她的发顶上,发丝好似打上了柔光,闪烁着暖光,封睿想到方才发丝入手的柔软触感,忍不住心跳漏了半拍。   手指轻轻绻缩在一起,捻了捻,仿佛细软的发丝仍在指尖,他忍不住翘了翘嘴唇。   “都是什么书?”他伸手拿了一本许潆心看过的,“借我一本。”   许潆心正看到故事的精彩处,根本无暇他顾,闻言嗯了声,头都没抬。   周围的空气就安静了下来,一人捧着一本书,或快速浏览,或仔细品味,各做各的事,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还在学校的年月。   他们也曾这样,隔着一张桌,或是相对而坐,各自埋首于书本和复习资料,为着各自的目标。   一直到正午时分,周围的桌子陆续少了许多人,封睿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清了两下嗓子:“咳咳——潆心——”   许潆心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啦,师兄?”   “中午了,先去吃饭?”封睿提议道,“吃完饭再回来看?”   许潆心恍然大悟,“这就到中午了?”   “是啊,中午了,走吧,咱们去一楼吃饭?”   “那我把水杯留在这儿占座儿?”   “随你。”   看到一半的书被合上,夹着一枚小小的书签,封睿一眼就看出来了,是校史博物馆某一年和中医学院合作推出的一款草药书签,每一枚都被刻成一种中草药的模样。   这款书签不对外发售,只有参与活动并且入围才能领取。   活动的名字是“三行情书——表白最爱的TA”,当时封睿在校学生会,参与了所有参赛作品的审核,却不记得有她的名字。   “你当时……参加活动了?”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许潆心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书签上,然后抬头目光狡黠地看着他,“是啊,我也参加那个三行情书的比赛了。”   “我怎么没看到你的名字?”他佯装遗憾地问道,“早知道你也参加,我给你黑箱一个奖项啊?”   她甩甩头,“假公济私可不好,为了防止你犯错误,我特地用了笔名哦。”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没有看到过她的名字。   可是入围的稿件一两百份,他又怎么能知道她的是哪一份呢?   一面往外走,一面忍不住向她打听,“所以你写了什么?拿奖没有?”   许潆心歪头看了他一下,笑着摇摇头,不吭声,继续往前走。   封睿不甘心,追问道:“说说嘛,都过去这么久了,说说也无妨,说了……我请你喝饮料,怎么样?”   许潆心还是摇摇脑袋,笑容温柔地看他一眼。   他想了想,继续加重筹码,“帮你值班?”   许潆心顿时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师兄,你会后悔的,为了几句话,就答应替我值班,很不划算。”   封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定要问出答案来,好像那个答案会对他格外重要。   可是许潆心不论如何都不肯说。   她虽然性格腼腆柔软,但要是她不愿意做的事,没人能强迫得了她,更何况那还是她坚守的秘密。   封睿无法,只好叹口气,有点恨恨地哼了声,“我看你才会后悔,有人帮值班都不愿意,傻子!”   说着他抬抬下巴,示意她去找位置坐,“我去排队买饭,你要吃什么,豉汁排骨饭,还是糖醋排骨饭?”   许潆心眨眨眼,“……怎么都是骨头?”   “废话,你今天只能吃骨头!”封睿哼了声,故作凶狠地瞪瞪眼。   许潆心抿着唇一笑,“那我要豉汁排骨。”   封睿点点头,转身去排队了,许潆心看着青年修长挺拔的背影,忽然间想起那年春天自己写过的文字:   “我只敢偷偷看你一眼,将祝愿藏在心底。”   “愿你今生无风雨相困,无烦忧相扰,前程似锦,自在翱翔。”   “而我,在远方为你祈祷。”   混在三等奖作品里的寥寥数语,就像在乐团里永远默默无闻的许潆心,不起眼,但她在那里。   ——————   许潆心和封睿吃完午饭,又回到四楼,继续看小说。   看着看着就有点困了,再精彩的故事情节无法抵抗瞌睡虫的侵袭,许潆心把书本合上,抿了抿唇,将差点打出来的哈欠给咽了回去。   “困了?”封睿扭头问了一句。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封睿又问:“那你是想趴桌子上睡一觉,还是靠咖啡提神?”   顿了顿,在她还没有做出选择的时候,及时建议道:“我建议你睡一下,你看了这么久,大脑也需要休息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许潆心当然顺水推舟,点点头嗯了声,喝了一口温水,趴在桌子上合上眼。   但是她又睡不着,因为封睿就在旁边,她觉得不自在,担心自己睡着了会出丑。   越是担心,就越是容易清醒,明明真的困了,可是睡意袭来的一瞬间,又立刻清醒过来。   她的眼皮一直在时不时就动一下,封睿发现了,先是觉得奇怪,后来又有些理解了。   可能时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睡着吧。   他叹了口气,上身侧了侧,靠近她小声道:“潆心,我去买一下饮料,待会儿再回来。”   许潆心闻声身子一僵,没好意思睁眼看他,她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要去买饮料。   愈发觉得不自在起来。   可是当封睿暂时离开,他的气息不再在她身旁环绕,许潆心便觉得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减轻了许多,忍不住松了口气。   人一放松,就容易被别的什么趁虚而入,比如瞌睡虫。   感觉到睡意又一次袭来,她终于再也抵抗不住,虽然迷迷糊糊中又清醒了一次,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没关系的,这里只有自己了。”   然后她就放心地睡着了。   图书馆一楼有星巴克,封睿去买了一杯咖啡,又在一楼逗留了片刻,估算好时间再回来,一看,这人果然睡着了。   顿时忍不住直叹气,这姑娘怎么这么别扭,非得他走开才能睡?   可是睡着的许潆心,看起来比清醒时还要可爱,平时总是闪烁着柔和光芒和笑意的杏眼闭着,红润的嘴唇微微抿着,看起来极为乖巧。   只有在这个时候,封睿才敢肆无忌惮的打量她,从光洁饱满的额头到秀气的眉毛,视线下滑到她干净的脸孔上小巧的口鼻,仔仔细细的,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刻印进脑海里。   真是奇怪,为什么以前总是没人注意到她呢?难道是她太安静寡言的缘故么?   世上总是少不了蒙尘的明珠,他笑着叹口气,要不是这样恐怕也轮不到他,总有眼不瞎的。   他一面在心里自嘲,一面将目光从许潆心身上收回来,省得待会儿把人给看醒了。   阳光慢慢的从天空正中向西滑行,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午休时间过后,图书馆又逐渐开始有了人气。   有带着孩子的妈妈从旁边路过,小朋友看见他们,说了句:“妈妈,姐姐睡觉觉了。”   “嗯,姐姐看书看累了,休息一下。”   “我也想休息。”   “你才刚来啊,宝贝。”   许潆心就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的。   她睁开眼坐起来,脸上的神色有点茫然,似乎有点没搞清自己这是在哪儿,又是为什么在这儿,整个人有点呆呆的。   封睿看了好一会儿她这模样,然后才笑着提醒她:“这儿是图书馆,你睡着了,还记得么?”   “……啊、想起来了。”她眨眨眼睛回过神来,有点赧然。   封睿笑眯眯地看看她的手臂,“你手麻了没有?”   他没说许潆心还没感觉,他刚说完许潆心就觉得一阵酸麻感从手臂上传来,还有一种胀痛感伴随而至,这是因为枕得太久了的缘故。   见她面色瞬间僵硬,封睿眉头一挑,“需要帮你按按吗?”   “……不、不用。”许潆心回过神,立刻伸了伸胳膊。   手臂上传来的麻痒感让她头皮都跟着发麻,只能咬紧牙关像没有机油的机器一样伸着手,动作缓慢又僵硬。   封睿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想笑,又怕她不高兴,只能强忍着,可是肩膀却越抖越厉害了。   许潆心愈发觉得不自在,努努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只回头拿谴责的目光望着他。   “咳咳——”   封睿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问道:“我去买咖啡,你要拿铁还是卡布奇诺,或者焦糖玛奇朵?”   “……拿铁。”许潆心抿抿嘴,应了声。   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等他离开书桌,身影都看不见了,许潆心才使劲地甩甩手,然后从书包里拿出化妆包,起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封睿端着两杯咖啡回来的时候,发现她的头发已经扎起来了,听见脚步声转头时,马尾巴在身后轻轻晃了两下,然后让光洁饱满的额头迎接着光线。   刚醒时的迷糊已经完全不见了,他忍不住有点遗憾,毕竟那样的许潆心太可爱了。   “给,你的拿铁。”   “谢谢师兄。”   冰凉凉的拿铁丝滑醇厚,从舌尖到喉咙,咖啡的香气一路蔓延而下,她弯了弯眼睛,抬头看着封睿。   “师兄不午睡,不会困么?”   “习惯就好了。”封睿应了句,又有点纳闷地反问道,“上班的时候你也没午睡,怎么不困?”   许潆心叹口气,“那是因为下午还有好多工作等着做啊,可是休息日没什么事,就容易犯困。”   封睿失笑,“原来还有这种区别,懂了。”   顿了顿,又问她是继续看书,还是出去走走。   许潆心看看时间,下午三点半,外头的太阳依旧热烈,想想还是室内的空调舒服,便道:“我想晚一点再出去,现在很晒。”   “也好,是我考虑不周了。”封睿也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然后朝她抱歉地笑笑。   二人继续低头各看各的书,封睿偶尔看看手机回复一下信息,彼此之间的空气又安静了下来。   直到一个小时后,许潆心把手里这本小说看完。   “可以走了?”封睿听见书本合上的声音,立刻转头问了句。   听出来他是在等自己,许潆心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忙转身开始收拾东西,“那、那我们这就走吧。”   “慢点,不着急。”   封睿提醒了一句,然后伸手将书都整理好,放在桌上,到时会有管理员来收走。   从楼上下来,先将空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然后一前一后地走出图书馆大门,站在门口,你看看我,我也看看你。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你准备去哪里?”   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然后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错愕,又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最后还是封睿先回神开腔,重复问了一遍:“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要不要去商场转转,我请你吃晚饭?”   许潆心犹豫了片刻,“……我要去商场里的超市买东西。”   封睿问她要买什么,她眨眨眼睛,说要买牛奶面包之类的,“补点冰箱的存货。”   “所以师兄你先回去吧。”她最后道。   其实她还有别的东西也要买,不太好意思带着封睿,他听出来了,却装作没听懂似的道:“我陪你去吧,待会儿顺道送你回去。”   许潆心嘴巴一抿,刚想拒绝,他已经长腿一迈,往前走了。   她只好叹了口气,撑着伞跟在后面往超市走去,心想其他的东西就明天再买吧,要不然网购也行。   超市在商场的地下一层,是一个特别大东西特别全的超市,封睿好像……没怎么来逛过,以至于许潆心说去看水果,他还半天不知道生鲜水果区该往哪里走,推着小车一头扎进人家卖锅碗瓢盆的地方。   许潆心:“……”万万没想到我师兄还能这样……傻夫夫的:)   “这边啦。”她强忍着涌到嘴边的笑意,伸手把着小推车的边沿,带着他从日用百货区横穿零食区,向生鲜水果区走去。   边走边问:“师兄你是不是很少来逛超市?”   封睿发现自己闹了乌龙,一时间有点赧然,甚至都有点气虚,闻言嗯了声。   然后强行解释道:“一般住的地方附近就有超市,东西都齐全的,没什么必要到这边来。”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   可是许潆心抬头看看头顶上悬挂的大大的红底黄字的路牌,“这都写着啊,拿手推车的入口也有标志,你没看到么?”   封睿“……”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他推着车,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看见有小朋友坐在车里被大人推着,他就看一眼许潆心,犹豫片刻,叫了声她:“潆心。”   许潆心正在东张西望,闻言嗯了声,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封睿示意她看那个小朋友,然后问:“你要不要也坐进来,我推你走?”   许潆心愣了一下,然后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小朋友了。”   封睿想说不是小朋友也可以坐,但想了想,还是没说,来日方长,下次吧。   从零食区穿过去的时候,远远看见生活用品区正在搞沐浴露的促销,许潆心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察觉到她脚步放慢了,封睿也慢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生理……呃、生活用品要买?”   许潆心眨眨眼睛,否认道:“没有啊,没有要买的东西。”   “真的没有?”他不信,又追问了一遍,“沐浴露之类的,需要么?女生用的东西呢?”   许潆心霎时间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望着他脸都涨红了,“你……”   封睿看着她,露出鼓励的眼神和姿态来,像在无声地询问。   “你、你怎么会……会这么问?”   许潆心声音讷讷的,觉得很不好意思,眼神也开始到处乱飘。   封睿笑了声,“在这里能让你觉得为难,想去拿又不好意思的,恐怕只有这一样?”   “去看看吧,都来了,顺便买回去,省得下次再去一趟超市了。”   “那……”许潆心抿抿唇,仰起脸来看他,“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封睿露出求知的表情,“一起去吧,你教教我,下次……呃、我给我妈买。”   许潆心信以为真,真心实意地道:“阿姨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要知道现在很多男性都觉得这个很……不好呢。”   其实会说得更难听,月经羞耻并不是一个罕见词汇。   封睿摸摸鼻子,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很认真地跟她学习着以后肯定能用得上的东西,“护垫是什么?你乐意用棉面还是网面?有固定使用的品牌么?38的和42的具体有什么区别?”   “棉条你能用么?用它什么感受?啊,你不喜欢啊。”   “你们女孩子的安心裤,和小朋友的纸尿裤有区别吗?必要情况下可以通用吗?”   说实话,有的问题因为许潆心自己就没怎么用过,比如卫生棉条,也就没什么发言权,只能跟他说说自己知道的。   身旁有带着小男孩走过的年轻妈妈,听见他们的对话,忍不住频频看过来,目光好奇。   然后冲小朋友说道:“以后你长大了,也要像哥哥那样做个体贴的大人哦。”   许潆心听见,忍不住轻笑出声,是啊,封师兄真的是个很体贴的人呢。 第21章 为什么不高兴?……   图书馆偶遇的那个周末之后, 不管是许潆心还是封睿,在七月份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不再拥有完整的周末。   神内科六个副主任医师值二线班, 值班日排得比住院医和主治还多, 连向来温和不爱说话的江苏和都忍不住吐槽:   “好歹人家十二个人,混着来排班,也就一个月三次班,咱们居然还多两次!”   对此,许英培觉得还是他们人手太充足了,“咱们科是不是改改, 让张明他们这些高年资主治也上二线班算了,别都挤在一线啊,钱少事多。”   “你跟主任提一下呗。”有同事建议她道,毕竟她跟杜主任的关系还比别人更多了一层, 好说话。   许英培看一眼办公室里的同事,“那也得大家都同意,我才好去说啊, 要不然岂不是得罪人?”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大声说没意见,更多的人是无所谓, 反正班都是要上的,白天收病人的虽然是值班医生,但如果忙不过来, 也是谁有空谁去收。   这件事和许潆心和封睿关系不大, 毕竟他们也就在这个科室待三个月而已。   他们更关心什么时候发钱。   在容城的各大医院,规培医生三年的补助金金额基本呈阶梯递进,基本是第一年每个月到手四千多, 第二年五千多,第三年就能拿到七千多,以年度考核成绩升级标准①。   这笔钱一部分是国家给的,一部分是地方补贴的。   所以各地区规培生待遇不同,经济发达地区如容城,规培生每个月能拿到不少,但还有大部分地区的规培只能拿到每月一两千的补贴,苦哈哈的熬到结业。   这个月是许潆心第三年规培的第一个月,她有点兴奋,感觉自己马上要发财了。   可是封睿残忍地打破了她的幻想,“清醒一点,这个月你还是领第二档的,下个月才能领第三档。”   许潆心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顿时郁闷到趴在桌子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姚凑过来安慰她:“师姐你想想好的,我们实习生不仅没钱拿,还得交钱给医院。”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她这么一说许潆心登时就不那么难过了。   直起腰来拍拍小师妹的肩膀,“等师姐发工资了,请你吃糖水。”   “好好好,谢谢师姐,师姐最好了!”   看着这俩你来我往的腻歪样,封睿忍不住冷哼一声,板着脸别过头,不再看她们。   哼,他没不高兴。   时间就这样飞快地流逝着,等到新一届规培生已经签完合同开始岗前培训,时间已经是七月下旬。   医院的病人都轮换了一遍,像放在同一个病房的两个因为房事过度激烈引起脑梗的病人,许英培管的女病人在手术一天后就已经能动了,现在已经出院回家休养。   而张丹管的那个男病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现在只能坚持康复锻炼,至今左侧下肢仅能抬举,走是不能走的。   周二上午,张丹出门诊去了,许潆心查完房之后,护士却忽然来告知:“小许医生,27床家属要找张医生。”   许潆心应了声知道了,心里却在嘀咕,刚才查房的时候不是说了张医生去门诊了么,怎么这会儿又要找人?   但病人的要求不能置之不理,她得过去跟他们说一声。   于是她一边按着笔一边往病房方向走,很快找到37床所在的病室。   “你们要找张医生么?”她问了句,又解释道,“张医生今天早上出门诊去了,中午才能回来哦。”   “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等张医生回来了会转告他的……”   “不用了,我们等张医生回来再说。”话还没说完,就被患者的妻子打断了。   她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烦躁,将手里的水杯往床头柜上使劲一放,发出嘭的声音,有水花被晃了出来。   “每天都是只有学生来看,也不知道医生是干嘛的,我给这么多钱,又不是来找学生看病的!”   “医院真的是骗钱的,每天上这些理疗有什么用!”   她突然的发难让许潆心愣了愣,在过去这些天里,她一直很少说话,只是沉着脸照顾躺在病床上的丈夫,对医生说的话也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包括刚才许潆心来查房的时候也是,问患者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她说还好,问药还有没有,她说还有,许潆心闻言又嘱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谁知道现在……   “今天张医生出门诊了,才是我来查房的,等中午张医生回来,他还会来看你们的。”许潆心连忙解释道。   对方一听,声音立刻高了起来,“那为什么别人都有主任来看?刚才主任就来看过他!”   说着手往旁边38床一指,神情特别理直气壮。   许潆心看一眼有点恼怒的38床家属,冲他们抱歉的笑笑,然后才认真解释道:“因为你们病情不一样,阿公他是新发脑出血,现在情况很不稳定,所以主任特地来看看,你们的病情相对比较平稳,现在只要做复健尽量减少后遗症就好,治疗方案非常明确,所以主任才没有过来。”   顿了顿,又道:“周五是主任大查房,到时候主任肯定会来看你们的,别担心。”   听到她这么说,患者的妻子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顿了顿,不自然一闪而逝。   但她还是大声反驳道:“就算……就算主任没有空,那也不能让你一个学生来看我们啊,还有什么事就跟你说,你能有什么用,能做主吗?!”   “难道你们医院没有其他医生了吗,为什么不来看我们?!”   “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也说不清楚,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病人的吗?!”   她越说越生气的模样咄咄逼人,许潆心一时间觉得有点堵心。   是的,她是规培医生,她有带教,叫带教做老师,严格意义上来说,她还是一个在学习阶段的医生。   所以不管是她,还是她的同伴们,多多少少都会遇到同样的问题:你只是个学生而已,跟医生能一样吗?   不被患者信任,是她不管经历过多少次,都还是会觉得难过的事。   但是怀疑的人本身是没有错的,谁来了医院都希望能遇到好医生,轮科医生和专科医生,本身就很容易让人心的天平倾斜,哪怕是许潆心自己。   体检的时候人手不足,跟她说让实习护士帮她抽,她都还犹豫了一下才说出那句:“没关系啊,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但是别人未必能说出,至少37床患者的妻子不能。   许潆心只能尽力安抚她道:“因为其他医生不是张医生这一组的,所以不清楚你们的病情啊,当然无法回答,而且刚才我也说了,今天是张医生出门诊,所以他要等中午回来之后才能来看你们,互相理解一下好吗?”   但患者的妻子并不想买账,“那谁理解我们啊……你们真是不负责任……”   许潆心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和烦躁,又劝了几句,希望她能小声点,“您这样会影响到其他病人的休息……”   对方闻言眼睛一瞪,还要继续反驳,就见病房门忽然被推开,进来一个很高很壮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进来就先看一眼37床的妻子,然后又转向38床那边,厉声道:“不是让你们给爸安排个单间吗,怎么住这儿?这都什么人,吵吵嚷嚷的,多影响休息,再出事怎么办?”   陪护38床的女性家属闻言应了句:“许医生说暂时没有单间了,让咱们先等等。”   “等能转单间了赶紧过去,别在这儿了,听这胡说八道别给爸再听出个脑出血来。”男人哼了声,转头看着37床的妻子,脸色很难看,“我告诉你们,我爸现在很危险,要是你们吵得他不舒服了,要你们好看!”   说完又转头看向许潆心,态度好了不少,“医生,麻烦您,要是有单间了记得通知我们,别想着给我们省钱,我就这一个亲爹。”   许潆心愣了一下,忙点点头,“好,我会转告许医生。”   “麻烦您了,我送您出去。”说着男人重新拉开了病房的门,让许潆心先出去。   出门的那一刻,许潆心下意识地回头,看见38床的老爷爷正平躺在床上扭头向门口方向看过来,牵着嘴角笑了一下,就连刚才和中年男人对话的女家属也向她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您。”她轻声说了一句。   男人扶着门把手,笑着嗐了声,“没事,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就行了,你要加油啊小姑娘。”   许潆心的眼睛忽然就酸了,忙接连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点点头,再次道谢后回了办公室。   越是靠近办公室的门,她的脚步就越快。   直到一个跨步飞快地走进办公室,差点和拿着病历夹正准备出去的封睿撞个满怀。   她着急的模样吓了封睿一跳,低头去看她,却意外看见他眼皮泛起微微的红,顿时一怔。   “……你、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许萦心回过神来,下意识便摇头否认,然后侧开身让他出去。   封睿没动,而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本能地不信她的说辞,如果真的没事,她怎么会连笑都不笑一下?   但是许潆心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说完就和他擦肩而过,又回到她原来坐的位置上,继续开始写病历。   封睿将开好的医嘱送到护士站去,回来继续写今天的病程记录,可是不论如何都无法完全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平时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写完的病历今天花了四十五分钟还不止。   在这中途他数次抬头向许潆心的方向看去,只看见她沉静到面无表情的侧脸,似乎在专心工作,又好像因为什么事而闷闷不乐。   他觉得很奇怪,想到她之前还挺高兴地在想什么时候能涨工资,完全不是这副沉默的模样。   后来是……37床家属找她?不对,是找张师兄的,她去给病人解释张医生出门诊了,回来之后就这样了,所以是……   是不是在病房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封睿一边写病历,一边分神东想西想,严重拖慢工作效率,幸好本来工作也不算多,忙到中午也做完了。   吃完午饭后很多人都去休息了,办公室里很安静,封睿站在门口,看见许潆心在低头翻书,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然后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声道:“潆心,你跟我出来一下。”   许潆心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明所以。   封睿冲她点点头,“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哦。”   想不到是什么事,但许潆心还是很老实地起身跟在他后面出了办公室,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都不在这里了。   走到楼梯间,高楼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动了他们的衣领和头发,许潆心停下来,仰头看着他。   “师兄,有什么事啊?”   “你今天早上……”封睿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许潆心又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只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了头来。   摇摇头,否认道:“没有啊,我没有不高兴。”   “撒谎。”封睿嗤笑一声,又轻又快地拍了一下她的头,“你一早上没笑过了,不是不开心,是什么?”   许潆心眨眨眼睛,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一早上没笑过的,可是话到嘴边,又没能问出口。   封睿见她欲言又止,便又问了一遍,“……跟我说说?说完说不定就开心了呢?”   许潆心抬头望着他,犹豫许久,才终于问了一句:   “师兄,你有被别人质疑过吗?就是……不被信任,质疑你的能力?”   ——————   “你被别人不信任、质疑过吗?”   许潆心抛出的问题让封睿愣了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有点明白她为什么半天不高兴了。   “怎么,有人对你说什么不好听的了?”他挑挑眉头,问道。   许潆心抿着唇,点点头,嗯了声。   “37床?”封睿又问道,随即又改口,“不对,他说不利索,是他老婆说的?”   许潆心又点点头,嗯了声,脖子弯了下去。   封睿从侧面看过去,看到她低头的模样,有风吹进她的白大褂里,吹得有点鼓起来,让她看起来好像有点驼背。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想被什么砸了一下,闷闷的,有点酸胀。   他叹了口气,问道:“她说什么了?能告诉我么?”   他的语气分外柔和,与平时的温和或者冷静完全不同,许潆心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匆匆避开。   然后将早上在病房发生的事说给他听,一五一十,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地复述,连当时在场的人说的每个字都没错漏。   封睿看着她垂下眼用平板的声线说话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有些想笑。   于是等她说完以后,就真的噗嗤笑了声,“我怎么今天才发现你记性这么好啊?”   许潆心语气一顿,抬起头有点疑惑的看向他,“……嗯?”   封睿摇摇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扭头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   “质疑啊?有啊,很多,经常遇到。”   他回忆着过往几年的临床经历,给她举例道:“我实习的时候轮消化科,跟的师兄人很好,教我很多,差不多到月底,我快要出科的时候,他觉得要考察一下看看我学到了多少。”   “碰巧那天我们值班要收病人,来了个胃溃疡并发上消化道出血的患者,师兄带着我一起去,然后跟病人说,这是我们的实习医生,你愿意让他先给你看看吗?”   “然后病人很犹豫,啊了一声,问说医生你不给我看吗?师兄说,我给你看也可以,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给他看看。”   “患者还是很犹豫,说,我是来给你看的啊,能不能你给我看?”   “其实让我看,也就是问病史和做体格检查而已,并不会让我制定他的治疗方案,而且师兄就在旁边,会及时纠正我错的地方,就这样,他也不放心,因为我只是个实习生。”   封睿是个说故事的好手,短短几段话,就将当时的情景完整呈现于许潆心面前。   然后告诉她:“他没有恶意,只是不放心,仅此而已。”   许潆心眨眨眼睛,叹了口气,有点苦恼地开口:“我知道,但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每个医生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啊,为什么……不能给年轻人一点机会,相信他们呢?”   “这个问题很好。”封睿点点头,先是肯定了她的提问,然后又道,“但是病人会觉得自己耽误不起。”   “医生毕竟和其他职业不同,我们担负着患者的健康,不能行差踏错,我们战战兢兢,患者又何尝不是,更何况很多时候年轻就意味着经验不足。”   所以会有这样的顾虑,产生不信任,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许潆心听了又叹口气,然后抬头看向他,眼里充满了疑惑和渴求的光。   “那……师兄,我该怎么办呢?”   封睿一扭头,撞进她干净清澈的眼里,看着她似乎隐约流露出一丝依赖的脸孔,封睿忍不住心里一软。   “以前我家发生过一件事。”他再次回过头,又看向窗外流动的云彩,阳光强烈,轻易地刺破云层,让人不敢直视其光芒。   “大概是我读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家里来了个人,说是爸爸老家的远房亲戚。”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听起来像是盛夏午后的清风,宁静又舒缓,“好像是得了一种很难治的病,来容城求医。”   “我爸问了下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专家,他当面说好,转头又不知道去哪里怎么打听了一下,回头说觉得这个医生不太合适,我爸好人做到底,继续给他介绍,其中有两个专家他有意向去看的,我爸不认识人家,托关系和人情帮他约好了,结果临了他又觉得不好,就没去。”   “十几年前的事了,我爸那时候还是研究所一个小兵,我妈在外地演出,回来才知道这件事,气得够呛,转头就把那个亲戚轰走了,他回去以后就开始向所有亲戚熟人说我爸不讲亲戚情分,发达了就不认亲戚,爷爷奶奶都被烦得跑来容城躲清净。”   “事情不大,但是后来我爸复盘整件事,跟我说过几句话,我始终都记得。”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眼许潆心。   见她正若有所思地听着,神色间还有一点疑惑,忍不住笑了声。   “他说,当你还弱小,是很难让人一下信服的,你必须花比预计要多几倍的功夫才能取信于他,如果你觉得这样做是必要的,那就不要抱怨对方对你的不信任,如果对方和你关系没有亲密到你心甘情愿付出这样的时间与精力,那你应该学会取舍,转而继续强大自己,等你已经强大到一定程度,就算你说天是红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说你说得对。”   “人是会很容易跟从权威的。”他叫了声许潆心的名字,“潆心,等你成了主治、副主任,甚至是主任,你说什么他们就会信什么。”   但是在那之前,你还需要努力充实自己,磨练技艺,还要学会将质疑看淡,将患者的不信任转化为向上的动力,而不是只会低落和难过。   “从医这条路,你需要用一生来走,潆心,你做好准备了吗?”   他最后的问号像箭簇一样直击许潆心的心脏。   是啊,已经是规培的最后一年,明年此时,若是顺利,她已经正式成为一个医生,她准备好了吗?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经历了先是停顿,接着又猛然加快的过程,眼睛里的茫然逐渐散去,又重新恢复正常。   但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封睿注视着她的情绪变化,心里忽然有一股骄傲的感觉油然而生。   看,他的小师妹,是多么的聪明,一点即通。   “明白过来,不钻牛角尖了?”他笑着问了句,冲她眨眨眼。   许潆心顿时赧然,讪讪一笑,忍不住反驳道:“……我没有钻牛角尖。”   他的眉头闻言立刻抬了一下,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没有钻,是我说错了,所以……”   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又笑起来,这次是连声音都带着笑意的,“你笑笑好不好?都一早上没笑过了。”   之前那个疑问再次浮上心头,她想问他是怎么发现她一早上没笑过的,但话到嘴边,再次失声。   最后也只是依他所言,抿着唇朝他笑笑,连眼睛都弯了起来,像两枚小小的月牙。   封睿确认她真不难过了,心里这才松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抬眼看看楼梯间门口,道:“回去吧?我们出来好一会儿了,说不定会有人找。”   许潆心闻言点点头,低声应道:“那就……回去吧。”   心里未尝没有遗憾,她原本还以为可以和他多待一会儿的,毕竟这样的独处时光不易得。   “师兄。”走了两步走到门边,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谢谢你开导我。”   封睿看着她写满认真和感激的脸孔,笑着嗯了声,“谁叫你是我师妹呢,下次……如果还需要,也可以跟我说,有些事,说出来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许潆心重重点了一下头,又朝他笑了笑,然后转身继续往病区里面走。   封睿走在她的后面,凝视着她纤秀的背影,好像又恢复了一贯以来的精气神,脚步都有点欢快,不禁笑了笑。   这样也很好,她在慢慢成长,总有一天,蒙尘的明珠也会洗净灰尘,被所有人看到她原本就有的光华。   就是……如果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就将这颗明珠据为己有,就更好了。   他刚才应该趁机和她多待一会儿的,而不是担心她和自己独处会不自在就好了,想到这里,封睿忍不住对自己叹了口气。   “师姐,你刚才去哪里啦?”刚进办公室,许潆心就被师妹小姚叫住了,“刚才32床说她的氯吡格雷就剩今天的了,让我们开药。”   许潆心哦了声,忙去找32床的病历,借机避开问她去哪里了的问题。   从护士站找到32床的病历拿回来,正好听见有人问封睿同样的问题:“师兄,刚才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在?”   忍不住眼皮一跳,立刻向他看过去。   封睿也不知道是无意为之,还是故意的,眼睛一转,就看了过来,微微一笑。   许潆心顿时紧张起来,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一圈。   见她一副做了亏心事似的模样,紧张兮兮的,忍不住嗤笑一声,然后看一眼问问题的人,“去洗手间也要告诉你?”   “那倒没有,好奇一下而已。”对方笑嘻嘻地应道,又问起别的事来。   许潆心见状忍不住呼地松了口气。   傍晚下班,许潆心刚走到电梯门前按下按键,封睿就走到了她旁边,一边看手机,一边低声无意似的道:“你等下坐我车回去?”   许潆心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个其他组的博士生师姐开玩笑道:“师兄你怎么不说搭我回去?”   “你也住荣和新村吗?”封睿抬眼问道。   荣和新村是他和许潆心租住的那个小区,有不少同事同学都在那边租了房子。   但他知道这位师姐不是,“那可惜了,我住学校旁边的教职工小区。”   那里也有不少教职工在别处买了房后把家属院的房子出租的,大多是本校的学生,或者备战的考研党。   封睿闻言笑了声,“潆心是恰好和我住同一个小区,顺路。”   “其实是你自己心里也想当护花使者吧?”师姐开他玩笑,揶揄地说了句。   纯属无心之言,可是二人却都听进了心里,一个是耳朵都红了还硬是装作没听到,低头看自己的手机,拼命忍着内心的羞怯。   另一个是心虚到不行还能面不改色的打哈哈,“师姐开玩笑了。”   然后电梯来了,一群人说笑着进了电梯,直到下到一楼,互相道别说明天见,许潆心和封睿都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沉默地走向停车场,然后她看到他递过来的粉红色头盔,愣了一下。   “HelloKitty的啊?”   “是啊,我妈买的,你不喜欢这个卡通?”   许潆心眨眨眼睛,“原来是阿姨买的……”   顿了顿,又忍不住好奇,“阿姨怎么会……突然买头盔?她也要骑小电动么?”   “怎么可能,我妈连坐都不喜欢坐。”封睿扯了扯嘴唇,“这是给你买的,上次不是只有一个头盔你怕被交警抓么。”   许潆心闻言又是一怔,张张嘴,根本不知道还说什么才好。   “上车。”封睿坐上车,打起了地撑,扭头催了声。   许潆心哦哦两声,急忙将头盔戴好,然后上了车,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风迎面吹来,吹动了她的裙摆,也吹得他的T恤衫鼓鼓的。   他身上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许潆心觉得自己有点头脑发晕。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心里的疑问竟然就这样问了出来,原本该消散在风中的,可是却偏偏被封睿听见了。   他微微侧了一下头,应道:“因为你是我……师妹啊。”   许潆心听见,许久才眨了眨眼,哦了声。   果然只是这样啊。   ——————   时间眨眼就到月底,许潆心的师妹小姚很快就要出科了。   “老师,你帮我这一下这个鉴定手册啊?”她趁张丹有空,将实习鉴定册往他面前一放。   张丹愣了愣,“……诶?你就要出科啦?”   然后从口袋里一边拿出笔来写鉴定评语,一边问道:“你下个科去哪里啊?”   小姚应道:“肿瘤科。”   “哦,肿瘤科啊。”张丹一边签字一边说话,“他们科比较忙,加班比较多,习惯习惯就好了。”   说着又抬手一指封睿,“跟你封师兄取取经。”   封睿闻言顿时失笑,“这有什么经可取的,你要做的事跟现在差不了多少,就是上班早点到,七点四十到都算晚,你自己考虑吧。”   小姚闻言啊了声,有点错愕的看向一旁的许潆心,“……师姐?”   见她向自己求证,许潆心便点点头,她实习和规培第二年都轮转过肿瘤科,那滋味相当的……   “我实习是第二个月去的肿瘤科,系统什么的都还不熟练,我的带教是个八个多月的孕妇,人平时挺好的,就是对学生要求很严格,那时候她只有我一个学生,差不多十个病人。”   “什么都得我自己做,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我跟前一个月一样七点四十五左右到办公室,她已经在了,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迟到了你知道吗,我吓傻了,都不敢说话……”   “然后她就告诉我,必须要在七点半之前到科室,要记录下病人的出入量、血压血糖体温,还有看检查结果,有异常的需要向她汇报,还要去病房先看看病人。”   “有一次我们收了个新病人,因为从来没有在咱们医院住过院,没有过往资料可以……参考,所以我需要对着他带来的病史资料一点点往首程上敲,打字慢也被嫌弃,被怼习惯了就好了。”   “每天就做这些事,七点半之前到办公室,查看病人,贴化验单,交班,查房,换药,写病历,收病人。”   她淡淡的说着自己在肿瘤科的实习经历,自己觉得很普通,但小姚却听得快要哭了。   “……师、师姐……肿瘤科这么可怕的吗?”   许潆心被问得懵了一下,“……可怕吗?还好吧,实习的时候都不用独立值班呢。”   后来规培,也就是去年年底,她又轮了一次肿瘤科,这次是有证人士了,上来就安排了独立值班。   结果在肿瘤科第一次独立值班就处理了一位自杀未遂的患者,把她吓够呛,一整晚都没敢合过眼,就怕这种事再来一次。   两厢对比,实习的时候真是幸福轻松得不得了。   见小姚被她的话噎得欲哭无泪,大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安慰道:“也没有这么可怕啦,只是你师姐当时运气不好,她们组只有她一个学生,带教又是孕晚期不敢劳累,肯定会辛苦很多的。”   封睿一面笑,一面问许潆心:“你实习的时候……跟的是张亭?”   许潆心闻言立刻抬眼看向对面,有点疑惑:“是啊,师兄你认识?”   “……我们真是缘分,跟过同一个带教。”封睿失笑着点点头,“不过我跟她的时候,她没怀孕。”   “她是挺严厉的,我那个时候同组还有个规培的师姐,天天挨训,都不敢说话,后来有个相熟的师妹私底下吐槽,觉得我们组的带教最凶。”   “师妹啊,你自求多福吧。”说着看了眼小姚。   小姚:“……”呜呜呜我现在就哭给你们看信不信?!   “哎呀,你们俩别这么坏,看把孩子吓的!”许英培这时忙拍拍桌子,安慰道,“没关系的,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慢慢就好了。”   这根本安慰不到人,明摆着说就是这么惨的,你得习惯,得适应环境。   许潆心一听就乐了,又抬眼去看封睿,和他相视一笑。   小姚:“……”   大家正说着话,杨江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叠纸,在半空中抖了抖,“要出科的同学注意了,来示教室考操作,过期不候啊!”   说完又叫封睿,“封睿来帮忙,快点!”   封睿放下手里的病历,起身跟了上去,他一走,身后立刻跟上了一串要出科的小伙伴。   他们刚走,林护长也来了,她坐下来一边整理废纸篓里打废的病历纸,一边和大家商量道:“月底了,科室聚餐打算怎么搞?”   说到要聚餐,大家霎时间就不瞌睡了,纷纷开始提出建议,有的说要去唱歌,有的说也要去吃自助,有的建议吃完自助去唱歌……   张丹这时问了句:“聚餐什么时候啊?”   护长应道:“就这个周末呗,周五晚上或者周六周天。”   张丹闻言立刻摊手,“我退出群聊,周六值班。”   “你不去,小许不去么?”护长白他一眼,“天天帮你干这么多活,就让人家去吃一顿饭怎么了?”   张丹闻言笑了声,道:“那你们干脆周末组团去玩得了,别次次都去吃饭,有点追求行不行?”   “关键是去哪儿?”   “周边呗。”江苏和闻言附和张丹道,“上次我老婆和朋友开车去南湾海滩搞篝火晚会,好像还不错,要不然咱们也组织一次?”   “我觉得这个可以有,你们周六下午去,周日上午回来,在那边租几个小帐篷啥的,又能看日落,又能看日出,多美。”   “不用那么费事儿,有海边民宿,提前预定就行。”   护长被他们三言两语说得心动,再想想每次都是去饭店定个包厢大家吃饭喝酒,是有点无聊了。   “那就这样,暂定周六下午出发,去南湾海滩搞烧烤晚会,待会儿要去的群里报名。”   说完她就兴冲冲地走了。   护长走了没多久,考出科操作的同学们回来了,许潆心问小姚:“都考什么啦?”   “就是神经系统查体,还有问诊。”小姚一边应,一边拍着心口庆幸,“幸好平时有复习,太可怕了。”   “毕业考还有可能抽到四大穿刺其中之一哦。”许潆心提醒她,“要是轮到有相关操作的的科室,一定要好好练习,学校好像对在直属附属医院实习的同学要求略高。”   小姚大吃一惊,“……真的假的?”   许潆心耸耸肩,“不太确定,大家都这么说,我考试的时候抽到内科的腹部检查,老师还问我在哪个医院实习的。”   话音刚落,肩膀就被拍了拍,她回头一看,是封睿。   他笑眯眯地问她:“听说周末要去海边烧烤,你去不去?”   许潆心摇摇头,“不去,周六值班呢。”   封睿眨眨眼,像是这时想起来这件事似的,哦了声,“那我也不去了。”   “……为什么?”许潆心愣了一下,“你不是周五值班么?护长说是周六下午才去,你来得及的。”   封睿心说你都不去,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嘴上却道:“下夜班想休息休息,就不去凑热闹了,怕死。”   好像说得也对,许潆心想起来学校每年都会听说有人熬夜复习后考完试了不去休息,反而去打篮球,然后猝死的事,当即连连点头应是。   张丹就坐在旁边帮小姚改出科要交的大病历和试卷,听见封睿这句话,眼睛一转,在心里奸笑一声。   “潆心啊,要是那天不忙,你到下午就下班吧,跟他们一起去玩。”   “……呃、我夜班不在可以吗?”   “可以啊,问题不大,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去玩吧,也忙了一个月了。”   当学生的谁不爱放假啊,许潆心当即就笑起来,“好呀,谢谢老师。”   张丹笑呵呵地回了句不用谢,然后看着封睿挑挑眉,满脸促狭。   好像在说,小伙子你接下来要怎么把话圆回来啊?   封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到月底,很多患者都出院了,像37床那个男患者,因为病情平稳,只需要每天到康复科去做康复治疗,索性就让他出院回去了,张丹手里的患者比之前少了很多。   直到周六上午才新收了一个面神经炎兼偏头痛的患者。   下午四点左右,护长在群里问那位同学要坐车去南湾海滩的,请医院集合,封睿会过来接大家。   许潆心看到觉得有点奇怪,“咦,不是说师兄不去吗?”   “……嗯、可能是护长又问他了?”张丹眨眨眼,瞎编着理由,绝口不提是这货主动跟护长说他可以接送大家,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许潆心坚持把手头的病历都写完了才走,在门诊楼外的屋檐下看到聚在一起的几个小伙伴,刚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手机上就收到了封睿的信息。   封睿:“我到医院门口了,出来吧,潆心认得我的车@许潆心”   许潆心忙回了个好字,领着大家往外走,边走边笑着听他们说笑,没怎么说话,一如既往地安静少言。   到了门口,她左右张望了片刻,看见对面的马路边上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宝马7系,于是指了指,“师兄在对面,我们过去吧。”   封睿隔着车窗看他们走过来了,便摇下车窗,招呼了一声:“这边。”   又抬抬下巴示意许潆心:“坐前面。”   许潆心闻言收回要去开后边车门的手,哦了声,乖巧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封睿扭头看一眼她低头系安全带的模样,满意地笑了一下。   这里不能停太久,等大家都做好封睿便启动车子,在前方路口调转车头后,从手边的箱子里掏出一袋子零食来递到后面去。   又从最底下摸出个红色的盒子,顺手似的就递给许潆心,“这个给你吃。”   许潆心以为是和大家的一样的,接过来后道了声谢,然后打开盖子,看见里面满满当当的小饼干,每块饼干都是HelloKitty的,不由得愣了愣。   后座传来小伙伴吃薯片的声音,好像……和自己的不一样?   许潆心疑惑的目光转向开车的人,“师兄,这个饼干……要给大家分吗?”   封睿闻声也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饼干盒上,半晌才清清嗓子,低声道:“……这是我妈让我给你带的。”   “……好。”许潆心点点头,将饼干盒往自己怀里抱了抱,然后朝他笑了笑,“帮我谢谢阿姨。”   封睿应了声好,听见后边有人叫他,忍不住叹口气。   “做什么?”   “师兄,采访一下,你怎么会挑宝马7系这种车型,还是黑色的?感觉和你现在的气质不太搭啊,有点……太职场精英了。”   封睿翻了个白眼,“这是我妈给我爸换他又不开了的车,我拿来开有什么问题吗?”   “哈哈哈当然没问题,就是好奇一下而已。”   “能不能学学你们潆心师姐,你看人家好奇了吗?少见多怪。”   许潆心:“……”呃、其实只是因为我不懂:) 第22章 没有人愿意永远……   南湾海滩距离容城大概五十公里左右, 出了市区上了高速,封睿的车速一下就上来了,不到一个小时便抵达目的地。   南湾海滩曾经是容城远郊一条小渔村, 因为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 差不多十年前被开发成度假村,原本的村民很多都开起了农家乐或者民宿。   这次林护长订的是一家正面对着大片海滩的民宿,民宿门口有两株枝叶茂盛的木槿,墙边的花盆里种着的三角梅高高的攀爬到二楼的阳台上,好像一片绿荫瀑布。   周末休息的人比如护长她们,一大早就已经出发采买烧烤要用的食材, 过来这边后民宿的老板娘很热心的借了厨房让她们处理食材。   封睿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最近几天天气不错,天空蓝得通透,梅雨季节之后的容城, 闷热得让人烦躁,但海边却有舒适的海风吹走一切不良情绪。   海风中好像还有淡淡的咸味,许潆心下车后向远处张望了一番, 转身见封睿正把车尾箱里的东西往外拿,便跑过去帮忙。   “师兄,我来帮你。”   “你把这些零食提进去, 我来搬水果。”   “都有什么水果?”   “西瓜,香瓜,龙眼。”   俩人肩并肩地边说边往里走, 迎面见到许英培从后厨走出来, 端着个装满烤串的不锈钢盆。   后面走出来两个男生,抬着向店主租用的烤架,“师兄师姐来了, 护长在厨房。”   俩人应了声,等他们走过去,又去厨房跟护长打了声招呼,然后将手里的水果和零食都拿到许英培那边的桌子上,封睿再跑回去跟店主订了两箱饮料。   忙完这些他俩就没什么可干的了,被许英培打发去玩,“他们都去海边了,你们也快去,这里用不着你们伸手,走吧走吧。”   从支着桌子的地方离开,走了一段路之后,封睿忽然问了句:“我知道这边有一个地方看日落特别好看,要不要去看看?”   许潆心扭头看了他一眼,见海风将他的衬衫外套吹了起来,头发也被吹乱了,干净的眉眼流淌着笑意,忍不住被晃了晃眼。   “好啊。”   “那你跟我来。”   他说着看一眼前方远处在水里玩成一团的同伴们,又冲她眨眨眼,“咱们悄悄的,别告诉他们。”   一副促狭的模样,惹得许潆心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后使劲地点点头:“好!不告诉他们!”   “走走走,我带你去。”封睿转身,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咱们快点去,不然等会儿太阳就看不见了。”   许潆心闻言,想也没想地应了句:“那就看星星啊。”   封睿一愣,脚步猛然一停,站在了原地,有些怔怔地看着她。   那就看星星啊……   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要看日落,就会为了日落紧赶慢赶,哪怕需要奔跑到上气不接下气,他也要看日落,一旦错过,便觉得失望和懊悔,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能动作再快点。   他从没留意过错过日落之后的天空上是否有星星出现,也无心欣赏。只关心自己的目标是否达成,不管是看落日,还是其他什么事。   但是忽然间有个人告诉他,看不成落日了,我们可以看星星呀。   “……你、你怎么会这样想?”他半晌回过神来,疑惑地问道。   许潆心忽然发现他不走了,便也连忙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脸上是和他如出一辙的疑惑表情,啊了声。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太阳没有了,就看星星啊,不是么?”   “可是……”封睿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忽然间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消极,“看不到日落,不会遗憾吗和难过?”   许潆心歪了歪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摇摇头,“会遗憾,但不会难过,因为就算错过了,我也为了它努力赶来过啊,那种期待和激动的心情是真的。”   “而且海边的星星很好看的,城里看不到,师兄你没看过么?”   封睿愣了一下,沉默地摇摇头,“我每次……都没有看过……”   “……啊?”这下轮到许潆心愣了,她眨眨眼睛,“那、那咱们今天看一次?”   封睿抿抿唇,点点头,应了声好,然后就看见她突然一把拉起他的手,向前跑了起来。   他刚回过来神,就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错愕地看向她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那只手白皙纤细,手背上有青色的筋脉若隐若现,她的手心干燥温暖,贴着他的皮肤,将她的体温传递过来,一片滚烫。   他恍惚间记得从前曾经去中医学院蹭过一次针灸学的课,当时老师说人的手腕上有个穴位叫神门穴,按压、刮拭神门穴,能够安神定志,他没有试过,但此刻他被许潆心捏住手腕,却切实感受到了一股心悸目眩的滋味。   “你……潆心,你慢点,小心摔了。”他回过神来,忍不住提醒道。   许潆心原本只是一时冲动才拽起他的手,自己都没意识到,被他出声提醒过后,忽然间便回过神来了,脚步一顿,神情立刻变得慌乱起来,“对不起,我……”   边道歉边慌忙一甩手,封睿的手立刻就被她甩得晃了一下。   封睿一愣,顿时哭笑不得,“……不至于吧?我又不是什么细菌。”   许潆心不敢接话,只好讪讪地抿抿唇,眼神四处发飘,根本不敢看他。   她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十分尴尬,前所未有的尴尬,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抓到了一样。   见她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名为窘迫的气息,封睿也不愿意叫她为难,主动往前走去,“我们走吧。”   “……哦。”   这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夕阳的余晖越来越淡,海面水天相接处有一道淡淡的金线,阳光洒在水面上,一片金色波光粼粼一片,好似随时会有大鱼一跃而出。   原本迅速的脚步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许潆心低头看着脚下的沙子,细软的白沙踩一下就凹下去一个坑,留下一串脚印,歪歪扭扭的。   “到了。”   耳边传来封睿的一声提醒,许潆心一愣,停下脚步抬起头来,“……什么?”   眼神里竟然有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茫然,封睿忍俊不禁,抿着嘴角将差点溢出唇边的笑声给咽了回去,“看日落啊,你忘啦?”   许潆心眼睛一眨,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扭开头,恰好便看向海缅,看见红彤彤一颗咸蛋黄无线接近于海平面。   “快看!太阳要掉下去了!”   她兴奋地指着远处,回头叫封睿,落日黄昏,晚霞染红了天幕,她灿烂的眉眼在这一瞬间点亮了城市的即将到来的夜晚。   温暖的海风夹杂着微微的咸,拂面而来时直接吹进他的心底,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我看到了,你要不要走近一点看?”   他一边问,一边指指不远处的一片礁石,“在那里看,会看得更清楚。”   许潆心心动了,可是,“……那里有点高,会不会摔下来?”   封睿笑了声,伸出一只手掌摊在她眼前,“我帮你啊。”   许潆心一愣,抬头去看他,恰好望进他温柔的眼睛里,她忽然间觉得,这一生,她都不会忘了今天。   以后的日子里,只要她看到日落,就会想起他,即便她不再参与他的岁岁年年。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站上礁石堆里凸起的一处,看见更远的海面,好像有飞鸟从落日旁边飞过,远归的渔船拉响汽笛,呜呜声远远传来。   封睿小心地扶着她,笑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更好看?”   “好可惜没有带相机来。”她点点头,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封睿笑道:“用手机也可以。”   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师兄!师姐!回去吃烧烤啦!”   俩人回头就看见小姚站在沙滩上冲他们挥手。   许潆心刚要跳下来,就被封睿阻止了,“先别动!”   她愣了一下,就真的没动,然后听见他对小姚说:“师妹,帮我们拍张照片。”   小姚哦了声,摸出手机,在许潆心还没来得及回神的时候咔擦一声,姿势恰好是她和封睿对视的一幕。   往回走的路上,小姚把照片发给他,随口问道:“师兄,你要照片做什么?”   “师姐不是负责科室的公众号么,来之前就交代要拍照,说不定到时候公众号文章能用上。”封睿面不改色地扯谎道。   还真就把小姚和许潆心都给糊弄住了,特别是许潆心,她立刻哦了声,还关心的问道:“可是我不是他们科的,没关系吗?照片够用吗,需不需要多拍几张?”   封睿顿时满心都是愧疚,这种骗人的感觉真是……   “不够再找你。”   “……好。”   小姚有点奇怪地回头看看他们,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绵长的海岸线蜿蜒伸向看不见的远方,封睿故意落后几步,走在许潆心身后,踩着她的脚步往回走,半路看见她因为沙子进了鞋便单脚支在沙滩上摆弄鞋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许潆心立刻抬眼看过来,抿着唇,有点纳闷,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脱鞋走吧,光脚踩在沙滩上很舒服的。”他建议道,说完又笑,“可惜我忘了,要不然刚才就换拖鞋出来,我也可以踩沙滩了。”   “潆心你帮我体会一下?”他笑盈盈地看着她问道。   其实没有多想踩沙滩,偏偏说出来就很像那么一回事,许潆心立刻就被哄了,点点头应了声好。   然后依旧像刚才那样,小姚走在最前面,许潆心走在中间,封睿走在最后,三个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慢悠悠地往回走。   最后的夕阳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海风轻拂,渔歌唱晚。   咸蛋黄在某一个瞬间就忽然掉进水里,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人间,烧烤的油烟伴随着热闹的笑声拉开了狂欢的序幕。   “朋友一生一起走,来,喝一个!”   “烤翅,谁要烤翅!别看卖相不咋的,味道棒极了我跟你说!”   “辣椒能不能烤?我想吃烤辣椒了……”   “西瓜来啦——”   到处都是热闹的喧哗,许潆心站在烤炉前,认真地烤着鱿鱼和肉串,这是她很拿手的活儿。   封睿凑过去,看见汗珠从她额头上滚落,小脸被碳火的热气熏蒸得通红,不由得心疼,低声劝道:“让其他人来吧,不能总让你一个人忙啊。”   “没关系的,我会嘛。”许潆心抬头朝他笑笑,被汗意浸染过的眸子水润明亮,饱含着愉快的笑意。   封睿被她看得一愣。   好像从说看不成日落就看星星时开始,他就见到了另一个许潆心。   还是很安静,更喜欢在人群之外做自己的事,但却乐在其中,真心喜欢着她现在做的任何事情。   他恍惚间想起第一次注意到她时,她也是这样,抱着琴,站在角落里,笑着看庆祝演出结束的同学们击掌相庆,柔和的笑意将她整张脸孔都照得熠熠生辉。   她总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风景,慢慢地,就成了他眼里的风景。   “我来帮你吧?”他忽然出声道。依譁   许潆心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啊,需要我教你吗?”   “呃……教教吧,我不太会……”   “先……哎呀,你不要拿这么多,刷油呀……先不要撒辣椒面……哎呀,师兄你怎么这么笨呀……”   封睿烤的鸡翅送过去,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怪叫起来,“我天,这鸡翅谁烤的,黑了!”   “我烤的!有意见?”封睿闻言立刻扭头瞪过去,“有意见也给我憋着!”   许潆心:“……”   一个晚上下来,封睿在她心里无所不能什么都会的形象成功地轰然倒塌。   原来他也有事情是不擅长的,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都能学会的。   比如不会烧烤,教了还是做得很菜,比如他没有看过海边的星星,不知道是没留意过,还是不喜欢。   “能喝啤酒么?”   烧烤晚会到最后成了唱歌比赛,已经没人再吃东西,他们也就不在需要守在碳火前。   而是坐在了沙滩上,听着海风,看着远方属于城市的点点星火。   “可以的,谢谢师兄。”许潆心笑着接过他递过来的冰镇啤酒,拉开拉环,喝了一口,然后皱皱脸。   封睿看着她笑了一下,然后又仰头看向天空,“看到你喜欢的星星了吗?”   “看到了,你看……那个就是北极星,是小熊座的α星,它的尾巴连起来就是小北斗……”   “它有自己的传说故事么?”   “有啊……”   海风徐徐,涛声阵阵,许潆心一边说着小熊座的传说,一边扭头看他认真听讲的侧脸。   他的轮廓在灯光里柔和得有些虚幻,她忽然间想起一句歌词,“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①。   他就是那颗星星呀。   这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一股不甘心来,没有人愿意永远卑微,她也想拥有自己的一颗星。   ——————   八月就这样来了,愈是年岁增长,便愈觉时间过得太快,转眼就过去半年。   周一上午交完班查完房,杨江又忙着给诸位同事分学生了。   “季茗茗,你跟许英培老师。”   “谢谢师兄。”   杨江话音刚落,封睿和许潆心便不约而同地抬眼看去,这是个熟悉的名字。   封睿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当过晚会主持人,搭档就是隔壁班一位叫季茗茗的女同学。   许潆心也还记得这位师姐,于是便认真地在一众新人里观察起来。   待看见一位身材高挑玲珑,满头黑长直扎成高马尾,红唇柳眉明艳大气的女生从人群里走出来,直向许英培而去,她才猛地在心里哦了声。   还真的是认识的人。   只是听说,这是今年来规培的新生?   “老师好,师兄好。”   女生的声音清悦活泼,语速有点快,但咬字很清晰,许英培一听便笑了,“季茗茗是吧,有证没有?”   “有了。”   “好,有什么问题可以先问你师兄。”   “封睿……咳咳,封师兄,你好。”说完她就忍不住笑出一声来。   许英培一愣,“……你跟封睿认识的?”   “是我同届的隔壁班同学。”封睿无奈地笑了一下,解释道,“以前学校活动的时候经常是搭档。”   许英培哦了声,又好奇道:“那你应该跟封睿同届啊,怎么现在才规培?”   季茗茗闻言解释道:“我考研的时候没考上本校,就调了外地的学硕,今年刚硕士毕业,就回来规培了。”   研究生阶段分化出两个方向,学术型硕士和专业型硕士,按照规定,学硕毕业要想上临床,还需要再经过三年规培,而专硕则不需要,因为他们的研究生和规培是并轨的。   因此在招生的时候,专硕是要比学硕更难考一点的,因为学硕的时间成本太大了。   许英培闻言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顿了顿,又问:“那你怎么没试试二战?上个专硕多好。”   “我没有封睿这样的底气啊。”季茗茗耸了一下肩,“封睿是一时失手,才敢二战,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说不定再考一次成绩更差,到时候连学硕都上不了就麻烦了。”   “也是,各人有各人的考虑。”   许英培说完就不再问下去,而是将她交给封睿,让他先带带,讲讲平时都要做什么。   “没想到第一个科室就遇到你。”季茗茗在他旁边坐下,一边看他电脑上的病历,一边笑着叹口气,“世界就是个圆。”   “……你都跑回一附院规培了,我们早晚会见到的吧?我在这儿读研你又不是不知道。”封睿觉得很无语,扯扯嘴角打断她的感慨。   季茗茗闻言立刻就笑起来,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还行,就那样。”封睿应了句。   他没有发现的是,在他和季茗茗说话的时候,许潆心一直看着他们。   因为许英培和张丹分别坐在桌子的两边,于是封睿和许潆心也经常是相对而作,中间不仅隔着打印机,还隔着一盆郁郁葱葱的盆栽。   盆栽很好地遮挡住了许潆心的目光,让她得以悄悄地打量对面的两个人。   就这样看过去,相谈甚欢的俊男美女何其和谐般配,她像是回到了那些年里每一场晚会的现场。   舞台的追光灯打下,灯光集中在舞台中央,照射在穿着华服的主持人身上。   西装与礼服,皮鞋和高跟,她看见退场时他绅士的扶了一把女伴,侧身让女士先行。   而她,若是有演出,便是和大家一样的清一色黑色裙子,若是没演出,便着了最平淡普通的衣衫,远远地看着舞台上璀璨耀眼的天之骄子们。   “郑涛,何彬,你们两个去张丹医生那一组,他那组只有一个女生了。”   杨江指指许潆心的方向,对两个男生道,又看许潆心不知道为什么在发呆,便诶了声,“潆心,潆心!来认领一下你两个师弟!”   许潆心猛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应了声,又是若无其事的一张笑脸。   “你们都是规培的吗?”她看着两个师弟,笑眯眯地问道。   两个师弟一个高点,剃着平头,生得健壮,一个略矮点,生得就比较秀气。   高点的师弟叫郑涛,他应道:“我是规培的,他是我室友。”   另一个叫何彬的师弟连忙点点头,应了声是。   许潆心没问他们有没有证,而是问:“那你们是哪个方向的规培?”   郑涛说自己是骨科的,何彬是心内科的,等他们说完话,张丹也把医嘱都开好了,道:“以后你们主要跟着你们潆心师姐,我这里要你们做的事不多。”   俩新瓜蛋子认真地应了声好,许潆心瞪着眼都无语了,“老师……”   这是你的学生哎!   张丹眨眨眼睛,理直气壮地应道:“我培养你是做什么的,不就是让你帮忙带新人的么?好好带,等你出科了,就轮到他们带新人了。”   许潆心:“……”   她伸出小尾指挠了一下眉毛,然后认命似的对两位师弟道:“我们现在总共八个病人,分别是……”   “张老师是六天一个班,上二线,你们俩值班……”她顿了顿,扭头问张丹,“老师,他们俩值班怎么值?”   “你安排就行。”张丹挥挥手,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许潆心叹了口气,回过身问道:“你们俩是想都留下来呢,还是轮流一人一次?嗯,我是不留宿的,不方便。”   郑涛和何彬对视一眼,道:“轮流吧。”   “好,那就轮流。每天早上,你们过来的时候……”   许潆心仔细说着每天要做的事,说完之后又拿出手机,“你们电话多少?”   不仅交换了电话号码,还加了微信,许潆心加了人后立刻便拉了个讨论组,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以后有什么事,老师就可以直接在讨论组里跟你们说了。”   张丹觉得好笑死了,一边笑一边点头,“可以,以后我就在里头给你们布置作业。”   许潆心眨眨眼睛,有点愧疚地看一眼两位新师弟,哎呀,她没想到这点。   分完学生,办公室的气氛又安静下来,早上总是忙碌的,有许多医嘱需要抓紧时间出,有许多病历等着补充完整,尤其是一个周末过后,积压了不少待处理的事。   尽职的打印机咔咔吐着纸,一条条医嘱从办公室飞出,时针滴滴答答地匀速走着,离正午时分越来越近。   “值班医生,急诊有急会诊,脑出血的!”   上午十一点左右,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护士站打过来的,值班医生接到电话后飞快离开办公室。   紧接着张丹接到内分泌科的会诊电话,要去看一个患者。   “潆心,走,我们去会诊,小郑小何,你俩先在这里熟悉熟悉病历,下次再带你们。”他站起身,将听诊器往脖子上一挂,招呼一声就往外走。   许潆心连忙站起来,跟了上去,走到门口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便奇怪地转身看了一眼,却只看见封睿正跟季茗茗一起看着什么。   应该是自己感觉错了,她抿抿唇,将头扭回来,刻意地忽略掉封睿。   她不知道封睿早在她和两位师弟说话时就已经频频装作不经意间看过来,好奇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又看着她跟着张丹离开办公室,又在她回头看过来时飞快地收回目光。   然后漫不经心地回答季茗茗的问题:“这个啊,是个偏头痛的病人,问题不大,今天就出院了。”   内分泌科请会诊的这个患者有急性脑梗的迹象,张丹看完之后给开了依达拉奉,嘱咐管床医生密观,然后就带着许潆心又回科室了。   边走边给她讲依达拉奉的使用时机和药物禁忌,“它是一种脑保护剂,主要作用就是清除自由基,是脑梗死急性期很常用的一种药,有时候也用来做预防性用药……”   边说边走进办公室,刚坐下没多久,就接到杜主任从门诊打上来的电话,交代他收一个头痛待查的病人。   患者女性,60岁,退休工人,一周前无明显诱因突发头痛,为双侧颞部胀痛、跳痛感,咳嗽的时候会加重痛感,伴有头晕,活动后明显,偶有视物旋转,无恶心呕吐等症状,持续一周未见好转或缓解,遂来医院就诊。   张丹看完患者的门诊病历上写的现病史,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开始做体格检查。   忽然问了句:“小郑,Chaddock征的检查方法、临床意义分别是什么?”   郑涛愣了一下,随即开始拼命在脑子里回忆学过的内容,半天没想起来,脸涨得通红,尴尬无比。   许潆心霎时间便想起自己入科第一天也曾遭受这样的突袭,实在是太可怕了!   看着师弟这么窘迫,许潆心于心不忍,遂小声提醒道:“查多克征又名足外踝征、划足外缘试验,患者取平卧位,两下肢伸直,足跟着床……”   不知道是哪里提醒了郑涛,他很快就顺着许潆心的提示回答上了问题,张丹一边听一边给患者做检查,等他回答完了,就点点头。   抬眼对许潆心道:“Chaddock征可疑阳性。”   至于其他的体格检查,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只有在门诊做的头部CT显示是脑蛋白质脱髓鞘改变。   “医生,我到底是什么问题啊?是不是很严重啊?”这时病人终于忍不住追问起来,神情十分着急。   说完也不等张丹回答,她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人一老就没用了的,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唉——”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不好那不好,要快点出院才行,要是死了又如何如何,张丹听了一会儿,立刻打断她的话问道:“以前有做过手术吗?抽烟喝酒吗?有没有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和乙肝之类的疾病?”   “没有做过手术,也没有乙肝这些,高血压有的,不过没吃药……”   每个问题都能很清晰地回答上,言语清晰流利,其实看起来问题不大。   等出了病房,张丹才对许潆心道:“她有点焦虑,你给她做一个心里测查看看。”   许潆心应了声好,回到办公室便直接去找抑郁和焦虑的心理测试量表。   恰好封睿和季茗茗就坐在柜子旁边的位置上,见她来了,封睿便喊了她一声:“潆心,中午一起吃饭么?”   许潆心的动作顿了顿,回头朝他笑了一下,摇摇头道:“不了吧,师兄你和师姐去就好了,我这边还有首程要写呢,要比较久。”   封睿试图劝道:“没事的,我们等你……”   “真的不用了,我先去给病人做测试。”她打断了封睿未说完的话,然后甩甩手里的两张纸,转身就匆匆走了。   季茗茗看着她的背影,皱着眉头回忆了半晌,扭头问道:“我是不是见过她?有点眼熟?”   “许潆心,比我低一届的师妹,以前和我一样在管弦乐团的,拉中提琴,你记得么?”封睿应了句,回头看着她。   季茗茗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半晌摇摇头,“不记得,你们乐团有过这样一个人么?”   封睿的呼吸一滞,忽然便觉得一阵委屈涌上心头。   “有的,她每次演出,位置都在吹双簧管的袁飞前面。”他回过头,看着电脑屏幕,低声认真地说道。   听见他的话,季茗茗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从脸上闪过,但她还是嘟囔了一句:“有么?我怎么一直没注意到。”   ——————   心理测试量表题目很多,许潆心又不能指望老太太自己做,只好一道题一道题地问她,做完测试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她拿着做完的测试结果和签了字的沟通单回到办公室,张丹看了以后,下了个轻度抑郁和焦虑状态的诊断。   然后道:“检查单小郑他们已经开完了,你把首程写写,顺便教教他们怎么用系统。”   许潆心应了声好,坐下就开始工作,一边写着首程一边仔细地教两位师弟:“你们从这里打开工作站,输入老师的工号和密码,工号是1531,密码是四个8,记得不要看到电脑开着就直接开始写病历,要看看是谁的工号,用别人的号写这里会显示其他医生的名字,到时候要修改的话会很麻烦的……”   “这里是出院病历,可以按照诊断名称或者患者的姓名,看看她以前有没有在我们医院住过院。”   “这里是首程的位置,我们要先将主诉写进去,突发头痛1周……然后是现病史……”   正写到一半,就听封睿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潆心,吃饭去吧,你不饿么?”   许潆心敲键盘的手指应声顿住,她回头看了眼,见封睿站在她的椅子后面,季茗茗站在旁边,好奇地看着电脑上她写了一半的病历,见她抬头,便对她笑了下一下。   “师兄师姐你们先去吧,我们待会儿再去。”她摇摇头,慢吞吞地应道。   封睿张了张口,想劝她等会儿再写也来得及,可话还没说,就见门口进来一个护士,问道:“张医生,37床的首程写好了咩?”   张丹闻言哎呀一声,“你们都不吃午饭的吗?催什么哟,正在写啊!”   护士小姐姐笑嘻嘻地回了一句:“我是怕你忘了嘛。”   “知道了!”张丹一边应声一边吐槽,“忘了什么都不会忘了这个好吗,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   许潆心结果他的话,笑着对护士小姐姐道:“写了一半了,等下就好。”   “谢谢小许医生。”护士笑着对她道了声谢,又冲张丹哼了声,“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老张你这态度是要挨打的!”   说完她就跑了,张丹在后头反驳了一句,然后拍拍许潆心的椅背,“写得差不多了就去吃饭,我来改就行。”   许潆心一面打字,一面问他:“老师你不去吃饭吗?”   “我让杨江帮我打包上来。”张丹应道,“要不要也帮你们打包?”   “不了吧,我们一会儿下去吃。”许潆心回答了一句,又想起师弟是新来的,忙又回头问,“你们呢?要师兄帮忙打包上来么?”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去吃就行。”   “是啊,等师姐你一起。”   许潆心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很快就写完了,你们再等等哦。”   语气温和到像是在哄孩子一样,张丹听见忍不住抬头扭脸看了过去,看见俩新徒弟像小学生一样乖巧地分别坐在许潆心两边,认真地学习着怎么写病历,偶尔还会提问。   作为带教,他原本应该高兴,但刚要高兴的那一刻,他忽然又想起了封睿。   霎时间眼皮直跳,好家伙,他原本当许潆心是未来弟妹来着,这回别是要黄了吧?!!   这要怎么跟封睿说啊?要不……就当不知道?再说了,还不一定怎么样呢,嗯,就当不知道吧!   张丹自己脑补了一大通,等他想到封睿怎么样因为错过了表白的时机而追悔莫及的时候,许潆心病历写好了。   “老师,37床的首程我写好了,你看看哈?”   “……行,我知道了,你们快去吃饭吧。”   许潆心应了声,起身招呼着郑涛和何彬往外走,“走,我们去食堂。”   郑涛跟何彬两个也是有趣,特特让许潆心走前面,他们跟在她后头,等到了楼下,碰见吃完饭从食堂回来的小伙伴,还被调侃了一句:“像大姐大带着小弟出巡,可以可以。”   许潆心霎时间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笑盈盈地嗯了声,“那你们多关照一下我师弟。”   一路说笑着进了食堂,排队打饭之后一边找位置,一边许潆心还好奇地问他们是不是在本校毕业的,回答说不是,是在花城念的医科,许潆心好奇道:“当时没考研吗?”   郑涛说是没考上,以后想去社区医院,就干脆不考了,何彬的情况有点不一样,“读医是家里选的,我不太喜欢,但是读了几年出来发现除了这条路自己也没什么本事,想转行家里又不同意,干脆就来规培了。”   说白了就是还没找到自己想走的那条路,所以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这样的情况也不少,许潆心没有觉得奇怪,便点点头建议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来规培了呀,既然来了,就先安心好好规培,先把证考了,把该学的学了,不想上临床,以后可以看看那所学校招校医的,哦对了,我还有师兄去做狱医的,你要是想,到时候也可以留意一下。”   “或着努努力,到时候考公考事业编,也是不错的,不一定要待在临床,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勉强自己也很难受。”   “做什么事都讲究一个心甘情愿嘛,不喜欢这条路就走另一条路,人生长着呢。”   她温声细语的,像一个大姐姐一样,何彬低着头,闷闷地应了声。   郑涛见他有点不对劲,忙伸手指了一下窗边,“师姐,那边有位置,我们坐那边啊?”   许潆心看了一眼,应了声好,然后往那边走了过去。   和他们隔着两排桌子的另一边,封睿和季茗茗坐在一起,对面是杨江和陈曲,盘子里的饭菜已经吃了一半,抬头的一瞬间便看见许潆心的身影。   刚想叫人,就看见她扭头向另一边走去,身边还跟着她的两个师弟。   嗯?这才半天,就这么要好了???   封睿愣了一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看见许潆心又起身了,去冰柜那边拿了几瓶饮料,回来给师弟们一人一瓶不算,还要和他们干杯,怎么不见她也给自己送饮料?   想到这里封睿瞬间有点不高兴,使劲往那头看了好几眼,直到季茗茗喊他才回过头来。   季茗茗看着他有点奇怪地问道:“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封睿摇摇头,说没什么,季茗茗也没再追问,而是道:“我听说陈老师病了,周末要不要去看看?”   陈老师是当初封睿和季茗茗在学校主持队时的指导老师。   封睿闻言愣了一下,“陈老师生病了?什么病?”   “说是肝癌,在肿瘤医院住院化疗。”季茗茗回答道。   封睿震惊到有点说不出话来,他知道现在肝癌的患者越来越多,但却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身边的人会得这个病,而且肝癌一旦查出,基本也没多长时间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陈老师他、病了多久了?怎么我……没听人说起过?”   “才查出来没多久,我是听……袁飞说得。”季茗茗一边应,一边低头小口地喝着面前的汤。   封睿哦了声,“袁飞现在在肿瘤医院?”   “嗯,今年刚进去的。”季茗茗应道,垂着眼,谁都看不到她的眼睛。   杨江和陈曲已经吃完了饭,向封睿示意了一下就端着翻盘起身走了,封睿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应了声季茗茗:“那就周六去?我们刚好黄金班。”   “我再叫上几个同学和师兄师姐,咱们一起去。”   “行,我到时候开车过去接你们。”   这边说好了周末去探望老师,饭也就吃完了,封睿放下筷子,目光下意识又往左边偏了偏,看向了许潆心那边,看见她不知道和郑涛说了什么,正笑得开心,忽然间便叹了口气。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如此懦弱,明明他很会说话,明明雷厉风行目标明确才是他的做事风格,但每次许萦心在别人面前绽放的笑容都在提醒他,他真的就是这样懦弱。   他从来没有让她这么开心地笑过,她在他印象里,总是安静又温柔的,除了在海边那次,她因为看到日落而兴奋。   后来他做梦,梦见她那时的笑脸,觉得整个世界都敞亮起来,可那是许久以来,唯一的一次。   她其实应该和一个能让她笑得很开心的人在一起,封睿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季茗茗听见他连续叹了两口气,以为有什么事,便关切道。   封睿摇摇头不肯说,她便不问了。   许潆心这边正听郑涛和何彬说着他们在学校的趣事,听说他们做药理实验的时候兔子跑了,全班同学都跑出去抓兔子,结果兔子在小山坡上满山跑有的没找到,后来听说被人逮去吃肉了,顿时笑出声来。   笑完了抬头的时候,恰好看见封睿和季茗茗一起往洗手池那边去的背影。   碗里的卤鸡腿顿时就没那么香了。   一股淡淡的嫉妒之情忽然就冒了上来,酸水儿咕嘟嘟地冒着泡儿,心口闷闷的不舒服,像被什么压住了一样。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变化,许潆心悚然一惊,立刻便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这样,因为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所以她只能沉默,也宁愿沉默。   郑涛和何彬没有察觉到她情绪在这片刻之间就变了个样,还在说着从前的趣事,直到他们回到办公室。   封睿在整理出院病历,抬眼看见他们进来,一反常态地没有和许潆心打招呼,见她也看过来,便立刻别过头去,抿着唇自己都闹不明白跟谁生气。   许潆心看见他这副模样,先是愣了愣,随即又心里一闷。   什么嘛,师姐来了以后,他就不理自己了,这也变得太快了吧。   她皱皱鼻子,坐下来努力摒弃杂念继续干活,没一会儿,张丹又让她去看看37床在不在病房,“刚才让她去做了彩超和TCD,不知道回来没有。”   郑涛听闻立刻表示他要去,许潆心便没动,刷了一下系统,咦了声,“结果这就出来啦?肯定人回来了。”   患者颈部血管彩超报颈部血管动脉硬化,头颈部血管TCD显示左侧大脑中动脉轻度狭窄,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张丹看完结果后道:“等明天看看甲状腺和肿瘤指标怎么样,要是都没问题,那应该就是血管紧张性头痛,你看她还有焦虑和抑郁。”   许潆心点点头,刚要问哪本病历明天要交,郑涛就回来了,告诉她:“师姐,37床说她最近半年睡觉都不太好。”   许潆心哦了声,将这个信息汇报给张丹,这又给张丹的诊断增添了一条证据。   “潆心,去找一下原来52、47……还有48、49 的出院病历,我们明天要交这几本。”张丹这时又吩咐道。   许潆心起身,顺便问道:“原来37床的要不要拿?”   “不用,这本周五再交。”   “好。”   许潆心刚要走,就听许英培道:“潆心,顺便帮我们也找找之前那个38床符春梅的病历吧?”   许潆心当然还是应好,可刚去到护士站拉开放出院病历那个抽屉,封睿就过来了。   她习惯性地叫了声师兄,然后问他:“你要找哪本,我帮你找?”   封睿刚要应好,话到嘴边又立刻咽了回去,板着脸摇摇头,神色略微有点不耐烦似的,“不用,你找完了我再找,快点。”   他的态度和之前大相径庭,许潆心一愣,随即站了起来,有点讷讷地道:“那……你先找吧,我不着急的。”   封睿抬眼看了她一下,心里又一顿,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在她让开位置时毫不客气地蹲了下去,在抽屉里翻找起来。   找了半天才起身,转身看见她正低头抠指甲,便淡淡地说了声谢谢,拿着好几本病历走了。   许潆心看着他的背影,偷偷扁了扁嘴,弯腰找自己病历,意外地好找,竟然就在上面几本,一拿就是了。   她忍不住和护士开了句玩笑:“你们那个小姐姐刚控完我们组的出院病历,刚好就在上面,真是心有灵犀。”   回到办公室,却听见封睿问季茗茗:“你喝不喝饮料,我请你?”   季茗茗没跟他客气,要了奶茶,封睿接着问其他人,都问了一遍,最后才轮到许潆心,“师妹喝不喝饮料?”   听起来好像和平时一般无二,可许潆心听在耳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冷淡了不少。   霎时间她便觉得心里有委屈怎么都忽略不掉,摇摇头,“……不喝了,谢谢师兄。”   封睿张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又只是哦了声。   许英培这时说了句:“封睿你怎么这么积极,这几本周五再交,明天就交36、37床的。”   封睿闷声应道:“……早晚要整,趁现在有空。” 第23章 被谁踩着尾巴了?   许潆心不知道封睿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变得冷淡下来, 连说话都隐约透着不耐烦。   比如张丹中午要点外卖,让许潆心去问封睿吃不吃,她在护士站找到在给其他科室打电话请会诊的封睿, 等他打完电话后问道:“师兄你中午跟我们一起吃饭么?”   他看她一眼, 敷衍地应了声:“随便。”   说完就走,也没说吃不吃,许潆心纠结半天搞不清楚,只好回去跟张丹说:“师兄说随便。”   张丹:“……”   又比如她有个医嘱不知道怎么开,习惯性地求助封睿,封睿也不像平时那样说得详细, 而是大概说了一下从哪里进去就不管了,一边说还一边忙着自己的事。   许潆心笑了一下,还是一头雾水,看他这么忙, 也不好意思再问他,转头去问其他同学。   偏偏其他同学也没找到,只好又去问张丹, 张丹亲自来指点才找到相应的医嘱条目在哪里。   他吐槽了一句信息科,又看一眼封睿,问道:“你师妹医嘱找不到你怎么不帮帮忙, 你不是很厉害么?”   封睿乜斜着眼看一眼他们,嗤了声,“她又没说, 我怎么知道她不会?你不是也会么, 哪里用得上我?我算老几,哪里厉害?”   这话听着就不对劲,一股子怨气冲天的意思, 张丹啧了声,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打量他好半天。   这才问道:“你怎么回事,说话阴阳怪气的,被谁踩着尾巴了?”   封睿面色顿时一变,别过脸去冷哼一声,粗声粗气地否认道:“……又不是猴子,哪里来的尾巴。”   张丹:“……”没尾巴还这么阴阳怪气?   他愈是这样,许潆心愈是不敢惹他,因为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啊,怕自己上前还碍了他眼,被他阴阳怪气到脸上。   她也终于再一次发现,原来封睿并不是什么都好的,他有不懂的东西,也有不好的脾气,并非永远温和。   完美的男神滤镜慢慢开裂掉片,按理说许潆心应该感到失望才是,可现实却并非如此。   在她眼里的封睿,好像忽然间就从神坛上走下来了,拥有了俗世中人的喜怒哀乐,变得生动而现实,形象更加丰满,更让她心折。   好吧,她承认,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永远喜欢封睿,不管他是什么样的。   但就是不敢惹他,甚至都不敢和他说话了。   看她见着自己就躲的模样,封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家伙,我凶你你连凶回来都不会?就真这么软趴趴?   他越想越气,越气便脸色越坏。当然,是单独面对许潆心的时候,在人前他装得可好了。   但家人之间的气氛还是变得别扭起来,并且让心细的张丹和杨江发现了。   他们私下碰了碰头:“你说封睿那小子什么毛病,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恋爱手册误以为女孩子都喜欢冰山总裁?”   “据我观察应该不是,是我们组来了俩小朋友以后他才这样的。”   “……啥意思啊?”   “小郑和小何估计是因为刚来规培,对什么都不熟悉,碰上潆心这个师姐既温柔又照顾他们,对她很依赖,经常跟近跟出的,特别听话,封睿看了不高兴。”   “……懂了。”   回头某天封睿查完房回办公室的路上,被过路的杨江搂着脖子带到旁边的墙根处,低声跟他说了句:   “孩子,听哥一句劝,欺负一个女孩子,并不能让她感觉到你喜欢她。”   封睿愣了愣,随即无语:“……”   他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居然让师兄发现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而且这是不是意味着别人也都看出来他对许潆心的不对劲了?   会不会以为他是讨厌许潆心?   没有啊!怎么可能!他就是有点不高兴许潆心对她两个师弟这么好而已!   而且坚持了两天,他已经到了极限了,这种感觉太难熬了。   周四是许英培的值班日,封睿晚上要留下来过夜,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送许潆心回去了。   “潆心,你怎么还不走?”他拿着新收病人的病历夹走进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问道。   许潆心眼睛眨了眨,有点惊讶到回不过神来,啊了一声。   “早点回去,天黑走夜路很危险的。”封睿像是没看到她错愕疑惑的眼神,没事人一样,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酸奶来递给她,“快回去,我今晚留下来过夜。”   许潆心又眨巴眨巴眼,看着他手里的酸奶,想了想才接过来,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他的脸。   软绵绵地低声问了句:“……师兄,你不生气了么?”   封睿一愣,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没有啊。”   他不肯承认,许潆心便哦了声,“那就没有,嗯,谢谢师兄。”   封睿听着她这跟小孩说话似的口气,满头黑线:“……”什么叫那就没有?本来就没有!   他张张嘴正要否认,护士就来叫人了,“值班医生,37床说她头很痛,你们去看一下。”   说着看见许潆心,哎了声,“小许医生还没下班啊,张医生在不在?37床是你们的病人哦,看要不要开什么检查?”   “好,我马上去看她。”许潆心闻言忙应道,起身扔下封睿就往外走。   封睿跟了上去,要和她一起去病房,才走了几步,电话就响了,是许英培打上来的。   “封睿,让护士准备一下,马上有个脑梗的患者要进行溶栓,现在在等CT结果。”   “好,我马上安排。”   他脚步转了一下,没有再跟上许潆心,而是开始和护士交涉给新手患者准备溶栓药物的事情。   许潆心赶到病房,看见37床的患者正躺在床上,掌心捂着额头,哎哟哎哟地叹气,满脸痛苦。   这种难受不是无病呻吟,许潆心连忙问道:“阿姨,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舒服?白天查房不还说已经好多了么?”   在这天的药物治疗下,患者的病情是有所好转的,许潆心还以为过两天她就能出院了,结果没想到今天忽然就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患者闻声睁开眼,又立刻闭上,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气若游丝地应道:“……不、不知道……医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您不要这样想,我先给您做检查。”现在张丹不在,许英培也不在,许潆心只能靠自己了。   她回忆着张丹的做法,快速地给患者做了简单的查体,然后打电话给张丹,向他汇报了患者的情况然后询问是否要开个急查的CT。   “开吧,你送她下去做结果出来之后告诉我,再让英培姐看看,记得通知她家属。”张丹立刻应道。   许潆心应了声好,回头对患者道:“阿姨,张医生说现在要给你做CT,我去开检查单,一会儿就送你下去,啊?”   患者努力地睁开眼,看着她,嘴唇翕动半晌,竟然说了句:“不要告诉我女儿……天黑了……不安全……”   许潆心闻言一愣,随即心酸起来,这就是母亲啊。   但是她摇了摇头,温声劝道:“还是让她来一趟吧,您的病情出现了变化,可能CT之后还有下一步检查,需要家属在场的。”   患者看起来还想拒绝,但终究没有说出话来,许潆心轻轻拍拍她的手,直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许潆心立刻开了急查的头颅CT,在打印医嘱的同时给患者的家属打了电话,她女儿说自己马上就过来。   许潆心松了口气,在医嘱上签了字,刚好一线的值班医生从外面进来,被她抓住签了名,顺口问了句:“你们37床怎么要现在做CT?”   他才从急诊回来,不知道37床的情况,许潆心应了句:“她突然头痛得厉害。”   值班医生愣了愣,“……怎么这么突然,别是脑出血了吧?”   许潆心听了这句话,眼皮狠狠一跳,急忙给CT室打电话预约检查。   封睿这时从外头进来,问了两句情况,那边护士又来说要溶栓的患者已经上来了,又问许潆心是不是现在就送下去,是的话要把床推出来,“她这样起不来身,没办法坐轮椅的。”   “好,麻烦你们了。”许潆心忙应道。   封睿闻言看一眼他们组另一个师弟,“小蔡,帮你潆心师姐送一下病人。”   说完又转头问:“通知家属没有?”   “通知了,她女儿在来的路上。”许潆心应了一句,抬腿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CT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报的是蛛网膜下腔出血,许潆心在楼下CT室就分别打电话给张丹和许英培向他们汇报了检查结果,然后接到张丹的新指示:   “你先不要推她上来,现在我让英培姐开个急查的头颈部血管造影,再查一下。”   “……您的意思是?”   “看看有没有动脉瘤,怎么这么多天了突然又这样,有点奇怪,排除一下。”   “好,我跟这边的医生说。”   挂断电话不到两分钟,影像科这边就接到了神经内科的检查请求,患者重新被推进检查室。   听说要打针做检查,患者顿时满面惊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医生,我……我怎么了……”   “别怕,是一个小检查,几分钟就好了。”许潆心安慰她道,“你女儿马上就到了,别担心,这个检查做完我们就回病房去了。”   患者勉强被安抚下来,打针注射造影剂后,检查很快就结束了,许潆心先把人送回病房,然后在电脑上查到了影像科医生出具的检查结果,报后交通动脉瘤。   许英培看完之后,按照张丹的要求,“潆心,给她请个神外的会诊吧,她这个要转去神外做手术才行。”   说完她就去看新收进来做溶栓的脑梗患者了,据说患者是因口角右偏1小时入院的老年男性,急诊在查过CT后请了许英培的会诊,以“脑梗塞”收入神内。   “现在还在等急查的结果。”在等神外的医生过来会诊时,封睿简单地给许潆心说了一下这个病人,“应该马上要溶栓,发病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了。”   话音刚落,季茗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潆心,神外的会诊来了。”   许潆心听见她这样叫自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回头道谢,带着医生去病房看病人,半路上遇到患者的女儿。   最终就是要转科去神外手术治疗。   许潆心先是让护士帮忙把人送过去,然后回头赶紧办专科手续,边办手续边听许英培吐槽道:“老张这几天全给神外白忙活了,钱一分都进不了咱们科的口袋。”   不知道其他医院是不是,反正一附院的规定是,转科的病人如果在每月十五号之前转,产生的所有医疗费用都归为转入科室,每月十五号之后转,则产生的所有治疗费用划归转出科室所有。   这规定许潆心都不知道听过多少人吐槽了,但没办法,该转的时候就得转,管不上是几号。   这边折腾了十几分钟才把专科手续办妥,许潆心又回头打算将病历都补补完整,让神外那边好写转入记录,至于纸质版的病历,只能等明早张丹来看过再打印出来送过去了。   刚坐下没一会儿,封睿从病房回来了,向许英培汇报患者的病情进展,“……左侧肢体无力较前加重,左上肢肌力IV级,左下肢肌力V级,口角右偏比之前明显,NIHSS评分4分,是不是该做溶栓了?”   所有人在这时都一起看向了许英培。 第24章 傻了吧?叫你手贱!……   封睿站在许潆心旁边的位置上, 看着对面的许英培,仔细汇报着自己的检查结果。   许英培一边听一边刷新着检验结果的页面,问道:“结果出来了, 护士那边准备好药了吗?”   封睿应了声准备好了, 许英培唰地站起身道:“再去看看他。”   说着快步走出了办公室,其他人跟上,封睿走的之后示意了一下许潆心,用口型示意她回来再写。   许潆心想了想,暂时放下了手里的病历,起身跟了上去。   她和封睿并肩走在最后, 听他低声跟自己说起患者的情况,然后又说起治疗指南:“AHA/ASA缺血性卒中早期管理指南中指出:醒后卒中的患者,最后正常时间大于4.5小时,且来院时间小于4.5小时, MR提示DWI阳性但Flair阴性的患者,rtpa静脉溶栓可以获益。”   “我们这个患者,从发病到现在还不足三个小时, 而且他的指标完全符合指南要求,也没有禁忌症,所以尽快溶栓是最好的。”   “在时间窗内, 排除禁忌症后要尽快进行溶栓治疗,恢复脑血流,这样才能保护缺血半暗带组织, 最大限度地改善神经功能缺损, 减少后遗症和致死率。”   这时的封睿语速很快,许潆心需要格外集中注意力才能将他说的话记下来,然后自己再在脑子里转两遍弄清楚意思, 这才算是将他的话记下来了。   见她记得有点懵了,封睿先是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是自己说太快了,她听不过来。   不禁觉得好笑,叹口气轻声嗔怪道:“你记不住,不会叫我说慢点?”   许潆心眨了眨眼,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唇不吱声。   这时大家都进了病房,封睿不好再和她多说话,便匆匆说了句:“回头我把指南发给你。”   许潆心忙点点头,嗯了声,然后仔细看着许英培给患者检查肌力。   检查结束,许英培问了句:“他体重多少?”   封睿打开手里的病历夹看了一眼,报了个数字,许英培点点头,回身对患者和家属道:“现在要给你们溶栓,签一下字。”   患者家属点点头,又问:“医生,什么是溶栓啊?”   “就是打针,把你血管里的血栓给溶化掉。”许英培简单地说了句,要是说得太专业了他们反而听不懂。   “哦哦,溶掉就好了哇?”患者家属一面签字,一面又追问道。   “你们来得及时,溶栓效果应该会不错。”许英培没有把话说满,“但是最后怎么样,还是要看具体情况。”   说完转身出去,一面往回走,一面对护士道:“你们先给他打针,阿替普酶50mg,0.9%氯化钠溶液100ml,静脉溶栓治疗,其中7.5mg静脉推注,剩余剂量在一小时内静脉泵入。”   “行,你快点把医嘱开出来。”   “知道,马上开。”   说完看一眼封睿,封睿立刻点头,“我这去开。”   说完就小跑着走了,许潆心安静地走在最后,和小蔡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中间有两次发现季茗茗看过来,她就朝人家笑笑,没和她说话。   见她生疏的模样,季茗茗也没跟她搭话,只使劲在心里回忆以前是不是真的见过她,封睿说每次演出她都是站在袁飞的前面……   然后她发现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么安静腼腆又温柔的女孩子,她好像真的没注意过,也不知道封睿是怎么把人家记住的。   许潆心回到办公室后继续补病历,写到一半接到张丹的电话,问转科办好没有,她汇报了一下进度,张丹就嘱咐道:“写完就先回去吧,也很晚了。”   封睿这时已经将医嘱都开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说了句:“护士说药已经泵上了。”   许潆心这时好奇地问了句:“他泵完药多久能见到效果啊?”   “这个不确定,有的人几分钟就见效,有的人要稍微久一点。”许英培解释道,“存在个体差异嘛。”   封睿看她一眼,在她旁边坐下,问道:“你不会是想看到他打完针再回去吧?”   许潆心点点头,“反正我病历还没写完。”   封睿闻言眉头一挑,“你不饿?”   “……不饿。”许潆心摇摇头,老实地应道。   封睿被她的回答一噎,半晌才嗤笑一声,咬着牙骂了句:“你早晚有一天要弄到胃溃疡胃出血!”   他这话刚说完,许潆心都没反应过来,季茗茗和许英培就笑出了声来。   “封睿说这话的时候就特别像我妈,一点危险都要夸张到十分,专门吓唬人。”许英培一边吐槽,一边拉开手边的抽屉,扔过来几块巧克力,“先垫垫肚子吧。”   顿了顿,又乐起来,“封睿,你自己不也没吃饭?大哥别说二哥,你们几个赶快去把饭吃了。”   许潆心闻言立刻抿着唇笑起来,转头用揶揄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封睿立刻被她看得又噎一下。   半晌回过神来,先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才道:“你去吃饭。”   许潆心这时已经剥了块巧克力,慢吞吞地啃着,摇摇头,“不要,我回去吃,师姐煮了饭。”   “……随你。”封睿原本还想再劝,可眨眼就见她低着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一眼她头顶红艳艳的蝴蝶结,起身走了。   许潆心慢吞吞地写着病历,很鸡贼地把明天才要写的都先写好,把日期改到明天,就会隐藏起来,等到明天查完房再根据实际情况修改,这样就能省点时间了。   写得差不多了,封睿正好吃完饭回来,递给她一个蛋黄酥。   “……哪儿来的?”许潆心没接,先问了句。   封睿把蛋黄酥往她面前一放,“别问这么多,赶紧吃。”   这可是他千辛万苦跟护士小姐姐要来的,为了这一颗蛋黄酥,他还答应请人家吃宵夜,宵夜可比这玩意儿贵多了,可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现在给她点个饭,送来都晚了!   许潆心见他抿着唇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有点不知道该不该拿才好,摸摸鼻子,又眨眨眼,“我……我还不饿……”   “快吃,不吃不许回去。”封睿板着脸,看都不看她一眼,语气也硬梆梆的。   好像自己不吃他就要生气了。   许潆心想到这里,顿时犹豫起来,又想到这几天他都不和自己说话,好容易现在说了,要是他再生些奇奇怪怪的气,好像有点不划算——对,她压根没想过封睿不高兴的原因,只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你不吃啊?”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句,然后伸手拿起蛋黄酥看了一下。   封睿顿时就气笑了,“我吃?我一口下去你吃空气去!赶紧的,别磨叽!”   许潆心眨眨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低头哗啦一下撕开包装,小心地咬了一口。   被咬过的豁口里露出被红豆馅儿包裹着的蛋黄,红豆馅儿外头的麻薯还能拉丝,吃起来香香软软的,湿润度刚刚好。   封睿看着她低头吃蛋黄酥的模样,起身走开了一会儿,端了温水回来放到她手边,“喝点水,别噎着。”   许潆心低着脖子,闻言点点头,头顶的红蝴蝶结晃了两下,封睿有点手痒,想都没想就伸手拽了一下,许潆心吓了一跳,唰地抬起头,错愕地望着他。   “呃……”   被抓包的封睿觉得十分尴尬,抿着唇不停地眨眼,怎么都想不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只好就这样看着她。   许潆心让他看得都有点傻,最后一口蛋黄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愣是搞不明白他拽自己蝴蝶结是为什么。   觉得好玩?还是……   “你要吃么?”她想了想,把手里的蛋黄酥递过去,脸色犹犹豫豫,又很认真。   封睿本来想笑,但看她这模样,知道她是认真的,顿时就无语了。   “倒也不是……”   他支支吾吾的,难得词穷,把许英培和季茗茗都逗乐了,俩人指着他笑个不停,“活该,傻了吧?叫你手贱!”   封睿刚要说什么,护士就过来说:“许医生,27床的阿替普酶泵完了。”   27床就是急性脑梗收进来做溶栓的那位患者。   许英培闻言忙回一句道:“帮我多看看他有没有不舒服!”   边说边起身收拾了一下面前的桌面,“咱们也过去看看他。”   说完推开椅子就要往外走,许潆心也再顾不上封睿,急忙将手里的蛋黄酥全都塞进嘴里,跑去扔垃圾。   封睿松了口气,知道这件乌龙事算是过去了。   患者在滴完阿替普酶仅仅六分钟后,面对许英培的询问时,他说感觉自己好点了,主要是之前还很无力的左侧肢体好了不少,觉得自己有点力气了。   “四肢肌力5级,肌张力正常,左侧巴彬斯基征阳性,右侧巴彬斯基征阴性……”许英培一边检查,一边对封睿口诉体检结果。   溶栓成功了,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许英培接下来还要出医嘱,匆匆又离开病房。   封睿在交代患者家属要留陪人之后也跟着出了病房,边走边对许潆心道:“看完了,赶紧回去。”   许潆心嗯了声,刚要说谢,就听他对季茗茗道:“你也回去吧。”   她抬眼看了一下季茗茗,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等她在更衣室里换下白大褂,洗手的时候,门又被推开,封睿探进一张脸来,叫了声:“潆心。”   她伸手关了水龙头,回头嗯了声,“……师兄还有什么事啊?”   “我忘了跟你说明天早上吃什么,你怎么也不提醒我?”封睿说完冲她眨眨眼,眼神有点幽怨。   许潆心嗯了声,“我忘了。”   绝口不提自己刚才想到了,又看见季茗茗在,以为他不需要自己了,才没有问。   封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以为她是真的忘了,便笑着叹口气,“你这脑子……”   顿了顿,没把话说完,而是点起了餐:“我明早想吃锅贴和豆浆,杨师兄说要吃牛肉饼,其他人随意。”   “我带吧?别让潆心这么早过来了。”季茗茗听见他一通说,还要得和别人都不一样,登时替他尴尬不已,这也太过分了,哪有这样使唤人的。   封睿当没听见,还在跟许潆心提要求,“下次可别忘了,万一我没吃早饭低血糖晕过去了怎么办?”   许潆心闻言愣了愣,连忙点头应好,又说:“下次要是……你可以发信息提醒我的。”   “好,谢谢潆心。”   封睿笑着应了句,然后伸手拍拍她的头,“快回去吧,很晚了。”   看着他们这么自然的互动,季茗茗悄悄地往旁边躲了躲,不再说话,并且觉得自己此刻不应该在这里。   总算知道为什么封睿记得住人家了,呵呵呵。   等许潆心和封睿说完话,人已经走到电梯门边了,季茗茗这才追上来,和许潆心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里灯光很亮,人影映在不锈钢轿厢上分外清晰,季茗茗悄悄地打量着站在旁边的女孩儿。   许潆心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立刻便借着看手机的动作低下了头,只留个头顶让她看。   谁都没有先说话,空气一阵沉默,还有点尴尬,让人很不自在。   尤其是许潆心,她又想到了封睿,暗暗猜测季茗茗是不是因为刚才她和师兄说话了才这样看她。   可她没抬头,自然也没看到季茗茗脸上的好奇并不是轻蔑或者不悦。   “叮——”   电梯在一楼停下,许潆心落后两步,让季茗茗先出去,俩人一前一后的走到挂号大厅。   她一路都看手机,这样就算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很尴尬。   季茗茗的声音忽然间传来,“师妹,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许潆心抬头,这才发现原来已经走到了门诊楼的大门外。   救护车滴滴响着冲进医院大门,红光在夜色里闪得晃人眼,她恍惚了一下,然后忙回了句:“师姐也小心。”   季茗茗回头朝她笑了一下,脸孔在灯光下灿烂得像早春的桃花,渐渐的在许潆心眼里和封睿的脸重叠在一起。   许潆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就叹了口气。 第25章 人生有涯,医路却无有尽头……   “今天的锅贴好像煎得有点过头了?”   “……你怎么事这么多, 人家辛辛苦苦给你买了来,还叽叽歪歪,不爱吃给我!”   “要你管!又不是让你买!”   “差不多就行了, 别一副恃宠生娇、得志就猖狂的嘴脸。”   清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几句互呛, 有人发酸,有人得意,许潆心坐在一旁贴化验单,听着他们的对话,笑着抿起唇来。   眼睛都笑弯了,脸上挂着两弯月牙, 还是那样文静温柔的模样。   杨江看看她,又看看身边差点就葛优躺的封睿,忍不住啧了声,觉得这人真是命好。   怎么他就没遇到个这么贴心的, 他家那个对他简直就是……随便给口饭吃,能活着就行了,至于味道, 那就不要想了,哪像封睿,还能挑拣味道:)   就这会儿他还纠结呢, “是不是火候不对,潆心你吃过没有?”   许潆心摇摇头,有点不明白, “我早上吃的小米粥, 没吃锅贴……嗯,是怎么火候不对呢?”   “有点过了,跟平时味道不大一样, 他家老板这次失手,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可能不是。”许潆心想了想,想起很重要的一点来,“我买锅贴的时候,见着他家小老板了,可能是小老板做的,还不够熟练。”   “原来是这样,难怪。”封睿恍然大悟,又笑了声,“没事,谁都是从新人时期过来的,慢慢就熟练了。”   就像他们,也都是从小医生到主治医师,再到副主任、主任医师,长路漫漫,人生有涯,医路却无有尽头。   许潆心点头嗯了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回头看看来人,主动打了声招呼:“师姐早上好。”   说着就要起身让开这个离封睿最近的位置。   季茗茗揉揉眼睛,摆摆手,“那么多椅子呢,我随便坐呗。”   边说边在许潆心的另一边坐了下来,然后问封睿:“明早几点出发?”   “十点半吧,我从家里去接你。”   封睿应了句,又吸溜一口豆浆,“还有单静她们,你跟她们确认一下时间。”   “行,我下午问问。”   “吃不吃锅贴?”   “不吃,吃了早饭才来的。”   “吃我也没有给你的意思,客气客气。”   他们俩隔着许潆心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许潆心却听得如坐针毡,觉得怪怪的。   加上不太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听起来像是约了去哪里,又不很确定,有种我们都知道说的什么但是不告诉你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是被排斥在外的。   既然这样,她坐在这里是不是就不合适了?   她抿了抿唇,决定离开这里。   “潆心你做什么去?”见她忽然站起身来,封睿下意识问了句。   许潆心眼睛眨了一下,像被他吓了一跳似的,过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应道:“去看看病人啊。”   说完就要走,却又被季茗茗叫住。   问道:“潆心你要不要去?陈老师应该也帮你们排练过的,不是陌生人了。”   许潆心闻言一愣,更不明白了,于是只好怔怔地看着他们。   “……陈老师?主持队的指导老师陈誉庚老师?”   “是啊,陈老师得了肝癌,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许潆心听到这里,瞬间明白过来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事了,原来是要去探望病人。   但恍然大悟之后是深深的震惊,“……陈老师……不是才五十多岁吗,怎么就……什么时候查出的肝癌?”   印象里的陈老师是个特别儒雅随和的中年人,保养得很好,和她父亲一样的年纪,看起来却要年轻得多,浑身上下洋溢着生命力,她完全没办法将他与病入膏肓联系在一起。   “早几个月吧。”季茗茗应了声,然后惊讶地看着封睿,“你没跟她说过么?”   封睿被问到头上,顿时尴尬不已。   前几天他单方面和许潆心闹别扭,根本就没想过要跟她说这件事,昨天重新又说上话了,可事情一件接一件,哪有空说这事啊。   他张了张口,片刻后实话实说:“……抱歉,我给忘了。”   说着又问许潆心:“你去不去?去的话我明早先过去接你。”   许潆心闻言又看了一眼季茗茗,然后点点头,应了声好,既然知道了,不去看看总觉得不好。   应完之后,她还是要去看病人的,甚至在关切完自己的病人之后,又去看了许英培的27床。   得知他的感觉比昨晚看到的还好,不由得松口气,一面听着家属的道谢,一面回忆着昨晚看的治疗指南。   从病房出来,走到护士站时遇到郑涛和何彬,同他们打声招呼,三人说笑着进了办公室。   许潆心是话不多,但架不住别人的活泼,总要回答人家问题的嘛,顿时便显得话也多了起来。   封睿见状顿时又心里一哽。   今天也还想闹别扭!!!   但是俗话说得好,打不过就加入,他在想心梗的同时忽然想到这句话,霎时间便豁然开朗。   对啊,他既然没办法隔开许潆心和他们,那他完全可以……   “郑涛师弟,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找找36床的尿培养结果,看回来没有?”他笑眯眯地问道。   这是入科几天以来他第一次跟郑涛说话。   郑涛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便有点受宠若惊,妈耶,封师兄之前看起来很不好相与,跟他打招呼都不搭理的,没想到还会对他笑?!   “……好、好的!”   他连连点头,转身在病历车的抽屉里翻找起来,封睿满意地笑了一下,然后看一眼许潆心。   见她面色平静,好像对这件事见惯不怪似的,没有丝毫对他使唤她师弟的不满,封睿心里顿时便平衡了不少。   因是周五,有科室学习,按照科室纪律,大家都要在七点半之前到,所以此时时间还很早。   窗外,蓬勃的朝阳刚刚刺破云层洒落人间,屋里,杨江已经对着本子在点名。   “封睿。”   “到。”   “许潆心。”   “到。”   点了几个人以后,碰上个叫了几次都没人应的名字,杜主任立刻从笔记本里抬头看了过来,“谁的学生?打电话问问,记不记得今天有科室学习?”   “你们当带教的,没有通知学生吗?还是说平时就什么都不管,要是这样的话,就不要带了,取消你带教资格好不好?”   挨骂的医生低着头不敢吭声,对着手机拼命发信息,发完信息又打电话。   等杨江点完名,迟到的学生还是没来,杜主任也没有等人的意思,直接就让讲课的医生开始。   讲课的是江苏和,“昨天晚上许英培医生收了一例脑梗死的患者,27床,经过及时的溶栓治疗后,患者情况已经大为好转,该患者……”   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患者的基本情况,然后道:“……所以我们今天共同来学习一下现行的由ASA/AHA发布的急性缺血性脑卒中早期管理指南,对比上个版本有哪些更新点,这些更新点又给我们传递了怎样的信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正想瞌睡就来了枕头。   许潆心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炯炯有神的望着对面墙上投影出来的课件。   封睿看了在心里暗笑,这可真是歪打正着。   上完课,正好八点,接着交班和主任大查房,又到了每周一到两次的提心吊胆时刻,大家很认真地……往后躲。   就连许潆心这种老实孩子都悄咪咪地往后缩,努力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之后,以期在查到他们组的病人时不会被杜主任发现自己的存在,然后心血来潮被提问。   但是她也很担心,因为除了张丹这个带教老师,她就是大师姐,师姐就要有师姐的样子,比如……   “潆心,你来说一下,2级肌力的判断标准是什么?”   查到张丹主管的一位眩晕病人时,杜主任忽然点了她的名字,许潆心下意识地哆嗦一下,然后定定神,应道:“肢体在有支撑的情况下可以平移。”   杜主任举着患者的片子一边看,一边点点头,嗯了声。   许潆心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杜主任接着问:“常用的前庭抑制剂有哪几类,代表药物分别有哪些?”   她一愣,心说这下坏了,她是真的没怎么记住那些药啊。   “呃……”她支吾了一下,想着要不然就老实说不知道,然后等着挨训算了,忽然便听见身边传来一阵小声的耳语,“抗组胺药、抗胆碱能药、镇静……”   是封睿在给她提示。   杜主任立刻就将目光瞥了过来,挑挑眉,封睿的声音立刻就消失了。   但许潆心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提示,顺利想起了书本上列举的各种代表性药物,“常用的前庭抑制剂分为抗组胺药、抗胆碱能药和镇静剂,抗组胺药地代表药物有苯海拉明和异丙嗪,抗胆碱能药地代表药物有阿托品、东莨菪碱、山莨菪碱,常用的镇静剂有□□、劳拉西泮、艾司唑仑等。”   杜主任听完又点点头,接着点了一下封睿的名字,“我看你背书背挺熟,那你说说常用的镇吐剂都有哪些,分别是什么作用,对老年患者有什么注意事项?”   封睿:“……”惹祸上身说的就是我:)   一众围观群众:“……”看到了吗,要吸取教训,下次别瞎几把助人为乐:)   封睿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吐槽,主任这招真是破坏内部安定团结,损得不行,以后还有谁敢提醒自己小伙伴。   等他回答完问题,这个病人也查完了,一群人又跟在主任后面陆续走出病房,许潆心这时才悄声跟封睿道谢,还很不好意思地道:“要不是因为我,师兄你也不会被提问了。”   封睿看她一眼,笑眯眯地点点头,“别怕,下次我还给你提醒。”   许潆心:“……”我不想有下次了。   “噗嗤——”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笑,许潆心立刻回头,看见季茗茗抖着肩膀装作没看见人似的从他们旁边快步走过,顿时有点赧然。   封睿这时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话意思有点不好,连忙清清嗓子,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下次再被抽中提问……呃、也不是希望你被提问的意思,更不是觉得你不会背书……”   许潆心闻言顿时觉得好笑起来,连忙也点点头,“我知道你意思的,师兄你不用解释了,谢谢你。”   封睿未完的解释瞬间就咽回了肚子里,长长地松了口气,“……你能知道就最好不过。”   幸好我师妹不是那种爱抬杠的,不然解释起来可太累了!   俩人就这样走在人群最后,等查完房往回走的时候,又遇上了季茗茗,封睿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说的都是以前在主持队的同学和师兄师姐的事,许潆心插不上嘴,只能静静听着。   等走到护士站,被办公护士叫住,问道;“小许医生,你们31床今天是要出院了吗?怎么还有针水没停?”   许潆心闻言想了想,应道:“……哦,他今天还要打针的,打完针下午再回去。”   “那你们一级护理要不要改二级?”   “要改,张医生没改吗?”   “没有,你快点开医嘱出来。”   “好,我马上去。”   话音刚落,就听何彬在办公室门口叫她:“师姐,老师叫你一起去急诊会诊。”   许潆心闻言忙哦了声,交代他将31床的一级护理改成二级护理,“不懂开的话问一下其他师兄师姐哈!”   说完立刻转身向电梯的方向走去。   封睿扭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然后将目光收回来。 第26章 潆心以前做过腰穿吗?……   “张医生, 要会诊的病人在这边。”   “什么情况,说说?”   张丹刚走到一楼的急诊大厅,就见急诊科医生迎了上来, 边搭着他的肩膀往前走, 边说着患者的基本情况:“67岁,男患者,主诉是发热、头昏、乏力4天,意识障碍8小时。”   “他是四天前有点发烧,没什么别的异常,就是吃了药后不见好, 前天他就自觉症状加重,起来的时候还不小心摔了一次,搞到左侧耳廓受伤,双侧膝盖擦伤。”   “摔倒之后他就没办法自己站起来, 但是还没有意识障碍和肢体抽搐的表现,家里人就把他送到家附近的医院,做了头颅的MRI, 结果显示右侧丘脑急性梗死,MRA检查未见明显异常。”   “在当地医院他缝合了伤口,进行了控制血糖、抗感染、改善循环等治疗之后情况有所缓解, 但8个小时前患者的病情突然又加重,而且出现了呼之反应差的症状,还有肢体抽搐, 家属就直接把他转过来了。”   张丹听完, 问了句:“他发烧的时候吃了什么药?”   “不知道,说不清楚,他家里人也不知道。”急诊医生应道。   张丹又问:“那他摔倒的时候具体情况怎么样的, 也不清楚?”   急诊医生也是点点头,“他是外地的,最近两年来容城女儿这里住,孩子白天要上班嘛,也不太顾得到他。”   张丹嗯了声,脚步更快了一点。   在他们交流患者病情的时候,许潆心一直很安静地跟在旁边,边走边观察着急诊大厅里的一切。   目之所及都是充满焦急或是痛苦的脸孔,白色的衣摆在人群中来回穿梭,脚步飞快,忙而不乱,一切井然有序,有哭声,也有救护车的汽笛声,自动门开开合合……   在这里,人们与死神短兵相接。   她跟着张丹和急诊医生走到待会诊患者的床前。   患者躺在平车上,昏睡着,身上盖着一张被子,旁边站着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急诊医生对他们道:“这是神经内科的张医生,给你爸做个会诊。”   “好好……”女人闻言连忙点点头,让开了自己站着的位置,不停地扭着手指,“医生……医生,你快看看我爸,他怎么了这是……”   张丹没回答他的问题,先拍拍患者的肩膀,附在他耳边教道:“大爷!阿公!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躺着的病人没有任何回应。   紧接着给他查体,将他的腿拿起来,一松手就掉下来,完全无法自主配合。   等检查完,张丹直起身对患者的女儿女婿道:“送楼上吧,先做个急查的腰穿,他之前有发热,现在检查有脑膜刺激征阳性,我们要考虑病毒性脑膜炎的可能。”   说着又看一眼患者,“他现在呼吸不行,考虑还是要插管维持呼吸,再继续完善其他的检查。”   “……他能治好吗?会有后遗症吗?”患者的女婿这时问道。   张丹看了他一眼,“这个问题要等诊断明确以后才有讨论意义。”   男人紧接着又问:“这要花挺多钱吧?”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张丹反问道。   男人张了张口,还没回答,患者女儿就瞪着眼睛将他往旁边用力一推,骂道:“你他妈什么意思?这是我爸!是他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才给我们买的房子!”   “怎么,现在他病了你打算不管他?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男人被妻子骂了两句,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我这不是因为家里负担重么,孩子……”   “孩子?你有什么脸提孩子,你管过吗?!”女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他的心口,满脸怒气,“你都不孝,还能指望儿子以后孝顺你?”   男人缩着脖子一怂,躲在一边不敢吭声。   患者的女儿这是回过头来,对张丹道:“医生,治,倾家荡产都给我爸治!要做什么检查您开单,我马上去缴费!”   张丹的脸色还是淡淡的,这样的事他见得太多了,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先去办住院吧,人就现送上十七楼的神经内科,你办好手续直接上来找我。”   这边交代完就等着他们把人送上去了,张丹带着许潆心往回走,一边吐槽:“看到没有,你们女孩子找对象一定要擦亮眼睛,千万别找到这种怂货,要是万一不行找到了,要及时止损,踹了他,下个更乖。”   “还有,你家里要是打算给你陪嫁房子,千万结婚前给你买,算你自个儿的,他要是敢对你不好就让他从你的房子里滚出去!”   边说边打电话叫病理科的同事待会儿上神内来一趟,有个患者要做腰穿。   许潆心听得囧囧有神,又忍不住觉得他说的话对。   回到办公室没多久,病人送上来了,走流程去问诊,其实信息之前就知道得差不多了,许潆心只要再问一些个人基本情况就可以。   首程是张丹自己写的,许潆心负责写入院记录,刚写完,病理科的医生就来了。   “老张,你哪个病人要取腰穿啊?”   “42床,急查!”   张丹一边应一边起身跟过去,许潆心也一边戴口罩一边招呼其他人:“走啊,去看腰穿。”   一群人跟着去到病房,刚到那里就听张丹跟护士交代说要准备给患者插管云云。   “我们现在要给患者取脑脊液做检查。”病理科医生一边做准备工作,一边给周围观摩的学生解释,“脑脊液主要分布于侧脑室、脑部的蛛网膜下腔以及脊髓的蛛网膜下腔,脑脊液比较多的地方在蛛网膜下腔的外侧裂池、枕大池、小脑延髓池和中池四个地方。”   “特别是中池,中池在在腰椎往下的位置,腰部脊髓马尾神经的地方,最常用的取脑脊液方式就是腰穿……”   张丹帮忙将患者侧卧过来,摆成合适的体位,然后抬头问许潆心:“潆心以前做过腰穿吗?”   这话一出来,许潆心的呼吸立即一顿,面色也跟着踌躇起来,“做是做过,但次数不多……”   “那你来做,我和张医生给你当助手。”张丹不等她说完,直截了当地道,“穿防护衣,戴帽子。”   在病房的操作不像在手术室那么严格要求,防护衣也是一次性蓝色的那种,许潆心穿上防护衣又戴好帽子,然后准备戴无菌手套。   然后发现,“……老师,这手套太大了。”   张丹正给患者的穿刺部位消毒呢,闻言一愣,抬头看她,“手套大了?几号的?”   “这是7.5的,我得戴6.5的。”许潆心应道。   封睿闻言道:“我去给你拿个6.5的。”   没过一会儿封睿又回来了,递给她一副手套,她打开来,在一旁低头戴手套,张丹调侃了一句:“女孩子的手就是要小一点。”   封睿闻言,目光轻轻一飞,就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指节纤细,让他想起中学时背过的诗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只是佳人如今手里执着针筒,正在抽利多卡因。   给患者注射完局麻药之后,许潆心取穿刺针,固定住穿刺点,张丹一边紧盯她的动作,一边讲解道:“成人的穿刺点一般选在腰3、4间隙,相当于双髂前上嵴最高点的连线和脊柱中线相交处。”   一边解释还要一边在半空中比划比划。   许潆心将腰穿针刺入患者皮下,仔细体会着进针的阻力变化,一次落空感,两次落空感,她的手腕轻轻一转,针头的斜面转向头侧,缓慢的拔出针芯……   她紧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看着自己的手下,连呼吸都变轻了。   直到看见有脑脊液滴出,她才松了口气。   穿刺成功了。   采集脑脊液的时候,张丹又道:“一般每次采集脑脊液是2~5ml,采多了可能会产生腰穿后低颅压反应。”   说着看一眼许潆心的动作,“采集完成后,如果需要测压,就接测压管,如果不需要测压,就可以准备拔针了。”   “拔穿刺针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针芯插回针体里面,一起拔出,这一步千万不能忘记,封睿,你说说,为什么不能直接把针体□□?”   封睿原本正提着心看许潆心操作,闻言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呃了声,“……因为无针芯穿刺针撤出时可能会吸入神经根纤维,从而引起疼痛。”   随着他的回答结束,许潆心的操作已经基本结束,张丹帮忙抽走患者头下的枕头,腰穿后患者要去枕平卧4~6个小时。   封睿的目光再次落在许潆心的身上。   她低着头收拾着推车上的东西,装有脑脊液的试管已经被病理科医生带走拿去化验,她要将医疗废物收好扔到相应的垃圾桶里去。   因为成功完成了一次穿刺操作,她周身萦绕着一股轻松的气息,抬头时虽然看不见被口罩遮挡之下的表情,但眼睛却是弯的。   去扔垃圾的时候,封睿对她说了句:“很厉害哦,小师姐。”   许潆心愣了一下,抬眼就撞上了他带着调侃笑意的双眼,忍不住有点害羞起来。   眨眨眼睛,摇摇头,小声地应了句:“没有……师兄你不要这样叫我……”   封睿顿时失笑,点头应了声好,又提醒她:“记得擦擦汗。”   说完听见许英培在不远处叫他,就转身走了,许潆心手里还端着装了医疗废物的穿刺包,回头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发了一瞬间的呆。   等她扔掉垃圾,洗干净手后回到办公室,封睿不在,她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今天他要跟门诊。   下午时患者的脑脊液检查结果出来,提示细胞数轻度增高,蛋白增高,巨细胞病毒抗体阳性,结合患者的病史,张丹认为是病毒性脑膜脑炎,让许潆心给他开药,“给他上阿昔洛韦抗病毒,我先去会诊。”   许潆心在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没有再见到封睿,听说江医生的门诊特别忙。   其实也不用听说,许潆心已经感受到了,因为她在病房狂收病人,上午四个新收下午四个新收,数据特别对称,还很吉利。   “888,发发发,好家伙。”   收完病人后,张丹一边吐槽,一边忙着手里的事,许潆心则暂时放手,将写病历的活交给两个师弟,教他们怎么写。   因为多了两个男生,张丹特地让许潆心早点下班回去,回到住处刚好是晚上九点。   蒋敏珠提着一小包东西正要出门,许潆心问了句:“师姐你要出门啊?”   “嗯,去喂一下猫。”蒋敏珠应道,又告诉她冰箱里有绿豆沙,“喝一碗解解暑。”   许潆心哦了声,好奇道:“哪里有猫啊,流浪猫吗?”   这个小区向来是罕有流浪猫出没的,虽然许潆心觉得很奇怪,但事实就是她在这里住了两年多,极少见到流浪猫,哪怕很偶尔出现一只,第二天也会跑了。   蒋敏珠摇摇头,“不清楚哪里来的,我看到的是一家三口,猫妈妈和两只小猫。”   许潆心有点好奇,“是么,我也去看看吧?”   “那就一起去吧,那几只猫我看着都很好看,猫妈妈是白色长毛猫,小猫是长毛奶牛。”   许潆心的好奇心更加强烈了,脚步都变快不少。   等她们来到小区的篮球场边上,据蒋敏珠说就是在这里发现小猫的。   “没有啊,真的在这里吗?”许潆心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疑惑道。   蒋敏珠向旁边的灌木丛走了两步,“我确定就是在这里见到的,可能藏在……”   话未说完,灌木丛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一声低吼:“呜——”   是大猫发出的。   “诶?真的有哎,就在树丛里。”许潆心兴奋起来,向前走了两步,想去看看猫到底在哪里。   却被蒋敏珠一把拉住,“别去,等下吓跑了。”   “对对对,那……我们就把吃的留在这里,然后走开?”   她的提议得到了蒋敏珠的赞同,俩人将猫罐头和猫粮打开放在地上,然后起身走到不远处的石凳边站着,打算等猫吃完了再来收拾。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感觉到外头没有动静了,树丛又动了一下,紧接着蹿出来两只小奶猫,圆滚滚的,在路灯下能看清身上毛色是黑白花。   它们发现了许潆心和蒋敏珠,但似乎并不怎么怕人,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地看着她们,模样特别可爱。   许潆心忍不住举着手机一顿拍。   大猫随后从树丛里钻出,警惕性非常高,弓着身体,尾巴竖得像根天线,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模样。   直到确认她们没有靠近的意思,才放心的吃起地上的猫粮。   看它们已经开始吃上了,许潆心和蒋敏珠这才松了口气,“看着这大猫也没多大啊?”   “大概也就一岁左右。”   “这么小就当妈妈了?”   “嗯,小猫在野外的生存率也不高,这万一要是被有心人抓走了……”   “要是有人收养或者带大猫去做绝育就好了。”   许潆心和蒋敏珠说着,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来,“师姐,咱们租这房子能养猫吗?”   蒋敏珠扭头看她一眼,先是点点头,继而神色犹豫,“你的意思是……可是我们养三只猫的话,压力太大了,也没空啊。”   说得也对,许潆心叹了口气,总不能只抓一只吧?一家三口硬是拆开,也挺不人道的。   蒋敏珠想了想,道:“要不然我明天问问,看谁也想养的,咱们把它们分分,就都有人家了。”   许潆心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能有个去处不要再流浪了也好。”   猫咪一家三口吃完就跑了,她们收拾好罐头也走了,回去的路上,许潆心还不忘发个朋友圈,晒一下刚遇到的绝色小奶牛。   封睿刷朋友圈,刚刚点开许潆心这组照片,都还没来得及看大图,就被骗子给找上门了。 第27章 这要是真成了,你儿子就该……   封睿刚打开许潆心发的猫片, 还没来得及吸,就进来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纤细的女声,开头就问:“您好, 我是胃肠的, 请问贺韬主任在吗?”   封睿闻言愣了愣,然后应了声:“不在。”   对方立刻又问:“那陈主任在吗?”   “也不在,我下班了。”   “哦哦……是这样的,我刚才打叶主任152开头那个电话没人接,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号码对不对?我找他有急事。”   封睿此时手边的平板电脑上保存有一份医院内部的通讯录电子版,于是打开来看了一眼。   然后回答道:“陈主任的电话不是这个开头。”   对方又问他:“那你能不能把陈主任的电话给我?”   封睿听到这里总算搞清楚对方是干嘛的了, 立刻应道:“不能,还是你自己从院内联络簿里面找吧。”   对方哎呀一声,似乎有些娇嗔和埋怨,“那多麻烦啊, 你直接给我不就完了么,我……大家同事一场,你还怕我骗你啊?!”   封睿觉得自己天灵盖一凉,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立刻道:“不行,最近很多人都遇到骗子, 要不然你把电话和姓名留下,我让陈主任给你打过去。”   对方沉默了一瞬,再开口好像是有了怒气似的,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说了, 我是胃肠的,不是外人!你何必搞得这么麻烦,还要再转一次, 多耽误事!”   封睿心说你跟我在这儿瞎扯淡就不耽误事了么?   嘴上却道:“不麻烦,就一个电话的事,你说吧,你是哪位?”   对方气冲冲地应道:“我是胃肠的杜医生!都说了我是本院的,让你给个联系方式这么难吗,还是不是同事……”   她话没说完,封睿就咦了声,“杜医生?胃肠外科什么时候有姓杜的女医生了?”   那头的声音忽然消失,对方显然是愣了一下,片刻才道:“我是新来的,你不认识我很正常。”   封睿哦了声,道:“可是我刚从胃肠外科轮科回来,没听说他们要招女医生,也没见到新人入职啊?”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人啪地将电话挂了,传来一阵嘟嘟嘟的声音。   封睿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着屏幕耸耸肩,你骗我,我也骗骗你,看来还是你先耐不住烦。   这年头骗子就这业务素质?辣鸡!!!   他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继续看没来得及看的照片。   照片里长毛猫一家三口的颜值都很高,看起来特别萌,尤其是两只小猫,看着镜头的时候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充满着蓬勃的生机,和对外界的好奇。   封睿看着照片是怎么都看不够,觉得许潆心的随手抓拍就拍得很好。   忽然又想起一些藏在心底的旧事来。   那时候他已经实习了,就在一附院,而许潆心还在读大四。他下夜班的时候回宿舍,从生活区的最后面那个路口穿过宿舍楼后面的篮球场进去,恰好就是许潆心住的那栋。   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就看见她穿着睡衣撑着伞蹲在楼道口喂猫,脚边放着一个装外卖的塑料袋。   她脸上恬静温柔的笑,是他午夜梦回时都能清晰描摹出来的画。   不过说到外卖……   他忽然回过神来,扯着嗓子喊了句:“妈!妈妈!”   姜眉芸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刚烤好的曲奇饼,闻言诶了声,“叫我做什么?”   封睿看了眼盘子里的饼干,问道:“家里还有没有上次那种小饼干?HelloKitty造型的那种,给我装一点?”   “有是有,不过……”姜眉芸若有所思地望着儿子,“你不是不爱吃饼干么?那都是给你爸留的。”   封睿的父亲封云集教授正在一旁看报纸,闻言抬头冲妻子笑了笑,然后也看看儿子,却什么都没问。   但姜眉芸好奇啊,追问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上次你拿走的那盒给谁了?”   封睿眼睛眨了一下,看了眼父亲,竟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摇摇头,“……没给谁。”   “我信你个鬼……”姜眉芸根本不信,刚说了句,就被封睿拉了起来。   “好了好了,您快给我拿饼干。”他一边催促,一边推着母亲要去厨房。   姜眉芸拍开他的手,嗔怪道:“你不说是给谁的,我也不给你!”   “……给潆心的。”这下封睿老实了,垂手应道,“上次的也是给她的。”   原来是给许潆心的。   姜眉芸明白过来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那她喜欢么?要是不喜欢,妈妈再换一个给你拿去?”   封睿想了想,当时许潆心低头吃饼干吃了不少,后来头盔上也有HelloKitty,她说好看来着……   “喜欢。”他应道,还点点头,像是强调什么一样。   姜眉芸也不知道人家小姑娘喜欢什么,但她觉得儿子应该知道,便信了,高高兴兴地去给他拿小饼干,还问他要不要给盒子打上蝴蝶结。   封睿连忙制止了她,“……潆心不喜欢这个,太麻烦了。”   “这是仪式感啊。”姜眉芸困惑地直眨眼,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喜欢呢,“……真的不用?”   封睿心说主要是我不敢送,面上却镇定得很,“嗯,不需要,打开就能吃最好。”   见他说得这么肯定,姜眉芸没有继续强求,把装好饼干的盒子递给他就算了。   等他上了楼,封云集才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们说的是谁,这名字我怎么没听过?”   “你儿子准备拱的白菜。”姜眉芸说着乐了一声,“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把白菜拱回家来。”   封云集看一眼她脸上的笑,没什么不乐意的意思,眉头一挑,“是封睿的同学?”   “说是师妹,以前在学校乐团的时候认识的,姑娘拉中提琴。”姜眉芸回忆了一下,应道。   封云集好奇心切,蹭到妻子身边坐好,又问道:“你见过?”   “见过,前阵子赵老师不是生病么,刚好去一附院住院了,那姑娘是赵老师管床医生的学生。”姜眉芸对丈夫解释道,“中午的时候一起吃了顿饭,还没吃完就让她老师叫回去收病人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也是真辛苦。”   “当医生不都这样。”封云集倒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更关心的是,“那孩子性情怎么样?”   姜眉芸嗯了声,“性子软,和气,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也是清秀小佳人了。”   “长得丑你儿子也瞧不上。”封云集吐槽道,“男人都是见色起意的。”   “包括封教授你咯?”姜眉芸调侃道,“是不是我要是长得丑,你就准备换人?”   封云集嗤笑一声,上身一歪,滑倒在妻子的腿上,仰视着她至今仍然清艳的脸,“可是事实就是你还是这么漂亮,我都要成老头子了。”   姜眉芸笑了声,挑挑眉,忽然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便搡了一下丈夫,“跟你说个好笑的。”   “这要是真成了,你儿子就该走上你的老路,得吃几年软饭了。”   封云集愣了一下,“那姑娘跟你一样小小年纪就年入百万?”   “去去去,别拿我打趣。”姜眉芸拍了一下他的心口,然后解释道,“我问了,人家是社会人规培的,明年结业就要工作拿工资了,你儿子还得读博呢,万一博士论文没及时做出来,还得延毕。”   封云集顿时失笑,“你对你儿子也太没信心了,他是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不过说到吃软饭……”他忽然叹口气,把脸一扭,埋在妻子的小腹上,嘟囔着抱怨,“我累死了,芸芸,我不想努力了,想回家继续吃软饭行不行?”   姜眉芸笑出声来,伸手拎拎他的耳朵,“我倒是乐意,关键是你领导乐意么,你那什么早老性痴呆的药物不研究啦?”   “不是你说的要为科学事业奋斗终身,坚持到不能动了为止么?”   封云集闭着眼哎呀一声,刚要说话,就听见楼上传来封睿的叫声,“爸——”   他立刻唰地坐起身,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一边看手机一边骂儿子:“你多大了还这么咋咋呼呼的?”   封睿一面认错,一面在心里吐槽,要不是你们总在客厅腻歪我怕撞见些不该看的,至于这样么,我就不该回来!   “说吧,又怎么了,饼干你妈妈不是给你了么?”   “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封睿老老实实地说起刚才因为看到已经结业的师兄说找工作难的朋友圈而想到的事,“您能帮我留意一下明年哪个社区医院要人么?容城的就行,告诉我用人要求,我好有针对性地提前做准备。”   封云集目光顿了顿,然后嗯了声,“知道了,好好念你的博士,有消息了会通知你。”   依靠父辈的力量提前得到一些别人也终将会得到的信息,并不能算对他人不公平,封睿想,这样许潆心就不会不接受了。   如果能顺利,她便不会想着离开容城了罢?   对于他的打算,许潆心毫不知情,她还沉浸在遇到漂亮可爱的小奶牛并且有望收养它们的喜悦当中。   “师姐,快快快,问一下有没有人想要养猫猫!”   “知道了知道了。”蒋敏珠被她催得哭笑不得,连声答应着,又提醒她道,“快去喝你的绿豆汤。”   一边说一边发朋友圈和打电话。   没过多久,蒋敏珠就收到一位同事反馈的消息,说想要收养大猫陪伴自己的母亲,老人家以前有过一只白猫,前年因病去世了,之后老人一直很难过,也不敢再养猫。   但终究是寂寞,他便希望找到一只跟上一只白猫相像的小猫,既能寥以慰藉老人对故猫的思念,又能陪伴她。   “那两只小猫呢?有人要么?”许潆心问道。   蒋敏珠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许潆心闻言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问道:“师姐……那我能不能……收养两只?”   “你放心,猫粮猫砂打疫苗什么的,我都包的!”   蒋敏珠愣了愣,随即失笑,“那你可要想好了,黑白花的猫号称猫中二哈,你到时候不许嫌它们烦哦?”   许潆心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就是觉得它们都长得好好看啊,尤其那一个背上黑黢黢,只有肚皮和爪子是白色的,那可是乌云盖雪,特别帅气!”   “竟然是这样么?”蒋敏珠有点惊讶,又仔细看看照片,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看另一个,西瓜头一样,好搞笑。”   许潆心凑过去看,也笑起来,“那这个就叫西瓜?乌云盖雪就叫奶盖?”   蒋敏珠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那我把朋友圈的领养信息删了,等明天刘师兄过来,就去诱捕它们,先带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再说。”   许潆心应了声好,又想起和封睿他们约好的事,忙叫住了要去厨房倒水的蒋敏珠。   “师姐,明天只能拜托你去接猫猫了,我和师兄师姐约好要去肿瘤医院看老师。”   蒋敏珠一愣,“……肿瘤医院?”   许潆心嗯了声,解释道:“陈老师是我们学校主持队的指导老师,我以前在乐团的时候,他也帮我们排练过好几次节目,听说他查出了肝癌,我们打算去看看他。”   “肝癌啊……”蒋敏珠闻言叹了口气,“那是要去看看,这个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原本因为家里即将入住新成员而欢快起来的气氛,在这短短两句话之后变得有些沉闷下来。   过了半晌俩人才对视着叹了口气,不约而同地转换话题,继续说起要给猫准备的东西来。   甚至提出要买窗纱回来将防盗网围上一圈,“这样就能在阳台放猫爬架给它们玩,又不用怕它们会掉下去了。”   俩人说着这样的琐事,夜渐渐就深了。   第二天一早,许潆心早早就起来,像蒋敏珠平时那样,煮好了小米粥,又蒸了一包核桃包,准备上几样榨菜丝和腐乳这样的小菜,然后才去敲她的门。   刚吃完早饭,封睿的电话就过来了,“潆心,起来了么?我在你们楼下等你,准备好了就下来?” 第28章 你少把她拖下水!   听说封睿已经来了, 许潆心连忙道:“我好了,马上就下来!”   封睿不知道她是真的已经可以出门了,只以为她是怕让人久等, 毕竟按照她的性格是很可能会这样的。   便忙回答道:“你不用这么着急, 慢慢来,我也歇会儿。”   许潆心便问:“你是还要回你那边么?”   封睿语气顿了顿,应了声是。   “哦,那行吧,我一会儿再下去。”许潆心应道,呼了口气, 封睿听起来就觉得她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不由得失笑,就说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   其实许潆心只是被喝得太快的冰咖啡凉了一下,可既然暂时还不用下去, 她便可以慢慢喝了。   冷萃咖啡原液醇厚的成熟水果和太妃糖巧克力香味中夹杂着微苦,许潆心喝了半杯,觉得味道不错, 回头跟蒋敏珠说了句喝完了可以继续补货,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忙跑到了阳台去。   楼下空荡荡的, 没有人的身影,也没有车停在周围,想来封睿回了他那边后还没出来。   想到这里, 她便又回了屋里。   封睿早就想到她可能会在阳台上看向楼下, 怕她发现自己没说实话,挂了电话便离开她那栋楼的楼下往小区别的地方走去。   他想起了许潆心昨晚发的照片,好像是在篮球场附近拍的, 便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那一家子。   走过篮球场边的灌木丛,他忽然发现树丛里传来一阵动静,随着什么东西跑过的声音,灌木丛晃动起来。   他吓了一跳,立刻转头看过去,心想不会是老鼠吧?   可是定睛一看,就见树丛里先后身出两个小脑壳来,一个黑黢黢的,一个黑白花像西瓜头的,眼睛都是黄绿色圆溜溜的,又大又亮。   看起来应该是许潆心昨晚拍到的那一家子中的两只小朋友。   封睿心里一喜,下意识就向它们的方向走了两步。   可惜他忘了自己天生猫嫌狗厌的体质。   刚走了一步,就听见一声低沉的“呜——”传来,循声望去,便见意之白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只小猫身边,钻出了树丛之外,脊背弓得高高的,尾巴向天直直竖起,全身的毛都炸起来,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凶光,像是随时都能扑上来一样。   封睿瞬间便从小猫的美貌中回过神来,讪讪地往后退了两步。   白猫见他知难而退,便又张大嘴巴叫了一声:“喵——”   尖利的牙齿在阳光下闪过寒光,声音从喉咙里冲出,像是在对他发出警告。   封睿苦笑不已,只好再看一眼萌萌的两只小猫,然后转身离开,他有点怕再呆下去母猫会暴起伤人。   他沿原路刚返回到许潆心楼下,就接到她的电话,问:“师兄你出门了吗?”   女孩子甜软的声音像清晨时饮下的那杯蜜水,沁人心脾,驱散了他刚才被小猫嫌弃的难过,嗯了声,“下来吧,我在你楼下。”   “师姐!我出去啦!”许潆心挂断电话后对着蒋敏珠房间的方向喊了句,背上小书包就出门了。   封睿没有等多久,便看见楼道口跑出来一个穿着锈红色背带裙的身影,许潆心头顶上的红色蝴蝶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亮。   他忽然意识到,好像从认识她以来,她就经常戴着蝴蝶结,大小不同、材质不同但颜色相同的红蝴蝶结,竟然成了人群中平淡普通的她唯一一抹特殊的亮色。   封睿忽然间觉得有点心疼,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也说不清楚到底心疼些什么。   许潆心在走出楼道口的那一刻刻意放慢了脚步,借以掩饰她急切的心情,等走到他面前了,才用和平时一样平静的声音问他:“师兄,你吃早饭了么?”   “吃了。”他应了声,然后伸手拨了一下她头顶的蝴蝶结,“别动,有点歪了。”   许潆心愣了愣,讷讷地哦了声,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倒不是真听话,而是不敢动。   封睿离她太近了,近到她甚至能分辨出他身上的沐浴露香气里肯定含有薄荷草的成分,那种味道在他靠过来的那一刻迅速将她笼罩住,团团包围着,像一张大网。   而她就是那条被网住的鱼,弱小,可怜,又无助,却又心甘情愿被束缚其中。   她能感觉到自己胸腔之下跳动节律猛然增快的心脏在发出呐喊。   啊!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好了,走吧。”封睿将她头上的蝴蝶结摆正,缩回手后故作镇定地说道。   许潆心仰起头朝他笑笑,“谢谢师兄。”   说完就飞快地垂下头去,没有看见封睿随后逐渐变红的耳尖。   其实许潆心的蝴蝶结根本没歪,封睿就是鬼使神差地已经伸了手又必须找个理由,才说她蝴蝶结歪了而已,见小师妹对自己深信不疑,他反倒在心里唾弃起自己来。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低声嗯了一下,和许潆心一起向小区门口走去。   “车停在外面,进来不是太好停车。”   “嗯。”   许潆心一边应声,一边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泥路面,路上遇见挡路的小石子,她便用鞋尖轻轻一踢,石子立刻就滚向路边,掉进下水道里。   “你昨晚拍的猫,是在这里拍的?”见她像是有点无聊,封睿没话找话地问道。   许潆心闻声抬起头来,左右看看,然后嗯了声,指着旁边的灌木丛,“就在那里,是敏珠姐先发现的。”   顿了顿,她忽然又高兴起来,“我马上就要有猫了,敏珠姐答应收养两只小奶牛呢。”   封睿愣了一下,仿佛没想到会这样,“……那、猫妈妈怎么办?”   “血液科的陈医生想要收养猫妈妈,说好了今天就来接它。”许潆心应道,告诉他陈医生想要一只猫陪陪老人。   封睿闻言点点头,嗯了声,又忍不住有点羡慕似的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抱过小猫小狗,连摸都没怎么摸过。”   许潆心忽然听见这么一句,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为什么,是怕被它们咬么?”   封睿摇摇头,“不是,是天生不招它们喜欢,不管它们多亲人,只要我一靠近,它们就会跑了。”   许潆心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呃了声,忍不住有点可怜的看着他,“这样啊,真可惜……”   顿了顿,她又说了句:“我从小就很吸引小猫小狗哦,它们看见我都会来蹭蹭,因为我会给它们好吃的,就算只有一根火腿肠,也会都给它们,师兄你要不要试试?”   封睿闻言扭头看她一眼,然后沉默了下来。   直到走出了小区门口,到了车旁,他才忽然开口应道:“只有一根火腿肠的话,一定会出现在我的泡面里。”   许潆心:“……”我怀疑你是因为太抠才被它们嫌弃的。   封睿伸手拉开副驾驶的门,朝她示意了一下,许潆心便想也没想地坐了进去,等坐进车里以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坐的是副驾驶,这个位置,是她能随便坐的吗?   封睿完全不知道她的想法,关上车门后先将装饼干的盒子递给她,“我妈让我给你带的。”   许潆心愣了一下,伸手接过饼干盒,嘴唇动了动,“……阿姨又……这多不好啊?”   “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我妈喜欢做,又只有我爸吃,每次都吃不掉,要分给她学生。”封睿应道,又看一眼她微微出神的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拽过她的安全带。   他歪着脖子探过身子来,一边替她扣上安全带,一边嗔怪道:“安全带都不系,你是不是存心想让我把十二分都扣完啊?”   许潆心被他的动作吓得连呼吸都轻了,脸孔涨红起来,整个人像是想往后缩又不敢,紧张到手臂上的绒毛都在轻颤。   封睿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窘迫,替她扣好安全带便立刻直起腰离开,没有多停留哪怕一刻,看起来十分正常。   “……谢谢师兄。”他听见许潆心小声地说了一句。   即便已经这么囧,恨不得马上跳车遁走,也还是要很有礼貌,封睿心里既无奈又好笑,甚至不由得对素未谋面的许家父母好奇起来。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教出这样一个有趣又可爱的女孩来?   “嗯。”   他若无其事地应了声,然后启动车子。   按照封睿原本的计划,先接了许潆心,然后在去肿瘤医院的路上接上季茗茗,最后和同学还有师兄师姐在医院汇合。   “等你半天了,这太阳晒得人心烦。”季茗茗一边吐槽一边收起小花伞,矮身坐进了后座。   许潆心在看到季茗茗的那一刻,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心虚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偷了别人的东西一样。   至于偷了什么,或许是她坐着的副驾驶座,或许是她怀里的饼干盒,又或许是和封睿独处的这段路途——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固执地这样认为,或许是季茗茗足够漂亮且优秀,足以与封睿合衬。而她又觉得,封睿值得最好的。   我们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免不了会自卑,害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那个人。   许潆心是这样,封睿也是这样。   她垂了垂眼,心里觉得有点抱歉,但还是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般无二,转身将怀里的饼干盒递给季茗茗,“师姐,你要吃饼干吗?师兄的妈妈做的。”   她想说自己吃过,味道很好,但又怕季茗茗误会,索性将这句咽了回去。   许潆心装得太好了,季茗茗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惊讶地说了声是吗,就接过她递过来的饼干盒,打开来看了一下,哇声道:“HelloKitty的,好可爱!”   她拿了两块,又合上盖子,还给许潆心,笑嘻嘻地道:“很适合潆心啊,可可爱爱的。”   许潆心愣了愣,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便只抿唇笑了笑。   倒是封睿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但那种感觉又不是很清晰,加上他需要专心开车,也就暂时将这件事忽略过去了。   早上十点半左右,封睿的车子在肿瘤医院对面的停车场停下,三人步行穿过斑马线,看到医院对面站着几个人,许潆心认出来,都是从前就面熟而且叫得上名字的。   只是对方不认识她,还要封睿和季茗茗做介绍,不过也没什么心思多寒暄,毕竟不是来聚会的,打个招呼就进去了。   找到陈老师所在的病房,照顾他的护工告诉大家他刚睡了,“昨晚上难受了一夜,吃了止痛药都没用,折腾到刚才才好点了,这会儿难得能睡着呢。”   听护工这么一说,大家也不愿意打扰他,只在门口向里面张望了一下,看一眼他也就罢了。   许潆心是最后看到陈老师的,印象中他是个很儒雅的中年人,比同龄人要年轻很多,可如今却已经在疾病折磨下两鬓花白,脸颊凹陷,憔悴不堪。   疾病已经将他的精神气全部都吸走了,许潆心看着忍不住眼睛一酸,连忙移开了眼,走到一旁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勉强平复好心情,抬头四处张望着找封睿的身影,看见他站在不远处的楼梯口,正和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说着什么。   并且不停地将目光落在在一旁看墙上张贴的宣传画的季茗茗身上。   那目光是温和并且意味深长的,至少在许潆心看来是这样。   她也认得和封睿说话的年轻医生是谁,他是刚才唯一一个不需要介绍就认出她来的人,袁飞。   以前在学校乐团的时候,他们的站位一般都是固定的,袁飞总站在她后面。   许潆心的思绪在回忆里跑马,又想起以前在乐团时排练的日常,流畅悦耳的钢琴声,温柔似水的中提琴声,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总是很忙,要值班要跟门诊,要收病人要写病历,要复习要考试,奔波在楼上楼下,坚持着这份工作。   但却是自己选的路,无论是职业,还是喜欢的人,对于自己的选择,她从来没有后悔或者怀疑过。   “潆心?”耳边传来季茗茗的声音,“潆心,回神啦,我们要走了。”   许潆心猛地回过神来,“……不等陈老师醒么?”   “就是醒了又能怎么样,就不打扰他了,让他好好休息吧。”季茗茗叹口气,神色失落。   许潆心沉默地点点头。   在医院门口和其他人道别后分道扬镳,和来时还有人说话不同,返程路上三人都沉默着,车厢里的气氛压抑得很突兀,也让许潆心一头雾水。   但她又不敢先说话,于是只好跟着沉默。   她总觉得这份沉默不仅仅是因为陈老师的病情,还有别的什么。   许潆心胡思乱想着,直到听见封睿忽然说了句:“季茗茗,我先把潆心送回去,你待会儿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话音刚落,季茗茗就立刻反驳道:“我不去!”   “你必须去!”封睿的声音忽然提高起来,“有些事必须尽快说清楚,越拖越乱!”   “你……”季茗茗说了一个字,忽然又泄了气似的,沉默下来。   许潆心忽然便觉得一阵尴尬,觉得自己好像妨碍了什么。   “那就让潆心一起去,一起去吃饭。”过了半晌,季茗茗忽然开腔了。   谁知就是这样一句普通的话,惹得封睿面色一沉,语气都不对劲起来,“她不用去!你少把她拖下水!”   这样不耐烦的语气许潆心还是第一次听到,连他们不说话的那几天,他都没有这么不耐烦过,许潆心顿时觉得更加尴尬了。 第29章 没有钱,你连吃一根薯条都……   车里的空气再次沉闷下去。   许潆心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剑拔弩张起来。   她并不知道封睿和季茗茗是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起的矛盾,只知道自己现在手心里全部是汗。   她这个人最怕冲突, 不管是和别人发生冲突, 还是旁观别人的冲突。   “那个……”过了好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开口,“师兄师姐,你们要是有事……就、就在前面放我下来好不好?”   “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不耽误你们……”   封睿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微沉, 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语气的不妥,顿了顿才道:“……很快就到了。”   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   但许潆心并未感觉出来,她现在心里慌乱得一匹。   还有点难堪,一种被人隔离在外的难堪, 就像是以为自己已经可以融入一个圈子了,也有人表示愿意接纳了,可却有人说不, 你不够格。   而这个表示反对的人,恰恰是她最在意的那个。   许潆心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难受到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可是又不敢。   她低着脖子,摇了摇头,“还是在前面放我下来吧。”   说着转头看了眼车窗外头经过的建筑, 努力辨认着大概到了哪里, 然后看见有路牌一闪而过。   “前面有地铁站,我自己回去吧。”为了增加说服力,又补充道, “附近好像有宠物店,我去买点东西。”   封睿放慢了车速,扭头时只看见她紧绷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重重地一跳。   他试图劝说道:“要买什么?我等你买完再回去也可以……”   “这样会耽误时间的。”许潆心飞快地截断他的话,重申了一遍,“师兄,请你在前面的地铁站放我下来。”   她的声音仍然是软软的,甚至有点怯生生,但却已经和之前大为不同,充满了郑重,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封睿的呼吸顿了一下,他从没听许潆心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   她好像总是柔软又容易妥协的,却在这一刻显露出她的主见来。   封睿瞬间便有点慌乱,“我……”   话未出口,许潆心已经扭过了脸。   车速变得很慢,在市区的街道上慢吞吞的挪着,有过路的司机不住地投来好奇又嫌弃的目光。   过了没多久,许潆心看见了地铁站的指示牌,松了口气。   扭头朝他笑了一下,“师兄,地铁站到了诶。”   声音里竟然有一抹让人难以忽略的轻快,封睿听了心里不禁一堵。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我么?   他的话没说完,突兀地断在中间,在这一刻,不管是他的自尊心,还是他突如其来的胆怯,都绊住了他的声带。   车子缓缓靠边,还没停稳,许潆心就已经解开安全带,推开门后飞快地下车。   关门时甚至还对他们说了句:“祝师兄师姐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   说完手一挥。   “嘭——”   车门被关上,路面上来往的人声车声,和盛夏正午炎热的阳光全都被阻挡在外。   包括她的身影。   封睿觉得在这一刻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心里闷得难受。   许潆心头也不回地进了地铁站,身影渐渐看不见了,他收回视线时看见她遗落在座位上的饼干盒,想了想,拿起来放进了手边的储物箱里。   一直没说话的季茗茗看着他的动作,嗤了声,有点幸灾乐祸地开口:“她生气了,你听出来了么?”   “我又不是聋子傻子。”封睿低着头把饼干盒放好,坐直身,面无表情的转动方向盘,“还不都怨你们,我倒是能让她一起去啊,你愿意让她看着你哭得跟个鬼似的么?”   被他冷嘲热讽一通,季茗茗的脸面顿时就挂不住了。   “有你哭的一天。”她冷哼着道,“你自己语气不好得罪人,倒怪别人身上,活该人家不搭理你!”   “我……”封睿想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怎么说自己都是错的。   是啊,谁让你语气不好呢?谁让你有话不明说呢?   他半晌才挤出一句:“……我的错我当然会去认,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潆心再怎么样,也不会跟你似的,有点什么就跑,一跑就三年,作精!”   季茗茗听了气得要死,抬脚就蹬在驾驶座椅后背上,震得封睿抖了一下,差点就打错方向盘。   “你疯了!想死别拉上我!”   “谁让你说我作的?!”   “你还不作?你不作你把你那些破事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我真是倒霉到头了,怎么就认识你跟袁飞这么对玩意儿!”   “你再说?信不信不跟你同归于尽?!”   这就吵起来了,封睿将心里所有的不满都倒回给正主,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受一点。   许潆心进了地铁站,在路线图前咬着指甲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买了刷卡进去,上了反方向的车厢。   “叮——列车即将到达时代动漫城站,请前往时代动漫城、容城之心、蓝天大厦的乘客做好准备,从右门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   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响起,许潆心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门边,等着地铁停下来。   时代动漫城是位于地下的三层建筑,负一层是美食区和动漫网游周边,负二、三层都主要是游戏相关,许潆心对游戏周边的兴趣不大,便只在负一层活动。   这里美食众多,既有大名鼎鼎广告满天飞的连锁餐饮品牌,也有招牌挂在角落的小摊摊,许潆心才走了一会儿,就捧了一份泡芙在手上。   泡芙里的奶油冰凉香甜,褪去暑意填满五脏庙的同时,也安抚了她难过的情绪。   其实并不那么意外不是吗?   封睿对季茗茗是不同的,虽然季茗茗才来了不到半个月,但已经足够许潆心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随意和熟稔。   他身边一定会有一个超越寻常友谊的人出现,不是季茗茗,就会是李茗茗张茗茗,一样的。   许潆心自嘲地笑笑,将手里的泡芙往嘴巴里塞,一不小心就弄得满手都是奶油。   抬头看看周围,发现恰好有一家肯德基,便走了进去。   洗手的时候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满脸恍惚和难过,看起来不太好,顿时愣了愣。   自己是这个样子的吗?口红都掉了,她就这样走在路上吗?   那多丑啊,她想。   她怎么能让别人看出她的难过来呢?   一边想,一边从背着的小书包里翻出口红,认真地抹了一圈,涂匀,然后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眼睛也弯了弯。   把口红放回书包里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封睿给她的饼干盒不见了,顿时有点着急起来。   难道是落在卖泡芙的那家店里了?   不对不对,那是个档口,她没有坐下,东西应该一直提在手里才对。   也不是,饼干盒没有袋子的。   她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在去医院的路上饼干盒一直是抱着的,下车进医院时没带下车,刚才她下车也没有拿,就这样落在封睿车上了。   确认了饼干盒的下落之后她松了口气。   那些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住的,而她已经拥有过一段时间啦。   这就很好,她想到这里,心情便好了许多。   走出洗手间,她看了看店里的海报,推荐的单品里有巧克力蛋糕,她有点好奇,走过去问服务员这个还有没有,回答说没有了,她便有点失望的要了一份小食拼盘和一个双层鸡腿堡,还要了一杯咖啡。   拿到餐才发现自己点多了,顿时有点头疼。   不过幸好时间够多,她可以慢慢地消磨时间,到下午差不多了就回去,师姐应该就从宠物医院回来了。   因为不怎么饿,她拈起一根薯条慢吞吞地啃,打开手机发信息给蒋敏珠,问她猫抓得怎么样了。   蒋敏珠告诉她:“已经带到宠物医院了,准备等医生检查和做外驱,然后先送猫妈妈去陈师兄的妈妈家,再去市场买纱窗,安装好让它们在阳台玩。”   安排得真是周到,许潆心忙问有没有自己能帮忙的,蒋敏珠却说不用了,“赵凡来帮我。”   赵凡是蒋敏珠的男朋友,检验科医生。   许潆心忙回复道:“帮我谢谢赵师兄,我现在在动漫城的肯德基,吃完就回去,一定给你们带好吃的!”   消息刚发送成功,她就察觉到旁边的桌子上跑来了人,抬头一看,是一个十岁左右身材瘦小脑袋却大大的小男孩,衣衫破旧,脚上的鞋子虽然是耐克的,但却又脏又破,还不合脚,像是捡了大人不要的来穿。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更小的孩子,四五岁左右,拖着鼻涕,满眼懵懂和好奇。   周围的人都或是奇怪或是嫌弃的目光看着他们,但他们毫不在意,像是感觉迟钝,又像是司空见惯似的,直奔到许潆心旁边那张桌子旁边。   许潆心对面那桌上坐着一对年轻的小情侣,见状立刻站起身,端着东西坐到另一边去了,还一直往这边张望打量。   许潆心没有动,只是好奇地看着这几个孩子,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他们到了桌边之后,大的那个孩子伸出有点脏兮兮的手指,从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走的餐盘里抓起两根薯条,分别递给两个小孩子。   “给!”   豪爽得好像是他请客一样,许潆心忍不住弯了弯嘴唇,又立刻将目光收回来。   接着她听见两个小的孩子哇哇惊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个真好吃!以前没吃过的!”   “我就说我没有骗你们吧,这个超好吃的!”大孩子满脸骄傲地挺挺胸膛。   “嗯嗯嗯!哥哥超厉害的,没有骗我们!”   “我来过几次了,他们都没有吃完,会丢掉……我们可以吃,就不会饿肚子了,不过不要告诉大人,也不要人家还在地时候就来……”   大孩子认真地向两个弟弟传授找东西吃的诀窍,惹得弟弟们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许潆心想说捡别人的东西吃不卫生,可是听着他们的对话,却不由得心酸。   她回忆起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因为她要去老师那里上课,要去外地考级比赛,家里的经济也是紧张的,但尽管如此,父母还是尽力地满足了她所有的需求,别人有的她一定也会有,甚至得到更多。   小时候,她看见乞讨的老人和孩子,真的向父母问过那个可笑的问题:“没有饭吃,为什么不吃肉粥呢?”   可是父母及时地告诉她:“不,他们没有肉粥,他们没有肉,甚至连粥都没有。”   她问那怎么办呢?   “你可以在你吃饱的情况下,把你的米饭和肉粥分给他们,如果他们愿意接受的话。”   父母的回答从此便根植于心,陪着她长大,陪着她享尽阳光,也陪着她看到容城这座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角落那些灰暗的人生。   没有钱住ICU只能拉回家等死的患者,没有钱连一个复查的B超都舍不得做的宫颈癌患者,没有钱连靶向药的印度版都吃不起的患者……   钱钱钱,没有钱,你连病都不敢病,没有钱,你连吃一根薯条都要捡别人剩下的。   许潆心越想越觉得想哭。   但她强忍住了,笑着温声叫那几个孩子,“小朋友,阿姨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可不可以啊?”   几个孩子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愿意跟他们搭话,忍不住有点惊讶。   大的那个孩子很机灵,但也很警惕,他拉住两个弟弟,大胆地看着看着许潆心,问道:“姐姐你有什么事?”   许潆心顿时就笑了,她刚才倒想自称姐姐来着,但没好意思装嫩,这孩子倒是会说话。   “是这样的,我要回家去了,但点的这些东西吃不完,你们要不要吃?放心,我都没动过的。”   “……啊?那你为什么不带回去啊?”几个孩子懵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许潆心只好继续编瞎话,“我爸爸妈妈不让我吃,带回去会挨骂的,但是丢了又很可惜。”   这么说也说得过去,三个孩子对视一眼,大的那个点点头,拍拍胸口,“姐姐放心!我们帮你!”   话是这么说,但却没有立刻来拿她面前的东西,许潆心知道,这或许是他们的做事标准,不能在人还在这里的时候就动手那不叫捡,叫抢,又或许是他们还心存戒备,怕她是骗子。   许潆心笑着和他们道了声谢,然后背上小书包起身就走。   然后听见身后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对话:“这个看起来更好吃啊!”   “这个要带回去再吃,要留给哥哥还有爷爷奶奶!”   “对!我想吃这个一根根的……”   她走出肯德基的门,悄悄转身透过玻璃看进去,看见一位穿着工作服的阿姨赶过去收盘子,拿个袋子把东西装好递给他们,又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直点头,笑起来的样子不像是挨了骂。   她还看到刚才躲开孩子的那对情侣也把自己剩的薯条和蛋挞递给几个孩子。   你看,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些的。   看完这一幕,许潆心转身脚步轻快地走进人群,在周围的店铺里搜寻着适合带给蒋敏珠的小吃,泡芙、甜甜圈、炸鸡、蛋糕……林林总总,没多久便买了一堆。   买完东西后心情变得更好了,她呼口气,开心地搭上返程的地铁。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她打开一看,是封睿发来的信息:“潆心,你回到家了吗?”   她外头看着这条信息想了想,叹口气,摁灭了手机屏幕,把它塞回书包里。 第30章 肯定就是生气了嘛。   八月的容城持续高温,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人走在柏油马路上就像在烤热的铁板上一样,每一步都烫脚。   城市的高楼将天空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小块, 封睿从商场一口咖啡厅的落地玻璃窗往外看去, 看见天是透亮的蓝,甚至有点发白。   他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看手机,发现发出去的信息还是没有收到回复,不禁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师妹看到他的信息没有,有没有平安回到家, 吃饭没有?   还是说还在生气,所以不想理他?   他怎么就这么猪脑子,明知道她胆小又敏感,偏偏还要那样跟她说话, 就算答应了袁飞……   想到这里,他立刻好像找到了可以推卸责任的人选,转头狠狠瞪向身后那对正在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数落对方这几年不主动联络自己有多么可恨的年轻男女。   正是季茗茗和袁飞。   封睿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 才会脑抽到答应袁飞在这件事没解决前不告诉任何人,否则他将得不到袁飞允诺的木雕模型——袁飞的父亲是很有名气的木雕大师,封睿想请他帮忙雕刻一件作品, 用来作为送给许潆心的生日礼物。   但是这份礼物的价格对于封睿来说……   他是个隐形贫困人口,不能说拿不出小十万块,但是对比他现在的收入来说, 实在有点高了, 如果动用名下的储蓄金,很容易被心细如发的父母知道,他们当然不会阻止他送这么贵的礼物, 但却也未必乐意。   封睿很怕自己的做法让母亲对许潆心的好印象被破坏,而且更重要的是,木雕大师这么好请,就不叫大师了,人家要预约排期的,等轮到他,许潆心生日早过了!   于是他数了数自己最近能动用的活钱,又把手头的基金卖出去一部分,凑够了钱之后,找到袁飞。   大师也得关照一下儿子的熟人不是?   就这样,他通过袁飞的介绍,顺利和袁飞父亲搭上了关系,并且让对方看了照片,然后各种提要求:“要把这个人抠出来,要独奏……对对站着站着,中提琴是像小提琴一样拉的……”   这样的沟通过程,也让袁飞有机会发现他内心的秘密,“这女生看得很眼熟啊,我想想……哟,这不是每次演出站我前面那个小师妹么?”   “她拉琴的时候侧脸可好看了,文文静静的,可好看了。”   “哎,你知不知道,以前乐团里有个师兄……就是吹长笛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忘了,就是长得很高很帅的那个,都想追人家了,接过人家硬是没接茬……”   “你可以啊,有眼光,不错不错。”   封睿当时整个人都被他说的话弄傻了,什么?居然还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看上过他要夹走的肉?!   袁飞当时还在不停地叭叭叭,问他:“你们在一起了吗?”   封睿不吭声,袁飞立刻嘎嘎地笑起来,“你不是吧,这也太挫了……”   “听说季茗茗好像要回来了。”封睿受不了了,张口就直刺对方要害。   于是袁飞便拿这件雕像跟封睿谈条件,要他帮自己和季茗茗做中间人,还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雕像他别想及时拿到。   封睿是屈服了没错,但他现在想起因为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惹得许潆心不高兴,他就觉得自己被骗了,他后悔了,决定现在就到处说!   到处说的对象当然是许潆心。   但他却又还有些顾忌,只告诉许潆心:“除了季茗茗,一起吃饭的还有袁飞。”   这句话发出去之后一直没有回音,直到季茗茗和袁飞已经谈完了,都没有收到回复,不知道她是没看到,还是不想搭理他。   要是有已读功能就好了,起码能让他知道许潆心有没有看到他的信息,封睿腹诽,可是再仔细想想,已读不回又实在伤人。   其实许潆心还真是没有及时看到这条信息。   她手上本来就提着东西呢,回到小区门口又想起水果和牛奶都没有了,又去超市买,这么多东西,加上天起又热得慌,赶起路来哪里还顾得上留意手机的动静。   等回到家,蒋敏珠和她的男朋友赵凡已经回来了,正在客厅里摊开一张大大的纱窗网,准备要剪。   “长是多少?”   “……呃、不记得了,我再量一次。”   “剪长一点,省得不够……”   角落里放着一个敞开门的宠物航空箱,沙发上并排蹲着两只黑白花的小奶猫,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对,西瓜和奶盖,西瓜长着西瓜头,一股中二气息,正在咬怀里不知哪里来的布片,奶盖就是那只乌云盖雪,正蹲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忙碌的大人,听见开门声就慢慢地抬头来看一眼,表情十分高冷。   “我回来啦!”许潆心看一眼两只猫咪,然后高声和师兄师姐打招呼。   赵凡正背对着门蹲在地上拿着剪刀在纱窗上比划,闻声扭身回头看了一眼,“潆心回来了啊,买了这么多什么,超市特价大酬宾吗?”   他是开玩笑的,蒋敏珠嗔怪地白他一眼,快步上前接过许潆心手里的东西。   “都是些吃的,买着买着没注意就买多了。”许潆心一边换鞋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笑,“有泡芙,师兄师姐你们快吃,不然一会儿奶油全都化了。”   蒋敏珠一边给她倒凉白开,一边问:“你去看老师,情况怎么样?”   许潆心的呼吸顿了一下,一边接过水杯,一边应道:“不是很好,我们到的时候他睡着了,听说昨晚疼得一夜都没能睡。”   蒋敏珠和赵凡听了,也感慨一句人生无常,说起自己遇到的肝癌病人,“以前我们见过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肚子鼓鼓的,手轻轻搭上去都能摸到肿大的肝脏,据说出生就有肝病,越大越不好,家里人又舍不得放弃不治,好不容易养到六七岁,越来越不好……”   都不是什么好的事,说了几句就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许潆心看看沙发上两只根本不怕人的小猫,笑着问:“医生有说什么时候能打疫苗么?体检结果怎么样?”   “体检完全没问题,都很健康。”蒋敏珠应道,“它们已经三个月了,医生说再过一两周,等它们的对新环境的应激期过去之后,就可以去打猫三联了。”   许潆心一边听一边嗯嗯啊啊地应着,目光和注意力却全部都留给了两只小奶猫,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俩小家伙讨人喜欢。   连西瓜的西瓜头都显得格外可爱。   她伸手将两只小猫抱到膝盖上逗了逗,等它们闻过自己身上的味道,这才满足地将它们放下,要去给蒋敏珠帮忙。   三个人,一是要将窗纱都装好,防止小猫不小心会坠楼发生无法挽回的意外,二是要将猫爬架、猫笼、猫窝、猫砂盆之类的用具给组装好,让小猫尽快适应以后主要的生活区域。   窗纱是买了一大卷然后现剪现装的,幸亏人多,虽然是第一次做,磕磕绊绊的倒也装好了。   “这养猫跟养孩子似的,怎么这么麻烦……”赵凡一边吐槽,一边按照说明说拼装着猫笼。   “可不就是孩子么。”许潆心一面应,一面和蒋敏珠组装着猫爬架,猫爬架是绿色的树状,顶上有一个小木屋,两只小猫被树屋吸引了,围在她们脚边转来转去,想要上去玩。   蒋敏珠用脚轻轻拨开它们,“要等一下才能玩哦,先到一边去。”   西瓜:“咩——”   “怎么是羊叫啊这个小朋友?”赵凡听见它的声音,忍不住一乐。   可能是见到上树无望,两个小朋友又跑去了赵凡身边,踩着安装图纸撕咬和打滚。   “挡住我干活了!走走走!”   赵凡一边抱怨,一边伸手把两位小朋友都抱开,小朋友们看哪儿也不能玩,干脆就钻进了沙发底下,只用四只黄眼睛看着外头的动静。   等忙完之后没多久,蒋敏珠说要点外卖一起吃晚饭,许潆心下楼去扔垃圾,回来的时候听见赵凡说了据:“怎么这么痒啊?”   她以为有蚊子,刚要说话,就见赵凡的脖子上一片红疙瘩,顿时大吃一惊。   “师姐,师姐!”她连鞋都来不及换,赤着脚就往厨房跑,叫着蒋敏珠,“师兄过敏了!会不会是猫毛惹的祸啊?!”   蒋敏珠闻声急忙赶来,一看,赵凡的背上和脖子上都已经起了星星点点的红疹,看起来怪吓人的。   “还真可能是,我去给你拿氯雷他定。”蒋敏珠看了一会儿,急忙去找药了。   许潆心关切地问道:“师兄,你除了痒,还有别的难受么?”   赵凡想了想,摇摇头,“那倒没有,就是有点痒,也还能忍。”   “那就好。”许潆心松了口气,然后摸了摸口袋,发现手机不在身上,不由得一愣。   找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当时看到封睿的信息后,她就把手机塞回书包里了,到现在还没拿出来。   于是又从书包里翻出手机来,打开一看,好几条未读信息。   先是妈妈发来的,问她周末上不上班,在做什么,她老老实实地回复道:“没有上班,去探望了生病的老师,收养了两只小猫,在忙着装窗纱之类的东西,所以没有看到消息。”   许妈妈很快就回复道:“什么样的小猫,跟大黄和小咪一样可爱吗?”   大黄和小咪是家里养在农家乐的接待主管,一橘一白,被剩饭喂养得圆滚滚的,农村的猫,不只吃猫粮的。   许潆心将手机里的照片发给母亲看,兴奋地介绍着它们的名字,并且答应下次视频一定让她看看它们。   接着母亲又旁敲侧击了几句她有没有谈恋爱的事,然后说要去给她爸爸做饭,抱怨了几句他不会照顾自己就结束了聊天。   自从车祸之后,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怕她劳累,父亲有时候忙得忘了吃饭也不说,不愿意劳动她,次数多了难免被母亲发现,就会挨骂。   许潆心每次听到他们的争执,总有些羡慕,这样你为我好我为你好的情谊,才是现世生活里的温暖。   等结束和母亲的聊天,许潆心才点开封睿发给她的消息。   他先是说一起吃饭的是袁飞,然后又说这家店在某某广场的一楼,甜品味道不错,下次可以一起来,云云。   她看了之后抓不到重点,又不知道还怎么回复才好,加上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要不然就算了吧!   她眼睛转了转,退出了聊天窗口,当做没看到这几条信息。   殊不知封睿已经在那头等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到已经绝望了,都没有等到回复的信息,当即整个人都焦躁起来。   真的没看到,还是装作没看到?   难道说是手机丢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的思维发散得厉害,已经越想越可怕,就在他坐立不安终于决定打电话问问的时候,许潆心发朋友圈了。   许潆心:“忙了半天才改造好的猫咪生活区,两位小朋友一来就让装修工猫毛过敏,为了逃避赔付医药费,西瓜奶盖狗腿认干爸[笑哭][图片][图片]”   他点开照片,一张照片是装饰一新的阳台,另一张是猫片,照片里两只仰脸看着镜头的长毛黑白花小猫,满眼好奇又呆萌的模样,他看着忽然便笑了起来。   这条朋友圈传递出来的信息可多了。   一是她早就回到家了,但是在忙着改装阳台,所以没有立刻看到信息。   二是她现在有空发朋友圈了,看到信息了,但就是不回他消息,故意的。   至于三嘛……   封睿苦笑着摇摇头,肯定就是生气了嘛。   也不知道她是无意的,还是有意想用这条朋友圈传递着什么信息,总之,他解读出了以上三种意思。   看来她也不是一味的好脾气,再柔软的小猫,也有属于自己的爪牙。   这份暗搓搓的小心思,在封睿看来,实在是太可爱不过。   同时又觉得有些高兴,如果他的想法是正确的,那说明她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对吧?   只有不在意一个人,才不会在意他对自己的态度是好是坏,才不会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也更不会,对他生气,为他花费小心思。   他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戳戳手机抢着第一个发出评论:“我也想给小朋友当干爸,可以吗[笑脸]”   许潆心看到这条评论,眨眨眼睛,难得地噘噘嘴,回绝了他的要求:“不给!我不准!”   封睿:“……”我现在马上翻书找哄人的办法! 第31章 封师兄知道了会怎么想,对……   封睿知晓许潆心在生自己气, 但他想着等自己道了歉,再赔几天小心,也就好了。   他会这样有恃无恐, 其实都是因为知道许潆心待自己的不同。   但他不知道, 也没有意料到的是,这次许潆心的情绪来得史无前例,甚至没怎么给他道歉的机会。   突然就疏远了,在过了一个周末之后。   封睿在周日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她先是没接,接着过了好半天才回拨过来, 问他什么事。   “就是……”封睿踌躇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道,“就是昨天……不是故意不带你的……是、是不好带你去……”   要是让袁飞见了她, 注意力肯定都在打听他们的八卦上了,哪里还有空跟季茗茗谈话,没谈拢就得约下次, 这不浪费时间么。   许潆心没get到他的意思,也没办法get到,毕竟他们的信息是不对等的。   她嗯嗯两声, “我知道的,我和袁师兄也不熟,去了会很尴尬的, 你是为我考虑, 多谢。”   封睿哦了声,越想越觉得她这话说得有点不对劲,不是话不对, 就是那意思吧……   他觉得许潆心还是误会了什么,想要解释,又发现这件事在电话里解释起来有点难说清楚,加上他也有点私心……   于是问道:“你现在在家么?昨天你的饼干盒落我这儿了,给你送去?”   到时候可以顺便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给她说清楚,这样就不会让她误会了,还可以顺便观察一下她对礼物的反应——反正说是送她的生日礼物,又不会说具体是什么礼物,应该不会失去惊喜的感觉吧?   可是许潆心却笑了声,“不在家诶,在外头逛街,饼干盒……到时候再说吧,要不然师兄你吃了?毕竟是阿姨辛苦做的呢。”   封睿闻言顿时哑然。   屁的在逛街,你逛街会大街上安静到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就算是咖啡厅也没有这么安静的!   他不禁苦笑不已,打消了直接去找她的念头。   要是你真的想躲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会躲到底的。   但如果事情仅此而已,封睿不会觉得很棘手,毕竟他们同一个科室啊,一周最少见五天,可不是以前那种一个月都碰不上一次面的时候了。   他完全可以等工作日再逮住她嘛,难道她还能翘班?   许潆心当然不能翘班,卑微的打工人没有这种资格,但打工人可以很忙,忙到没时间喝水的那种忙。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直到七夕节之前,许潆心每天都忙得飞起。   一是因为科室有医生家里突然有急事,和张丹换了班,他们一周要值两次班;二是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捅了脑梗的窝,几乎天天都会收到脑梗和脑出血的病人,还一来就是重症。   还有上周末之前张丹收的那个觉得是病毒性脑膜脑炎的患者经过治疗后意识是逐渐恢复成嗜睡了,但却有出现了四肢无力的症状和双侧周围性面瘫,用了几天抗病毒的药物,又复查头颅MRI和腰穿,杜主任去查了房回来组织了病例讨论,大家都感觉像是Bickerstaff脑干脑炎(BBE),遂又查了一个GMI和GQ1b抗体,最后终于确诊,要做丙种球蛋白冲击治疗。   许潆心跟着忙前忙后,要做腰穿,要开医嘱,要帮张丹找患者家属签字,加上她的确存心想要躲着封睿,就显得更忙了。   重症室五张床,有两个是张丹的,而且两个都是大面积脑出血后意识障碍,而且原本就尿毒症终末期,这几天还都要抽胸水。   “潆心,准备一下,给1床和2床抽胸水。”张丹探头在门口喊了声。   许潆心一边应了声,一边听他抱怨道:“这几天会诊太多,我腿都要跑细了。”   请了你的会诊,单都开了,又不能拒绝,可事情又实在多,真是……   许潆心似乎很习惯这样的劳动强度,每天都精神十足,闻言笑笑,快步走向护士站,搬过椅子踩上去,踮着脚从配药间的柜子顶层拿下来两个胸穿包。   然后招呼两个师弟:“小郑,小何!干活啦!”   “刚才拿东西你不喊他们,这会儿他们能干什么。”张丹在一旁拿手套,听见她的话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许潆心抿着唇笑笑,“我刚才忘了嘛。”   郑涛跟何彬来的时候,跟着一串也是来观摩学习的学生,张丹拍拍封睿的肩膀,“封睿,你来给潆心做助手。”   许潆心闻言忍不住抬头去看他,见他应了声好,然后笑着向自己看过来,忍不住心里一顿。   好像自从周末以后,他们就没怎么说过话了,不是她收病人,就是他收病人。   她点点头,说了句:“麻烦师兄了。”   封睿也嗯了声,低头刚要拆开胸穿包,就察觉到她掀开了病人身上的被子,又弯下腰去拉床的摇杆。   对于卧床不能起的患者,胸腔穿刺时可取半坐卧位,患侧前臂置于枕部,想到这里,封睿道:“你来准备这些吧,我把床摇起来。”   许潆心摆摆手,“不用,我来就好。”   被她拒绝,封睿也没有坚持,继续做准备工作,胸穿包、无菌手套、碘酒、棉签、胶布、局麻药,还有装胸水的瓶子。   考试抽到胸腔穿刺这道题的时候,要向考官说明穿刺点要选择胸部叩诊时实音明显的部位,比如肩胛下角线7~9肋间或者腋后线7-8肋间之类的,边说边指出大概的位置,但是实际临床却不太一样。   在给患者进行过叩诊,估量了一下胸水大概的位置后,他们给患者做了一次B超,在机器的帮助下再次明确了胸腔积液的位置,用马克笔做好记号。   许潆心将患者的上衣一脱,“x”样的记号就露了出来。   将病人体位摆好以后,许潆心按照顺序给穿刺部位消毒,与此同时,封睿戴着干净的手套拆开了胸穿包,检查完包内器械,然后掰开一支利多卡因,用注射器将药水抽了出来。   在许潆心伸手的时候,将注射器递到她手上。   止血钳夹住穿刺针后的橡皮胶管,穿刺针从穿刺部位缓缓刺入,接上注射器,封睿松开止血钳的同时用止血钳协助固定穿刺针,许潆心匀速地抽吸出黄中带绿的液体,抽满一管后,封睿又用止血钳夹紧胶管,许潆心取下注射器,将液体注入玻璃瓶里,一次是50ml。   他们配合得很默契,全程没有一句交流,但就是将动作衔接到恰到好处,配合无间到让旁观的人都有些惊讶。   “师兄师姐做得好熟练啊,感觉做过很多次。”   “是啊,我也觉得,都不用说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肯定是配合过很多次了。”   张丹心里哂笑,如果有一个人天天观察你,将你的一切小习惯小动作记在心上,那他也能配合你配合到天衣无缝的。   抽完胸水之后,要将每个瓶子上的容量和要做什么检查都用马克笔写好,到时候送去检验科。   接下来还有一个病人要抽,许潆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郑涛说了句:“师弟戴手套,帮忙把这些东西拿去垃圾桶扔了。”   话音刚落,张丹就说了句:“下一个让封睿来做吧,潆心你做助手,同学们注意观察一下师兄和师姐的手法有没有哪里不一样。”   许潆心愣了一下,抬眼看向封睿,见到他脸上也有错愕一闪而过,便又将目光飞快挪开。   封睿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无菌手套还没完全脱下,汗水将手套打湿,在她的皮肤上贴着,出现了印子。   “好,正好也让潆心休息一下。”他笑着回应道。   许潆心的眼睛立刻又向他的方向撇了一下。   操作步骤是一模一样的,不会有任何不同,他们的配合依旧很默契,甚至比封睿配合许潆心时更加默契,行云流水得好像所有动作都出自于一个人之手。   但大家还是看出了区别。   许潆心的动作是饱含着温柔的,不紧不慢,仿佛慢工出细活的匠人,而封睿的动作虽然也标准,但却充斥着一股果断之气,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干脆利落,一刚一柔两种不同风格,两种不同的美感,这是由他们的性格决定的。   旁观的都是师弟师妹,有人觉得许潆心做得更好,“步骤很清晰,我看过一次就记住了,上一个让我这么快记住操作步骤的还是老贺,啊,老贺永远滴神!”①   但也有人认为封睿做得更棒,“师兄的动作看起来就很帅气,很爽,我也要练到这么熟练!”   张丹觉得自己不必再费劲多解释什么了,学生们都聪明着呢。   郑涛和何彬很勤快地帮忙处理垃圾和送检患者的标本,许潆心和封睿便提前离开,在洗手的时候碰到,俩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若隐若现的笑意。   可是谁都没有先说话,只有水龙头的水在发出哗哗哗的流动声。   等到洗完手,封睿终于叫了声她的名字,“潆心……”   许潆心扭头刚要应,就听见外头传来张丹的声音:“潆心!去不去会诊啊?!”   “去——”许潆心立刻撇下封睿,一边扯着嗓子应,一边扯下两张纸擦手,边擦还边往外走,“来了来了。”   封睿满手泡泡:“……”我师妹怕是哄不好了,心里苦。   就这样,封睿再一次错失了和许潆心道歉的机会,而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几天,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   这几天许潆心上班就忙,甚至央求着张丹跟了两次介入手术,每次都是早上进去,中午才满身大汗地回来,吃过饭又马不停蹄地继续工作,到了下班时间就跑,快得跟兔子似的。   许英培他们还问过她怎么不像以前那样留下来多待一会儿啦,回答是:“最近养了猫,还很小,不能挨饿,我得回去喂猫。”   不仅如此,她有时候中午难得有空,也不留在办公室午休了,而是要跑回去一趟,理由还是喂猫。   大家都知道她养了猫才几天,正是最新鲜的时候呢,恨不得捧在手里那种,也没觉得这理由有什么奇怪的,只有封睿知道,这个理由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就连季茗茗都没看出来许潆心在刻意疏远封睿,只以为是她太忙了,甚至主动提出帮她做点什么,但都被她婉拒了。   封睿觉得自己是既无奈又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个教训可真够大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末,周六正好是七夕,许潆心不上班,但封睿却要值班,一早到了医院就开启疯狂新收模式,其中有一个是许英培以前的患者。   患者是六十岁女性,去年这个时候也来住过院,当时是因为双下肢进行性加重地痛了三四天,加上还有头痛,所以就来住院了,住院期间核磁和腰穿都做过,没查出太多问题,考虑是感染,于是给了抗感染和抗病毒治疗,症状消失之后就出院,回家按照医嘱每天一次地服用泼尼松片,但是几个月后就自行停药了。   这次是因为又出现了像去年那样的头痛,还有左眼视物模糊的症状,在社区医院拍过CT,没有出血,社区医生也说不明白她到底怎么回事,这才又想到来住院。   问病史的时候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是不是因为我不吃那个激素所以才这样?那个时候我没问你哎……早知道我就不停了,胖点就胖点……我会不会死啊……”   许英培连忙制止道:“可别哭啦,你眼睛都要看不清了,再哭就更坏啦!”   她听了又连忙忍住了,陪她来的老伴见状顿时松了口气。   神经系统的检查主要还是眼睛有问题,还有点发热,体温38.3℃,精神也不太好,有点嗜睡,许英培问完病史就让人送她去病房了。   回到办公室以后,封睿一边写首程一边问许英培:“师姐,她这还是按照上次的治疗吗?”   许英培叹了口气,“暂时吧,等她周一把核磁做了看看。”   封睿哦了声,将患者的名字输入出院病人那一栏,准备查询患者的既往住院病历,一般在这里住过院的病人,既往史和个人基本信息都不用再问一遍,直接从以前的病历里复制过来就可以了。   但是封睿搜完之后,咦了声,“师姐,她去年11约还在普外科住过院啊?”   许英培闻言一愣,“……11月?为什么来的?”   “我看看……全身多发红肿、疼痛,做过病理,提示结节性红斑。”   许英培听了以后起身又去了病房,没过多久回来告诉他,“有口轻溃疡史3年。”   随着敲击键盘声,医嘱很快就从医生办公室传到了护士站。   早上忙得没停下来过,到了下午倒没什么事了,许英培看着手机,忽然抬起头问了句:“今天七夕,你们有谁要过节的?”   封睿没吭声,其他人见他不说话,就也不吱声。   “封睿?”许英培见状直接就点名了。   封睿一边心说我过个屁七夕,我该过双十一,一边应道:“让他们都回去吧,我今晚留下就行。”   许英培眨眨眼,想了想,点头道:“也行,茗茗,你们都下班吧,今天就让大师兄替你们干活好了。”   季茗茗张张嘴,看着封睿欲言又止,但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只是路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背。   七夕佳节,蒋敏珠出门约会去了,许潆心自己一个人吃饭,原本想在家随便吃点,顺便撸猫,结果连只猫根本不搭理她,她一气之下,出门了。   可是出了门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她形单影只,比平时看起来凄凉多了。   她去了市民广场,听说那里有灯展,买了一支雪糕,打算边吃边逛灯盏。   夜色已经拉开序幕,牛郎织女的花灯温馨浪漫,她边走边看着周围甜蜜的情侣或者嬉戏的小孩,夜风吹过,清凉扑面。   忽然间,她看到了熟悉的人影,是季茗茗。   她正挽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许潆心愣了一下,随即认出来是谁了,正是袁飞!   今天不是师兄他们组值班么?季茗茗为什么在这里?而且为什么是和袁飞在一起?!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她吓了一跳的同时,脑子一热,就冲上了前去,伸手拦住了季茗茗和袁飞,脸色严肃地质问他们:“季师姐,袁师兄,你们怎么这么做……封师兄知道了会怎么想?对得起他么?!”   季茗茗&袁飞:“????” 第32章 季师姐和袁师兄才是一对?……   季茗茗和袁飞正在讨论着花灯的造型, 许潆心忽然冒了出来,将他们吓了一跳。   紧接着她的质问又让他们一愣,嗯……就是……   关封睿什么事啊?   俩人面面相觑, 然后在小师妹义正词严的神色里, 忍不住反思起来,难道……他们真的很对不起封睿?   可是,“是封睿主动说让我们不用上夜班的,真的,不信你在群里问问张越?”   季茗茗小声地建议道,用有点小心翼翼地目光看着许潆心, 心说封睿有什么好的小师妹你这么护着他,师姐很伤心啊:)   许潆心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神色还是很严肃, “我说的不是这个!”   袁飞和季茗茗又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许潆心,异口同声地问道:“那你说的是什么?”   “是啊, 我们哪里有对不起封睿啦?要不这样,明天我让茗茗给他带点好吃的补偿补偿?”   袁飞不说最后那句还好,一说许潆心就炸了, “袁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叫师姐?你不觉得太亲密了吗?!”   她说到最后觉得难过极了,封睿这么好的人, 为什么季茗茗和袁飞要这样欺负他?   明明季师姐和他才是一对啊!   要是让他知道, 在他辛苦值班的时候,季师姐却和别人手牵手卿卿我我,会多难过啊?   而且最要紧的是, 这个撬了他墙角的人,还是袁飞!   她记得封睿和袁飞关系很好的,那他这岂不是遭到了双重背叛?这怎么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平时脑补习惯了,许潆心这会儿的思维发散得飞快,已经脑补到了封睿知道季茗茗和袁飞的“奸情”后如何难过恍惚,憔悴不堪,影响生活和工作,搞不好还要性情大变!   反正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这怎么可以,封睿应该永远是日间最灿烂的阳光和夜晚最明亮的星星,他不该有任何的阴霾和难过……   想到这里,许潆心觉得鼻子一酸,眼睛一眨,开始泛上了泪意来。   她死死盯着袁飞,抽抽鼻子,“袁师兄,封师兄不是跟你是好朋友吗,那好朋友的东西你为什么要抢?”   袁飞张张口,想说我哪里抢封睿东西了,我特么就算有贼心也得有那能力啊!   可还没开口,就听见许潆心哭唧唧地接着说了句:“师姐明明是跟封师兄好,你为什么要抢?当男小三也是要挨打的!”   袁飞整个人都傻了,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委屈巴巴的小师妹,满脸震惊,写满了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要去哪里……   季茗茗的表情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但是当她听见旁边有路人说了句“卧槽”,便立刻回过神来了,一把扯过许潆心的手腕,要将她带走。   许潆心不肯走,拼命往地上蹲,用执拗又委屈的眼神谴责着他们。   袁飞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心里千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他根本不知道许潆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识!   他好想问问,封睿那个憨批到底跟她说过什么,让她能误会成这个样子?!!   季茗茗知道得比他多一点,看着她打抱不平中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忽然间便想起上个周末发生的事。   好像……似乎……也许……封睿还没有取得她的原谅?   也就是说封睿可能还没告诉她那天他们到底做什么去了?或者说,没有告诉她全部,所以她对一切一无所知或者只知道一点点?   季茗茗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真相了,顿时哭笑不得起来,连忙伸手握住许潆心的手臂,耐心哄道:“潆心乖,听话,先起来好不好?”   “你听我给你解释呀,不是你想的那样。”面对这样一个单纯又执拗的女孩子,季茗茗根本气不起来。   甚至还有点羡慕封睿,不管许潆心以后会不会和他在一起,就冲她今天对他的维护,他就已经值得了。   许潆心听见季茗茗的话,眼睛一眨,流露出一丝疑惑不解来,“……什么意思?”   “先擦擦手。”季茗茗从包里翻出纸巾来递给她。   许潆心这时候才发现,她手里原先拿着的雪糕早就掉到了地上,在盛夏夜晚的高温下化成了一滩水,只剩一个甜筒壳躺在那里。   顿时有点赧然,脸都红了起来,讷讷地哦了声,一边擦手,一边看袁飞另外拿了纸弯腰将地上的垃圾捡起来。   许潆心的气势一下就矮了下去,期期艾艾地道:“师兄……我、我来吧……”   袁飞摆摆手,将甜筒壳捡起来后拿到一旁扔进垃圾桶里,回来之后对她们道:“我们去那边说吧,有椅子,坐下慢慢解释。”   “对啊,咱们去那边。”季茗茗一边附和,一边半搂着许潆心的肩膀,带着她往广场的一旁走去。   许潆心刚才的勇气真的只是一时的,毕竟她从来也不是什么胆大爱冒头的性子,能为了给封睿讨公道和袁飞他们对峙,已经耗光所有勇气了。   可是她还是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待会儿可千万别被他们的花言巧语蒙骗了,要仔细思考,认真分辨,不要被他们蒙混过关才行!   他们走到了广场边沿,花灯区的喧嚣热闹稍稍远离了一点,此处有花坛,花坛边上有石条长凳,路灯的光芒略显昏暗,空气里有飞虫在飘舞。   许潆心被按坐在石条凳上,抿着唇,警惕地看着面前两个人。   袁飞被她这模样搞得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只好使劲忍着,对季茗茗使了个眼色,被她狠狠地瞪了回来。   见他们两个当着自己的面就眉来眼去的,许潆心的眉头顿时一皱,心里哇凉哇凉的。   我的师兄好惨哇!!!   头上草原青得都能跑马了呜呜呜!!!!   “潆心你听我狡辩……啊呸!你听我解释!其实袁飞才是我男朋友,我跟封睿没有一丁点超出普通朋友之间的关系,我跟袁飞的事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许潆心尚且在心里为封睿难过,耳边忽然传来不一样的声音,她愣了愣,抬眼看着面前的人,半晌皱着眉来了一记歪头杀。   “是的,我和茗茗很早就在一起了,很多人都知道的,只是小师妹你不和我们一块玩儿,所以不知道。”   “毕业的时候我们吵架,一气之下茗茗去花城读研,我们这才分开了几年,一直没有正式复合,这次是封睿受我们……嗷……不,是受我个人之托,作为中间人,将茗茗约出来……我当时预感到我可能要下跪,所以不希望有其他人看到我这么挫的样子,才喊他不要带你的……”   “好的好的,您最温柔体贴了,没让我下跪……谢主隆恩!”   “是啊,师妹,我们真的没有对不起你封师兄哈,你别哭了好不好?”   耳边的女声变成男声,又在一声短促的嚎叫之后变回女声。   而她在这过程中,越发地呆滞起来。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季师姐和袁师兄才是一对?   而且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封师兄跟季师姐只是普通朋友?   所以……是她误会了?骂错人了???   想到这里,许潆心忍不住大大的倒吸一口冷气!   季茗茗和袁飞看着她的表情从不明所以的疑惑,到倒吸一口冷气睁大双眼的不可置信,再到回神转弯之后的心虚,脸上色彩斑斓,生动到让人觉得好笑,对视一眼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许潆心被他们的笑声笑得回过神来,登时脸孔涨得通红,“我……”   她张张嘴,没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噎得她打了个嗝:“嗝——”   愣了愣,脸上的温度蹭一下就上去了,她眨了一下眼睛,猛地从条凳上站起身来,先是冲季茗茗和袁飞鞠了个躬,然后垂着眼很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了,请师兄师姐……”   “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这么……呃、放在心上。”没等她说完,季茗茗就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将人拉了过来。   让她重新坐下,这才笑着松口气道:“原本那天我说带上你一起吃饭嘛,都是因为袁飞啦,他怕自己出丑被别人看到,所以封睿才不愿意带你的!”   “记得哦,师妹,是封睿不、愿、意,带你的哦,你看他们男人,啧啧啧,兄弟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以后他说的好话你千万不要全都信,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袁飞:“……”好好的你怎么还挑拨离间上了呢???   许潆心没他想得这么多,以为是季茗茗对封睿有不满,她立刻又忍不住替封睿辩解起来,“是因为封师兄答应袁师兄在先啊,要是他告诉我了,袁师兄知道了心里也不痛快,影响感情……”   季茗茗一听再次酸起来,呸!封睿这臭小子走的什么狗屎运,师妹这么护着他?   “但是他明明知道你生气了,这么多天了还不跟你解释,一看就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今天还是七夕呢,他一点表示都没有,太可恨了!”   季茗茗使劲地给封睿抹黑,倒叫许潆心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师兄好几次都像是有话要跟她说似的,也发过好几次信息暗示过,是她用很忙当借口装傻躲开罢了。   而且,“……七夕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又不过。”   眼睛眨啊眨,季茗茗看着她有点迷茫的神色,一时间搞不懂她是真不懂还是装傻,要不是袁飞拉了她一下,差点就要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了。   “好啦,误会解开了就好。”袁飞笑道,“趁现在还不晚,咱们看看灯去?刚才没怎么看,还有师妹的雪糕,没怎么吃到吧?给你买一个新的?”   一面说,一面催着她们往广场中心走,边走边说着哪个灯更好看。   许潆心见他们不再谈起封睿,忍不住在心里松了口气。   不知什么时候握在一起的双手也慢慢松开,夜风从脚边跑过,然后撞在手掌上,凉凉的。   对于许潆心这边发生的事情,封睿一无所知,花灯什么的,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晚上八点过一刻,刚吃过晚饭没多久,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封睿伸手拿起话筒。   “神内吗?我们急诊的,有个脑梗死的病人,梗死面积不是太大,你们二线是谁,下来看一下啊?”   “今天是许英培医生值班,我去通知她。”   “好,快点啊。”   放下电话,封睿去跟许英培说了声,俩人直奔一楼急诊大厅而去。   在看到病人之前,他们对这个病人其实没太在意,毕竟接诊的医生都说了梗死面积不太大,也就是说病情不太严重,而且脑梗又是神内常见病,就算是收住院,处理起来也不会太难。   于是一边走还一边聊着天,谈论几句其他与工作无关的事。   可是等他们刚去到急诊科,还没见到请会诊的医生之前先见到急诊的住院总,住院总见了他们,说了句:“你们可算下来了,这个病人很重啊。”   许英培一愣,先看了眼封睿,然后问对方:“不会吧,不是说梗死面积不大么?”   封睿忙也附和地应了声是。   “梗死面积是不大,但人是昏迷的,体温刚测过,39.8℃!”住院总回答道。   听了急诊科住院总这句话,许英培和封睿师姐弟二人顿时就风中凌乱了,不是说好了是轻病人的吗?怎么骗人?!   这跟老母鸡变鸭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会儿就算想吐槽也来不及了,听说病人的情况很重,二人的脚步立刻就变快起来,许英培急声道:“封睿,走,我们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等进了急诊大厅,看见靠门口的地方有几个家属围着一张救护车担架,有一个医生正从旁边的办公室走出来,看见许英培来了,忙转过脚步迎过来。   “许师姐你来了,这么快,我们这个病人真的不是很重的……”   许英培:“……”都现在了你竟然还在骗我,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第33章 别人送的花吗?   夜晚的容医大一附院急诊科里, 灯光亮如白昼。   几个团团围住担架床的家属见到医生来了,自动让开一条路来,封睿看到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中年妇女。   “医生, 你来了。”一位手里拿着个印有其他医院名字的塑料袋的男家属招呼了一声, 眉头紧皱,神色焦急。   “这是神经内科的许医生,来会诊一下病人。”急诊医生介绍道。   然后扭头对许英培道:“是从青浦区人民医院转过来的,在那边拍了核磁,提示急性脑梗。”   一边说一边向那位家属要了他手里的塑料袋,递给许英培。   许英培从袋子里拿出一张片子, 举起来对着灯光仔细阅片,问道:“她这样多久啦?”   “快半个月了。”家属回答道,“就是在那边医院实在没办法了,用了好多药都没好, 医生才建议我们转院的。”   许英培嗯了声,将手里的片子转向封睿那边,示意他也看看, “你看左侧丘脑这里。”   左侧丘脑前端出现高信号,这个部位的供血动脉是丘脑结节动脉。   封睿看过之后,将片子塞回袋子里, 拿在手上,抬眼去看许英培给患者做检查。   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患者右手不自主地摸索着自己地衣服,封睿想起上个月来住院的赵老太太, 也有不自主运动, 但她们的具体表现却大为不同。   “看到没有,这就是循衣摸床的表现,患者两手不自主地抚捻衣被或以手循摸床沿, 多见于邪盛正虚、持续高热或元气将脱的患者,危急重症。”许英培一边拍拍患者的手喊她,一边回头低声跟封睿解释了一句。   “《伤寒论》里提到的那个?”封睿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道。   许英培点点头,又拍了一下患者,“听得到我说话吗?”   担架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再进一步检查,发现她就是处在出呼之不应、哑眶不醒的状态。   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到像是在大冬天刚从路边的烤炉里拿出来的烤红薯,烫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封睿一直观察着患者,见她身上挂着氧气管、输液管、导尿管,但偏偏没有鼻饲管,顿时有点疑惑,“……她这样昏迷了半个月,那边医生没给她用鼻饲管吗?你们怎么给她吃饭?”   许英培被他这句话提醒,一看还真是,便扭头看向家属。   接着听见家属道:“不,她能醒的。”   许英培愣了一下,“……能醒是什么意思?”   “就是她会在固定的时间醒,大概下午一两点的时候,醒了能吃饭。”家属解释道,而且还强调,“特别能吃,我们不叫停她就会一直吃一直吃!”   听到这里,许英培和急诊医生对视了一眼,看清了彼此脸上的表情,一个是“求求你赶紧带走吧”,一个是“这个要怎么搞啊真愁人”:)   “先去办住院吧,上去再说,我跟我们主任汇报一下。”许英培没多犹豫,在确定患者的确有右侧巴氏征阳性之后,开口道。   都这样了,肯定归神经科管了呗。   交代完之后她和封睿往回走,半道儿上说了句:“我原来以为她是中枢神经感染,但后面家属又说她会定时醒过来自己吃饭,着就不像了。”   “师姐,脑梗的病人发热多么?”封睿好奇地问道。   许英培想了想,“据我观察,轻症的患者很少,一般都是比较重的或者伴有意识障碍的脑梗患者会出现。”   “比如大面积的脑梗,或者有后循环梗塞,原因一般都是继发感染,还有就是一些感染性疾病和自身免疫性疾病,比如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患者,就可能既发热又脑梗,不过这类患者的雪乡很少会完全正常。”   她说着叹了口气,“咱们这个新收看起来有点怪,我跟主任商量一下看看,可能下周要做危重病例讨论。”   这是她的预感,但她一直很相信自己的预感,因此提前提醒了封睿一句。   封睿点点头,听见“叮”一声,十七楼到了,便和许英培一前一后地出了电梯,回到办公室后没多久,急诊将病人送上来了,俩人又去问病史和查体,回头分工合作一个写病历一个出医嘱,忙完已经近晚上十点。   不过七夕的还有住院总杨江,他写完病历之后,去病房转了一圈,回来之后问封睿:“吃不吃宵夜?别人都过节去了,咱们也过过?”   “我跟你有什么节可过的。”封睿嘀咕了一句,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了宵夜,看看反正不用他给钱,便又多点了几杯饮料送去护士站那边。   大家自己人,平时也帮他们很多,现在就有福同享嘛。   宵夜送来的时候,封睿从书本里抬头,忽然又想到了许潆心,不知道她今天过节没有?   他想问问,可是点开和许潆心的聊天窗口,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又退出。   推出之后好像想到了要说什么,又点开。   点开之后发现又将刚才想到的话题给忘了,只好再次满头黑线地退出。   叹口气,点进了朋友圈。   这样的日子,自然满屏都是秀恩爱,比如他亲妈晒出的旋转餐厅烛光晚餐,还抱怨人家的小提琴没自己儿子拉得好,要是儿子在,她和老封就更高兴了。   封睿:“……”谢谢您这时候还记得我,亲妈!   又比如他严师兄晒的蛋糕,说是太太亲手做的,就连季茗茗都……   嗯?为什么季茗茗晒的照片里出现他小师妹的脸?还是和袁飞一起?   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封睿心里一突,顾不上继续看朋友圈里别人家的热闹,急急忙忙退出,然后给袁飞发信息。   当他听说许潆心因为误会了他和季茗茗的关系要给他出头时,忽然便明白过来为什么她这段时间总是看见他和季茗茗说话就走开,也明白过来这几天她对自己的疏远是为什么。   大概不完全是赌气而已吧?   封睿想到这里,眼睛忍不住亮了一下,心里甜了一下,继而有大片的酸涩在蔓延。   这样温柔又勇敢的许潆心,他好像已经开始要追不上了,她越是好,就越衬得他胆小,可是又越是放不开手。   他垂着脖子,眼睑垂了垂,再睁开,又重新是那个对目标志在必得的封睿。   “你要哪个,鲜奶的还是奶茶?”杨江提着一袋东西进来问道。   “鲜奶吧。”封睿笑着应道,“喝奶茶今晚不用睡了。”   杨江闻言嗤笑一声,吐槽道:“你还想睡?做梦呢,老张那个Bickerstaff脑干脑炎的,低热了,抢1也是,39℃了。”   封睿愣了一下,随即又叹口气,这怎么还不到明天啊。   他叹口气,又打开手机,这次找到给许潆心发消息的理由了。   许潆心在广场没待太久,因为季茗茗和袁飞跟她解释清楚误会后,说是带她一起看花灯,其实最后各看各的,她转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就跟他们道别,自己先回去。   地铁路过某个站时,她想起洗面奶快没了,便在地下商场转了一圈,买完出来的时候,店家可能是借节日搞活动,给每位女顾客都赠送了一支红色的玫瑰花。   这是她七夕节收到的唯一一份小礼物,拿在手里看看,觉得还挺有趣的。   回到家后她将玫瑰花装进矿泉水瓶子里,摆在电视柜上的招财猫旁边,小猫西瓜看见了,立刻便跑过去。   它想要够那朵花,可是又够不到,小短腿站起来,攀在电视柜边上,回头用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许潆心,发出一声咩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只小猫会发出羊叫。   “不能玩,不能吃,只能看看。”许潆心蹲下来,笑眯眯地揉揉它的头。   西瓜回过头去,仰着脸,看着柜子上那朵红色的玫瑰花,它可真好看啊。   另一只小猫奶盖见状也从阳台飞奔过来,用头蹭蹭她的手背,喵了声。   “也摸摸奶盖。”许潆心干脆在盘腿在地上坐下,然后拍拍腿,奶盖就吭哧吭哧地爬上来了,趴好后一滚,也眼巴巴地看着玫瑰花,眼睛一眨不眨的。   许潆心抱着怀里的小猫,一下又一下地捋着它的毛,叫它们土包子,“花都没见过么,以后多带你们出去玩,见见世面啊?”   说完又畅想道:“你们是长毛猫诶,以后会像小狮子一样吗?带出去肯定特别有面子特别拉风吧?”   西瓜:“咩~~”   奶盖:“喵——”   叫完西瓜就用萌萌的眼神看着她,奶盖则是略微鄙夷的瞥她一眼,然后用头蹭蹭她身上,舒服地眯起眼。   这才几天,适应环境之后的小猫就已经大着胆子显露出各自的真实性情来了。   西瓜是名副其实的猫中二哈,好奇心旺盛,中二过分,谁都不给抱,能抱上一小会儿那都是猫大爷看得起你,但是很萌,实际上就是个傻白甜。   奶盖则是对人忽冷忽热,安静不爱动,但是很亲人,总是一边用瞧不起你的目光看人,一边又蹭到熟人身边求撸,不撸不肯走。   正逗着猫,跟它们说今晚蒋敏珠肯定不回来了,忽然便好像听到手机响了一下。   “叮——”好像是有信息。   许潆心放下猫,转身从茶几上拿起手机,又坐在了沙发上,刚坐下,奶盖就跳了上来,又在她腿上趴了下来。   她把猫抱好了,这才看到信息是封睿发来的,“我看到季茗茗的朋友圈,你去看花灯了?”   许潆心看得一愣,季师姐的朋友圈?   她好奇地去看了一眼,发现季茗茗将她们的合照发在了朋友圈,原来封睿就是这样知道的。   便回复道:“今天过节呀,师姐出去约会了,我也去转转,广场的花灯很好看[笑脸]”   封睿回了个柠檬表情包,然后说起晚上刚收的那个病人,觉得有点棘手,说完又问她现在在做什么。   许潆心想了想,举着手机拍了一张怀里猫猫的照片发给他,“在撸猫,这个是奶盖。”   照片里的小猫仰面躺在许潆心腿上,露出白色的肚皮,白色的小爪子举在半空,勾着脖子看向镜头,满眼的天真好奇,眼睛又大又亮,顿时便把封睿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走了。   封睿:“是不是还有一只猫?能让我看看么?”   许潆心看到这条信息,叫了声:“西瓜,西瓜头,看这边——”   还在盯着玫瑰花瞧的小猫闻声扭头,张大嘴巴舔了舔脸上的毛,许潆心立刻抓拍下它这个模样。   封睿这次不仅看到了发型像西瓜头的小奶猫,还看到了电视柜上一枝独秀的红玫瑰,不由得心里一紧。   花是她的,还是蒋敏珠的?   如果是她的,那是她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他此刻真是又惊又疑,还要小心翼翼地打探,“西瓜蹲在那里看什么?难道是看花?”   许潆心:“是啊,西瓜好喜欢我刚才带回来的玫瑰花,可能是因为红色很鲜艳吧。”   封睿一看就更加着急了,好家伙,刚带回来的!   今天什么日子,七夕啊,情人节啊!   他觉得整个人的呼吸都被这个念头攫取了,瞬间觉得气闷不已,难过和绝望瞬间席卷全身,手都要颤抖起来了……   可还是要强撑着精神问她:“别人送的花吗?”   许潆心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他的信息,看了以后抿着唇偷笑一下,回复了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封睿:“!!!”   他刚要继续难受,就看到手机屏幕上又多了一条信息:“我去买洗面奶,店家送的,每个女顾客都会得到一支。”   封睿:“……”   他望着这条信息不住地发呆,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觉得自己刚刚从噩梦中惊醒,脊背上布满了冷汗,浸得脑子都短路了。   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幸好,幸好啊……   不行,他得说,得告诉她!他喜欢她!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对,就是这样!   “封睿!”杨江刚去病房看病人回来,进门就看见他坐在椅子上抱着手机不知道看什么,整个人眼睛发直不说,还咬牙切齿的,顿时忍不住吓一跳,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拍完又说:“回神了!撞鬼了吗?!”   他的声音将封睿的神智唤了回来,也让他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开始想,如果要表白,该怎么操作。   是出其不意直抒胸臆?还是做好铺垫再慢慢透露?   如果她答应了,他该怎么做?她要是被吓跑了,他又要怎么做?   他浮想联翩,甚至想到了以后要和许潆心再去南湾海滩看日落看星星,就他们两个人去!   但是他忘了,梦想很丰满,理想很骨感,也忘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许潆心没那么容易就让他如愿以偿:) 第34章 办公室恋爱影响工作。……   周一上午十点半左右, 大家的医嘱刚出得差不多,杨江就提着投影仪过来招呼几个男生,要将办公室的空椅子都搬到谈话室去, 说病例讨论马上开始。   讨论的就是许英培和封睿在七夕那天晚上收的那个脑梗伴持续发热的患者。   封睿忙进忙出, 一会儿打印病历和还没送回来的检查结果,一会儿又跑病房再三确认患者目前的情况。   杨江站在门口叫了声许潆心:“把学习登记本拿出来让师弟师妹们都先签字。”   许潆心闻言应了声,搬了椅子,从柜子最顶层拿下来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两本蓝色封面的登记本,把日期和讲课题目都填好, 然后让大家挨个签字,剩下的主要内容到时候让封睿他们填。   准备好之后,办公室便渐渐空了下来。   “患者张惠娟,女, 60岁,因突发意识障碍……”   “患者于7月30日发热,体温高达39.5℃, 同时伴有波动性意识障碍,清醒时神志淡漠,言语减少, 声音低沉,发作时呼之不应,压眶不醒, 每天发作五到七次……在当地医院行肺部CT、腹部B超、腰穿均未见明显异常, 头颅MRI提示左侧丘脑梗塞……”   “予美罗培南、头孢噻肟等抗感染治疗,均无明显效果,为求进一步诊治, 转至我院……”   介绍病史是许英培亲自介绍的,杨江坐在最末尾的角落里,跟对着电脑准备做记录的封睿挤在一张椅子上,他们后面就是许潆心和季茗茗。   她们也挤在同一张椅子上,季茗茗还偷偷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来,小声问她:“吃不吃?这个味道很好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许潆心的错觉,她总觉得季茗茗好像对自己比以前亲热多了,可能是因为七夕那天发生的事吧。   她想到这里,笑着嗯了声,接过那颗巧克力,低声道了声谢。   封睿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怎么没我的份?”   季茗茗哼了声,压低声音怼过去,“就一颗你也好意思抢?不要脸!”   封睿还没反驳呢,许潆心就已经把手里的巧克力从椅背旁边塞进他手里了,低声劝道:“师兄师姐,讲课呢,好好听讲吧?”   声音细细的,又好像有点着急和小心,像是怕他们声音太大引来注意,神色都有点紧张。   封睿本来就是随口一说,这时当然见好就收,只是略微挑衅地看季茗茗一眼,然后回过头去。   许潆心听见一声很细微的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知道他是吃了那颗糖了,忍不住抿唇低头笑笑。   患者的基本情况介绍完之后,许英培补充了一句:“家属说患者的发热和昏睡是同步的,觉得她是不是烧糊涂了。”   “烧糊涂?”杜主任闻言笑了声,摇摇头。   张丹接了句:“她醒了之后也是对人爱答不理的,刚才查完房我就看见她醒了。”   杜主任点点头,一边翻着手里的病历,一边问:“风湿免疫、结核之类的检查做了没有?”   “做了,昨天加急做的,都没有异常。”许英培忙应道。   杜主任哦了声,“那她脑梗就没有别的情况了,可是丘脑梗死……从血供和临床表现上来看,没有发热这一说啊。”   说着她看一眼张丹和江苏和他们,“大家都怎么想的,说说?”   被点名了,江苏和便道:“我看她片子,感觉下丘脑也是受到影响的,发热会不会是下丘脑梗塞的症状?”   许英培一边听,一边将片子的那张ppt调出来,投影在投影布上。   这边他刚说完,杜主任就问许英培:“她的发热有什么特点吗?”   “有的。”许英培调出两张体温和心率的对比图来,“她的发热是骤起骤降的,一日之内反复多次,发热之前没有寒战,发热之后也没有出汗,体温和心率只见没有没有什么明显的正反比关系。”   杜主任听到这里眉头一挑,“双侧靥温相差多少?”   许英培闻言道:“我刚才让封睿去量了,封睿?”   “相差1℃。”封睿立刻应声道。   张丹这时哎了声,“这不就是中枢性高热的症状么?”   中枢性高热是因为中枢系统神经病变引起体温调节中枢异常,从而发生的体温调节障碍,“体温调节是下丘脑,如果下丘脑梗塞,的确有可能出现体温异常。”   不过因为下丘脑的血供很丰富,所以很少发生梗塞,因此也极少见到中枢性高热的患者。   “突然高热持续数小时又下降,双侧肢体温度相差超过0.5℃,没有发抖没有汗,不伴有随体温升高而出现的脉搏和呼吸增快。”杜主任列举了一下患者的症状,和中枢性高热完全对上了,“现在用什么药,效果怎么样?”   “用了吲哚美心,效果就是没效果。”   “那就先按中枢性高热治疗。”杜主任道,“物理疗法,然后用……加巴喷丁,一天三次,口服。”   顿了顿,又道:“如果体温降下来,情况好转了,就安排一个脑电图,我怀疑可能是间脑癫痫。”   脑卒中后患者有可能出现癫痫,但是比例很低,大概在2%~4%左右,而癫痫是引起中枢性高热的原因之一,还有就是脑血管疾病也可能引起中枢性高热,但以出血性的多见,因为脑梗死引起的很少,两个因素一叠加,大家一时间没想到就太正常了。   张丹还感慨道:“这么低概率的事,怎么她就都撞上了?”   “运气不好,没办法。”杜主任闻言应了句,又问,“还有别的病例要讨论吗?”   还真是有,也还是许英培的,之前收的那个因为头痛来住院的老病人。   上一次在神内科住院是因为双下肢疼痛伴头痛,出院后又因为全身多发红肿疼痛在普外科住过院,这次来是因为头痛伴视物模糊。   “眼科会诊之后考虑是急性葡萄球膜炎。”许英培在介绍完话患者病情后补充道。   照例是杜主任先问,问完之后又挨个点名问人家怎么看,许潆心躲在背后,看着没被点到的医生都低着头,也不知道是真的有事在忙,还是装的。   不过她很确定封睿是真忙。   病例讨论是要做记录的,要记录在病程记录里的,谁说了什么都要记下来,为了写的时候不出错,他只能一边听一边飞速地打字,倒有点全场最忙的意思。   许潆心认真地听着大家的讨论,有些地方没听明白的,只能先在草稿纸上简单记上一笔,打算待会儿问张丹。   因为病例讨论占了不少时间,大家的工作进度便被拖慢不少,结束之后一窝蜂的来了不少患者和家属要找医生的,各人忙着接待完,已经是中午,匆忙吃过午饭,这才觉得轻松了点。   封睿先把病例讨论记录写了,接着又把该写的病程记录都写了,这才有闲心看看别人都在做什么说什么。   中午一点多的光景,办公室里只有几个没回去的学生在,许潆心已经做完了手头上的事,一边看手机,一边听坐旁边的几个师妹说话。   听其中一人说起男朋友和她吵架了,起初只是因为男友说他喜欢的女团成员美得纯天然,而她恰好吃过该女团成员的整容瓜,就说了一嘴,男友大怒,于是争吵起来。   让她愤怒和难过的并不只是男友对偶像的维护,而是对方在争吵时说的那句话,“他居然说我又矮又胖又没胸!”   其他人听了,哇声道:“好恶心啊,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这也太幼稚了吧,女团成员能跟女朋友放一起比较吗?”   “这些死直男的眼睛都特么是瞎的!明明整了偏偏说纯天然,明明化了妆偏偏觉得对方纯素颜,别人跟他说还不信,还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哕——”   “我靠!我男朋友也是!我每次都直接骂他眼睛要是用不上就捐了吧,我帮你联系一下眼科!”   你一言我一语,吐槽起男朋友来人人都有话可说,除了许潆心。   有人注意到她一直没说话,忍不住问道:“潆心师姐怎么光顾着笑啊,难道你平时没有遇到这何种事吗?”   “是没有。”许潆心摇摇头,笑眯眯的,不紧不慢地道,“没有男朋友的人,才不会被男朋友气到。”   师妹们:“……”   大家囧了一下,到底还是有人好奇,问道:“为什么师姐没有谈恋爱啊,那些男的都眼瞎啦?”   “肯定是!要是不瞎,能看不到眼前的貌美如花?”   封睿支着耳朵在一旁听着,闻言眨眨眼,感觉有被内涵到。   他一边在心里无语,一边偷偷用目光打量许潆心的表情,耳朵支得高高的,想听清楚看明白她怎么回答。   “不着急啊,万一现在在一起了,明年结业之后要各奔东西,多麻烦。”许潆心摇摇头,应道,“万一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要么异地,要么分手,多可惜。”   师妹们你看看我,我也看看你,觉得好像……也对?   季茗茗忍着笑,先看一眼封睿,然后问道:“那要是和你一定会在同一个城市的,什么都好的,你愿不愿……”   她没把话说完,许潆心就摇摇头,“什么都好的,那也不一定是我喜欢的啊,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什么,图他连我化没化妆都看不出来?”   季茗茗笑了两声,又向封睿那边看了眼,又问:“那如果是你喜欢的,又什么都好的,以后肯定在一起的,就是同科室,你愿不愿意?”   许潆心闻言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间这么坚持要问这个问题,下意识皱了皱眉,“师姐,你这是……”   “哎呀,快回答,我很好奇。”季茗茗当作没看到她眼里的疑问,催促道。   许潆心本来不想回答,但见大家都看着自己,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然后……   认真地摇摇头,“也不行的。”   季茗茗一愣,惊讶地看着她,“……为什么?”   不仅是她,其他人也是同样的疑惑,附和问道:“是啊,为什么啊,师姐?”   许潆心漂亮的眼睛一眨,神色格外认真,“办公室恋爱影响工作。”   所有人:“……”   季茗茗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看不到除了认真以外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她是在找借口,还是真心这么想的。   “13床是谁的病人,二甲双胍没有了,开一瓶咯,16床帮忙补个气压护理。”   护士让开医嘱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这场小插曲就这样结束。   只是季茗茗后来路过封睿的时候,没忍住心里的幸灾乐祸,在他背后压低声音说了句:“听到了吗,办公室恋爱要不得!”   封睿:“……”这打击也过分沉重了:)   他固然可以现在就去表白,赌一个可能,但是许潆心既然不愿意,他也不愿意强求她,她刚说了不要办公室恋爱,他就凑上去你跟我搞对象我们来一场办公室恋爱吧,这不是找打么。   况且,要知道打脸的感觉很疼的,特别是自己打自己的时候。   或许可以先在一起,但不公开,等以后再告诉大家,可是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得意过了头就暴露了。   封睿想到这里,还没伸出去试探的jio就犹犹豫豫还是缩了回来,打算继续斟酌斟酌,美名其曰完善计划。   只是这一斟酌,整个八月就过去了,就连九月,也进入了尾声。   “这个月要出科的同学,过来考操作!”   杨江的声音传来,许潆心连忙将写好的病历保存,然后起身往外走,然后在门口和封睿碰了个面对面。 第35章 只是师妹?   “来, 潆心,到你了。”   “脑膜刺激征和共济运动怎么检查?”   杨江抬头看了一眼要考试的人是谁,然后低头一边在考核表上写上考生名字, 一边报了考核题目。   神经系统查体内容繁多, 不可能让每个学生全部都查一遍,那样要考到猴年马月去,只能每人随机抽考其中一两样,但就算这样,也要花去大半天时间。   但对于学生来说,确是要将全部内容都背下来的, 为了考试,许潆心已经苦背了好几天,还拿她的毛绒熊玩偶来练习了好几遍。   甚至撸猫的时候都忍不住对奶盖上下其手,等奶盖这么喜欢跟人亲近的猫都烦她了才算停。   考试用的是人体模型, 许潆心一边在人体模型上操作,一边口述:“患者仰卧,一手置于患者胸/部前, 另一手至于枕后,缓慢用力上抬起头部,使颈前屈, 注意颈部有无抵抗,若下肢出现放射痛,则为阳性, 提示椎间盘突出、蛛网膜下腔出血等……”   要考试的人不少, 又不能占用太多时间,杨江是一开始就给封睿考了,然后把一半的考核表塞给他, 让他帮忙。   封睿原本示意过许潆心,让她到自己这边来考,许潆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一直到她考完,才双手缩在口袋里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静静地看着师弟师妹们考试。   看了一会儿,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又想起自己的鉴定册还没让张丹签字,连忙又走了。   封睿的目光稍稍从面前的人体模型上挪开,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阳光撒进示教室里,一切都是明亮的,衬得她头顶的红色蝴蝶结愈发灿烂。   许潆心回到办公室,刚让张丹给自己改完出科试卷和大病历,封睿他们就都回来了,然后要结伴去医教科交材料和拿转科条。   “师姐,一起去啊?”有师妹路过的时候拍了她一下。   许潆心回头笑着应了声好,又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封睿。   一股离别之前的淡淡愁绪涌上心头。   但旋即又被她压了下去,笑着问道:“师兄一起去么?”   封睿点点头,弯腰从杨江的抽屉里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出科材料,和她一起往电梯门口走去。   可偏偏等他们走到电梯门口,却发现电梯已经下去了。   封睿回头看了一下许潆心,笑了声,“我们怎么这么倒霉,等不等好?”   许潆心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问他:“师兄你说呢?”   这人连这个都要踢皮球?封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我说啊,那就走下去吧,反正下楼梯不费劲。”   许潆心听见他有些揶揄的笑声,忍不住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摸摸鼻子,嗯了声就算答应了。   楼梯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响,有时候是一前一后,有时又重叠在一起,嗒嗒嗒的,有种说不清的韵律。   “下个科去哪里?”封睿忽然扭头问了句。   许潆心回过神来,也没看他,只是低头看着他们的脚尖,应道:“妇产科,师兄你呢?”   “呼吸科。”封睿应了声,又说,“妇产科我待过,她们科没什么男医生,我记得就一个,苏琪苏医生,她们科是值班也是值白夜,三四天一个班,我估计你可能要跟二线,二线在夜班的前一天还有一个听班,就是机动部队、救火队员,需要你才喊你回来,不过这个跟咱们规培的没什么关系,一般不会特地叫我们回来的。”   他仔细地将自己在妇产科轮转时的工作制度告诉许潆心,好叫她心里有点底,“工作强度比较大,没有在神内这么轻松,神内虽然九十张床,是个大病区,但那也只是一个病区,妇产科可是有三个病区的。”   “不管你是跟的妇科组还是产科组,手术必不可少,晚上值夜班也不可能睡个囫囵觉的。”   “跟在心内、消化内都一样。”许潆心细声应道,这个她倒不意外,也不觉得害怕,可能刚上临床的时候还觉得可怕难熬,可这两年过去,她也都锻炼出来了。   她更关心的是,“妇产科住培安排独立值班么?”   封睿摇摇头,“我在的时候没有,现在不太清楚,大概率也是没有。”   许潆心闻言哦了声。   彼此沉默了一下,许潆心才道:“我也去过呼吸科了的,第一年就去了,他们是上白夜,倒没什么听班的讲究,忙的时候也忙,不忙的时候也还好,遇到大抢救的病人可能一晚都没得睡,但有时候又能一觉睡到天亮,差不多一周一个班。”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眼封睿,继续道:“就是值班的时候……男生女生都要留宿的,值班房有帘子,拉起来就一边睡女生一边睡男生。”   这些信息封睿其实早早就听说过了,但许潆心说的时候,他还是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间或追问几句她说得不太清楚的地方。   然后笑眯眯地同她道谢,“谢谢潆心,这下我心里踏实多了。”   说得真的好像这么一回事似的,许潆心抿着唇不住地笑,眼睛都弯了起来。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这么觉得,反正她听了听了挺高兴的。   封睿见状借机又问:“你在妇产科待多久?再下个科室去哪里?”   什么时候去哪里,待多长时间,是早在刚刚进入规培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的,可以在系统网站的个人培养计划里看到,如果中途有变化,会另行通知但总的来说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许潆心回忆了一下,应道:“待到十一月吧,就两个月,十二月和一月在急诊,年后二月份就回儿科了。”   再之后就是结业考试了。   许潆心想到这里,心里刚才那股轻快的喜悦眨眼间便又被还没到来的分离的难过给吹散了。   察觉到她转瞬间的情绪变化,封睿有些错愕,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许潆心闻言一愣,没想到自己的情绪会被他发现,顿时忍不住心头一跳,慌忙垂下眼来,生怕让他知道更多。   “……也不是,就是、有点舍不得……要去下个科室了,又有点担心……没关系的,到时候就好了。”   她一面说,一面重新抬起头来,又笑得和平时一样了。   封睿闻言嗯了声,安慰道:“也没几次转科了,等你以后定科了,想这样忐忑都没什么机会了。”   许潆心听了就又笑笑,点点头。   这样一路边说边走,到了医教科,看见不少人都是今天来交材料,便一边和遇到的相熟的同学闲聊,一边排队等检查材料。   检查得很快,基本就是看看数量够不够而已,交完了就在一旁自己找转科条。   封睿一张张地翻,翻到旁边熟悉的同学的,就抽出来递过去给对方。   半晌,他拿着两张转科条挤出来,递了一张给许潆心,“现在去交,交完一起去吃午饭?”   许潆心点头应了声好,和正在说话的同学道了声别,就和封睿一起离开了医教科。   等他们一起出了门,刚才和许潆心说话的两个同学便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怎么看着潆心好像跟封睿走得很近的样子?”   “哦,你说封睿啊,他们以前在学校就认识了的。”   “是么?”   “是啊,潆心和封睿以前都是学校乐团的,早就认识了,现在走近一点也不奇怪,而且我们那几届的同学应该都认识封睿吧……”   回答的是许潆心以往的同班同学,她说的话大家当然是信的,但就是觉得好奇,“真奇怪,这俩人都长得不错啊,特别是封睿,听你说他以前就很出彩,怎么没听说他女朋友是谁?像杨长青,今年都结婚了。”   说的是另一个同届规培的男生,人品相貌跟封睿仿佛,两朵鲜花到底落在谁家,一度成为很多女同学关注的焦点。   直到年初他忽然结婚,听说妻子是一起长大的发小,那之后,关注的目光就落在封睿的身上了。   不过封睿和他并不怎么熟悉,同一届规培的人不少,怎么可能和谁都熟悉,又不是来交朋友的。   “不知道,以前在学校他也是单身狗一只,刚来规培那一年,我跟他同个科室,也有人要给他介绍女朋友,都被他拒绝了,问理由就说是想先专心读书,等研究生毕业再说。”那同学闻言回答道。   还有就是可能封睿也看不上人家给他介绍的人,所以找的托词,不过这句话哪同学没说出口。   至于许潆心,同学倒没什么可说的,只记得她以前在班里默默无闻,成绩中不溜秋,也不是班干部,没有参加过太多活动,唯一就是乐团和义诊,前者是为了素质教育学分,后者是为了志愿者工时,大家都这么干。   倒是来规培以后几次碰巧同科室,又是同班同学,这才熟悉起来。   但要说多要好,那倒也没有,反正就是挺普通一个人,“不过性格很好,别人有什么拜托她,都肯帮忙的,而且长得也不错看起来就很舒服。”   “至于为什么没有谈恋爱,哎呀,说不定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别这么八卦啦!”   被旁人议论的许潆心和封睿离开了医教科,按原路返回住院部,在八楼分开,许潆心要去妇产科。   找到妇产科的教秘杨乐乐,交了转科条,登记好信息,然后加了科室教学群,听她说:“先回去吧,国庆之后你再来上班,不着急分老师。”   许潆心闻言心里一喜,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意外之喜,居然能捞一个国庆假期,这可比过年能休的时间都多。   于是她喜滋滋地就出了妇产科办公室,和一个穿着洗手服的女医生擦肩而过。   封睿交完转科条,要回十七楼的时候,看着电梯正从一楼慢慢爬上来,在八楼时停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从旁边的楼梯下去了。   “肚子一打开就看见一只脚,吓死我了……”   八楼妇产科,办公室里正传出说话声,封睿伸手敲了敲门,探头看了眼,看见一位穿着洗手服的女医生,眼睛一亮,“袖袖姐。”   苏盈袖闻声停下未说完的话,回头看了眼,看见是他,便笑了起来,“封睿啊,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是请会诊还是探亲呐?”   “……我、我说路过你信么?”封睿眨眨眼睛,一脸正经地问道。   苏盈袖嗔他一眼,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来干嘛?”   “有件事拜托袖袖姐你。”封睿在她身边坐下,声音都放低了不少,颇有点不好意思,“我有个师妹,下个月要来妇产科了,就是……想请你多照顾照顾。”   苏盈袖闻言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是师妹?”   封睿呼吸一顿,抿抿唇,嗯了声,“就是师妹。”   他不肯说,苏盈袖也没继续追问,点点头,“那行,看在你当初勤快的份上,就帮你咯,你师妹叫什么名字?”   “许潆心,言午许,潆洄的潆,心情的心。”封睿见她答应了,忙应道。   旁边杨乐乐在收拾东西,听到这句话,咦了声,“许潆心?好像刚走啊?”   封睿嗯了声,又对杨乐乐道:“拜托乐乐姐关照了。”   “那干脆到时候分给袖袖好了,反正她以前带你,现在带你师妹也刚好。”杨乐乐干脆地道。   苏盈袖也没有意见,封睿末了又特地拜托她们不要让许潆心知道,被她们取笑了几句做好事不留名是傻子之后,总算是搞定了。   等他回到十七楼的神内科,刚进门就听见张丹的声音,“潆心和封睿都要出科了,英培姐,晚上一起去吃饭?”   “哟,封睿回来了。”许英培看向门口,见到封睿进来,先同他打声招呼,然后问张丹,“你说吃什么?”   “烤肉?火锅?”张丹想了想,又看看许潆心他们,“你们觉得呢?”   许潆心他们说都好,张丹就又问封睿,封睿想了想,“烤肉吧。”   他有点印象前几天许潆心刚在朋友圈发过和蒋敏珠煮火锅馋两只小猫的照片,既然都行,那就挑另一个好了。   许潆心闻言扭头向他那边看过去,恰好发现他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看见他沉静的眼睛,许潆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头一跳。 第36章 我们给小猫抓两条鱼,你觉……   “老师, 56、62、63床的出院我都写完了,所有的大病历首页也写了,还有……”   待在神内的最后一天, 许潆心将自己能干的活全都干了, 甚至还带着郑涛跟何彬,还有一个九月份刚来的师妹一起,在病房转了一圈。   一来是跟他们交代清楚每个病人现在的情况,内科的病人住院时间都相对长一些,尤其他们最近两天新收的病人,没那么早出院的可能, 起码要到国庆之后。   二来也是跟病人们都告个别,他们入院以后,许潆心天天来看,不说感情深厚, 也有那么两分熟人之间的情分。   听说她下个月就不在这个科室了,大家都不住地问:“那你要去哪里啊?”   “去妇产科。”她笑着应道。   有些老人家搞不清楚轮科是什么,以为她是要离开这个单位了, 关切地问:“你不能留在这个医院吗?”   许潆心哭笑不得,“我还在这个医院,就是要去别的科室工作了, 不在这里了,下个月就是郑医生跟何医生来看你啦。”   “那张医生呢?”老人年纪大了,很多事都想不清楚, 以为张丹也要走了。   许潆心又连忙解释, “张医生还是你的医生,每天早上都会来查房,来看你。”   解释半天老人好像懂了, 眨着眼睛跟她说:“那你要回来看我啊?”   望着老人期盼的目光,尽管许潆心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有那个时间回来看他,也还是不忍心让他失望,只点点头,应了声好。   从病房回来的路上,许潆心又慢吞吞地给师弟师妹们讲一些要做的事,无非是下个月有新来的师弟师妹你们要好好带,哪床的针灸次数没有了值班的时候要记得提前开好,诸如此类。   像一个不放心孩子的家长,絮絮叨叨,语气又温柔。   温柔到郑斌都舍不得了,“师姐不能跟医教科申请多留两个月么?”   “……只有成绩不及格才不能出科的。”许潆心抿抿唇,果断拒绝他的提议,还玩笑,她许潆心怎么能允许自己的规培生涯留下这样的污点。   他们刚走到更衣室门口,就见封睿大步从办公室走出来,边走边招呼他们:“潆心,师弟师妹,下班了,一起去吃饭。”   边说还边解白大褂的扣子。   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碰,扣子就顺从的解开了,走到她面前时,已经是整件白大褂都敞开,走一步就飘一下,别提多潇洒了。   许潆心想起每次看医疗剧都会吐的主角敞开白大褂耍帅的镜头,不得不承认,其实还是看脸。   好看的叫耍帅,不好看的……不知道怎么形容。   但他们统称违反医院卫生制度,让院感办抓到,大概率是要扣钱的:)   她一面想,一面停下脚步也拐进了更衣室,将白大褂脱下来,拎在手上想了想,还是挂在了挂勾上,到时候早点来取了再去新科室就好了。   从更衣室出来,恰好和张丹他们碰上,一行十来个人一起往电梯走去,浩浩荡荡的几乎塞满整架电梯。   下了楼,这一群人该怎么去呢?   张丹数了数人头,问封睿:“你开车来了么?”   封睿点点头,“车在停车场放了半个月了。”   “那你们给几个人坐封睿的车过去。”张丹点点头,看看几个学生。   封睿嗯了声看了眼许潆心,朝她点点头,示意她跟自己走。   许潆心没多想,看他一动,便跟在他屁股后头走了,边走还边听他问:“国庆有什么打算?”   “回家。”许潆心老实道,“国庆是旅游旺季呢,我家农家乐每年这个时候生意都很好的,我回去看看我爸妈,顺便帮帮忙。   封睿闻言,心里忽然一动,农家乐啊?   去她家玩的想法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许潆心的手机就响了,她接起来,冲那边叫了声妈,哦哦几声,然后说了句你们开车注意安全,就挂断了。   然后朝封睿笑了一下,“不用回去啦,我爸妈来容城看我。”   封睿一愣,“……那你家生意怎么办?”   “有我表姐和表姐夫照顾呢。”许潆心解释道。   许潆心读医,以后不出意外就是当医生的了,也没时间打理什么农家乐,可是父亲许君开了这么多年的店,说以后不要了,也舍不得。   恰好许潆心姑妈家的表姐生完孩子休完产假后回去上班没几天就叫老板找借口开了给自己的小姨子腾位置,回家之后也闲不住,加上心里那股气出不去,有点要产后抑郁的意思,干脆把孩子丢给老娘,自己跑到农家乐帮忙,干干活,也散散心里那股气。   时间一长,她心里舒坦了,整个人情绪也好多了,许潆心的母亲便问她愿不愿意在家里给他们帮忙,反正指望许潆心接手是基本不可能的了。   就这样,许潆心的表姐就开始跟在许君后头开始料理生意,后来忙不过来,又将丈夫叫了回家,两口子的意思,是等以后许君要是将店交给他们,他们就把利润折成份子交给许潆心。   “家里人都同意的,虽然还只是口头约定,但也跟家族里通过气了。”   许潆心细声细气地说起自家的事,封睿一时听得有点入神,半晌才问:“那这次叔叔阿姨来容城,是来度假?”   许潆心沉默片刻,摇摇头,“我爸爸要来修牙,听我妈说他前段时间摔跤,磕断了半颗牙,现在嘴巴漏风呢。”   封睿闻言一愣,想想自家父亲封云集的年龄,大概和许潆心父亲也不会差很多,这个年纪摔倒,难道是……   “叔叔是因为什么缘故摔的?”他像是随口一问,但其实内心却不由自主地提了一下。   不会许潆心没想到……   他还没想完,就听许潆心叹了口气,“我妈说,他去养殖场买鸡,看上了人家一只特别漂亮的大公鸡,想要人家的羽毛做鸡毛掸子,要亲手去抓,结果鸡没抓到不说,还被养殖场的大鹅追了一路,不小心就摔了,除了断半颗牙,什么事都没有。”   可能是憋在心里太久了,吐槽起亲爹来难得一气说这么多话。   封睿听完:“……”他有点点想见这位叔叔一面,真的,看看他和许潆心像不像:)   于是他脑子一转,问许潆心:“要看牙齿的话,预约好了么,在咱们医院看?”   许潆心嗯了声,又摇摇头,“我晚上回去看看能不能约到吧,不能的话就……”   话没说完,就被封睿接了过去,“我爸有个同学开口腔医院的,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嗯?”许潆心一愣,有点错愕地看了他一眼。   地下停车场里回声很大,脚步声很清晰,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封睿的车前,他手一伸,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示意许潆心坐进去。   许潆心顺从地弯腰进了车里,坐好之后才听到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博盈口腔,你听说过么?”   许潆心点头,“常在广告上见到,有时候也会路过他们医院,原来那就是你爸爸同学的产业啊?”   封睿嗯了声,“我回头约好了时间告诉你,节假日的口腔科门诊恐怕很难抢到号。”   “……那、多谢师兄。”许潆心想想也是,便干脆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   大家都上了车,封睿将导航开起来,车子慢慢地离开停车位,向外面驶去,从灯光下走到夕阳里,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之中。   车里坐满人,大家都因为国庆假期来临而兴奋不已,虽说假期内可能要值班,但顶多一两天罢了,假期却有七天这么长呢!   季茗茗忽然问许潆心:“你家两只小猫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我方便去看它们啊?”   “什么时候都可以,看师姐哪天有时间吧。”许潆心笑着应道,又听有人问猫长什么样,便打开相册递过去给人看。   自从养了猫,手机内存就在急剧减少,存满了西瓜和奶盖的照片,哪一张都舍不得删,养了猫,她连以前不会的拍照技巧都学会了。   吃完饭时间倒还不晚,一群人有的说要去看电影,有的说要去逛街,反正除了许潆心,竟然没有一个要马上就回去的。   许潆心眨眨眼,觉得大家的业余生活都好丰富多彩啊。   “那……送你回去?”封睿看她一眼,问道。   许潆心点点头,和他一起穿梭在商场的人群里,看到有穿着亮晶晶的红裙子的小女孩从身边跑过,封睿看了一眼,然后乐了起来。   许潆心有点奇怪地看向他。   他便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她那个蝴蝶结还没你的好看。”   许潆心忍不住失笑,也点点头,学着他那样小声道:“嗯嗯,我也觉得是。”   说完还得意洋洋地晃晃脑袋,红色蝴蝶结在灯光下依旧鲜艳夺目。   朝夕相处三个月,她和封睿越来越熟悉,也开始放得开了,不再总是那么客客气气的腼腆模样。   路过商场新开的“真人抓娃娃机”门口,看见围着一圈人,还有人在叫好的,俩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里挤。   等钻进人群里站定,就看见一个男生身上缠着绳索被吊在机械臂上,另一个男生操纵着杆子,将人放进装满零食的池子里,等同伴抓好了零食,再慢慢吊起来,就像抓娃娃那样。   从池子里出来的男生不仅怀里抱着几包薯片,嘴里还叼着一包,向背后屈起的腿中间也夹有几包,还在不停地往下掉。   周围一片叫好笑闹声,许潆心看得高兴,也不禁好奇起来。   封睿见她好奇地看着操纵杆的方向,心里一动,问道:“你要不要也进去玩一下?”   许潆心一愣,“……啊?我啊?”   “嗯,要不要进去感受一下?看起来挺好玩的。”   许潆心扭头对上他鼓励似的目光,不由得有点心动起来,抿着唇,露出犹豫又跃跃欲试的神情来。   都这样了,封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笑着拉住许潆心的胳膊,将她往工作人员那边带,“我们也玩一次。”   “好啊,来来来,美女这边来准备。”工作人员笑着招呼道,许潆心便将手机和包都递给封睿。   封睿接过来,把手机往自己兜里一装,再把包往自己自家脖子上一挂,摸着摇杆也开始跃跃欲试起来。   等许潆心准备好,他笑着朝她扬声道:“好了没有,我要开始咯?”   许潆心点点头,心里既兴奋又紧张……   等她被高高吊起,然后又被封睿匀速放进零食池子里,也忍不住像刚才见到的那个男生那样,张开手臂一搂,双腿一夹,还不忘张嘴咬住一包薯片……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饱了多少东西上来,虽然从下去到上来只有一两分钟,但是给人的感觉很刺激,她的脸都憋得红透了。   满脸都是兴奋和喜悦,眼睛亮晶晶的,特别耀眼。   将她放下来之后解开绳索,封睿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然后把她的鞋子拎过来,工作人员给了个袋子,用来装她抱上来的东西。   “一包,两包,三包……七包,可以啊,不错不错。”   封睿清点完她的战利品,颇有点惊讶,“技术水平很好啊,要不……再玩一次?”   许潆心先是有点得意,随后歪着头撺掇他,“师兄,这么好玩,你也去玩一次嘛,我摇你下去?”   “不了。”封睿不上她的勾,摇摇头,“我重,你不好操控,要你们这些轻的才好。”   许潆心闻言还是歪着头,眼睛眨巴两下,慢吞吞地问道:“师兄这是在夸我瘦?”   封睿立刻笑出声来,点点头,“你说是就是。”   等她穿好鞋,整理好衣服,将自己的包和手机拿回来,和封睿一面说笑一面往自动扶梯的方向走。   走到扶梯边上,恰好是两台粉色的抓娃娃机。   封睿玩性不减,停下来问许潆心:“还要不要玩?我们给小猫抓两条鱼,你觉得怎么样?”   这玩意不懂技巧的人很难抓到东西,许潆心心里没抱太多希望,可是看着他闪烁着愉悦笑意的眼睛,又忍不住应了声好。   他总是埋头学习和工作,除了吃饭休息时间能放松之外,其余时间难得见到他这么高兴,她怎么都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   于是两个人换了一把币,先投了一颗,提示时间都过了,封睿的摇杆都还没放下去,感觉跟刚才放她下池完全不一样,一看就是生手。   “咳咳——”   他清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为自己辩解,“……我、我找找手感。”   许潆心也不戳穿他,满脸认真地点点头嗯了声,“不着急,慢慢来,我们还有……”   她低头数了数,然后抬头朝他兴冲冲地道:“还有九个币!”   封睿看着她的笑脸,偷偷在心里发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抓上来一个东西!   不然……不然他就不走了!   可是剩下的九个币也用完了,还是什么都没有,简直就抓了个寂寞,封睿登时就尴尬了,“啊这……”   许潆心抿抿唇,小心地建议道:“今天手气不太好哎,要不然……我们下次再来?”   封睿心说你可真会替我找借口,但面上却摇摇头,“不,我再试试,就不信今天真的一无所获。”   好家伙,好胜心上来了这是,许潆心张张嘴想劝,但话到嘴边又还是算了。   看着他又抓了半天,总算是找到感觉也摸清楚技巧了,一下就抓上来一条半截小臂长的玩具鱼,许潆心忍不住惊呼一声:“抓到了!好厉害!”   封睿颇有点矜持地点点头,“还行吧?”   其实买币花出去的钱完全够直接买一个这样的玩具了,可是许潆心看着他掩饰不住的骄傲,是她从没见过的情绪外露,忍不住笑起来。   然后点点头:“是很行啦。” 第37章 这是要给师兄介绍女朋友的……   金秋十月, 国庆小长假来临,容城的旅游高峰也来了。   街道上红色的旗帜飘扬,彩带和灯笼重新点亮, 市民广场的巨型花篮高耸巍峨, 街面上传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和“一条大河波浪宽”……   许潆心在小区门口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自己眼熟的车子——从老家清水镇开车到容城,大概是五个多小时,许家夫妻俩很早就出门,车尾箱里塞满了时鲜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那是他们对女儿的一片心意。   “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么, 同屋的师姐呢?”陈小渔笑着问道,抬眼在屋里四处打量着。   她生着鹅蛋脸,眉头高挑,不笑的时候显得十分严肃, 而在许潆心的记忆里,在车祸之前的母亲,实在是个严母, 笑模样都少,现在已经好得多了。   闻言她忙应道:“师姐去师兄那里了,等这两天他们值完班, 要见见双方父母。”   陈小渔哦了声,转眼看见沙发上两只好奇地看过来的小猫,又笑了声, “这两兄弟长得倒很好, 长毛的吧?”   许潆心嗯了声,一手捞起一个给母亲看,“皮得很, 平时在家上蹿下跳的,都不知道累。”   “小猫么,吃得多精力旺,等它们大了老了,你想让它们动都难,肉身沉,只想吃了睡睡了吃。”陈小渔叹口气,说家里的橘猫就是这样。   母女俩正说着话,从厨房走出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生得跟许潆心仿佛,尤其笑起来时,眉眼更是神似,只比她多几分男性气息。   他笑着道:“那些东西我都给囡囡塞冰箱里头了,那个鸡和鸭,是你高伯伯家养殖厂最好的,那个鱼,是你堂伯家鱼塘打的,都是好东西!”   许潆心笑嘻嘻地点头应了句:“谢谢爸爸。”   许君性情爽朗,又向来在女儿面前没什么讲究,张大嘴刚要笑,就听见许潆心哈哈哈地笑出声来,愣了愣。   “爸爸你的牙齿好……哈哈哈——”   眼看着女儿笑倒在沙发上,许君这才想起自己断了一半的门牙,登时闭上嘴,不满地看着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许潆心笑够了,才问:“怎么不在家里那边医院补好了?”   陈小渔哼了声,冷笑道:“你问他啊,怕疼,宁愿说话漏风,也不肯去!真出息!”   许潆心:“……”   晚上出去吃饭,在沿江路的一家云南菜馆,特地要了二楼靠窗的位置,等菜的时候望出去,可以看见江面上亮着彩灯的游船,夜游容江的人很多。   许潆心也说待会儿要和爸妈一起去,才商量好,菜就上来了。   吃饭的时候陈小渔问女儿:“明天是要带你爸去你们医院补牙?号要提前预约还是明天现场挂?”   “往后这几天的号早都没了。”许潆心低头吃着那道酸辣鱼,摇头应道,“我们去私立的博盈口腔。”   陈小渔闻言有点犹豫,“私立的啊,会不会太贵了,要不然咱们等下次……”   她话没说完,就被许潆心接了过去,“还行吧,主要是这家是我一位师兄的爸爸的同学开的,技术信得过,总不好让我爸补了牙用不到半年就又坏了,或者就让他这么拖着,漏风到下回再来补?”   说得也是,陈小渔点点头,道:“那改天要请你师兄吃个饭,好谢谢人家。”   “就明天吧,刚好是师兄在那边等我们。”   “行。”   “妈你要不要洗牙,我们一起啊,说不定有套餐优惠呢。”   “到时候去看看吧。”   听着她们的对话,低头吃菜的许君目光微微一闪,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   这样惬意闲适的夜晚,封睿一家倒哪里都没去,而是在家吃牛肉火锅。   封睿一边烫那切得厚薄正好的嫩牛肉,一边听父亲同他说话:“你上次托我留意的事,有点眉目了。”   “咱们家这个区的社区医院、你们学校那边昌明区的社区医院、还有青浦区的妇幼保健院,差不多十一月或者十二月会出公告,还有几个区应该是明年一月份或者年后,前面说的三家,离家里或者你单位都近,福利待遇不错,本科也可以报,可能竞争压力大一点,大概考核范围待会儿我发你邮箱。”   “过了笔试和面试,到试岗的时候,我们可操作的范围就大多了,当然行政岗的操作余地更大。”   “只是这样一来可能要大人情,看你们愿不愿意,要是愿意,我也可以去说说,年轻人靠家里的资源很正常。”   封云集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这是说完了。   姜眉芸连忙给他倒水,“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累了吧,快喝点水。”   说着又看看封睿,正色道:“你爸说得没错,有好多人想靠家里还靠不上呢,不过你也得注意,咱们觉得好的,别人未必觉得好,你要让她自己做决定,不要把你的意志强加给她。”   封睿一面将父亲说的信息记在心里,一面点点头应了声是。   他也不愿意让许潆心觉得他插手太多,名不正言不顺,万一她问一句你为什么这样替我安排,他要怎么回答?   转过天来,已经是国庆假期的第二天,天气仍旧很好,许潆心站在窗边,看着外头天上翻卷着飘走的云,想起中学时背过的课文。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喵——”   耳边传来小奶猫凶巴巴的叫唤,回头一看,就见奶盖正一脚踩着封睿从娃娃机抓来的那只玩具鱼,一脚抬起来去蹬要跟它抢玩具的西瓜,眼睛瞪得溜圆,模样霸道极了。   许潆心走过去,戳了一下它的额头,就见它往一旁歪过去,怀里还死死抱着玩具鱼不肯撒手,西瓜想上前去抢,又叫它一脚踹开。   看它们打了一会儿架,听见厨房里传来豆浆打好之后的滴滴声,许潆心又连忙扔下它们俩了。   吃过早饭,把猫的猫粮放好,一家三口这才一起出了门。   到博盈口腔医院的时候,许潆心大老远就透过车窗看到封睿站在医院门口,穿着惯常的运动装,白衫黑裤,站在医院门口黄底座的牙齿模型边上格外显眼。   她忙跟父母说了声:“我看见我师兄了。”   陈小渔闻声也跟着往外看,只看见一个身形修长生得俊秀的青年离自己越来越近,待见车停时车门一开,他看着许潆心的眼睛里亮起的微光,忍不住心头一跳。   她好像忘了问女儿,你和这位师兄,到底什么关系啊?   疑问在舌尖滚了两三趟,出口也不过是一句你好,到底是孩子自己的事,想让她知道的时候,自己就会说了。   “今天约的林医生是我那位叔叔家的婶婶。”寒暄认识过后,封睿告诉许家母女,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叔叔呢?”   “他去停车了。”陈小渔笑眯眯的应道,不动声色地开始打听他和许潆心是怎么认识的。   封睿老实应了:“是在学校乐团的时候认识的。”   “现在你和潆心都在一个医院上班么?”   “是,我在一附院读研。”   “读研啊,好事啊,就是可惜潆心没有考上,那你读的什么专业啊?”   “神经外科。”   一路上都是这样的对答,直到进了医院,找到导诊的护士,上了楼,见到封睿介绍的那位林医生,许君还是没有上来。   他没来,医生也不好开治疗单,就先说让许潆心母女俩洗牙吧,等她们刚洗完,许潆心就收到了她老爸发来的信息。   “太可怕了,我走了,你们要回家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再来接你们[大哭][大哭]”   许潆心:“????”   她爸这是在想什么啊?!!   他漏风的是门牙啊!张嘴就能看见啊!不补难道要一直难看下去吗?!   许潆心整个人都看傻了,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又生气又觉得丢人。   这是托了人情才约到的医生,他说跑就跑,倒让她和妈妈还有师兄难做,爸爸怎么能这样!   “妈!我爸太过分了!”她一面低声怒斥,一面将手机信息递给陈小渔看。   封睿见状好奇地看过来,问了声出什么事了,她顿时尴尬到面脸通红,这件事她都不好意思说。   陈小渔看了一眼,整个人也是顿了顿,但她到底比许潆心要经过更多的事,当即便笑着解释道:“她爸爸怕补牙,这都临门一脚了,还害怕到跑了,我还以为他真的是去停车没找到停车位呢。”   解释完又忙向封睿和林医生道歉,抱歉的话说了好些,又问林医生如果不补牙行不行。   这边陈小渔跟林医生说着丈夫的牙是怎么坏的,那边封睿离开诊室去外头找人打听,刚才有没有一个中年男人来找过林医生。   半晌回来,告诉大家可能刚才许叔叔真的来过,“兴许是看到你们在洗牙,机器的声音吓到他了也不一定。”   “要不然师妹或者阿姨给他打个电话,跟他说不痛的,让他回来?”   许潆心抿着唇,不吭声,看起来还是在生气。   陈小渔看一眼闹脾气的女儿,叹口气,转身就出去给丈夫打电话了。   诊室里只剩下林医生、封睿和许潆心三个人,还有一个是林医生的助手,在陈小渔出去之后,他也跟着出去了。   “你爸你妈最近都好?忙不忙?”林医生和封睿闲聊起来。   封睿点点头,嗯了声,“挺好的,我爸一直都忙,我妈最近比较忙,月底音乐学院校庆。”   “你跟妙妙很久没见了吧?前两天妙妙还说起她小睿哥哥呢。”林医生忽然换了个话题,笑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妹妹?”   说是妹妹,其实已经快十年没见过了,封睿对林医生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林医生仿佛是有什么话要说一样,看了一眼他,又笑道:“妙妙都这么大了,也没谈恋爱,甚至打算当不婚族,真是愁死我了,小睿啊,你说她是怎么想的?”   封睿眨了眨眼,“或许是缘分没到。”   林医生点点头,接了句:“要不然小睿你去劝劝她?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有话题可聊。”   这下听明白了,封睿的眉头动了一下。   “工作太忙了,要不然您让我妈去和她谈?我又不打算当不婚族,没什么共同话题吧?”   听着像是疑问句,意思却不是这样,林医生听了一时沉默,面上露出一抹隐约的可惜来。   这抹可惜一闪而过,却被许潆心敏锐地捕捉到,顿时忍不住心头一跳。   这是要给师兄介绍女朋友的节奏?   她愣了愣,旋即将这个念头,以及念头升起后心里的难过,全部都摁了下去。   刚抬起眼,就看见封睿已经从起身从诊室门边向她这边走了过来,然后朝窗外看了一眼,咦了声。   “潆心,那是叔叔和阿姨吗?”   许潆心一惊,忙也转身往楼下看去,只见陈小渔正揪着许君的耳朵,拖着人从马路对面过来,左右张望着躲避车辆。   许潆心:“……”   “我爸……他其实平时很稳重的,什么都很好的,就是怕、呃……怕牙医……”   从来不觉得怕牙医是什么丢人的事,怕牙医的人多了去了,她爸凭什么不能怕?只是让封睿看到自己父亲临阵脱逃的模样,多少有点尴尬罢了。   她抿着唇,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听见封睿笑了声:“那滋滋响的器械,我听着也怕。”   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许潆心笑了声,没接茬。   没过多久,就看见她爸满脸尴尬地被拽进了诊室,陈小渔还在责怪他:“你多大了,再过两年都能当外公了,还怕看个牙?以后我还能指望你给孩子当榜样么?”   许君讪讪的不吱声,他是现场最尴尬的那个,还很害怕,一直到治疗结束,他都是僵硬的。   好不容易熬完这个过程了,他忍不住抓住许潆心的手,大松一口气似的,“囡囡,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许潆心哭笑不得,“又不痛,有什么可怕的,你下次再去看牙,就戴个耳塞。”   “好好好,都听囡囡的。”   封睿听见这对话,先是想起许潆心跟他说过的她爸爸的受伤原因,忍不住觉得好笑,继而又想到许父对她的称呼,立即又心里一动。   囡囡。   这是很多人对女儿的昵称,念起来仿佛有数不清的宠溺和亲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这样叫她。   终于等许君看完牙,一行四人从楼上下来,陈小渔的意思是请封睿吃饭,封睿想了想,摇摇头婉拒了。   “我想去探望一下老师,他最近生病了。”   许潆心闻言心里一紧,问道:“陈老师还好么?”   自从八月份去过一次之后,她就再没去看过陈老师了,也不太清楚他的情况怎么样。   封睿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嗯,就那样吧。”   许潆心想问什么,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只是她这一犹豫,等过了几天再想起要问,听到的便是陈老师去世的消息。 第38章 看吧,女人都是骗子!……   国庆假期结束, 陈小渔和许君回了清水镇,许潆心也正式进入妇产科时间。   照例是早早去到科室,毕竟早到肯定不会出错。   一附院妇产科在八楼, 占地多少平方许潆心是不清楚的, 她知道的,是整个妇产科病区分为三个病区,展开床位一百三十五张,是全院床位最多的一个大区。   连已经拥有一百张床位的血透中心都望尘莫及。依誮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妇产科病房的三病区,是备受好评的家化病房, 虽然价格比较贵,但服务很好很贴心,每天的营养餐都是由营养师配好送到病房,环境安静不用担心产妇睡不好, 单独的病房又保证了足够的隐私空间,连陪产的家属都有足够的休息空间,产妇在病房分娩, 一旦遇到需要转剖腹产的情况,可以保证在五分钟之内启动手术程序。   当然,这么好的条件, 也不是有钱就能住进去的。   “真的没有办法,我们三病区都住满了!”许潆心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个医生的声音传出来, “要不然你考虑一下VIP病房?条件也不差啊, 也是一个人住,很方便的,还比那边要便宜。”   许潆心站在门口好奇地往里面看了眼, 看见教学秘书杨乐乐正在和一位家属谈话。   准爸爸特别紧张,表情又有点失望,踌躇半晌才应道:“那……那也行吧,VIP都是单间不影响睡觉的吧?”   杨乐乐笑着应道:“当然,那边也很安静的,从窗户看出去还能看到我们医院后面那个小花园,风景也不错的。”   “那就行。”准爸爸松了口气,又紧着问,“医生,我老婆能打无痛的吧?”   “能,我们医院24小时无痛待命。”   “那就好,那就好,谢谢医生了。”   患者家属刚出去,外头就走进来一个生得很高挑明艳的女医生,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鹅蛋脸上笑容温柔恬静,只有看着人时清凌凌的目光透露着冷静。   她向许潆心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问杨乐乐:“今天是不是新同学都要来上班啦?”   杨乐乐愣了一下,然后恍然想起来似的,“对对对,你不说我差点给忘了。”   “今天是周五啊,科室学习取消了?”   “没取消,改到明天早上了,唐主任这不是担心大家假期综合症都起不来么。”   话刚说到这里,办公室门外传来说话声,大家都来了,办公室很快就显得拥挤,也渐渐开始热闹起来。   妇产科既然分产科组和妇科组,交班的时候自然就该交两个班,先是妇科组,然后是产科组,交班的时间比在神内的时候要长一点。   许潆心贴着墙站着,低头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在心里猜测自己的带教会是在场的哪一位。   早交班结束,杨乐乐转头问道:“新来的同学都在这里了吗?”   当然都在,老人们都查房去了,只有新人还站在这里,因为不知道该跟谁走。   杨乐乐左右看看同事们,不少都抓紧时间去查房了,她摸摸鼻子,“呃……咱们还是先做入科教育吧,等会儿再给你们分老师。”   入科教育结束回来,开始点名分配学生,点到许潆心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杨乐乐特地多看了她一眼像是确认什么似的。   然后扭头问旁边看过来的漂亮女医生,“袖袖,这个是要跟你的,我没记错吧?”   许潆心一愣,这话听着怎么怪别扭的?   苏盈袖笑盈盈地嗯了声,向许潆心招招手,“潆心来我这儿吧,今天咱们夜班。”   许潆心收回有点发散的思绪,点头应了声是,然后走到苏盈袖身边,听她跟自己讲哪几个床是她管的。   因同组还有个规培的师妹叫张凌兰的,“咱们现在十个病人,不多,潆心你和凌兰分分,这样比较好写病历。”   “我的门诊是周二上午和周五下午,你们轮流跟,今天下午你们谁去?”   许潆心看了眼张凌兰,听见她道:“要不我先去,师姐先在病房熟悉熟悉?”   “也行,那潆心下午就先熟悉熟悉病历。”苏盈袖点头应道,然后发现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摆摆手,让张凌兰拿一本空白的保健手册,教许潆心怎么写胎儿的出生情况记录。   还有就是病历书写,苏盈袖是产科组的,病历书写上和其他科室有些差别,不仅要记录产妇的病程,在产妇生产后,还要记录新生儿的情况。   而且孩子的名字都很有趣,一般是“xxx之婴”或者“xxx之子/女”。   “每天下午下班之前,都要去给宝宝们测经皮,就是测黄疸数值,要记好,正不正常都要给老师看 。”   张凌兰一股脑地说着每天要做的事,许潆心使劲地记,真的是调动了自己每一个能用得上的脑细胞,才堪堪记住这些事。   然后一转身,就听说她的新老师已经去手术室了,顿时有点愕然。   “……师妹,我们不去吗?”她不确定地回头,压低声音问张凌兰。   张凌兰抬头在办公室看了一圈,然后摇摇头,“刘主任和宋师姐都不在,应该是她们都去了,我们就不用去了。”   许潆心哦了声,继续专心看她写病历,一面在心里梳理着人物关系。   苏盈袖所在的治疗组,带组的是刘殷殷,副主任医师,值三线班,苏盈袖还有个一线的住院医师叫宋宁,她们是死对班,跟神内的张丹和陈曲不太一样,有时候张丹值班,一线并不是陈曲,他们住院医有住院医的排班顺序。   在许潆心用心融入新工作和新群体时,封睿也是一样的。   呼吸科两个病区,堪堪一百张床,这里头包括RICU的七张床,还有抢救室的几张床。   封睿来的这两个月恰巧原本的教秘外出学习了,由另一位医生接管这项工作,他刚去就被叫住,“封睿是吧,你这两个月跟我咯,我叫舒檀,你叫我师姐就行。”   “师姐好。”封睿认得她,呼吸科大牛史今教授的得意门生,博士毕业就是主治,从某方面来讲,这位师姐实在是他的学习榜样。   舒檀蛮喜欢这个长得好看的师弟,笑眯眯地道:“我们科没什么很麻烦的病人的,都是肺炎这些,而且我病人不多的。”   封睿听着她的话,默默地将目光转向她电脑边上那一摞病历夹上。   二,三……八,不多,八本哪里算多呢?只不过里头还有几本贴着RICU标签的罢了。   尽管封睿并不相信舒檀什么病人不麻烦的鬼话,但也没有觉得要做的事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内科系统病历书写风格和方式一脉相承,除了专科检查有所差异。   “写多一点,这样主任看着就会觉得我们很用心,而且有时候会懒得看,减少挨骂次数,知道么?”舒檀一面噼噼啪啪敲键盘,一边对自己的新师弟面授机宜。   封睿心里觉得好笑,但面上还是很认真地应了,他是看出来了,这条是前辈的血泪教训。   别问,问就是因为写得少被骂过。   于是他在心里决定,以后要把病程记录都给写得长长的!   但是接下来没过几天,他忽然发现,其实不需要刻意写长,他们管的那些病人,病情麻烦到只需要每天如实记录病情变化,就已经很长了。   封睿:“……”看吧,女人都是骗子!   他带教师姐是这样,师妹也是!   许潆心去妇产科的头一天,就遇上也夜班。   产科的夜班怎么说呢,都是半夜才开始热闹的,十二点过后,到半夜三点左右,是产房最忙的时间,因为人少,且很多产妇会在这个时间点发动。   不过幸好实习时在妇产科的印象还留在记忆里,妇产科这两年也没什么变化,分娩室还是那里,取药品和器械的柜子还在那里,甚至连放一次性头套的格子都还是同一个。   这让她得以顺利地投入工作,虽然动作还有点生疏,但对于第一天来妇产科的新人来说,足够了。   幸运的是,今晚虽然有八个生的,但都很平安顺利,还都生得很快,凌晨三点多,战斗基本结束,许潆心她们离开产房,回到办公室。   还有产后医嘱要出,产程记录最好也能写写。   几个人在忙碌的时候,为了防止打瞌睡,少不了要说话,结果话赶话的,苏盈袖顺嘴就说了句:“之前封睿跟我说让我多照顾一下他师妹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这要是来个啥都不会的我该怎么办呀?”   “幸好潆心这么聪明,一点就通,算他小子没骗我。”   许潆心闻言一愣,错愕地反问道:“……师兄打了招呼?”   苏盈袖听到她这句疑问,也忽然间想起来了,封睿可是拜托她和杨乐乐都别说出去的,可现在……   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哎呀,潆心你当没听到嘛,我不是故意说漏嘴的,快把你脑袋里的记忆用橡皮擦擦掉!”   许潆心眨眨眼,还能这样的么?   但是她实在太好奇了,没敢问苏盈袖到底怎么回事,却敢问封睿——过去几个月朝夕相处,她在封睿面前要比以前大胆多了。   封睿正在看书,刚到呼吸科,总要赶紧将以前书本上关于呼吸科的内容给温习一遍,常见病、常用药、常做检查项目和方法,全都要记牢,否则到时查房被点名回答不上来问题,丢脸的就是自己。   他绝不允许自己落到这样的窘境中去,一点都不行。   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的备注是“潆心”的账号发来的信息。   虽然还没看到信息里写的内容,可他已经不由自主地牵动了唇角。   有的时候,对一个人的感情可以从给对方的备注上看出来,从前他给许潆心的备注是“许潆心师妹”,后来是“许潆心”,到现在是“潆心”,或许未来会变成其他的昵称也说不定啊。   他一面想,一面放下书本点开聊天窗口。   潆心:“我听我带教说,师兄你帮我打过招呼让她关照我?”   潆心:“[好奇.jpg]”   原来是这件事,封睿就知道瞒不了多久,知道就知道了吧。   于是他回复了一个同系列的表情包:“[嗯嗯.jpg]”   许潆心得到他肯定的回复,把那个表情包的小人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觉得比平时看到的更可爱了。   她看了半天,有点不知道回复什么才好,字打出来又删掉,删掉了打出来还是同样的字。   封睿看见聊天框顶端“对方正在输入”后边的省略号,仿佛看到了她皱着脸满脸纠结的模样。   忍不住有点想笑。   这是纠结什么?又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直到他看到许潆心发来的一句:“师兄,我请你喝奶茶好不好?还是请你吃饭?”   没有表情包,可是封睿已经自动脑补出她怯生生眼巴巴的模样了,顿时一乐。   故意逗她:“我不能两个都要么?好事不成双不太好吧?”   收到信息的许潆心眨眨眼,咦,师兄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哦?   潆心:“好,那我请师兄喝奶茶和吃饭,你什么时候有空?”   封睿其实没想到她真能这么快就答应的,还以为要多忽悠几句才行呢。   他一面在心里乐得停不下来,一面还要装矜持,跟她说自己什么时候值班,什么时候下夜班,然后才有空。   好容易敲定时间,结果到了那天,许潆心却爽约了,她说某某大酒店有个学术会议,她很感兴趣,不仅要去听,还背负着帮苏盈袖刷学分卡的重任。   只好再约时间,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次次她都忙,不是收病人,就是跟手术,或者在门诊。   封睿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老倒霉蛋,惨透了!   许潆心也觉得过意不去,同他商量:“要不然我点外卖送到你们科室,或者给你折现?”   封睿看了冷笑一声,我特么自己不会点外卖?我难道缺你这几十块钱?   他心里怄得要吐血,发出去的信息却委屈又可怜,“可是我一个人吃饭很没意思[不高兴.jpg]”   还很善解人意,“要不然等下次,或许很快就有时间了。”   许潆心说好,还给他发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包,包子脸的冲天辫小娃娃,他忽然间想起她的两只猫。   借着聊猫的话题,又暂时把这顿迟迟没有约上的饭暂时搁到一边去。   然后终于有一天,他们居然同一天下夜班,碰巧就在电梯里撞见,想着择日不如撞日,连去什么都说好了,才走到停车场,苏盈袖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有个前置胎盘的急诊手术,潆心你还在不在办公室,来帮忙?”   “好,我马上到手术室!”   许潆心下意识地应完,然后才想起封睿还在眼前,登时觉得极不好意思,讷讷地叫了声师兄,很抱歉地望着他,眨了眨眼。   封睿:“……”   看吧!就说女人都是骗子啊!!! 第39章 急诊手术就算了吧?   晚上十点, 妇产科办公室灯火通明,又是一个夜班。   伴随着敲打键盘的噼噼啪啪声,还有对话传来:   “宋宁, 你那个待产室3床怎么样了?”   “生完了, 很顺利。”   “哦,潆心,去看看4床的无痛打上没有。”   “好,老师,这是今天下午测的经皮结果,没有异常的, 你看看。”   “苏医生,有个胎盘早剥的!大出血!”   “马上术前准备!潆心,赶快通知血库备血!让家属过来签字!”   “好!”   这就是许潆心的日常,在办公室、病房、待产室、分娩室还有手术室之间来回奔波忙碌, 好像这个世上每一分钟都可能有意外发生。   很累,但也激起了她隐藏在身体里的潜能,她觉得, 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每一点忙碌都是有意义的。   封睿在呼吸科的工作节奏却没这么快,同样是值班, 他今天只比平时稍稍忙碌些许。   护士打电话进来,喊值班医生收病人,舒檀问了句是什么问题, 回答说是普通肺炎, 她哦了声,挂断电话。   然后对封睿道:“师弟,你先去收, 等我吃完双皮奶就去找你。”   这双皮奶又嫩又滑,洒满了香喷喷的花生碎和碧根果碎,这是她从她家厉医生嘴里抢的最后一碗,特地带来当宵夜的,就剩最后一口了,不吃完她心里很难受!   普通肺炎而已,谁去不能收啊。   封睿应了声,自己出去收病人了,“病人是哪位?”   “喏,这位美女。”办公护士抬头看见他,笑着指了一下站在护士站边上一个穿黑色长袖连衣裙的女生。   封睿闻声往那边看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的眼神突然变了。   但具体怎么变,他又说不上来。   “哪里不舒服?”他将心里一闪而过的疑惑抛到脑后,然后开始按部就班地问病史。   他问的时候,办公护士递过来门诊病历本,他接了之后低头翻开看了一眼,主诉写着是“畏寒、发热伴咳嗽、咯痰10+天”。   然后又问:“生病之前有着凉过吗?”   “和男朋友分手,淋了雨。”患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低落细弱,甚至还带有哭腔,听起来就很可怜。   封睿呃了声,觉得自己触碰到了对方的伤心事,顿觉尴尬。   “……抱歉。”   他道了声歉,对方摇摇头,说了声没事。   封睿接着问道:“咳嗽是一直咳,还是一阵咳一阵没事?痰是什么颜色的?”   “一阵一阵的,痰是黄色的。”   “痰量多吗?”   “不多不少吧。”   “除了发热怕冷和咳嗽咯痰之外,还有别的不舒服吗?”   “有点……”她说着抬眼看了一下封睿,“有点累,还有肌肉酸痛。”   封睿点点头,低头一边记录一边继续发问:“自己有吃过药吗?”   “吃过。”   “吃了什么药?”   “不记得了。”   “好,有好转吗?”   “没有。”   封睿听到这里又问了一句:“有心慌心痛、心悸胸闷之类的症状吗?”   患者摇头说了声没有,封睿刚要继续问,护士就道:“来坐下吧,我帮你测个血压和心率。”   等患者在椅子上坐下,护士将电子血压计的袖套套上她的胳膊,封睿才接着问:“这几天吃饭怎么样,胃口好不好?睡觉呢?大小便正不正常?”   “胃口不太好,睡觉一般般,大、大小便……”   回答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封睿立刻抬头看向对方,然后就见她红着脸有点尴尬似的看着自己,和自己目光一碰,立刻就低下了头。   然后闷声闷气地继续道:“……正、正常。”   这有什么可害臊地,封睿忽然间有点摸不到头脑,估计是没住过院吧。   他心里不以为然,接着问起了对方的个人情况,“结婚了吗?”   患者摇摇头,他应了声好,想想还有什么没问的。   “月经……”他本来想问月经一般是几天,女患者嘛,这个是要填的,有的人是三到四天,有的人是五到七天,还要问量色质,但他想了一下,这又不是妇产科,于是改口,“月经正常吗?”   对方倏地抬头,脸孔涨得通红,眼睛放射出震惊的光芒,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   封睿被她看得心里一顿,懵了那么一瞬。   但他很快回过神,若无其事地道:“这是常规了解情况,每位女患者来了都要问的,你别有心理负担。”   “……啊?”对方愣了愣,又哦哦两声。   然后别扭着脸色小声地回答了两个字,“正常。”   封睿接着问了她的个人史、药物过敏史之类的信息,又问了工作单位,然后从口袋掏出听诊器戴上,“我给你听听心肺。”   一边说,一面将听诊器的胸件在手心握了握。   十月天了,天气微凉,听诊器的温度也开始凉手了。   只片刻他便松开了手,低头的时候,一直做不好意思状的患者抬起头来,正好和他四目相对,他看见她的眼睛一亮。   像有什么划过。   封睿没有在意,眉头轻蹙着别开头去,然后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她的心脏,特别是肺部的表现,然后直起身来。   一边摘听诊器一边道:“先去病房休息吧,一会儿护士给你抽血检查。”   到这里基本要问的都问完了,封睿准备要走,却又被患者忽然叫住。   “医生,你是我的管床医生吗?你叫什么名字?”   封睿只好停下来,回答道:“我姓封,开封的封,不过我不是你的管床医生,你的管床医生是舒医生,等下她会去看你的。”   说完又温声说了句先回病房吧,然后才转身离开了护士站。   但总觉得背后好像有目光追着,然而等他回过头去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只看见患者在护士的带领下,向病房走去的背影。   他回到办公室,舒檀已经吃完双皮奶洗干净手,正在找她的听诊器,见他回来就问了句:“病人情况怎么样?”   封睿将患者的门诊病历本递过去,向她汇报病史:“患者于十几天前淋雨受凉后出现发热、畏寒,体温38℃,伴有咳嗽、咯痰……右下肺叩诊轻度浊音,右中、下肺可闻及湿啰音……”   汇报完之后将片子递过去,“这是刚才在门诊拍的,右下肺感染、支气管炎。”   舒檀接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行,你先按常规开医嘱,我去看看她,等我回来再打印。”   说完她就一阵风似的出去了,封睿看一眼她的背影,然后打开这个患者的16床,导入标注是肺炎的成套医嘱,然后删删改改,在舒檀回来的时候就把医嘱开好了。   舒檀回来之后检查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就打印出来,边签字边还说了句:“这个16床,不太配合啊。”   封睿有点惊讶地咦了声,“不会吧,我去问她的时候,感觉还行?”   “哦对,她不知道为什么老是问你,说封医生会不会管她。”舒檀说着有点奇怪地歪歪头,叹口气,“搞不懂。”   住院总陆标在一旁整理病历,闻言笑了声,扭头有点揶揄地看了一眼封睿。   “不会是看封睿长得帅,看上他了吧?”   “不会吧?”封睿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不以为然地道,“她淋雨不是因为和男朋友分手么,才十几天就移情别恋,不太可能吧?”   舒檀听了愣了愣,“啊?真的啊?”   封睿点点头。   舒檀摸摸下巴,看他的目光都有点不对起来,“不会真的被陆标说中了吧?”   顿了顿,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封睿,跟买什么东西似的,把封睿看得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师姐……”   “要是真的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你长得这么好看,这年头,好看的人都是占便宜的。”   “不过也容易被人占便宜,你小子小心点。”   说完还啧啧两声。   封睿都无语了,他觉得舒檀的猜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可能发生的事。   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关他屁事啊,他又不喜欢人家,普通肺炎好得快,过几天就出院了,他连避都不用刻意去避,反正忙得很,见不着。   有担心这事的时间,他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让许潆心请他吃饭呢。   说好的请他喝奶茶和吃饭,现在都没见影子,可给他惦记坏了,每次想起心里就像揣了只猫。   扑腾得厉害,还痒。   “阿嚏——”   今天有两台连台的双胎剖腹产,许潆心下来跟手术,刚洗了手走到手术室门口,就忽然间打了个喷嚏。   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揉鼻子,可手指刚伸到鼻子前两公分的地方,又马上停住了。   不能擦!不能碰!碰了是要重新洗手的!   她可不想再去洗一次手,毕竟手术室的洗手跟在办公室的洗手不一样,步骤多,花的时间也多。   说不定等她洗完回来,崽都剖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马上就摸上去了。”宋宁看见她的动作了,本来要提醒她,可还没开口就见她自己停了下来,忍不住笑道。   许潆心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进了手术室,苏盈袖跟在她后面也来了,她忙上前去帮她穿手术衣。   等苏盈袖穿好,她这才在巡台护士的帮忙下找到合适自己的手套,穿戴好之后,这边也可以开始了。   手术没什么难度,剖腹产嘛,十来分钟就一台,第二台的时候时间不紧张,宋宁还让她来做缝合,“潆心来练练手。”   这不是她第一次给手术病人缝合,但上一次却也已经是半年多以前,上次有机会这么做,还是在外科。   她强行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和紧张,深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不至于手抖。   “慢慢来,不要求快。”苏盈袖见状在旁边笑着说了句。   然后脱了手套,环抱着胳膊,一边看她给产妇缝合剖腹产切口,一边跟麻醉医生闲话。   宋宁在一旁清点纱布,点完之后又看着许潆心的动作,她也很担心师妹会出错的。   幸好一切顺利,只是缝合结束之后,许潆心觉得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实在是太紧张了。   她紧张到手上每一块肌肉都差点痉挛,又酸又累,汗水已经将手套内侧都沁湿,贴在她的皮肤上,印出淡淡的细纹来。   宋宁笑着对她道:“次数多了就不紧张了,以后多练习。”   她抿着唇笑得很高兴,尽管隔着口罩别人看不到,但眼睛却是弯起来了。   所有的喜悦都在眼波流转间表露无遗。   苏盈袖笑呵呵地夸她,“做得不错,今天奖励你一个大鸡腿!”   许潆心连连点头,但心里却难免嘀咕,怎么个个老师的奖励方式都是请吃鸡腿?   难道是多吃肉好干活的意思?   她没想出个答案来,也没吃到这个鸡腿。   因为封睿下了班就来堵她了。   其实也不算特地来堵她,只是恰好妇产科请了呼吸科的会诊,舒檀来看病人,封睿跟着,师兄妹俩人恰好就碰上了。   封睿悄声问她:“今天值不值班?”   她摇摇头。   封睿就又问:“那能不能按时下班?”   她想了想,应道:“七点左右应该能走。”   封睿哦了声,再次确认似的问道:“也不会留下来加班写病历,或者做题?”   许潆心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了,顿时觉得有那么一丢丢尴尬。   抿抿嘴,有点不痛快了,“你是不是想让我请你吃饭啊?”   啊……师妹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封睿顿时也不好意思起来,用手指蹭蹭鼻尖,嗯了声,“我得确定一下会不会像那天那样,都走到停车场了,还被叫回头上手术。”   “感觉就像到嘴的鸭子飞走了似的。”   许潆心:“……”这是什么破烂比喻。   倒是苏盈袖在一旁听见了,转头用眼神刮了他一下,哟了声,“怎么着,你是有什么不满么,说大声点,信不信一会儿就来急诊……”   她话没说完,许潆心就一脸惊恐地扭头看向她,“老师,不要了吧,手术可以,急诊手术就算了吧?”   急诊手术都不是什么好事!   苏盈袖:“……”   同组的张铃兰他们在一旁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连连保证这次一定不会再将许潆心给叫回来了,让他们好好去……吃饭。   原本想说约会的,但好像他们也不是那种关系,大家对视一眼,到底没说出来。   吃过这顿饭没几天,就到了十月下旬,天气开始慢慢转凉。   这几天封睿每次去查房都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个16床明明没什么问题,还总是拉住他说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好几次还让护士来找他。   可是他一去,她又什么事都没有。   有次还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听了心里腻烦,又不好直斥对方多事,便道:“好好休息,你指标不错,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说完就走了。   可是第二天,护士却悄悄告诉他:“16床打听你呢,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封睿:“……”都什么破事。   然而烦心的事不止这一件。   在他值夜班的晚上,忽然间接到季茗茗的电话,她哭着告诉他:“陈老师刚刚走掉了。”   封睿觉得这天啊,好像又冷了不少。   他沉默许久,问道:“什么时候追悼会?”   “周六,你……你和潆心都过来吧?我们一起送送他。”   “……好。” 第40章 我们悄悄观察的。   封睿挂了电话之后, 立即便将陈老师去世的消息发信息告知了许潆心。   彼时正是深夜,万籁俱寂,连猫都已经打瞌睡。   看着他发过来的信息, 只有寥寥数语:“陈老师去世了。”   她忽然间又想起好几年前的秋天, 校庆要到了,要排演节目,他们练习了很久,终于到了彩排那天。   第一次在舞台侧边看到和封睿说话的男人就是他,形容儒雅,风度翩翩, 举手投足尽是潇洒。   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会堆在一起,平添几分和蔼与亲近。   谁也没料到,他竟然走得这么仓促。   原本很美好的校园回忆,在此时染上了点点可惜和哀伤。   可是谁能阻止呢, 医学其实从来都阻止不了疾病的脚步,生老病死,原是生命常态。   她想到这里, 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水杯放下。   僵硬着手指回复封睿:“节哀。”   消息发出去后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许潆心等了很久, 眼看时间越来越晚,她只好抱着担忧睡去。   也没有睡好,一晚上翻来覆去都在做梦, 梦里是第一次见到陈老师和封睿说话的情景。   那时候他们都笑得很轻松的。   “昨晚没睡好?”蒋敏珠一面打量她的脸色, 一面递过来一杯牛奶,“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许潆心抿抿唇,嗯了声, “昨天听说以前的一位老师去世了,就一直在做梦。”   蒋敏珠愣了愣,然后低声对她说了声节哀。   许潆心耸耸肩,故作轻松地笑了声,“其实我跟那位老师也没有多熟,就是……觉得有点意外吧。”   蒋敏珠又说了句人有旦夕祸福,之后就没接着说下去,俩人安安静静地吃完早餐,抱了抱两只小猫,踩着朝阳出门去上班。   可能是受到了陈老师去世消息的影响,封睿早上查房的时候一直情绪不高,面无表情地跟着舒檀走,听她和一线的邱文说着在床病人的情况。   “16床是不是能出院了?”舒檀忽然问了句。   16床是她自己的病人,具体情况邱文也不甚清楚,应该由封睿来回答才是。   可是她问了问题,却没有听到回答。   不由得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来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封睿正两眼无神地不知在想什么。   之前怎么没发现?舒檀暗自嘀咕,然后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诶,封睿!师弟!回过神啦!你还没睡醒么?”   “……啊?”封睿猛地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失误,不禁一阵尴尬,连忙道了声歉。   然后应道:“16床昨天复查的结果都回来了,已经恢复正常,今天还有个复查的胸片。”   明明在走神,居然还能知道自己问了什么?   舒檀觉得一阵好奇,上下打量他一下,然后啧啧两声。   不过她从不是那种会对学生急声厉色的带教,况且封睿又一向表现不错,见状便以为他是没睡醒,还接着又调侃了一句:“要是刚好被主任逮到,你就惨咯。”   顿了顿,又说回病人身上,“今天看看胸片复查结果,没有异常的话开明天出院。”   封睿连忙打起精神来,应了声,跟在她身后进了一间病房。   就这么巧,正好是查16床。   第一次见面时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生现在每天都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肥大的袖子挽起来,露出细弱的手腕,和戴在手上的粉色住院腕带。   她坐在床边,斯斯文文地吃着粥,听见开门声便抬头看了过来,眼神一亮。   对着封睿甜滋滋地叫了声:“封医生早上好,你吃早饭了么,我请你啊?”   说话的时候直勾勾地看着封睿,完全不理舒檀和邱文,真就当他们不存在似的。   封睿的嘴角扯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淡淡地应了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说完从怀里抱着的病历里抽出16床的,递给舒檀。   舒檀刚要打开病历夹给她讲昨天的复查结果,就听她又开腔了,“封医生,我昨天有朋友也是着凉了咳嗽,买药吃又不知道买得对不对……”   “封医生,能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待会儿我给你发图片帮我看看么?”   又来了,昨天的理由是家里人想了解一下病情,让封睿留联系方式,家人来了通知他。   前天的理由是担心出院以后病情复发,想留一个联系方式以后好咨询。   就不知道明天的理由是什么,舒檀眨眨眼睛,突然好奇起来。   当事人封睿却半点好奇都没有,只觉得可太特么烦人了,尤其今天他更是烦上加烦。   但是又不能翻脸,只好用平直冷淡的声线说着用烂了的理由,“抱歉,没有看到病人我不可能指导用药,请门诊就诊,遵医嘱用药。另外,医院规定不能向患者随意提供联系方式。”   “不是患者啊,就是交个朋友……”对方着急起来,脱口解释道。   封睿飞快地截停对方还没说完的话,“抱歉,我没有交朋友的打算。”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如果有需要,请咨询您的主管医生舒医生。”   说着看了眼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舒檀,满眼都写着:师姐你就是这么当带教的???   舒檀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又很想笑,但又知道自己不能笑,于是忍得有点痛苦,紧抿着唇,表情很有点一言难尽。   患者见状立刻缩了缩,做害怕状,嗲声嗲气地对封睿道:“可是舒医生看起来很严肃……我害怕……封医生……”   边说边眨眨她那带着美瞳画了眼妆看起来特别扑闪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封睿。   封睿脸都被瞅绿了,胃也抽搐起来。   想给他介绍女朋友的患者或者家属以往也遇到过不少,但像这位这样锲而不舍到让人一言难尽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舒檀听到这里却不愿意了,舒博士临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 有人当着她面就说她凶的。   她哪里凶了,明明性格超好好吗!   当即她就板起了脸来,“龙小姐……”   16床姓龙。   “根据我们的观察……”她一面说话一面打开手上的病历夹,将对方的病情进展飞速地解释了一遍,中心思想只有一条,您好了,明天可以麻溜出院了。   舒檀说完之后,她好像愣住了,整个人显得有点木,半晌才问了句:“……你们、怎么观察的?我觉得我还没好呢,还咳嗽。”   说着真的喀喀喀地咳起来,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好像要撕心裂肺似的。   舒檀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冷酷无情,“我们悄悄观察的,从检验指标上来看,您已经符合临床痊愈标准,至于您说的咳嗽……”   “我可以给您开个止咳糖浆的出院带药,回去自行服药即可。”   对方闻言登时就傻了,急急忙忙地道:“我不出院,我还没好呢,你们不能赶我走!”   “您已经符合临床痊愈标准,达到出院要求,继续留在这里,一来您会增加不必要的治疗费用,造成过度医疗,二来也是占用了一个床位,让真正有需要的患者得不到应有的治疗,是占用医疗资源的不明智之举。”   舒檀皱着眉,很不客气地教训打了一句,然后对封睿道:“开她明天出院。”   这是不用等胸片复查结果了。   不过说的也是,小小的普通肺炎而已,这都好几天了,看她有精神折腾的这个劲,也不像是没好的。   封睿松了口气,点头应了声是。   隔壁17床是个哮喘的老大爷,从卫生间出来,恰好听见这两句对话,笑了声道:“你这年轻人真是奇怪,不愿意出院?我老头子倒是想出,可人家医生不让啊。”   再旁边的18床是个同样是着凉患上肺炎的阿姨,人挺好的,就是嘴碎,闻言呵呵笑了两声,“哎呀,人家小姑娘是看上那个高高帅帅的男医生才舍不得出院的啦。”   老大爷吃惊地哟了声,“真的假的?”   边说边回头想看看被看上的到底是哪个,可舒檀他们早就离开病房了。   她边走还边吐槽:“这人脑子有问题吧,上眼药是这样上的?”   邱文忍不住笑出声来,舒檀又道:“看吧,我就说嘛,蓝颜祸水!”   封睿抿着唇,有点无语,“……等她出院就好了吧?”   “她这说不定不只是见色起意。”邱文分析道,“还有患者对医生的那种求助和依赖心理,觉得你很可靠?”   封睿听了立刻翻了个白眼,“师姐不比我可靠得多?主治不比规培可靠得多?”   他的声音里饱含着不悦,反倒让邱文和舒檀笑出声来,两个人低头冲进办公室,然后抬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暴笑出声。   “哈哈哈——妈耶——”   “真是太好笑了,我能笑一年……”   同事们不知道他们这是在笑什么,但又很好奇,纷纷七嘴八舌地开始打听起来,舒檀和邱文添油加醋地将查房时候遇到的事说了一遍,一时间办公室里传出了一阵阵笑声。   只是舒檀一扭头就发现封睿不见了,不由得一愣,心说坏了,别是给人笑跑了吧。   她有点内疚,良心也有点痛,于是清清嗓子,道:“那个啥,其实也不关我们封睿的事,他也很倒霉的……”   话刚说到这里,就见封睿从外头进来了,叫了声师姐。   然后弯腰低声问道:“我有急事要回家一趟,能不能请个假早点走?”   今天是下夜班,医嘱也早就出完了,他要早点走其实完全没问题。   但舒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有点不放心,关切道:“发生什么事了?不会你真的要躲16床吧,她马上就出院了,其实对你没什么影响。”   这样的患者以前也见过,拒绝几次,等出院之后见不到面就会好了。   封睿摇摇头,“不是因为她。”   顿了顿,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以前有一位老师,肝癌去世了,周六是追悼会,我和同学商量好打算用弦乐演奏送他一程,我想趁今天有空回去取琴。”   这就是刚才大家在说笑时他忽然离开办公室的缘故,去接袁飞的电话了。   舒檀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难怪你今天……那你快回去吧,节哀。”   封睿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直起腰转身出去了。   等他走了,邱文他们问起,舒檀才告诉他们封睿提前下班的原因,大家听了,好像除了几句感慨也没什么可说的,没多久便起了另一个话题。   从呼吸科离开,封睿去了妇产科,找许潆心。   却被告知她去手术室了。   正在他犹豫是去手术室找她,还是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许潆心回来了。   一身的蓝色洗手服,头上还带着帽子,鬓角有点潮湿,脸色也有点潮红,看起来有点疲惫。   见到他站在办公室门口,愣了愣,“……师兄?”   她刚想问他是不是来请会诊的,就听封睿道:“我来找你有事。”   许潆心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又愣住,啊了声,看着他有点迷惑不解。   封睿低头,看一眼她脚上粉红色洞洞鞋上的小蝴蝶结,低声将袁飞他们的打算告诉她,然后问:“你要不要……”   “师兄你们是想让我当中提琴手?”许潆心眨眨眼,她以为就是去简单悼念一下陈老师,送一朵花而已。   封睿点点头,然后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   许潆心抿抿唇,“可是我的琴……不在手上啊。”   早在毕业的时候,她就将琴寄送回了家,这两年多,因为忙于工作,她碰琴的次数几乎可以说是零。   “没关系,我回去给你找一把,你愿意去就好。”封睿叹了口气,眉头微微蹙起。   许潆心点点头,“我当然愿意去啊。”   顿了一下,她看见他并不怎么好的脸色,忽然想到他今天是下夜班,便忙道:“师兄你昨晚肯定没休息好吧?那赶快回去休息,别待在这儿了。”   “我明天给你带琴过来,袁飞他们想排《告别时刻》。”他又多解释了一句,“我先走了,不打搅你工作。”   许潆心嗯嗯地应了两声,看他走向电梯的方向之后,转身进了办公室,去开剖腹产术后的医嘱。   窗外的微风从窗缝钻进室内,挂在窗上的窗帘动了一下,一切又归于平静。 第41章 就好像,他给她做陪衬一样……   封睿的母亲姜眉芸是钢琴演奏家, 他从小学习钢琴和小提琴,却没有接触过中提琴,家里自然也没有中提琴可出借。   但是隔壁的赵家有。   姜眉芸恰好在家, 正在收拾行李, 她要去京市出差。   见儿子忽然间回来,她忍不住惊讶,以为出什么事了,忙过来询问,才得知儿子的一位老师过世了。   “那你快去借吧,我把你的小提琴拿出来。”她拍拍他肩膀, 安慰似的温声道。   封睿点带点头,连杯水都没喝就又出门去了,敲响了对面赵家的门。   从赵家出来,看着手里的琴盒, 封睿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要走了,赶飞机,你自己煮面或者叫外卖行不行?”姜眉芸一边找钥匙, 一边问他。   封睿嗯了声,“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吧,孟荫跟我一起呢。”   姜眉芸又安慰了封睿两句, 然后推着行李箱离开了家。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封睿一个人,周遭安静到吓人,只剩下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   他站在阳台上出了会儿神, 然后转身回到屋里, 左右看看,弯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然后转身走向厨房。   家里是有速食食品的, 因为父亲封云集既不会做饭,又懒得出去吃或者点外卖,所以姜眉芸给他准备了不少东西在冰箱。   封睿找了一圈,很不客气地将父亲最爱吃的手打牛肉丸和肉燕拿了出来,给自己煮了一大碗美味的肉丸汤。   他吃的时候甚至能想象得到封云集回来知道后有多生气。   不要紧,他明天又不会在家。   啧啧,吃别人的东西就是爽。   许潆心第二天早上接到封睿的电话,问她是抽空过来拿琴,还是他给她送过去。   “我在去手术室的路上,今天会很忙。”许潆心实话实说,“我可不可以中午午休的时候去找你拿?”   封睿应了声好,刚应完,她就说老师叫她了,匆匆挂断电话。   有过宫角妊娠史的产妇妊娠足月行择期剖宫产,术前检查未能明确是否再次宫角妊娠,也没有查出胎盘异常或者植入,剖腹娩出一六斤七两的男婴,Apgar评分好。   看起来一切都很平顺。   但是就在她们以为没什么事的时候,意外突然来临。   “已经十分钟了吧,胎盘怎么还没下来?”   “查一下。”   胎儿娩出后,胎盘十分钟未剥离,苏盈袖心里一凛,立刻伸手开始探查。   许潆心敏锐地感觉到,似乎这台剖宫产手术,没有预计的这么顺利,而是出现问题了。   可是问题在哪里呢?   她睁大了眼,认真看着苏盈袖的每个动作。   只见她指尖所过之处,红白一片,在那血肉之中,罪魁祸首显露真容——胎盘植入右宫角,像一个鼓囊囊的球,凸向浆膜外,有一部分已经破裂了。   这是术前没有查出来的意外情况,在术中才明确诊断,并且发现子宫破裂,大出血。   虽然准备不够充分,但在场的产科医生和麻醉科医生依旧迅速做出了决断。   “潆心,去外面跟产妇家属沟通情况,立刻签署手术同意书!”   “宋宁,把备好的血给她用上!”   许潆心应了声是,匆忙从手术台下来,快步走向手术的大门,只用脚尖轻轻一碰感应器,大门便向两边徐徐打开。   “陈秀家属,陈秀家属在吗?”   “在,在!医生,怎么样了?”   “生的是儿子,不过产妇现在……”   喜悦的表情还未来得及在家属脸上挂上,就被意外情况吓得有点慌了手脚。   等许潆心再次返回手术室,告知苏盈袖手术同意书已经签好,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产妇的右侧宫角及胎盘很快被切除,然后进行缝合修补。   从手术室回病房的路上,苏盈袖的心情不错,慢吞吞地考校着学生的知识掌握情况。   “宫角妊娠是胚囊植入子宫角部,向宫腔内生长,属于异位妊娠吗?”   许潆心想了想,摇摇头,“严格来讲不属于。”   苏盈袖笑着嗯了声,然后追问:“为什么?”   “因为没有达到间质部。”   苏盈袖满意地点点头,“大多数的宫角妊娠会在三个月内发生自然流产,或者宫角部破裂,像这个患者这样怀到足月,术前还没查出来的,很少见,你觉得这个病例带给你什么思考?”   许潆心被问得愣了愣,抿着唇想了一下,然后道:“提高超声技术,加强术前诊断?”   苏盈袖闻言笑出声来,搭着她的肩膀连连点头说对,“就是这样,都怪超声科的技术不好!”   “吓死我了,什么准备都没有,要不是搞得快,还要出更多的血!”   手术结束,产妇的最终临床诊断又增加了两个,胎盘植入和子宫破裂。   忙到中午才将术后病程记录都写完,匆匆吃过午饭,许潆心给封睿发信息,问他现在是不是有空。   “上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收到封睿的回复,许潆心跟在一旁玩手机游戏的张凌兰说了声,起身脚步轻盈地离开了办公室。   “笃笃笃——”   “师兄,我来啦。”   听见敲门声,封睿抬眼看过去,看见她穿着洗手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忍不住牵动嘴角笑了笑,“下午还有手术?”   许潆心点点头,然后问道:“琴呢?”   “在这里,你先试试,看看趁不趁手。”封睿一面应,一面起身走到办公室后面的柜子旁边,提过来一个黑色的琴盒。   许潆心将桌面上的空白化验单、粘贴单、医嘱单之类的东西都收起来放到一边,然后接过封睿手里的琴盒,放到桌面上,双手轻轻一按扣子,就打开了琴盒。   琴盒里躺着一把闪烁着低调光华的老琴,许潆心只看一眼,就能感觉出这把琴价值不菲。   封睿告诉她:“这是赵奶奶当年从欧洲一位很有名的制琴师那里带回来的,是一把顶尖的工作室琴,但是不知道合不合你尺寸,试试看。”   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大小是有定式的,但中提琴却不是,至今仍有不少大小不同的中提琴,因此在选择中提琴时,尺寸适合非常重要。   要和身高手臂相匹配,比如个子小、手小胳膊短的人,就不适合选择大的琴。   许潆心自己的琴,是当时母亲带她特地去京市挑回来的,花了两万多块,试了很多把以后才挑中的,因此她格外爱惜。   她先是检查了一下琴盒里的东西,确定都齐全之后,小心地取出躺在盒子里的琴,然后取出琴弓。   这是一把16英寸的成年琴,许潆心用手指拨动琴弦,低沉柔和的声音从共鸣箱传出,“do——”   “我……”许潆心犹豫了一下,快速的扫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真要在这里试吗?要不然去更衣室或者楼梯间?”   封睿想了想,刚要点头,就听见一位师妹道:“别啊,师姐,就在这里试嘛,给我们来一曲?”   许潆心又看向了封睿。   “……就在这儿吧。”封睿冲她点点头。   “那就献丑了。”   她笑笑,将手的琴和弓举起,只是轻轻一动,便是流水般柔和温婉的乐声倾泻而出。   旋律精致优美,又有种淡淡的哀伤。   是比利时著名小提琴家、作曲家亨利·维厄当的中提琴曲《悲歌》。   封睿在她的对面坐下,微微抬着脸,认真地注视着她的脸,看着她眼睫低垂沉醉在乐曲中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一翘,心情好了起来。   曲声悠扬,弥漫着淡淡的悲凉,然后渐渐走远。   五六分钟的时间里,封睿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他想起来他们曾经一起登上舞台的时光,还有那些在一起的人。   有的已经远走,有的还在这里,天大地大,各有归处。   一时间他又想到,这首《悲歌》其实应该用钢琴来和,叮叮咚咚,让钢琴给它做陪衬。   就好像,他给她做陪衬一样。   “哇——好好听——”   “师姐好厉害!”   一曲终了,伴随着掌声的,还有大家的称赞,许潆心听了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摇摇头。   “师兄更厉害,他的钢琴和小提琴特别棒。”   封睿笑了声,刚想问她用着习不习惯,就听见门口传来舒檀的声音,“是么,今年的年会要是没你俩的节目我不看嗷。”   “……幸好过年的时候我出科了。”封睿啧了声,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舒檀被他噎了一下,哼声道:“你去了下个科我也能告诉他们,让你出节目!”   封睿:“……”倒也不必这样互相伤害吧:)   许潆心看看他,抿着唇笑笑,安慰道:“不要紧的,万一值班呢?值班的话就去不了了。”   封睿:“……”那我还是选择表演节目吧。   等许潆心低头小心翼翼地把琴放回琴盒里,他才问道:“趁不趁手?不趁手的话我再回去找人借一把。”   “合适的,我也用16寸的琴。”许潆心低头摸了摸琴盒,抬眼笑着应道。   又问他:“咱们需要排练么?是只有弦乐演奏,还是也有人唱?”   “常方和周明合唱。”封睿应道。   这两位师兄师姐是乐团的男女高音,许潆心点点头。   然后忽然又想起重要的一点,“那你呢,师兄,你是小提琴还是钢琴?”   “小提琴。”顿了顿,他又道,“忘了告诉你,这次你是首席中提琴了。”   许潆心愣了愣,有点错愕地看着他,“……其他人没有拉中提琴的么?”   “加上你,才四个,还是从学校叫来的师弟师妹。”   她听完就哦了一声,那她是大师姐,轮也轮到她当一回首席了。   封睿接着告诉她周五晚上去排练,“到时候下班等我一起回学校,这两天你先自己练练。”   她点点头,将琴盒抱在怀里,同他道别要回科室。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位师弟飞快地和她擦肩而过,冲进办公室来,对封睿道:“师兄,你那个16床,又来找你了!”   她以为是患者要了解自己的情况,没当回事,继续往外走。   刚走出办公室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留着黑长直的年轻女郎迎面走来,腰肢款摆,带来一阵幽幽的香风。   再继续走了几步,就和她擦肩而过。   接着听见她的声音传来,“封医生,我有事想找你,不知道方便么?”   哦,这个就是刚才说的要找封睿的患者啊。   许潆心有点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对方的背影,她的视线停顿了一秒,又回过头来,抱着琴盒从楼梯下去了。   这边被16床的龙小姐点到的封睿觉得很无语,他皱着眉头,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我……”   “如果是对病情有疑惑,可以找舒医生。”对方刚开口,封睿就立刻打断道。   “……封医生,真的不能给个联系方式么?”   她一面问,一面低头看着面前的地板,然后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又立刻低头。   一副小心翼翼、委委屈屈的模样。   封睿觉得腻歪极了,他生平最讨厌这种没眼色又黏黏糊糊的人。   “医院有规定,希望您能理解,如果有需要咨询的问题,可以拨打科室的办公电话。”   他的声音非常冷淡,公事公办,说完就低头继续写病历了。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安静得出奇,直到这位龙小姐自己熬不住了离开,才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师兄,你也真是倒霉,希望她不是那种一根筋的人,否则到时候再来缠着你,就坏了。”   “……不至于吧?”   “万一呢,我看明星私生也觉得不至于呢,更何况如果真的很喜欢一个人,有的人就是会偏激的,总之小心吧。”   封睿闻言叹口气,点头朝提醒他的师妹道了声谢。   这时舒檀才从休息室过来,看着封睿啧了声,“幸好你刚才还有点良心,没真把我叫过来。”   封睿无语地摇摇头,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是想象起周六的追悼会来。   “time to say goodbye (con te partiro),paesi che non ho mai,veduto e vissuto con te……”   当《告别时刻》的歌声响起,略带伤感又突然激昂的旋律,既是送别,又是祝福。   希望远走的人一路顺风。   希望留下的人走出阴霾,重拾顺遂的生活。   或许这也是陈老师希望的。   黑衣黑裙,琴弓起落,这是许潆心习琴生涯迄今为止最为特殊的一次表演。   在追悼会上送别一位尊敬的老师,一位长辈。   恍惚之间,她像是回到了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一切都还那么熟悉,可是再一眨眼,就看到了满目黑白。   耳边有呜呜咽咽传来。   追悼会结束,应该是去吃饭,许潆心和封睿都没什么胃口,沉默地坐在人群里,往窗外一看。   下雨了。   深秋的雨,裹挟着寒意,突然降临这座城市。 第42章 如果有机会,你会留在容城……   丧宴结束, 许潆心和封睿跟一帮子同学校友一起下楼,下了雨,大家便站在屋檐下等雨停。   耳边还有人在议论, 说陈老师可惜了之类的话。   渐渐的, 大家的话题转向其他,说说最近的生活,妻儿老小,家长里短,谁要买车谁看上了哪里的房,还有基金股市涨跌如何, 诸如此类。   封睿和许潆心各自提着琴盒,站在人群边缘,听季茗茗和袁飞说着什么时候有空出去玩。   一阵风裹着水汽迎面扑来,封睿扭头问了句:“你冷不冷?”   许潆心摇摇头, “还行,不冷。”   等了好一会儿,雨不见停的意思, 倒是小了不少。   季茗茗和袁飞叫的车来了,同他们告别,匆匆钻进别急, 很快就在雾霾里看不见了。   “车就在对面,要不然我们跑过去?”封睿忽然提议道。   许潆心看看天色,估摸了一下雨量, 点点头应了声好, “我们跑快点,雨水就打不到我们。”   怎么会有这种说法,封睿失笑, 却也没反驳。   他将自己琴盒递给许潆心,然后脱下西服外套,胳膊一撑,扭头对她笑了一下,“潆心,你进来啊。”   许潆心愣了愣。   她原本以为只要埋头往前跑就行,没想到他还要用外套来遮。   “……淋湿了会不会坏?”   “衣服重要还是人重要?”封睿反问一句,又催她快点。   许潆心只好低头弯腰钻进了他撑起的外套之下,从外面看,就像她整个钻进了他怀里。   属于他的气息瞬间就将她笼罩。   她的心跳在这一刻陡然加快,脸上的温度也在慢慢攀升。   封睿却像没有注意到她的不自在,反而问了句:“你的鞋能碰水么?”   她穿了一双黑色的亮面中跟玛丽珍鞋,鞋带的扣子上点缀着一颗小珍珠。   “……没关系的。”她低声应道。   封睿应了声好,又扭头看她,问道:“准备好了么,3,2,1——”   “跑!”   随着他话音落地,俩人一起冲进了雨里。   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头顶的外套上,许潆心心里的紧张感忽然便都散了。   只剩下漫无边际的温暖。   他在迁就自己的脚步,明明他一个人只要一两分钟就能跑到的路程,因为她,时间翻倍。   细细的雨丝打在小腿上,凉凉的,许潆心紧紧抱着怀里两个琴盒,有点重,还很贵,感觉自己抱着几十万。   害怕琴盒掉下来的担心最终压过了第一次一起在雨中奔跑的羞涩和细微欢喜,直到他们终于坐进车里,看到同样狼狈的对方。   许潆心好些,只湿了点裙摆,鬓角微乱,却没淋到雨。   封睿的头发却湿了,碎发垂在前额,裤腿也湿了大半,整个人带着一股水汽。   他把外套顺手扔到了车后座。   又接过许潆心怀里的琴盒,也放到后座上。   然后和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真狼狈。”   “谁说不是呢,下次出门还是要带伞。”   “幸好师兄有外套。”   封睿笑了声,扣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可能是封睿和许潆心今天实在运气不够好,车子开到软件产业园区附近的时候,突然抛锚了。   外头原本已经减弱的雨在这时忽然大了起来。   他们被困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面面相觑。   然后封睿苦笑一声,“你别下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许潆心紧张地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自己老老实实听他话就是帮忙了。   封睿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冲进了雨里,许潆心看到他伸手拉起了前车盖,应该是在查看车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忍不住摇下车窗,探头出去高声问了句:“师兄,情况怎么样?”   封睿叉着腰站在车盖面前,露出些许懊恼的表情,停了几秒后把车盖盖上,又用手遮头匆匆回到车里。   “不行,油泵的线路烧了,只能叫拖车。”   许潆心愣了一下,“……叫保险公司过来?”   “嗯,保险公司免费拖车。”   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外面雨这么大,他出去时也没有伞,此时整个人都已经被淋湿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滴答答地落下,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路水痕。   “都湿成这样了,快擦擦。”许潆心见状,连忙找出纸巾,递过去,又问,“你车里有没有干毛巾?”   封睿摇摇头,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脸,然后手指摸上了衬衫衣扣。   许潆心一惊,“你……”   话未出口,封睿的衣扣已经解开了。   这人真是不见外,她腹诽一句,慌忙别过头去,连车窗都不敢看,只盯着车门的把手。   封睿脱衬衫的手停了一下,有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他什么都没说,许潆心已经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说完脸上一热,耳根都红了起来。   车里的气氛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封睿这时才像是刚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似的,清清嗓子,咳了一声,“咳咳……”   但他什么都没说,许潆心只听见一阵悉悉簌簌找东西的声音。   过了片刻,听见他说了句:“好了。”   她这才定了定神,慢慢地回过头来,发现他已经换上了干爽的黑色衬衫。   不由得一愣。   平时总见他穿运动装,白色居多,充满了清爽的少年气,好像还在念书的样子,可是此刻,她看着他包裹在黑色衬衫之下的肩背线条,忽然间意识到,其实早就不同了。   没有人能永远停留在白衣少年的时代,总要长大,成为大人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感慨突如其来。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头发上,发现那里还挂着一些水珠。   于是低头重新抽出两张纸巾,递过去,“给你,擦擦头发……”   抬眼时碰上封睿正看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瞬有了片刻的暂停。   可最终却是他先移开视线,神情有些许慌乱和尴尬。   “……谢谢。”   许潆心点点头,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可是脸还红着,目光游移,怀里抱着她的包,紧紧抓着,像是在寻求什么力量的支撑一样。   狭小的车厢里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车外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噼噼啪啪,显得车里更加安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封睿笑了一下,问道:“听音乐吗?”   “……嗯。”   他伸手打开车载音响,柔美的旋律传至耳畔,是德彪西的《月光》,前奏绵长蜿蜒,好像月影之下的小路,洒满了温柔的光,通往神秘的森林深处。   竟然与此刻的安静格外契合。   他们静静地坐在车里,谁也没有开口先打破沉默,但渐渐的,刚才那样的尴尬和慌乱竟慢慢褪去,变成了惬意和舒适。   许潆心从来没有和封睿在这样的情况下独处过,这是第一次。   她忽然间生出一股贪念,希望这样的时间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   “潆心。”可是最终封睿还是打破了这份宁静。   许潆心回过神,扭头有茫然地看着他,“……嗯?”   “如果有机会,你会留在容城吗?”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在说完后定定地望着她。   许潆心愣了愣,原本还有点茫然的眼神倏地变得清明,眼睛睁得有点大,脸上快速地闪过不可思议、迷惑和惊讶的神情。   半晌,她张了张嘴,嘟囔着问:“……为、为什么这么、问?”   封睿嗯了声,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会留下吗?”   谁都不知道他有多么紧张,紧张到望着她不敢移开视线,生恐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讯息。   许潆心感觉自己像是被他的目光钉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可是心里已经在拼命刷新弹幕。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是我想的那个?   还是我想太多了他只是随便问问?   可是看起来不像啊?   他为什么这么问,我留不留下来跟他有关系吗?   “潆心?”封睿见他不吭声,忍不住又叫了声她的名字。   “啊!”   许潆心猛地回过神来,惊呼一声,然后目光闪烁地望着他,试探着问道:“为、为什么……师兄,你……你想让我留下来么?”   她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杏仁眼明亮圆润,睫毛纤长,眨眼睛时像一把小刷子扫啊扫,一下接一下地扫在被她注视的封睿心上。   此刻她心如擂鼓,既想听到他的回答,又怕听到他的回答。   她的小心思封睿怎么会看不出来,但他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最能表达他的心情。   最终只是点头问了句:“所以,如果有可能,你会留下来吗?容城挺好的,什么都方便,你也熟悉……”   “我愿意的。”   他话未说完,就被许潆心飞快地打断,他愣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车厢又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但是他很快就回过了神来,点点头,“那我跟你说个消息。”   他将之前在家时封云集告诉他的消息转告给许潆心,然后道:“我咨询了几位已经进了这几个社区医院的师兄师姐,将考核范围里的重点试着大概圈了一下,晚上发你邮箱,你这段时间可以多看看。”   许潆心这下是真的错愕了,他没有想过封睿要说的是这样的事。   既然是这样,那她之前以为的……   肯定就不会是那个原因了,他只是想帮助师妹而已。   她的心沉了沉,整个人忽然间清醒过来,先前隐约的羞怯和期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真切的喜悦和感激。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好事,至少容城的工资肯定比家里小县城的高嘛。   “谢谢师兄,我一定会加油的!”   封睿没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还在为她接受了自己的帮助而高兴,连着点了两下头,“肯定可以的,我听说没有那么难进,退一万步讲,万一这些都没进,我们还有别的医院可以找。”   先把人留住,一切都好说。   也是巧了,刚说完这件事,保险公司的拖车就来了,让拖车司机将车送去4S店之后,俩人打了辆车也跟了过去。   修好车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月上柳梢头,街灯放光芒,连雨都已经停了。   深秋雨后夜晚的气温有点低,风吹在皮肤上凉凉的,许潆心白天只穿了一件中袖的及膝小黑裙,被这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封睿见状,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西服外套。   “我们走快点,上车就不冷了。”   边说边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车门边带,等车门一打开,立刻就把人塞进去。   许潆心都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车里了,忍不住眨眨眼。   师兄怎么突然间奇奇怪怪的?   她想问,可是还没问出来,封睿就已经先开口了,“吃火锅怎么样?”   许潆心眨着眼乖巧地应好,然后道:“我想先去宠物医院买给小猫的生骨肉,可以吗?”   “生骨肉?”封睿愣了一下,好奇道,“你的猫不是吃猫粮的吗?”   “混着吃。”许潆心解释道,“其实应该我们自己给它们弄的,掺上维生素粉,补充一点营养,但我和师姐都太忙了,所以只好给它们买现成的。”   封睿哦了声,又问:“它们会吃么?”   “吃生肉是本能,不用教。”许潆心说起两只小家伙的生活习性,头头是道。   封睿一面听一面开车,忽然便说了句:“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跟它们玩。”   他的本意是想吐槽自己不招小猫小狗待见,许潆心却误会了。   犹豫了几秒钟,点点头,“可以哦,师兄你要上我家去坐坐吗?”   “只是坐坐吗?”封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问道。   许潆心闻言又是一愣。   封睿是把话都说出口了才发现自己这话歧义有多大,瞬间心里一慌,连忙打了个哈哈,“我的意思是你不让我抱抱它们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许潆心忽然松了口气,笑眯眯地点点头,“好啊,你可以和它们玩,它们很听话的。”   封睿忙点点头,应声好,说明天就去看猫。   他的神情看起来好像很淡定,实则心里慌的一批,刚才真是要被自己吓死了! 第43章 请你自重!   “封睿, 走,去急诊收一个病人。”   周一上午刚出完在院病人的医嘱,舒檀就招呼道, 一边走还一边晃晃手里的听诊器。   封睿应了声, 连忙跟上,“师姐,什么问题的病人啊?”   “说是高热两个月,肺内有阴影。”舒檀耸耸肩,“具体情况去看过才知道。”   真的,不用提后面什么肺部阴影了, 就是两个月的高热,就已经让封睿觉得棘手了,因为……   谁不知道舒博士手臭,老是收到奇奇怪怪又难搞的病人呐!   他心里骂骂咧咧, 但是只要一想到许潆心跟着苏盈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瞬间就心里舒服了,有种同甘共苦的欣慰。   要是许潆心知道了, 怕是要在背后画个圈圈诅咒他。   他跟着舒檀去到急诊科,见到了这位六十岁的女患者,据急诊医生介绍:“她是两个月之前出现高热, 体温最超过40℃,一般就在39℃左右徘徊。”   “胸片和胸部CT都可以看到有肺内阴影,全血细胞减少。”   “她不是本地人, 但是老家那边的医疗条件不好, 她小女儿在容城工作,女儿女婿就将她接过来,也是看了好几家医院, 抗生素用了个遍,什么效都没有,今天才从青浦区分院转过来的。”   舒檀听了之后点点头问道:“发热之前有遇到过什么事吗,着凉?有没有?”   急诊医生摇摇头,“没有明显诱因。”   说着递过来一袋在外院的病历资料,舒檀看了一眼就没再继续看,转手递给封睿拿着。   然后见了患者和她的女儿,说了几句话,观察了一下患者的情况,然后说送呼吸科去住院吧,“先把检查做了看看结果再说。”   “一般患者这种情况,我们要考虑三大块,是不是肿瘤引起的,比如她的肺部阴影会不会是肺癌,还有就是感染,那块阴影也可能是炎症,还有就是免疫系统的疾病。”回办公室的路上,舒檀低声跟封睿讨论道,“所以我们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三块的检查都做了,逐一排除。”   此时是十月下旬,患者入院之后,迅速完成了上述检查,然后封睿他们就发现……   手臭的人永远手臭,这是真的!!!   所有检查做完,又经过科室集中讨论,舒檀和她的上级张璇,以及科室的孟主任,达成了两点共识:   一是看不透,说白了就是不能确定这个病人到底得了什么病,最根本的病因,找不到。   二是病情着实不轻,暂时没到进ICU的地步,但也说不好哪天就要去了。   “I型呼衰,靠输血维持血色素,凝血指标一踏糊涂到惨不忍睹,物理降温没用,抗生素反应欠佳……”舒檀数着患者目前的状况,说一句叹一口气。   封睿在旁边默默听着,然后看看今天的病程记录里写的:心率125次/分,血压90/60mmHg,嗜睡……   忍不住也跟着叹口气。   旁边听着的同事这时说了句:“舒檀,你这个病人这样,别最后出不去吧?”   舒檀张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反驳,只好靠在椅子上撇撇嘴。   办公室的电话就在这时忽然响了起来。   封睿站起身,伸手拿起话筒,“你好,呼吸科。”   “这边检验科的,舒檀在吗?她有个病人要报危急值,你叫她听一下电话。”   “好的。”   他应了声,将话筒递给舒檀,“师姐,检验科要报危急值。”   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现在这个16床的。   舒檀接过话筒,没一会儿脸色就变了,一面嗯嗯应了几声,一边在危急值登记本上写下几个字母和数字。   封睿凑头过去看了一眼,没忍住,发出一声啧地感叹。   “我真的傻了这次,铁蛋白14万,LDH8326,人家问我这个病人到底怎么回事啊!”舒檀放下电话就说要去找主任。   然而连主任都没办法阻止患者的每况愈下,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   患者的病情每天都在变化,需要抽血检查,每次抽血,他们都需要向患者家属解释为什么一面要抽血,一面又让他们给老妈输血;   他们要向患者家属解释各种医学名词,希望他们能从中听明白患者此时的病情十分不容乐观;   每天送去的费用清单上数字惊人,钱向流水一样哗啦啦地走……   患者的病因不能确定,病情瞬息万变,医生无法像对待那些诊断明确、病程清晰的患者那样,去预测病情的走势和评估治疗反应,他们也被打得措手不及。   “一定要做好家属的沟通工作。”这是孟主任多次跟舒檀强调的话。   好在患者的女儿女婿都是极好说话,极为配合医生的人,面对舒檀和刘殷殷的反复谈话,他们始终表现得极为镇定和克制理性,既能迅速理解医生的意思,又能很好地照顾他们母亲,甚至在沟通完病情知道母亲危在旦夕的时候,(铱驊)还能有理有节地对舒檀说:“舒医生,您辛苦了,请多休息。”   患者本人也是个很可爱的小老太,可能是早年生活艰苦,也可能是疾病给她的折磨太多,她的面容看起来比六十岁要大一些,不嗜睡的时候,就整天躺在床上发呆,要是有医生护士去看她,她就会很高兴地朝人家笑笑。   跟她说什么都是点头说好,一句都不多问,“我闺女女婿让我别想那些呢。”   难受了也不闹腾,说忍忍就好了,她们那代人,对疼痛和不适好像总有着超乎寻常的忍耐力。   但是她私底下问过封睿:“封医生,你说我这病还能治不?要是不能治我就不治了,我看我俩孩子在这儿没日没夜的,我心疼,他们的房子还欠银行钱呢,小孩子也要念书。”   这话封睿没办法接,问题也不敢回答,只好安慰她:“别想太多,舒医生跟刘主任她们在想办法呢。”   她要做骨穿,三天之内做了两次,每次去说的时候,话还没说完,她女儿就应好,她听了就扁扁嘴,耷着眼说来吧来吧,然后翻个身,做出合适的姿势来。   这样的一家人,让科室上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偏心。   对的,尽管说医生要对所有病人都一视同仁,但事实就是,医生也是人,也会有点偏心。   就像护士总喜欢跟她多说说话,就像舒檀和封睿每天查房会特地在她床前多逗留片刻,就连主任,也会每天问问她的检查结果。   “明天院内会诊的资料准备好没有?”这天下班临走前,舒檀问封睿。   封睿点点头,“差不多都准备好了,还差今天下午送检的凝血那几项结果,检验科说明天早上出。”   “那你明天早上过来之后注意看看。”   “好。”   交代完这些事,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办公室,然后在护士站前面的等候取看见了一个封睿绝对不想看见的人。   之前那个16床的龙小姐。   她看见封睿出来,顿时喜出望外,立刻站起来向他快步走过来,“封医生,我来复查,特地来找你的。”   封睿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应她的话。   她倒像是根本没发现封睿的臭脸似的,继续兴奋地道:“封医生,你下班了对不对,我可不可以请你吃饭啊?”   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绑着蝴蝶结的红色盒子,要递给他,“封医生,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感谢你在我住院的时候对我的照顾,所以……”   “赏脸吃个饭吧?拜托拜托。”   她说完噘噘嘴,眼巴巴地看着封睿,直将他看得心烦气躁。   “抱歉,我还没有下班正要去查房。”封睿低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盒子,声音有点冷硬,“我不是你的主管医生,你要谢,就谢舒医生好了。”   说完看着堵在面前的这个女人,眉头一皱,“麻烦让让。”   对方不动弹,朝他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封医生,你……”   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封睿也不乐意听,他看一眼舒檀进去以后就关上的更衣室门,抿抿唇,绕过对方,真的向病房走去。   龙小姐见状顿时羞恼起来,跺跺脚,也跟了上去。   护士站的护士想要阻止,却根本叫不住对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跟着走进了一病区,一边走还一边喊:“封医生你等等我!”   封睿头也不回,越走越快,很快就走到了一间病房门口。   “咔哒——”   他拧开门闪身进去,又立刻关上门,然后听见外头见义勇为的值班护士斥了句:“这里是医院,不要大声喧哗影响患者休息。”   封睿听了一耳朵外头的动静,稍稍放下心来,呼地舒口气,然后就看见16床上的老太太和她女儿正看着自己,满脸错愕。   霎时间便觉得有点尴尬,清清嗓子,挤出一抹笑容来,问道:“您、您晚吃饭了么?”   “刚吃完。”老太太靠在床上,小声应道,又问他,“封医生,是不是又要找我闺女谈话啊?”   封睿摇摇头,顿了顿,又道:“明天我们会让院内的几位专家来看看您,对您进行一次会诊。”   老太太哦了声,见他说完话之后还没走,就又主动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封睿又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神色来。   倒是老太太的女儿像是看出了什么,走到门口打开一道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看见一个年轻女郎守在外面,愣了一下,又关上门。   回过头压低声音问封睿:“封医生,外头那个美女……等你的吧?”   “……她没走?”封睿深呼吸一口气,按下心里蠢蠢欲动的戾气,低声反问道。   “没呢。”16床的女儿摇摇头,关切道,“你要躲她?要不要帮忙?”   封睿点点头,然后道:“我在这儿躲躲,她可能一会儿就走了。”   对方也是过来人,看看他懊恼的神色,瞬间便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忍不住问道:“那姑娘……是追你的?”   其实她本来想问是不是前女友什么的,但想想平时接触的封医生,实在是个很温和沉稳的年轻人,又热心,怎么看都不像处理不好男女关系的样子。   虽然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就是一种感觉吧。   “她真是昏了头了。”封睿懊恼的低斥道,“她之前也是我们的病人,也住16床……不知道为什么就盯上我了……”   后面那句话实在不是好事,他说的时候都别别扭扭的,像是很难以启齿。   听的人倒是很能谅解,闻言道:“年轻人见色起意也是有的,性子又勇敢,喜欢什么人就去追了,不是有句话说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你要是不喜欢她,拒绝了就是。”   封睿苦笑着摇摇头,他不知道直接拒绝行不行得通,但现在他急切想要摆脱对方的纠缠。   想来想去只想到看是不是能从后门走,最好是能从一个外人无法经过的后门走,能来医院堵他,万一她会跟到他住哪里呢?   而且最好有另一个人一起,防止她做些什么事碰瓷。   不是封睿自恋,他是真的怕,万一对方跟着他去了后门这种人少的地方,转天来污蔑他非礼什么的,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况且他情急之下,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更没法将办法想得周全。   他打电话给同住的师弟苏稳,得知对方今天值班,不回去,干脆连事都没告诉他便挂了电话。   然后是许潆心,他不知道她在哪里,听起来有点吵。   “潆心,你下班了么?”   “没有,我今天值夜班诶。”许潆心应道,又觉得他的语气好像有点着急,便关切道,“师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需要我帮忙吗?”   对着师弟说不出来的事,他告诉许潆心倒是没什么压力。   他甚至觉得,一定要告诉她,为了不叫她误会。   走到病房阳台上,压低声音将事情来龙去脉和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告诉她之后,问道:“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后门?”   “可是那样你的车怎么办?”许潆心问道。   “留在医院又不会丢。”封睿满不在乎的道,现在要紧的是甩脱牛皮藓。   许潆心哦了声,道:“你不要车的话,就下来到西药房的西门吧,从药房后门出去,经过仓库,研修楼那边有个门,很少有人走,而且不是本院的都不知道,你可以避开她。”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现在就在西药房。”   简直是巨大的意外之喜!   封睿喜不自胜,忙应了声好,挂断电话后和16床的老太太和她女儿说了声明天见,然后拉开门勇敢地走了出去。   外头那位龙小姐还在等他,见他出来了立刻便想缠上来,“封医生,你要下班了吗,我请你吃饭啊?”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封睿寒着脸,一面走一面断然拒绝道,“我们不熟,也不是朋友,一起吃饭不合适……”   “我就是想谢谢你,现在不是朋友有什么关系,多交往几天就是朋友了嘛。”她小跑着跟上来,想伸手去拉封睿的白大褂。   却被他灵活地躲开了。   “龙小姐,请你自重!”他喝了声。   对方却好像没感觉似的,竟然欢喜起来,“你知道我姓龙啊,看来我们也不是完全陌生的嘛。”   封睿都快吐血了,真是想破口大骂,要不是怕事情闹大不好看……   他不再搭理对方,连更衣室都忘了去,埋头直冲楼梯间,从楼梯一路小跑着下楼。   背后一直跟着“封医生你等等我”、“封医生你慢点”之类的话,听起来就像阴魂不散,在夜晚的安全楼梯里好像有回音似的,莫名有点瘆人。   于是封睿的速度更快了,这时候谁跟他讲绅士风度啥的,他能打人!   好容易到了一楼,他脚步不停地向西药房走去,远远就看见药房的铁窗后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许潆心在等他。   那一刻,仿佛见到了亲人,安心的感觉突如其来。   许潆心看见他了,就冲他点点头,然后到门口去,“咔哒——”一声,门开了。   “师兄,快进来。”她招呼道。   等封睿进来,她愣了愣,“……你要把白大褂穿回去?”   封睿这才发现自己白大褂忘脱了,手也没洗,顿时长叹口气,“我真是被气昏了头!”   许潆心抿着唇笑了声,主动道:“那你脱了,一会儿我帮你拿上去。”   “谢谢师妹!”封睿松了口气,“真是多亏你了,回头请你吃饭。”   等将封睿送出去,许潆心回头,拿上取好的药,将他的白大褂搭在手臂上,揣好药房的科室门禁卡,从西门出来,沿封睿的来路往住院部走。   走到药房前面的空地时,她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生正在东张西望,像在找什么人,满脸的懊悔和不甘。   一瞬间她便确定这就是跟着封睿来的那人,因为上周去拿琴的那天,她见过她。   她还记得当时她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走起路来婀娜轻盈,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看起来不像师兄说的那样讨人嫌啊,许潆心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第44章 我说我会看面相,看出来的……   许潆心没怎么把封睿被女患者看上的事放在心里, 因为她和封睿的想法是一样的,对方昏了头了。   见色起意的一时头脑发热,或者是对医生这个职业的滤镜, 等过一段时间, 清醒了就好了。   顶多就是封睿倒霉点。   她没有想过有些人会做出更夸张的事,也没有时间去想,她太忙了。   夜班从晚上□□点就开始拉响冲锋的号角,前半夜不停地新收,后半夜守在产房连眼睛都没法合拢。   到了接近凌晨,急诊送来一个外地的产妇, 苏盈袖判断她存在很大的子宫破裂风险,需要立刻做手术,但患者家属断然拒绝。   争执,推搡, 坐地撒泼扬言医生都是刽子手,见死不救不得好死……   最终在急急赶来的主任和医务科杨科长的努力下,产妇终于送进了手术室, 这还是因为产妇的兄嫂及时赶到的缘故。   这位产妇剖腹生下一名女婴,子宫却被切除了。   “她以后……”苏盈袖的话没说完,叹了口气, 有点沉默地摇摇头。   许潆心看一眼要被推出手术室的产妇,浮肿的脸上颜色苍白憔悴,没什么生气的模样, 忍不住心里一抽。   觉得她可怜, 又觉得婚姻可怕。   这样的事对还没结婚,甚至恋爱都没谈的小年轻来说,实在是有点震惊。   看她满脸蔫蔫, 情绪又低落,苏盈袖便揽过她肩膀,拍了拍,笑道:“怎么,被吓着了?”   她抿抿唇,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声,“我觉得有点可怕,这样的人……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可能婚前他不是这样的,又或者……”苏盈袖笑笑,“我国的传统女性,总是擅长忍耐,总觉得忍忍就好了。”   “可是很多时候,忍耐不一定会有好结果,倒很可能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她说完摇摇头,有些讽刺地笑了声,“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就像家暴那样?”许潆心下意识地问了句。   苏盈袖点点头,“是啊,很多事有一就会有二,你善良大度,人家可能是当你软弱可欺,你做得太多,人家慢慢就会觉得这是你的本分,所以说……”   “你要有底线,有原则呀,小师妹。”她说完拍拍许潆心的头,只是两下,蝴蝶结就被拍歪了。   许潆心皱着眉头,还想问什么,却听苏盈袖的电话响了,是产房打来的,说有个产妇出现了肩难产。   没说完的话不再提及,连因为刚刚保住两条命而有了点轻松迹象的氛围也瞬间荡然无存。   “快,我们回产房!”   急促的脚步声先后响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深夜的妇产科,多的是走在鬼门关边缘的人。   等所有事情都忙完,天已经蒙蒙亮了,许潆心从手术记录里抬起头,发现窗外已经有了亮光,顿时一愣。   这就要天亮啦?   呜呜呜她这是真的一点都没得睡了!   “我不行了,今天必须早点走,回去睡一觉。”苏盈袖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然后看一眼已经在手忙脚乱写交班记录的许潆心。   叹了口气,“待会儿查完房开完医嘱,潆心就回去吧,昨晚真是辛苦了。”   许潆心应了声好,头也不敢抬,觉得自己现在就靠一口气吊着精神头了,不能松懈,一松怕是要犯困。   等交班记录写完,苏盈袖看过后打印出来,用键盘压着,然后匆忙跑去洗脸梳头。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听见封睿的说话声:   “我来拿我的白大褂,潆心呢?”   “洗手间去了,你白大褂怎么在她那儿啊?”   “呃……昨天有点意外状况,就让她帮我拿上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许潆心的脚步下意识快了点。   走进办公室,看见他正侧坐在她之前坐的那张椅子上,手里还提着东西,侧头看着压在键盘下的交班记录。   “师兄,你怎么来这么早?”她忙打了声招呼,想伸手去拿那张交班记录。   可手指还没碰到纸张,就被他一把捉住,“别碰!”   她吓了一跳,有点茫然的眨眨眼,“……怎、怎么了?”   “既然洗了手,就先吃早饭。”他抬头笑着看她,说了一句,“小区门口开了家新的包子铺,他家生煎包我看着不错,给你打包了一份。”   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许潆心察觉到的时候,在心里犹豫了一瞬,然后猛地抽回了自己被他捉住的手指。   有点讷讷地哦了声,眼神飘忽,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封睿心里多少有点遗憾,但面上依旧不露分毫,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将手里提的早餐放到桌子上。   “喏,你试试味道。”他笑吟吟地示意许潆心。   许潆心坐下,看他特地给自己打开打包盒的盖子,忙先问了句苏盈袖吃不吃。   苏盈袖一面默默地将自己给大家点的早饭减掉一份,一面摇头应道:“不用,一会儿我的早餐就到了。”   就你有人送早饭吗,我也有!   马上把许应那个狗男人从梦里薅起来干活!   生煎包地面金黄,表皮洁白松软,还撒了点黑芝麻,一股鲜香扑鼻而来,用虾肉、鸡肉和猪肉混合做的三鲜生煎,咬开后里头的肉馅抱成一团,再搭配一点醋,满足的同时还能解腻。   “好不好吃?”封睿看着她笑问了句。   许潆心点点头,刚要说谢谢,就见张凌兰从外头进来了,忙招呼一句:“师妹,吃生煎么?”   张凌兰愣了一下,“今天早饭这么早就送来了?”   许潆心摇摇头,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师兄刚带过来的。”   张凌兰眨眨眼,看一下坐在旁边的封睿,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摇摇头,“我还不饿,一会儿再吃,师姐先吃吧,趁热。”   许潆心哦了声,又继续低头吃起包子来。   封睿对师妹的上道感到满意,心里暗忖下次可以多买几个,这样就不会显得许潆心像是在吃独食了。   许潆心吃了两个包子,忽然想起来正事,倏地抬头问他:“师兄,要不然我先给你拿白大褂吧?”   “不忙,你先吃。”封睿摇摇头,伸手拿起面前的交班记录,看了一下,满满当当一张纸,忍不住有点惊讶,“你们昨晚不会一夜没睡吧?”   苏盈袖闻言接了句,“可不是么,遇到个子宫破裂命都要保不住了老公和家婆还担心以后不好生二胎的,差点打起来,潆心都给吓坏了。”   封睿闻言惊讶地扭头又看向了许潆心。   “咔嗞——”   她咬了一口生煎包松脆的底部,点点头,“我觉得好可怕,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她老公和婆婆是这样的人,会不会伤心,一个还没影子地二胎,难道比她一个活人的命还重要吗?”   说完她叹口气,嘴巴轻轻噘了一下。   封睿想笑,但是勾了勾嘴唇就又放下,“因为在她的婆家看来,二胎就算没影那也是自家骨肉,媳妇再好那也是外姓人,我看你这里写着娩一女婴?那以后有得闹呢。”   “她要是自己强硬起来,日子可能会好过一点,但她要是软弱,别说她了,她女儿都没好日子过。”   封睿说得很肯定,他就是觉得这家人是重男轻女的。   许潆心听了又缩缩脖子,嘟囔了一句:“太可怕了,我要是遇到这种人,还不如孤寡孤寡呢。”   封睿眼皮一跳,虽然明知她说的不是自己,但就是觉得很忧虑。   他沉默片刻,摇摇头,“……不会的,你不会遇到这种人。”   许潆心吃包子呢,脸颊塞得鼓鼓的,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呜呜两声,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但眼里的疑惑已经传递出来了。   封睿瞅着她,特别真诚地问:“我说我会看面相,看出来的,你信么?”   许潆心立刻被他的话呛住,喀喀喀的咳起来,捂着嘴把头使劲往一边别。   连苏盈袖和张凌兰听见这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要不是刚好早餐店送早餐过来,她们恐怕就要出声吐槽他了。   看见许潆心的反应,封睿也颇哭笑不得,忙伸手帮她拍拍背,“你吃慢点,别这么着急啊。”   “我……”许潆心想说我是被你吓的,可话没说出口,就又扯着嗓子咳嗽起来。   这家新开的包子铺生煎个头比较大,许潆心吃了三个就饱了,店家还送了一碗葱花汤,喝完之后胃里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   还有两个生煎包,她转手就塞给了正在喝粥的张凌兰,然后招呼封睿去拿白大褂,听他说今天想去她家看猫,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呼吸科办公室里,舒檀已经到了,正在整理资料,见他来了就道:“快把刚出来的化验单打印出来贴上去。”   这些刚刚出来的检查结果,按照检验科的工作流程,是下午才送到各科室的,在这之前要用,就只能各位医生自己打印了。   早上查完房回来,封睿负责开医嘱,舒檀去会议室做准备工作,一直忙到十点快过一刻,他将开好的医嘱拿给舒檀签字后送到护士站,转身看见感染科的陈主任走出了电梯,就知道会议快要开始了。   他回到办公司叫了声刘殷殷和邱文他们,转身刚走到护士站,就被叫住了,“这位就是封医生。”   “封医生,有你的外卖。”   他听到这句话,愣了愣,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眼周围,看见一个穿着某团外卖服的外卖小哥正抱着一束玫瑰站在那里。   见到他后立刻走过来,将花递给他,“这是您的外卖鲜花,祝您生活愉快。”   “我没有订花。”他摇摇头,没伸手去接。   “的确是给您的。”外卖小哥告诉他,还让他看了订单详情上的地址和收件人姓名。   封睿看见花束中间夹着一张卡片,抽出来看了一眼,发现写着“送你今日份好心情”,落款是龙。   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这不是我的花,麻烦你送回去。”他语气不悦,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但外卖小哥不肯放人,“这不行,我已经送到了的,你要是不要,得跟买花的人商量让她跟商家退货,我不顺路了的,还有别的外卖等着送呢。”   眼看着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封睿也不想为难对方,于是叹口气,终究还是接过了花束。   然后沉着脸,毫不犹豫地将卡片撕得粉碎,扔进护士站的垃圾桶里,至于花……   他刚要也扔进去,就被办公护士阻止道:“哎呀这个太大捧了,丢不进去的啦!”   “那我扔医疗垃圾桶去。”他应了句,转身就要走。   “护长会骂死你的!”护士忙说了句,“你要扔生活垃圾桶!”   封睿头也不回地走了,一阵风似地走到垃圾桶跟前,在清洁阿姨惊讶的目光里,用力将手里的花束一掼。   “哗,啪——”   花很无辜,但送花的人很讨他嫌弃。   扔了花,他转身沿原路返回,直接进了会议室,发现里头空荡荡的,想来大佬们应该是去查房了,便又转身去病房。   等各位大佬查万房回到会议室,因记录讨论的工作由邱文承担,封睿没什么事可做,便在末位的邱文旁边坐下,安静地等着讨论开始。   汇报病史的是主管医生,舒檀看着电脑,道:“患者张如玉,女,60岁……”   这是封睿在呼吸科将近一个月来听到的讨论最激烈的查房之一,前辈们各抒己见,集思广益,给了很多建议,也支了很多招,但是……   全都只是实验性方案,无法确定患者的病因,也无法预测患者的病情变化,最后治疗组也只能硬着头皮拿出一个半实验性的治疗方案。   生活不是电视剧,患者可以接受一次又一次的试验性治疗,即使失败了也还对医生抱有信任。   现实是,只要一次失败,医患之间脆弱的信任城墙就会轰然倒塌。   封睿跟着舒檀和刘殷殷去找患者的女儿做沟通谈话,很坦诚地告诉她们,我们有困难,你妈妈的情况很棘手,同时告诉她眼下医生们所能预计的好和不好。   她的女儿听完之后,点点头,还是那样平静,“刘主任,舒医生,你们说的我都明白了,就按你们说的来吧,能好是我们全家的造化,要是不能好,我们也尽力了。”   得到家属的理解和同意,该用的药就开始用上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封睿去看老太太,她还是和平时一样靠在床头,精神不多好,看着他的目光却很和蔼。   甚至还问:“封医生,你昨天回家还顺利不啦?我听说有人来找你麻烦哦。”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理解成这个意思的,封睿却深以为然,笑着点点头,“顺利,没事了,都处理好了,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笑呵呵地应:“还行,还行。”   谁也体会不到她的还行是真的还行,或者只是不想让大家担心,只能安慰几句,然后盼着她能真的好起来。   封睿傍晚下班的时候又遇到了来堵他的龙小姐,这次没有许潆心能帮他甩开对方了,他想了想,干脆地直接道:“龙小姐,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你的行为,已经严重地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和工作了!”   龙小姐像是愣了愣,“……怎、怎么会呢?”   “我们、我们可以做朋友的啊。”她急急忙忙地解释,又想拿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来做佐证。   却被封睿一口打断,“我管过的病人,我都知道名字!你根本不是特殊的那个!”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希望你不要再影响我的生活,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你要是缺朋友,请去别的娱乐场所认识,这里是医院,不是交友网站!”   说完他立刻甩开对方,快步走进电梯,并且立刻按下关门的按钮,看着对方追上来时懊悔跺脚的模样,心里突然觉得有点解气。   但这并不能让他的心情变好。   回到小区时天还没彻底地黑下来,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球,他站在场边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这里看到两只小猫时的场景。   忍不住给许潆心打了个电话,“……我心情很糟糕,你愿意下来跟我说说话吗?”   那头的人愣了愣,然后小心地问了句:“那……你还要看猫猫吗?”   “要的。”   “那你等我哦,我找个东西装它们,马上就下来!”   她的声音重新轻快起来,封睿听着,终于觉得心里好受一点了,“好,你快点。” 第45章 师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   十月末的容城已经快到冬季, 夜晚的气温会比白天低很多,但却好在还没到寒风呼啸的时节。   路灯已经亮了,昏黄的光线看起来很温暖。   篮球场上还有跑步声和篮球落地时的“嘭嘭”声传来, 不绝于耳。   封睿觉得自己也没有等很久, 就看见不远处有许潆心的身影出现了,慢慢地在向他靠近。   她从夜色里走来,于灯光下翩然而至,一身红色的卫衣套装,上衣背后连着帽子,两只兔耳朵看起来和拖鞋上的一模一样, 脸上笑意盈盈,仿佛带着无边的温暖。   那是一种足以安抚人心的感觉,她永远温柔,好像不管什么时候, 只要他回头,都能看到她的笑容。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心里一热, 下意识地起身向她走过去。   “师兄!”   许潆心看见他了,高兴地朝他喊了声,可是脚步却并没有加快, 仍是不紧不慢地匀速前进着。   封睿直到走到了她身边,才看清她背后还拖着一个小拉篮,就是去菜市场买菜的那种, 篮子边上一前一后钻出两只小脑袋来。   一个看起来霸气点, 一个看起来中二点,都是转转眼珠子就看向他。   “这就是西瓜和奶盖?”封睿看着它们,笑了声。   许潆心嗯嗯地点头, 拖着小拉篮和他一起走到旁边的路灯下,找到椅子坐好,然后从篮子里抱出来两只小猫。   一手抱着一个,向封睿这边转身,想让他也抱抱,“是啊,是不是很形象,特别是西瓜……”   话没说完,只听见小猫们的嚎叫在耳边响起:   “嗷——”   “啊——”   这不是撒娇或者好奇,而是不悦,甚至是抵触,因为随着叫声,许潆心还能感觉到怀里的小猫正在炸毛。   顿时忍不住一愣,为它们突如其来的反抗,明明一直以来,西瓜和奶盖都表现得很亲人,不怕生,就连第一次见到她爸妈都很合作地给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怎么会这时候突然就……   而且明明刚才在篮子里还是好好的。   “嗷——”   “哈——”   小猫的叫声将许潆心迷惑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连忙安抚道:“怎么了?没事的,不是坏人啊,不怕不怕。”   “哈——”   怀里的小猫还在炸毛,甚至已经开始要扑腾,伸着胳膊就要抠许潆心的胳膊。   封睿见状吓了一跳,哎了声,情急之下就要伸手去隔开猫爪,却险些让自己被奶盖挠到。   “诶!不许抓人!”许潆心板着脸严肃地制止道,“你怎么这么凶?”   奶盖抬头看着她,挣扎了两下,然后又嗷嗷叫起来。   西瓜没动静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封睿的方向,瞳孔放大,平时总竖着的耳朵也压低做飞机耳状,尾巴使劲地摆动着,总之,一副严阵以待随时干架的模样。   这是个人狠……啊呸!猫狠话不多的!   “你到底怎么了……”许潆心实在想不通它们为什么会这样,嘀咕着有点懊恼,亏她还总是跟师兄夸它们多听话多可爱呢,好家伙,第一次真正见面就闹脾气。   就这?这就是你们的听话和贴心???   罐头和肉肉都白吃了吧?!!   正在她暗自腹诽自家俩猫崽子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有点低落的道歉声,“对不起,潆心。”   许潆心愣了一下,暂时放弃用严厉的目光和小猫继续对峙的打算,抬起头,有点错愕地看向说话的人。   封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头顶是路灯的光柱直直照下,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还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有些手足无措,微微低着头,神情沮丧,甚至有不自觉的难堪。   许潆心眨了眨眼,觉得有点不对劲,“……什么?为什么跟我道歉啊,师兄?”   “我……”封睿的脸上露出为难来,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她怀里的猫,“它们会这样,是因为我……”   “因为你?”许潆心更迷糊了,“可是你都没有碰到过它们,怎么会跟你生气?”   封睿摇摇头,抿抿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从小就不招小动物待见,不管我……反正它们都是远远看见我就跑了,就算没跑,也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十分戒备。”   原来是这样啊?   许潆心听完,点点头,“我信,因为我从小就很受它们待见,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就是很喜欢我哦。”   既然她能不知道为什么天生就被小动物亲近,那自然也会有人天生就招小动物嫌弃的,大概是气场不和,或者没缘分吧。   封睿看着她认真的小眼神,心里一哽。   论扎心,还是亲师妹懂扎:)   他的神情变得幽怨起来,许潆心看他眼巴巴的,好像一直盯着自己怀里的猫,忍不住叹气,觉得他可怜起来。   师兄看起来真的很喜欢小猫呢,还经常跟她打听,还特地抓了玩具鱼给它们,可是小猫却不愿意跟他玩……   “不要闹了!”她低声斥了句,“你们老实点行不行!这是我师兄呀,你们抢的玩具鱼还是他抓的呢,他是好人!你们不要这么凶!”   奶盖啥都不懂,只是凭借本能哈人而已,此时被骂了,也有点懵。   仰着头,对着许潆心就喵了声:“啊?”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最喜欢的那个鱼,就是师兄给你抓的,费了好大功夫呢,你要谢谢人家。”许潆心认真地跟它们讲道理,“没有强迫你们跟他玩的意思,就是想你们不要哈人,不要动粗,小朋友不听话,是不招人喜欢的哟。”   她唠唠叨叨,像一个温柔的小妈妈,一边说一边拍着怀里的小猫,侧脸在灯光下柔和美好得不可思议。   封睿看着她,渐渐便有些出神。   直到听见她接连叫了他好几声,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她。   “想什么这么出神?”许潆心笑嘻嘻地看着他,冲他颠颠怀里的小猫咪,“已经没事啦,我已经教育过它们了。”   封睿一愣,什么教育过了?   “你只要不抱它们应该没事的。”许潆心边说,边将两只小猫放回拉篮里,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封睿这时才发现两只小东西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凶狠变成了茫然,甚至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意味,眼巴巴地瞅着他。   封睿:“……”你们不怕我了,我挺感动的,但我怎么就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他有点小心翼翼地靠近许潆心,刚要坐下,就看见西瓜头小猫瞪着眼又张大了嘴。   “西瓜,你这样是要挨揍的哦,小猫咪不许随便哈人。”它还没出声,就被许潆心教训了一句。   登时就老实起来,蔫蔫地把头搭在拉篮边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许潆心见状满意地点点头,“真乖,以后都要这么乖哟。”   西瓜:“咩——”   许潆心又转头对着封睿,认真道:“等以后见得多了,它们知道你是好人,是喜欢它们的,就会让你抱了。”   封睿摸摸鼻子,“……那敢情好,那明天我还去看看它们吧?”   问完他竟然觉得这个主意实在太好了,名正言顺地登堂入室啊。   许潆心不知道他会想得这么多,只觉得她师兄竟然猫狗都嫌,实在太惨了,她一定要帮助他,让他有一天能享受到挼猫的乐趣!   于是连忙点点头,“好的,以后你有空,我在家的时候你就可以来,要是我不在,师姐在也可以的。”   听到她这句话,封睿顿时有些犹豫,“师姐……”   “我会提前跟师姐说的,你不要担心。”许潆心以为他是跟师姐不熟,会不好意思,忙保证道。   封睿闻言眉头一挑,笑着应了句:“那就多谢师妹了。”   一面说,一面垂头,看着挤在拉篮边的两个小脑壳笑眯眯的,朝它们眨眨眼。   西瓜:“咩——”这个人好得意的样子,有什么可得意的哇?   奶盖:“喵——”可能是因为可以去我们家玩?   西瓜:“嗷呜呜——”可是我们天天在家。   奶盖:“啊!”他没见识!   嚷嚷两声,两个小朋友看封睿的眼神变得不屑起来,然后不约而同地张大嘴吐吐舌头,钻进了拉篮里。   看着两个小脑壳在拉篮边消失,封睿忍不住笑了声,“它们很可爱。”   许潆心嗯了声,歪着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问:“那么……师兄你今天为什么感觉心情很糟糕呢?”   这是他将她叫下来的最主要原因啊。   “……你就不会想想,我是不是骗你的?”封睿回视着她,忽然这么问道。   许潆心摇摇头,“我能听得出来你不是在骗我。”   封睿闻言一愣,“……你听得出来?”   “嗯,听得出来。”许潆心点点头,回答得十分肯定。   她的目光灼灼,在夜晚的灯光下像是两团温暖的火苗,灼烫了他的心头,让他忍不住颤抖起来,久久未能出声。   他将目光移开,又低下头,这动作在许潆心看来,就是被自己说中心事了。   顿时忍不住心疼起来,师兄肯定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说不定是被人欺负了,要不然怎么这么像小可怜?   “师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她挪了挪位置,离封睿近了点,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封睿一愣,扭头便对上她关切到十分的目光,原本就颤抖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地软塌得一塌糊涂。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改了主意,将要说的事换了顺序。   “今天有人给我送了一束花。”他抿抿唇,说起白天的事,有点委屈,“就是昨晚我躲开的那人,我把花丢了,刚才下班她又来堵我,我觉得很烦……”   “而且我有种预感,她会做出些我更难以接受的事来,如果真的那样,大家会怎么看我?”   他说着叹口气,脸上露出一抹疲惫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会真的在几天后一语成谶。   眼下却只听着许潆心的关切,“不会的,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至于那位小姐,一直得不到你的回应,想必就会知难而退了。”   封睿一面听,一面看着她努力想安慰自己的模样,忽然笑了声。   “那万一她不肯知难而退呢?”   “呃……”许潆心的脑筋顿时卡壳,眨巴眨巴眼睛,“那你就……从了她?”   封睿:“????”   “你是亲师妹吗?”震惊过后,他咬着牙戳了一下她的头,“就这么想推我进火坑?”   许潆心没防备,被他戳得整个人都晃了晃,然后抿着嘴瞥他一眼。   心里忽然就不得劲起来,哼声道:“我昨天见到那位小姐了,穿白色裙子的是不是?长得挺漂亮的啊,你又不亏。”   语气好像有点不对,封睿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本能地觉得不好,顿时眉头一跳。   立刻便否认道:“我不知道,没事做谁会关心无关人士穿了什么衣服,我倒觉得你昨天穿的一身蓝挺好看。”   许潆心愣了一下,她昨天穿的一身蓝?   她昨天穿的难道不是一条米色的长袖裙子吗,早上回来才换了洗干净的,现在还在阳台上晾着呢。   要说蓝色……   她忽然间想通过来,登时脸都绿了,“那是洗手服!我们医院的洗手服不是只有蓝色吗?”   “哦,看来我也是无关紧要的人咯,明天你不要来看猫了!”   说完她气鼓鼓地扭过身去,生气了。   封睿顿时着急起来,抬起手想去拉她,又怕被她骂,于是只好又放下来,攥成一个拳头,然后又松开。   如果他们的关系再近一点,他当然有很多从他爸那里学来的办法哄她,可是……   “我没有这样想……”可是他眼下能说的只有这样一句干巴巴的解释,“就是因为我昨天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着洗手服,我才会只记得你是穿着蓝色衣服的,我……”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你刚才有句话是错的,我们医院还有绿色的洗手服。”   许潆心:“……哦。”我看你像绿色的!!!   她面无表情地应了声,然后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盯穿似的。   封睿顿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半晌才讷讷地叫了声:“潆心……”   “嗯?”   许潆心应了声,感觉到一阵风风扑面而来,她觉得有点凉,于是脱口问了句:“你冷不冷啊?”   封睿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看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许潆心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刚才是故意逗你的。”她耸耸肩,“不过看起来……好像没成功?”   “……是、是么?”封睿刚回过神,就又愣住,他看着她,忽然间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清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许潆心用力地点点头,“是啊,我开玩笑的。”   只是多少真心话借由完笑说出口,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封睿一时间没接话。   她接着又问:“还有吗?不会真的只有被不喜欢的人追这件事,就让师兄你心情这么糟糕吧?”   她的语气重新恢复成一贯的温柔和平静,封睿便也跟着回过神镇定下来,嗯了声。   “我们最近有一个病人,她是个很好很配合的患者,她的女儿女婿也很好,潆心,我第一次遇到这样既能快速领会医生的意思,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后能理解医生的无奈和困难,并做出合理的决定,还能在面对流水一样的账单时仍然保持镇定和涵养的家属,凤毛麟角……”   他说起那个病人的病情有多复杂,自己和师姐她们有多希望她能好起来,尽管他们都觉得,希望渺茫。   面对敌人束手无策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许潆心安慰他,说一定会好的,好人有好报。   可是他们都想错了,有很多时候,这世上的美好总是转瞬即逝,老天爷未必肯怜惜人的诉求。 第46章 凭我是他女朋友呀。   经过院内专家会诊后, 舒檀她们为16床患者制定了一个半试验性治疗方案。   药用上去以后,封睿或许是所有人中最为牵挂其治疗结果的一个。   每天都在留意对方的指标,特别是一度爆表的那几项, 以及凝血五项的结果。   或许他们真的是有几分运气, 治疗上去之后,没过多久,病人竟一天天看着见好了,体温逐渐回落,在正常范围内趋于稳定,心率、血压、呼吸也慢慢稳定。   氧合改善, 血常规结果也一次比一次好,凝血功能同样有了好转。   一切都顺利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都相信,这就是否极泰来。   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气温连续降低, 容城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都早。   下班的时候,封睿刚出更衣室, 就看见龙小姐又在等他。   已经过了半个月,她没有任何知难而退的迹象,尽管封睿从未理会过她。   “封医生, 你下班啦!”   她高兴地站起来,走向封睿,像是没有看见他脸上的不悦。   封睿这次罕见地没有直接和她擦身而过甩掉她, 而是站定了脚步,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问了句:“昨天我感觉有人跟踪我,是不是你?”   是的,跟踪。   昨天下班, 封睿去找袁飞,取之前在他父亲那里订制的木雕,回来的路上,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宝蓝色的甲壳虫跟着自己。   起初以为是路人,巧合同他一个方向,但渐渐却发现不对劲。   他中途去买水果,特地在店里逗留不少时间,透过玻璃窗看见那辆蓝色的甲壳虫也在外面停下,直到他出来,对方再次跟上。   后来他又去了附近的菜场,在熟食店买了点吃的,出来后发现对方再次跟上。   几次试探,对方都紧咬不放,甚至看起来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被他发现,明目张胆至极。   本来晚上和许潆心说好了去她家看猫,两只小家伙在他接连几天坚持不懈的刷存在感后,已经对他和气了一点,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撸猫应该不成问题。   今天却只能放弃。   他用的借口是家里突然有事,许潆心也没多问,挂了电话后他当机立断,调转车头,向繁华里驶去。   一路上他不停地回忆,试图理清思绪,到底是谁会跟踪自己。   他只是个规培医,又一向谨言慎行,所以基本不可能是医患矛盾引来的。   父母那边呢?应该也没有。   退一万步讲,以姜眉芸和封云集今时今日的社会地位,要报复他们的人,不太可能用这种生怕别人不知道的跟踪方式实施打击报复。   真的,截胡封云集的科研经费,或者在他参选院士的时候动手脚,再或者编造谣言让姜眉芸名誉扫地在音乐圈混不下去,不比从他这里入手方便得多?   想来想去,封睿都觉得这不是要自己的命,纯粹是想让自己恶心一把。   然后,他想到了一直纠缠不休的龙小姐。   这张已经让他在医院里人尽皆知的牛皮藓,所有人都知道,哎呀,那个封睿啊,他被自己管过的女患者看上啦!   人家给他送花,人家天天来找他,都说烈女怕缠郎,性别互换一下,女追男隔层纱,你们说他什么时候从了人家?   当然,也有人说他是故作姿态,吊着对方。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很多已经从一开始的觉得他倒霉,转变成了羡慕和看戏的心态。   就连舒檀和邱文,也私下跟他说:“反正你没女朋友,干脆和她处几天,等她知道你们真的不合适,你再提分手就容易了,人有时候越是得不到,就越执着。”   真是个馊主意,“万一她不答应呢?万一她觉得我们特合适呢?”   邱文:“那你白得一女朋友呗,人家长得又不丑!”   这是丑不丑的问题么!?   封睿怎么可能愿意做这种事,不喜欢还和她在一起,这不是害人么。   “还有一个办法。”舒檀建议道,“你找个女朋友呗,装的也行,只要让她知道你有主了,总不至于还死缠烂打吧?”   “不过这个主意其实也很馊,因为大家也会知道,你是因为有女朋友了才摆脱她的,最好找跟医疗系统无关的人来扮演,穿帮的机会小一点,比如你的亲戚?”   舒檀认真地给他出主意,还拉着邱文一起帮他完善细节。   但封睿却不怎么听得进去,今天一整天,除了工作之外的时间,他的脑海里都在徘徊着这个念头。   他甚至想起几个月前从骨二出科后没几天,和严星河他们吃的那顿宵夜,当时他还问过对方是怎么和嫂子在一起的。   “……她为了赌气跟别人说我是她男朋友……最后假戏真做了呗。”   严星河的话言犹在耳,封睿无从得知对方这话里有多少真真假假,但当时觉得学废了小技巧,现在……   他是不是可以用起来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一热,随即嘭嘭嘭乱跳起来,像是兴奋至极的小鹿,将要夺路而出。   要不是他还得去试探许潆心……   略微有点雀跃的心情,在下班后再次见到阴魂不散的人时急速下降,重新想起自己被跟踪的事,然后问了句:“昨天跟踪我的是不是你?”   面对他的质问,龙小姐先是愣了愣,随即目光闪烁着否认:“没有啊,封医生怎么这么问?”   封睿见她不承认,没有再问第二遍,眼睛轻轻眯了一下,目光像刀子一样划过她的脸,和紧攥着背包带子的手背上。   空气沉默了一瞬,弥漫着让人心慌的尴尬。   “嗤——”   “是不是你干的,你自己心知肚明。”他脸上的表情冷淡而轻蔑,声音里透着瘆人的凉意,“再来一次,我不介意送你去蹲拘留所。”   龙小姐的面色一白。   封睿懒得管她难不难堪,甩下她就直奔八楼的妇产科。   许潆心也是正要下班,刚洗了手,和一个师妹说笑着走出更衣室,抬眼便看见封睿那张熟悉的脸。   当即便笑着叫了他一声:“师兄!”   喊完就向他走过去。   说起来也奇怪,要是以前,她肯定会问封睿是不是来别人的,但现在嘛……   “你等谁啊。”疑问句说出个陈述句的语气,她知道封睿是来找她的。   封睿顿时就笑起来,心情好了一点,“我们走楼梯?有些事跟你说。”   意思是坐电梯人多眼杂不方便咯?   许潆心愣了一下,然后嗯了声,回头同张凌兰她们摆摆手,跟着封睿就走进旁边的楼梯间。   楼道里依旧空荡荡的,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   “师兄,什么事啊?”许潆心问道。   封睿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鞋尖,余光瞥见她露在鞋口外的一小片白皙的脚背,心里一顿,也不知道她觉不觉得冷。   “就是那个总来找我的女患者,你记得吧?”   “记得啊,怎么啦,她还来堵你啊?”   “嗯,她昨天……”封睿的语气顿了顿,“应该还跟踪我了。”   许潆心一愣,脚步顿时在楼梯上停下,看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语气都抬高不少,“什么?跟踪?”   封睿点点头,将昨天下班后发生的事向她描述一遍,然后道:“刚才我问她是不是跟踪我了,她不承认,但是她的表现很心虚,表情呵呵动作是不会骗人的。”   更何况她表现得这么明显,根本不需要会什么心理学技巧都能看出。   许潆心听完之后气得脸都鼓了起来,“……她、她这是侵犯你的隐私权啊!太坏了!”   看着她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模样,封睿忍不住有点想笑,想说自己可以解决,但转念又想到自己之前的那个念头。   出口的话立刻就变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就算报警,也关不了她几天,要是再来呢?”   “而且我听说有人背后说我是故意吊着人家呢,潆心,我没有,你知道的吧?”   配合他语气的,是他满脸无奈的发愁表情,看起来为难极了。   许潆心见状立刻点头,“嗯!我知道的!师兄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要是有人在我面前说你坏话,我会帮你解释的!”   顿了顿,她又有点疑惑地道:“可是我没有听人说过这样的话啊,是不是你搞错了?”   “……人家怎么会当着你的面说我坏话,生怕你不告诉我么?”封睿这下是真的笑出来了,“谁不知道咱们关系好,当着你的面说我,这不是白给我递把柄么。”   既是要说人坏话,肯定就要背着人啊,不然到时候怎么否认。   许潆心想想也是,哦了声,没有再追问。   俩人一路走楼梯从八楼下来,然后走进地下停车场,去取封睿的车半道上苏潆心还找出一个车挂递给他,“送你一个小孩,挂起来。”   封睿愣了一下,这话怎么听着让人瘆得慌?   把一个小孩挂起来?嗯?   他奇怪地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白色的石膏扩香石,上面刻着一个可爱小天使,许潆心说的小孩就是它。   “这还真是要挂一个小孩……”   话未说完,就听见前面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封医生,我有话跟你说。”   俩人微微一愣,循声看去,只看见封睿的车边上站着一位穿着米白色大衣的年轻女郎,眼圈红红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   不是龙小姐还是那个。   封睿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这尼玛说你没跟踪过我,谁信?没跟踪过我你怎么知道我的车是哪辆?   “龙小姐,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对方急切地打断他的话,道:“我就想问你,是不是真的这么讨厌我?我、我明明也没与做什么……到底哪里让你这么讨厌?”   “你还没做什么?”封睿顿时被她气笑了,“你隔三岔五就来单位堵我,送花,送饮料,知不知道这对我造成多大的困扰?知不知道所有同事都在看我笑话?”   他越说越生气,甚至于阴阳怪气起来,“要不然改天我雇一个人,把你做的这些全部给你也来一遍,看看你是不是很享受?说吧,你单位在哪里,我明天就让人去接你下班,给你送花,给你送饮料,让你的同事也羡、慕、羡、慕你!怎么样?”   羡慕那两个字,他简直是咬着牙说出口的,许潆心站在旁边都能感受到他心里高炽的怒火,好像下一刻他就要气得发抖起来。   “师兄……”她有些担心地小声叫了他一声。   封睿听见了,却没回头,只反手拍拍她的手背,将她往自己身后拨了一下。   是保护的姿态。   龙小姐身为女人,又站在他们对面,怎么会看不到他的动作,顿时便哭了出来,“我那都是因为喜欢你啊!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接近他,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的啊!不然你怎么会记得住我?!”   听了她的话,封睿也不知道是气过头了,还是真的觉得好笑,竟然嗤了声。   声音嘲讽得可以,“你喜欢我?来来来,你说说,喜欢我什么?我哪里值得你这么不要脸皮的缠过来?”   “我……你、你很体贴……你是个好人……你……”   见她竟然真的开始回答这个问题,封睿愣了一下,然后道:“我要是没记错,我们的交集只有你住院的那几天吧?体贴,我对每个病人都很体贴,因为你们生病了,需要照顾,医者仁心是我该做的,但我自认为没有和你有任何超出医患之间的接触。”   说着语气顿了一下,变得更加坚定而严肃:   “龙小姐,这半个月来我从来没有回应过你,你将我的拒绝当作耳边风,那好,我再说一次,我跟你之间绝无可能!”   “不管是朋友,还是其他特殊关系,都没有可能!”   “你说你喜欢我,那你知道我多少事?我是什么人,什么性格,你知道吗?有没有女朋友,你会不会是破坏他人感情的小三,你知道吗?”   “你……”   他的话说到这里,忽然又被打断,“没有,不可能,大家都说你没有女朋友!”   封睿心说哪个憨批跟你说的,这不是害人么,一面想一面就要张口怼回去,“谁……”   “谁说他没有女朋友的?”他刚开口,许潆心就抢着说话了,“你问的谁,有多了解他?是他的老师同门,还是他的室友?”   “不要告诉我你问的是呼吸科哪个护士,你住院的时候,他才去呼吸科几天呢,谁能这么了解他?还是说你摸进值班房听见他说梦话了?”   封睿:“……”我睡觉没有这习惯,谢谢您。   龙小姐被她的话一激,再也没法忽视她的存在,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仇视、愤怒和警惕,“你是谁?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凭我是……”许潆心看一眼封睿,笑了一下,“师兄,我可以说吗?”   这是一句征求意见的问句,封睿甚至读出了她话语里未尽的含义,你想不想速战速决?   封睿点点头,“随你。”   许潆心闻言就笑着重新看向龙小姐,歪了一下头,声音还是那样温温柔柔的,“凭我是他女朋友呀,他什么事我都知道,包括你每次过来找他,给他送东西,我都知道,我当是笑话呢,怎么会有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追人的。”   她话音刚落,连封睿都震惊了,有点控制不住地想用惊讶的目光看向她,但立刻又回过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垂下眼。   看起来就像是默认她的话。   龙小姐顿时被激怒,大声指责道:“你胡说!你不要脸!”   “不要脸?”许潆心眨眨眼,“论不要脸,你难道不比我厉害?就算他妈妈来了,我也敢认这个身份,你敢说吗,敢告诉所有人你做了什么吗?好,就算你之前都没错,那过了今天你还来打扰他,你就是明知故犯,知道别人有女朋友还想当小三!”   她一边说,一边瞪着眼作凶恶状,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封睿心里觉得好笑,他没想到白天时在心里盘桓不去的打算竟然还没说出口,这傻姑娘就自己跳出来帮他变成了现实。   他一面想,一面看向龙小姐,见她已经怔愣在原地,满脸都是眼泪,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他不由得叹口气,可能是因为自己被维护了心情好,也可能是对方现在看起来实在有点狼狈,他多少觉得不忍,接着开口道:“你这半个月做的事,尤其是昨天跟踪我的行为,和人人喊打的私生有什么区别?”   “你父母千辛万苦地将你养大,培养成人,难道就是让你这样作践自己的?我不管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想要走出上一段恋情的阴霾,都和我没什么关系,请不要再来骚扰我了!”   也不知道他哪句话又刺激到了对方,她忽然间便对他怒目而视过来,大声指责道:“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因为你长得跟xxx有点像,以为我会来找你吗?!”   “你们这样的人,全都是骗子!狼心狗肺的骗子!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看更厉害的人,打烂你们的脸!”   骂完也不等封睿和许潆心反应过来,扭身就跑了,跑了几步又被高跟鞋绊了一跤,也不在意,站直身子继续往外跑去。   看着她的背影,许潆心和封睿面面相觑,“她什么意思?”   “听起来像是要找一个人打前男友的脸?”   “……她入院的时候我问病史,她说是因为和男朋友分手,淋了雨,所以才着凉。”   “她刚才是不是还说你和谁长得有点像?”   许潆心问了一句,然后睁大眼睛倒吸一口气,“她不会是把你当前男友的替身了吧?!”   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啊!霸道总裁心里有白月光,所以找了个和她长得很像的替身巴拉巴拉,嗯,现在也有女主角找替身的小说了,她前天还看了呢!   许潆心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合理,肯定地点点头,“很可能就是这样!”   封睿愣了愣,然后头一低,将额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潆心,我好惨啊,竟然被人当作替身。”   他突如其来的亲近让许潆心有片刻的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才好。   僵着身子让他靠了好一会儿,才有点颤抖地抬起手,轻轻拍拍他的头,“不、不要紧的……”   “我没有把你……当替身……” 第47章 季茗茗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在停车场发生的事根本瞒不住人, 又不是只有封睿一个人有车在这里。   三人对峙的场面恰巧被泌尿外科的一位医生撞见,他认得封睿,因为封睿轮过泌尿外科, 更何况曾广清教授的爱徒么, 谁不认得。   而他老婆又恰好是跟封睿他们同一届的规培医生,封睿这段时间被个女患者纠缠的事大家在背后没少当笑话来讲,他也是听说过的。   因此在停车场看见这一幕以后,好家伙,内心吃到瓜后急欲分享的八卦之火立刻便熊熊燃烧,迫不及待地和老婆议论起来。   于是没过两天, 封睿有女朋友这件事便不胫而走。   不过他不认得许潆心,因为一来许潆心性格安静腼腆,不是特地留意,未必会记住这个人, 二来她也没轮过泌尿外科,医院上下这么多人,不认得实在正常。   于是便有好事的人给封睿发信息, 问他:“兄弟,听说你有女朋友了?哪位美女啊,要不要过两天一起吃个饭?”   封睿对此实在哭笑不得, 开始还解释说是误会,但大家不怎么信,紧接着有人居然问到了季茗茗那里去。   “你跟封睿这么熟, 是不是知道他女朋友是谁啊?”   季茗茗最近刚和袁飞复合没多久, 除了上班,剩下的时间恨不得当连体婴,根本顾不上打听封睿那边的事, 也就不清楚他被女患者纠缠了半个月这事到底解没解决。   加上她又一直都知道封睿和许潆心之间存在小暧昧的,闻言便信以为真。   真当他们已经说开在一起了。   当下便笑道:“除了潆心你们见他和哪个女生走得近点的么?”   大家愣了愣,看她一眼。   季茗茗顿时一噎,翻个白眼,“我男朋友跟他是好朋友,你们也太看不起封睿的人品了吧,他会做撬兄弟墙角的事?”   “……哦。”   于是就这样,封睿的否认听起来更像是欲盖弥彰了,再听他说是误会什么的,所有人都一脸我懂的表情,“知道知道,你不想因为私事影响工作嘛。”   跟着舒檀去其他科室会诊的时候,遇到许潆心在神内时带过的师妹小姚,对方还笑嘻嘻地恭喜他:“提前祝师兄和师姐百年好合啊。”   封睿:“……”你们他妈从哪里听的小道消息,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等知道这消息是从季茗茗那里传出来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下,好像还真的没办法否认。   当然,他有自己的私心,不想否认,复制前辈的成功经验什么的他也很乐意。   就像他当年第一次想投综述又不会写时,他导教他的那样:“多看看别人的,学学人家的框架,你照着搭一个,往里头填东西就是了。”   就是不知道许潆心怎么想。   许潆心还能怎么想,她除了觉得尴尬,就是尴尬。   说句实话,当时那场面,她是脑子一热,觉得自家师兄受欺负了,才想也没想就跳出来帮忙的。   想法和之前舒檀出的主意不谋而合,要是封睿有了女朋友,她总不至于还死缠烂打吧?   至于会不会被医院的同事们知道,许潆心还真没想过。   说起来也是,要真是什么都考虑得周全,还能叫头脑发热么?   因此当她听到有人用艳羡的语气跟她说:“潆心,真没想到哎,原来你男朋友是封睿啊?快跟我们说说,你是用了什么手段将他拿下的?”   “是啊,他是曾教授的学生,听说他爸还是药物研究所的大佬呢,是不是可以帮你解决工作啦?”   “你就好咯,看看我们,哎,还有半年多就要结业了,还要落实工作,不然结业就是失业,真惨。”   这种酸溜溜的话不绝于耳,许潆心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就好像……   她们好像此时才忽然发现,原来身边还有她这一个人,然后组团来看,上下打量她一番,再嗤笑一声,说她这么普通,凭什么跟封睿在一起。   帮她说话的不是没有,特别是跟许潆心共事过的同学,“人家既然在一起,自然是人家觉得合适,喜欢,少说这种风凉话。”   季茗茗说得更直白,“人家都认识五六年了,一直就亲近,封睿不和她在一起,难道和你在一起?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自己普普通通路人甲,倒看不上人家长得好看的。”   被怼的人气归气,可是再仔细打量许潆心的样貌,也不得不承认人家的确长得好看,杏眼柳眉,唇红齿白,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俏生生的,嘴角永远挂着笑,看人的时候目光柔和得像水一样。   只是平时太安静,才会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而且听说她会中提琴,和封睿一样,念书时是学校乐团的成员。   这就难怪了,要是没点能拿得出手的优点,封睿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生活又不是小说,优秀的男人可不会精准扶贫。   接连几天,许潆心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原来你就是封睿他女朋友许潆心啊。”   人人还都是一副惊讶感叹的语气。   她想解释,“我跟封师兄不是……”   “哎呀,怎么不是呢,季茗茗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许潆心:“……”就是假的啊!!!   就连她的带教苏盈袖,也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我说封睿怎么这么突然跑来跟我说让我照顾师妹,原来是小女朋友,那就难怪了。”   许潆心:“……”   好像是一夜之间明白过来百口莫辩是什么感觉。   只有同居的师姐蒋敏珠肯听她的解释,然后将信将疑地问道:“所以你和封睿不是情侣,是骗那个女患者的?”   许潆心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就是这样的,而且我头脑发热嘛……谁知道会让大家都误会了……”   “那现在怎么办?”蒋敏珠倒不是不相信她,只是这种事越描越黑,“要不然你们干脆就这样算了,反正过不了多久就结业了。”   这边蒋敏珠这样安慰许潆心,另一边舒檀也用同样的话安慰封睿,“过几天大家新鲜劲过去了,再看到你们走得不近,那时候再解释,就有人信了。”   封睿抿抿唇,应得很直接:“关键是我们走得近啊,过几天潆心生日,我还打算给她送礼物呢。”   舒檀沉默了一下,现在她不是单身狗了,已经懂得男女之间那点事是怎么回事了,一听这话就知道里头有鬼。   她左右看看,见没别人在,这才凑过来,小小声问封睿:“那你说说,你对人家有想法没?说真心话。”   封睿闻言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扭扭捏捏地点了点头。   “啧啧啧,没看出来啊。”舒檀见状立刻嘘了他一声,“你这波是故意的吧?就说你们这些狗男人没一个好人!心眼都多得跟筛子似的!”   封睿:“……”我觉得你骂的应该不是我,我可比不上你那位:)   舒檀骂完还拿眼睛乜斜他一眼,“厉宁述是拿好吃的骗我上钩,你呢,拿什么骗的人小姑娘,美色?”   封睿:“……”看吧,我就说是池鱼之殃里面那条鱼。   他觉得自己或许需要跟许潆心谈谈,于是趁中午吃饭的时候,给她发了条信息,约她在食堂碰面。   许潆心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是中午一点多,匆忙赶去食堂,刚进门就看见封睿正坐在对着门口的一张桌子上,拿着手机看过来。   她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从前的自己。   也是坐在食堂差不多的位置,一直看着,非要等看见他进来了,才能吃好那一顿饭。   当角色位置颠倒,她的心里五味杂陈,既有酸酸甜甜,也有说不出口的那种感慨。   “师兄,你还在这里啊?”她走过去,有点不好意思地叫了他一声。   封睿把手机放回衣兜里,笑着点点头,“我们不是约好了在食堂见面么,你没来,我当然不会走啊。”   说着问她想吃什么,“红烧排骨还是红烧鱼?或者奥尔良鸡翅?当然,你也可以全都要。”   许潆心抿抿唇,“吃不完,要排骨就好了,还要一个炒青菜,一个茄盒。”   一面说,一面要起身自己去打饭,却被封睿伸手拦住,只好又坐下来。   没过多久,封睿回来了,除了她要的几个菜,还加了一碗莲藕排骨汤,“天冷,多喝点汤暖和。”   许潆心听了就笑,弯着眼睛对他道谢。   然后听见他说:“最近两天的事,就我跟你的……你怎么看?”   许潆心喝汤的手顿了顿,抬眼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的意思是,你想怎么处理?”封睿垂了垂眼,避开她的目光。   听他声音好像有点闷闷的,许潆心忽然觉得这顿饭有点不是滋味,咬咬嘴唇,放下了手里的匙羹,“对不起。”   封睿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她,有点疑惑。   “要不是我一时冲动,也不会搞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了,那件事……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的。”   原来是说这个,封睿失笑,摇摇头,“可能有,但都比不上这个,比起让他们议论我和患者之间的事,明显还是和师妹传绯闻要能让人接受得多。”   许潆心闻言脸顿时就红了起来,低下头去看着餐盘里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   封睿看她没动筷,关切地问道:“怎么不吃饭,是不是不合口味?”   “……不是。”许潆心忙摇摇头,拿起筷子,戳了一块排骨,又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大家好像都不信我们……”   封睿嗯了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怎么样呢?”   语气温和,许潆心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见他满脸商量之色,忍不住心尖一颤。   低声道:“师姐说……不如就先这样,让这件事先冷下来,反正……明年就要结业了。”   到时候她离开了医院,同年级的规培也绝大部份都会离开,大家各奔东西,用不了多久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了,时间真的可以抹平一切。   封睿又嗯了声,“正巧,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就是……不知道潆心你同不同意,等大家的兴致过去之后,再解释会容易很多。”   说白了,就是冷处理大法。   “就是你会吃亏不少。”封睿笑着又补充一句,“委屈你了。”   许潆心垂眼吃着餐盘里的菜,摇摇头,细声细气地应道:“我没事的,反正也没有男朋友,其实师兄也吃亏的,万一明天就遇到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封睿一听就乐了,逗她道:“凉拌嘛,或者到时候咱们来一场三角恋?”   “……胡说。”许潆心被他噎了一下,忍不住撇撇嘴,“那样是不对的。”   这认真的小模样真是有趣,封睿忍不住笑起来,连连点头,“好,听你的。”   许潆心觉得他的声音和平时好像有点不同,但是说不上哪里有了变化,正疑惑,忽然又听他问道:“周五是不是你生日?”   她愣了一下,“……是,不过、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我女朋友生日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一边应,一边朝她挤眉弄眼好不揶揄。   许潆心的脸登时红成了一匹布。   她知道哪里不同了,这人也进入状态太快了吧,他们是假的啊!!!   “好了,不逗你。”封睿见她不好意思了,这才正色解释道,“以前在社团,新成员加入的时候都要登记基本信息,还每年都会在群里给生日的同学发祝福,你没忘记吧?”   “我就是这样知道你的生日的。”   许潆心听完,有点惊讶,“……可是那么多同学呢,师兄你都记得?”   “当然不可能。”封睿不禁为她的惊讶莞尔,“只是记住了几个人的。”   许潆心想问他怎么会记住自己的,但还没开口,就听见身边有说笑声传来,“哟,封睿在这儿跟女朋友约会呐?”   她闻声扭头去看,见到是骨二科的一位医生,正冲封睿不怀好意的笑笑,面色揶揄,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小声地叫了声师兄好。   “师妹好。”对方笑笑,又冲封睿道,“我就不打扰你们谈恋爱了。”   说完就走了,留下满脸通红的许潆心,和囧囧有神的封睿面面相觑。   忽然又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就这样,再遇到打趣的时候,他们不再急于解释,而是笑而不语,别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等过两天,这事也就不新鲜了。   在这几天里,封睿一直密切关注的16床患者,病情还在持续好转,她甚至摆脱了氧气和输血,每天午后可以和其他病人那样,在女儿的搀扶下,在病区的走廊上散散步。   很多指标也渐渐回落,接近正常。   他感到很高兴,在去许潆心那里看猫时,还特地将这个消息跟她分享。   “真的么,那太好了。”她笑盈盈地看着他,“这样你就不用愁到睡不着了。”   “我哪里睡不着,是师姐睡不着才是。”封睿笑笑,应了句,又看看客厅,“怎么只有你在家,敏珠师姐呢?”   他常来看猫,和蒋敏珠碰面的次数多了,也熟悉不少。   许潆心哦了声,“敏珠师姐去她男朋友那里了,听说他们很快就要结婚,最近应该是在准备婚礼吧。”   封睿拿着逗猫棒去撩拨奶盖,看它直起身子来够蝴蝶,笑道:“明天你生日,下班了等我,带你去吃饭。”   说着看她一眼,生怕她不同意,还加了句:“有惊喜。”   原本想矜持一下的许潆心立刻被他勾动好奇心,有点不甘心地扁扁嘴,“……好叭。” 第48章 是用我的照片雕的?   许潆心生日, 一早母亲就给她打了电话,嘱咐她记得吃豆腐,年年都是这样, 说豆腐是“福”, 也不晓得哪里来的说法。   她乖巧应了,又问了两句爸爸的牙怎么样,得知一切都好,便挂了电话去上班。   大学寝室的六人组从前关系好,如今毕业了交情也还不错,逢年过节或者谁过生日, 寝室群里总要热闹一下,许潆心领完红包,已经是交班的点了。   一整天都在忙碌,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直到傍晚。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检验科的化验单已经送回来,许潆心将自己组的都翻出来, 想在回去之前贴好。   “叩叩——”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大家闻声看过去,见是封睿, 便又齐齐地看一眼许潆心。   许潆心顿时有点赧然,用手指蹭蹭鼻尖,笑着招呼了声:“师兄下班啦?”   “发你信息你没回, 我来看看。”   一面应, 一面在她旁边坐下,又看看左右,问道:“袖袖姐去产房了?”   “没有。”许潆心老实地摇摇头, “她先生生病,所以她下班时间一到就走了。”   一面说,一面往一张化验单后边涂了胶水,整齐地贴好。   封睿看看她的动作,哦了声,“你带教都走了,就你还在这儿干活,这么积极?”   许潆心眨眨眼睛,“……早晚都要做的。”   也不是没有实习生可以帮忙,但她就是愿意自己动手,封睿叹口气,“那你快点,别让师叔他们等我们。”   “……师叔?”许潆心一愣,往化验单上涂胶水的动作慢了点,疑惑地抬头去看他。   封睿点点头,“是啊,师叔,就是上次你吃他生日蛋糕的那位。”   她还听过故事来着。   许潆心眼睛一亮,“他、他朋友也会在吗?”   封睿继续点点头,“在,所以你搞快点。”   “好的好的。”许潆心连连应好,又忍不住好奇,“是曾教授请吃饭么?”   要不然怎么会请到那两位一起出现?   封睿眉头一挑,嗯了声,然后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咱们俩……我导知道了。”   其实就是一直密切关注封睿和许潆心的杨江听说了这件事,然后告诉了张丹和许英培,许英培向季茗茗再次求证之后,告诉了杜主任,杜主任回家一说,曾广清就知道了。   曾教授表示对此很满意,自家猪会拱白菜了,他对学生家长也能交代了,看,你家孩子跟着我不会耽误终身大事!   他一高兴,就打电话夸了封睿两句,还说要请俩小朋友吃饭,要不就周五吧。   封睿说那不行,周五我得给师妹过生日去呢,他导听完就说了句,那正好,叫上大家一起,去吃烤全羊,暖和暖和。   这个大家里头,就包括了师叔宋谦两口子。   封睿又想起当时许潆心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时候,满眼好奇的模样,便应了下来。   所以才说是有惊喜嘛。   “你要是想听故事,不如直接问当事人?”他笑着建议道。   许潆心立刻摇头,“不好不好,那多不好意思啊,我不敢问。”   “怕什么,他们都是很和气的长辈,你见了就知道了。”封睿不在意地应了句,又催她快点。   许潆心哦了声,将同一样床的生化单按时间顺序排好,翻过来,胶水一次性涂上,再一张张贴到粘贴单上,比涂一张贴一张快多了。   可见刚才是在磨蹭时间,封睿看着她的侧脸,嗤笑了声。   听见他的笑声,许潆心又抬头,他嗔了句:“快贴你的,看我做什么?”   许潆心吐吐舌头,又低下头去。   俩人坐得近,又有电脑屏幕和盆栽阻隔视线,对面的人看过来,便觉得他们极其亲近了,立刻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打个抖。   走不走?走吧,别在这儿吃狗粮了。   一时间大家陆续起身,竟是都走了。   “看,大家都下班了,你这慢动作的……要帮忙?”封睿扭头看看大家伙的背影,回头问道。   “好了,我也好了。”许潆心将最后一张化验单贴好,然后将病历夹都塞回病历车里,松了一大口气。   出来的时候,经过护士站,值班护士还和他们开了句玩笑,问是不是要去约会,许潆心有点不好意思回答,倒是封睿坦然得很。   不仅嗯了声,还同人家寒暄了几句。   许潆心心里头有点犯嘀咕,他这模样,看着倒不像要和她假装情侣啊?   到了电梯门口,恰好电梯门开了,里头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提着饭盒,见了许潆心就笑着打声招呼:“许医生下班啦?”   许潆心笑眯眯地嗯了声,应声是。   电梯还要继续往上,门又关上了,许潆心看一眼那位产妇家属走远的背影,回头压低声音跟封睿道:“他家小人好神奇的,出生就有牙齿。”   封睿愣了一下,刚出生的小人就有牙,那就是……   他眉头一动,一副惊讶脸地凑近前去,和她咬耳朵似的,“那不就是鬼牙么?我以前听有老人家讲的,小孩刚出生就有牙,是鬼牙,不吉利。”   “哪有,不是的!”许潆心立刻反驳道,“老师说了这种说法不靠谱的!”   封睿哦了声,仍旧一脸惊讶和迷惑。   见他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许潆心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得意,歪着头就迫不及待地给他解释起来:“他家老人也是说不吉利,来问老师,老师说……嗯……”   她想了想当时苏盈袖的说法,“这不是不吉利,也不是发育异常,有的小人出生就有牙,叫诞生牙,有的在一个月内萌生新牙,叫新生牙,都属于牙齿早萌。”   “这种牙齿一般形态都是正常的,但是没有牙根,或者牙根发育较少,所以可能是松动的,有的早萌牙极度松动,很可能在吃奶的时候脱落,出现吸入气管的危险,所以一般都是要拔掉的。”   封睿听到这里,点点头,做恍然大悟状。   然后接着她的话道:“也有的早萌牙不松动,但是牙齿比较尖利,吸奶的时候容易造成舌系带创伤性溃疡,所以要改用汤勺来喂养,对于既不松动又不影响喂养的,经过牙医检查后,可以保留,对不对?”   许潆心愣住了,抬起头有点不敢相信似的看着他。   “……你知道的啊?”   “嗯,去年隔壁家赵奶奶刚得的宝贝重孙,就是满月之前长了牙的,当时问过医生。”   听了他的解释,许潆心先是哦了声,继而有种班门弄斧的尴尬。   还以为他不知道呢,现在看来傻子竟是她自己,呵呵呵。   一边想,一边撇撇嘴,脚步往旁边挪了一下,要离封睿远点。   封睿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了,却没动,只觉得他家小师妹这样怪好玩的,于是眼角的笑意渐渐就堆积了起来。   走出医院大楼,外面的路灯已经点亮,寒风扑面,带着冬季特有的干燥,许潆心忍不住打了个抖。   吃饭的地方离这儿有点远,在郊区,是一家专门吃烤羊的小院式饭店,饭桌就摆在灯火通明的露天院子里,几乎都坐满了,每张桌子旁边都有一个烤炉,上头穿着一只或半只羊。   烤炉里的炭烧得通红,时不时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烤羊肉的香味蹿天而起,浓郁非常。   “封睿来啦,就等你们了。”圆桌旁围坐着一圈人,杜主任回头看见他们俩,招呼道。   桌上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许潆心看到熟悉的人里两张陌生的脸孔,俱是清俊儒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只是气质很不一样,一位冷淡些,一位温和些。   都穿着一样款式的白色毛衣,看起来就是一对。   许潆心大概知道他们是谁了,只是还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封睿拉了一下她的手,将她带到桌边,笑着解释道:“今天忙,就来晚了一点。”   说着转头对许潆心道:“别人你都认识,就介绍一下这两位。”   指着冷淡些的那位说这是宋谦师叔,许潆心忙问好:“宋主任晚上好。”   刚说完,封睿又介绍另一位,“这是师叔家沈叔,沈峻。”   许潆心又继续乖巧地打招呼,然后被封睿按在旁边坐下,另一边是许英培。   看着他忙着给许潆心烫碗倒茶的模样,宋谦笑了句:“这是我生日愿望有史以来实现得最快的一次。”   大家之前都是去给他过过生日的,闻言都笑起来,只有许潆心懵懵懂懂,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还是许英培悄悄给她解惑,道:“师叔今年许的愿望是封睿快点脱单。”   许潆心:“……”看来真的是亲师叔。   没过多久,羊烤好了,外壳金黄油亮,香辛料的味道伴随着油烟蒸腾,闻着就是脂肪的香味。   据说这里讲究吃个自己动手的意趣,服务员上了一副刀具就离开了,也不帮忙拆肉,杨江拿了刀子,跃跃欲试地比划着。   刀子戳进烤得焦脆的外壳,发出“喀拉”一声响,油花就冒了出来。   羊肉烤得好极,壳酥脆,里面又是嫩香的,一定要趁热吃,入口当得上齿颊留香的夸奖,一伙人都是工作了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上来就先埋头苦吃一轮。   然后才放慢了节奏,边吃边玩笑。   少不了说说封睿和许潆心的事,宋谦和沈峻都很感兴趣,他们这个年纪的长辈么,特别喜欢看到小辈们工作感情都快点稳定下来,全然不去想他们年轻时也曾经放荡不羁爱自由过。   “潆心是吧,你跟封睿怎么认识的?”宋谦好奇地问道。   许潆心老实回答道:“以前都在学校乐团,我是拉中提琴的。”   “那你们应该认识很多年了啊,怎么现在才在一起?”他摸摸下巴又问了句。   这个问题许潆心没法回答了,自家事自家知,他们就是骗人的,想到这里,她立刻看向了封睿,将这个问题扔给他。   封睿眨了一下眼,不慌不忙地应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日久生情不给吗?”   “给,怎么不给。”宋谦笑了声,揶揄他道,“其实你就是兔子啃了窝边草嘛,怎么样,窝边草好啃么?”   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许潆心看了一眼封睿,又飞快低头,继续吃着碗里的羊肉,耳朵动了动。   接着就听见封睿笑嘻嘻地应道:“……还没吃到,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许潆心:“????”   “哈哈哈——”   大家都笑了起来,倒是没追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许潆心倒是有点好奇的看他一眼。   封睿见她看着自己,便看过来附在她耳边,用气声解释道:“我们又不是真的……对吧?”   许潆心眼睛一眨,他刚才……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饭吃到后半段,店里的老板突然把卡拉OK设备拖了出来,原来这是他们饭店每天的保留节目,让食客们在饱餐之余,还有娱乐享受。   愿意表现的人不少,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歌声,杨江和张丹手痒,拖着封睿也去抢麦。   许潆心旁边的位置空了下来,一侧头,就看见沈峻的侧脸,灯光下眉目柔和,连眼角的纹路都跳动着笑意。   “潆心吃不吃大拉皮?解解腻。”抬眼看见许潆心看了一眼自己,沈峻便笑着招呼道。   “……谢谢沈叔。”   沈峻将几份素菜和她面前的羊肉调换了个位置,招呼她多吃点,“别客气,也别拘束,就当是自家人,以后让封睿经常带你一起出来吃饭。”   许潆心哦了声,心里头那个问题越来越好奇了。   见她接连看了自己好几次,像是有什么问题似的,沈峻忍不住笑了起来,主动道:“你是有什么事想问我么?”   许潆心顿时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实在太八卦了,可是……   她红着脸,犹犹豫豫地点了一下头,小声道:“我听师兄说过您和宋主任的事,就……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从前她也问过封睿这个问题,他说下次有机会再给她讲,可是就没有然后了,一直没有听他说过。   “原来是这个啊。”沈峻忍俊不禁,笑道,“是不是封睿不给你讲?也没什么,就是你们师叔当时年轻冲动,脑子一热把积蓄全都买了股票,结果碰上大熊市,一路狂跌,全给套牢了,他在交易所外头蹲着哭得跟个狗子似的,被我捡到了。”   许潆心眨眨眼睛,“……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你做什么。”沈峻笑了声,“后来我还帮他把钱都给赚回来了呢。”   许潆心闻言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就听沈峻道:“你们呐,老老实实工作存钱比较好,理财产品适当买一点就好了,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说着扭头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跟封睿一样,想要白嫖我的咨询?”   许潆心:“……”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最后她还是在沈峻的建议下买了两只基金,打算长期持有,临走时,他还给了一张红云酒楼的大额代金券。   “我也没什么东西送你们,这是客户送的,他家素菜很出名,你俩去吃吧。”说着就将券递给封睿,然后拍拍他肩膀,“好好的啊,别欺负女孩子。”   封睿笑着应了声,跟他一起往外走。   许潆心跟在他们旁边,忽然就有点愧疚起来。   回去的路上,她想和封睿说说以后这件事要怎么圆回来,还没开口,他就递了袋子过来。   “呐,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啊,小师妹。”   袋子入手有点重,许潆心愣了愣,“……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封睿一面说,一面发动了车子。   许潆心在好奇中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红木盒子来,盒子表面素净,只有木头天然的纹路,触感光滑温暖。   轻轻拨开盒扣,看见一樽精致的木雕提琴少女像,她又愣了愣,“这是……”   “快看看,和你长得像不像?”封睿笑了声,有点期待地问道。   许潆心拿起雕像来,在车里的光线下仔细打量着。   少女裙裾飞扬,一手持琴,一手握弓,正眯着眼在演奏乐曲,似乎已经沉醉在美妙的乐声中。   她的头顶有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是用我的照片雕的?”许潆心惊讶地问道。   封睿点点头,“是,找了以前演出的时候拍的照片,拜托袁飞的爸爸刻的,你喜不喜欢?”   “喜欢!”听他这么问,许潆心毫不犹豫地用力点点头,“特别喜欢!”   封睿嗯了声,嗓音里噙着笑意,“既然喜欢,那你明天和我一起去还琴,然后去我家吃饭吧?”   许潆心:“????” 第49章 你儿子带姑娘回来啦!……   好好的收了件生日礼物, 怎么就变成要去封师兄家吃饭了呢?   关键是,她怎么还答应了呢?   深夜,许潆心躺在自己的床上,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怎么想都想不通这两件事是怎么连到一起的。   借着从窗台漏进来的夜光,她看见摆在窗边的书桌上的木头雕像,隐约看得清轮廓。   她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将手掌垫在脸下,心里慢慢地泛起一股甜味来。   这是封睿送给她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收到他送的生日礼物。   也不知道那些年混在群成员里的生日祝福, 是他最真诚的表达,是删删减减数次犹豫之后,才最终变得和别人一样的“生日快乐”。   同是深夜,封家的主卧却还亮着灯, 姜眉芸从浴室出来,看见丈夫正靠在床上玩消消乐,一副没事人一样, 不由得生气,抬脚就踹了他一下。   “你未来儿媳妇要上家来吃饭呢,怎么也不见你激动一下?”   封云集往旁边一歪, “又不是我未来媳妇上家来吃饭,我有什么可激动的,你别胡说, 让封睿知道了还以为我要撬他墙角呢。”   姜眉芸被他噎了一下, 半晌骂了句:“我看你是活腻了,敢跟我说这话?!”   话音刚落,室内就响起一声游戏音效:“Amazing~”   接着是一阵撒花的哇声。   三星通关了。   封云集将手机往旁边一扔, 拽着老婆往怀里搂,先是哄了两句,然后撺掇道:“封睿都快要到结婚的时候了,给他买个房子让他出去住吧?”   姜眉芸:“……”翘起尾巴我就知道你想干嘛。   她沉默片刻,道:“你不用急,等他真的结了婚,你就是想让他在家里住,他都不会在家里住的,你看现在他有几天住家里的?”   “别着急啊,封教授,你儿子跟你一个尿性。”她说完嗤了声,伸脚又踹了他一下,咬咬牙,“睡觉!”   躺下没一会儿又坐起来,叮嘱丈夫道:“人家小姑娘还不知道封睿喜欢她的,你到时候别说漏嘴了。”   “知道知道,我一定多吃饭少说话,行了吧?”封云集嘟囔了一句,往被子里缩了缩。   对的,许潆心和封睿的关系在院内的同学同事之间几乎人尽皆知,但也只是院内,出了医院,没几个人知道。   姜眉芸和封云集自然也不清楚,仍旧以为封睿在悄摸喜欢小师妹不敢表白,还打算到时候帮他说好话呢。   封睿睡得早,迷迷糊糊间好像做了个梦,梦见那天科室聚餐,他和许潆心跑着去看日落的情景,水天相接美得像一幅画,她站在其中,一点都不违和。   然后忽然就醒了,觉得有点渴,起身去客厅倒了杯水。   喝水的时候忽然心里一动,走到阳台去,往外一看,一片漆黑。   也对,深更半夜的,谁会不睡觉还亮着灯呢?   “今天我要出去,晚上再回来陪你们玩哦。”看着面前吨吨吨喝奶的两个小家伙,许潆心爱怜地揉揉它们的头,嘱咐道,“不许拆家哦?”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铃响了起来,她起身跑到门后,凑头从猫眼往外一看,就看见封睿正站在外面,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   她连忙伸手拧开锁,拉开门,“师兄,你怎么来这么早?”   “不早,都九点了。”   封睿应着,视线在客厅里来回张望,看见两只嘴边还沾着奶沫的小家伙,抬腿就向它们走过去,结果还没靠近,它们转身就跑,连没喝完的奶都不要了。   封睿顿时悻悻,摸摸鼻子,咕哝了一句没良心,然后回头问许潆心:“你吃早饭没有?”   “还没有。”许潆心摇摇头,“不过已经煮好了,是小米粥,你要来一碗吗?”   封睿其实原本是想带她出去吃,此时却改了主意。   点点头,“好啊,能蹭饭的话,不胜荣幸。”   许潆心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煮得不是很好,你多担待。”   真是客气得不得了,封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张嘴,半晌才叹口气。   “潆心,你要这么客气的话,我有点不好意思吃你这碗粥了。”   许潆心一愣,“……什么、什么客气?”   “你应该直接跟我说,年轻人,这粥可是我亲手煮的,给你吃是看得起你,不要不识抬举!”   他坐在沙发上,边说边瞪瞪眼,作凶狠状地看着她。   许潆心低头和他四目相对,清晰地看见他眼里毫不掩饰的笑意,和笑意背后小小的她自己,愣了一下,然后不可遏制地脸红起来。   抿抿唇,忍俊不禁地点点头,“好,年轻人,这粥可是我亲手煮的,给你吃是看得起你,不要不识抬举。”   “噗嗤——”   哪有人直接这样拾人牙慧的,词都不改一下,封睿忍不住笑出声来,把许潆心笑得更不好意思了,转头就走。   见自己把她笑走了,封睿也没停下里,继续笑呵呵地找到逗猫棒,一甩……   吊起来一个奶盖的头。   别说,虽然两只猫跟他没什么感情,不跟他玩,不让他抱,甚至不肯让他碰,但他要是逗它们玩,它们倒还是乐意的。   “可以吃粥了。”许潆心的声音传来,封睿立刻扔下逗猫棒,奶盖拖着它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许潆心准备的是小米粥配咸蛋,咸蛋也有点特别,是特地买的海鸭蛋,微绿的蛋壳剥开,蛋白和普通咸鸭蛋没什么区别,可是用筷子轻轻一夹,就可以看见蛋黄油迅速地涌出来,蛋黄油亮,口感细腻沙软,下粥倒是一绝。   封睿慢吞吞一口蛋一口粥地吃着,一面吃一面还要问许潆心:“我下次还能来蹭饭么?”   许潆心向来不会拒绝他的要求,闻言也只是乖巧地应了声好,然后问他吃得习惯不习惯。   他点点头,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许潆心只看了一眼,便连忙垂下头去。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没有再多的交流,吃完早饭,将碗洗了,一前一后地出了门,下到一楼,回头看时,还能看见阳台的窗户后面贴着两张猫脸。   “走吧。”封睿提醒道。   说是去封家吃饭,但许潆心一直以为去还琴才是最重要的事,她恰好也想看看老太太出院后怎么样了。   虽然张丹说过,糖尿病性侧偏舞蹈症经过治疗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但她毕竟临床日短,又不是神内方向的规培,见到这种患者的次数很少。   但是封睿的想法和她恰恰相反。   如果琴更重要,那他自己回来还不是更快?何必要处心积虑地带上她。   “我们两家刚好住对门,先到家坐坐,喝喝茶,咱们再过去。”他一面说,一面低头往智能锁上输入密码。   许潆心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内心陡然升起一股紧张来。   “嘀——”   门开了,封睿轻轻一推,然后朝里头喊了声:“妈!爸!我和潆心回来啦!”   许潆心正觉得他这话听起来不对劲呢,姜眉芸就已经迎出来了,她还是那么漂亮,不过因为在家,衣着随意,看起来要更加平易近人。   可是开口的话却把许潆心吓了一跳,“老封!快出来!你儿子带姑娘回来啦!”   许潆心:“!!!!”   她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了,因为她已经看到被姜眉芸召唤出来的封师兄的爸爸了。   父子俩生得很像,甚至就连气质都有点像,只是封云集比封睿更多了成熟和沉稳,这是需要岁月来淬炼和打磨的。   “叔叔好。”她收回目光,有些拘束地主动问好。   然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她拜访长辈的经验实在不多。   封云集看起来很好说话,笑眯眯地让她坐,“自己家,不用这么拘束,喝茶么?”   “喝的。”回过神来,她应了声,莫名想起上次和封睿去茶社,他拿那个尿娃茶宠摁在水里玩的情景。   呃……真是幼稚好笑得可以。   “来,你们俩吃水果和点心。”姜眉芸从厨房端出两个盘子来,笑道,“要去对门赵老师家是吧,她出去啦,小区的合唱团找她做指导老师,要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能回来呢。”   封睿应了一声,然后问中午吃什么,姜眉芸刚要应,他就抢着道:“出去吃吧,昨晚师叔他们给了我一张大额代金券,红云酒楼的,我们去吃素菜?”   “那要先打电话订好,等你们还了琴就去,刚好来得及。”封云集点头答应道。   既然不用做饭,姜眉芸便将刚送来的食材收进冰箱,出来之后拿了本相册,叫许潆心过来一起看。   “封睿小时候很好玩的,你肯定没听他说过,来来来,我跟你讲。”   封睿倒想阻止,奈何许潆心已经露出了好奇感兴趣的神色,他只好摸摸鼻子,往沙发角落缩了缩。   或许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了解他的一切,许潆心对封睿的好奇心,从来就没有少过。   或许是觉得以后不会有机会在一起,她总是很留心他的事,将他的习惯、喜好和关于他的小事,都仔细的记在心里,就像小时候收藏看电影的票根那样。   藏在好看的匣子里,没事时打开来看看,回忆一下当时的心情,也能消磨许多时间,找到许多乐趣。   “这张是他在幼儿园第一次表演的时候拍的,本来额头没有红点的,是我用口红涂的,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喜庆?”   “……嗯。”   “这张是他第一次跟我去演出后台拍的,那次演出的规格比较高,来了不少领导,领导来后台慰问演员的时候,还抱了他呢,喏喏,就是这张……”   “这是……xxx书记么?”   “是啊,就是那位老爷子,说起来我们封睿蛮有福气的,这么小就见过大人物了,啧啧啧。”   “阿姨,这张是什么时候的啊,怎么好像……小叫花?”   “哦你说这个啊,这是他一年级的时候,我们回老家探亲,他跟隔房的堂哥一起去河里摸鱼,结果鱼没抓到,一屁股坐进泥坑里了,一身泥水的回来哈哈哈——”   “……”   封睿缩在一旁,听着他亲妈给他师妹说那些陈年糗事,越听越觉得生无可恋。   丢人!真丢人!谁拍的这些照片?!   许潆心不错眼地看着相片里还是圆脸小可爱的封睿,和现在一点都不像,大眼睛看起来特别萌,连皱眉头的样子都是可爱的。   她忍不住想,以后他有了小孩,是不是也会这样可爱?   或许可以在朋友圈看到吧,她想。   姜眉芸说的时候悄悄扭头打量了一下她的侧脸,神色认真,像是在想什么。   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又将相册翻过一页,指着照片里穿着小西装打着小领结的封睿让许潆心看。   “这是他第一次登台演出,他很小就跟着我学钢琴了,不是我自吹自擂,他是我这么多年教过的学生里天赋数一数二的,我一度以为自己要培养出下一个钢琴家来。”   顿了顿,忽然说了句:“我这个儿子,不太会说好听的话,但是有一个优点,就是坚持,如果他喜欢一样东西,就会一直喜欢下去,永远都不变心的。”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许潆心听了之后忍不住一怔。   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向封睿,却看见他正拿着一个核桃夹,将胖胖的核桃夹碎了壳,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核桃肉剥出来,放进面前的小碟子里。   姜眉芸像是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似的,还在翻相册,“这个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模型……这是他考级通过之后去红云酒楼吃饭时候拍的……”   “他最喜欢吃红云酒楼的素八宝鸭,那个鸭子是用豆腐皮包着蒸熟的莲子、笋丁、香菇、松子、核桃仁、蘑菇和胡萝卜青豆做的,出锅之后以假乱真,封睿每年都要去起码一次,每次都要点一只的,你说他是不是很长情?”   说着抬眼问丈夫:“你打电话预定的时候,点八宝鸭没有?”   “点了,你儿子爱吃的我能忘么。”封云集应道,看了眼许潆心,“也真是奇怪,一道菜吃十几年也不腻。”   封睿:“……”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但是这样替我说好话,我自己都觉得尴尬。   没见许潆心都不敢接了么?   姜眉芸或许是想着要帮封睿在许潆心这里刷印象分,看完了相册,见邻居的赵老师还没回来,就叫封睿,“快去弹一段钢琴我们听听,看看你技艺荒废没有,嗯,就弹你拿手的那首《野蜂飞舞》好了。”   许潆心循声看了过来,封睿叹了口气,应了声好。   然后站起身,拍拍手,走到落地窗前的的三角钢琴前坐下。   掀起琴盖,试了试音,甚至不需要谱子,抬手便奏出一连串的音符。   《野蜂飞舞》是一首很著名的曲子,被称为钢琴届十大难曲之一,旋律极快,演奏者必须将半音阶练得极熟,才表现出野蜂汹涌而至、上下盘旋、四处飞舞的景象,这首曲子也有好些个版本,每个版本无一例外都是在炫技。   这是许潆心第一次看封睿弹奏《野蜂飞舞》。   流畅、跳跃,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之间来回飞舞,像是嗡嗡的蜜蜂,技巧纯熟,洋溢着沉醉和激情,他端坐在那里,有万丈光芒丛生。   许潆心觉得,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冬日的暖阳穿透窗户照进来,落在炫技的男生指尖,浮光跃金,如同画家笔下最美的画作。 第50章 我知道你们是一对儿,分开的……   封家之行, 以红云酒楼的一顿素席为结尾。   临走前姜眉芸还在酒楼一楼的点心店拿了好几包核桃酥,全都塞给许潆心和封睿。   还一个劲地嘱咐道:“下次再家来吃饭啊,到时候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周末过去, 便已经是十月中旬, 封睿最关心担忧的16床患者状况大为好转。   甚至达到了出院的标准。   医院不可能一直留人,况且治疗费用也是个大问题。   于是舒檀为患者办理了出院手续,还特地叮嘱患者女儿:“你妈妈这病,病情不明确,未来可能还会遇到困难,可能会复发, 而且我们用的药打的针存在一定的免疫抑制效果,如果有发热,一定要赶快到医院来。”   “记得了么?”   “记得了!谢谢舒医生!”患者女儿连连点头,满脸感激地向舒檀道谢, 末了又看看封睿,“也谢谢封医生的照顾……”   说了好大一通感谢的话,舒檀和封睿听了之后连连客气这都是分内之事, 云云。   原以为这段时间的折腾和担忧,总算有了个好结果,以后说不定就否极泰来了。   封睿为此还特地跟许潆心说了此事, 言语间是近来最轻松的笑意,“希望她能就这样平安无事吧。”   许潆心看着他饱含着愉悦的眼睛,张了张嘴, 到底没将心里话说出来。   她觉得, 事情未必能这么轻松地过去。   但是万一呢?万一那位患者真的是万里挑一的天选之人呢?   接下来不管是许潆心还是封睿,都没有遇到难搞的病人了,除了平时帮带教收病人和管床, 他们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月底的出科材料。   每个学生出科,除了需要交鉴定册、出科试卷和完成网上的试题,还要交手写的大病历,每个月两份,两个月就是四份,而且不能有明显的涂改痕迹。   许潆心趁值班时间老早就已经写完了,看着这会儿才开始赶工的张凌兰,笑着劝她:“可长点心吧,以后别屯到最后才写了。”   “都怪我之前太浪了。”张凌兰一边哭唧唧,一边手不停的抄着电脑屏幕上的字。   忽然便有外卖送来,写的是许潆心的名字,她愣了愣,问对方是不是送错了。   “没错啊,就是你的名字和电话,地址也是妇产科,喏,你看看。”   她凑过去看了,一时间没想起来是不是自己点了外卖又忘记了。   张凌兰笑道:“师姐,会不会是你家封师兄点的?”   许潆心一愣,还没来得及向封睿求证,外卖小哥已经留下东西走了。   过后许潆心才知道,真的是封睿给她点的。   可是问为什么,他却道:“也没有为什么,我有个券再不用就要过期了,干脆给你点个外卖用掉呗。”   许潆心讷讷,有点不信,但这个理由虽然不充分,但也不是说不过去。   见她不吭声了,封睿就笑笑,同她说了两句,这才将电话挂断了。   等到许潆心再值班,他竟然又点了外卖送来,她有点奇怪的问道:“师兄,你又有券再不用就过期了?”   封睿沉默片刻,哦了声,“他们在科室群分享的红包,第六个领取的红包最大,我刚好是第六个。”   许潆心:“……”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讷讷地应了声哦,然后承了他的好意又不好意思,等下次他值班,也有样学样的给他点一份外卖。   怕他不好意思吃独食,也是猜着人头多点了几份。   其实她不知道,封睿非常的……   “要感谢我知道吗?”他对师弟师妹哼声道,“这是让你们蹭的宵夜,下次没有了。”   师弟&师妹:“……”你这就幼稚了点吧???   封睿咬着奶茶的吸管,一面写出科试卷,一面和师弟师妹闲话,话没说完,就听见办公室的电话响。   一起值班的有个师弟刚从心电图室轮出来,因为值夜班被急查心电图的电话弄怕了,有点铃声恐惧症的意思,哆嗦了一下,看着封睿。   封睿伸手勾着电话线,轻轻一拖,将电话拖了过来,“喂,呼吸科。”   “这边急诊,你们今天谁值班?”   “舒檀舒医生。”   “正好,让她下来吧,有个她的老病人。”话筒对面的医生应道,“你们上周是不是有个叫xxx的患者出院,诊断不明确的?”   封睿心里一咯噔,上周出院的诊断不明确的患者,不正是16床吗?   他忙追问了声:“她怎么了?”   急诊医生道:“她刚才来了门诊,发热,伴有憋喘,我给开了胸部CT,她女儿说之前在你们科住过院,医生交代发热一定要过来看,我查了一下病历,觉得有点不好,所以给你们说一声。”   “刚好是舒檀值班是吧,那就怕她留意一下CT结果吧,下来看看更好。”   封睿忙应了声好,挂了电话后立刻去病区找到被病人找去的舒檀,将情况告诉她,俩人急忙下楼,先去了影像科。   从影像科医生那里看到了病人刚刚做完的胸部CT,看完以后,去急诊找到患者,和她的女儿。   “舒医生,您来了。”她女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手扶着她,一面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舒檀道,“这么晚了还麻烦您……”   “没事,来了就好。”舒檀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刚从影像科过来,看到了你妈妈的胸部CT结果。”   “我跟你详细说说,你妈妈现在是得了严重的肺部感染,你老公在不在家?现在给他打电话,让他立刻把之前住院的全部资料带过来。”   她话说得很急,有点不像平时的她,反而有点焦躁。   封睿忽然意识到,原来在这一个月的相处过程中,不是只有自己如此关切对方的情况,已经有点超越职业性的医患关系,多了点朋友之间的感觉。   所以会焦躁,会心急。   患者的女儿一如既往地决断迅速,听完舒檀的话,立刻点头应道:“我马上打电话让他过来!”   “封睿,打电话去感染科还有ICU问一下,看他们还有没有床。”舒檀点点头,又交代道。   封睿应了声,忙走到一边去,拉着胸前的工作证,翻过来,后面夹着一张纸,他写的各科室各部门的联系电话,因为会经常用到。   跟感染科的值班医生联系上,说是他们监护室有床,但是要让舒檀一起过去说一下情况。   这边联系到了感染科监护室的病床,舒檀跟患者女儿说:“我们科没有床了,现在帮你们联系了感染科,可以收住院,我们先上去。”   一直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才终于把病人安置好,然后叫了患者女儿出来,低声跟她说着情况:   “现在根据胸部CT的结果,肺部感染的可能性极大,当然还要继续完善其他检查。”   “一线的抗感染治疗上去之后,能好,就万事大吉,她会迅速恢复,要是不能好……”   “后面的二三线治疗价格很昂贵,而且有效率会更低,如果你妈妈的病情继续恶化下去,吸氧不行了,就要机械通气,要插管上呼吸机,到那个时候她脱机也可能很难,回家的希望会很渺茫。”   “而且现在监护室的费用就已经要花不少,你自己心里要有一条线……”   她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一眼患者的女儿,封睿站在她身侧,看见她眼里复杂的光芒,忍不住心里一顿。   一股难受猛然袭来。   接着就听见她说出了他也想到了的那番话:“你还有家庭,有孩子,不可能无底线的把积蓄花在这上面,你得心里有数,到什么时候你就支撑不下去了。”   “还有插管的事,你们家里人商量一下到时候要不要做,如果不做,等普通病房有床了,就接你们上去,这样你也能多坚持一阵子。”   同样的话,每个医生的从业生涯里,会跟很多的病人家属说起,面前这个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甚至有的患者家属,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却一定要医生来说这样的话,说你们回去吧没办法了的,这样,他们就会想着,啊,你看,医生都说没办法了,那就不要浪费钱了吧。   好像那样,心里的负罪感就会没有了似的。   封睿垂着眼,看着自己胸前口袋里别着的蓝黑签字笔,听见患者女儿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哭了出来。   “妈妈,那是我妈妈呀……”   她从来都很坚强,也很冷静而有决断,可是这个时候,她只是一个脆弱的、被母亲的病情打击到精神崩溃的、被失去母亲的恐惧笼罩住的可怜的女儿。   她倒在丈夫的怀里,哭泣都不敢大声,怕惊动病房里的母亲。   舒檀拍了拍她和她丈夫的肩膀,沉默地抬腿离开。   封睿想了想,将口袋里的一包纸巾塞给他们,也跟着走了。   桌面上没有喝完的热奶茶已经凉了,夜班的气氛陡然低落下来。   第二天,急查的痰培养结果确诊卡氏肺孢子虫,由它引起的肺炎很少见。   在接下来直到月底的一周多时间里,患者的女儿签字放弃了有创抢救,一线治疗效果不佳,刚好舒檀有一个病人出院了,病人吹着BiPAP呼吸机被接回到呼吸科普通病房。   而此时,封睿出科了。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下午下班前,他去了病房,看望病人,她昏睡着,胸口一起一伏。   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来看她,真希望她能站起来走出这间病房。   他叹了口气,安静地后退,然后轻轻地关上门。   转身走了没几步,和匆匆赶来陪护的患者女婿迎面碰见,打了声招呼,他问:“封医生要下班了么?”   “是,你辛苦了。”封睿点点头,维持着温和平静的神色。   他回答说不辛苦,因为是自己的妈妈。   封睿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点发热。   晚上和许潆心一起去吃饭,他硬要她出来的,“我心情不好。”   然后两个人沉默地在小区门口的某品牌连锁店里吃了一份排骨蒸饭,又蹲在小超市门口吹着大冷天的风,一个吃着雪糕,一个吃着糖炒栗子。   许潆心剥栗子壳的声音哔哔啪啪,她剥出一颗灿黄的栗子仁来,放在他的手心里,然后软着声音问他:“你冷不冷?”   封睿摇摇头,低头继续吃着雪糕。   真甜啊,糖分直入心底,中和了堆积在心里的涩意。   许潆心眨眨眼睛,动了一下,蹲得离他近了点,然后问道:“那……师兄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封睿沉默了一下,然后扭头看了她一眼。   又飞地收回目光,“如果你的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不救是个死,救……要花很多很多钱,也可能会死,你救不救?”   “救啊,为什么不救,你都说了,那是我妈妈。”许潆心毫不犹豫地应道,“就算最后没救过来,那我也尽最后一份心了,是老天爷非得要她走的,我也问心无愧。”   “如果医生跟你说你可以回去了呢?”   “可以回去”这四个字放在这种语境里,可以表达的意思就不一样了。   许潆心顿了顿,然后应道:“我还是会坚持一下吧,坚持到我坚持不下去,万一奇迹出现呢?”   封睿听了她这句话,嘴角扯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嗯,希望吧。”   听着语气很低落,许潆心愣了愣,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顿时刷一下就白了。   “……师、师兄……不会是阿、阿姨查出了……什么……吧?”   封睿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不是我妈,别瞎想,她好得很,我说的是我们的病人,之前病因不明确的那个,上周又回来住院了,情况……很不乐观。”   许潆心听他提起过好几次那个病人,闻言顿时讷讷,因不了解对方情况,也只好哦哦两声。   第二天是十二月第一天,他们都是去急诊科入科,在办公室门口遇见,相视一笑。   眼里有几分不自觉就流露出来的期待。   急诊科节奏很快,住院总兼教秘徐文斌的入科宣教速度也很快,带他们在病区走了一圈,知道一下大概各个部门在哪里,就又回到办公室。   “现在分配一下带教老师。”他一面说,一面扯了一下脸上的口罩,在鼻梁上捏了捏口罩的钢丝。   一个个分过去,轮到许潆心和封睿,他抬头看一眼他们,然后嘿地笑了声:“你们都来急诊了啊,我知道你们是一对儿,分开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这样吧,你俩跟林泽吧,泽哥可是我们科有名的黑……呸,有名的劳模代表,你们要好好学习嗷。”   封睿&许潆心:“……”确定过眼神,是个吃过瓜而且心很黑的教秘:) 第51章 你们又不是中学生,也该考……   徐文斌给大家分配好带教, 带着一串人从小教室出来,往各个带教医生面前一带:   “老张,这几个学生给你。”   “老陈, 这两个同学这个月跟你。”   轮到许潆心和封睿, 他在办公室望了一圈,没看到人,嘀咕了一句:“人呢,哪儿去了?”   封睿闻言接了句:“好像刚才在一诊室看到。”   加上实习,都已经在医院待了有两三年,跟急诊打交道的时候并不少, 林泽是谁,他还是认得的。   徐文斌哦了声,转身出了办公室,走到旁边的一诊室, 探头往里一看,看见林泽正弯腰在办公桌上写着检查单。   “叩叩——”   敲了敲门,徐文斌喊了声人, “泽哥,给你送学生来了。”   林泽头也不抬地嗯了声,继续写检查单。   徐文斌把封睿和许潆心带到了, 也就转身离开去忙工作,留下他们俩在原地等候。   等林泽将检查单写好递给患者,交代对方快点去做检查, 抬起头扭身一看, 看见俩学生站自己身后,愣了愣,然后哦了声。   “你俩这跟我的是吧, 待多久?”   封睿应道:“都是两个月。”   林泽点点头,目光在俩人的工作证上凝了凝,“封睿,许潆心,好,我们今天白班。”   “还有个一线,叶远,是你们师兄,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说着往进来的高大青年那里一指。   封睿和许潆心忙叫了声师兄,叶远摆了下手,然后笑着问了句封睿:“想出车不?现在要去六合花园接一个不小心摔跤可能有骨折的患者。”   好家伙,第一天来就出车。   封睿想了也就几秒钟,应道:“我去吧。”   许潆心看他一眼,身子往旁边一让,就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就剩她一个人面对老师,一时间有点慌。   林泽倒也没让她尴尬多久,问道:“潆心规培几年啦?”   “第三年了。”许潆心应道。   林泽听了还挺高兴,又问她都轮过了哪些科室,问完以后笑道:“那挺好的,怎么开医嘱不用我给你讲了,你找个电脑,看看病历,熟悉一下常见病和常用药,明天夜班有空了再给你们讲课。”   许潆心点头应了声好,跟着他出了一诊室回到办公室,今天是林泽白班,却不是他的门诊日。   急诊的工作忙碌,尤其是早上,办公室里挤满了人,统共两台打印机,大家都在抢着要打印医嘱。   有人要打印病历的,被同事阻止道:“你打病历能不能等下再打,这么着急,检查过了吗?”   林泽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开医嘱,许潆心看了眼,发现没有电脑给她用了,便拉了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下,看他开医嘱。   林泽一边开医嘱一边跟她说着病人的情况,“3床是心梗进来的,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5床是有机磷中毒……”   “8床是哮喘,来时端坐呼吸……”   “9床是上消化道出血进来的……”   感觉拢共也没几个病人,听起来病因也很常见,但实际上这些患者全都是躺在EICU的,光是这点,就足以让许潆心明白患者的病情绝不简单。   看来接下来两个月还是不好过。   没过多久,窗户外想起一阵救护车的汽笛声,许潆心分神看出去,看见车辆闪着车灯在窗户外面停下。   车门打开,看见封睿从车上跳下来。   “什么问题的?”叶远刚进来,林泽就扭头问了句。   “上厕所摔倒,骨折。”叶远一边应一边在柜子上找空白检查单。   开了检查单之后,等结果出来,给骨二打个电话,病人就送上去了。   封睿这时才进来办公室,伸手拍了拍许潆心肩膀,见她扭头,便笑笑。   “你回来啦?”许潆心小声问道,“出车感觉怎么样?”   “还行。”封睿应了声,然后弯腰横过她肩膀,去看看电脑屏幕。   许潆心不自在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将刚才林泽跟她说过的那些话都告诉他,然后告诉他林泽的工号和密码。   急诊科的忙碌超过封睿和许潆心待过的任何一个科室。   中午十二点,门诊医生下班去吃饭了,诊室交给值白班的林泽,刚进去坐下,就来了一家三口。   当爸爸的满脸无所谓,当妈的一脸疑惑,只有当女儿的神色着急,许潆心接过患者女儿递过来的急诊病历本,看了眼患者信息,男,47岁。   她转手将病历本递给林泽,等患者坐下来之后,先给他戴上电子血压计的袖套。   等血压结果的时候,林泽问道:“什么地方不舒服啊?”   “我爸今天生日,我特地从外地赶回来的,吃饭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吐,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带他过来看看。”患者女儿解释道。   林泽点点头,“呕吐物是什么样的?”   患者女儿忙打开手机,找出一张照片,“这样的,我特地拍了照片。”   林泽接过对方的手机,将照片中呕吐物的一块放大,封睿站在他身后,看了个正着。   手机像素很高,将典型的咖啡样液体拍了个一清二楚。   “嗯,搞不好有消化道出血。”林泽道,“等他再吐的时候做个呕吐物隐血试验看看……”   话刚说到这里,患者就开口打断了,“不用,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我都吐了十几天了,要是有事还等得到现在?”   一边说一边把手从桌上放下来,整理着衣袖。   林泽问道:“你真的吐了十几天,同样的呕吐物?”   “是啊,我骗你干嘛。”   “除了呕吐之外,有别的不舒服吗?”林泽继续盘问,“肚子痛,便血,黑便,有没有?”   “有点肚子涨涨的。”除此之外,患者一口咬定没有其他症状。   但林泽明显不是很相信,追问道:“你再仔细想想,最近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患者愣了愣,林泽就又说了句,让好好想想。   过了一会儿,他皱着眉头问:“就是瘦了点,医生,这算不正常吗?”   林泽立刻问道:“瘦了多少斤?”   患者想不起来,反而是他妻子应道:“起码有二十斤!”   “哎呀,胃口不好,不怎么吃饭,瘦很正常的咯。”患者笑了声,依旧满脸不在乎。   可是在场三个穿白大褂的,闻言俱是心里一惊。   短时间内体重下降二十斤,这是暴瘦啊!   加上还有疑似消化道出血,就算是个实习的,都能想到可能是什么病了吧。   林泽二话不说立刻开始开检查,先是腹部CT和血液检查,接着是呕吐物隐血试验,“一定要做,千万不要存有侥幸心理,再吐的话一定要将呕吐物拿来检查。”   患者女儿见他神情严肃,当下也不敢耽搁,连连点头,将还在说不用检查不会有事的父亲强行拉走了。   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诊室也没什么病人,林泽抬头看了眼许潆心和封睿,道:“你们俩先去吃饭,一会儿再过来帮忙。”   “师兄先去吧,一会儿换我?”许潆心提议道。   林泽没什么意见,“不要饿肚子就好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怎么干活。”   接下里就都是头疼脑热之类的小问题了,直到俩人轮换着吃完午饭回到诊室,林泽去吃饭,叶远来守门诊,又过了十来分钟,林泽回来,叶远被护士叫走。   这时候,刚才去检查的一家三口回来了,手里抓着几张检查结果。   “医生,你快帮忙看看。”患者女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林泽,着急地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泽没回答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检查结果,看见连隐血试验都做了,结果是阳性。   血红蛋白74g/L,腹部CT报胃扩张、胃壁明显增厚、贲门占位。   这一切都指向了最不好的那个结局:胃恶性肿瘤。   听着林泽和家属交代病情,许潆心在面前的电脑上调出了患者的检查结果,刚看完,就听见患者的妻子质疑道:“就是吐了几天啊,怎么会得癌症呢?”   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只是来看呕吐的,顶天了就是拿点止吐药回去吃吃,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跟癌症有关系的。   所以他们很难接受林泽此刻所说的可能性。   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还是要跟他们解释清楚,让他们能够直面自己的病情,尽早治疗才有更多可能的机会。   “他吐了十几天,又一下子瘦了二十斤,这都是身体给你的信号啊。”林泽耐心地劝道,“他很可能还有其他的症状,只是你们没有发现,现在情况已经是这样了,我们要做的还是好好治疗,争取更多的治疗时机,”   哪有人正常的会天天吐,还吐了十几天的呢,林泽叹口气,跟他们解释没有任何一种疾病是突如其来的道理。   等给他们解释清楚了,对封睿道:“给消化科打电话,问问他们能不能收住院,没床的话就给给肿瘤科打。”   封睿点点头,出去打电话了,这边患者和家属已经有点六神无主,谁能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呢?   “消化科说可以收。”封睿回来报告道。   “社保卡带了吗?”林泽点点头,问患者家属,“办住院,去消化科。”   等他们走了以后,林泽才对两个学生道:“这样的病人其实不少的,尤其是胃癌早期也什么特别症状,很多人根本就没在意,等到实在不舒服了来检查,都已经晚了。”   许潆心倒是想起她家以前有个邻居的伯伯,“也是这样,吐了几天,去检查,胃癌,从手术到走,差不多就是两年左右,做了三个疗程十八次的化疗。”   “不过说实话,刚才这家,两夫妻都心大。”林泽哼了声,“就这还觉得正常呢,非得哇哇吐血拿盆来接的才叫危险?”   俩人都没说什么,林泽喝了口水,伸脖子看一眼,见对面他们一起坐着看电脑,便啧了声。   “我刚才吃饭的时候,听徐文斌说你俩……是小两口?”   俩人闻言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又立刻将目光挪开。   许潆心更是缩着脖子躲到了电脑后面,将回答的事交给了封睿。   封睿听见自己喉咙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吞咽声,“呃……也不是,就是……”   他还没想到要怎么回答,林泽就一摆手,哎了声,“我知道,还在谈恋爱没结婚嘛,区别不大,你们又不是中学生,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这话封睿不知道该怎么接,索性摸摸鼻子嗯了声。   许潆心立刻扭头过来看他,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不是说好了是假的吗,你瞎嗯什么嗯?!   封睿头一别,避开了她的视线,有点心虚。   下午特殊情况不多,办公室里平静了不短时间,直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120送来了一个病人。   护士通知收病人的时候,林泽刚好就在门口,直接就走出去了,许潆心和封睿也连忙跟上去,还没看清楚来的是什么样的病人,就听见林泽大声训斥道:“你们昨天出院的时候,我又没有跟你们说过给他吃东西要小心?什么回光返照,他这是进食呛咳后窒息了!”   “床边心电图推过来拉一个心电图,呼吸都没有了!”   一面说一面伸手给病人做心肺复苏。   也就是出于人道主义的抢救而已,封睿将移动心电图机推过来,拉了个心电图,已经是一条平平的直线。   这时叶远也来了,封睿和许潆心才知道,原来这个患者之前就在急诊住过院,当时是肺部感染和呼吸衰竭进来的,有慢阻肺,合并有膀胱癌,命悬一线,家属觉得已经撑不过去了,连寿衣都准备好了。   可是没想到经过积极治疗后,患者竟然又见好起来,感染和呼吸衰竭的问题基本得到纠正,神智也慢慢清醒。   大家在松口气之余,发现了患者的另一个问题:进食呛咳。   这是患者之前就有的,所以可能患者导致肺部感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家属表示不愿意给病人插胃管。   既然是这样,再继续住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毕竟能解决的问题也解决得差不多了,于是昨天林泽给患者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们临回家之前,林泽千叮万嘱,喂食的时候要小心再小心,不要一次喂太多,防止呛咳再引起感染。   对方当时好几个家属都连连点头保证说自己知道了,结果今天就又来了。   “你就说这气不气?回光返照个屁。”叶远吐槽了一句,上前去给林泽帮忙。   许潆心听完,看一眼一动不动的患者面色乌紫的模样,听见一个家属说:“老人家回去以后胃口特别好,吵着要吃东西,我们做小辈的,总不能连这个要求都不满足他吧?”   另一个家属道:“这也好,饱死鬼好过饿死鬼。”   一群家属哭哭啼啼地围在一起,要给患者穿寿衣了,林泽见状也懒得再骂,招呼封睿把刚才拉的心电图打印出来,然后宣布了死亡时间,就去办公室开死亡证明了。   封睿将移动心电图机推回去,扭头看了眼,见许潆心还站在那里,便喊了声:“师妹!”   许潆心听见他的声音,连忙回神走过来。   “在看什么?”他低声问道。   许潆心抿抿唇,“你说……他们是真的不懂,还是……”   她没将话说完,但封睿却已经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摇摇头,“不一定是坏心或者故意,不然不会再来医院,应该真的是不懂。”   许潆心抿抿唇,没有再说话。   封睿见她有点情绪低落,安慰似的道:“我妈去国外演出,寄了东西回来,有你的礼物,待会儿我给你拿?”   许潆心闻言一愣,有点惊讶地抬头看向他,“……阿姨给我的?”   封睿嗯了声,轻轻推一下她的肩膀,一起进了办公室。 第52章 阿姨怎么会送我蝴蝶结?……   姜眉芸前几天刚出门, 去了奥地利,落地当天就让助理孟荫去采购当地特产的巧克力,加上其他东西给封睿寄了回国。   快递是直接寄到医院的, 封睿在下班之前抽空去取回了办公室, 拆开一看,半箱都是莫扎特巧克力球,金色的包装纸上贴着莫扎特的头像图案。   留了两包给许潆心,剩下的封睿全都散给了在场的人,于是就这样,在急诊的第一天, 他凭借亲妈的巧克力成功拉满好感值。   等到下班走出急诊大门,封睿才从书包里将一个绑着缎带的红色礼品盒拿出来,递给许潆心。   “喏,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   许潆心抿抿唇, 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好奇道:“里面是什么?”   封睿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如你打开看看?”   许潆心抬头看了他一眼,用力点点头,“好!”   盒子上的缎带轻轻一扯就开, 顺滑地往地上飘,封睿眼疾手快地一捞,将它握在了手里。   许潆心将盒盖打开, 露出了里面躺在黑色绒布上的礼物——三个红色的蝴蝶结。   蝴蝶结的造型很常见, 就是许潆心平时绑头发的那种,但也有点不一样,拿起来就能看到, 蝴蝶结的两个尾端都缀着水晶,晶莹剔透,澄澈无暇。   每颗水晶的形状和颜色还都不一样,金橘色的黄水晶被雕刻成小狐狸和玫瑰花,绯红色的紫水晶则被刻成一架小小的钢琴和一把小小的提琴,透明的白水晶则变成了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在傍晚最后一点日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许潆心从震惊中回过神,觉得有些惊讶,“这……”   “我看看你合不合适。”封睿二话不说就伸手拿起一个,往她头顶比划了一会儿,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适合你,明天就用上?”   许潆心眨了一下眼睛,抿着唇有点纠结,“……太贵了,我、我不能要的。”   “那怎么办?”封睿摊摊手,表情十分无辜,“总不能让我拿回去用吧?我妈也不合适,她用这个多少有点强行装嫩了吧?”   说完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打了个抖。   许潆心顿时忍不住笑了一下,“……哪有,阿姨还很年轻。”   “看起来再怎么年轻,她也不适合了。”封睿撇撇嘴,想法相当直男,世间女子每个阶段都有各自的美好和风情,倒也不必一味地强调年轻感萝莉感才是最好的。   优雅的女士不也很好么。   他想到这里,还看了眼许潆心,认真地劝道:“你也就这几年能戴这蝴蝶结了,等再过几年,就不太适合了,所以还是你拿着用比较好,趁现在还年轻,能多戴一个是一个。”   许潆心:“……”你要不是我师兄,我现在就跟你翻脸。   封睿还不知道自己刚从挨打边缘幸免遇难呢,将蝴蝶结放回盒子里,盖好盒盖,重新绑上缎带,将盒子塞她怀里,然后把粉色的头盔往她头上一扣。   “好了,咱们回去了,快上车。”   许潆心撇撇嘴,抬腿一跨,就上了车,伸手抓住他的衣服。   “冷不冷,冷的话把手放我口袋里。”封睿回头说了句,又嘟囔道,“要不然下次还是开四个轮子吧,省得吹风。”   许潆心拉了一下衣领,往他背后一缩,咕哝道:“就一点点路。”   说完催了声,封睿一拧油门,车子就慢慢开到了马路上。   坐他车的次数多了,许潆心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拘谨,连碰到他都觉得赧然,这会儿一阵冷风吹来,直直往脖子里钻,冷得她立刻撇头躲在他身后。   一边躲风一边在心里东想西想,比如今天晚上吃什么,西瓜和奶盖今天有没有拆家之类的。   直到路程过半,许潆心才忽然想到要问封睿:“师兄,阿姨怎么会送我蝴蝶结?”   她的嗓音轻柔甜美,温暖的呼吸就笼罩在耳边,封睿心尖颤巍巍地像有涟漪一圈接一圈的激荡,差点就忍不住说了实话,告诉她是自己告的密。   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咽下已经冲到喉咙的话,笑了一下,道:“可能是她每次见你,你都戴着蝴蝶结的缘故?”   许潆心不疑有他,哦了声,觉得这个理由十分说得过去。   她没有再问,封睿却忽然间觉得有点失落了。   “潆心,你……”他忽然开口,“你不问问蝴蝶结上的吊坠是怎么来的么?”   许潆心愣了愣,“……啊?”   “怎么来的……难道不是买的么?”她反问道,然后语气又变得有点忐忑,“是不是很贵啊?”   她好像听人说过,好的水晶价格不低于钻石的,虽然她不懂,但凭肉眼也能看出吊坠的那几颗水晶质量极好,怕是价格不菲。   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她觉得烫手。   封睿被她反问得一噎,又不知道该怎那么告诉她自己想说的不是这个。   姜眉芸当时还特地告诉他:“小人代表了你跟潆心,琴是钢琴和提琴,是你们会的乐器,狐狸和玫瑰花是你最爱的《小王子》里的形象,妈妈希望你们既能是彼此的爱人,又能是彼此的朋友。”   尽管她并不清楚两个年轻人的情分到底到了哪一步,但她仍旧给出了自己的祝福。   封睿感动过后,着实幻想过好一阵如果许潆心问起这些吊坠代表的意义,他要怎么委婉的表达给她听。   结果呢?人家只关心是不是很贵。   他想表现都不知道怎么表现才好,只能叹口气,安慰她:“就一点点,还没手指头大,能花几个钱。”   许潆心也不懂这些,闻言哦哦两声,又不说话了。   等回到小区门口,封睿刚想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许潆心就接到了蒋敏珠的电话,让她在门口超市帮忙带点食材,晚上准备煮火锅吃。   甚至还问起了封睿:“要是方便的话,就顺便叫他上来也一起吃吧。”   许潆心应了声好,挂断电话之后看着封睿,道:“师兄,师姐问你要不要一起吃火锅。”   “好啊。”封睿有点惊讶,但还是很快就回过神来,很积极地道,“要买什么菜吗?”   “嗯,我们去买点蔬菜和饮料。”   提着东西进到许潆心和蒋敏珠的住处,发现蒋敏珠的男朋友赵凡也在,封睿倒是熟悉他,笑着打了声招呼:“赵师兄晚上好。”   赵凡看着他们俩一起进来的身影,啧了声,“春风得意啊师弟。”   封睿眨眨眼睛,什么都没说,直接就跳过了这个话题,问蒋敏珠有没有要帮忙的。   蒋敏珠笑着摆摆手,让他把东西都给自己。   转头就看见两只猫蹲在阳台边上,小脑壳挤在一起,许潆心凑过去一看,竟然是对着镜子在发呆。   “敏珠新买的穿衣镜,准备到时候放新房那边,今天刚到,拆开来看看有没有摔坏了,结果这可倒好,被它俩看中了。”赵凡笑着解释道。   他猫毛过敏不能抱,但却并不妨碍他觉得小猫们可爱。   见封睿也跟他一样只笑着远远地看向它们,一时好奇问道:“怎么,你也过敏?”   封睿颇有点赧然,摇摇头,“……它们不太喜欢我,不让我抱的。”   赵凡闻言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点点头,无奈地解释道:“从小就这体质,小动物们不爱让我靠近,西瓜和奶盖算好的了,虽然不给抱,但还是可以一起玩逗猫棒的。”   这是什么鬼奇怪体质,未免也太惨了,赵凡忍不住咋舌。   火锅的荤菜在许潆心和封睿回来之前蒋敏珠和赵凡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会儿只是洗两颗青菜,就可以准备开饭了。   热气腾腾的火锅煮开之后,几个人围在一起吃得不亦乐乎,冬天的寒冷被热气驱散,过后再有一壶大麦茶,就比什么都好了。   阳台边上,西瓜和奶盖看着镜子里的小猫感到好奇,于是绕到镜子后面找对方,却扑了个空,满脸茫然的出来,冲他们喵喵叫了两声。   第二天要上夜班,中午的时候林泽特地来告诉他们俩:“病历晚上来再写,现在赶紧回去休息,不然晚上没精神干活。”   听他这么说,许潆心和封睿也不敢掉以轻心,吃了午饭后便回去了,好好地睡了一个午觉,下午起来后洗了个澡,然后精神抖擞地去迎接夜班。   天很快就黑了,急诊大厅里人少了很多,外卖小哥来送外卖,自动门开开合合。   许潆心从更衣室出来,先进配药间拿了个口罩和一次性手套塞衣兜里,然后去护士站将病历车推过来,就停在急诊大厅中间的桌子边上,从病历车抽屉里把傍晚刚送回来的所有检查结果都拿出来,按照床号分好,然后夹进对应的病历里,第二天上班负责这个病人的医生自然会贴好。   这是急诊科的工作制度,夜班医生会将所有人的化验单都分好,省得第二再找一遍。   封睿和她一起分,很快就做完了,刚把自己组的病历都抽出来,叶远就叫人了,“封睿,出车,去不去?”   “我想去。”许潆心不等封睿答应,忙抢着应道。   叶远看了眼封睿,见他没意见,就一挥手,“那就走吧,上车!”   许潆心连忙将怀里的病历夹都塞给封睿,起身一溜小跑地跟上叶远,封睿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欢快得他差点以为她是要去哪里玩。   忍不住觉得好笑,心说待会儿别后悔才好。   救护车开起来速度很快,毕竟时间就是生命,许潆心坐在车里,晃了两下,深吸一口气才定下神来。   叶远见状问了句:“以前实习的时候没有出车过吗?”   实习也是要轮急诊科的,不过当时那一个月许潆心因为上头有的是师兄师姐,要出车也轮不到她,还真没出过。   不过,“在肿瘤科的时候有一次跟师兄一起送病人回外地的。”   当时他们管的一个患者垂危,要出院回去,当地有一个风俗是不能死了再进家门,就算要咽气,也必须是进了家门以后,否则就不能进村,虽是陋习,但那时人也没办法和顽固的习俗做对,于是家属包了车,央着医生帮忙,一路帮他吊着那口气,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将人送回了容城和邻市交界的一个小村庄。   病人刚进家门就走了,家属对许潆心和肿瘤科医生满心感激,临走前还给他们塞了一个红包,说是祛晦气。   许潆心当时不敢收,还是带她去的师兄说收吧,这是习俗,你不收人家也不安心,她这才收了。   她至今还记得那一百块,以及当地那个习俗。   叶远听完,点点头,“这个我也听说过,有些小地方,这些规矩还是比较顽固。”   120车这时开进了一条小路,路不好走,开始颠簸起来,颠得许潆心有点傻了。   在他们的车子离开医院没多久,封睿这边刚贴好化验单,另一辆120车就拉来了一个中年妇女,随车来的是父子二人。   一家三口满身酒味,120的跟车医生说是疑似喝多了酒精中毒。   话音刚落,那二十多岁的儿子就立刻扑向封睿,抓着他的手使劲摇晃,边哭边嚷嚷道:“医生,医生你快救救我妈!她酒精中毒了呜呜呜!晕过去了!”   “快送抢救室!”林泽一听也不敢耽搁,立刻安排下来。   封睿连忙推着平车就往抢救室跑,结果刚进去,忽然便看见躺在床上的中年妇女倏地睁开了眼。   “医生,医生……我没事,是他俩喝醉了,我不让他们喝,他们就说我喝醉了,其实我就喝了一杯,你们看他去吧,别管我了,我觉得我老公有事。”   封睿一愣,“……什么?”   见他不信,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封睿这才回过神来,看她神智清醒言语清楚,的确和刚才她儿子哭唧唧的表现大相径庭,不由得信了几分。   立刻转身出去找林泽,将情况跟他汇报清楚。   林泽听完也是愣了一下,然后嗤笑一声,“这一家三口搁这儿跟我玩无间道呐?”   不过吐槽归吐槽,病人还是要处置,接着俩人便去检查那对酒气熏天的父子。   最后竟真的查出了当爹的有肝损害,大妈还是厉害。   刚处置好这个醉酒的患者,许潆心那边也回来了,转运回一个身材肥胖的酮症酸中毒女患者,因为她发病急,家里只有六十多岁的老母亲,无法搬动她,这才打电话叫了120。   而且她们住的老楼房没有电梯,还是八楼,许潆心和叶远加上司机大哥三个人,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人搬下来。   好不容易将这个病人转到内分泌科,还没来得及歇口气,120车又来了,还是之前送醉酒患者的那个120随车医生。   “林医生,我又来了。”   林泽叹口气,问道:“又什么问题的啊?”   “外科的。”   120随车医生回头,从车里扶下来一个男的,他长开着两条腿站着,手的姿势也很奇怪,放在小腹往下的部位,像是托着什么一样。   封睿在一边推了辆轮椅过来,他一屁股坐下去,然后发出一声杀猪般凄厉的嚎叫:“啊——”   林泽摇摇头,道:“推去扩创室吧,叫外科的来看看。”   半晌,等外科医生从诊室出来,一群人就好奇地跟了进去。   扩创室里这会儿是站着一群大老爷们,许潆心一个小姑娘夹在中间特别显眼,但患者根本顾不上有异性在场,对着外科医生就哭丧着脸道:“医生,我这里被扳手套住了……”   一边说一边指指自己的某处。   在场众人:“……”牛批啊大兄弟,你怎么做到的??? 第53章 你一个口腔科的为……   急诊科扩创室里站满了人, 有外科医生,也有刚刚将病人送来的120医生,还有许潆心和封睿这样来看稀奇的。   真的是稀奇, 患者的生/殖/器被梅花扳手套住了, 这在临床上被称为异物嵌顿导致的阴/茎绞窄。   患者多是正值性好奇阶段的青少年、通过环套增强及延长/勃/起的成年男性。   反正许潆心之前还没见过,只是有所耳闻。   封睿倒好一些,他待过泌尿外科,虽然只有三个月,但也足够他大开眼界了。   “不是,你干嘛用这玩意儿啊……套上去多久啦?”这边外科医生已经扒了对方裤子, 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器官。   头端已经高度肿胀,颜色发紫,看起来有点可怕。   封睿扭头看了一眼许潆心,有点想伸手把她眼睛捂住, 可是看见她脸上的好奇,又忍住了。   “中、中午就……”患者支支吾吾地应道,脸色紫胀, 恐慌、焦虑、羞愧和自卑的情绪在脸上交错出现,混成一团。   外科医生一听就啧了声,“中午就套上了, 怎么现在才来?”   “中午到现在……都快十个小时了,你不怕啊,时间再久一点就要废掉了, 你现在……”   医生一面教训患者, 一面伸手动了下扳手,发现无法取出。   扩创室的门这时又响了一下,进来两个医生, 是骨科和泌尿外科的会诊医生。   “能涂点甘油什么的拿得下来吗?”   “不行,这肿啊,越弄等下越肿,越下不来。”   “水肿要是消了就可以了。”   “哎,放血行不行?”   大家商量讨论了过后,一致觉得可以试试放血,等它缩小后,扳手自然就能取出来了。   封睿连忙帮着准备好要用的东西。   结果放血疗法效果不如人意,扳手并没能取出来。   此时距离患者送到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他就那样小心地挨坐在扩创室的病床边上,裤子下褪,露出一截光溜溜的大腿,整个人可怜又尴尬。   十二月的天冷啊,风从没关严实的窗户溜了进来,许潆心觉得背后有风,一转头,就看见窗还开着一条缝。   连忙跑过去关紧了窗。   再回到病床边,医生们已经决定尝试用器械解除绞窄了。   可惜依旧是无用,梅花扳手兀自岿然不动。   许潆心觉得,如果这时扳手能有表情,肯定是那个斜眼坏笑的,如果能说话,肯定会说一句:“你们这些辣鸡,略略略~”   几次尝试都没能取下扳手,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对于患者来说,每过去一分钟,导致尿瘘和阴/茎坏死的危险就增多一分。   还有之后可能出现的后遗症,生理上的比如尿道狭窄,还有心理上的创伤,这些可能会长久地影响患者的日常生活。   骨科医生说道:“一直这样肯定不行,时间久了就要坏死了,坏死就要切了。”   泌尿科医生也是差不多这样的意见,点点头,附和道:“现在可能是3级,估计尿道已经有损伤了,再不弄出来,等到5级,搞不好自行离断。”   一群人又凑在一起讨论了一会儿,说实在不行就只能切除了。   患者一听整个人都懵逼了,这可是他的子孙根啊!说切就切可还行?   没了这玩意儿还能叫男人么???   这是绝对不能够的,他当即就眼圈一红落了泪,既是后悔,又是害怕,不停地央求道:“医生,医生你再想想办法,不行啊,不能切啊,求求你再想想办法吧……”   “我就是去死,也不能断子绝孙!”   在场的人听了顿时都是一噎,这话说的,好像大家故意想让你断子绝孙似的,再说了,就算解除了绞窄,也不一定还有子孙。   以后能不能正常硬起来,说不定还是个问题。   一边是患者强烈要求保留器官,另一边是医生的束手无策,场面顿时陷入僵持。   这时候护士来了一下,叫林泽开个测血糖的医嘱,等他开完再过来,也就两分钟的事。   刚进来,就听见有人说:“诶?我们要不然试试用气动涡轮机怎么样?”   气动涡轮机?这什么玩意儿?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懵逼,这是医院会有的东西?   “就是口腔科用的高速涡轮手钻啊,滋滋滋钻牙齿那个。”提议的医生接着滔滔不绝地解释道,“它的钻头很细的,就像绣花针一样,比电磨更加精细,而且它不仅转速可以高达每分钟二十到三十万次,还可以在高速转动的时候有高压冷水喷射降温,这就避免了切割扳手的时候器械发烫对器官造成伤害。”   “怎么样,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   他说完之后满脸兴奋地看看大家,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好。   在场的人说实话都没怎么听懂,但就是听到说既能磨扳手又能避免伤害器官,听起来老厉害了,于是纷纷赞同。   “行行行,那就用这个,是不是得去口腔科借啊?”   “是啊,打电话问问,谁有熟人……”   这时有人发现不对劲了,看着提议的那位医生,疑惑道:“诶,不对,你你你……你一个口腔科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哎呀,我刚下班,听说你们这里有热闹,就来看看,嘿嘿嘿。”他挠挠头,笑了几声。   众人:“……”冷静点,病人还在这儿呢:)   大家囧了一下,然后催促他赶紧去取牙钻下来,其他人则开始准备待会儿要用到的东西,麻醉药、神经剥离子、一次性手术包,等等,等口腔科医生回来,就开始切割扳手。   这是许潆心第一次观摩这样的手术,给病人局部注射麻醉药之后,将防止高温灼伤的神经剥离子置于扳手金属环和器官皮肤之间,保护措施做好了这才开始启动牙钻。   口腔科医生当仁不让地成为术者,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磨坏了七八个钻头,这才将扳手小心地锯断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造成生殖器的任何损伤!   扩创室里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卧槽!你这机器可以啊!”   “你技术也很好了大兄弟!”   “来来来,让我玩玩,看看怎么用的,万一下次还用得上呢?”   初冬寒风凛冽的深夜,一群人围在一起,为刚刚解决一个难题欢呼雀跃,口腔科一战成名。   外科医生一边帮患者处理后续,一边劝道:“下次注意点啦,不要用这玩意儿了,未必下次还能这么幸运的……”   劝完又交代对方休息一下,没事了就去缴费拿药,按时去泌尿外科复诊,看看功能有没有损伤,云云。   许潆心和封睿暂时没什么事,便留在原处,帮外科医生递下东西,收拾一下垃圾。   可能是刚解决完问题心情好,对方的话也多起来,一边忙着手里的事,一边跟封睿和许潆心说起面前这个患者的病。   “阴/茎绞窄的患者在情人节、七夕节的时候会多一点,跟妇产科这些节日之后来人流的患者多一点是一个道理,大多数是青少年或者壮年男性,也有的是小孩儿,好奇嘛。”   “除了用东西套上去后发现拿不下来的,还有的患者是因为尿失禁,影响日常生活,他就捆扎起来,也可能发生绞窄。”   “这种环状物套上去,首先收到压迫的是静脉,血液回流发生障碍会加重肿胀,然后是动脉受压,继续发展就会产生远端的缺血性损伤,甚至坏死,所以刚才说的自动离断是很可能发生的。”   接着外科医生又说了一下怎么分级,不同级别的绞窄如何处理,俩临床菜鸟就闪烁着满眼学到了的光芒出了扩创室。   刚走出扩创室打开手机想看时间,就看见已经被未读信息淹没了屏幕,待过的科室群、规培群、各种小群,都在讨论这件事,@封睿和@许潆心的大有人在,纷纷打听刚才发生的事:   “@封睿听说你们急诊今晚来了个被扳手套住叽叽的病人,真的假的?”   “说实话,扳手那个孔不大啊,怎么套得进去?”   “看型号吧,尺寸越大的扳手圈不是越大么,@封睿你们那个病人用的是哪个型号的扳手?”   “我光是想想都觉得下面一痛……”   “哈哈哈哈哈口腔科牛批啊!居然用牙钻锯开了扳手!6666[笑哭]”   “口腔科:本来只是想去看个热闹,没想到突然有了个大显身手的机会[斜眼笑]”   “我说怎么口腔科也会在场呢:)”   “你们都不@许潆心吗?我就想知道,你在现场看得开心吗[斜眼笑]@封睿你没把你女朋友拉走吗,不怕她长针眼吗[狗头]”   封睿&许潆心:“……”   这种事真的比什么都传播得要快,他们甚至怀疑,患者刚进来,这个罕见病例就已经由围观的医生和护士通过各种通讯工具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医院里充满了莫名的快活气氛:)   叶远跟林泽正在一边聊天,一边改病历,见他们回来了,就问了句:“好啦?”   “嗯,好了。”封睿应了声。   叶远这时又看了眼许潆心,有点疑惑:“师妹也在那儿看了这么久?”   许潆心眨眨眼,嗯了声。   林泽闻声立刻吃惊地看过来,倒吸一口气,“……他居然也肯让你看!?”   这许潆心就不知道为什么了,她耸耸肩,“是啊,没说让我走啊,就一直看了。”   “啧……”叶远咂了下舌头,又坏笑地看他们一眼,“不过封睿就在旁边,倒也没所谓,哦?”   许潆心顿时就被闹了个大红脸,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转过头去看电脑了。   封睿倒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甚至还笑了笑,然后才找了台空电脑,开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   其实要写的病历很少,因为急诊本身没多少张床位的缘故。   上半夜事情不多,总体来讲算得上平静,但是时间一跨入午夜,形势陡然就变了。   先是监护室的患者发生休克,林泽匆忙跑出了诊室,封睿追在后面一起过去。   接着是叶远这边说肚子疼的病人感觉不对劲,许潆心刚刚给患者做出心电图,立刻就发生了心梗,整个人往下出溜。   急急忙忙地启动抢救程序,将人送去抢救室,又要请心内的会诊,来看过之后立刻送进急诊手术室。   刚出来,120车又送来了患者。   还是那个120医生,今晚他们已经第三次见面了。   这次他身边还跟着两个警察小哥,一起推着一个女病人,醉醺醺的,不省人事不说,呕吐物还满身都是,左腿膝盖的打底裤已经磕破了,血液染红了衣料。   许潆心忙问了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一面说一面让他们赶紧把人推到留观室,然后去叫叶远出来收病人。   等他们去到留观室,监护已经戴上了,这时叶远才问是什么情况。   警察小哥指了指120医生,“这女的是他捡的。”   叶远和许潆心都是一愣,捡的?   俩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不对的地方想去。   然后就听见120医生道:“后面还有一个,男的,跟她一块儿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另一个穿着120制服的大哥推着个男人走进来,一样是醉醺醺的,吐得哪儿都是。   这种情况最怕就是呕吐物造成的窒息,晚上气温又低,还真是幸亏遇到120经过了。   叶远见状挠挠头,问道:“那啥……你们联系他们家属了吗?”   警察小哥摇摇头,“联系不到,他们好像手机都丢了。”   不过女患者身上还挎着个包,叶远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有个打开的钱包,现金都没了,剩几张卡,不见身份证,但有一张是容城的医保卡。   男的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看来是两个被偷抢搜刮过的倒霉鬼,叶远叹了口气,又吐槽居然没把他们的首饰都撸走。   刚要说什么,就见两个警察正在将这俩人身上所有的首饰都摘了下来,项链耳环、手表手链,所有口袋都翻了一遍,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一清点不说,还问护士要了纸笔,将首饰和证件登记好,签上字,写明了自己的工作单位,然后交给许潆心。   “医生,麻烦你到时候把东西还给他们俩。”   许潆心接过这张纸,心里忽然觉得有一股暖意流淌而过。   在这样冷飕飕的夜晚,有两个醉鬼倒在路边,有一群非亲非故的人把他们送来医院,让他们幸免于可能发生的不幸,还对他们的财产进行登记保护。   这个世界良莠不齐,却还是会有很多好人在帮助你。   许潆心和叶远一起处置好病人,走出留观室,和从监护室抢救完回来的封睿碰上,四目相对,都忍不住朝对方笑笑。   “怎么样,抢救回来了么?”   “没事了,你们这边怎么样?”   “还好,送了个心梗的去心内,来了两个醉酒的。” 第54章 我看你不是不困,是舍不得……   忙完这一通,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监护室和留观室的病人都很平稳,只有门诊需要人守着。   但门诊也没有很多病人, 一个人完全应付得过来。   林泽一见这样的情况, 立刻当机立断道:“咱们轮流去睡觉,走走走。”   许潆心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有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像跟谁睡一屋都有点不合适啊?   “潆心就去护士那边睡,正好这会儿她们起来换班了。”林泽接着道,伸头出去问值班护士, “静姐,你们那边还有没有空床啊,我们小师妹过去睡行不行?”   静姐闻言几步就走了过来,笑着冲许潆心招手, “有床多的,小许医生快来,一起去睡觉。”   “行了, 潆心先去睡吧,封睿先跟阿远一起守着门诊,过一会儿我们来换你们。”   林泽说完拍拍封睿的肩膀, 转身就走了。   许潆心站起来,一面往外走,还一面忍不住回头看看封睿, “那……师兄, 有一会儿那你记得叫我?”   封睿点点头,推着她肩膀,一起走出办公室, “行,你放心睡吧,到时间我就去叫你起来。”   出了办公室,徐潆心跟着静姐去护士值班房,封睿脚步一拐,进了急诊内科一诊室,刚进去就听见叶远叫他给病人做心电图。   许潆心进了护士值班房,将白大褂挂在门后面,然后听静姐道:“你等下还要出去换班对不对?那你睡下铺吧,方便出去。”   她小声地道了声谢,然后在门口进来那一长张下铺上躺下,头刚挨着枕头,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静姐刚洗了脸出来在擦脸,听见她的叹息声,便笑着问了句:“今晚累吧?”   许潆心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声。殪崋   “其实今晚还好,没有特别重的病人。”静姐笑道,“要是来一两个很重的,要时刻守着的那种,折腾完天都亮了。”   说完她又道:“你快睡吧,我关灯了。”   “嗯,谢谢静姐。”   紧绷了一个晚上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随之而来的便是疲惫,还有沉重的睡意。   她一点都没有认床睡不着的感觉,可能是几年的临床生涯让她习惯了医院值班房的味道,也可能是实在太累了。   四点半左右,林泽端着水杯走进一诊室,见不仅诊室里有病人在开药,外面也还有人在等着,便道:“谁要看的?”   “我我我,我们。”一个外头穿着大衣,披散头发的中年女人站了起来,又伸手拽了一下身旁蔫蔫的孩子,“我小孩发烧了,医生你给看看。”   “体温量了吗?”   “刚量的,38.8℃。”   “好,坐吧,我看看,开点药回去吃吧?”   “医生,能不能打针啊,好得快点,他高三了,不敢缺课的,吃药会困。”   “也行吧。”   几句交谈之后,刷刷一张单子开出去,让他们去缴费拿药水,然后去输液室打针。   封睿这时从办公室过来,林泽来之前他给一个患者做完心电图,报告刚打印出来,拿过来递给叶远,然后听林泽问了句:“封睿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封睿嗯了声,摇摇头,“我不困。”   林泽喝了口浓茶,哼笑了声,调侃道:“我看你不是不困,是舍不得叫她起来吧?”   他抿唇笑了一下,没接茬。   倒是送走病人起身要去休息的叶远接了句:“女孩子嘛,就是要多睡点,不然老得很快的,男人就不同了,糙点没事,反正已经有对象了,对吧封睿?”   还真是逗上瘾了,封睿一阵好笑,只好胡乱地点点头。   许潆心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好像有点长,猛然一睁眼,周围一片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几点了。   她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摁亮屏幕,眯着眼看了下时间。   6:45。   她愣了一下,还有点困意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一遍时间。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5”跳成了“6”。   许潆心:“……”我什么时候竟然会睡得这么死叫都叫不醒了?”   一时间既惭愧又内疚,特别是当她从护士值班房出来刚好碰到封睿从监护室方向走来时——她以为封睿已经来叫过她而她没有醒。   “师兄,你是不是去叫我了?对不起,我没听到……”她三两步追上封睿,低声道歉。   “呃……你醒啦?”封睿听见她的声音,脚步放慢了一点,扭头朝她笑了一下,“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我都没去叫你。”   许潆心一愣,顿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他没叫自己?   为什么不叫,不是说好了换班的吗?   她想了一会儿,没想通,于是只好先放下疑问,抬腿跟上封睿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叶远在打印病历,封睿在贴刚做出来的血气分析单,林泽不在,她问了句:“老师呢?”   “抽烟去了。”封睿头也不抬,交代她,“把桌面的交班记录打印出来,还有我们的病历,今天周五,有主任大查房。”   许潆心忙应了声,坐下就开始工作。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七点都过了,林泽终于回来,身上带着一股烟味,手里提着一袋早餐,“早餐我拿办公室去,你们几个忙完了赶快过来吃。”   许潆心将要打印的东西都打印好了,跟封睿一起去值班房,进去之后先去洗脸刷牙,出来之后发现只有封睿一个人在。   便问道:“老师和叶师兄呢?”   “有门诊病人来,他们过去看了,我们先吃。”封睿一面说一面从早餐袋子里拿出两杯豆浆,将吸管戳进去。   许潆心哦了声,从装洗漱用品的化妆包里拿出一把梳子,伸手摘下蝴蝶结发卡,又一把撸下发圈。   封睿一转头,便看见她面向窗户站着,歪着脖子梳理头发的模样。   身形纤细柔美,却并不柔弱,她小心翼翼地抓着头发,尽量少让头发和白大褂接触,几下就梳理整齐,然后盘成个丸子头的形状。   再将发卡别在头上,尾端的水晶吊坠在尚且微弱的天光里折射出细碎的柔光。   封睿忽然间觉得有点遗憾,他刚才应该主动说帮她的。   许潆心梳好头发,一回头就看见封睿正看着自己这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愣了愣,叫他一声:“……师兄?”   封睿猛地回过神来,眼睛眨了眨,“快来吃早饭,你要吃豆沙包还是菜肉包?”   “菜包吧。”许潆心应道。   一面应一面走过来,越是离封睿近了,便越能看清他的脸色。   熬了一夜没合过眼,门诊的病人一阵阵地来,他忙进忙出帮忙做心电图、量体温和血压、联系住院部各科室,还有监护室的患者偶尔可能要补医嘱,早就已经疲倦不堪了。   偏偏还舍不得叫醒许潆心来和自己换班,便只能自己扛着,眼睛都熬得出了红血丝。   许潆心看了忍不住心里一揪,像被什么抓住来揉搓过一样,闷闷的,不舒服。   “师兄……”她抿抿唇,“你、你困不困啊?要不要现在先睡半个小时?”   现在是七点出头,要睡的话只有半个小时了,可是总好过没有休息。   封睿却摇了摇头,“不用了,待会儿忙完就下班了,半个小时够干什么的。”   说完低头啃了一大口包子,然后笑着跟她道:“你要是真心疼我,不如晚上请我吃饭,怎么样?”   这话说得既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试探,端看听的人有没有心。   许潆心闻言微微怔了一下,望着他的目光闪烁了两下,然后低下头去,作认真吃包子状。   封睿确定她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以为她这样沉默便是避而不答,四舍五入就是拒绝了。   正要沮丧失望,却又听见她细声细气地应道:“好,晚上你过来吃饭。”   封睿顿时一愣,咬着豆浆的吸管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她。   片刻之后,觉得心里有什么炸开了一样,哔哔啵啵——   像是花苞争相绽放那一瞬间的声音,热闹极了。   反正此刻他脑海里只得一个念头,开心,想去放鞭炮,我的师妹回应我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许潆心回答完那句话,小心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双眼好像在放光似的,顿时懵了一下。   随即觉得赧然极了,连忙低下头,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地攀升。   气氛忽然变得沉默下来,这份沉默之中又有着点点的暧昧在漂浮,时间好像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过得慢了下来。   直到他们听见值班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林泽和叶远先后走了进来。   “周末要不要去打球?”林泽一边拿豆浆,一边问叶远。   叶远点头应道:“可以啊,羽毛球馆那个卡我上个月充了钱都没用过,周末去咯。”   说着又问封睿:“封睿去不去?你和潆心一起出来玩啊。”   封睿看了眼许潆心,见她没什么动静,没有同意,也没有说反对,于是笑着含糊道:“好啊,到时候我去找你们。”   没说会不会带许潆心一起,到时候她要是不去,他也可以说她有事所以没时间。   等他们吃完早饭出来,已经快到七点四十分,陆续有人进来更衣室换白大褂和放东西,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各个都在抢电脑打印病历。   早交班是封睿交的,他读完交班记录之后,林泽补充了几句监护室病人的情况,科室主任洪主任点点头,只说了句:“查房。”   呼啦啦又是一群人跟了上去。   别说急诊没什么好查的,只要这个科室有病床,就有得查。   许潆心头一个就被主任逮住,“林泽这个月竟然有女学生了?来,你说一下,你们5床是有机磷农药中毒,为什么抢救过程中没有用阿托品?”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忐忑之中,都低着头往旁边悄悄地躲闪,只有同组的林泽他们站在她旁边,想帮她,又帮不上。   因为主任点名了让许潆心回答,其他人出声,是要挨一句我问你了吗你就叭叭的。   这还是许潆心第一次因为性别“优势”喜提主任大查房提问,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有点愣,还觉得自己腿肚子有点颤抖。   “因为……”她使劲回想着看过的病历内容,磕磕巴巴地应道,“因为患者来的时候、呃……患者在当地卫生院已经给予温清水洗胃,给予解磷定和阿托品治疗,24小时后突然出现呼吸困难,入院时已无有机磷中毒表现,明显表现出阿托品中毒表现,如果……如果继续使用阿托品,可导致中枢性呼吸衰竭,或者、或者中间综合症。”   洪主任点点头,看着她继续问:“那患者来院时可闻及少量蒜臭味,又怎么解释?”   许潆心顶着大佬的目光,觉得自己手心都被汗濡湿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回答:“说明、说明洗胃不彻底,或者……或者衣服和毛发上有农药残留。”   “既然考虑阿托品中毒,治疗上应该用什么药?”   洪主任这时终于问了个病历里直接就有答案的问题。   许潆心觉得心头那口气终于松了一点,忙应道:“用毒扁豆碱,缓慢注射。”   问题回答到这里,基本也就可以了,洪主任点点头,笑了一下,对大家说了句一定要熟悉病历,就接着查下一床了。   许潆心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捻捻指腹,只觉得一股湿润的凉气传来。   “吓坏了吧?”封睿和她走在一起,压低声音问道。   许潆心抿着唇点点头,吐吐舌头道:“我本来还有点怕打瞌睡,现在不会了。”   封睿闻言忍不住笑了声,“没事,待会儿中午吃点好的压压惊。”   许潆心眨眨眼睛,哦了声。   原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可没想到中午下班时,他忽然朝她晃了晃车钥匙,笑得眉眼弯弯,“走啊,带你去吃羊肉煲压压惊。”   许潆心一愣,张了张嘴,半晌才问出声来,“……真的啊?”   “这还能有假?”封睿失笑,催促道,“快点,趁我们下班早,去晚了碰上饭点要等位的。”   他们下夜班,是忙完手头的事便可以走的,现在才十一点,林泽和叶远早就跑了。   跑之前还特地嘱咐封睿也赶紧走,不然留在这里八成要被别的事缠上。   于是封睿就立刻保存好写完的病历,来找许潆心了。   许潆心晕乎乎地跟着他出了急诊楼,又走出医院大门穿过马路,在对面的停车场取了他的车,然后一路去到饭店才回过神来来。   这是一家专门吃羊肉的店,入秋之后好进补,这里的生意兴隆,支竹羊腩煲这类的菜供不应求,听封睿说还要特地提前订才能保证吃得上。   热气氤氲的砂锅里,羊肉炖得软嫩,入口即化,支竹吸饱了浓郁的汤汁,还有甜脆的马蹄,吃起来既暖和又温补。   只是许潆心不免好奇,“这明明就是腐竹,为什么菜名上说是支竹?”   “据说是腐竹形状有很多,一支支条状的才叫支竹。”封睿应道,夹了片白切羊肉。   上好的羊肉,蘸了蒜和酱油调配的料汁,入口没有膻气,反而格外开胃,凉肉入口,再喝一口羊杂汤,暖意便顺着喉咙一直滑到胃里。   他慢吞吞地吃着羊肉,看对面的许潆心认真吃饭,咀嚼的动作很斯文秀气,却也不慢,吃得腮帮子微微地鼓起,眼睛偶尔眨一下,有趣极了。   “潆心。”他忽然出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许潆心正嘎吱嘎吱地嚼着马蹄,闻声抬头,有点疑惑地望着他。   封睿笑眯眯地问道:“你晚上请我吃饭,是你做的么?”   许潆心眨眨眼睛,心说我原本打算点外卖的来着,可是看看他眼里半是玩笑半是期待的眼神,这话顿时又说不出口了。   “是。”她应道。   应完就见封睿笑了起来,又问:“那我是不是第一个吃到你做的菜的?”   顿了顿,补充道:“除了你家人和蒋师姐。”   许潆心又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好像得意了起来。   可是,这有什么可得意的啊? 第55章 你说的做饭,难道就是你动……   夜班熬人, 就算封睿特地照顾她,没叫她起来换班,满打满算, 也就睡了不到五个小时。   回来之后照照镜子, 看见自己的黑眼圈,深深地叹了口气。   难怪说值一个夜班老十岁呢。   想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摸出片面膜拿在手里,然后去找衣服洗澡,敷完面膜后立刻爬上床补觉。   这一睡, 就睡到了傍晚五点。   暮色四合,倦鸟归巢,她拉开卧室的窗帘,看到窗户玻璃上结了一层层白色的雾。   好像又要降温了, 今年的冬天恐怕要比往年来得冷一些。   她发信息问蒋敏珠回不回来吃饭,收到的回复是不回来,看来只有她和封睿两个人吃饭了。   门外传来一阵挠门的“咔啦咔啦”声, 她拉开门,看见两个小家伙蹲在门口,争先恐后的冲她叫唤。   西瓜:“咩——喵——”铲屎的你醒啦!   奶盖:“嗷——啊——”快点放饭!   原来是喂猫时间已到。   可是, “不是用自动喂食器吗,你们直接吃啊,难道还要我守着么?还是说喂食器里没有了?”   许潆心一边嘟囔, 一边跟着它们一起往食盆方向走, 看见喂食器已经自动掉落了它们所需的猫粮,松了口气。   低头对它们说了句:“快吃吧。”   两小只立刻埋头开始吃饭,许潆心看它们吃得尾巴摆来摆去好像很开心的模样, 伸手揉揉它们的头,转身就要走。   可是一步都还没走出去,就觉得自己的裤腿被扒拉住了,低头一看,是奶盖的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了上来。   它还用倔强的小眼神谴责似的望着她:“喵!”   许潆心:“……”   这都什么时候养成的破毛病,得让人看着你吃饭?   不能惯着。   她啧了声,抖了一下裤腿,试图将白色的猫爪子抖下去,结果人家挂得好好的,叫得更大声了。   “喵——嗷嗷——”   “好了好了,我不走就是,你快吃,我等你。”   许潆心无奈地妥协叹气,然后在它旁边蹲了下来,一副我等你吃完再走的模样。   奶盖满意了,想要松开爪子继续吃饭。   结果扯了一下,发现没扯动,原来是指甲挂在了许潆心裤子上,裤子被勾出了一条线,它的爪子也下不来了。   奶盖:“……喵?”   许潆心看看它可怜兮兮的大眼睛,再看看它挂在自己裤子上的爪子,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拍照保留蠢样再说。   然后笑着问它:“高兴吗?你这就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奶盖哪里听得懂这种话,继续用萌萌的大眼睛看着她,可怜、弱小、又无助。   许潆心刚想继续笑话它,就听见旁边有点动静,转眼一看,是西瓜已经吃完自己的那份猫粮,开始吃奶盖那份了。   许潆心:“……”好家伙,闷声发大财说的就是这样的吧?   奶盖这下着急了,使劲甩着自己的爪子想要脱困,一边甩还一边用力扭着身子,想去打西瓜。   可是西瓜根本不搭理它,开启了旋风吸入模式:“biabiabia——za——”   奶盖:“啊!!!”   叫得更大声更生气了。   许潆心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虚,连忙伸手将它的指甲从自己的裤子上拿下来,“……快去吃饭吧。”   奶盖刚脱困,都来不及站稳,就立刻冲向了西瓜,将它压在身下一阵狂揍。   西瓜可能是吃饱了,懒得动,就那样趴着把脸埋在爪子里让它打,被掀翻也只是滚个身继续躺着。   小尾巴摆啊摆,惬意极了。   许潆心甚至觉得在它身上能看到得意的表情。   她更加心虚了,连忙抱过奶盖,从猫粮桶里了一碗新的倒入它的盆里,摸摸它猫头:“快吃吧,都是你的。”   “喵——”   奶盖是只不记仇的小猫咪,明明是铲屎的害它猫粮都被兄弟抢光了,也还是蹭蹭她的手,这才开始慢吞吞地吃起自己的晚饭来。   只是仍旧不许许潆心走开。   许潆心蹲在它旁边,已经开始看外卖了,她突然想吃烤鸭。   外卖点了半只烤鸭,然后开始搜菜谱,打算做个香煎藕盒跟红焖猪蹄鸡爪煲,青菜就随便炒个土豆丝好了。   烤鸭的外卖送到时,已经是傍晚五点四十分,许潆心开门拿外卖,看见电梯门又开了,封睿从里面走出来。   他穿着一身灰,灰色的运动裤,灰色的连帽卫衣,手抄在卫衣前面的口袋里,有点像在手术室穿参观衣时将手缩在口袋里的样子。   她抿着嘴笑起来,“师兄来得正巧,我还想着待会儿再给你发信息呢。”   “睡醒了没事做,躺在床上想今晚吃什么,突然想到你请我吃饭,这不就赶紧过来了么。”   封睿一面笑,一面跟在她身后进了屋,低头看了眼她手里提的外卖袋,xx烧腊。   忍不住眉头一挑,“你说的做饭,难道就是你动手点了个外卖?”   “不是!”许潆心有点赧然,赶紧否认,“我就是想吃烤鸭了,这个不是给你的!”   封睿听了,立刻又追问道:“哦,那你的意思是我连烤鸭都不配吃是吧?”   “不是不是,我没有这样说……”许潆心见他误会了,忙又摇摇头。   封睿立刻杠精上身,哦了声,“你没说出来,但心里这样想的对不对?”   这人怎么这么能杠的,许潆心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半晌没说话,秀气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封睿以为她要生气了,立刻便改口:“好啦,我逗你玩的,还要做别的菜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许潆心闻言眨眨眼,这才开口认真道:“师兄,我刚才的话说得不好,重新说……”   “我就是……看奶盖吃饭的时候突然想吃烤鸭了,就点了个烤鸭,不知道你想不想吃,所以……还有,我准备做香煎藕盒和红焖猪蹄鸡爪煲,这个你想吃么?”   说完仰着脸看向他。   他生得高,她穿着拖鞋的时候,总要仰起脸才能完全看清他的眼睛。   封睿低头,和她对视上,嘴角一翘,眼里原本淡淡的笑意就变得热烈起来。   他点点头,“好啊,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许潆心一愣,觉得心里被什么撞了一下,她有点慌乱地低下头,讷讷地哦了声,“……这、这就好。”   厨房里的菜篮中土豆和莲藕都还没处理,做馅的五花肉刚刚切好,蒸蛋器里鸡蛋已经煮好,封睿拿着土豆看了一下,有点笨拙地用削皮刀比划着。   从小衣食无忧,加上学业和工作忙碌,封睿基本没有正经下过厨房,最多就是煮个泡面和水饺,于是此时难得地显露出许潆心从前没见过的局促来。   但他也不是傻子,学习能力又强,在经过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后,熟悉了削皮刀用法的他动作开始快了起来,不仅顺利地将土豆和莲藕削净皮,还将土豆都擦成了丝。   “土豆要泡在清水里。”许潆心一边将焯过水的猪蹄和鸡爪捞出来,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   封睿按她说的做了,接着又去剥蛋壳,剥完之后,也就没什么事做了。   他也不愿意出去,就靠在一旁的冰箱边上,抱着胳膊看她清洗捞出来的猪蹄和鸡爪,然后将它们和鸡蛋一起放进压力锅里,加调料和香料,再加够水,按下按钮。   然后又转身将莲藕切片,把调好的肉馅加在中间加紧,裹上面糊,放进烧热的油锅里炸。   “嗞啦——噼里啪啦——”   油炸的声音在厨房里欢快地跳动着,很快就弥漫出一股香味来。   “师兄,你出去吧,这里油烟大。”许潆心抽空回头看了他一眼,劝道。   封睿摇摇头,笑着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   她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粉色的裤子,上衣只有袖子是粉色的,脖子上挂着红色的围裙挂脖,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莹白的脸孔上好像有一层淡淡的汗意。   也有一股温暖熟悉的气息,封睿在脑海里极力搜寻相似的场景,发现好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次乐团演出之后的聚餐,在烤肉店,所有人都在大口吃喝大声说笑,只有她,一直安静地替大家烤肉,偶尔有人和她说话,才笑着应两句。   当时他被人拉着喝酒,回头时看见她正看向自己,目光一掠而过,好似无意为之,可是又包含着担忧和询问。   至今想起,他好像忽然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明白了些什么。   “喵——”   门口传来一声猫叫,封睿回过神来,看见奶盖正蹲在门口,好奇又警惕地看着他。   他直起身,脚一动,还没靠近它,就见它飞快地跑了。   不由得一阵悻悻。   许潆心回头看了一眼,见状不由得笑出声来,“好奇怪,你和它们也不是不认识,为什么它们总不肯让你靠近?”   封睿哼了声,“这我哪里知道,八成是因为我长得比它们好看。”   许潆心又笑了声,手里的漏勺一动,将第二次复炸的藕盒都捞起来,封睿立刻递了个盘子过去接着。   炒土豆丝是很快的,这道菜出锅,猪蹄鸡爪煲也可以出锅了。   灶上还炖着桃胶,过会儿就能加牛奶进去。   封睿看着桌上的菜,笑了一下,“真是辛苦你了,看来我是真有口福。”   许潆心抿着唇笑,有点不好意思,“做得不好,师兄你多包涵。”   她做菜次数不多,味道其实一般,但封睿却毫不在意,依旧津津有味地吃了两大碗饭,仿若品尝珍馐。   啃鸡爪的时候,还开玩笑道:“这道菜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大手拉小手?”   许潆心愣了一下,然后笑得前仰后合,少见的情绪波动强烈。   脸上一瞬间绽放的光芒差点就闪了封睿的眼。   他恍惚间又想起以前曾经撞见她和室友一起开怀大笑的场景,欢喜雀跃,笑容热烈,如这冬日灼灼暖阳。   “明天我去跟泽哥和叶师兄他们打羽毛球,你要不要去玩?体育馆那边还有其他的项目,射箭、保龄球,有兴趣的话我教你。”他垂下眼,温声问道。   顺便夹走一块烤鸭腿,肉多的地方就是好吃。   许潆心闻言有点犹豫,“……方便么?”   封睿嗤了声,神情似笑非笑,“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我教了你可得好好学,不然是挨罚的哦。”   许潆心一愣,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那就当你答应了,我明早过来叫你。”见她不吱声,封睿干脆拍板道。   许潆心这时抬头看他一眼,难的地对他撇撇嘴,一副有点不满的模样。   封睿一乐,“怎么,还有意见么?”   许潆心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猪蹄,摇摇头,“不敢有。”   封睿顿时又失笑,脸上就差刻着有意见三个字了,她还说不敢? 第56章 我女朋友不太喜欢我随便交……   转天天气不怎么好, 阴阴的,像是要下雨。   不过在室内体育馆里面待着,倒不用很在意天气好不好。   封睿和许潆心到的时候, 林泽和叶远也刚到, 几人汇合,都是一副运动装的模样,比在医院上班时见到要轻松自在很多。   许潆心对羽毛球毫无兴趣,便乖巧地坐在一边看他们打球,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小卖部给他们买饮料。   结账的时候, 在小卖部看店的店主妈妈还拉着许潆心让她帮了个忙,她想网上预约挂号,但是老人家以前没用过。   等许潆心帮完忙回到羽毛球馆,远远地就看见封睿在和一个穿着贴身运动装年轻女郎在说话。   走近了, 才听清楚对方是在问封睿要电话号码,“有空可以一起出来喝一杯啊。”   封睿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喜怒来, “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   “现在酒吧也有无酒精饮料啊,主要是交朋友嘛。”   对方一面说着, 一面又想要向他走近两步,却被封睿一个眼神扫过去,制止了动作。   “抱歉, 我女朋友不太喜欢我随便交朋友。”   他的声音平缓, 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也听不出真假,对方愣了一下, 正要说话,就见他忽然抬眼,对着她身后笑了起来。   “回来啦,怎么也不叫我。”   许潆心见他发现自己了,便也笑笑,当作没看见年轻女郎一样,径直走到他身边,问道:“你要不要喝水?”   封睿点点头,一手拉着她,一手从她提着的袋子里翻出一瓶可乐,拿在手里,中指扣住拉环用力一拉,“啪——”,一阵气体嘶嘶往外冒。   他仰头喝了口可乐,道:“我再跟叶师兄打一局,就带你去玩,你想玩保龄球,还是射箭?”   “射箭吧?”许潆心歪头想了一下,应道。   俩人边说边回到他们的场地边,这让之前来搭讪的年轻女郎愤愤不已,但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跺跺脚走了。   许潆心的余光瞥见她走远,这才回头有点揶揄地冲封睿笑笑,“师兄真是受欢迎,刚才那个小姐姐身材很好啊。”   简直就是道送命题,封睿立刻很有求生欲地装瞎子,“是吗?我都没注意到,当时只顾着想其他事了。”   “是么,想的什么事呀?”许潆心托着脸,故意追问。   封睿噎了一下,目光微闪,“在想……我病历写完没有……”   许潆心:“……”   这个理由是真的假啊,要不是他们同组,许潆心说不定还有信的可能。   见她露出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封睿也觉得有点尴尬,摸摸鼻子,清了一下嗓子,刚要说话,就见场地里的叶远和林泽收了球拍走出来。   “哎,还是师妹靠谱,知道我们没带水,特地给准备了饮料。”   “师妹再好也不是你的。”   “便宜封睿了要是我在年轻个十岁,轮得到他?”   “得了吧,你年轻个十岁不一定行,脸这种东西,看遗传的。”   几人嘻嘻哈哈互相调侃一阵,许潆心只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并不在意他们开自己和封睿的玩笑。   甚至会有连自己都没发现的窃喜。   休息了一会儿,封睿和叶远下场打了一局,再次出来的时候,将球拍收了起来,道:“我带潆心去旁边射箭馆玩玩,泽哥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叫我们。”   林泽挥挥球拍应了声知道了,“中午一起吃饭。”   射箭馆其实不在羽毛球馆隔壁,而是在另一层楼,单独占据着整一层的空间。   馆内没什么人,进去之后封睿先带她去挑选合适的护具,“护臂、护指一定要戴好,我见过不戴护臂的被弓弦啪啪啪打得皮开肉绽,也见过有人不戴护指被弓弦割到鲜血淋漓,千万别不当回事。”   许潆心闻言立即慎重地点点头,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兄你玩这个很久了么?”   “高中时候学的吧。”封睿一面说,一面将护臂替她戴好,“那时候学习压力大,我妈就带我来这里放松一下。”   每次都是一个小时,放松完之后重新将自己置身于题海之中,一往无前。   许潆心并不了解他的过去,闻言也只是感慨,“那你一定很厉害,课外生活也很丰富,我读高中的时候,每天除了上学就是上学,”   封睿听了就笑,“大家都是一样的。”   说着示意她伸手,帮她戴上护指,然后带她去选合适的弓。   “你是新手,弓的磅数低一点比较好,这个16磅的反曲弓吧,试试看能不能拉开。”   许潆心接过他递过来的弓,试了一下,点点头,于是练习弓便选好了。   “弓不要空拉空放,这样对弓片的伤害很大,也不要对着人或者动物……”   两人一面说一面进了场地,封睿拉着她在起射线上站好,给她做站姿的示范动作:   “左手持弓,左肩膀对着目标靶位,两脚分开,与肩同宽……”   “不,不用挺胸,要微微含一点,对,收紧肋骨。”   “你要用虎口顶住弓把,是推弓,不要抓着。”   “旋肘,手臂不要伸得这么直,容易挡住弓弦回弹路线,出现打臂,知道为什么让你一定戴护臂了么,打到很疼的。”   “肩膀不要耸起来,沉一点,哎,好……”   许潆心射箭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什么都不懂,幸好有封睿能从旁指点,规范她的动作。   在试过放出几箭之后,他又耐心地纠正起她的小错误来,“你这边手的食指,要贴在下颌骨下方,而不是侧面……还有……”   许潆心几次不得要领,他干脆就走到了她的身后,长臂一伸,捉住了她的手,打算手把手地带她感受一下。   这个姿势将许潆心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她的后背靠在他的胸膛上,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衣料向她传递过来。   还有他的味道,似乎是用了木质香调的淡香,混杂着运动过后的汗意,竟然也没有让人觉得难闻。   许潆心觉得自己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变得有点困难,注意力也飘忽起来。   封睿发现了她在走神,叹口气,微嗔着提醒道:“潆心,认真点。”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极近的地方传来,鼻息轻拂过她的耳边,让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躲。   却忘了背后就是他的怀抱,越是想躲,便越是和他贴得近了。   这下不仅他的呼吸和声音近在咫尺了,还有他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在她耳边如春雷炸开,连绵不绝。   她一面留恋,又一面想逃离。   “我……”   “好好练习,瞄准,举太久你的手会受不住,放箭时容易手不稳,会射不准。”   封睿打断了她的话,强迫她将注意力放回到手里的弓箭上。   许潆心讷讷,抿抿唇,只好照着他说的去做。   或许是封睿的教导细致得法,又或许是终于被射箭这项运动最终勾动了好奇心和兴趣,许潆心的注意力慢慢集中起来,虽然还是不能射得很准,但最起码动作没有错了。   射完一壶箭,封睿让她休息休息,然后转着弓笑着对她道:“接下来,我表演给你看?”   许潆心的眼睛一亮,她还没看过封睿射箭呢。   忙点头应好,期待的模样简直就像小朋友等分糖,惹得封睿不禁莞尔。   像是存心要在她面前表现一把似的,封睿选择了极为炫技的射法,姿势和控弦法都和许潆心刚才练习的迥然不同,看起来格外花俏,特别有范儿有派头。   拉弓动作瞬间行云流水,几乎只是许潆心一眨眼的功夫,箭镞就已经飞了出去,命中靶心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哇——师兄好厉害——”   边说还边鼓掌,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可把封睿给美坏了,连谦虚都透着虚假,“也没有了,没有没有,很一般。”   许潆心是个傻的还看不出来呢,径自又夸了一会儿,然后双手合十道:“师兄,我也想学这个,可以吗?”   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封睿顿时一怔,笑容慢慢地收了起来。   看着她正色道:“你还是新手,从基础开始练习才是最好的,等你玩得熟练了,基础扎实了,再去摸索适合自己发挥的方式,肯定比我的还花哨好看。”   许潆心有点失望,“……那得要多久啊?”   “慢慢来嘛,咱们时间还很多,对不对?”封睿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   许潆心努努嘴,最后没说什么。   她是第一次接触射箭,封睿也不敢让她练得太多,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练习时用力过度第二天手疼得抬不起来有多惨。   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   从体育馆出来,封睿已经洗了澡,也换了身衣服,那股清淡的木质香调明显了一点,原本快被忘记的被他整个人抱住的感觉,忽然间又全都记起来了。   许潆心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忍不住有些局促地移开了眼。   封睿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现,笑着跟她说:“泽哥说去金顶国际吃一家西餐,嫂子也来,不介意吧?”   许潆心摇摇头,有点好奇地问:“泽哥家嫂子也是我们医院的么?”   “不是,是容城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   封睿应完,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就往前开出了停车位。   到了金顶国际的那家西餐厅,林泽的太太已经在那里了,热情的招呼他们不说,看见只有许潆心一个女生,还特地拉她和自己一起坐。   “她家甜品拼盘很好吃的,等下我们一起吃,不给他们分。”   许潆心听了就抿着唇直笑,用余光打量她的长相,发现是极柔美温柔的,气质是很符合老师身份的那种书卷气。   叶远寒暄的时候当然少不了要夸嫂子年轻气质好,把嫂子夸得很开心。   他还不忘埋汰一下林泽,“泽哥命好啊,一朵鲜花插你这坨牛粪上了。”   他们关系好,说话向来都这样,林泽闻言也不在意,只回了句嘴:“别夸太狠了,都三十五岁人了,夸过了不合适。”   话音刚落,正在喝热可可的许潆心就敏锐地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   这时候饭已经吃完,宾主尽欢,按理来说没哪里不对劲才是……   她有点好奇地抬头看看四周,发现旁边的嫂子脸色已经变了。   “我才三十四岁,林泽你这个憨批!你是不是嫌弃我老了,嗯?”   哦豁,居然把老婆的年龄记错了,泽哥这是要死了啊?!   在场几个外人都愣住了,好半天封睿才找回声音,笑着打圆场道:“生日月份和日期记得住,记得买礼物就行了嘛,嫂子你在泽哥心里永远年年十八啊。”   叶远立刻附和道:“是啊是啊,就是这样。”   林泽也连连点头,许潆心看着他,莫名就觉得有点可怜:)   嫂子似笑非笑的哦了声,然后问林泽:“那你说说,我生日什么时候?”   林泽脱口而出道:“九月初五啊!”   “你看,都记得,记得就行了。”叶远笑呵呵地继续圆场。   可惜嫂子冷笑了声,“九月初五是你女儿的生日,我的是八月十七。”   林泽顿时傻眼。   其他人:“……”   完了完了,这下是救不回来了,封睿见势不妙,立刻果断地道:“我跟潆心还有别的事要做,就先走了,不打扰嫂子处理家事。”   说完站起身,走过来伸手拎了一下她的衣领,将人带走了。   许潆心边走还边遗憾:“我的可可才喝了一半。”   “等下给你买杯新的。”封睿应道。   刚走到电梯口,叶远就追了上来,几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弯了腰。   “泽哥这也太惨了,怎么都圆不过来,服了。”   “没事没事,回去跪一下键盘就好了。”   “他肯定要怨你,要不是你使劲夸嫂子年轻,他也不会脑子一热就说那句话,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个场面了。”   “……这也要怪我?我不夸嫂子年轻夸什么,你教教我。”   许潆心看着他俩竟然互怼起来,也觉得很好玩,捂着嘴站在一旁乐不可支的。   直到接到蒋敏珠的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家具城看家具。   于是许潆心和封睿出了金顶国际之后,就直奔家具城。 第57章 吃几年软饭是我们老封家的……   许潆心和封睿到家具城的时候, 雨终于下下来了。   淅淅沥沥的冬雨,很快就将地面打湿一片。   空气凉嗖嗖的,感觉凭空下降几度, 许潆心捧着封睿刚给买的热可可, 扯了扯围巾,把自己的脸挡住。   停好车后俩人一路疾走,直到进了家具城,风被阻隔在外,这才觉得舒服了点。   “师姐在哪个位置?”封睿问道,伸手拍了一下她围巾上沾着的细小水珠。   许潆心低头在和蒋敏珠发信息, 问道位置之后,往左边一指,“说是在二楼C区看沙发。”   家具城很大,基本能叫得上名字的品牌都有, 一路走过去,封睿看到不少广告上出现的名字。   商品琳琅满目,看见以后多少会想象如果是放在自己家里, 合不合衬,相不相配。   全然忘了自己还没有房子。   “我觉得这个沙发坐起来很舒服,师兄你试试看是不是?”许潆心坐在一组灰色的布艺沙发上, 拍拍旁边的位置,招呼道。   封睿依言坐过去,试了试, 然后点点头, “是感觉不错,挺舒服的。”   顿了顿,又问:“师姐看中了这套?”   许潆心摇头, “师兄师姐觉得这个不够大,看别的去了。”   说是一起逛家具城,其实最后还是分成了两拨。   蒋敏珠和赵凡是真的有需求的,房子面积、装修风格都是确定的,选起来自然就有针对性。   许潆心和封睿两个是来凑热闹的,看到好看的就想去试试,俩人跟在师兄师姐后面,就像两个小孩一样。   蒋敏珠几次回头找他们,“我好怕你们俩走丢了啊,小朋友。”   许潆心&封睿:“……”   对视一眼,既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好笑。   但要说完全是看热闹,又好像不是,许潆心有自己的审美,她只看喜欢的色系,然后跟封睿说:“我觉得这套餐桌椅跟刚才那套沙发颜色很配。”   “这个茶几好看,比刚才那套沙发配套的还要适合。”   “用这个电视柜,和刚才的沙发餐桌看起来会比较统一。”   林林总总,竟然也能让她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客厅该有的样子,她甚至还说了墙壁应该刷成什么颜色才最好看。   好像已经想过很多次一样。   封睿不由得惊讶,“经常看家装改造节目?”   许潆心高兴地点点头,“师兄你也喜欢看吗?我觉得那些设计师真的好厉害啊,一间老破小经过他们的改造,漂亮得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封睿嗯了声,没跟她说自己是瞎猜的。   只是转头特地看了一眼她说的这些家具的品牌名字。   等蒋敏珠和赵凡定好新房的家具,四个人一起从家具城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雨还没停,看起来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几个人一路小跑着取车,然后约了去吃饭。   周六的时间就这样过去,许潆心想想一天都做了什么,竟然觉得十分充实。   除了手臂有点疼。   封睿则是添了一桩心事,他回到住处,坐下之后想了一会儿,给他爸封教授打了个越洋电话——封教授最近难得休假,早就跑去找老婆了。   “有什么事吗?”封云集心情很好,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轻松愉悦许多。   封睿叫了声爸,然后问:“你觉得我现在买房,合适么?”   封云集愣了一下,“……买房?你确定要在哪里买了么?”   “还不确定,就是……”封睿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道,“就是想看看。”   “你得先确定在哪儿买,起码得是学区房吧?”封云集心情好,也就有耐性跟儿子多说几句,“不同学区的价格不同,不过家里这套房的学位还没用掉。”   “也不能离你们工作的地方太远,要么在两个单位中间,要么在其中一个的单位附近,我个人建议你买在一附院附近,毕竟以后应该是你的工作更忙,可能遇到的紧急状况更多。”   万一要是半夜有个手术病人需要你,你离得近也能快点赶到不是?   从这一点上来说,社区医院虽然也累,但遇到这种紧急状况的可能性要小很多。   封云集说完又问:“对了,你现在能拿出多少钱?够不够给首付?”   封睿呃了声,老实道:“还不清楚,我得把我的基金都卖了才知道,可能还要跟家里借一点。”   容城房价高企,又是在容医大一附院这一片的学区房,首付没个百来万绝不可能,偏偏封睿还在读书,每个月拿的补贴步说比得上许潆心的,连他爸的车油钱都不够。   封云集安慰道:“不要紧的,你挣钱的时候还在后头,吃几年软饭是我们老封家的传统。”   封睿:“……”我爷爷怕是要从地底下钻出来打死你。   临切断通话之前,封云集告诉儿子:“回头让你妈给你打钱,家里原本就给你准备了买房基金,应该够首付了,你那点钱留着还贷吧。”   封睿讷讷地应了,同他爸说谢谢。   老实讲,能得到家里的帮助,他是很感激的,现在他们这些年轻人,可以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在容城这样的一线城市早早买房的,少之又少。   他想起以前有一位读博的师兄,因为还没正式工作,没收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毕业,没房没车,连想结婚都不行,最终只能在女方家长的坚持下分手。   说是女方家长棒打鸳鸯,又何尝不是他自己没能给女友足够的信心和安全感呢?   相比于很多人,封睿是幸运的,因为他的家庭有足够的能力让他全身心地投入学习,追求自己想要的职业生涯,而不必担心其他的一切。   想到这里,他忽然间又很庆幸以前过年总是会被父母带着去拜年,拜年是要被问成绩被要求表演是挺不爽的,但有一说一,红包真大啊。   从七岁以后他就开始学着自己支配这笔钱了,都没怎么花,凑凑应该可以交几年房贷了吧?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安稳了一点,下了个看房软件,开始看起市场行情来。   相比于他的纠结,许潆心要面对的事简单很多,那就是蒋敏珠很快就要搬出去了。   “婚礼是三月底,过年之后我就要搬出去了,潆心,你一个人住可以吗?”蒋敏珠问道,“或者你再找个合租的师妹?”   许潆心抱着西瓜,摸摸它的尾巴,“我都可以的,就是舍不得师姐走。”   蒋敏珠笑着摸摸她的头,“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就算我不走,到了明年,你也要搬的,你结业找到新工作,就要搬去离单位近的地方住了,不是吗?”   “更何况我们又不是见不到面了,有空还是可以一起出来吃饭逛街啊。”   分离是人生常态。   只是道理谁都懂,真能做到的却没几人。   许潆心努努嘴,问道:“那猫呢,西瓜和奶盖怎么办?”   “你觉得我能养吗?”蒋敏珠无奈地笑笑,“你忘了赵凡猫毛过敏?我看啊,我以后还是云养猫吧,就是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许潆心眨眨眼睛,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还得谢谢师兄呢,要不是他,奶盖和西瓜就得要分开了咯。”   从出生就在一起的小猫,分开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会不会想念对方。   蒋敏珠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不是重新找室友这件事许潆心暂时搁置,一来离过年还有不短时间,二来蒋敏珠搬出去之后,还有半年左右她就要结业、房租还能负担得起的情况下,找个新室友重新磨合似乎没那么必要。   这事儿她谁都没说,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就到周一。   周一林泽要出门诊,许潆心和封睿忙完电脑上的工作之后,也去了诊室帮忙。   并不算宽敞的诊室里原本就已经坐了两个医生,这时更显拥挤,封睿看了一会儿就退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又急急忙忙地来叫人:“泽哥,来了个疑似中毒的,主任叫你收病人。”   林泽一听愣了愣,随即立刻扭头问道:“什么情况?”   “他说吃了曼陀罗子。”封睿回答道。   真是要命,怎么会有人吃曼陀罗子呢?   林泽闻言立刻将跟前这个病人看完,然后将其他病人转给对面的同事,起身走出了诊室,找到在大厅一角坐着的患者。   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跟封睿他们差不多年龄,有两个人陪着,据说是他室友,都是附近一所大专院校的学生。   他靠在椅子上,看起来整个人很乏力,能看到的皮肤都是潮红的,但人没有昏迷。   “他吃了曼陀罗子吗?”林泽问道。   他室友点点头,回答道:“他听别人说曼陀罗子能治青春痘,所以就网购了一袋,昨晚吃的,我们今天早上才发现他不对劲。”   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让医生看他们在宿舍拍的图,那袋曼陀罗子大概两百克左右。   “你吃了多少?直接吃的还是怎么吃的?”林泽扭头问正在让许潆心量血压和心率的患者本人。   他有气无力地应道:“……一、一把,直接吃的。”   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几颗,不过曼陀罗子这种东西,毒素含量很高,吃三粒就有死亡风险,他现在还没昏迷也真是有运气。   “老师,他的心率140了。”许潆心这时报告了一句。   林泽扒拉了一下他的眼皮,发现已经出现双侧瞳孔散大了,加上吃过曼陀罗子,当即判断他是急性曼陀罗子中毒。   “送洗胃室洗胃,快!”   一声令下,各岗位也跟着动起来,主要是准备洗胃的药品,要用0.1%的高锰酸钾溶液或者1%-6%的鞣酸,胃管从口腔进入,直到胃内,然后将洗胃溶液灌进去,反复冲洗,直到洗出的液体澄清无味为。   这个过程是林泽和封睿来做的,许潆心被交代在一旁关注和记录患者的症状和生命体征。   折腾了老半天,洗胃才算告一段落,病人被转送进EICU,接下来还要打针吃药,等确认没有生命危险了,就可以转入内科的普通病房。   开医嘱的时候,林泽还跟许潆心和封睿说了句:“他没有呼吸抑制,要是有呼吸抑制,还要给兴奋剂,尼可刹米、洛贝林之类的。”   张文斌正好出车回来,听说收了个曼陀罗子中毒的,问了句:“泽哥,你那个有机磷农药中毒的咋样了?”   “早上给转病房去了。”林泽头也不回地应道。   张文彬哦了声,道:“要不然这周可是讲课就讲中毒怎么样?”   讲不讲课这个可以先不提,只说这几天还有一件事,就是突然通知下周一要进行规培基地检查,各部门要做好迎检准备。   至于什么准备,除了科室教学秘书要准备的审查材料,最重要的还是各位规培生要补完的材料,比如网上的题库都做了吗,跟师笔记都写了吗,大病历都抄了吗,诸如此类。   还要演练教学查房和体格检查,最怕就是被抽到自己科室要搞这些,还有在门诊的时候碰到专家刚好去检查,带教老师绝对会让你自己看一个病人。   那种感觉真是让人感到窒息。   “也不用太担心,很少听说会抽到急诊的,我们这里都没空搭理检查组的。”林泽无所谓地安慰道。   叶远也附和道:“要抽也是抽什么妇产科啊、肝病科啊这些,他们是重点专科。”   夜班还没真正开始忙碌,许潆心正抽空看查体的教学视频呢,闻言抬起头,紧张兮兮地问了句:“真的吗?”   封睿看着她这模样觉得好笑极了,逗她道:“也不一定,万一哪个专家微服私访呢呢?”   许潆心:“……”   “呐,是封睿吓你的,不关我们事啊。”林泽立刻撇清自己的干系道。   许潆心扁扁嘴,瞪了一眼封睿,扭身继续看自己的视频。   封睿坐在一旁,看急诊科的一位研二的师弟正瘫在椅子上刷朋友圈,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微商卖面膜的广告。   还没来得及问看这做什么,就听见叶远说了句:“我说你,好歹也是个读医的,居然也信微商卖的这种三无面膜?”   “师兄,你不懂……”师弟闻言叹口气,开腔道。   叶远打断他的话,“艹!你才上临床几天啊就说我不懂,我告诉你,这些面膜,除了补水之外什么作用都没有,你看的这些什么添加了燕窝精华的三无产品,就纯是智商税!”   “我知道,唉——”师弟又长叹一口气,“但是它能让我女朋友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半个小时不来烦我啊。”   叶远:“……”   林泽一听,也凑了过来,“给我看看是什么。”   许潆心这时又转过身来了,小声道:“虽然但是……面膜最多十来分钟,半个小时都干了。”   所有人:“……”哦豁,师弟还打错算盘了。   正逗笑间,一阵120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几乎是刚停下,就听护士喊:“内科医生收病人!”   屋子里的人呼啦一下站起来,鱼贯而出。 第58章 这种老公,留着过清明?……   来的病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性, 平车入院,神志不清。   据陪同前来的家属说是中午吃完饭后就开始头痛,两个小时前开始昏迷, 叫都叫不醒, 这才赶紧叫了120送医院来。   “头痛之前有什么诱因吗?有没有摔倒或者其他意外情况?”   “没有。”   “除了头痛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恶心呕吐有吗?”   “恶心呕吐有。”   林泽简单问了几个问题,然后问封睿:“血压多少?”   “216/108mmHg。”   “开个急诊头颅CT,你们赶快去做。”林泽语速很快,“可能有脑出血,先去检查,我让神内的医生来看看。”   患者家属一听就慌了, 拉着林泽的白大褂央求道:“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妈啊!”   另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男性也跟着说:“是啊是啊,医生,你一定要就我老婆, 倾家荡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   这样的家属林泽几乎每天都会见到,闻言连忙安抚道:“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   封睿已经写好了头颅CT单拿出来, 林泽看了一眼主诉和诊断,觉得没问题了,便交给患者家属, “去做检查,社保卡带了没有,去办住院, 她这个问题要住院才行。”   家属连忙应声后跟过去了, 林泽这边又请了神内的来会诊,恰好就是张丹。   急查CT结果出来,确认是大面积的脑室积血、蛛网膜下腔出血, 要手住神内,动脉瘤不除外。   张丹看过病人之后,和林泽一起出去给患者家属交代病情,许潆心就在一旁,听见家属问了几次这个病是不是很严重,要花多少钱。   当得知急性期病死率为30%~40%,以及情况不好如果有脑疝引起呼吸心跳骤停的话,还可能要做手术,脸上当即就出现了犹豫。   和之前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人时的爽快全然不同。   她甚至害怕对方这个时候说不治了。   但好在没有出现这样的场面,犹豫了一下以后,当儿子的抹抹脸,“治,我们要治!”   手续很快就办好,病人被转运到住院部十七楼去了,许潆心去送的,见到杨江,还和他说了一会儿话。   “刚好有两瓶饮料,来拿去喝。”杨江在桌子上拿了两瓶冲泡的奶茶,递给她。   许潆心笑着接了,张丹一边开医嘱一边问道:“你跟封睿都是跟林泽?”   许潆心应了声是,张丹就笑起来,“这也好,你们谁也不用等谁了。”   说着又问她最近看没看招聘信息,许潆心道还要过几天才出公告,说了几句,又说过几天有空叫她和封睿一起吃饭,这才离开了神内回急诊。   刚回到急诊大厅,就看见一对小情侣站在那儿,男的憋得满脸通红,扶着腰,感觉特别难受,女的则在一旁直跺脚,还一个劲地大哭。   骂着:“你肯定是背着我出去乱搞,才会得这种病的!说,你是不是对不起我了?!”   许潆心耳朵一动,心里哇哦一声,暗道这么刺激的吗?   于是她路过的时候,偷瞄了一眼男的手里抓的那张挂号单,就这么巧,看到了名字那一栏的后面两个字。   然后回到诊室,见没什么人,就刷新了一下急诊的门诊系统,看到了相同的名字,一看对方的诊断……   肾结石。   许潆心:“……”就这???   “在看什么?”封睿从外头进来,看她面色变来变去的,忍不住有点好奇,凑过来问道。   许潆心仰头看着他,张张嘴,欲言又止。   半晌后才道:“我刚跟你说个好玩的事……”   等她说完在大厅听见的事,封睿:“……”   所以你看,这种事谁知道了都会觉得无语的嘛。   这时诊室门口传来叶远的声音,“原来你们俩在这啊,快,收病人了。”   收病人这种事经常是这样的,要么一个都不来,要么来了第一个,后头的就像赶集一样,一个接一个。   这又来一个脑梗的。   四十多岁,男性,说是刚才吃饭的时候要站起来拿酒,结果突然就摔下去了,自己起不来,半边身子立刻就不能动了,也说不出话,于是赶紧送来医院。   陪同的家属是个三十出头的年青女人,化着浓妆,衣着性感,十二月的天,刚刚迎来新一波冷空气,还敢穿着低胸紧身裙出门。   “患者发病到现在是两个小时左右,还在溶栓时间窗里,及时溶栓效果会很好的。”林泽了解完病情后,如是对患者和家属道。   对于脑梗的患者,如果能在溶栓时间窗内溶栓,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对以后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基本上没有人会拒绝。   林泽按常规交代过病情后,将手里的治疗同意书递过去,满以为对方会毫不犹豫地签字。   结果对方看了一眼,随即面露难色,“医生,这个文件……要、要家属签字啊?”   林泽应了声是,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他家属吗?”   年青女人面色一僵,目光随之闪烁起来,不断地用手拨着耳边的头发,尴尬地摇摇头。   林泽问道:“那你是他什么人?能联系到他家人过来吗?”   “我、我跟他没、没结婚的……”女人神色愈发地尴尬,紧张地舔了舔唇,“……你们、你们要打电话叫他老婆过来。”   大家闻言一愣,对视一眼,有点明白过来了。   看来这个女人应该是男人的情人,如果只是普通关系的朋友或者同事,没必要这么尴尬紧张。   林泽看了眼封睿,“找找他的手机,给他家人打电话。”   封睿点点头,伸手在患者的裤兜里找到他的手机,捏起他一边食指指纹解锁之后,翻阅着他的通讯录,找到一个标记是“老婆”的电话号码。   拨通之后,那边先是传来一阵麻将洗牌的哗啦声,接着是一道既嘲讽又不耐烦的女声,“哟,你给我打电话干嘛,不是说去你二奶那儿再也不回来了么,嗤,我告诉你……”   “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是容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急诊科。”封睿连忙打断她的话,表明身份后告诉她,“你丈夫因为脑梗现在在我们医院,要做溶栓,需要家属过来签字,你看你现在能不能过来一下?”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的,半晌没出声。   等了一会儿,封睿以为对方掉线了,喂了声,这才听见问了句:“那狗东西真的脑梗了?”   声音里竟然是毫不遮掩的兴奋和愉快。   封睿一面应是,给对方介绍她丈夫的病情,一面在心里吐槽称奇,这人得做得多失败,才会生病了老婆不仅不想管他还喜大普奔?   听完他的解释之后,对方有点不情不愿地问道:“真的必须我去签字吗,其他人不行?他那个心肝宝贝小情人不在?”   “那位女士不是家属,没有签字权力,必须是能负责任的家属来签才行。”   对方闻言立刻啧了声,“这么麻烦,行吧行吧,我现在过去。”   挂断电话,林泽问怎么样了,他点点头,“……他老婆说现在过来。”   一直到他们走进办公室,不在患者眼前了,封睿才将刚才在电话里患者妻子的话说给林泽他们听。   大家听了啧啧两声,然后才道:“就这出轨包二奶的,夫妻感情能好就奇了,换了是我,我也得幸灾乐祸了再说。”   许潆心这时问了句:“那她为什么不离婚,这种老公,留着过清明?”   林泽闻言眉头一动,坏笑地看向封睿,“过清明也不是不行,对吧?离婚只能分一半财产,丧偶可就……”   封睿:“……”不是,你瞅我干啥啊???   其实没过多久,大概半个小时左右,患者妻子就来了。   办公室门被敲响的时候,封睿他们先看见的是一位穿着皮草大衣的雍容贵妇,浓妆明艳,头上架着一副墨镜,提着名牌小坤包,一阵香风袭人。   满脸笑盈盈地道:“我是xxx的老婆,听说他要家属签字?”   看起来不像来看病人,倒像是来旅游的。   林泽给她解释了一下病情,说建议患者尽快做溶栓,毕竟还在时间窗内,而且溶栓的预后也良好。   对方听了点点头,问道:“那这个手术有没有风险?”   “最大的风险就是出血,术后如果血压控制不好,患者可能会出现脑出血、消化道出血之类的情况;其次是再灌注损伤,就是原本闭塞的血管通了之后又形成脑缺血;还有就是好之后又出现血管再闭塞,病情加重,这个概率是百分之十到二十左右吧。”   “哦,这么严重啊。”对方眉眼不动地感慨了一句,然后特别诚恳地问道,“那医生,他这个毛病如果不做手术,保守治疗可以治吗?”   “可以是可以,但预后没有溶栓这么好,可能要花很长的时间,留下后遗症的几率比较大。”林泽实事求是地告诉她。   她哦了声,转了两下笔。   然后又看看手里的沟通单和知情同意书,忽然叹了口气,“做手术还有可能失败呢,要不然不做了吧。”   林泽一愣,“……嗯?”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追问了一遍:“你是说……不做溶栓?”   “是啊,不做这个手术,保守治疗就好。”对方应道,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保守治疗安全嘛,虽然可能以后会变得歪嘴跛脚,但我相信大家不会嫌弃他的。”   “男人嘛,不好看有什么关系,能挣钱就好了啊。”   她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林泽反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沉默了一瞬,接着又将溶栓和保守治疗各自的利弊重复了一遍,再次追问:“你确定真的不做溶栓吗?”   “我很确定。”她笑了起来,“医生,我知道你是怕有人找你们麻烦,放心吧,我签字我负责,保证不会有人因为这个来找你们麻烦的。”   见她坚持,林泽终于闭上了嘴巴,转身找来拒绝治疗单给她签字。   至于后面治疗有可能用到的自费药物,她也拒绝了,还有病情存在恶化可能,万一需要插管,她也拒绝,连带抢救也一并拒绝。   要不是林泽摁着,她还想签拒绝尸检。   一连串拒绝单,签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林泽听见自己唾液咕咚下咽发出的声音,他问道:“你确定要这样签?”   对方点点头,“要不然就等到真的发生这些情况了,你们给我打电话,我再来前一次也是可以的啊。”   说完扔下笔,扬长而去。   只留下目瞪口呆地的一群医生。   半晌才讷讷地互相说一句:“是个狠人。”   “明明是个狼人。”   “她老公肯定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个报应。”   大家感慨了两句之后,很快就办好了转科手续,把患者弄上十七楼去给张丹,中途他还打电话下来问为什么患者不做溶栓,林泽把原因一说,他便沉默地挂断了电话。   之后许潆心去诊室给林泽和叶远帮忙,封睿略微空闲下来,守在办公室一边写病历一边看书复习,间或在有需要的时候帮忙补几个医嘱。   忽然间想起在呼吸科的那位患者,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发信息问舒檀,隔了好一会儿,舒檀才回复说是一线治疗的效果并不好,和家属谈过之后,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启用二线三线治疗。   他想起那一场谈话,那一句“你心里要划一道线”,以及患者女儿崩溃的眼泪。   抬眼看向窗外,只看得到路灯的光洒进来,照亮了窗台,也照亮了窗外停放的120车。   突然间就悲从中来。   她好不起来了,封睿忽然这样想道,如果她也像刚才被妻子签字放弃溶栓机会的病人那样,有得选择,该多好。   “师兄你在想什么?”许潆心进来拿空白的化验单,见他盯着窗户出神,好奇地问了一句。   封睿猛然回过神来,“没什么……”   顿了顿,又问:“你们要不要吃宵夜,我现在点啊?”   许潆心应道:“我都可以,你问问叶师兄他们。”   封睿于是起身去了一趟隔壁诊室,又往外科诊室问了一下,再去护士站问了一声,然后点了一堆的宵夜。   搭上半夜班的静姐还调侃他道:“这是收买人心对吧?放心,待会儿给你师妹留张最好的床!”   说完朝他挤挤眼,有点揶揄。   封睿抿抿唇,道了声谢,什么都没否认。   等到半夜两点,护士出来换班了,医生这边也趁空赶紧换着去睡觉,封睿也催着许潆心去休息。   “去吧去吧,不然一会儿护士姐姐她们关门了你要进不去的,这里我来就行。”   许潆心磨磨蹭蹭,“那……那你一会儿记得来叫我啊?”   封睿推她出门的手顿了顿,过了片刻才嗯一声,听不出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于是许潆心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   许潆心:“……”骗子! 第59章 潆心,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   “你怎么又没叫我起来换班?”   从护士值班房出来, 找到封睿之后,许潆心第一句就是问这个。   封睿正在打印医嘱,闻言漫不经心地应了句:“那个时候刚好在忙, 忘了。”   许潆心抿抿唇, 又鼓鼓脸,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但是又忍不住关切地问道:“很忙么,后半夜还来了新收么?”   “来了个喝酒喝到上消化道出血的,还有个车祸盆骨骨折的。”封睿应道,“其他的没什么,都是头疼脑热, 腹痛腹泻,高血压肠胃炎,哦,还有失眠的。”   能让人难受到半夜睡不着非要来看急诊的, 无非也就那几样。   许潆心哦了声,没有觉得奇怪,只道:“你下次要记得叫我起来, 不睡一会儿怎么行呢?”   顿了顿,又觉得他靠不住,问道:“大概几点换班?”   一看就是想定个闹钟自己起来。   封睿看了她一眼, 笑眯眯的,“不确定,有时候泽哥早点, 有时候晚点, 你睡护士那边还定闹钟,不太好吧?”   “这多影响护士姐姐的休息,你说是吧?”   许潆心闻言撇撇嘴, 找不到话来反驳和说服他,干脆硬怼:“还姐姐,说不定人家比你小十岁!”   封睿闻言一乐,“据我所知不太可能。”   随着医院用人门槛不断提高,年轻的护士里不乏很优秀的本科生,再不济也是大专毕业,以往那种十几岁卫校毕业就能进一附院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就算小,也不会比现在的封睿小十岁这么多。   许潆心扯了一下嘴唇,伸手接过他打印出来的医嘱,“我去找老师签,你快去休息,一会儿也好。”   说完转身就走了,封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暖。   林泽和叶远趁空躲在外面抽烟,因为总是需要熬夜,抽烟是急诊科很多医生的提神方式。   烟味钻进鼻尖,许潆心还听见叶远说了句:“妈的,我现在命都是烟给的。”   林泽慢吞吞地应道:“哎呀,你习惯就好了,多熬几年,等你头秃了,就没所谓了。”   叶远刚要说话,就听许潆心叫了声师兄,然后把病历夹递过来,“你的医嘱。”   “潆心起来了哇,早餐还没送到,你先去看看病人哈。”叶远叼着烟,一边签字一边嘱咐道。   许潆心点点头,拿了签好的医嘱就回去了。   在监护室、抢救室和留观区走了一趟,看看患者的基本情况,病情平稳,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甚至有几个已经基本可以送普通病房了。   比如那个想吃曼陀罗子治青春痘结果闹到中毒的男学生,就已经情况稳定,准备送消化科病房了。   有的人会说他一个大学生为什么会相信这种偏方?但凡懂得百度一下,就知道它是有毒的,吃了可能会死啊!   许潆心倒觉得不是这样,毕竟有句话叫做针没扎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如果你也像他那样,长了很多年的顽固性囊肿痘,脸上疙疙瘩瘩,东一块西一块,走在路上都可能会被人侧目,怕被人议论,不敢追求自己喜欢的人,怕以后容貌不佳找不到工作……   这种因容貌而引起的自卑和焦虑,会促使你去相信很多“听说”,会愿意去承担风险,急病乱投医,谁没试过?   只是可惜了,这波他赌输了。   “等你好了,就去看看皮肤科吧,这个还是要去医院看皮肤科才行。”许潆心查到他的床,低声劝道,“皮肤医院的王雅盈教授看这个很在行的,他们那边还有好用的院内制剂,你不如去看看。”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蠕动着嘴唇用气声说了句谢谢。   许潆心查完房回来,封睿正在喝咖啡,啃着包子,一边啃一边对她说:“早餐在休息室,有你喜欢的锅贴,快去吃。”   顿了顿,又道:“冰箱有冷萃咖啡液和牛奶,来一杯这个?”   说着举举手里的杯子向她示意了一下。   许潆心抿着唇点点头,嘴角弯出一点笑容来。   这人除了睡觉这件事上亏待自己之外,其他的倒还可以,许潆心觉得这样也不错。   不过下次还是要让他把自己叫醒才行。   她一边嘟囔,一边转身去了休息室。   吃完早饭过后没多久,就是早交班,急诊再怎么忙碌,工作流程大体上和其他科室是一致的,每天也是从早交班开启新一天的工作。   交完班之后,许潆心他们的工作就正式交接了,今天白天收病人的事就不归他们管了。   下夜班可能是最轻松的时候。   可是许潆心和封睿还不能休息,因为下周要迎接检查的缘故,他们需要演练教学查房。   也没敢真的去抢救室或者留观室找个病人来练习,因为一来说不定对方明天就不在急诊科了,二来能躺在这两个地方的病人情况都比较重,贸然去打扰其实很不好。   “这么一说,其实抽到我们教学查房的概率很低啊?”一个规培生摸着下巴道。   另一个也推推眼镜附和道:“我觉来抽查我们门诊的可能性也很低,因为专家挤不进去诊室。”   说起来好像也是,至少他们规培的这两年多没听说过有抽急诊科的。   当然,也可能是以前抽过,他们孤陋寡闻不知道而已。   但眼下,听了这话的几个人都面面相觑,“那我们还复习啥?”   “练习出科考?”有人提议道。   急诊出科考的操作就是心肺复苏,封睿嫌弃地撇了一下嘴,“这有什么好练的,多值几个夜班自然就熟练了。”   是有心肺复苏机这种神器,但也不是每个休克的患者都能一来就用上的,一开始都是人工,后面人工坚持不住了才换机器。   几个人继续你看看我,我也看看你,然后不约而同地决定就地解散。   午后,许潆心和封睿踩着日影走出急诊楼,往停车场走去。最近天冷,他都是开车来上班,小电动暂时被闲置。   一路走,一路闲聊,封睿想起自己的买房大计,心念一转,说了句:“我最近在看房子。”   许潆心有点惊讶地看他一眼,随即想起他的家境,又淡定了下来,哦了声,“那师兄你打算在哪儿买,医院附近吗?”   封睿嗯了声,“有这个想法,但是还不去确定。”   顿了顿,他又有点试探地问道:“潆心,要是你,你想要,不,是你会买什么样的房子?”   许潆心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知道,没钱。”   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封睿被她的回答噎了一下,片刻后啧了声,“假设你能买得起呢?要多大的什么风格的房子,有没有想过?”   已经问到这个份上了,许潆心只好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应道:“三房总要的吧,朝向要尽可能的好吧,还有……楼层最好在中间吧?呃、其他的我也想不到,师兄你别问了!”   封睿被她的反应给逗乐了,忙点点头,“好,不问了。”   只是到底在心里写了个备注,再看房的时候不符合要求的直接就跳过去了。   十二月的天气几乎一天一个样,到了中旬,降温变得更加明显,特别是一次强降温之后,容城开始下雪了。   “今年的雪来得好早。”许潆心从诊室溜回来,端着热水一边喝一边感慨了一句。   又是值班日,封睿刚给新来的病人做完心电图,打电话给心电图室的医生,催他们赶紧出报告。   急诊六天一套班,概括起来就是白夜下副正常班,经过半个月的时间,许潆心已经习惯这样的节奏了。   封睿挂了电话就听见她这句话,摇头无奈地笑了声,“小区水管被冻住了,你收到通知了么?”   许潆心点点头,叹口气。其实这样的天气变化,冻住水管都算是小问题了,麻烦的是因为天气变化,呼吸系统和心脑系统疾病的患者骤增,格外考验门诊的应对能力。   像今天白班,来的患者十个有八个是这两方面的问题的,感冒咳嗽发热哮喘鼻炎,头晕头痛心慌胸闷,面瘫的也有。   病人多到原本不用上门诊的林泽也要赶来支援,留着叶远在办公室独自挑大梁。   不仅是急诊有此盛况,各处门诊也是差不多的,偏偏今天,又是检查组来检查的日子。   许潆心和封睿一早就收到消息,说他们俩被抽中去和专家面谈。   这有什么可谈的,反正又不给说不好的话,加上一附院的确样样都安排到了,保证每周两次的门诊,保证按时发钱,还动不动就考核,还想怎么样?   当然,你的带教好不好,这个看运气,你能学到多少,这个就看你自己了。   “就是觉得浪费时间。”去的路上,封睿忍不住吐槽。   许潆心安慰他道:“就当是休息了,门诊那么忙呢。”   果然不出所料,和评审专家的面谈十分无聊,封睿和许潆心都老实的当鹌鹑,让其他人去表现,熬到散会也没在会议上发言一句。   除了会议室就赶紧回门诊。   刚回到急诊大厅,就发现又开始进病人了。   老年女性患者,近一两个月以来出现重症肌无力的状况,是要来看神经科的,结果还没进医院大门呢,就忽然晕过去了,赶紧抬到急诊来。   封睿立刻迎上去指挥着将病人放到平车上,然后立刻给她量血压测心率。   许潆心跑回办公室叫来叶远,回来时封睿已经在给患者拉心电图。   扣上储氧面罩后患者的氧合逐渐恢复,其他生命体征都还算平稳,只是略微有些嗜睡,看起来问题不大,叶远赶紧让护士来抽血送检,然后和家属谈话签字。   这边刚出了医嘱,首程都来不及写,护士就来说留观室有个病人突发心跳骤停,赶紧又跑过去。   许潆心跳上了病人躺着的病床,一路按压着从留观室进了抢救室,刚进去,叶远就来了,只留了封睿一个在盯着前一个病人。   复苏没到五分钟,封睿就冲了进来,“师兄,那个病人氧不行,又掉了,恐怕得插管!”   叶远一听,立刻又扭身跑回去,这边终于拖来了心肺复苏机,装上去之后,许潆心他们的压力顿时骤减。   那边叶远已经和封睿冲回到了前一个病人床边,一看,呼吸动度极弱,人也叫不醒,氧合跟得了腹泻似的,一泻千里,掉得他们头皮都炸了起来。   “快,呼吸面罩!”他吼了一声。   封睿立刻将呼吸面罩递到他手上,结果刚扣上去,病人的心跳听了。   这他妈还戴什么面罩啊,当然是扑上去按压啊!   一边按一边还回头跟封睿说:“让泽哥来插管!”   好在等到按压了几轮,又给了肾上腺之后,循环恢复了,林泽来了之后挑起喉镜一看,“艹!全是血,啥都看不到!”   不过他经验丰富,很快也就插好了管,患者的氧合指数开始回升,并且慢慢稳定。   这时再去看上一个抢救的病人,许潆心说:“复苏机按压半个多小时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半个多小时没有循环恢复迹象,再继续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就连家属也放弃了进一步抢救。   宣布死亡时间,出死亡报告,办理手续,送走悲痛的家属,写完该写的病历,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夜班的医生已经来了,刚和林泽交完班。   一群人被折腾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连吃饭都觉得没力气,许潆心甚至差点在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   “明天夜班不会还这样吧?”她看着车窗外的夜色,呢喃着说了句。   封睿大惊,“不许说这样的话!快收回去!”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夜班之神如是道。 第60章 你老婆是有马方综合征吗?……   许潆心似乎一语成谶, 第二天还是很忙。   中午下班之前,当天的白班医生已经接连收了几个病人,还有急诊手术的、急性冠脉综合征的, 和两个120送来时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病人。   到了傍晚, 他们过去接班的时候,听小伙伴说下午也收了两个,还有一个跟昨天走的患者一样,没抢救过来,也走了。   许潆心不禁咋舌,觉得今晚恐怕有点悬了。   林泽连饭都还没吃, 交完班回办公室,进门就跟封睿道:“帮我点个饭,你们的宵夜提前点一下,我看今晚够呛, 待会儿说不定腾不出手来点。”   封睿没敢耽搁时间,掏出手机连价格都没看,照着前面的店就点进去, 不到三分钟就点完付款。   刚点完外卖,来病人了。   “医生,医生, 快,他休克了!”患者家属一边跑进来,一边大声地叫人。   等林泽问出来对方有骨髓异常增生综合征的基础疾病, 平时血小板就很低, 就看见病人被推了进来。   他先交代封睿回去开检查单,接着交代患者家属赶紧去办住院,他则带着叶远给患者做中心静脉穿刺方便等下抢救时补液, 苏潆心两边跑地帮忙,还要准备等护士抽了血之后去做血气分析。   病人的血管位置不好找,加上神志不清胡乱地动来动去,林泽的中心静脉穿刺做得并不顺利,一直折腾了四十分钟才算成功。   刚松了口气把手套摘下,抢救室的门忽然就开了。   一辆平车推了进来,值班护士跪在平车上,正在给一动不动的患者做心肺复苏,一路按压着进来的。   “怎么回事?”林泽忙问道。   “胸闷来的,在分诊台那里生命体征都还没测完就噗通一下倒了。”跟进来的护士解释道。   这是猝死。   林泽点点头,抢救室的门已经关上,阻隔了外面家属焦急忧虑的视线。   患者被林泽他们接手,继续心肺复苏,封睿拖来了心肺复苏机,一边连接机器,一边在心里第八百多次感慨。   这玩意儿太他妈好用了!!!   插管上机,心电监护提示患者发生了室颤,除颤两次后循环恢复。   虽然仍处于休克状态,但在场的人多少松了点气,林泽道:“给她开放一下静脉通道。”   可是刚把手术巾铺上,抬头一看心电监护,好么,又出现室颤了。   继续除颤。   可惜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能恢复循环,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复苏,病人始终没有恢复迹象,无奈之下,林泽只好出去和家属报告:“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抢救室外响起一声恸哭,但那哭声又戛然而止,变成低声的呜咽。   许潆心从抢救室出来,看见一个年青的女人正双手捂着脸,一边哭一边自责,“她两天前就说心脏不舒服,我太忙了就没当回事,来晚了啊,早知道……呜呜呜……”   接下里林泽一直在安慰她,似乎是用尽了所有能想起来的温和语言,翻来覆去的说着“她不会怪你的”、“这种起病很急骤你就算前两天来了也不一定能查出来”之类的话。   主要是不想让她的后半生一直背着这个包袱,因为自己的疏忽害死了母亲,这一点不管落在谁身上都是一生难以跨过去的槛。   可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活在当下更重要,不是吗?   最后林泽安慰完患者家属,离开之前特地拉上了帘子,让她和母亲做最后的告别。   许潆心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那蓝色的帘子,忽然间明白了那句话。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来自于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那句著名的“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不仅是对于患者本人,还有他们的家属。   出了抢救室,刚摘掉手套,就听叶远来叫给监护室的3床插管,“突然呕吐又误吸,氧饱和度一下就掉了。”   林泽赶过去后挑起喉镜,将残渣吸干净,插管,看着病人呼吸平稳后,这才转身离开,交代封睿,“插管记录写一下。”   连着处理三个病人之后,他们已经感觉到了一阵疲惫,抬头一看,晚上九点,距离下夜班还有整整十一个小时。   顿时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绝望袭上心头。   “哎,你们说,咱们几个……”叶远看看几个同伴,问了句,“谁最黑?”   话音刚落,就听林泽反问道:“不能是一样黑吗?”   封睿立刻撇清自己,“不关我事,我在其他科要是忙成这样的,基本就是带教黑。”   许潆心附和地点点头,顿时就把正在吃冷饭的林泽噎住了。   这已经算是忙碌的工作间隙一点难得的轻松时刻了。   等林泽吃完饭没多久,又来病人了。   一个猝死的年轻女性,就住在医院对面的那个小区,洗碗的时候突然倒下,老公抱着她一路狂奔来到医院,一直在央求道:“你们一定要救救我老婆,她还很年轻,不该死的……”   大家都来不及答应他,急忙又开始新一轮的抢救,按压插管穿刺中心静脉,可是都做完了,病人的情况还是没有任何好转。   连呼气末的二氧化碳都没多少,更别说进气了。   “推床边B超过来!”林泽果断下命令道。   封睿和许潆心立刻去推机器,等床旁B超结果出来,发现患者的左边胸腔里全都是液体,原本位置固定的纵隔已经被这些液体排挤到了右边。   林泽看着B超结果,开始想患者会出现这种症状的原因,目光落在她修长得过分的手指和脚趾上,还有她瘦得过分的身材……   “你老婆是有马方综合征吗?”他忽然打开抢救室的门,冲外头等着的家属问了句。   许潆心他们听到“马方综合征”这个病名,都愣了一下,然后打量起病床上的患者来。   都是轮过心内科的,多少知道马方综合征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种常染色体遗传病,显性遗传,具有家族聚集性,主要表现为心血管、骨骼和眼部,患者常表现为肢体细长,比如手指就会细长得像蜘蛛指一样,所以这种病又叫蜘蛛指综合征。   患有这种病的患者很多会在中青年死亡,最致命的并发症是心血管方面的,夹层动脉瘤破裂导致患者早亡的主要原因。   等林泽从患者丈夫那里确认患者的确患有此病,当即便判断,这个患者很有可能就是夹层动脉瘤破裂了。   要不然就是主动脉夹层。   刚才B超下看见的液体很有可能是血液。   “潆心,拿个胸穿包。”他转头吩咐道。   许潆心很快就取来一个胸穿包,他们从患者的胸腔里抽出了不凝血,这表明患者的胸腔内有活动性出血,侧面证实了他的猜测。   死亡率接近百分百,一时间他们面对这个结果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家属谈话,病人实在太年轻了,林泽看到她的资料,才25岁,许潆心还比她大一岁。   这个事实别说家属难以接受,就是他们,也不愿意放弃,想要再努力一把。   于是兵分两路,林泽去和家属谈话尽量做好他的思想准备,叶远去请会诊,心内和骨科,还有重症ICU的二线,全都叫过来。   许潆心抓着装有血液的试管,一路跑上检验科,将值班的赵凡叫起来,“快,师兄,急查血型!”   封睿则立刻给血库打电话,让他们准备送血过来。   他们的想法是,如果能补充足够的血,应该还有一线希望的吧?   就在封睿挂断和血库联系的电话时,许潆心那边出血型的结果了,赵凡有点头疼地看着她:“Rh阴性,你们那个病人需要很多血吗?”   “可能是主动脉夹层,或者夹层动脉瘤破裂。”   “那我们医院够呛有这么多血,你们打电话一下市中心血库有没有。”   “好,那我先回去了,谢谢师兄!”   说完转身就跑,一边下楼提一边给封睿打电话,告诉他患者是Rh阴性血,也就是熊猫血,赶紧跟血库确认有没有足够的血可以调过来。   这简直就是上天跟他们开的一个巨大的黑色玩笑,命运的无偿和残忍在这一刻表露无疑。   得知患者是熊猫血,林泽的心霎时间便灰了一半,还剩一半是不愿意认命,支撑着他立刻给血库打电话,说明情况后,让医院血库那边联系市中心血站。   “怎么样?医生,怎么样?”患者的丈夫追过来,急切地问道。   “我们已经在联系市中心血站调血了,看能不能调过来。”   “……麻、麻烦了……谢谢、谢谢。”   时间一点一滴地在消逝,许潆心从抢救室出来,去往分诊台时经过患者家属,看见他蹲在一旁的墙角打电话,应该是和家里人,一边安抚对方说没事,一边伸手揉揉眼睛。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可他们还这么年轻,做夫妻也没有几年,就已经要面对阴阳相隔。   夜晚的医院灯光沉默无言,连呼啸而至的救护车汽笛声都没能让它波动分毫。   从市中心血库调过来的血到了,林泽扔下诊室在看的发热病人,“抢救室有个要抢救的患者,我先过去,你们……”   说着他看一眼封睿,“封医生给你们开药,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回去按时吃药,多喝水,别着凉,要是还不退烧就再来医院!”   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诊室门外了。   封睿接过他的电脑,将药开出来,在处方单的签字位置画了一道斜杠,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跑去找林泽签字,回来交给患者。   叶远问了句:“那边情况怎么样?”   “血来了,但好像不太够,准备去手术室。”封睿应道,转身又出了诊室。   满以为只要去了手术室就有一线希望,可就是他从抢救室回诊室将处方给患者,又回到抢救室这么一会儿,情况已经急转直下。   他听见一阵哭声传来。   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走近抢救室时,他看见许潆心从里面走出来,低着头,靠在抢救室门口的墙边,灯光从她头顶照下来,在地板上拖出一道阴影。   “怎么样了?”他走过去,低声问道。   许潆心抬起头看他一眼,神色很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行了,来不及,肾上腺素都用完了。”   抢救室备着的是几十支肾上腺素,竟然全都用光了。   复苏了将近一百分钟后,一切努力归于尘土,她甚至等不及去手术室。   封睿张张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站在抢救室门口,看见患者的丈夫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她的身体,将脸埋在她的手臂上,呜呜地哭出声来。   这声音持续了很久,封睿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旁边站着许潆心,她仰着头,静静地望着头顶的白炽灯出神。   而主持抢救的林泽,也没有离开,他累极了,靠在抢救车的旁边,扶着放床旁心电图的推车,神色唏嘘不已。   最后,他们看着男人不停地亲吻着妻子的额头,跟她说话:“别怕,我很快就会带你回家。”   “我会照顾好家里,你的爸爸妈妈,我会照顾好他们,给他们养老。”   “你下辈子还来找我好不好?”   “你等等我好不好?等我老了,去找你……”   “我听你的,好好的活着,你要记得常来梦里看我,可以吗?”   虽然明知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听不到了,但大家都静静地看着,没有人忍心劝他离开,这已经是他们相处的最后时光了。   阴阳相隔,人间悲苦,莫过于此。   封睿忽然觉得自己的白大褂被勾了一下,微微扭过头,看见许潆心正有些怔仲地看着他,低声问了句:“师兄,你说……”   她忽然停了下来,像是回过神来了一样,将没说完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封睿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许潆心摇摇头,没有说话,直起身,低着头往前走了。   封睿跟在她的身后,一前一后地返回急诊大厅,想追问她刚才想问什么,可她却再也没有说的意思。   直到他去诊室给病人拉心电图,许潆心才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其实她刚才想问的是,那个男人明知道妻子有这种先天性遗传病,还是会和她结婚,难道就没想过今天的场景吗?   又或者,在他们心里,曾经拥有便很好,几年的快乐,可以用以后一生去缅怀?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将将要问出口的那一刻,她又说不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转身正要回办公室,却忽然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姐姐,那个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啊?你、你帮帮我哥哥好不好?”   她愣了愣,也不知道对方是叫谁,好奇地回头循声望过去。   却看见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对方正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第61章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   几个月前陈老师病重, 许潆心和封睿他们一起去探病,回程的时候,他和季茗茗有其他事, 要先送她回去。   当时她坚持让他将自己在地铁站放下, 是因为觉得他和季茗茗或许有更亲近的关系,心里不高兴。   所以坐地铁时心不在焉,坐错了站,去到动漫城,在那里的肯德基坐了一会儿,遇到一个乞儿, 带着两个比他还小的孩子,捡别人吃剩的东西吃,她不落忍,将自己还没动的东西都送了他。   他却说要将它们带回去给哥哥和爷爷奶奶吃。   “我就说我没有骗你们吧, 这个超好吃的!”   那个骄傲地说着这句话的稍大些的孩子,此刻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许潆心只看了一眼, 便认出他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她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去,一把就拉住了他的肩膀,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着急,也有些严肃。   小孩闻言立刻哇地哭了出来, “姐姐——”   许潆心被他突然的哭声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松开他,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哎……你别哭啊,我又没有欺负你……”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啦, 被人欺负了么,那天跟你一起的两个小朋友呢?”   她迭声地追问,心里暗暗嘀咕,不会这么晚了这小孩还在外头钻肯德基吧?   这个点了,也没什么可捡漏了的啊?   “我……我……”小孩哭噎着,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又抬头在大厅里四处张望,“我是和爷爷一起来的,我哥哥……我哥哥被人打了,头流了好多血呜呜呜……”   他惶恐地问许潆心:“姐姐,你是医生吗……我哥哥会不会死掉?你可不可以救救他……呜呜呜……”   许潆心又愣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向分诊台,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的背影,他手里还拉着一个比他生得高出一个头的少年。   少年低着头,衣领染了血迹,许潆心低头问小孩:“那就是你哥哥和爷爷?”   小孩点点头,刚要说话,封睿就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你熟人?”   许潆心点点头,又摇摇头,“见过面,不熟。”   封睿哦了声,有点好奇她怎么会认识对方,他们的衣衫普通破旧,难道是以前她在哪个科遇到过的病人?   “他怎么流了血?”他眉头一动,发现了不对劲之处,“摔的?”   “才不是呢!不是摔的!”   许潆心刚要说自己也不清楚,身边的小孩就已经愤怒地开始嚷嚷起来,“是他们坏!他们欺负我哥哥!骂我哥哥是扫把星,没有爸妈没人要他,还骂我爷爷奶奶是老不死!”   小孩说一句,眼里的火焰就旺一分,咬着牙关,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   许潆心闻言有点疑惑,“怎么会说没人要啊,他不是还有你这个弟弟和爷爷奶奶吗?”   “不是的……”小孩下意识地解释,又突然顿住,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好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别的意思似的,封睿看到了他眼里的警惕。   就像一只想要和人类亲近,又怕被人类欺骗的,幼兽。   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哥哥不是我们家生的,他、他……听奶奶说,他以前是没人管的,他爸妈不要他了,然后他就住在桥洞里,有一次他走到我们那边,爷爷收破烂回来见到他,他没饭吃,就带回来了……”   “后来他就跟我们一起住了,后来奶奶摔断腿,要去医生那里拿药,家里没有钱,他就偷了人家的……被警察叔叔抓到……”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神色十分尴尬,说哥哥被抓走了一年,夏天的时候才回家。   说完声音又立刻大了起来,急切地解释道:“但是我哥哥是好人来的!真的!他对我特别好!”   他说,哥哥有点什么好吃的都会让给他,会逼他喝牛奶,说那样会长得快,会给他讲故事,还打算明年就送他去读书。   许潆心这才知道,这个小孩十岁了,可到现在都还没去念书。   “他们太坏了,欺负我哥哥!还骂爷爷奶奶!”   他恨恨地咬牙切齿,阴沉沉地道:“他们都该死!等我长大了,要杀了他们!”   许潆心和封睿一愣,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孩子这么小就已经在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可是想想新闻里报道过得十三四岁的杀人狂魔,又不觉得奇怪了,现在的小孩懂的东西太多了。   怕他以后真的走歪路,忙劝道:“杀人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这样只能让你进监狱,进监狱以后你就见不到哥哥和爷爷奶奶了,你可以用合法的手段去惩罚他们啊。”   小孩顿时茫然起来,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们,“……那、那要怎么做啊?请律师吗?我们家很穷,请不起的。”   “那你要努力读书,快快长大,挣很多的钱啊,或者你可以以后当一个律师啊,他们骂哥哥,是诽谤他人呢。”   许潆心笑着整理了一下他翻折起一半的衣领,揉揉他的头发,“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再想什么杀人的事了,那叫损人不利己,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不对的。”   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她,点点头,然后又着急起来,“那、那我哥哥现在会不会……”   “不会有事的,喏,现在医生去看他了啊。”许潆心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看从面前经过的外科医生。   “我去看看好了。”她顿了顿,又看看封睿,“师兄,你能不能帮忙看一下他,别走丢了?”   封睿点点头,“你去吧。”   说着看一眼小孩,“来,你跟我走吧?”   “跟着哥哥吧,别到处乱跑,一会儿你爷爷该找不着人了。”许潆心交代了一句,带上口罩就跟进了扩创室。   扩创室里除了外科医生,就只有爷孙俩,瘦削的少年坐在检查床上,裤腿往上缩了一截,露出起球的破旧的帆布鞋鞋口,和细伶伶的脚踝。   许潆心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地抿着苍白的唇,眼里充满了冷漠和愧疚夹缠的情绪。   “怎么弄破的头啊,摔跤还是打架了啊?”外科医生一边准备换药包一边问道。   前面不吭声,他爷爷却忙应道:“跟人家吵架,吵不过,就打了起来。”   “啊……年轻人真的是年轻气盛哟,这下好啦,打破头要来医院咯。”外科医生一边忙着手里的,一边教育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嘛,花这医药费多不划算,爷爷还陪着你担心……”   “他们该打。”   少年忽然间出声,意外的声音动听,像金石撞击的清越,只是略微有点冷漠,“他们骂了爷爷奶奶,我才没忍住的。”   ?璍 外科医生一愣,抬起头看他,“那你不会告诉他们家长啊?干嘛要逞能自己打?打不过你不会跑?明着打不过,你不会偷偷来?啧,卖惨也不会吧?”   少年一愣:“……”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许潆心闻言连忙清清嗓子,提醒对方别教坏孩子,对方立刻打了个哈哈,“师妹来啦,有事?”   “我来看看,他弟弟我认识。”许潆心轻声应道。   在场另外三人都愣了一下,特别是少年和他爷爷,追问道:“他没有做错什么事妨碍到您吧?”   “他还小,不懂事,要是做错了什么事,求您多担待,大人不记小人过……”   许潆心摇摇头,“没有没有,他挺好的,就是担心你。”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将目光放在外科医生清理伤口的动作上。   见她没说什么,爷孙俩这才松了口气。   伤口很快就清理干净,露出额头上一道两个指节长短的伤口来,又红又肿,一块皮都掉了,周围还有青紫,看起来有点惨。   盖上纱布之后,医生交代了两句按时换药的医嘱,就回诊室开单了,老人跟着出去,因为要去缴费和拿药。   扩创室里只剩下许潆心和额头上盖着纱布的少年,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听见素未谋面的女医生用很温柔的声音跟他说话:“我听你弟弟说了你的事。”   少年一愣,抬起头来,望向她的目光既有警惕,又有疑惑。   他可能在想她是不是会看不起自己,毕竟自己从前是个小偷,出来之后也是个拾荒的无业游民,跟他们这些受人尊敬的人是不同的。   也可能事在疑惑,为什么弟弟会对她说这些事,难道真的这么值得信任吗?   许潆心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道:“有一次在动漫城的肯德基见过他,还有两个更小一点的小孩,听他提起过有个哥哥。”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他就是喜欢到处乱跑,除了爱贪点小便宜,没有大的毛病,等他上学了就好了……”   说起弟弟,他的声音多了点温度,听他又是说起是自己没用,如果不是要帮他交罚款,也不会耽误了弟弟读书,云云。   许潆心点点头,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说了句:“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现在你就是唯一的依靠,再像今天这样冲动,再进去一次,他们怎么办?”   少年楞了一下,半晌才讷讷地问了句:“……是吗?我是他们的依靠吗,可以吗?”   他难道不是爷爷奶奶的累赘吗?他们这么好的人,却被他连累,几千块的罚金,他们要收多少废品才会赚到啊?   许潆心点点头,嗯了声,“可以的,只要你想,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出来之后,你应该有身份证了吧,但是没有正式工作,弟弟也没有上学,但他应该要去九年义务教育的,你可以去街道办问问看能不能帮忙解决依稀啊,或者去找派出所问问,不要怕,他们不会歧视你的,有相关政策兜底的,你大胆去。”   “有的时候,你以为无法摆脱的困境,只是因为信息缺乏,只要你去问,就会发现其实是有办法的。”   “只要你改了,国家是不可能让你饿死的,有困难找警察是很有用的哦。”   少年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有点急切地追问道:“真的可以吗,我也可以去工厂做工吗?吃苦也可以的,只要能挣到钱,我想给爷爷奶奶修修房子,还想买个取暖的东西,冬天……太冷了……”   他的声音重新轻了下来。   许潆心嗯了声,“我听说企业招聘刑满释放人员,可以有优惠政策的,他们会愿意要你的,你回去问问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或者去问问派出所的。”   顿了顿,她又问:“你吃饭没有?”   少年摇摇头。   许潆心哦了声,“这么晚了也没吃饭啊?”   刚说到这里,他爷爷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袋子里是医生给开的消炎药,喊他:“回家啦,你奶奶还在等你回去咯。”   少年站起来,应了声,走到老人身边,在走出扩创室的那一刻,忽然又转过身来,向许潆心鞠了个躬。   “谢谢你,医生。”   许潆心愣了一下,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不用……”   她其实什么都没做啊。   从扩创室出来,看见封睿在给病人量血压和测体温,旁边跟着个脑袋大大的小孩,手里拿着一瓶奶。   许潆心连忙从办公室拿来牛奶和面包,递给少年,“喏,请你吃的,下次别打架了啊。”   他讷讷地点点头,额前的头发掉下来,晃了晃。   小孩在旁边高兴地向哥哥和爷爷介绍:“我带回家的汉堡和薯条就是这个姐姐给的,是不是特别好吃?”   老人愣了愣,然后不停地跟她道谢,这才拉着两个孩子走了。   等祖孙三人走后,封睿才说了句:“其实那个小孩,也不是老人亲生的,是捡来养的,老人以为小孩不知道,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他说有个女人来找过他,说他是自己的外孙,因为女儿被□□了怀孕,所以生下来就送走了,但是良心上过不去,就来看看,被他赶走了。”   许潆心闻言狠狠一怔,想起小孩那懵懂又早熟的眼睛,心里一酸。   接着封睿问她在扩创室跟那个少年说什么了,然后问道:“你怎么会想到给他出主意?”   “他是为了给奶奶筹医药费才去偷的,而且已经受到惩罚了,应该有一个新的人生,只有走上正轨了,可以养家糊口看到希望了,才不会二进宫,或者犯下更大的错误。”   她说:“我能做的事很有限,只是……能帮一个是一个吧,能做一点是一点,如果有人因为我的些许善意就回归正途或者重燃希望,那就再好不过了。”   总有人活在泥淖里,可是如果他们本身还仰望阳光,而站在阳光底下的人只要轻轻一挥手,就能让他们看到一点阳光的影子,又为什么不做呢?   “更何况,不是都说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吗?勿以善小而不为嘛,要给人改过的机会。”   听到这里,封睿忍不住笑了声,忽然问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适合当儿科医生?”   “……嗯?”   许潆心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这个和刚才话题无关的问题。   可是封睿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因为你太温柔了,吵闹的小朋友一定会特别听你的话。 第62章 你一定会是第一个就知道我……   这一天的夜班格外忙碌, 小孩的事不过是一个很短暂的插曲。   之前抢救失败的马方综合征的女患者遗体已经被送去太平间,她丈夫也已经办好了手续离开急诊大厅。   抢救室的门被关上,过了没多久, 又再次打开。   下半夜, 凌晨一点半,120车呼啸着送来一个感染性休克的患者。   患者七十多岁,头发全都白了,面容瘦削,眼眶凹陷,透着青气, 手背上贴着胶布,大片的老年斑附着在皮肤上,看起来是久病之人。   神志不清,不停地张口呼吸, 像是在拼命地挣扎,这是求生的本能。   给他戴上吸氧面罩之后,林泽向跟来的患者家属了解情况, “有什么基础疾病吗?”   “我爸爸有白血病,不过因为他年纪大了,他自己不想太痛苦, 我们也尊重他的意见,已经放弃了放化疗的。”其中一位家属应道。   林泽点点头,开了检查单, 送患者去做急查的肺部CT。   护士抽了血来问:“你们谁去做刚才那个的血气分析?”   许潆心忙道:“我来做吧。”   除了血气分析, 还有CRP等几个项目,也是一并在急诊化验室做的,许潆心拿着几管血去了化验室, 十几分钟后所有的检查结果出来,再回来,病人已经送去抢救室了。   “他现在感染的部位应该是肺,等下请呼吸科的会诊来看看。”她听到林泽对患者家属道。   “老师,血气的结果出来了。”她说了一句,将手里的化验结果递过去。   林泽接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又还给她。   接着道:“他现在还有酸中毒和低氧,都要做对应的治疗,等下要签字……”   在场的家属应该是患者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他们站在门口,使劲往里看,都是泪流满面的模样。   听完林泽的话,半晌患者的一个儿子沙哑着声音问道:“医生,我想问问啊……就是,你们有没有办法让他不那么受罪么?你们能给他做安乐死么……他太痛苦了……”   说完他蹲了下来,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一直都很厉害的啊……”   疾病将原本高大的父亲击倒,让崇拜他的孩子忽然发现,原来父亲真的老了,也会变得脆弱不堪,如此渺小。   “大哥你别这样,别为难医生了……”患者另一个儿子见状擦擦眼睛,连忙拽了一把兄弟。   患者的妻子更是哭得快晕过去了,坐在抢救室门外的椅子上,神情委顿又绝望。   这最后的时光,不仅让患者受尽病痛折磨,也让家属备受煎熬。   可是安乐死是不可能的,包括我国在内的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都认为这是犯罪。   其实这样表达也不够准确,像患者和家属现在这样,拒绝放化疗,停止治疗,让患者自然死亡的行为,本身就属于安乐死的一种,被称为消极安乐死,这是被容忍的。   而另一种通过通过给患者注射或者服用某些药物,加速患者死亡过程的积极安乐死,才被视为犯罪。   对于这种行为,我国主流的主流刑法理论和司法实践都认为属于故意杀人,但是在量刑时可以根据实际情况从轻。   国内很出名的一个关于安乐死的案例便是蒲连升案,但这个案件当时是因为蒲连升给患者用的药物剂量远低于致死量,而且患者的直接死因是疾病引起的并发症,因此回避了安乐死这个具有重大争议的议题。   许潆心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医学伦理学课堂上老师讲过的这个案例,以及当时他们小组抽到的课题,“死亡”。   生存还是死亡,这个问题在安乐死这个问题上被追问到极致。   “很抱歉,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目前来说,我们还没办法提供这项……服务,这是犯罪。”林泽想了想,实在找不到一个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件事。   顿了顿,“不过我们请了会诊,等下医生来看过,尽量让他舒服点吧。”   他尽量解释清楚医疗在这一块面临的伦理困境,患者家属也算是通情达理,没有再提这件事,只一再强调要让老人舒服点,用什么药都可以。   除此之外没有再要求什么,而是很快就办好了一应的住院手续,也交了足够的钱。   反倒是林泽他们,看着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除了静待死亡的来临,他们能做的其实真的不多。   “其实……”回办公室的路上,许潆心和封睿低声说道,“在肿瘤科的时候,我第一次遇到患者跟我说,医生你出去吧,我做什么你就当不知道。”   顿了顿,她舔了一下嘴唇,继续道:“他藏了刀片。”   一个胃癌晚期的患者,藏了刀,还对她说那样的话,许潆心当时吓了个半死,根本不敢走,站在病房里直接就打电话把自己的带教叫了过来。   最后当然是收缴了对方的刀片,过了没两天,他又对许潆心说想从窗户跳下去,科里没办法,只好时时盯着他,防止他做出什么寻死的行为。   过了大概一周,他出院,当时情况已经很不好,反复交代家属一定要注意他有自杀倾向,可出院没几天,他的家属回来开疾病证明时,告诉他们,病人趁家里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割腕了。   “他心有死志,防不住的。”封睿听完,摇摇头,叹了口气。   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眼看着马上就要办公室门口了,他忽然又说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也得了不治之症,会选择姑息疗法,可能会有很多人反对,但潆心,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许潆心闻言一愣,诧异地看向他。   现在就说这么久远以后的事吗?   可是,“等到那个时候……我们肯定很少见面了,说不定我连你生病了都不知道啊?”   封睿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嘴角翘了起来。   “是么?我倒觉得不会,你一定会是第一个就知道我的近况的人。”   声音温柔又坚定,好像笃信未来必定如此,许潆心顿时便愣住。   等她再回过神,人家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身子一侧,就进了办公室里,而她还没想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最后努努嘴,暂时将这件事给放到一边去。   等呼吸科来会诊完,时间已经快到半夜三点,暂时没有新收的住院病人进来,林泽让叶远去值班房躺一会儿,又叫封睿和许许潆心,“你们也都去吧,今晚辛苦了。”   “就你一个忙不过来吧,师妹去睡。”封睿立刻接话道。   许潆心却摇摇头,“都过了护士的交班时间了,我进去的话会吵到她们的,师兄你去吧。”   封睿刚要反驳,就听她加重了语气道:“你每次都不睡,会容易猝死的哦。”   封睿:“……”虽然说这是事实,但……吓唬谁呢你。   沉默了一会儿,他想到一个主意,“我们来猜拳吧,谁输了谁去谁。”   许潆心一愣,怎么还能这样的?   睡觉这种好事,难道不该是谁赢了谁去吗?   “快点,别磨蹭。”封睿又催促了一声。   许潆心抿抿唇,不情愿地说了声好吧,然后伸出手来,“……来咯。”   “石头,剪刀,布——”   封睿除了剪刀,许潆心出得慢了一丁点,及时将快要撒出去的手指缩了回来,攥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小拳头,在心里惊呼一声好险。   然后顶着封睿似笑非笑的目光,镇定自若地冲他挥挥拳头,“看,我赢了,你快去睡觉!”   封睿:“……”你对自己的作弊行为就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   许潆心说完之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有着坚持和执拗,封睿便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了。   顿时忍不住想摸摸鼻子。   一直旁观着一切的林泽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先是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才道:“哎呀,封睿你就从了潆心吧,人家也是为你好嘛。”   许潆心闻言应了声是啊,刚要附和,就听他又接着说了句:“作为男朋友,你这样回去不听话,回去是要跪搓衣板的吧?”   她愣了一下,没说出口的话悉数吞咽回肚子里。脸孔瞬间涨红起来。   这半个月除了刚入课那两天大家调侃了几句他们之外,就没有再听谁议论过了,她都快淡忘这件事了,结果又被林泽提醒。   顿时便觉得心虚起来,然不住往旁边躲了一下,“……关、关我……才、才不是那样的。”   否认得结结巴巴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她言不由衷。   封睿揉揉鼻子,有点无奈地道:“行吧,一会儿我再来换你们。”   见他要走,许潆心顿时就笑了,“好,快去快去。”   接下来的时间,便只剩她和林泽两个守着诊室,有病人的时候看病开药,没病人的时候为了提神,俩人端着咖啡闲聊,说着说着,就讲起课来。   说的是常用的抗生素,给许萦心听得差点咖啡都救不了她的瞌睡。   就这样熬到五点多快五点半的时候,外头忽然一阵动静传来,护士来叫了声:“林医生,有病人,猝死的!”   俩人立刻扔下手里的水杯冲出去,看见一个穿着睡衣和拖鞋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身上沾着血的老太太,冲他们大声喊:“医生!医生,快看看我妈!”   身边跟着一个女人,和他装扮差不多的。   林泽让她将人放到靠墙的平车上,然后让护士将人推到抢救室去,一边走一边问:“病人为什么吐血?”   “我妈有食管癌的,医生说做不了手术了。”患者的儿子回答道。   等到进了抢救室,林泽说要插管,许潆心立刻拉开抢救车的第四层,抢救要用到的器械一览无余。   “先帮我装一下喉镜。”   许潆心三两下装好喉镜,他已经戴上了手套,接过喉镜掰开患者的口腔……   没多久便从她的气道内吸出大量的血块,基本可以判断窒息猝死的原因是因为大呕血误吸。   “这要想办法止血才行,打电话叫胸外科或者肿瘤科的来,看能不能做介入,单纯靠药物恐怕止不住血。”林泽说了句。   说着掏出手机来打电话,还不忘跟许潆心说:“去把阿远叫起来。”   这一叫,便将封睿也叫了起来。   他揉着睁不开的眼睛出来,边往外走,边对她道:“潆心,你快进去睡一下吧。”   许潆心掉头就走,赶着去开会诊单,“睡什么呀,来大抢救了!”   她此话一出,封睿的瞌睡倏地就跑了,“……什么?大抢救,哪床?”   “新来的抢1,食管癌呕血误吸引起的窒息猝死。”许潆心应道。   封睿立刻跟了上来,问道:“要请哪个科会诊?”   “胸外和肿瘤,老师说可能无法药物止血,看是不是能做介入。”   “我过去看看。”   封睿说完就往抢救室跑,跟走医护人员通道下来会诊的胸外科和肿瘤科医生碰个正着,打了声招呼,一起钻进抢救室。   林泽已经将止血药给用上了,可是无济于事,两位医生会诊过后,患者被推进急诊手术室。   里面在紧张地进行介入手术,外面林泽正在和家属详细地沟通病情,一张张知情同意书、病危通知单签下去,里面的介入止血宣告失败。   “不行,止不住,出血量太大了,视野根本看不清。”负责手术的医生无奈地道。   林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出来跟患者家属进行最后一次谈话,而此时患者已经休克得一塌糊涂了。   病人的儿子儿媳皱着眉头听完林泽的话,面色很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医生,如果到最后实在不行了,那就不抢救了吧,我就一个要求,让她走得舒服点,尽量不受罪。”   林泽点点头,转头吩咐封睿和许潆心:“封睿,去开药,镇静镇痛药剂量加大点,潆心,拿拒绝有创抢救的告知单给他签字。”   所谓的加大药物剂量,也肯定是在允许的范围内。   直到早上九点,患者宣告不治,走得还算安详,脸上没什么痛苦神色,家属回去之前还特地来感谢了他们。   能够没痛苦地离世,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安慰,不管对患者本人,还是她的家属。   这两天的班简直就像打仗,不管是许潆心还是封睿,都是第一次经历两天内送走好几个病人的震撼,真的,就连肿瘤科也不是天天都有病人走的,还接二连三地走。   俩人一方面是精神受到了巨大冲击,一面是没休息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累趴了,强撑到十一点左右写完病历,马上撤退。   封睿还要开车,幸好离得够近,许潆心是刚上车,车子还没动,她就头一歪,睡过去了。   封睿震惊于她的秒睡,又心疼她一直强撑,叹了口气,从后座找出一条小毛毯,抖开,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然后伸手捋了一下她额前的头发,用颤抖的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然后低声说了句:“好好睡吧,睡醒就到家了。” 第63章 你错哪儿了?   到了周五, 十二月便正式过了一半,再过几天就要冬至了,气温越来越低, 说不定很快就会下雪。   许潆心站在办公室的窗边, 一边喝着医院药剂科提供的感冒茶,一边听两位师妹在猜测会不会有一个下雪的圣诞节。   还说要是没有,过个下雪的跨年夜也不错。   已经晚上七点,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夜班的同事也已经接班,可还是有很多人没走。   “老杨, 你怎么还不回去,不怕老婆打电话来催吗?”   “不会,哎,说实话, 有时候我觉得在医院工作真的挺不错,除了吃饭,啥都免费, 洗澡都免费,不用日晒雨淋,不用长途跋涉, 关键是……”   “关键是你现在赖在这儿不想回家带孩子,老婆还以为你在干什么救人命的大事儿,还不好意思批评。”   “哎呀, 看破不说破嘛。”   “呵, 狗男人。”   许潆心听到这样的对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头一看, 正巧碰上封睿投过来的询问的目光。   他看着她指指门口,两根手指做出走的动作,她点点头,和她一前一后地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和夜班的师弟碰上,对方笑着问了句:“师兄师姐下班啊?”   许潆心还没应,封睿就嗯了声,“下班时间,活都做完了,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收病人啊?”   他说这话既没放低音量,也没想过要避人,好家伙,话刚说完,就见好些个人跟着往外走了,“赶紧走赶紧走,万一来病人了呢?”   嗯,有饭一起吃,有病人你来收,就是这么不能共患难。   许潆心看着大家在更衣室进进出出的身影,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又或许是忙碌的工作终于迎来一个短暂的逗号,即便只是休息一天,她也觉得心情轻松许多。   封睿却凑过来跟她说了句:“给你讲个鬼故事,明天是咱们这个月最后一次休息,下周连着上到元旦。”   顿了顿,又屈着手指算了算,“哦,元旦当天还是夜班。”   许潆心脸上的表情都快裂开了:“……”真的是个好可怕的鬼故事。   而且,“要你提醒?难道我不知道?”   就像是被强行拉出舒适区,许潆心原本轻快的心情瞬间不翼而飞,鼓着脸,转身走出更衣室,低着头一个劲往前走。   封睿自知得罪了人,顿时后悔起来,跟在她身后一路追着,连叫几声她的名字:“潆心,潆心,潆心——”   惹得过路的师弟师妹都好奇地看过来,甚至望着他们偷笑不已。   许潆心被大家调侃的目光看得尴尬极了,只好停下脚步,扭头望着他,凶巴巴地哼了声,“师兄你是要给我叫魂么?”   封睿被噎了一下,也没觉得不高兴,反而脸上笑意愈发明显了。   他伸手正了正她头上的蝴蝶结,笑着同她道歉,“对不住,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许潆心看着他的脸,想都没想,脱口就问出了在家时母亲最常问父亲的那句话:“你错哪儿了?”   说完之后,忽然便顿住,望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呆滞起来。   她怎么会问师兄这个问题?   虽然大家都以为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但他们并不是真的男女朋友,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他?   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封睿觉得自己正在被审问,这个问题要是回答不好……   在家他爸回答不好这个问题,下场是什么来着?好像是他妈跑了,带着学生去外地采风(其实是旅游)了,让封教授锅清灶冷了好几天?   当然,他师妹这么温柔的性子,这种事估计干不出来,但他可没忘记当时她误会自己和季茗茗关系的时候,那几天可是连话都不跟他说的,人家有的办法能晾着他。   这哪行?!!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又转瞬即逝,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他立刻便在这大冬天里惊出一层冷汗来。   “我……我……”   我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不该提醒你要接连上半个月班,该先让你享受了明天的假期,今朝有酒今朝醉?”   许潆心:“……”看看你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她回过神来,哭笑不得,之前那点尴尬早就烟消云散,嘴角轻轻一抿,又露出一个微弯的弧度来。   小声说了句:“师兄,你这样幸灾乐祸,搞得好像只有我值班,你可以睡大觉似的,大哥何必笑二哥。”   封睿立刻就装傻,“有吗?没有没有,我哪里敢幸灾乐祸。”   有没有,他自己心里有数,许潆心没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加快了脚步往停车场走去。   封睿跟了上来,走到她背后,又伸手拨了一下她蝴蝶结上的水晶小人吊坠,吊坠亮晶晶的,在灯光下闪着光。   “师姐今晚在家么?要是不在,你能请我吃个螺蛳粉么?”他忽然说了句。   许潆心走在前面,闻言没怎么犹豫就点点头,“好,待会儿就煮。”   前两天下夜班回去的时候,她在车里睡着了,再醒过来,是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想来应该是封睿将她抱上去的,仔细想想,又好像当时真的听到他叫自己的声音。   她起来之后,走出卧室,一眼就看见他手里拿着逗猫棒在沙发上睡着的模样,两只小猫兴许是玩累了,卧在沙发边上打瞌睡,偶尔睁开眼看看头顶上逗猫棒的那只蝴蝶。   傍晚的日光微微,透过阳台的窗玻璃落进室内,笼罩在他们身上,有种安静的温暖。   她蹲下来,揉揉两小只毛绒绒的脑壳,小小声同它们说话,“你们不是总欺负我师兄,不和他玩不叫他抱么,怎么这会儿能离得这么近?”   奶盖:“喵——”主要是看在蝴蝶的面子上啦。   她忍不住笑了声,然后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一抬眼,便看见封睿已经醒了,正用有点茫然的眼神看着她,“……我在你家睡着啦?”   她应了声是,他哦了声,然后做起来,嘟囔叫她:“潆心,我饿了,做了个梦,想吃螺蛳粉。”   “我给你煮。”她应道,看着他刚睡醒的模样,在心里涌起一股甜蜜的愉悦来,她从前何曾想过有一天,会和他离得这样近,甚至有机会待在他的怀里,哪怕只是片刻。   但是这种愉悦之中又掺杂着一股心虚和心慌,总觉得这是自己偷来的,因为他们的男女朋友名义是假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到那一天梦也就醒了。   “我要多加几颗牛肉丸。”耳边忽然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将许潆心的思绪拉了回来。   越是走得近,就越是发现他所谓“校园男神”之外,她从前没见过的样子。   有时候幼稚起来,她都会觉得以前认识的那个封睿,仿佛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叹了口气,“只要牛肉丸吗?我觉得往里面加卤鸭掌和卤蛋也很好吃,可以在超市的熟食店买到,你想要哪样?”   “成年人当然是都要。”封睿毫不犹豫地应道,非常诚实。   回去的时候,遇到红绿灯,他扶着方向盘,指尖点了点,扭头看了她一眼,试探着说起另一件事,“我打算明天去看一套房,潆心你跟我一起去行不行?”   许潆心闻言一愣,她跟他一起去看房?   “……我、我去……不太好吧?那是你的房子,我去看什么?”   当然是给你住啊,封睿心里嘀咕,却又不敢说出来,只好使劲找理由,“你不知道中介那张嘴的厉害么,我要是一个人去,万一被说晕了,买了个不好的房子,我要到哪里哭去,这可是我全副身家!”   许潆心眨眨眼,更想不通了,“我也没买过房啊,要是我也被说服了呢?还不如叫叔叔阿姨陪你去,或者杨师兄他们。”   “他们都没空,我妈忙跨年音乐会的彩排去了,我爸天天在研究所做实验不回来。”封睿继续劝道,“两个人一起去,可以商量,上当的几率怎么都小一点吧?”   反正听起来理由很充分,许潆心一时间想不到拒绝他的话。   封睿见她沉默,便再接再励,“要是我被坑了,买了坏房子,别说钱要打水漂,就是我自己,都能被气死!我会抑郁的,你见过抑郁症的患者吧,我……”   话音未落,背后响起两声催促的喇叭声,一看,绿灯了。   封睿登时满眼幽怨,收回还没说完的话,发动车子。   “好吧,你那个房子在哪里?”   许潆心还是被他说服了,明知他是夸大其词,不可能因为买错一套房子就得抑郁症,但一定会很不高兴,许潆心想想他会为之愁苦的模样,顿时不忍。   封睿正开车呢,最该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听见她答应了,还是忍不住高兴。   连连点头,飞快地应道:“就在咱们住的地方附近,华茂公馆那里。”   “是个次新小区,二手房,在九楼,三房两厅,一百一十平,南北通透的,还有个停车位。”   他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雀跃,甚至如果没听错的话,似乎还有点炫耀的意思?   许潆心听了忍不住笑起来,点头道:“听起来不错,师兄能找到这样的房子肯定不容易。”   封睿认真地点了一下头,“是啊,我每天都看的,新房源刚上架我就发现了。”   心愿达成,封睿的心情很好,连后来被奶盖和西瓜嫌弃,都没有像平时那样觉得遗憾,依旧乐此不疲地逗着它们。   直到厨房传出来一股臭臭的味道。   螺蛳粉这玩意儿,喜欢的人贼喜欢,讨厌的人特别讨厌,封睿则是属于真香的那一类。   他跑去厨房看了一眼,见许潆心往粉里加生菜叶子,锅里料比粉多,还笑了句:“也不知道是吃粉还是吃料。”   “什么都要的成年人,请你待会儿一定把它们都吃完。”许潆心慢吞吞地应道,会这么多还不是拜你所赐?   封睿摸摸鼻子,讪笑着退出厨房。   回到客厅,发现刚吃完饭的两小只蹲在各自的猫砂盆里,使劲地鼓着小胸脯,毛都要竖起来了,偶尔发出嗯声,用劲到封睿觉得怀疑人生。   怎么猫便秘……也会这样的吗?看起来真是努力啊,猫吃什么才能解决便秘的问题?   他还没找到答案,许潆心的螺蛳粉端上桌了。   才开始吃没多久,小猫来了,在桌底下转了转,又跑去猫砂盆旁边看了看,然后满脸疑惑地又跑回来,冲许潆心喵了几声。   接着在地板上使劲地刨着瓷砖,好像在埋屎一样。   许潆心&封睿:“……”动作不特别,就是侮辱性极强。   等他们吃完粉,人已经臭到连许潆心都无法得到最爱她的奶盖的一个眼神了,更别提封睿,一靠近就被哈了回来。   两只猫蹲在窗边望月自闭,封睿和许潆心一起约好明早出门的时间,一身兴奋地回了自己住处。   心里有期待,时间就会过得既快又慢,封睿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睡着,睁眼就已经天光大亮,比平时要晚一点。   早饭是在许潆心那里蹭的,蒋敏珠不在,他便能毫无压力地登门。   要去看房的小区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出了小区往左,开车大概十分钟就到了。   和房产中介汇合之后,对方一边介绍着小区的配置,一边带他们往里走,“那套房子就在二单元,其实这个小区总共有四十五套房源,您要是看了这套不合适,还可以看看别的……”   一梯两户,他们要看的那套在左边,开门进去之后,房子空荡荡的,感觉说话都有回音,不过采光的确很好。   “这里是厨房,很宽敞的,后面还有个小阳台……这里是公共卫生间……”   房产中介一一向他们介绍着这座房子,许潆心在每个房间里转来转去,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规划,这里可以放床,这里可以放衣柜,全然忘了这是封睿在买房子。   房产中介也没问过他们什么关系,但见年轻男女一起过来,男方又看一处就问女方一句:“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好像应该是小情侣吧?   加上许潆心又听得认真,他的主攻方向便向着许潆心了。   封睿在他们已经进了主卧时,还停留在公共卫生间,前房主的设计品味不错,用了流行的灰色瓷砖,看起来很低调,又很敞亮。   他转身刚要走,忽然听见一阵敲水管的声音传来,他愣了愣。   第一个念头是,中介果然坑爹,水管是坏的也不说?   可是仔细一想,对方好像也没必要这样做,便凑过去伸手敲了敲水管,想确定是不是有问题。   就在他刚敲完,就又有一阵敲水管的声音传来,这次他干脆附耳过去听了一下。   结果却听见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救命……”   不由得一愣。 第64章 是师兄买房,不是我。……   水管里怎么会传来喊救命的声音?   封睿在一开始的错愕之后, 心头浮现出诸多猜测。   比如有人被囚禁在这栋楼的某一处?看过的电影和小说、听过的某些真实的八卦,其中不乏这样的情节桥段。   只是不知道做出这种事的人是谁,要是那种表面看起来是个好人, 实则内里烂到底的, 以后他们住这里会不会不安全?   一时间他对这个小区的印象分立马就降低了,这里物业看起来不行啊……   他沉思着走出卫生间,叫住了正要带许潆心去看次卧的房产中介,“我有些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对方立刻停下脚步,满面笑容地问道:“您想问什么呢?”   “这个小区的治安状况怎么样?”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有没有发生过比如盗窃, 甚至是更不好的事?”   对方被问得愣了一瞬。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但房产中介还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回答道:“我要说这里物业做得绝对安全,未免有点假, 但就我的了解而言,这个小区物业的确做得不错,至少我没听说过这里发生这种事, 但您也知道,这里住了这么多人家,我只是一个人, 也不可能了解到每一家的事。”   封睿点点头,这个说法他还是信的。   “你们跟我来一下这个卫生间。”他抿着唇,眉宇间疑惑之色更浓, “来听听, 是不是有敲水管的声音?”   话音刚落,立刻又传来一阵“嗡嗡”声,佐证了他的说法。   然后他又道:“我刚才听见水管里传出来叫救命的声音, 你们听听是不是?”   这下另外俩人是真的愣住了,许潆心和中介小哥对视一眼,然后问道:“师兄,你确定是喊的救命?”   封睿点点头,一副我绝对没有听错的模样。   许潆心将信将疑,附耳过去听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差,“这个位置……不会有人困在浴室了吧?”   这虽然是个公共卫生间,也是有浴室的,就是不知道传来喊救命声的那家是不是这个格局。   封睿闻言眼睛一眨,咦,他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个可能?   中介小哥的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走到浴室门边,伸手开合了一下浴室门,“这门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   “有可能是卫生间的门坏了。”许潆心打断道,“这个位置传来的啊,不太可能是锁在浴室。”   说着指了指水管旁边的马桶。   这是极有可能的,谁也说不好卫生间的门锁会不会突然就坏了,许潆心实习的时候,还遇到过同学值夜班被锁在厕所里的,在群里发信息求救,刚好她也值班,赶紧去找人开锁,这才得以及时解困。   中介小哥不敢大意,忙问道:“那你们能确定是楼下的住户传来的,还是楼上?”   “这套房楼下的六楼和七楼都是挂牌出售了的,一楼也是,往上还有顶楼是空的,其他都有人住。”   恰有“嗡嗡”声再度传来,封睿又听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是八楼以下传来的,但并不是很确定,道:“要不然我们先往下找,找不到再往楼上找?”   “也行,反正肯定在这一栋楼里。”许潆心点点头。   三人说着锁门出去了,从安全楼梯沿着八楼往下走,越过没人居住的六楼和七楼,敲响了五楼的门,因正好周末,业主在家,门一敲就开。   “你们是……找哪位?”   “是这样的,我们来看房,听到公共卫生间有敲水管的声音,还有人喊救命,就想看看是谁家的人被锁在里面了。”   “哦哦哦,我也听见了,原来是这样吗?不是我家的哎,你们再找找别家吧。”   “好,多谢你。”   要说他们还是有点运气的,走到四楼的时候,敲门之后等了等,不见有人来应门,许潆心便提高声音问了句:“请问有人在家吗?”   按照他们的猜测,被困的人如果是因为门锁坏了被关在里面出不来,肯定是独居,要不然不可能同住的人不帮忙解困的。   既然是独居,很可能就是会出现这种敲门没人应的情况。   所以许潆心问完之后,没有立刻听到有人应声,封睿说了句:“刚才应该在水管那里问一下在几楼,然后我们直接报警的。”   顿了顿,他又提高声音重复问了一遍,“里面有没有人?需要帮忙吗?”   这个套型的房子,公共卫生间离入户门很近,问完之后他们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了一点动静隐约传来。   “……帮我……救命……我……”   声音很模糊,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只能确定隐隐约约是有声音传来的,封睿判断应该就是这户,建议报警。   “就算不是这家,肯定也是其他家,开锁了就知道了,最好不要再拖时间,谁知道这人在里面关多久了,万一出事也不好办。”   许潆心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打电话报了警,很快警察就赶到了。   一同来的还有个开锁的。   开锁师傅技术到家,十分钟不到就打开了门,进去之后果然看见卫生间的门紧锁着,警察小哥敲了敲门,“我们是派出所的,你是被关在里面了吗?”   “对对对,门坏了,我出不去!”   这回声音清楚起来了,确定就是这户的业主被困,“你等一下啊,我们现在让开锁师傅开锁!”   又过了几分钟,卫生间的门终于被打开,从里头搀扶出一个满头是汗,神情疲惫,满脸惊恐的女子来。   许潆心忙上前将她扶到沙发上,然后找到她厨房,去了一杯调糖盐水出来,封睿打了120,听到女子沙哑着声音跟大家道谢。   出勤的警察道:“下次门要注意检修,自己一个人住,还是要多注意安全,这次多亏了人家刚好过来看房,要不然可能还要关久一点。”   “我知道了,多谢……”   她感激地朝大家道谢,许潆心刚好递过来一杯糖盐水,道:“补充一下水分,对了,你怎么会被锁在里面,锁了多久了?”   “门坏了……我昨晚十点多去洗澡,洗完澡就出不来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一身家居服皱成这样,许潆心点点头,道:“待会儿120过来,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等一杯糖盐水喝完了,120医生也来了,也巧,出车的就是今天值白班的师兄和师弟。   见到封睿和许潆心在场,不免于点惊讶,“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许潆心还没来得及回答,封睿就已经应了,“来看房子啊。”   “哦——”   对方的目光在他们俩人身上来来回回地逡巡,做恍然大悟状,“买房啊,也对,你们都快要结业了,也该考虑这个问题了。”   许潆心当下就觉得这句话怪怪的,赶忙解释道:“是师兄买房,不是我。”   “一样的一样的,你们俩还谁跟谁啊,我懂。”   许潆心:“……”你懂个球球你懂。   120接了人就走了,楼道里又剩下许潆心和封睿还有中介小哥三个人,对方问他们还要不要继续看房,封睿却摇摇头,心里有了主意。   “这套我看着不错,晚上我再想想,最晚周一下午联系你。”   周一他们夜班,下午是休息的,如果顺利,甚至还可以付了定金。   “那行,我等你消息。”中介小哥爽快地答应道。   就这样,看房之旅终结了,封睿回头看看许潆心,见她脸气鼓鼓地,不由得有点疑惑,“怎么啦,不高兴?”   许潆心扭头看他一眼,撇撇嘴,“师兄,你没发现刚才李师兄误会了吗?”   封睿装傻地啊了声,满脸茫然,“……有吗?”   “有啊!他以为是我们买房子啊!”许潆心音量提高了一点点,神色严肃,“明明我只是来陪你看房子的!”   “哦,你说这个啊。”封睿回过神来,安慰她道,“没关系的,到时候如果有人问,我解释就行了。”   许潆心看着他,对他的说辞表示怀疑,但是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只咕哝了一句:“要记得才好。”   “记得记得。”封睿应道,又问她,“午饭去哪里吃?”   许潆心说不知道,封睿倒是很惦记她做的饭,好不好吃在其次,关键是她做的,可天这么冷,许潆心根本不想冻手,他就只能想想了。   最后俩人只能在附近的小饭店吃了顿盖浇饭就算打发了午饭。   不过在要回去的时候,许潆心看手机,发现急诊科群里有人发信息,说大家组团一起去玩密室逃脱,问有没有谁有空还想来的,附了个地址。   她问封睿:“师兄你看到这个么?”   封睿何止看到还有人给他发私信来着,喊他一起出去玩。   “你想去么?”他点点头,问道,“反正下午也没事,去看看?我还没玩过呢。”   他不热衷这些业余活动,所以如果不是必要,或者袁飞他们主动邀请,他是很少会出去玩的。   许潆心倒是玩过,密室逃脱都火了多少年了,在学校那会儿,她有个室友就很热衷这个项目,经常周末喊上大家一起去玩。   最刺激的一次,她们在里面关了几个小时还没跑出第一个房间,老板不得不出来给她们明示线索,就这样,下周还去,妥妥的人才瘾还大。   她开玩笑地将这件事说给封睿听,他听完之后笑道:“听起来很有趣,不过我没有相关经验,看来需要你亲自教学了。”   许潆心闻言笑容顿时变得腼腆起来,“不会的,师兄你这么聪明,肯定会玩得很好。”   啧,对他这么有信心啊,封睿顿时就笑了起来。   他们按照地址去和大家汇合,然后根据自己的喜好,进入不同的主题。   封睿没什么主意,便看向许潆心,“你想玩哪个?”   许潆心看着可以选择的项目,有恐怖童谣的、凶宅的、人体实验医院的……可以选择的余地还挺广,想了想,目光落在其中一张图片上,伸手指了指。   回头问封睿:“玩这个吸血鬼伯爵的好不好?”   封睿点点头,嗯了声。   可是等到要进去的时候,才忽发现,进这个主题的,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咦、师兄师姐去吸血鬼那个吗?我还以为你们会选凶宅那个哎。”   “我还以为师兄师姐会选丧尸那个呢。”   “都可以啦,师兄师姐待会儿见啊!我们先进去了!”   大家都走了,许潆心和封睿面面相觑,她有点赧然地道:“我好像选错了,要不然问问还能不能改?”   “算了,不要紧的,我们两个人也可以的,对不对?”封睿笑着摇摇头,“你要对自己有自信啊,小师妹,我还等着你教我呢。”   许潆心闻言腼腆地笑了一下。   进去的时候,工作人员发现只有他们俩,还问了句:“真的只有你们两个而已,确定吗?”   许潆心愣了愣,“……呃、这个主题两个人不能进去吗?”   工作人员摇摇头,笑道:“只是确认一下而已,祝你们好运哦。”   许潆心顿时觉得心里毛毛的。   可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再临阵脱逃也不可能,那也太丢人了!   放眼看去,灯光特效将场馆里渲染成一处惊悚阴森的城堡,到处都是飘飞的纱幔,灯光忽明忽暗,在他们踏进来的那一刻,忽然响起一阵恢弘的管风琴音乐。   哥特风的古典音乐,诡异之中有种浪漫且阴森的氛围。   “《歌剧魅影》。”封睿扭头笑着跟许潆心说了句。   许潆心点点头,这会儿她可没什么闲情逸致听什么音乐会,神经紧绷着,全身心放在这间气氛恐怖的屋子里。   忽然!   墙上的肖像画动了起来,画中原本英俊儒雅的绅士渐渐扭曲,再扭曲,变得狰狞可怕,还流出了殷红的血!   随之响起一阵“桀桀桀”的阴森怪笑。   许潆心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尖叫起来,转身就不管不顾地往封睿身上扑,像一只无尾熊一样。   “啊啊啊——” 第65章 我的救命恩人希望我怎么报……   在许潆心的尖叫声中, 怪笑声越来越响亮,封睿本来还有点害怕,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现在嘛……   对不起, 他已经被自家小师妹的叫声搞得有点想笑。   他想笑话她来着,可是一低头,就看见她紧闭着双眼,从眼缝里挤出一滴泪来,顿时愣了愣。   随即心软,搂着她的背轻轻拍了拍, “别怕别怕,都是假的,那个是人工特效。”   许潆心紧紧贴在他怀里,声音颤巍巍的, “可是……看起来好可怕……”   “恐怖主题的嘛,不可怕怎么叫恐怖?”他笑着应道,又给她出主意, “你拉着我,走我后面,想去哪儿跟我说?”   顿了顿, 环顾一圈这间屋子,问道:“我们是要先解谜还是先找线索?”   “……我想先找、找东西。”许潆心闻言立刻从他怀里转身,躲到了他的背后, 一手握住他胳膊, 一手攀着他肩膀。   这动作很熟练啊,封睿忍不住呆滞了一下,这姑娘以前玩这种游戏不会就是这么过来的吧, 团队的尖叫担当?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啧了声,将快要溢出喉咙的笑声强行压了回去。   许潆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见一声“啧”,以为还是特效,立刻汗毛都竖了起来,颤抖着声音叫他:“师、师兄……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就觉得脚底下一阵风吹过,发出一阵隐约的呜呜呜声。   许潆心当场就呆了。   片刻后再次爆发出一阵尖叫:“啊啊啊——这是什么狗屁吸血鬼屋啊啊啊——呜呜呜扮吸血鬼那个你生孩子没□□——”   封睿:“……”原来我师妹也会骂人的?   另一面他也觉得哭笑不得,“你都知道知道他是假的,是人扮的,还怕什么?”   一面说一面拉着她的手往一边走,开始寻找线索,在屋子的陈设里翻翻找找。   许潆心嘟囔道:“我知道世界上没鬼,可也还是很怕鬼呀……”   一面嘀咕,一面小声道:“我觉得那个蜡烛里肯定有线索,就在烛台里,烛台是空心的,可以拧开。”   封睿依她的话行事,果然在空心的烛台中间找到一小卷羊皮。   “不错啊,真聪明。”他忍不住回头夸了一句,看来害怕归害怕,智商还是在线的。   许潆心眨眨眼睛,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这是套路。”   封睿笑着继续往前走,“套路不套路没关系,只要有线索就行,找到就能赶快出去了。”   接着他们又在一处柜子里找到一个瓶子,里面装着红色的液体,外面贴着标签,写着“血液瓶”三个字。   “拿着吧,这个估计会有用。”   “……我、我我我不要拿,好可怕。”   “许医生,你没见过血吗?而且这肯定是番茄酱或者人工血浆啊。”   “呜呜呜我不要,真的血都没这个可怕!”   封睿真是要被她笑死,她哭唧唧的模样成功让这座鬼屋在他的心里恐怖程度直跌,甚至觉得……就这?   他们一路前进,中间经过好几处这样的关卡,许潆心好像渐渐适应了里面的氛围,没这么怕了,胆子也比一开始大了些,开始敢放开他的手了。   封睿对此表示有点遗憾,他家师妹这么软绵绵的,一点都不像拖油瓶,他很乐意她一直挂着自己的。   事实证明,许潆心还是玩过不少的,熟知游戏套路,找东西一找一个准,等她搜索完陈设,封睿再进行解谜,很快就过了一关。   面前的门打开,一束光照进来,刺得他们忍不住眯起眼睛,低头躲避着着刺目的光线。   等到适应了光线,俩人往光亮处走去,发现外面竟然是一座别墅的一楼,再回头一看,原来待了这么久的地方,竟然只是地下室。   一楼什么都没有,封睿提议上楼。   拾级而上,很快就来到二楼,依旧是充满了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陈设,倚着栏杆,可以看到楼下的一切。   二楼所有的房间里只有一间是可以推开的,进去之后,还没开始寻找线索,却忽然间听见“嘭——”的一声,他们被锁在里面了。   看来只有找到线索才能出去了。   除了一旁书架上有一块画板一支笔,和旁边一台打字机,房间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画板下那起来后,他们才发现还有一张纸,写着几行字,像是一个谜面,解出来应该是“你画我猜”。   “把人关在一起玩你画我猜,这不是可以说答案的么?”封睿奇怪道。   许潆心抬头看一眼墙角的摄像头,“那你要是说了答案,肯定就出不去,那个摄像头八成是能收声的。”   没点准备会这么设置?那不成了bug么。   封睿闻言也回头看了一眼那摄像头,然后问:“你画还是我画?画什么都可以么?”   “当然不是啦,肯定有题目的,不然这关也太好过了。”许潆心一面说,一面拿过画板,“我来画?”   封睿点点头,看她走到离自己略远几步的地方。   忽然提醒了一句:“别走远了,说不定背后会突然出现……”   话音未落,许潆心又嗷了一声,回头一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你吓唬我!”她反应过来,回头冲封睿瞪眼,气呼呼的。   封睿无辜地眨了眨眼,摊摊手。   甚至还催促了一句:“快点画。”   许潆心气咻咻地看向手里的画板,这是一个电子画板,一摁就亮,随即慢慢浮现出主题,“永恒”。   吸血鬼的生命是永恒的,他们可以活成百上千年,游走在世间,如果爱上一个普通人,就会陷入危险之中,她想起《暮光之城》。   “ I don't have the strength to stay away from you any more.”   这个主题的故事,好像就是出自这句电影台词,“我再也没有勇气离开你了”,吸血鬼伯爵爱上一个人类,人类死了,他便一直等待,想尽办法要复活她,没有勇气也不愿意去忘记她,他不老不死,永远想念他的爱人。   可是这个要怎么画?许潆心眨眨眼,有点头疼,直接写“forever”算犯规吗?   她纠结着画了一颗钻石,然后又在钻石外围画了个框,框上两根天线,表示这是电视机在播放钻石的广告。   也不知道封睿能不能想到那句经典的“钻石恒久远”的广告台词,她有点绝望。   事实证明,封睿就是想不到!   其实许潆心的画还是很好认的,怎么说当年解剖课画图作业也是拿过满分的人,因此他看着画板上那颗钻石愣了愣,然后问:“钻石?”   许潆心先点点头,又指指天线。   “电视里的钻石?”   许潆心使劲点头,又指指钻石,伸出两根手指,示意这是两个字。   封睿又想了想,“电视?”   许潆心摇摇头。   “那是……广告?”   许潆心又摇摇头。   “电钻?”   许潆心已经想翻白眼了。   封睿猜了几次没猜对,皱着眉嘟囔了一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来画呢。”   许潆心立马瞪他,然乎低头在画板上又画起来。   半晌举起来给他看,是个月亮,周围加了相框,像是一张照片。   她指指月亮,又指指钻石,然后举起一根手指,眼巴巴地看着封睿。   封睿想了想,问道:“你意思是这两样东西有一个共同点?”   可算对了一次,许潆心忙点点头,又多伸出一根指头,继续看着他。   这个刚才问过了,封睿点点头,“这两样东西有一个共同点,这个共同点是两个字,我想得对不对?”   许潆心眼睛一亮,呜呜呜我师兄总算上道一回了!!!   既然确定是这样,封睿想起来便有了方向,这样一来猜中的几率便一下增大了不少。   连着猜了几次之后,他终于想到了在传统文化中,日月星辰都是表示永恒的,而钻石也有这个寓意,一颗永流传嘛。   见他终于猜到了正确答案,许潆心那叫一个激动啊,头点得都快要掉下来了。   封睿一面在打字机上输入答案,一面吐槽道:“我又没有买过钻石,怎么会想到这个广告?”   “明明是你菜!我也没买过,我就想得起来!”许潆心不服气地反驳道。   话音刚落,门就打开了,俩人赶紧离开此处,又往别的地方走去。   其他的房间还是打不开,封睿猜测道:“搞不好这门就是个摆设,其实后面是一堵墙。”   许潆心忍不住笑了声,然后往一楼大厅看去,然后咦了声,“怎么突然多了具棺木?”   封睿一愣,然后也低头看了过去,果然看见大厅的一侧窗幔被拉开了,露出后面的壁橱和棺木,而之前还是合拢的。   “走,去看看。”   重回大厅,刚靠近,就觉得背后忽然又是一阵阴风吹起,许潆心刚转头,就看见封睿忽然被一个冲过来的影子抓住了胳膊……   使劲一拖,就从她的身边离开了。   然后又是一阵阴恻恻的怪笑传来,还有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无知的人类,谁允许你们擅闯我的地盘,还妄图带走我的东西?”   看来这就是大boss了。   “沙漏结束之前,你不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你的小情人就要成为我的晚餐了,桀桀桀——”   许潆心怔怔地看着被抓走的封睿,眨眨眼睛,心乱如麻,这充满槽点的台词,而且,“你的东西……是什么呀……”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下意识地看向封睿,却只看见他笑眯眯地看着她,甚至还对她说了句:“加油。”   “哇——”   进了鬼屋之后饱受惊吓的许潆心再也忍不住了,哇的哭出声来!   封睿:“……”这可怎么办?   他低声跟扮演吸血鬼的工作人员商量:“可以暂停一下我哄哄人不?”   吸血鬼:“……”   许潆心一边掉眼泪一边想过去拉封睿,挣扎掉就可以了吧?   可是刚靠近,对方立刻抬手,一只戴着又尖利指甲的手停留在她的面前,制止了她的动作,并且警告她再向前一步就“杀”了人质。   许潆心只好停下来,用手背一抹眼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去想对方要的到底是什么。   一路上找到的线索和物品还有没有没用的……啊!还有个血液瓶!   许潆心眼睛一亮,对封睿喊道:“师兄,血液瓶,在你那里!”   封睿闻言哦了声,从口袋里掏出个血液瓶来,递给吸血鬼,“你说的是这个?”   吸血鬼:“……”搞半天居然是人质自救?   但不管怎么说,血液瓶拿到了,游戏就结束了,禁锢在封睿脖子上的手松开的同时,门也松开了。   许潆心知道那是出口,出了这个门,游戏就结束了。   她连忙跑过去一把拉住封睿,不要命似的往门口跑,“快走快走,这里太可怕了呜呜呜。”   下次再也不来了!!!   封睿哭笑不得,只能跟着她一起跑,直到出了门,听见背后响起一声沉重的“吱呀”声,门又关上了。   一直走到外面他们才停下来,封睿拉着她,伸手擦了她脸上的水渍,安抚道:“没事了,多亏了之前你找到那个瓶子。”   许潆心眨眨眼睛,忽然觉得赧然起来。   离开游戏,再想起自己种种失态之举,真是想不脸红丢人都难。   “我……”   她张张嘴,正想说什么,就见封睿的脸忽然间在眼前放大,声音也凑近前来,温暖的呼吸在她的耳畔轻扫,他只要再弯弯脖子,嘴唇就会触碰到她脖颈白皙的皮肤。   “所以,我的救命恩人希望我怎么报答呢?”   “轰——”   许潆心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忽然间就炸开了,整个人连动都不敢动,瞪着眼,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全部凝结。   内心像是有汹涌澎湃的潮水在冲击着最后的防线,想要你这三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但却又被旁的声音阻止。   “师兄师姐你们出来啦,吸血鬼主题的好玩吗?”   “凶宅那个吓死人了!”   “不过我觉得那个故事里的鬼好可怜啊……”   同伴们的议论声在身边响起,打破了刚才暧昧沉静的气氛,也压制住了许潆心内心冲动的欲望。   她脚步一动,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和封睿之间的距离被拉开,可却还是在他手边。   忽然间意识到刚才他们的姿势有多亲密。   她愣了愣,回过神来涨红了脸,撇开头不敢再看他,却忽然间听见他从喉咙里滚出的一声笑。   “这么冷的天,你的耳朵怎么会这么红?”   许潆心:“……”这人是存心想看她笑话的吧?! 第66章 那就希望以后我有机会能帮……   从密室逃脱离开, 一行人一起去附近吃饭,吃完饭就分道扬镳。   回去一路上封睿没有再提起之前的事,许萦心便也当忘了, 谁都没有重提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题。   可是她的心却乱了, 总是想起他那时暧昧的姿态,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是轻狂无理的性格,以她对他的了解,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除非……   许潆心心里盘桓的猜测忽然间顿了顿,多少有些不可置信, 不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悄悄地抬眼看向驾驶座,入目便是他线条优美的侧脸,微抿的嘴角翘出小小的弧度, 似乎心情不错。   只看了这一眼,在封睿还没来得及察觉的时候,便又匆匆收回视线。   想到玩游戏时她那样失态地扑他, 他都没有排斥,甚至还把她藏在背后的贴心举动,又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些隐匿的欢喜来。   明明暗暗的光从车窗外照进来, 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十分温柔。   就连语气都比平时要柔和些许,“晚上早点休息, 明天还要上班。”   许潆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嗯了声,“……你也是。”   车厢里有片刻的安静。   过后他又慢悠悠地开口,“不过我今天很高兴。”   许潆心愣了一下, 随即心里一动,“……为什么?”   问完,她屏着呼吸,等他的解释,可是等到她已经憋不住气了,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窗外的路灯在不停地后退,车里安安静静,许潆心这一天先是遇到了被困卫生间的业主求救,再又在鬼屋里被瞎了半天,早就已经累了,没多久便昏昏沉沉起来。   她歪着头,额头靠在车窗上,眼皮耷拉着,像是已经打瞌睡。   等红灯的时候,封睿侧脸过去看她,见她已经睡了,忍不住笑了声,探身找出小毯子,轻轻地替她盖上。   又伸手将挡住她脸的头发轻轻拨开,别到耳后去。   做完这一切,坐直身子,刚好是绿灯,他慢慢地发动车子,重新汇入来往的车流。   错过了许潆心偷偷睁眼的动作。   她其实都快睡着了,但他一动,她就醒了,然后是一张毯子轻轻地盖过来,她庆幸车里没有开灯,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挡住了她温度攀升的脸孔上的红色。   “嗯?醒啦?”刚回到小区停下车,封睿就发现她醒了,笑了声,“赶巧,到了,回去洗漱了再睡吧。”   许潆心乖巧地点点头,拿下盖在身上的毯子,低头认真地叠着,“谢谢师兄。”   封睿摇摇头,“照顾你不是应该的么。”   许潆心想问照顾别人应不应该,可张了张嘴,心里却忽然一慌,又没问出口。   回到住处,发现蒋敏珠在家,许潆心站在玄关愣了愣,“……师姐今晚怎么突然回来了?”   “有个老病人要来住院,我回来收一下。”蒋敏珠正在给小猫喂宵夜的生骨肉,听见动静后站起身,一面解释一面回头看向她。   目光有些许揶揄,“我听说你和封睿去看新房了?这就是你说帮他摆脱纠缠他的女患者的对策?这都几个月了,你们真不是假戏真做?”   接连的问句问得许潆心心慌气短,整个人呆在现场。   片刻后回过神,干笑了两声,胡乱找了个借口就跑回了房间。   她冲进卧室,看见床头柜上摆着的封睿送的生日礼物,拉琴的少女仍然沉浸在美妙的乐曲里,她忽然间有点想不起来封睿以前的模样。   自从七月份在神内科遇到,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之间的接触越来越多,甚至于他能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这是她以前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   也正因此,她得以看到他和以往认知里更多不同的地方。   她细数他们之间交往中发生过的事,恍然间想到,原来他也是个普通人,会幼稚,会生气,会有不懂的事,他从来没有在过神探之上。   只是她的喜欢,让他在她的心里登顶。   既然大家都是普通人,那是不是说明,其实她也是可以将他据为己有的?   想到这里,她的呼吸一顿,心忽然间怦怦乱跳起来。   封睿回到他住的那栋楼,刚出电梯,就看见同住的师弟苏稳出来,正转身要关上门,他叫了声他一声,问道:“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苏稳回头,又推开门给他,笑道:“我女朋友生病了,去看看她。”   “晚上还回来么?”   “不回了,师兄不用给我留门。”   封睿应了声好,看他进了电梯,这才抬手关上门。   转身回来,刚把大衣脱下挂起,就接到母亲从国外打来的电话。   姜眉芸先是例行关心了一下儿子的日常起居饮食,然后问道:“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啊,需要我帮你买什么东西寄回去吗?”   封睿闻言伸手拿起茶几上的台历,数了一下,哦了声,“不用了,我值班。”   “……你值班跟过节有什么关系?潆心不过节吗?”姜眉芸觉得自家蠢儿子可能脑壳有包。   封睿慢吞吞地应道:“可是我们同组。”   姜眉芸:“……”   既然是这样,姜眉芸没有再问这事儿,转而问起房子看得怎么样了,得知他心里已经有谱,也就不问了,挂了电话之后给他转了一笔钱,说让他和许潆心好好过节。   可是封睿除了去吃饭之外,还真没想到要怎么和许潆心过这个节。   主要是吃饭的接口好找,其他的借口不好找。   许潆心是不知道他的想法的,也不在意这个节,毕竟她从来都不过。   圣诞节来的时候,之前封睿帮他问过的几个社区医院也都陆续出了招聘公告了,许潆心忙着整理简历和资料报名考试。   “晚上一起去吃饭吧?”圣诞节恰好是白班,中午吃饭的时候,封睿小声地问了句。   许潆心闻言从饭碗里抬起头,口里含着半颗卤蛋,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我妈……”他张口就来,结果发现不对,又赶紧改口,“我爸的朋友给了两张美食剧场的票,可以边看电影边吃好吃的,他没时间去,咱们去吧?”   许潆心将卤蛋都咽下去了,才抬头好奇地问:“还有这种地方?新开的店?”   封睿摇摇头,“不是,其实这是一场演出,不过融合了美食元素,活动持续到月底最后一天。”   原来是这样,许潆心点点头,终于好奇起来,“在哪里啊?”   “京淮酒店。”封睿回忆了一下,应道。   哦,七星级高档酒店,许潆心眨了一下眼,又问道:“需要换小裙子去么?”   封睿笑了声,“你想换就换,不想换就这样去也很好。”   “那就不换了,我们是去吃饭又不是去约会。”她点点头应道,说完又瞥了他一眼,朝他假笑着咧咧嘴。   封睿:“……”我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一时没想到,挠挠头,刚要和他说什么,叶远的声音就从外面的走廊上传来,“封睿!出车啦!”   这下连想这些事都不用再想,封睿赶紧跑出去,许潆心收拾了餐盒,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才转身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就见封睿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叫她,“快,潆心出车,西环立交桥发生连环车祸!”   许潆心面色一变,连忙跟着跑过去。   “快!上车!别管外科内科了,今天人手少,都去!”   “东西都带齐了吗?急救的药物都够不够?”   “可以了,赶紧走!”   西环立交上六车连撞,场面惨不忍睹,封睿和许潆心一到就立刻投入到对伤员的抢救当中,救护车、消防车和警车在现场进出,汽笛声响成一片。   这是许潆心和封睿第一次参与这么严重的事故救援,紧张到不行,既有些因为看到极具视觉冲击的现场而产生的害怕,也有担心自己做不好的担忧。   但叶远不管,到了现场,简单说了一下注意事项,就放手让他们自己去管伤者了。   好在让他们处理的都是轻伤员,一开始还有点生疏,但很快就动作熟练起来,等到所有伤员都从现场转运离开,许潆心他们也要回医院了。   尽管很多伤员都就近分流给了其他两家医院,急诊科也还是一片忙乱,等终于忙完,也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交完班就可以走了,林泽还调侃他们:“赶紧的吧,不然餐厅都要被过节的情侣占满了。”   许潆心闻言下意识看一眼封睿,见他满脸淡定,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去更衣室换白大褂的时候,看见他在洗手,弯着腰,黑色的毛呢大衣碰到了洗手台边沿,她忽然发现他今天的装扮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罕见的穿了西裤,配着白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大衣,忽然便有了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来。   许潆心愣了愣,想起去封家那次见过的他爸爸。   脱口说了句:“师兄你好像更像叔叔啊?”   封睿擦手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是,看来你对我爸印象很深刻?”   说着一对眼睛眯了起来,目光似乎有些不善。   许潆心忽然便觉得气短,缩了缩脖子,吐吐舌头,“那不是因为是你爸爸么。”   封睿微微一怔,继而又笑起来,像是被这句话取悦了似的,点点头,“赶紧洗手,路上肯定堵车。”   剧场进场时间是晚上八点半,现在已经快到七点了。   许潆心连忙从衣架上拿下自己的大衣,封睿伸手接了过去,“先洗手吧,一会儿弄湿袖子要着凉。”   许潆心哦了声,没有很在意,可等她洗了手,发现封睿正拿着她的大衣要帮她套袖子时,终于惊到了。   嗯?这是怎么回事,体贴得有点过分了吧?   她的目光变了几下,终于变得有点警惕,“……师兄,这顿饭是不是不太好吃?”   要不然你这么殷勤做什么?   封睿读懂了她眼里为说出口的意思,霎时间气得要背过气去,干脆收起手里的衣服,还给她,“那你自己穿。”   这才是嘛,许潆心松了口气,一面伸手套袖子,一面跟着他往外走。   封睿看着地上的人影,扭头看了她一眼,红色的大衣,白色的高领毛衣和白色的阔腿裤,配珍珠白的小皮鞋,看起来温柔又好看。   倒是和他意外的不谋而合,任谁都会觉得他们是一起的吧?   这样一想,他的心情越发的好了起来,路上不时和她说话,问起了报名考试的事。   “有在复习了。”许潆心老实应道。   封睿吐出一口气,看了眼窗外,“那就好,这家不行就换下一家,多试几次,肯定能上的。”   许潆心乖巧地点头,心里又有些暖意。   路上走走停停,赶在八点左右到了酒店,离开场还有半个小时,进去之后,先是拿到了两杯爆米花,本来以为是普通的爆米花,却没想到还会在上面喷了酒。   威士忌的香味扑鼻而来,许潆心吃了一颗,然后有点担忧,“我不会还没开始吃菜就醉了吧?”   封睿笑了声,“不至于酒量这么差吧?就那一下,都不知道有没有一毫升,就能吃醉了?”   许潆心被他说得努努嘴。   捧着爆米花在场地里四处转,拍了照,又去拿酒,加了雪糕的烧杯酒,许潆心喝着甜甜的,封睿凑过来问她味道怎么样,她咂咂嘴,诚实地回答道:“还是直接吃雪糕好吃。”   等电影开场,他们随着人流走进观影厅,灯光漫射,酒杯波光流离,散发出浪漫梦幻的色彩。   美食也是好的,出了甜品就全是肉,每道菜都极具大厨的个人风格,肥美咸香的青花鱼饭,富有层次感的脆皮金沙参,还有松茸牛肉、海螺片拌冰鸡皮等菜肴,既有粤菜又有淮扬菜。   且每一道菜都会配一杯不同的酒,虽然许潆心并不爱喝酒,但不妨碍她好奇,还是每杯都抿了一口的。   封睿的酒量明显要好很多,喝到适口的,甚至整杯都喝完了。   这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散场之后,随着人流走出观影厅,封睿问她:“感觉怎么样?”   “很有趣。”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许潆心现在觉得很兴奋,“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剧场呢,既有美食,又有电影,还有美食背后的故事,真好玩!”   说着便笑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   封睿心里一软,拍了一下她的头,“那你要努力复习,留在容城工作,明年我们还来。”   许潆心仰头望着他,看见灯光和星光全都撒进了他的眼底,不由得怔怔,然后点点头。   因为过节,酒店大堂装饰了一株很高大的圣诞树,旁边有桌子,摆了空白卡片和笔,客人可以写了心愿卡挂上去,许潆心跑去凑热闹。   她踮着脚使劲想要尽量将心愿卡挂得高一点,还不要封睿帮忙,他便只好站在一旁笑看着她。   等到回到家,深夜临睡前,他才想起来要问:“你的心愿卡写了什么?”   许潆心不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的心愿,当然是考试顺利啊,从前一点都不在意,觉得在不在容城都没关系,回家也很好,可现在她改主意了。   封睿很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只道:“那就希望以后我有机会能帮你实现愿望吧。”   许潆心看着这一行字,愣了半晌才笑起来,想开句玩笑,可是打完字后又觉得不好,到底是认认真真地回了他一个好字。   就像是一个信号,顺着网络传递到封睿的心里。   他望着手机,忍不住笑出一声,这或许是他迄今为止收到过的最好的圣诞礼物了。 第67章 你的善良,终有回报。……   圣诞节过后就是元旦, 这是个在很多人看来比圣诞节重要得多的节日,因为它意味着新一年的来临。   台历换了本新的,是许潆心特地在网上找人定做的, 用了西瓜和奶盖的照片。   蒋敏珠难得能休足三天假期, 琢磨着不能浪费时间,问许潆心要不要去泡温泉,“累了一年了,奢侈一把放松犒劳自己一下,不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许潆心应道,然后耸耸肩, “可是我元旦那天是夜班。”   蒋敏珠啃了一下刚断的指甲,“没关系啊,等你下夜班再去,住一晚, 三号再回来呗。”   许潆心闻言点点头,“那好啊,我们先订酒店?”   “不用你操心, 我来订,刚好有一家温泉酒店有优惠。”蒋敏珠拿过手机,做摩拳擦掌状。   许潆心哦了声, 没再问这件事,工作太忙,她都快要忘了。   过了两天, 是十二月最后一天, 母亲陈小渔从老家寄的快递到了,有两箱,很沉很重, 许潆心一个人根本没法一次性搬上楼。   “我帮你。”封睿伸手接过之后有点惊讶地问道,“这里面都是什么?”   “吃的吧,冬笋、土鸡蛋之类。”她摸摸鼻子应道,“也可能有入冬之后做的第一批香肠。”   封睿哦了声,撇头看她一眼,笑问道:“我有这个口福能吃到么?”   许潆心眨眨眼,“师兄也喜欢吃么?好啊,待会儿给你拿。”   “我不会做饭。”封睿摇摇头,语气有点幽怨,“你想让我吃生的啊?”   尽管明知他是故意做这样的姿态,许潆心还是忍不住上当受骗,连忙摇摇头,“当然不是!”   顿了顿,她仰头问道:“待会儿就做给你吃啊?”   封睿这下满意了,头一点,嘴角就翘起来,眉梢露出柔和的笑意来,“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许潆心嗯了声,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不是他要的么,怎么好像是她求着他吃似的?   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电梯已经停了,她摸摸鼻子,不再继续纠结这个无伤大雅的问题。   进了屋,找到剪刀拆开箱子,果然里头满满一箱是土鸡蛋,中间还混着十来个咸鸭蛋,铺着满满的稻草和木屑。   许潆心一边将蛋捡出来,一边解释道:“这是减震用的。”   “一个都没破。”封睿观察了一下,应道。   说完又帮忙拆开另一个箱子,看见里面个头匀称饱满的冬笋,和用食品袋真空包装成小份的香肠,长得像热狗,每份五根,他数了一下,差不多有十来包。   不由得感慨:“也不知道阿姨花了多少功夫给你做这么多。”   “这个要比准备来过年吃的腊肉腊肠容易点。”许潆心数着鸡蛋,闻言抬头应道,“要将肉准备好,然后灌进肠衣里,风干之后煮熟,然后剪断冷冻保存起来,吃一个月都可以。”   顿了顿,她的神色中出现一抹得意,“我妈做的香肠是不一样的哦,里面加了飞鱼子的,吃起来会有啵啵啵的感觉。”   封睿看着她炫耀的模样,觉得有趣,嗯了声,“听起来就很好吃。”   “待会儿给你煎。”许潆心一高兴,许诺就脱口而出。   蒋敏珠还是没回来,许潆心只做两个人的菜,就只有冬笋炒肉、炒鸡蛋和煎香肠,封睿站在厨房门口,一边看她炒菜,一边看两只小猫钻在纸箱里不肯出来。   扭头问道:“师姐经常不回来住?”   许潆心应道:“师姐和赵师兄快要结婚了,说是等过了年就要搬出去住。”   封睿闻言,哦了声,目光微闪,“那你是不是还要找室友?”   “再说吧,找不找都没关系了,我都要结业了。”许潆心一面应着他的问题,一面将煎锅里的香肠夹起来,然后把蛋液倒进去。   封睿接了句也是,然后道:“房子我交了首付了,就是我们那天看的那套。”   “这么快?”许潆心有点惊讶,“不再多看几套吗?”   “不用了,那里挺好的,离单位近,附近还有学校。”封睿摇摇头,“这就挺好的了,都在周围三公里内呢,再找也未必有合适的了。”   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又打量了一下她的表情,状似随意地问道:“昌明区医院的考试什么时候?”   昌明区即是容医大和一附院所在的区,而封睿说的这个医院是离一附院最近的一家,大概也就半个小时的通勤时间,他是希望许潆心能进这家医院的。   “元旦过后。”许潆心应道,又笑了一声,“其实我有点紧张,我很喜欢这个单位,师兄你觉得呢?”   她扭头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睛清透明亮,闪烁着柔和而紧张的光芒。   封睿的呼吸一滞,半晌才点点头,“我也觉得很好。”   说完之后,他已经开始暗暗地在想,这个医院要是让封教授帮忙走个后门,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谁知道呢,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总归要许潆心先去考试。   他叹了口气,决定这几天好好督促她复习,于是吃完饭之后就要走,“你好好做题,抓紧时间。”   许潆心愣了愣,旋即回过神来,忙应了声好,然后看着他走出了门,往电梯走去。   就在封睿走进电梯并且按下关门键的那一刻,忽然又听见外头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以及她的呼喊:“师兄等等!”   他一愣,连忙又按住了开门键。   接着就看见许潆心已经追到了电梯门口,伸手使劲掰开快要合拢的电梯门,神色紧张的看着他,“那个……那个……后天下夜班我和师姐要去温泉酒店住一晚,师兄要不要一起去?”   封睿闻言顿时一愣,随即惊讶地看着她,很久都没说话。   许潆心的心慢慢沉下来,想到了他刚才还交待她要好好准备考试,结果她转头就说要去玩,他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可是……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鼓起勇气向他发出邀请,得不到回应,她也觉得很难过啊。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失望,扒着电梯门的手不自觉地松开,电梯门开始向中间合拢。   眼看就要夹住她了,下意识想往后退开,脚下却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就往后摔出去。   封睿见状急忙跑出来,伸手扶着她,急切地询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她揉揉肩膀,低着头摇了摇,然后勉强笑道:“没事,就是、我刚才……嗯,不是真要……我会好好复习的……”   话还没说完,她便急忙挣开封睿扶着自己的手,转身就想走。   可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就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男生的手温暖有力,箍在她胳膊上,坚定的阻拦了她的脚步,“着什么急,我说不去了?”   许潆心抬起头来,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了两下,想问什么,又没有问出口。   他先是叹了口气,继而有些抱歉地向她解释:“我只是……很惊讶,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邀请我。”   所以其实是因为太震惊和欢喜,才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你。   他咽下这句直白的话语,眸光里涌现出欢喜来,“……我觉得很高兴。”   “所以……”许潆心仰着头,望着他的眼睛,声音紧张地确认道,“你会去,对不对?”   封睿点点头,嗯了声。   许潆心呼地松了口气,脸上绽开笑容,高兴地点点头,“我跟师姐说,然后我们到时候一起去!”   顿了顿,她又向他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复习的,不会耽误时间。”   封睿嗯了声,又想起来她刚才的动作,“好,我知道了,下次不要这样跑过来掰电梯门了,很危险的。”   许潆心乖巧地应了声好,又忽然想起还有东西没给他,忙又转身回屋,“你等等,有个东西要给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着急,出门时还差点撞上门框,封睿下意识哎了声,有点无奈地劝道:“你慢点,我又不会跑。”   许潆心顿时赧然,为自己的冒失,吐了吐舌头。   她身后响起两声喵呜声,封睿抻着脖子一看,哦,是两只小猫推着纸箱到了门口,正好奇地往外瞧。   “这是新年的台历,用西瓜和奶盖的照片订制的,送一个给你。”许潆心一面说,一面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真是份有心的礼物,封睿笑着道了声谢,又让她赶快回去,临走还跟小猫远远地说了句新年快乐。   今晚其实是跨年夜呀。   许潆心的跨年是在看书和做题当中过去的,休息时看到朋友圈里其他人发的跨年焰火晚会的照片,心里不说毫无波动吧,至少也算一片平静。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能留在这座城市,以后会有很多个像这样的跨年。   转天夜班,幸运的是,病人不算很多,起码比起前一阵来说,已经轻松多了。   因为是假期,第二天的交班不像平时工作日那样正式,跟晚上交班差不多,两个医生床头交一下就行了,交完班,许潆心叫了声封睿就准备走了。   刚出门,又想起签到表还没签字,连忙掉头回来签,顺带看一眼刚贴出来的最新排班表,感觉好像排版顺序有点不对。   看到后面倒吸一口气,“……我们大年三十和年初四都值班?”   林泽听见,应了声是,“过年期间值24,而且你们来得不巧,去年过年我休了年假,没值班,今年轮到别人休了。”   许潆心:“……”倒霉催哦。   这种卡在中间的值班,许潆心是回去也不是,不回去也不是,顿时觉得心烦起来。   封睿看她一眼,立刻就穿了她的想法,“这个月应该有新学生来,要不然到时候我值班,你回去过年?”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怎么抗得住?”许潆心一听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封睿闻言眉头一挑,笑了声,“那正好,我们一起过年。”   话是没错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许潆心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奇怪,好像说的不是值班?   甩甩头,她道:“赶紧走吧,还要去超市买东西,师姐让我们带点零食过去,哦还要酒。”   兴许是元旦超市有活动,到处都人头攒动,封睿推着小推车跟着许潆心在人群里来回打转,想起上一次和她一起逛超市时走错方向的情景,忍不住觉得好笑。   分明不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现在想起,却只能说句“去年”,让人不禁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买好了东西,结账走出超市,封睿去地下停车场取车,许潆心两手空空从一楼的正门出来,在出口处买了两袋糖炒栗子和雪球山楂。   出来时看见有穿着□□熊服装的工作人员在发传单,可能是时间到了,它正把头套摘下来,露出里面的人来。   许潆心有点惊讶地看着那人,竟然是认识的,就是上次那小孩的哥哥。   “医生姐姐,居然在这里见到你!”对方显然也认出她来了,抱着□□熊的头套向她走过来,“新年快乐!”   许潆心笑了声,“新年快乐,你爷爷奶奶和弟弟还好吧?”   “挺好的,我弟弟去上社区的识字班了,等过了年就能去上学了,爷爷奶奶也挺好的,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帮我们修补了房子,还送了台取暖器,冬天在家就不会冷了。”   “那挺好的,你呢?你怎么样?”   “街道办安排我去汽修厂当学徒,一个月有两千多,师父说等我学成了工资会更高的,休息的时候我就来做兼职,我准备攒钱买一辆电动的三轮车,这样爷爷奶奶去收废品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真好,比你之前好多啦,好好加油。”   “嗯嗯,谢谢你当时鼓励我,对了,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许潆心闻言又笑起来,摇摇头,反倒将手里的糖炒栗子递给他,“我跟朋友有约,没时间呢,你那点钱还是好好存着吧,这个送你,就当是新年礼物了。”   少年的脸上隐隐露出一点失望,又不好意思接她的东西,只是抿着唇摇头。   一阵汽车喇叭的“滴滴”声传来。   许潆心回头看了一眼,将东西应是塞到他手里,然后转头向那辆响起喇叭的车子跑去。   车窗缓缓摇下,青年英挺俊朗的轮廓曝露在天光里,少年认出他来,是弟弟说的那个很好心的医生哥哥。   他挥了挥手,大声地冲对方喊了句:“新年快乐!”   封睿愣了愣,片刻后认出他来,便也笑着点点头,然后转头向许潆心问道:“他在这儿上班?”   许潆心将刚才知道的情况告诉他,听完之后他笑了声,对她说了句恭喜。   许潆心一愣,“……恭喜什么?”   他轻笑,“当然恭喜你成功地帮助到一个人了啊。”   你的善良,终有回报,而我,希望你能长长久久地体会到这份快乐。 第68章 重要的是和我一起看烟花的……   元旦假期有三天, 各个旅游景点游人如织,各家酒店的生意也兴旺,蒋敏珠提出要泡温泉的时候, 订房其实已经有点晚了。   不过她运气还算不错, 订到了那家温泉酒店最后一间大床房和一间标间。   因封睿是后面才被许潆心邀请来的,所以蒋敏珠将原本打算给许潆心睡的大床房要了过来,“你们住标间可以么?”   别人不知道她和封睿怎么回事,她是知道的,但同时又觉得有点可惜。   于是她强行忽略了可以两个男生两个女生各住一间房的安排,将许潆心和封睿放一起, 也是想试探他的意思。   “封睿你觉得可以么?”她又问了一遍,紧盯着封睿的眼睛。   封睿下意识看了一眼许潆心,言语间有点言不由衷,“……我是没问题, 主要看潆心。”   蒋敏珠是过来人,见状眉头一跳,又看向许潆心, 见她红着脸低头一声不吭,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想什么似的, 顿时便知道有戏。   就说嘛,正常情况下,一对男女再怎么是朋友, 再怎么帮忙解围, 都不会用他们这种损招。   直接报警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法让对方知难而退?   她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将其中一张房卡塞封睿手里, “行啦,先回房收拾收拾,我们吃晚饭的时候见!”   说完,挽着赵凡的胳膊扬长而去。   留下许潆心和封睿在原地,你看看我,我也看看你,然后同时脸红起来。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楼。   最后还是封睿实在不愿意勉强她,道:“我去问问还有没有空房,兴许刚好有人退房我能捡个漏呢?”   说着转身就走,许潆心望着他的背影,张张嘴,没来得及叫住他,只好咬着嘴唇看着他。   突然就有种淡淡的遗憾之情油然而生。   然后把自己给吓了一跳,真是疯了,居然敢想孤男寡女睡一间房这种事,要是让别人知道,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封睿去到前台,问工作人员有没有多的房,得到的答复是:“我们这边房子早就预定完了,很抱歉。”   也对,漏要是那么好捡,就不叫漏了。   他满脸遗憾地走回来,许潆心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低声问道:“没有房了?”   他点点头,然后看着她,欲言又止地抿抿唇。   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道:“要不然我先回去,明早再来接你?”   “这怎么行!”许潆心脱口而出地拒绝道,“是我叫你来的,怎么能让你又回去?”   封睿叹口气,耸耸肩,“……那现在是?”   说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目光似有些委屈,你不让我走,我也没地方可住,难道要睡酒店大堂?   许潆心被他看得一阵心虚,甚至忍不住咽了口唾液,呃了半天,终于还是咬咬牙,“不是有两张床么,就……就住一间好了……”   说着不仅声音低了下去,连脸上原本淡淡的红云也颜色瞬间加深,变成了殷红。   封睿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将视线挪开,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真的忍不住立刻对她下手,要是出点什么事,那就是罪过了。   许潆心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担忧着晚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全然没有注意到封睿的异常。   等到进了屋,放下东西,将空调打开,一拉窗帘,便看见外头忽然下起雪来,很细的雪花飘洒在空中,飘飘荡荡,像飞走的蒲公英一样。   “师兄快来看,下雪了!”许潆心惊呼出声,转头冲着封睿兴奋地喊了一句。   封睿闻言赤着脚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往外看,嗯了声,“昨天看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雪,我还不信,天气多好,一点都不像要下雪的样子,没想到真的下了。”   许潆心看了一会儿,想到晚上的活动,有点担忧起来,“那……晚上还能泡温泉么?”   边说边回头看他,却只看见他凸起的喉结,一个尖角藏身于皮肤之下,那处的皮肤微微有点粉色,像是被喉结钻过似的。   它上下动了动,然后是封睿清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近在咫尺,“应该没问题,不是有室内温泉么?”   许潆心立刻将目光收回来,讷讷地哦了声,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   这是今冬容城的第一场雪,许潆心把脸贴在窗户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鸟雀叽叽喳喳,自由地落在窗台上。   封睿站在她的身后,只要一伸手就能将她整个人囊入怀中。   窗户其实很大,但他此刻,却好像只看得见眼前这一小块地方。   许潆心其实没有忘记他还在,他的气息过于明显,像是强盗一样侵吞着它周围的空气,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她也吞没了似的。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白兔,身后跟着一只大灰狼。   要是封睿知道她的想法,一定会夸她感觉真敏锐,比喻真恰当。   “师兄啊……”她忍了好一会儿,外头那撒盐似的细雪都已经看腻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他,“你还没看够么,我让开你继续看?”   封睿笑了两声,说了句不用,这才转身走了。   他一走,许潆心立时便觉得周围的空气流动了起来。   啊,看来师兄是个空气凝固器呀,她想到这里,觉得有趣,忍不住噗嗤一声乐出来。   封睿正在整理带来的那些吃的,准备问问许潆心要怎么安排,结果还没问,就先听见一声笑,不由得一愣。   “……笑什么?”   “没……没什么……”许潆心连忙摆摆手,抿着唇,眼睛和嘴角都是弯的。   一看就知道有古怪,要不是知道她什么性子,封睿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对自己做了什么,然后嘲笑他了。   他哦了声,问道:“零食怎么办?”   “师姐说泡完温泉回来打牌的时候吃。”许潆心应声道,“温泉不能泡很久的,不好。”   一边说一边坐在床边的沙发椅上,踢了一下脚,有点奇怪地问封睿:“师兄你不穿鞋,不觉得冷么?”   封睿摇摇头,却说了句:“你不许光着脚。”   许潆心:“……”你这是哪学来的当面双标新操作???   他们是午后出发,到达这座位于某度假村内的温泉酒店,已经是下午将近三点,再休息了一会儿,就是傍晚饭点前后了。   刚收拾好东西,许潆心打开手机刷了一会儿网页,蒋敏珠就来找他们了,“走啊,吃饭去!”   一行四人来到酒店餐厅,发现居然有不少喝茶的点心提供,还是资助。   茶楼文化狂热爱好者蒋敏珠热情安利小伙伴们选择这个,大家都没意见,便进了自助餐厅。   落座先点茶,服务员问:“几位要喝什么茶,有菊花茶、菊花普洱、铁观音。”   “菊普吧。”蒋敏珠道,又看看在座其他人,结果发现另外三个人已经开始在菜单上勾勾画画了。   这边的自助可以不自己去拿,只要勾好想吃的之后交给服务员,自有人会帮忙送来。   “虾饺皇来一份够吗?”许潆心问了句,“看样子一笼只有四个呢。”   “那就要两笼,一人一个不够塞牙缝的。”赵凡应道。   封睿拿着笔,和许潆心看同一张菜单,闻言在虾饺皇的前面写了个“x2”。   还有什么干蒸烧卖、黑椒牛仔骨、榴莲酥、脆皮红米肠之类的,只要是有点兴趣的,全都勾上了。   封睿中途问了句:“这么多,吃得完吗?”   蒋敏珠奇怪地看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不是有你和赵凡吗?”   封睿:“……”   还是许潆心见好就收,说了句:“吃太饱要好久才能去泡温泉,我们别点这么多了吧。”   可就算这样,也是摆了满满一桌,吃到几个人捧着肚子走出餐厅的。   度假村依山傍水,夜景也美,尤其刚下过一场小雪,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冷空气,送来了远处的淡淡花香。   路灯拉长了几道身影,许潆心和封睿走在后面,看着前面手牵手的蒋敏珠和赵凡,都觉得有点刺眼。   哼,最讨厌这种秀恩爱喂狗粮的!   “今晚没月亮啊,明天不会还要下雪吧?”封睿仰头看看天,说了句。   许潆心摇摇头,刚想说自己不知道,就听走在前面的蒋敏珠忽然回头喊道:“你们俩快点!放烟花啦!”   他们都愣了愣,跟上去之后才知道原来今晚在度假村的人工湖那里有烟花表演。   等他们刚靠近湖边,刚好看见天空上蓦地绽放开绚烂的烟花。   灿烂的烟花在空中只停留了片刻,就开始陆续往下掉,星星点点洒落在湖面上,有音乐声远远飘过来。   “哎呀,已经开始了,好漂亮!”许潆心指着天空,扭头对封睿道,“刚才那个小熊的好可爱!”   封睿点点头,说了声是,随即又有一束烟火腾空而起。   烟火的光芒照亮夜空,也短暂的映亮人间,许潆心侧头,见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轮廓格外温柔。   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许潆心忍不住问了句:“师兄喜欢看烟花吗?”   她一面问,一面将目光转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封睿摇摇头,“其实还好,谈不上多喜欢,但也不讨厌。”   “……是吗?”   “是啊,其实烟花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我一起看烟花的人,你说对不对?”   许潆心一愣,回过头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转头看向了自己,映着烟花的眼眸微微带着笑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愣愣的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偏偏又说不出口,只能这样和他对视着。   直到烟花放尽,蒋敏珠回头叫他们,“走了走了,去泡温泉!”   滚烫的温泉水洗去一身疲惫和寒冷的同时,也催生了人聊天的欲望。   这个池子里只有许潆心和蒋敏珠俩人,封睿和赵凡在隔壁,蒋敏珠看一眼隔栅,凑过来低声跟许潆心咬耳朵:“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不许敷衍。”   许潆心眨眨眼睛,哦了声,竟然觉得有点紧张,“……问、问什么?”   “你对封睿到底什么想法?”蒋敏珠眼珠一转,问道。   许潆心闻言先是眼睛倏地睁大,随即扭着脸躲避,“……什、什么感觉……没、没什么呀。”   “我信你个鬼。”蒋敏珠哼了声,伸手掬起一捧水泼她,“你俩当我是瞎子呢?就那眉来眼去的小模样,谁看不出来你们有点什么啊?”   说着又催了句:“快说!”   可许潆心抿着唇,不管她怎么问,就是不松口,脸色红得能滴血。   蒋敏珠最后没办法了,只好放弃,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咬牙切齿道:“你要真喜欢他,就胆子大一点,万一你一开口他就同意了呢?”   “你要真想要他先主动开口,就得主动撩他,释放信号知不知道?”   许潆心听到这里,忽然想到在湖边看烟花时封睿跟她说的那句话,心想,师姐啊,这条路可能已经让师兄先走了,你提醒我提醒晚了啊!   或许是被蒋敏珠提醒了一道,等从温泉室出来再见到封睿,便多了几分扭捏,不仅不敢看他,还跑得比兔子还快。   封睿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跑这么快有用?待会儿不还是要在同个房间里见面么?   许潆心的这份尴尬直到晚上大家打完牌喝过酒之后才慢慢消退。   然后到要睡觉的时候,又犯难了。   她还是第一次和封睿一起同住一个屋檐下呢,连平时值班,她都是去护士值班房睡的。   顿时又觉得不自在起来,特别是蒋敏珠和赵凡离开后,她就觉得自己越来越紧张,甚至都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摆才好。   心跳也越来越快,她听见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忽然又觉得口干舌燥……   只能是不停地玩手机,借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有了这样的衬托,封睿就显得自在多了,他换了衣服,刷牙洗脸出来之后,看见她还坐在窗边玩手机,便问了句:“潆心,你不去换衣服准备睡觉么?”   听见他的声音,许潆心抬起头来,看见他一身黑色的睡衣出现在面前,顿时脸孔微红,目光闪烁,“呃……我不想……”   “这样睡不舒服,快去换衣服。”封睿嗔了她一眼,温声催促道,“还有刷牙,刚才吃了这么多甜的,不刷牙小心长蛀牙,快去,我帮你铺个床。”   话说得很自然,语气也透着一股子亲近,搞得好像他们经常这样相处似的。   许潆心有点不习惯,但却没有想要排斥的感觉,于是乖乖的哦了声,然后起身去了洗手间。   等她打理好自己出来,封睿已经坐到他的床上,盖着被子,正在用平板看文献了。   发现她出来了,甚至还问她:“上个月神外科年会的资料,你要不要看?”   许潆心摇摇头,他就又道:“那你要不要背书?我可以帮你复习。”   许潆心本来还有点担心俩人睡同一个房间会不会尴尬,闻言立刻爬到自己床上,把被子一拖,盖到身上。   然后满脸正经地道:“我很累了,要睡觉,师兄晚安。”   封睿见状噗嗤笑了一声,伸手关了她那边的床头灯,“行吧,晚安。” 第69章 我给你读书吧,催眠一下就……   许潆心以为和封睿住在同一个房间的自己肯定会睡不着, 毕竟是喜欢了很多年的人,忽然之间有了这样的机会,会睡不着才正常吧?   可她偏偏就睡得很好!   一来前一天值班没怎么休息, 二来可能是玩得太累了, 也可能是泡温泉有助于促进睡眠,总之,在以睡觉为借口避开封睿帮她复习这件事之后,她很快就睡着了。   一开始还只是闭着眼装睡,偷听隔壁床的动静,发现特别安静, 安静到她都快以为这间房里只住了她一个。   直到不久之后封睿掀被子下床喝水的声音传来,她才松了口气,接着就睡着了,一夜无梦到天明。   “潆心?潆心, 起来了。”   朦朦胧胧之中,她听见有人这样叫她,声音温柔亲切,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将被子一拉,整个人缩进去,继续睡。   来叫醒的封睿真是哭笑不得, 没想到她还会赖床,而且看起来动作很熟练嘛。   他一边忍着笑,一边拉了一下她的被子, 耐心劝道:“快起来, 快到九点了,再晚点早餐时间就过了,吃完我们还得回去。”   床上鼓起的一团棉包一动不动。   他又拉了一下, 继续道:“难道你要让师姐一直等你吗?咱们回去再睡行不行?”   听到这句,许潆心忽然间就醒了过来,在被窝里睁开眼,感觉到和自己的床不同味道的床铺,霎时间回过神来,想起这是在酒店。   而不是她以为的一个梦。   当她清醒过来,封睿很快就看到被子底下动了动,然后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个头来,那速度……   “呀,小乌龟你终于醒啦?”   许潆心:“……”我觉得你在内涵我,而且我有证据。   一出来就听见这句笑嘻嘻的调侃,许潆心觉得有点丢人,想立刻再钻回被子里去,可是那样更丢人。   她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封睿,加上自己还没梳洗,蓬头垢面的……   心里顿时埋怨起自己来,睡这么死做什么,要是能早点起,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她心里这样想,面上就不由自主地带出点后悔之意来,被封睿精准捕捉到,忍不住又翘着嘴角笑了笑。   现在再来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晚了?他能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   为免她下不来台,封睿转身往卫生间走,边走边道:“我给你把牙膏都弄好,你快点来刷牙洗脸,等下师姐他们该等急了。”   许潆心讷讷的,不太想应,可是那样又不礼貌,便只好哦哦了两声。   等到许潆心开始刷牙,看见镜子里睡眼惺忪的自己,才忽然间觉得有点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好奇怪,她为什么能在师兄面前这么放松?明明跟别人出去时同居一室都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怎么昨晚就能睡得这么死?   这个问题直到她洗完脸刷完牙又打理好个人仪表,换好衣服要出去了,也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刚从卫生间出来,封睿就道:“师姐发信息说他们在餐厅等我们。”   餐厅的早餐时间十点结束,许潆心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九点半。   “那我们也赶快下去吧。”她忙应道。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没漏什么吧?”   “没有。”   昨晚打牌将零食和饮料都吃喝完了,今天走的时候仅剩个人用品,瞬间便让人觉得轻松不少。   可是出了门,封睿还是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袋子。   许潆心一愣,随即想要把袋子拿回来,“不重,我可以自己拿的。”   “嗯,我知道。”封睿一面应,一面将袋子换了边手拎着,“今天还有没与什么安排?”   许潆心鼓鼓脸,有点不情愿地被他扯开话题,“……没有。”   封睿点点头,伸手按了电梯,“我倒是得回家一趟,你记得好好复习。”   许潆心点点头,有点想问怎么感觉他比自己还积极,可憋了一下还是没问出来。   只道:“那要不然我坐师兄的车回去吧,你就不用折腾两趟了。”   “再说吧。”封睿淡淡地应着,看电梯在二楼停下。   他们来晚了,早餐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封睿要了一份意大利面,许潆心要了一份鸡蛋黄瓜三明治和一小块蒜香法棍,又都要了热拿铁,匆匆吃完,就该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虽然封睿一再表示不要紧,但许潆心到底还是坚持了坐赵凡的车回去。   临走前还笑嘻嘻地对他道:“快回去看看叔叔吧,他一个人在家也怪无聊的。”   前两天值班,就听封睿跟姜眉芸打电话时说起封云集生病的事,不是大病,就是寻常的感冒发烧,天气变化快么,这时节又流感横行。   但当时封睿也就是打电话问候了一次,得知封云集还在实验室坚守岗位,便觉得问题不大,没有再过问。   然而等他从度假村回到家,却发现封云集已经在家了,一道在家的,还有他的助手小宋。   “封教授连着熬了几天夜,没怎么休息,昨晚就开始发热,一度烧到快四十度。”   “……你们就没人劝劝他?”   小宋闻言一阵苦笑,“谁劝得住他呀,要不是我们发现得及时,他恐怕还想继续硬撑呢。”   封睿扭头看一眼躺床上昏睡的父亲,叹口气,嘟囔道:“这不是一个行走的大病毒在实验室里乱窜么?”   小宋:“……”看出来了,是亲生的没错。   封睿说完之后又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这话有点不对劲,怎么能跟别人这样说亲爹呢?   应该跟亲妈说啊!他敢保证他妈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给姜眉芸打过电话告完状,封睿让小宋回去了,自己来照顾封云集。   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按时叫醒他吃药喝水就行了,直到傍晚,他睡够了醒过来,看见封睿在家,还愣了愣。   “你怎么回来了?”   “多新鲜呐,你今天的药都是我喂的,要不然你以为是谁给你吃的药?”   “……不是小宋么?”   “我中午就让他回去了。”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封睿顿了顿,又问,“你肚子饿不饿?”   封云集病着,脑子有点不够用,也没问他怎么今天忽然回来了,或者是怎么没有和小伙伴出去玩之类的,顺着他的话就点点头。   “我点了砂锅粥,吃一点?”封睿又问。   他爸又点点头,父子俩对着一锅砂锅粥不需多言,一个舀粥一个接碗,配合默契,安安静静地吃了晚饭。   刚吃完粥,封云集就接到了妻子的电话,被骂了一通,还想否认:“我没事,就是普通感冒……”   “闭嘴!你的普通感冒是烧到四十度?”   “……谁说的?没有没有。”   “当然是你儿子说的,难道还能有假?”   原来又是封睿告的状,封云集立刻眼刀子甩过去,封睿却一脸淡定,端着水杯拿来药片,往他面前一放。   “喏,该吃药了。”   封教授:“……”   他臊眉耷眼地吃了药,又回卧室去了,封睿收拾完客厅,就去了书房,看书也好,做题也罢,他总归有自己要做的事。   可是当他走上二楼,经过一间紧闭的房门时,忽又停下脚步。   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了房门,摁亮灯。   房间不大,正中间放着一架黑色的钢琴,因为有阿姨定时过来打扫,没有用防尘布全部盖住,琴身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可是他已经很久没有摸过它了,上一次触碰这些琴键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   墙角的柜子里还躺着他的小提琴,这都是父母费劲功夫,花费重金替他买来的,陪伴着他走过很多竞赛和演出,他们像伙伴一样陪伴彼此。   但从他决定读医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未来会跟它们越走越远。   很少有什么能陪伴你一辈子吧,东西也好,人也罢。   他走进进琴房,在琴凳上坐下,然后掀起琴盖,弹了半段《致爱丽丝》。   封云集睡得迷迷糊糊,忽然间听见一阵钢琴声隐约传来,似有还无,愣了愣,神智有些清醒过来,想起儿子小时候一遍又一遍认真练琴废寝忘食的模样。   他永远不认输,永远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差,永远骄傲自律,永远不怕重头再来。   因为他是封云集和姜眉芸的儿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情之一字上变得胆小起来,格外害怕失败,或许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他想到这里,翻了个身,嘿嘿笑了一声,看亲儿子的热闹就是爽,哼哼,让他说自己是活体病毒,等他感冒了就知道厉害!   也不知道是流感病毒威力太猛,还是封睿最近抵抗力也略有下降,又或者是老天爷存心想让封云集如意一次,总之,元旦假期刚过完,封睿就感冒了。   而且还是来势汹汹的重感冒。   起初只是嗓子不舒服,鼻塞,手指放在唇上能感觉到呼出的气是热的,基本能确定是风热,吃了一点药,过了两天症状就轻了很多。   眼看着可能再过几天就好了,结果等到那天夜班,忽然间就发起热来。   林泽惊讶到不敢相信这件事,“怎么回事,好好的就发热了?”   这谁能说得清楚原因啊,林泽自己也知道是白问一句,叹口气,指指电脑道:“要什么药自己开吧。”   “……我挂了你的号。”封睿满脸无语地回了一句。   林泽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我又不是让你自己写病历!”   更何况你作为我的学生,在门诊帮忙开药不是你该做的吗,只不过这次吃药的也是你自己罢了!   封睿闻言直翻白眼,一边嘟囔这就离谱,一边给自己开药,还写了病历——门诊病历也是病历!   没打针,就是吃了退烧药,然后跑值班房睡了一会儿,接着又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像是有什么事。   有点不放心,尽管外头还有林泽他们,也还是担心许潆心会不会吃亏,他又起身出去了。   出门就遇到抢救,来了两个喝到酒精中毒的酒蒙子。   到了凌晨四五点这个多事的时间段,监护室的病人又状况频出,忙着处理完这些事,天已经亮了。   上班时间当然不可能去睡觉,再难受也只能硬撑,好在林泽还记着他不舒服,交完班就让他走了。   连许潆心也一并被下班,“回去吧,潆心照顾一下他,别真的烧成肺炎了。”   许潆心忙点点头,拿了药跟他一起下班,也没敢让他开车,叫了个出租,回到小区门口。   “我送你回去吧?”进小区的时候,许潆心扭头问道。   封睿把脸低了低,埋在围巾里,只露出小半张潮红的侧脸,咳了两声,“……不用。”   许潆心不放心,“那你自己回去能行么?午饭怎么办,我给你点个外卖?”   顿了顿,又摇摇头,“可是那样你睡着了,能按时起来吃退烧药么?”   好像怎么样都不行,许潆心觉得有点难办。   可没等她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封睿就开口了,“所以我能不能去你那里待一会儿?”   许潆心一愣,“……啊?”   去她那里?   她回过神来,抿抿唇,“可以是可以,但是……”   见她面露犹豫,封睿的眼睛顿时一黯,流露出失望之情来,咳了两声,“可是我一个人……师弟也不在,我又不会做饭……”   你要是不管我,说不定我会烧得糊涂起来啊。   许潆心听得心里一揪,再看一眼他萎靡不振的模样,心里的天平顿时就倾斜了。   到底还是让他去了自己那里。   许潆心本来想把卧室让给他,但他怎么都不愿意,最后只占用了沙发,幸好沙发本来也能放下来当一张床。   午餐吃得简单,白粥配咸鸭蛋,吃完之后许潆心便催着他吃药睡觉。   “我睡不着,潆心,你跟我说说话吧?”   他躺在沙发床上,湿漉漉的眼神眼巴巴地望着她,还往里挪了挪,空出位置给她,甚至还拍了拍,示意她赶快坐下来。   许潆心倒是想干脆走开,可是看他这模样,莫名就觉得自己要是走了他说不定能哭出来。   于是摸摸鼻子,败给他的故意卖惨,“……说什么?好像没什么可说的,要是越说越精神怎么办?”   话落,她的视线落在茶几下边的篮子里放着的一本书上,灵机一动。   “我给你读书吧,催眠一下就好了。”   生病的人格外需要陪伴,她能坐下来陪陪自己,封睿就已经觉得满足了,哪里管她是要和自己聊天还是读书。   点点头就应了声好,声音已经变得有点沙哑。   许潆心听见,心说就这声音还聊天呢,聊个屁。   伸手拿过来那本书,翻开就开始读:“It is 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 that a single man 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 must be in want of a wife. However…… ”   名著《傲慢与偏见》的开篇,她使尽了全力,发音既标准又优美,第一章 都没读完,封睿就已经眼皮黏在一起了。   她停下声音,歪头等了一会儿,见他的呼吸还是均匀平静,这才敢确定他已经睡着,然后轻手轻脚地放下书,起身走到推拉门边,伸手拉上了厚厚的帘子。   室内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蜷缩在门边的两只小猫抬头看了一眼,喵了声,不等许潆心嘘它们,就又继续趴下,开始打呼:   “咕噜——呼——” 第70章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蠢,很没用……   封睿身体底子还算可以, 当天中午吃过药,又睡了一觉,起来就退烧了。   晚上许潆心准备给他的晚饭还是清淡的, 但是比起中午的白粥来说, 要好一点,是鸡丝粥。   从冰箱取一包鸡汤块化开煮成鸡汤,然后把泡好的米放进去慢慢地熬到绵绸,然后放入切片的香菇再煮一会儿,加入蒸好后撕好的鸡丝,加入盐和芝麻香油调味。   为了好看, 还撒了点翠绿的葱花。   餐桌上还摆了一盘手撕鸡,是做鸡丝粥时一道蒸的鸡胸肉做的,撕成条后加了点盐焗鸡粉、芝麻香油和炒过的白芝麻一起拌的,还加了点香菜段。   另外还有两根煎香肠, 配了点辣椒面。   封睿还记得这香肠的肠衣如何脆,咬一口会感觉到肠衣和飞鱼子在口中爆开的感觉,以及丰沛的肉汁如何香气四溢, 蘸点辣椒面更美味。   不由分说就伸手想夹一根,可筷子刚伸出去,就见盘子被许潆心残忍地拖走了, “这个你不能吃,是给我的。”   封睿一呆,举着筷子愣愣地看着她, 似乎是不敢相信她竟然对自己如此狠心。   但许潆心就是很坚定地点点头, “这个你不能吃,有辣椒,还是等感冒好了再吃吧, 你吃鸡肉。”   封睿:“……”我明明可以不要辣椒面。   许潆心像是没想到这点似的,当着他的面先把两根香肠吃了,吃一口蘸一下辣椒面,丰沛的汁水不小心滴落下来,她又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这可太过分了,你要吃独食,不能等我看不到的时候再吃吗?   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他腹诽了几句,到底没忍住,开口问道:“我听说吃独食会变胖呢,潆心你不怕么?”   酸溜溜,又阴阳怪气的,许潆心笑嘻嘻地应道:“生死有命,胖瘦在天嘛。”   封睿:“……”   许潆心把两根香肠都吃完了,见他还拉着脸,虽然觉得有趣,但也有点心虚,忙安慰道:“鸡丝粥也很好吃的,还有营养,等过几天你好了,我再给你煎呗?”   封睿舀了一勺粥,吹了吹,然后抬头看她一眼,“换你看着我吃?”   许潆心连连点头,应承道:“可以,我看着你吃,谁都不给。”   他这才哼了声,嘴角翘了一下,神色缓和下来。   许潆心不停地在心里吐槽他是个幼稚鬼,谁能想到他生个病会原形毕露得这么严重呢?   她和封睿都不是吃东西时有很多话可说的性子,加上眼下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粥,中间一盘手撕鸡是你让我我让你地吃完的。   吃完晚饭,封睿没有急着走,而是坐在沙发上,一手发信息,一手摇着逗猫棒——只有这个时候小猫们才愿意离他稍微近点。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许潆心给他端了杯热水,问道:“还是不舒服么,要不然你回去早点休息吧?”   “没有。”封睿摇摇头,抬起头问她,“你还记不记得十一月份的时候,我在呼吸科有个病人,查不出病因的,我还跟你说过她和她女儿都是很好的人的那个?”   许潆心愣了一下,想了想,哦了声,“十一月底不是又住院了么?”   封睿嗯了声,许潆心又问:“怎么了,还没出院?”   “二线和三线治疗折腾了一个多月,有的药我们医院没有,主任都亲自去外地调了回来,但效果还是很差。”封睿解释道,“我刚才问舒檀师姐,说可能……”   他停了下来,没有说出来的几个字许潆心能够意会得到,于是叹了口气,“那真是可惜了。”   封睿嗯了声,低头把药片放进嘴里,喝了口温水,一仰脖就把药吞了。   低头后看见小猫好奇地仰脸看着自己,满脸都是呆萌,忍不住手痒,想伸手去摸摸它们,结果还没靠近,它们就飞快地跑了。   “好奇怪。”许潆心坐在一旁,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腮,有点疑惑地看看他,“为什么这么久了,它们就是不让你碰呢?”   说完还眨了眨眼睛,封睿看向她,没有忽略她眼里一闪而过戏谑和揶揄,顿时哭笑不得。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贞洁烈猫,觉得人猫授受不亲吧。”   许潆心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师兄你是起欺负它们不会说话。”   封睿闻言立刻摇头,一脸正经地否认:“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然后他就被许潆心赶走了,等回到家才想起忘了问许潆心周末考试的事。   第二天上班在办公室见到,还没来得及问,他就接到了舒檀打来的电话,说的只有一句话:“16床要回出院回老家,你要是有时间就来看看吧,刚才她还问起你。”   她住进16床,出院又入院,住过抢救室,也住过ICU,兜兜转转,还是住回了16床,会记起封睿,说不得就是回光返照。   挂断电话之后,封睿火速赶到呼吸科病房,见到她女儿的时候,她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冷静地听着舒檀交代回去路上的注意事项的,反而成了她的丈夫。   她的女儿抽噎着跟封睿说:“我知道我妈肯定是不行了,说不定回老家路上就没了,但她说想回去,我实在不忍心……”   “我知道,你们想明白了就好。”封睿安慰道,说完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舒檀还在说着什么药的事,封睿没有仔细听,将目光转到病床上,她一动不动,还在吹着BiPAP,脸孔肿胀,已经有些辨认不出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封睿以为她睡着了,于是静静地走到她床边,弯下腰,伸手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还是温的。   就在这时,她忽然睁开了眼,很艰难地睁开的,仔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封睿低声道:“听说您要回老家,我来看看您。”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来,只好两只手握住封睿握她的那只手,给他作了几个揖。   原来她刚才是想道谢,封睿忽然明白了过来,愣了愣,随即觉得自己眼睛一热,有水液迅速模糊了视线。   忙强忍回情绪说了句:“我明白了,当不得您的谢,都是我该做的,您赶紧歇着。”   她还是看着他,又艰难地转转头看向门口的舒檀。   封睿便又道:“知道的,舒医生也知道你的心意了,好好歇着吧……”   她终究是没力气了,听到他这句话后,两只手耷拉了下去,闭上眼,努力地呼吸着,封睿扭头看向呼吸机,上面的示数惨不忍睹。   他直起身,离开病床前,走到门口和她女儿打了个招呼,安慰了两句,落荒而逃。   封睿回到办公室后,一直表现得很沉默,同组的师弟向许潆心小声问道:“师姐,封师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感觉心事重重的?”   许潆心不知道他刚才去哪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摇摇头,“不清楚,待会儿我问问,你先去看看3床的血气结果出来没有。”   将师弟打发走了,许潆心看了眼封睿,见他还是低头做着自己的事,好像对周围的人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便叹了口气。   想问什么,又没有真的问。   直到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封睿推脱说没胃口,婉拒了同伴一起去食堂的邀请,看着手机愣了愣。   呼吸科群里说16床走了,走得很突然,明明一两个小时前还在说要回老家。   死亡突如其来,封睿的脑子忽然有一瞬间的空白。   许潆心也留在办公室没去吃饭,本来想趁人少问问封睿今天怎么了,可还没来得及问,就见他忽然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她连忙也起身,跟了上去。   临近春节,不少科室已经装饰上了应节的饰品,比如中国结和灯笼,急诊科是在门外摆了两盆快有一人高的金桔盆栽,一颗颗小金橘挂在枝头,寓意是大吉大利,特别好看。   封睿出了门,直往一旁的盆栽走去,许潆心这时叫了声:“师兄!”   他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通红的眼眶将许潆心吓了一跳。   “你怎么啦?”她忙小跑着去到他面前,眼里的关切和担忧毫不掩饰,“出什么事了,你怎么……”   “哭了”两个字没说出口,又立刻换个说法,“是不是还是觉得不舒服?你带没带药?”   封睿怔怔地看了她片刻,然后摇摇头,站在盆栽旁边,伸手揪了人家一片叶子,“……没事。”   “不可能,你这样肯定是有什么事。”许潆心摇摇头,根本不信他的话,正色道,“你肯定不知道你的脸色看起来有多差。”   封睿的目光一闪,扯了一下嘴角,“……是么。”   许潆心认真地点点头,应了声是,然后继续用担忧的目光望着他,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其实他也可以坚称自己没事,让许潆心离开,他自己待一会儿,她肯定会照做。   但是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他更想和她说说心里的事。   “我昨晚跟你提过的那个病人,刚走了。”他轻轻地开口,“我早上接到舒檀师姐的电话,说她家里人要带她回老家,我就去看了她,他们都在做出院的准备,结果就在刚才,说她突然走了。”   他向许潆心说起她强撑着睁开眼,握住他的手作揖道谢的场景,眼圈又红了几分,需要深呼吸才能将情绪稳住。   “潆心,我很难不把自己代入到他们的角色中去,我知道我应该要将自己剥离出来,因为这样的情绪会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可是……”   太难了。   从开始接触临床的第一天起,他就听不少前辈和老师说过,不能将过多的感情投入到医患关系当中。   因为一来感情可能会让你的判断能力受到影响,二来医患关系其实是很脆弱的,病人和家属可能当面跟你笑嘻嘻,背后却对你mmp,前一天还对你感恩戴德满口好话,明天就可能因为你没有达到他的要求对你挥刀相向,太过于真情实感,到头来受伤的是自己。   当医生讲究的是理性,将自己放在专业人士的位置上,你给他看好病才是最要紧,其他都是虚的。   但是当他上了临床,见过一些病人之后,才又觉得,单纯的职业式的关心,和像对待家人或朋友的关心,还是不一样的。   “可能等到以后,我见多了,就能……可是现在……”   他说到这里,忽然间停了下来,许潆心看见他的喉结急速地上下滑动了几下,像是在压抑和吞咽着什么。   许潆心望着他,第一次主动伸出手去,覆上他的手背,温声道:“我知道的,师兄,我懂你的感觉。”   “可是人生苦短,难道不就是为了求个心安吗?你觉得无愧于心,就够了呀。”   封睿定定地看着她,看见她眼底那个渺小的、有些狼狈的自己,额头低下去,没有任何预兆地靠在她的肩头。   “我只是觉得……今天很难过……”   许潆心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努力地放松着自己,有点勉强地嗯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了句:“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说完之后,壮起胆子,第一次抬起胳膊,将自己的手掌落在他的背上,笨拙地拍了拍,“别哭,师兄。”   “……嗯。”   他应了声,声音嗡嗡的。   然后又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蠢,很没用?”   许潆心愣了愣,然后摇摇头,说了声不会,“我倒希望你能永远这样心软善良,这样才会有仁心仁术的封医生。”   封睿又嗯了声,这次的声音听起来好一点了。   这是在外面,他们还穿着白大褂,就算有盆栽阻挡,也不能待在这里太久,没一会儿封睿就抬起了头来。   许潆心端详了一下他的神色,确定问题不大了,才问:“你要不要去吃饭?”   “我想吃泡面。”他垂着眼应道。   许潆心果断地拒绝,“不行,你感冒没好,不能吃泡面的。”   他的眼皮颤了一下,“潆心,我心里难受。”   许潆心歪着头看了他一下,见他神色没有变化,觉得自己差点就上当受骗,于是抿抿唇,“心里难受不是你吃泡面的理由。”   封睿叹了口气,师妹的要求是不是也太严格了点。 第71章 承认自己手臭和烂命,就这……   许潆心周末去考试, 封睿送去的,很早就打电话过来把她叫醒。   去考场的一路上,他不停地说着让她认真审题细心做题的叮嘱, 本来不紧张的许潆心都被他说得紧张起来, 心里不停地犯嘀咕。   “……师兄,你别说了,越说我越害怕。”   封睿念叨的声音顿了顿,停了下来,半晌才干笑一声,“……是我太紧张了。”   天知道他有多希望许潆心能考试成功, 这样她便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这座城市,而不是因为其他。   考试时间其实也不长,从许潆心进入考场到出来,满打满算过去两个半小时, 封睿一直等在外面,枯坐在车里,想象了无数种可能。   一会儿是她考砸了会如何沮丧, 一会儿是她做不出来题怎样焦虑,每想到一种可能,他就得顺带想想怎么安慰她。   越想越烦躁, 需要打开车窗让冷风吹进来才觉得舒服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见许潆心从考场出来,满脸笑意地向他这边跑过来。   看脸色还不错, 应该是做题做得挺顺手?   封睿这样想着, 却看见拉开车门之后,她的脸色却变了,笑容在嘴角隐去不见, 徒留垂眉瞪眼的不悦和谴责。   他愣了一下,“……嗯、做题做得不顺手,没考好?”   许潆心被他问得一噎,鼓着脸气呼呼地坐进车里,指指车窗,“我考得很好,不好的是你!你感冒好了吗,就这样开着窗吹风?”   封睿这时才想起他一直开着车窗,冷风呼呼地吹进来,原本还暖融融的车厢此时已经凉风阵阵,特别是真皮座椅,摸上去一阵凉意沁人。   亏得许潆心也没在意,坐下后只打了个抖,没骂他。   封睿心虚起来,忙关上车窗,又将毯子拿给她,然后才问道:“题做得怎么样?”   听他问起这个,许潆心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点点头,有点得意地应道:“不难,我都会。”   看来是很有把握才这样说了,封睿顿时松了一大口气,靠在座椅背上,抬手捂了捂脸,“……这就好,真是吓死我了。”   许潆心愣了愣,回头望着他,虽然还不够确定,但也多少能明白他的心意了。   抿唇笑着安抚了一句:“就算这家不行,容城还有很多医院啊。”   封睿放下手,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嘀咕,“但只有这家离得最近。”   嘀咕完又立刻转个话题,问道:“去吃火锅好不好?有些日子没吃了,当庆祝你考试顺利。”   许潆心应了声好,倒没再想之前那个问题。   想什么呢?时间到了,答案自然就会揭晓。   考试成绩在过年前出来,许潆心顺利通过了笔试,接下来要认真准备年后的面试。   另外过年之前医院还有春节晚会,恰好是在工作日,许潆心和封睿年三十之前最后一次值班,自然不可能去观赏,只听说节目很精彩。   舒檀还发信息问封睿:“奇怪了,今晚怎么没你的节目?”   封睿都无语了,他师姐可真是吃饱了闲的,居然还记得这事?   封睿:“要值班啊,急诊人配去参加联欢晚会吗?不,我不配。”   舒檀:“……淦,早知道我不来了,还想让我上去做游戏,溜了溜了,回家逗猫都比这个好玩。”   封睿:“……”   联欢晚会结束之后,春节的脚步逼近,尽管急诊依旧忙碌非常,还是多了一丝和平时不一样的味道,是属于过年才会有的那种难得的轻松。   就连上班都充满了动力,毕竟马上就要放假了,再怎么要值班,那也还是能休息几天的。   “你们几个,剩下的几天休息时间,打算怎么过啊?”腊月廿九,中午吃饭的时候林泽随口问道。   许潆心和封睿都说没想好,叶远则摇摇头,“不怎么过,在家睡觉,顶多后边初六出去逛逛公园什么的。”   林泽诶了声,“你女朋友也值班吗?”   “是啊,初一和初三值班。”叶远叹气,“你说要是抽到年三十和初六多好,这手气臭得可以。”   春节七天假期里头总有几天是没人愿意值班的,因此历来医院各科室值班表在这段时间都是没人排班的,也不敢排,这不是得罪人么,只好靠抽签决定,手气好能连休,手气差也怪不得别人。   像今年过年是一月底,许潆心和封睿去儿科跟神外交转科条时刚好碰上他们抽签,场面比买刮刮彩还激动人心。   封睿和许潆心闻言立刻抬头看一眼林泽,好家伙,远哥这是在内涵他老大吧?!   林泽被噎了一下,回过神来骂了句:“滚!你的班也是我抽来的,你直接骂我手臭不就得了,拐弯抹角有意思么?!”   叶远翻个白眼,“那还真是有意思。”   林泽瞪眼,“你懂什么,年轻人要多吃苦,以后才有机会享福,看看我们洪主任,干了三十年急诊,前十几年没一年回家过年的。”   “那要是我以后能当主任,也行啊!”叶远哼了声。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是未来的主任呢?”林泽耐心的劝解道,“做人要有梦想,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呢?”   叶远翻了个白眼,问道:“承认自己手臭和烂命,就这么难吗?”   林泽一噎,不吭声了,叶远见他偃旗息鼓,立刻转头对封睿和许潆心道:“看着吧,年三十和年初四值班我们肯定没啥好事,就泽哥这个被夜班之神诅咒过的烂命人设,呵呵呵。”   林泽:“……”感觉受到了人身攻击:)   但其实对于封睿和许潆心来讲,不能回家过年的遗憾其实没有那么强烈,大概是因为还年轻或者离家近可以下次回去,也可能是因为他们陪伴着彼此。   况且年假一结束,他们就要离开急诊,回去各自的科室了,儿科和神外,差着十几层楼的距离呢。   年三十这天只有他们四个守着办公室和急诊内科门诊,严格来说,和平时周末值班区别是不大的,该做的事还是那些。   尽管叶远已经预测过过年值班肯定不太平,但实际上,包括他和林泽在内,所有人都期待着“万一”,毕竟国人四大宽容定律,人都死了、来都来了、他还是个孩子和大过年的,说不定老天爷会看在大过年的份上宽容一下呢?   但是反过来想,大过年的要是能来急诊的,多数都是捱到实在等不及年后门诊了,没一个好摆平的。   于是就在这样的忐忑中,他们开启了除夕夜的急诊副本。   办公室里还挺暖和,桌上除了各种空白单和打废的病历纸,还有下午院领导来探望慰问在岗职工时送的水果和糖果饼干,护士那边还送了一包瓜子,衬着门上贴的福字,倒也算喜庆。   吃晚饭的时候,封睿说待会儿要用手机看联欢晚会,叶远笑道:“没想到你过节这么有仪式感哈?”   “我是为了看我妈。”他应了声,夹了一块鱼肉。   叶远和林泽都愣了愣,他们不清楚封睿的家庭背景,也就不知道姜眉芸是谁,以为封睿是在开玩笑。   刚要笑呢,就听许潆心很认真地问了句:“阿姨今年是要上春晚吗?哪个节目啊?”   封睿说了几个人名,笑道:“是他们一起表演的组曲。”   许潆心哦了声,又问:“那今晚只有叔叔一个人过节咯,还是说实验室过年也不休息?”   “我爸昨天就去京市了,明天和我妈一起回来。”封睿解释道,“在怎么当周扒皮,也不至于过年也不给放假。”   许潆心又哦哦两声,低头秀气地啃着自己碗里的鸡腿,叶远和林泽两个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有点不对劲。   “师妹,你们这说得跟真的一样……真的假的啊?”   许潆心抬起头,眼神有点茫然,“……当然是真的啊,师兄的妈妈很出名的,经常上电视。”   叶远闻言看向封睿,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封睿一动,他就立刻道:“别动!让我仔细看看,到底像哪个女明星!”   封睿:“……”如果我有罪,可以让法律来惩罚我,而不是让我年三十要值班不说还要被逗比师兄如此折磨:)   林泽倒不像叶远那样逗比,而是好奇地问许潆心:“你见过封睿的妈妈了?”   这俩人已经到见家长的地步了?   许潆心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潜台词,点点头应道:“是啊,阿姨来过我们医院探病,见过两次。”   说着她又强调道:“师兄没有说错,他妈妈真的是要上春晚的,我给你找照片看看,说不定你也知道她呢。”   林泽应了声好啊,看她打开手机,以为她会在相册里找张照片给自己看,结果却看见她打开了手机浏览器,搜索起人名来。   嗯?拥有个人的百度百科吗这是???   在他震惊的目光里,许潆心搜索出了姜眉芸在网络上的个人简介,递给林泽,“喏,这就是封师兄的妈妈,他爸爸应该也有的,你要看吗?”   林泽:“……”好家伙,富二代读医不算,还要继续读博士,看来对医学是真爱。   “怎么没听你说过啊?”叶远奇怪得问道。   “你们又没问,再说了,我爸妈的名气是我爸妈的,我挂在嘴边多奇怪。”仿佛看出他的想法,封睿侧头说了句,语气淡淡,不见多少欢喜。   许潆心听了,多少有点明白他的别扭,不愿意被“xxx的儿子”压在脑门上的人不要太多。   “现在才七点多,节目还没开始,师兄要不要给叔叔阿姨打个电话提前拜年?”她笑着岔开话题问道。   封睿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算了吧,明天他们就回来了。”   既然他这样说了,许潆心也没继续坚持,哦了声转头听林泽说起他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女儿来,说是哥哥对她特别好,好到想拿绳子拴在裤腰带上,然后家里给他弄了条麻绳,绑在小婴儿的推车上,让他每天拖着出去晒太阳,经过多日努力,终于成为小区一景。   听完忍不住笑出声来,封睿看过来,只见她脸上的笑容明亮到好像那晚在度假村的湖边看见的绚烂烟火。   刚要搭话,就听见手机响,是姜眉芸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的背景应该是在化妆间,一身红色的长裙,脸上妆容整齐,笑着问封睿:“儿砸,听你爸说过年还值班?”   封睿应了声:“是啊,爸爸跟你在一起么?”   姜眉芸的镜头转了一下,封睿看见他爸正在旁边剥栗子的身影。   “潆心在不在,快让我跟她拜个年。”   “潆心,我妈叫你。”封睿扭头叫了声许潆心,招招手。   许潆心忙凑过来,腼腆地冲镜头笑笑,“叔叔阿姨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姜眉芸笑呵呵的,问道,“潆心看过节目单没有,有很多明星在这里哦,你有没有喜欢的偶像在啊,阿姨可以帮你要个合照和亲笔签名。”   “……呃、没有,谢谢阿姨。”许潆心愣了一下,摇摇头道谢。   姜眉芸哦了声,又道:“过两天让封睿带你上家来吃饭啊,我给你们带点心回去!”   许潆心乖巧地应好,姜眉芸见状便更高兴了,等挂了电话,待会儿要同台演出的同伴问她刚才是和谁打电话这么开心,她想也没想就应道:“我未来儿媳妇啊!”   化妆间里道贺声一片,封云集看着她,犹豫了两下,没有戳穿她的美梦。   就你儿子这速度,还未来儿媳妇呢,哈哈哈:)   春节联欢晚会向来喜庆,热场的歌舞声刚响起,许潆心都还没认清这个节目都上了那些明星,就听护士来道:“林医生,有病人在诊室等你们。”   连忙将视频关了,起身跟着林泽出去。   和办公室不一样,诊室有些湿冷,他们进门就看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病人和一个小女孩等在里面。   封睿连忙打开空调,林泽坐下开始了解病情,许潆心从护士站拿来电子血压计。 第72章 明年我们还会不会一起看烟……   病人是外地口音, 据说是在外地工作,但以前是在容城上大学,今年刚好是毕业三十周年, 同学们就趁春节假期组织聚会, 她是带着侄女一起来玩的。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早上刚下飞机,晚上就进医院。   因为疼痛的影响,她坐在椅子上一直弯着腰,用手掌使劲按着腹部的某个部位,似乎那样能减轻疼痛。   问了情况后, 林泽示意她躺到一边的检查床上,触诊过腹部之后,认为是阑尾炎,“不过还需要拍个片子明确诊断。”   说着让许潆心开了张腹部彩超的检查单, 让她去做检查。   去做检查之前要先缴费,可是患者身边的家属只有小女孩一个,而据说小女孩只有九岁。   “医生, 能不能……你们帮我交一下?我实在痛得不行了……”她蜷缩在检查床上,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又□□起来。   林泽叹口气, 道:“这样吧,你把钱给孩子,我让我们医生带她去交。”   反正现在病人也少, 帮个忙也不费劲。   等许潆心带着小姑娘去缴费, 封睿去借来轮椅,帮忙推着病人去做了检查,然后又带小女孩一起去拿了检查报告。   回到诊室后, 将报告递给林泽,“报的阑尾炎。”   确诊之后,林泽和病人说明情况,然后问她:“想做手术一劳永逸,还是保守治疗?”   “……现在做手术,那不是过年几天都在医院了?”病人犹豫着问道。   林泽点点头,“是啊,但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你病了呢?”   对方沉默了一下,然后问:“能不能保守治疗啊,打针吃药都行,我不想大过年的还住院……”   这多不吉利。   林泽闻言点点头,“那行,你考虑清楚了就行,不过今晚别走啊,在留观室待着,明天没事了再回去。”   说完之后将她们留给留观室的同事看着,带着许潆心和封睿又施施然地回了办公室。   可是刚坐下没多久,监护室那边就打电话过来说有个胃癌昏迷的患者不好了,让他们去看看。   “血氧现在是89,出现呼吸困难!”   “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冲大家伙儿招呼一句,“走吧,监护室抢救。”   这个患者在下午查房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出现了终末期现象,也跟家属谈过,问是不是要出院回去,家属的意思是留在医院。   “我爸肯定好不了了的,我们也知道他的情况,就是想在医院,这样多少能减轻点痛苦。”   所以当时林泽只叮嘱了他们注意这个患者的呼吸,能熬多久就看天意了。   可是没想到这还不到大年初一,就出情况了。   几个人迅速赶到监护室,和护士立马忙碌起来,“吸氧量加大一点,吸痰。”   “泽哥,给尼可刹米?”   “给啊,肾上腺素也给,我们还有没有西地兰?”   接着又要胸外按压,几个人轮流上去,吭哧吭哧的累出一身汗,林泽叫许潆心:“去把心肺复苏机拖过来。”   许潆心应了声,刚从监护室出来,就被等在外面的患者家属一把抓住。   她听到患者的儿女很冷静地对她说:“医生,就不会来的话,就不用麻烦了。”   “是啊,实在不行,就让他安静的走吧。”   许潆心微微一愣,忙转身又走回监护室,将林泽叫了出来。   一百五十块一次的心肺复苏机,今晚终究没有开机。   九点钟姜眉芸盛装登上春晚舞台的时候,封睿在帮林泽给病人写着死亡证明书。   送走悲痛的家属,急诊又迎来难得的平静,林泽一边嗑瓜子,一边道:“其实今天值班还算好的了,今天吃团圆饭,只要能忍着,基本不会来医院,外科那边还会忙一点。”   许潆心好奇地问了句:“为什么?”   林泽吐了瓜子皮,应道:“说不定有人切菜切到手要来……”   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一阵响动,有人大声焦急地喊着:“医生,医生!快帮帮忙,我师父不小心割了手!”   林泽话音一顿,然后看向许潆心,“喏,就是这种。”   叶远在一边窝着跟封睿还有同组的师弟一起打游戏,闻言一边操纵着自己的角色,一边接过话茬,“还有车祸的,这种也不少。”   “我还记得去年大年初一晚上,120拉回来一个车祸的孕妇,在家里破水要生了,老公开车送她来医院,结果路上发生了车祸,送过来一看,小腿骨折。”   林泽明显也还记得这件事,点头啧了声,“她老公太心急了,觉得路上人不多,车速就快了点,结果跟从一个路口出来的车撞上了。”   说完啧了声,“真够倒霉的。”   接下来的时间一直都还算平静,除了偶尔有护士过来说要补个医嘱,没什么病人,这让林泽激动不已。   张口就道:“你们都我说黑,看看今天,什……”   “闭嘴!不要说了!”叶远伸腿提了一下他的椅子腿,“有话明天下班再说!”   许潆心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封睿立刻也看了她一眼。   直到晚上十一点半,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几个人一起看过去,只见之前那名阑尾炎患者的侄女站在门口。   小朋友脸上的表情有点怯生生的,细声跟他们说:“医生,我伯母说还是很难受,她想做手术了。”   大家一愣,林泽连忙起身,拿了个听诊器就要出去看病人。   许潆心他们也跟着过去了,问过之后,得知是病人的情况没有得到任何缓解,肚子还是很痛。   再次查体和沟通之后,患者确定想做手术,林泽便打电话给外科,让他们准备接收病人。   能陪着她的家属就是个小孩子,林泽还是像之前那样,让许潆心带着小孩去办住院手续,然后让封睿跟着护工一起将病人送到住院部。   等封睿从楼上下来,已经马上就要十二点了。   护士站里有人也在看联欢晚会的视频,歌舞声给安静的急诊大厅增添一丝节日气氛。   他回到办公室,发现许潆心不在,问了句:“师妹呢?”   “在外面。”叶远伸头出窗户看了一眼,回身应道。   封睿转头就走了出去。   许潆心站在急诊门口的楼梯边上打电话,是家里打来的,她不能回家过年,家里人便给她打了电话。   那头人很多,除了父母,还有各位叔伯兄弟和姐妹,忙了一年,大多数人这时候都已经在家与亲人团圆。   “我我我!我也要跟小姨妈说话!轮到我了!”   许潆心听着那头表姐的孩子抢电话的声音笑了笑,“姐,手机给小熊吧。”   过了一会儿,就是小朋友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姨妈,小熊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明天吗?”   “小姨不回去,要上班呢。”许潆心笑着应道。   小朋友有点失望,“啊,你不回来吗?爸爸给我买了新的乐高,我想等你一起玩呢,你不回来我可以先玩吗?”   “可以呀,拼好之后给小姨拍照看看怎么样?”   “好呀!”   小朋友叽叽喳喳是个小话痨,许潆心听见表姐费了很大劲才将手机拿回去,然后跟她说:“大家在群里给你发了红包,记得领。”   她应了声好,又跟表姐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刚回头要回办公室,就看见封睿走了出来。   她的脚步立刻停下,叫了一声:“师兄。”   封睿穿过自动门,走到她的面前,同她搭话道:“在跟家里打电话拜年?”   许潆心嗯了声,又转身,看着远处的医院大门。   封睿往前走了一步,和她并肩站在一起,将手缩进口袋,仿佛随意地问道:“都聊了什么?我看你很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许潆心摇摇头,下意识地像平时那样回答他,可是刚说了几个字,又忽然停下来,看了他一眼。   然后收回目光,望着前面的夜空,改口道:“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题咯,催找工作,催结婚。”   封睿愣了一下,扭头错愕地看了她一眼。   眉心轻轻皱了一下,“家里催你结婚了?”   许潆心摇摇头,“那倒还没到这地步,就是问要不要介绍朋友的小孩给我认识。”   这是实话,她可没撒谎。   封睿却听得心里一顿,沉默了片刻,才有些言不由衷地开口,“……你还没结业,有什么可着急的。”   “我不着急,长辈着急嘛。”许潆心耸耸肩,扭过头,望着他揶揄地笑笑,“难道师兄你都没有被催过吗?”   封睿看着她的眼睛,明亮澄澈得如同一泓清泉,清泠泠的,看着人时像是能穿透人心。   他忽然就不敢和她对视,垂下眼来,看见她握着手机的纤细指尖,在灯光下莹白如玉,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顿。   他想起当年初见的许潆心,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言行举止还有着强烈的学生气,穿着灰色的格子裙,抱着琴,安静沉默到快被所有人忽略。   而如今,随着时间推移,她竟然也已经有了这样美丽的一面,只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是一株清荷,亭亭玉立。   蒙尘的明珠终究还是明珠,只要轻轻一拭,就会露出光华来。   他还记得陈老师追悼会那天,她穿着黑色的裙子站在自己旁边时的窈窕身姿。   “我当然被催过,不过今年应该不会催了。”他低着头,忽然笑了声。   许潆心好奇地歪了一下头,“……为什么呀?因为见不到你?”   封睿摇摇头,声音里忽然涌现出愉悦的笑意,“因为不用催了。”   姜眉芸在她第一次去过家里之后,再有人问起他的个人情况,就喜滋滋地告诉对方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不知道罢了。   不用催了?许潆心愣了愣,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见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   抬头一看,有光柱直飞云霄,原来是附近有人放烟花了。   一颗、两颗、三颗……接连几颗光球飞进夜幕,然后炸开,像一个花骨朵突然打开,五颜六色的堆叠重合,华丽璀璨,流光溢彩,将周围的夜空全都点亮。   “哇,好漂亮。”许潆心忍不住惊呼出声。   指着天空扭头对封睿道:“师兄你看!那个是孔雀的!”   封睿点头嗯了声,和她一样,仰着头看向夜空,看见绽放成簇的烟火,短暂又浪漫。   “明年我们还会不会一起看烟花?”   他的声音伴随着烟花上天的动静,一起在许潆心的耳边炸开,蔓延成一片轰隆隆的巨响。   她诧异地扭头望向他,杏眼睁得大大的,连嘴巴都不自主地张了张,错愕非常,满脸的不可置信。   封睿就这样看着她,定定的,眼里闪烁着期待,还有漫无边际的紧张。   “你……”   “师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们马上就要结业了,明年过年不会再一起值班了吧?”   他刚要说话,就被她打断,接着问出这样一句让他哭笑不得的话来。   封睿听了,沉默了一瞬,然后深呼吸着点点头,“……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也知道,要是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因为懦弱和胆怯,我已经错过了很多个能够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两年,三年,甚至更久……今天很特殊,但我想让它更特别一点。”   “所以……”   他忽然停了下来,神色变得更加紧张了起来,喉结不停地滚动,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一时间空气安静了下来,寒风吹过身旁,莫名地出现了一丝温柔。   许潆心眨眨眼睛,终于有点回过神来了,然后结结巴巴地开口,“……是、是吗?师兄你、你……你是认真的吗?”   封睿用力点了一下头,紧抿着唇,“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带上你一起去看房?”   许潆心一愣,“……啊?不是你怕被忽悠,才叫上我一起壮胆的吗?”   “那也不一定非要你。”封睿摇摇头,笑了一下,“我想要买的房子,是你喜欢的那种,我也想和你一起开启新的一年,以后一起过很多个除夕。”   “……哦。”   许潆心讷讷,觉得脸迅速烧了起来,热得快能煎熟鸡蛋,也不敢去看封睿,只好又抬头看天。   可是烟花已经放完啦,天空上好像只留着白色的烟。   半晌她才忍不住又问:“……师兄呀,你……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封睿张了张口,忽然说了句:“我要是告诉你,是我将来的孩子穿越回来,告诉我必须这么做,不然他就没妈妈了,你会相信么?”   许潆心:“……”   许潆心愣了愣,随即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理由,她一个字都不信!   她嗔了他一眼,灯光下脸色绯红,仰头看着他,慢吞吞地细声细气的反问道:“那他没有告诉你,他妈妈其实也很喜欢他爸爸吗?”   封睿:“……”我师妹是不是去哪里进修过??? 第73章 新鲜出炉的男朋友封睿同学……   除夕夜的值班平静到不像话, 后半夜竟平安无事。   许潆心直到睡醒,看着床顶,还觉得昨夜的事恍若一场梦。   她居然收到封师兄的表白了?   听他的意思, 他也喜欢自己好久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现在才知道?!!   许多疑问从心底升起, 又转瞬即逝,管他呢,现在是他表白了,他们在一起了!   昨晚初初听到他的那些话,她还没什么感觉,甚至很淡定, 还能笑着和他开玩笑。   可是现在……   她只觉得脑子先是一片空白,然后就刷了满屏的啊啊啊呜呜呜!!!   那些偷偷喜欢他、暗恋他的小心思和细节,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他了!   终于终于……   她不用再总是悄悄地偷看他,不用担心突然有一天出现一个人将他据为己有, 不用再东想西想找不到想要的答案,不用再为即将到来的分离担忧和辗转反侧……   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吃醋,可以真实地拥有他, 可以成为他生活甚至人生的一部分!   他们会有共同的未来,一切是如此的水到渠成。   许潆心越想越激动,激动到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唰地从床上坐起,飞快下地,一边整理床铺, 一边忍不住想要笑。   就连洗漱时都是笑着的。   “师兄新年好!”   封睿在护士站找病历, 闻声回头,只看见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脸色微微泛粉, 满是兴奋和雀跃。   昨天晚上问他“难道他没告诉你妈妈也很喜欢爸爸吗”时,都一脸淡定的人,今天忽然就情绪高昂起来。   看来是反射弧太长了啊,封睿忍不住腹诽。   然后笑着和她打招呼:“新年快乐,小师妹。”   乍听之下和平时一样,可是细听,却又像多了点什么,许潆心望进他眼里,发现里面柔光更甚从前。   当她跟他一起走出急诊楼的大门,一阵风吹来,轻拂过他们的衣摆和发梢,他回头跟她说我们回家时,她就知道,春天来了。   在大自然的春天还未到来之前,她在他的身上提前见证了春天。   他也比春天更早一步拥抱她。   “我爸妈今天回来,我们明天回去吃饭?”   走在小区的鹅卵石小路上,封睿伸手拉住了她的,她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用力握了握,还回头嗔了一眼。   许潆心眨眨眼,有点不好意思,还是有点没习惯过来身份的转变。   可是封睿已经在暗地里打算盘,想要等蒋敏珠搬出去之后就来和她住,理由也现成,培养感情么!   许潆心不知道他已经在想这个,还在为他提出的问题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明天啊……合、合适么?”   大年三十才确定的关系,年初二就见家长啊?   封睿却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爸妈你又不是没见过,你换个身份去,他们更欢迎。”   “可是……”许潆心抿抿唇,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紧张和忧虑,“我听说,做阿姨和做婆婆,要求是不同的。”   封睿愣了愣,将这句话在心里转了两下,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一时失笑不已。   “不会,不用担心,我妈很忙,跟我爸的感情也很好,没空没心思也没必要来挑儿媳妇的刺,喏,买房还是她跟我爸先提的,等我们以后结了婚,就自己住。”   说完松手拍了拍她的头,很轻很轻,像是抚摸一般。   许潆心霎时间脸红起来,“什、什么儿媳妇……我不是……”   听半天你就听到了这三个字?   封睿顿时笑出声来,又拍拍她头顶,这次力气大了点,有种嗔怪的意思。   他终于可以这样和她亲密的走在一起,手牵手地走着。   这种得偿所愿的感觉实在太好,好到在他回去之后跟母亲通电话时,都忍不住想炫耀:“妈妈,潆心答应我了!”   姜眉芸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句:“……你说什么?”   “我说……”   “哦哦哦,我知道了!”她猛地反应过来,诶了声,声调陡然拉高,“真的啊?你们终于——终于——在一起啦?”   听她这口气,好像他走了万里长征似的多么不容易,封睿顿时赧然,讷讷地嗯了声。   姜眉芸很高兴,她是下午的飞机从京市回来,闻言立刻道:“我去给潆心买礼物,不跟你说了,挂了挂了!”   说完也不等封睿应声,就自顾自地挂了电话,封睿摸摸鼻子,觉得挺高兴。   他回到自己房间,仰面倒在床上,摸到床头一本书,拿起来一看,《神经外科常见病症临床诊治》,是前年从他导曾广清教授办公室薅的羊毛。   也是这本书里,夹着那张被张丹和杨江他们误会过的那张照片,他伸手抽出来,看见照片里她穿着演出的粉色裙子,怀里抱着琴,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脸上笑意温婉。   好看的杏眼常常是弯着的,总是笑,高兴也笑,不高兴也笑,不知道亲她的时候还会不会笑,封睿忽然想道。   他还有好些这样的照片,也不知道她想不想看,看了又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他想着这些问题,慢慢就睡着了,梦里真的什么都有。连他和许潆心的小姑娘都出现了。   就是醒了之后再想起来,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他觉得高兴,许潆心的心情同他仿佛,只是又另外多了一重忐忑,她想起以前和母亲说过的回家工作的事。   大年初一,按照许家当地的习俗,是要吃斋菜的,许潆心没回去,陈小渔特地打电话来问。   “下午再煮。”许潆心应道,犹豫了一下,叫了声妈,“我、我前段时间考试,考我们医院附近的社区医院,笔试过了,过了年要面试,要是进了……”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陈小渔哦了声,明白女儿的意思了。   “不回来就不回来,在容城也好,大城市什么都方便,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小孩读书都比咱们这边好,回头你攒攒钱,我跟你爸再拿一部分,帮你把首付交了。”   许潆心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母亲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由得有些感动,讷了讷,又说起另一件事,“还有,我……”   才说了一个字,突然卡壳,本来觉得很简单的话,到了要说出口时总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陈小渔问了声:“还有什么事,你不够钱花了?”   “不是不是,没有……”许潆心连忙否认,支支吾吾,拐弯抹角地继续,“昨天打电话,伯母不是说要给我……emm……介绍谁的儿子么,就、就……她要是当真的,你就跟她说不用了呗,嗯,我不用介绍了……”   这下应该是说明白了,因为她听见电话头传来一声轻笑。   “谈恋爱而已,至于么你,我还得谢天谢地你自个儿解决了这问题呢!”   顿了顿,又问:“是国庆那次带我们去口腔医院的那个男生?”   许潆心被母亲笑得脸热,伸手捏着火辣的耳垂,低低地应了声,“是我那个师兄。”   “知道了,你们好好相处,有空家来玩。”那边嘱咐了一句,又说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这才挂了电话。   许潆心将手机扔到一旁,卷着被子睡了个午觉,最后被外头不知哪里传来的热烈的新年歌吵醒。   睁着眼有点发懵地想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哦今天是大年初一,今天该吃斋菜煲。   那得去买菜啊,她坐起来,想到了自己刚刚新鲜出炉的男朋友封睿同学。   潆心:“师兄你在宿舍还是回家了?晚上要吃斋菜煲吗?”   封睿早就醒了,正躺床上跟各路亲友发信息拜年,忽然间看到许潆心发来的信息,便忍不住笑起来。   先回了句:“在宿舍,吃斋菜煲是不是要去买菜?”   消息发出去之后,改备注,置顶,一气呵成——他给许潆心的备注终于换成了他听她父亲叫过的那两个字,囡囡。   许潆心下楼时便看见站在楼前树下等候她的封睿,穿着她熟悉的白色毛衣和黑色大衣,还戴了一条灰色的格子围巾,将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站在冬日的暖阳下,好似迎风的白杨。   “师兄!”她笑着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仰起脸看他。   “哟,像个小红包和福袋,红彤彤的。”封睿低头看着她的打扮,白色针织裙和靴子,红色的毛领大衣和蝴蝶结,斜挎着一个红的水桶包,脖子上挂着红色的手套,嘴唇上也是明艳的红。   他看着她,觉得心就像是被放进温水里跑过一样,柔软又温暖。   “去哪儿买菜?现在就买,还是出去转转回来再买?”他笑着问道,熟练地伸手过来,捉住了她的爪子,捏了捏。   许潆心低头看着自己和他握在一起的手,忍不住勾着嘴唇,声音比平时还要温柔得多,“……都可以的。”   “那我们在附近走走,待会儿回来再买。”封睿笑着歪头,贴了一下她的发顶,姿势很亲昵。   也很熟练,熟练到许潆心生出一股他们经常如此的错觉。   附近其实没什么好逛的,只有一个公园,公园里倒是有山有水,春天有人登高,夏天时也常有人来游湖,但冬天是没几个人出来吃冷风的。   但许潆心却觉得不错,她和封睿一起走在没有人烟也没有风景的湖边,踩着飘下来枯叶,走几步,就扭头看他一眼。   封睿就这样任由她看,觉得她的举动就像一个小孩子。   等她看了几次,他终于忍不住,扭头笑着问道:“我们回去吧,我坐那儿让你看个够,看到腻,怎么样?”   许潆心闻言顿时一愣,忍不住脸红着转开眼,咕哝了一句:“看腻了就不想看了怎么办……”   封睿耳尖一动,听见这句话,眉头一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不知道,你自己想办法,反正你这辈子都只能看我了。”   许潆心听了,抿着唇笑,嘴角弯起来,直到回家都没放下。   转了一圈公园,又沿原路返回,遇到路边卖烤红薯的小摊,她看了一眼封睿。   封睿哦了声,“咱们买一个?这样的天吃烤红薯肯定很舒服。”   “我们一人一半?”许潆心眨着眼睛问道。   封睿又点点头。   冬天的烤红薯,或许是很多人印象里关于冬天的一个甜蜜的记忆,薄薄的皮轻轻剥开,露出里头金黄的薯肉,热气腾腾,挂着一点晶莹,是融化了的糖。   “你吃。”她举着剥了皮的烤红薯,伸到封睿的嘴边,催促道。   他低头抿了一口,香甜软绵,入口即化,还烫,一股热气顺着舌尖喉咙直落入胃,全身都会暖起来。   吃完烤红薯,手指头都被烫得红了,暖洋洋的,封睿捏捏她手上的肉,“走吧,去买菜。”   去的是超市,许潆心很认真地挑选着做斋菜煲要用的食材,豆腐干、腐竹、黄花菜、木耳、水芹菜、豆芽……   “粉丝家里还有,就先不用买了。”她数数车篮里的东西,回头问封睿,“你现在想吃鸡翅还是鸡腿呀?”   封睿假装思索,“……不能两个都要吗?”   “呃……也可以哦。”许潆心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改了原来的菜谱,“那就做蒜香烤翅和鸡腿肉烧土豆。”   但是提出要求,“你要帮忙干活,不然会来不及。”   封睿其实就是随口一说,没想着她能答应,闻言也是愣了一下,然后爽快地点点头,“行啊。”   然后许潆心就收获了一个连土豆皮都削不好的男朋友。   “你看看,你削的土豆,怎么小了这么多?”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被他削成一个个圆球形的土豆。   人家明明不是长成这样的!没有这么规则!!!   封睿眨眨眼睛,“……这样不是好看么?”   “好看能有什么用?是要吃的呀!”许潆心叹口气,眉头一皱,“要不然你处理鸡腿吧,把鸡腿的骨头去了,只要肉,切成小丁,可以么?”   封睿点点头,这个他熟啊!他可是以后要拿手术刀的人!   于是许潆心就看着他拿着剔骨刀,摆了摆姿势,以执弓式握法切下第一刀,并且还说了句:“这把刀不行,不够锋利,得出多少血。”   许潆心:“……”我一时间竟然没觉得你这样哪里不对:) 第74章 你第一次正经上门呢。……   灯光明亮的厨房里传出“笃笃笃”的声音, 封睿切菜切上瘾了,切完土豆又回头问许潆心还有没有别的要切。   许潆心将腌好的鸡翅整齐摆进烤盘里,看一眼已经切好的豆腐之类, 然后摇摇头, “没有啦,今晚没有了,等下次吧。”   封睿闻言便有点遗憾的哦了声,转头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问道:“我后面切的是不是比刚开始要好?”   “呃……”许潆心自己切菜技术就很一般,又怎么会懂得评价别人的好不好, 于是点点头,“好像是。”   “那就好。”封睿闻言高兴地点点头,叉着腰骄傲地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两只小猫蹲在不远处看过来, 大眼睛扑闪扑闪,很警惕的模样。   他随口就说了句:“儿子们,过来。”   许潆心听见, 手腕一抖,倒进砂锅里的水不小心就倒多了点,接着就听见外头传来几声响亮的猫叫。   嗷嗷的, 傻子都听得出来西瓜和奶盖不想认这个爸爸。   封睿觉得有一点遗憾,但却没觉得失望,哼哼两声, 嘟囔道:“没关系, 你们妈妈还是我的。”   奶盖望着他,呲牙咧嘴地哈了口气,然后转身跑了。   许潆心觉得真是要命了, 以后家里要是出现人猫大战,她该帮哪边?   砂锅里咕嘟咕嘟,粉丝吸满了其他食材的香味,咸鲜可口,最合适配一碗上好的大米饭。   封睿一边吃一边问:“怎么今天想起吃斋菜了?”   “家里的习俗,每年大年初一都吃,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许潆心应着,夹了一筷子粉丝吃。   封睿好奇起来,“既然是过年吃的,那这里头的东西都有讲究吧?”   许潆心点头,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是啊是啊,这个芹菜,跟勤劳的勤同音,所以是勤劳肯干、勤劳致富,黄花菜也叫金针菜,金子嘛,当然是寓意家里有财啦,粉丝是代表细水长流,会持家兴业,腐竹是百尺竿头,花生又叫长生果,寓意健康长寿……以前还说要加甜菜和发菜的,现在都不好找,就没放。”   “听着就吉利,口彩很好。”封睿恍然大悟地哦了声,夹起一根水芹菜放嘴里,脆生生的,一股子芹菜独特的味道。   他便又问:“那要是有人不吃芹菜的,怎么办?”   “就不放啊。”许潆心笑道,“讨个意头而已,像这菇,原本该用茨菇,超市没有,就用冬菇代替了。”   顿了顿,她忽然想起来没问过封睿吃不吃芹菜,忙又道:“师兄你是不是吃不习惯,要不……”   话没说完,封睿就摇摇头,“芹菜的味道我倒还能接受,放在这里面也不算味道很重。”   许潆心嗯了声,“我就放了一点意思意思,你要说这个斋菜多好吃,也没有,就是在过年的时候大鱼大肉吃腻了,吃口素的会觉得舒服。”   斋菜煲的润滑爽脆,气味香甜,清淡不油腻,在大鱼大肉的春节餐桌上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从大年三十之前就开始吃鸡,自家吃,去拜年走亲戚还吃,吃到年初七,要是还在家,恐怕要吃到正月十五,我真是怕了。”   说着她就叹口气,封睿闻言便笑起来,“听起来很有意思,很热闹,我们家要冷清多了,以前爷爷奶奶还在,倒还好些,他们走之后,我们跟老家的关系就没这么亲密了,我妈年年春节都在外头演出,我爸要么去陪她要么在实验室,自己一个人吃年夜饭我都习惯了。”   听起来就好惨的样子,许潆心不禁一阵心疼,看他的目光跟看小白菜似的。   立马给他夹了一块蒜香鸡翅,然后道:“中午我妈给我打电话,我跟她说了咱们的事,她邀请你有空去我们家玩呢。”   封睿一愣,眉间喜意一闪而过,点头笑道:“好啊,等下次放假,我肯定跟你回去。”   那可就是正式见家长啦,四舍五入就是他能娶媳妇啦!   他笑盈盈的,眉目间染着灯光,温柔又安静,还透着一股暖意。   他问起许潆心的父亲,“叔叔的牙没事吧?”   许潆心点点头,“应该没事了吧,没听我妈说,应该就是没事。”   想起许君上次国庆看牙的经历,俩人对视一眼,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   吃完饭,许潆心去喂猫吃生骨肉,就在封睿面前吃,一口接一口,歪着脸使劲咀嚼,吃累了就歇一下,再接着吃,吃到脸上都是生骨肉的血渍。   封睿刚要问许潆心是不是要帮它们洗脸,就见它们张张嘴,舌头伸出来舔了两下,抬起手掌就开始洗脸,没多会儿就洗干净了脸上的污渍,又跑去喝水。   他忍不住笑起来,“它们平时都这样么,吃得满脸都是?”   “长毛猫嘛,就是比短毛猫要容易吃得到处都是。”   许潆心应完,将它们吃完的食盆拿走去洗,再出来,只见封睿又坐在沙发上隔老远拿逗猫棒去逗它们,这是猫猫唯一愿意同他玩的游戏。   扭头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多了,便问封睿:“师兄,你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明天……”   封睿把手里的逗猫棒一甩,乜斜着眼看她,“我不回去行不行?”   他之前好几次都想问这个问题,现在终于可以问了!   许潆心的脸上瞬间浮上一抹绯红,抿着唇,目光飘来飘去,就是不肯落在他的身上,脸慢慢憋得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半晌才捏着手指,脸色为难地委婉拒绝道:“……不、不太好,我、我们才刚在一起,有的事还是顺、顺其自然比较……好吧?”   封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望着她笑得意味深长,“潆心觉得我们不是顺其自然走到今天的么?”   许潆心眨眨眼睛,想反驳他,又发现反驳不了,他们这样不叫顺其自然难道叫强扭的瓜?   可是他那话又怎么都感觉不对劲。   见她站在那儿满脸都是说不上话的茫然,封睿又心疼了,干脆起身道:“不逗你了,我先回去,你也早点休息,我明早打电话叫你起床。”   许潆心乖乖的点了点头,送他到门口。   他刚走出去,就又立刻回头,叫了声:“潆心。”   “啊?什么……”   她疑惑地抬起头,还没问出口,就被他忽然低头亲过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柔软温热的唇落在她的额头上,轻若鸟羽,只是蜻蜓点水地一碰,又立刻离开,“晚安,潆心。”   他转身就走了,只留下许潆心在原地,满心都是迟来的惊涛骇浪,脑海一片空白,脸上温度再攀新高。   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伸手捂着嘴,不可置信地跑回屋,拿沙发抱枕埋着脸,低声尖叫起来:“啊啊啊——”   走在回去路上的封睿倒是满面笑容,喜气盈腮的,哦,原来亲她时,她的眼睛不是弯起来的,瞪得溜圆,倒是跟两只小猫很像。   大概这就叫物似主人形、有其主必有其猫?   想到这里,他被自己逗笑了,呵了声,声音漂浮在夜色里,路灯的光温暖明亮,天色已晚,他们却会好景常在。   夜里落了雪,早上起来时看见楼下的空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远远看着像一张毛绒毯子。   西瓜和奶盖早就起来了,蹲在窗边眼巴巴地看着外头,它们生在夏天,还没怎么见过雪呢,可不就稀奇么。   “你们想不想出去玩?”许潆心蹲下来,和它们一起看着窗外的雪,指指窗户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两个小家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竟都起身又走回了自己的猫窝前,往里头一趴,捂着眼,以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拒绝。   许潆心惨遭拒绝,顿时变脸,哼哼两声就起身走开了。   封睿过来的时候,她刚洗漱完换过衣服,黑色的马衔扣连衣裙很厚实,外头穿一间酒红色的针织开衫,口袋上绣着一只小浣熊,头上是永远的红色蝴蝶结。   “今天看起来还是像红包。”他笑起来,又忍不住逗她。   许潆心一眼嗔过去,她从前没发现他这么促狭的,怎么才三天不到,就这德行?   难道是原形毕露?   一面腹诽,一面将包悲背上,准备出门。   小猫送到门口来的,眼巴巴地,大眼睛里一片水润,看着就觉得委屈,像是在怪这个不喜欢的认把妈妈拐走了似的。   “你们去不去,去的话一起?”封睿低头,冲它们问道。   两只小东西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封睿马上就不屑地嗤了声,嘟囔一句:“稀罕。”   “你跟它们斗什么气。”许潆心笑了句,主动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她努力地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封睿却透过自己被紧紧抓住的衣袖,感觉到了她的紧张,笑了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了。   去到封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姜眉芸来开门,看见两个小年轻手牵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热情了。   “快进来快进来,有些日子没见了,潆心更加漂亮了哎。”   许潆心被夸得不好意思,连忙问好,又将手里提的礼品递过去,“冒昧来访……”   “哎呀,自己人,这么多礼数做什么。”姜眉芸打断她的话,将东西接过去,嗔怪道,“下次别买东西了啊,你们那点补助还不够自己吃饭呢。”   说着又让她赶快坐,“我去给你倒饮料。”   可是和饮料一起到许潆心面前的,还有一份新年礼物,是一根漂亮的转运珠手链。   封睿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诶了声,“我们上班都不能戴首饰,妈你送这做什么?”   “你懂什么,又不是天天上班,再说了,潆心是儿科的,又不用开刀上手术。”   姜眉芸吐槽他一句,又扭头跟许潆心笑道:“快戴上试试,看喜不喜欢。”   许潆心闻言乖巧地将手链戴上了,白皙的皮肤上一颗金色的转运珠,封睿不置可否地看过去,却见到好像有两道不同的光撞在一起,慢慢都变得柔和起来。   “真好看。”姜眉芸端详了一下她的手腕,笑眯眯地拍拍手。   封云集这时从书房出来,递给许潆心一个红包,“新年快乐。”   许潆心一愣,连忙摆摆手,“不不不,叔叔……”   “拿着,哪有小孩上门拜年不要红包的。”封云集说着看一眼封睿。   接收到父亲的示意,封睿附和道:“是啊,拿着吧,你第一次正经上门呢,应该的。”   说着接过红包塞她口袋里,头也不抬地开玩笑道:“你要实在不好意思,到时候分我一半呗。”   封云集闻言哼笑一声,转头又笑眯眯地问许潆心:“我听封睿说你考昌明区社区医院的笔试过了?”   许潆心忙应了声是,他点点头,神情颇为满意,“挺好。”   说着又招呼封睿和自己下围棋。   许潆心松了口气,面对长辈实在是压力山大,还是看他们下棋比较容易。   如果……师兄不这么臭棋篓子就好了,每下一步都要看好久,甚至还想悔棋……   感觉封叔叔分分钟想打人:)   午饭是姜眉芸做的,人不多,菜也不敢多做,只能少量多样,摆了整整一桌,一个劲的劝菜。   “多吃点,这个排骨炖得很软了的,一抿就脱骨。”   “谢谢阿姨。”   “喝点鲫鱼汤,看煮得奶白奶白的,多好,有营养。”   “……好。”   封睿坐在她旁边,看她来者不拒地吃着母亲给她夹的菜,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弯着眼睛死忍。   直到吃完午饭,被姜眉芸打发上楼,说让他带许潆心去饭后娱乐娱乐,进了琴房关上门,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边笑一边捧着许潆心的脸搓了搓,“怎么这么老实啊你,撑不撑?”   许潆心眨眨眼,“……其实还好。”   封睿又确认了一遍才笑着放开她,让她看琴房里的摆设,问道:“想听什么?”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想不到,你随意?”   封睿坐到钢琴前,打开琴盖,谈了几个音符,回头问她:“《菊次郎的夏天》怎么样?我觉得我现在的心情,就像菊次郎的夏天,轻松自在,开开心心。”   许潆心笑着点了点头,听见熟悉的欢快的旋律响起,脑海中浮现出在炎热夏天的乡间公路旁,那个小男孩和男人在烈日下的小驿站里吃西瓜的场景。   好多年前影片,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封睿弹完之后,忽然想起来问她:“我记得你说过,你以前学过小提琴,现在还会么?”   一面问,一面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柜子。   许潆心霎时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点点头,主动道:“想听么?我《卡农》的谱子还记得蛮劳的。”   封睿立刻便笑了,“我给你用我的琴。”   许潆心已经很久没有拉过小提琴了,又是在他面前,难免紧张,试了几次,才终于将他的琴用顺手了。   熟悉的旋律响起,仿佛从容而温柔的低语。这首曲子,每一次听都有不同的心情,悲伤、感动、惆怅,还有现在的欢喜和愉悦。   她站在窗前,影子倒映在玻璃上,恬静美好得如同画中人,深深印在他的心上。   他笑着垂下眼,双手再次按动琴键,以温柔的和弦为她伴奏,就像他曾经自诩那样,他可以是她最好的陪衬。 第75章 以后不喜欢的东西,我帮你……   去拜访过姜眉芸和封云集夫妇之后, 大年初四,许潆心和封睿迎来了春节期间的第二个班。   春节假期即将结束,各种过年期间聚会“继发”的病人成了门诊主角, 患者又开始多了起来, 基本达到了年前的水平。   过年嘛,大家免不了吃好喝好,酒精过量、胆囊炎、胰腺炎、胃肠炎、腹泻都很常见,还有喝多了难免情绪激动上头,打架斗殴引起的外伤,大手笔地改写了急诊就诊疾病谱。   这是许潆心和封睿在急诊的最后一班岗, 晚饭的时候林泽特地点了很多菜,“跟着我辛苦这么久,犒劳犒劳你们。”   晚上七八点,几个人趁着暂时没什么病人, 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林泽问起他们以后的打算,封睿自然是继续读博, 说着笑道:“希望泽哥以后别给我搞太多病人上去。”   林泽嘁了声,“你那属于外科系统的,我且送不到, 这话你跟隔壁的说去。”   叶远笑着接了句:“其实用不了几年你就又要来外科了,到时候还一起值班啊。”   这是因本院规定外科晋升副主任医师和主任医师之前都需要再轮转一段时间的急诊,封睿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   林泽又问许潆心:“潆心呢, 什么打算, 找工作了吗?”   “过了昌明区卫生服务中心的笔试,过几天去面试。”许潆心应道。   这个社区医院离一附院比较近,林泽是知道些情况的, 就连叶远,都有熟人在那边上班,于是道:“那边待遇还不错,不过你刚开始进去肯定一般,等你考到主治就好了。”   “现在社区医院是不是很多都承担了公卫的工作,是有点繁琐,不过还行,我朋友说各种乱七八糟的加起来一年也有十二三万的年薪。”   “这个得看医院效益的,昌明区这个是可以,它大啊,周围除了咱们医院,就只有它一家,这边这么多学校和公司,常住人口都多少了,不可能人人都来我们医院的,头疼脑热感冒发烧首选肯定还是就近的社区医院。”   说来说去,就是许潆心要是能进这个单位,其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林泽还说:“到时候你要是还想上进一点,比如考个更好的医院之类的,还可以趁不忙的时候考个在职读研。”   “这个就再说吧。”许潆心笑应道,“看到时候工作具体怎么安排。”   “你去上班了也好,家庭有份稳定的收入,对以后的生活比较有帮助,封睿还读博呢。”林泽说着幸灾乐祸的看一眼他,“封睿这是要吃软饭啊?”   封睿正捞酸菜鱼里的酸菜呢,闻言手一顿,得意洋洋地回了句:“能吃上软饭是我的本事,我骄傲。”   这人真是不要脸,林泽心里决定把这事当谈资,到处去说!   许潆心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冲自己挤挤眼,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   吃完饭,又继续工作,一直忙到深夜,换班的时候都是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半都过了,接班的医生才匆匆赶到。   交接完病人,已经九点多,几个人连早餐都懒得吃,互相招呼了一声就要各回各家。   偏走到护士站时,又被护士叫住,说有他们的感谢信。   林泽顿时一愣,“……感谢信?”   听说是感谢信,许潆心和封睿也停下了脚步,好奇地看过去。   林泽满脸疑惑地接过一个白色信封,打开来,抽出里面的一张轻薄的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林医生您好,没能要到您的电话号码,只能给您写封信。我是除夕夜那个阑尾炎的病人,我已经接受了手术,今天就要出院了,非常感谢您和您的几位同事那天所做的一切,您让新春佳节独在异乡受着病痛折磨的我,感受到了特别的温暖。祝您和同事们新年快乐,工作顺利,家庭幸福。”   短短几句话,最简单的道谢和祝福,可林泽他们还是挺高兴的,每天帮的病人多了,可感谢信却少见。   “哎,你俩这出科礼物有点特殊啊,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遇到的。”林泽开着玩笑,将感谢信递给他们看。   这么好的事,当然要发朋友圈,配文就是:“特别的新年礼物。”   “走吧,回去补觉。”封睿等她发完了朋友圈,伸手拨了一下她头上蝴蝶结的两个小吊坠,笑着道。   回到许潆心住处,屋子里空荡荡的,蒋敏珠照旧不在,只有小猫独自在家,吃饱以后歪躺在窗边晒太阳,互相舔舔毛就是一天。   封睿笑着叹了口气,“幸亏养的是猫,要是狗,还不定怎么闹腾呢。”   许潆心闻言眉头一挑,从旁边的沙发底下勾出个被咬的不成样子的纸巾盒来,“……这还叫不闹腾?”   说完冷笑一声,转身去了厨房。   封睿呆在原地,看一眼纸巾盒,再看一眼小猫,“……西瓜啃的?”   西瓜头小猫咪舔爪子的动作戛然而止,震惊的看着他,凶巴巴地咩了声:“咩——”   啥玩意儿啊,那不是我干的!   倒是旁边的奶盖,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冲着他:“喵~”   我干的,怎么啦?   “让你妈打你,等着。”封睿远远地指了指它,转身就去厨房告状了。   两只小猫立刻就跳了下来,滚着跟上去,它们倒要看看,这个人类想怎么告状!   诶?怎么告状还要亲亲啊?   许潆心忙着煮面,没注意外头的两个小家伙,况且封睿也没有真的在告状,而是在提要求:“我可以在面里面放几颗丸子么?”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许潆心点点头,“冰箱冷冻层有一包昨天开的,你拿过来就行。”   最简单的青菜丸子汤面,出锅之前滴几滴芝麻油,味道说不上很好,但也不坏,主要是现在他们也没什么胃口,热热地吃下去出了一点汗之后,许潆心说要去洗澡,催着封睿也回他那边。   封睿拿着逗猫棒逗猫,嗯了声,“待会儿就回。”   许潆心也没多想,转身就回卧室拿衣服,可是等她洗完澡吹完头发从浴室出来,就发现这人竟然又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有点怀疑这厮是故意的,想摇醒他赶他走,可忍了忍,到底没得舍得动手。   还给他拿了张被子盖上。   回头自己在床上滚了几圈,抱着个枕头就睡了过去,梦里梦见有一条蛇缠上来,将她紧紧箍住,张开大嘴就要咬下来……   她吓了一跳,立刻睁开眼睛,就见封睿的脸出现在眼前,距离近到她能数清他有多少根眼睫毛。   顿时一愣,以为自己还是在梦里,忙用力眨眨眼,视线变得更加清晰了,可眼前这张脸还在。   难道不是梦?   “想什么呢?”封睿见她傻愣着,一副茫然的模样,顿时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虽然觉得刚才没有亲到她这件事挺遗憾的,但能看到她这可爱模样也不错。   许潆心猛然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进来的?”   一面说一面伸手想要推开他,可是封睿那儿会让她如愿,硬是压在她被子上,望着她的眼里光芒忽明忽暗,“当然是开门进来的咯。”   许潆心一噎,随即瞪了他一眼,按着他的脸一推,“我当然知道你是……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没经过我的允许就进来?!”   闻言封睿看了她一眼,然后才问道:“我要是说原本我是想看看你的安全意识有多强,才拧了你的门把锁,结果发现你安全意识很淡薄,准备吓唬你一下,好记住教训,以后睡觉记得锁门,你信吗?”   许潆心:“……”我读完小学了的,不好骗,谢谢!   她抿抿唇,刚要怼回去,就见他忽然头又低了低,滚动的喉结就这样近在咫尺,英俊的脸孔在眼前倏地放大。   愣了一下,想说的话就这样咽了回去,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愣愣地望着他。   封睿低头,又一次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唇瓣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柔软,温暖,带着陌生又熟悉的香味,周围是熟悉又陌生的香气,可能是沐浴露,也可能是洗发水,又或者她的护肤品。   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探索更多。   许潆心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慌乱失措起来,先是错愕地睁大了眼,随即又想伸手推开他,可是手掌刚刚按上他的胸膛,就发现自己使不上劲来。   他也没有控制她的哪里,就是不自觉地浑身发软,整个人都觉得有点晕头转向的,只能抓着他的衣襟,满心惶惶。   封睿觉得她的反应有趣,亲了好一会儿,赶在自己控制不住身体反应之前放开她,和她蹭了蹭鼻子,“……囡囡。”   许潆心一愣,只有爸妈才会这样叫她,他是怎么知道的?   见她满脸震惊,封睿忍不住笑了声,“上次……听到叔叔这样叫你。”   原来是这样,许潆心哦了声,就这样睁眼望着他,呆呆的,什么都不说。   封睿松开她,翻身起来,坐在她的床边,又伸手拉她,然后笑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睡觉不锁门,不锁我就再来偷你。”   说起这个许潆心就又气起来,反手抓起一个枕头扔过去,“快滚!明明是你心怀鬼胎图谋不轨!”   封睿接住她扔过来的枕头,笑了两声,然后把枕头放下,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冲她挤眉弄眼的。   外头躲着两个小家伙,见到他出来,原本都要跑了,可是又突然停下,有点疑惑的歪头盯着他看。   嗯?这个人的味道好像有点像妈妈?   封睿难得见它们没躲着自己,于是伸手过来,想摸摸它们,可还没碰到呢,它们转身就又跑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跟后面出来的许潆心很高兴地道:“刚才它们离我好近,就在脚边,我下回是不是能摸到它们啦?”   也真是心酸,明明那么喜欢小家伙,可几个月了,一次都没摸着。   许潆心叹口气,鼓励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师兄你加油!”   说着去摸茶几上盒子里的糖果,这是那天从封家回来的时候姜眉芸给收拾的,什么口味都有,吃个糖搞得像摸盲盒。   许潆心拆了一颗糖放进嘴里,愣了愣,随即眉头一皱。   封睿侧头看见她这副模样,有点奇怪,“怎么,糖坏了?”   她摇摇头,咕哝着说了句:“……草莓味的,我不喜欢。”   她喜欢吃新鲜草莓,也吃草莓蛋糕和草莓果汁,但就是不喜欢吃草莓味的糖果,因为她觉得吃不出草莓的香甜,反倒一股子香精味。   封睿闻言哦了声,伸手扶着她的头,将她的脸一扭,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含住了她的嘴唇。   灵巧的舌尖一勾,迅速地离开她的唇。   然后笑盈盈地看着她,“以后不喜欢的东西,我帮你吃。”   许潆心眨眨眼,脸孔顿时涨红起来,一时讷讷说不出话。 第76章 我搬过去和你住好不好?……   春节假期过后, 许潆心和封睿正式进入规培阶段的最后半年。   这半年里,他们分别回到进院伊始就择定的科室,封睿是考研进了神外, 许潆心是规培考试时报的儿科。   神外在十七楼, 儿科在五楼。   杨敏枝是许潆心的责任导师,主任医师,已经不管病床了,每天就是出门诊和查房,值三线班甚至不用在办公室守着,有事一二线打电话过去叫才过来, 反正家就在医院后头的老职工楼,几分钟的事。   但这跟许潆心没什么关系,儿科的规培医生单独排班,许潆心也要值班, 值班周期看当月规培生人数多少而定,这个月大约是六天一个班。   许潆心去的第一天,她就笑着跟她说了:“跟我的话你基本就不用管病床了, 但是病历你还是得会写,这样吧,在病房你就跟着黄柔学习这方面吧。”   “这个月我暂时只有你一个学生, 每天的门诊你都要去,要是以后有了别的学生呢,就再另外安排。”   许潆心好好地应了, 转身去找黄柔, 说是杨主任让她跟着她学怎么写病历。   黄柔是科室的高年资住院医,属于杨敏枝这个治疗组的,自己带了两个实习生, 也乐意带她,笑着就应了。   儿科的病历书写到底和其他科室不太一样,比如年龄,其他科都是多少岁,儿科的除了多少岁,还要精确到几个月,另外还有出生史、喂养史、生长发育史和免疫接种史,问病史的时候,三岁以下的幼儿要详细询问,三岁以上的则重点询问与此次疾病相关的问题。   “对于已经入学的孩子,我们在了解生长发育史的时候,要注意了解他在学校读书的成绩和行为表现。”   黄柔的声音很温柔,许潆心听得心里直滴汗,难怪小孩都讨厌来看医生呢,居然还要问学习成绩?   比起许潆心这边连病历怎么写都异于其他科室太多,封睿在神外日子就好过多了。   首先,外科系统的病历他已经很熟悉,写来写去一个套路,没多大变化,二来他的到时是曾广清,哪怕只是看在曾教授的面子上,大家也会对他客客气气。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费工夫,立刻就适应了科室的工作节奏。   他的带教是曾广清所带的治疗组的一位主治,叫林洮的,研究方向和曾广清一致,都是主攻颅脑损伤和脑血管疾病。   管的病人也忒多,“跟以前你在神内跟的张师兄一样,十几个在床的,给我看傻了。”   这时正是午饭时间,许潆心和封睿坐在食堂里,一边吃饭一边交流自己这边的情况。   “那你们几天一个班?”许潆心一面问,一面夹了块排骨放进对面的碗里。   封睿看了眼排骨,又看看她,眼睛弯起来,“四天,你们呢?”   “这个月六天,规培单独排班,下个月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人,我平时主要跟门诊。”   “那你值班时间和门诊时间撞上了怎么办?”   “可以跟周末值班的同学换,杨主任周末没有门诊。”许潆心笑应道,责任导师是杨敏枝的好处,就是周末不用出门诊。   不过她还想到另一件事,“那样的话,从明天开始,我中午估计都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刚才我去看了一眼,杨主任门诊还好多患儿和家长呢。”   如今天气还冷,加上马上又到春季,感冒、发热、鼻炎的小朋友眼见着就要越来越多,还有手足口病,也到了好发期。   封睿想了想,“这个也好办,我每天给你把饭打上去就是了,就算我要值班或者上手术,也能抽空帮你把外卖点了。”   许潆心倒没想着他真的能每天都做到这样,毕竟神外手术不少,忙起来别说帮她了,能顾好他自己的肚子就不错了。   但还是觉得心里熨帖,这是他的心意,起码在说的时候,是真心实意想这么做的。   以前就听许英培提起过,说儿科的门诊很忙,许潆心当时没什么感觉,直到真的开始跟杨敏枝上门诊。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医生嘛,越是年纪大的、头衔高的,就越是厉害,什么主任啊教授啊,他们的门诊往往门庭若市,号也一号难求,甚至会被黄牛炒到上天。   门诊早上八点半开始,先去交班,碰上杨敏枝要查房,便跟着黄柔她们一起,缀在老大的身后,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转。   眼看着差不多查完了,黄柔提醒了一句:“剩下这个就是肺炎,马上就出院了,没什么可看的,你先去门诊,把电脑打开,让病人都排好队,主任过去马上就能开始。”   许潆心点点头,转身从人群后面溜了出去。   赶到二楼的门诊,刚推开挂着杨主任名字的那间诊室的门,立刻就有患儿家长涌了上来,“杨主任来了吗?我们是第一个到的!”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反驳道:“人家有叫号的,不是你说你是第一就是第一的,也不是你第一个到就让你第一个看的。”   “我小孩今天要去上补习班啊,第一个帮我们看怎么啦,我们先来的,先来后到懂不懂。”   “哎哟呵,谁家孩子不用补习啊,有你这么霸道的么?!”   可能都是因为孩子生病焦虑,一言不合竟就这样吵嚷起来了,许潆心在这之前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场面,登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忙劝道:“别吵啦,叫号系统上不是有名字么,排队就行,杨主任马上就来了,你们在这吵吓着孩子了……”   干巴巴地劝了几句,然后转身钻进诊室,将电脑和打印机、空调都打开,然后输入杨敏枝的工号和密码,登陆进系统。再检查一下打印纸、处方单、检查单都够不够。   刚准备好,就见杨敏枝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端着保温杯走进来了。   先坐下,一边用速消液搓手,一边问:“现在几个号啦?”   许潆心看了一眼挂号系统,应了句:“刚好六十个。”   杨敏枝的动作顿了顿,扭头特别真诚地望着她,“确定是六十,没看多吗?”   她这么认真,许潆心反倒犹豫了,立刻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序号,然后点点头,“真的是六十。”   杨敏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片刻后长叹一声:“到七十的时候提醒我,看看是不是要让楼下停号。”   许潆心应了声好,觉得这可太容易达到目标了。   杨敏枝来了之后,许潆心开始往里叫号,叫了一个,进来的除了孩子,还有陪同的家长,只有妈妈或者奶奶带来的都算少人的了,更多的是一家好几认全都来的。   问一个情况,就全都抢着回答,七嘴八舌的,都不知道该听哪个的才好。   “好啦,一个人说,或者一个接一个说,不要这么多人抢着说!”杨敏枝实在受不了了,就说了一句,等他们都安静下来,这才重新又问了一遍问过的问题。   有的孩子大了点,可以自己表达感受了,杨敏枝问的时候,还是家长代为回答,杨敏枝也会阻止他们,“让小孩自己说,问他的感受,不是问你们家长的。”   开诊没多久,进来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许潆心认出她的家长就是刚才在外头和另一家家长吵起来的那位,便多看了一眼那孩子。   杨敏枝看了一眼门诊病历本上的个人信息,问道:“哪里不舒服啦?”   “她咳嗽,咳了一天就开始发烧,三十九度,去附近诊所看了,说上呼吸道感染,用了红霉素和清开灵,没用,还是发烧,就领过来看看。”   家长解释的时候,孩子又咳了起来,杨敏枝一边伸手去探她贴着退热贴的额头,一边问:“刚才量体温了么?”   “量了,三十八度。”   杨敏枝看了一下孩子之前的检查单,道:“那先去验个血吧,血象查一下,血生化也查一下。”   开了单,家长就带着孩子出去去缴费检查了,杨敏枝将病历本放到一边,许潆心又叫了下一个号。   等看过了几个病人,这孩子回来了,进门就问:“医生,肌红蛋白高是什么情况啊?”   说着将手里的检查单递过来,一看,肌红蛋白2560ng/ml。   这下别说许潆心惊讶,就连杨敏枝都是一愣,这可是诊断急性心肌梗死早期最灵敏的指标,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怎么会心梗啊?   当然,也有个体差异性,可能是急性肌损伤、多发性肌炎或者肾功能衰竭,都会引起这项指标的升高。   重新开了一张检查单,交给家长,严肃地交待道:“先去三楼查个心电图,快去。”   家长吓了一跳,觉得大事不妙,连忙就点头拖着孩子出去了。   也没有过多久,杨敏枝这边刚刚打电话让挂号处停号,母女俩就回来了,“医生,心电图结果出来了,那边医生说没事。”   杨敏枝又点点头,仔细看了一会儿心电图,确定没有异常,道:“胸片确定是肺炎,支原体抗体阳性,心电图正常,排除心肌炎了,肾功能也没问题,可能是多发性肌炎,住院吧?”   孩子家长愣了愣,“……啊?这就要住院啦?”   杨敏枝笑了声,“可不么,要是肌炎,过不久她就该觉得哪里痛啦。”   “那、那就住院吧……哎哟你说你多倒霉嘿,年还没过完就住院了。”家长点点头,拍拍女儿的狗头,“便宜你了,又不用去补习班了咯。”   许潆心这边门诊熙熙攘攘,封睿那边却特别安静。   刚刚交完班,林洮就招呼他:“走,快速查房,然后咱们去手术室,第一台是个烟雾病的。”   烟雾病也就是moyamoya病,又叫自发性基底动脉环闭塞症,在我国发病率是十万分之一,好发于十岁以下的儿童和三十岁以上的青壮年,目前尚无法治愈,最好尽快手术,颅内外血管重建术是主要治疗手段,积极治疗的话,大多数都能无碍寿命。   “今天手术这个病人呢,是个十四岁的初中生,一年前他总是说头晕,去检查又没问题,家里老人就托人问了偏方,说头晕就在手上扎一下放血就能好,家里就这么干,直到大年初三那天,小孩早上穿衣服的时候又说头晕,还没等大人扎他手指呢,咕咚一下就倒地了,赶紧叫救护车过来,医院一查,说孩子脑梗,当地医院建议他们带片子容城或者去京市看看,这才确诊是烟雾病。”   林洮说完摇摇头,“搞什么偏方,都给耽误了时间,他就是不扎这一针,过会儿他也会好。”   封睿边听边点头,然后问:“那为什么有的人头晕头痛,没有烟雾病的情况下,耳尖放血会好?”   好像的确见过这样的病人,封睿都想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林洮也不知道啊,摇摇头给他支招,“你问问中医科的去呗,可能有讲究,你得去问正规中医生啊,别去外头问那不知道哪儿来的什么神医。”   封睿哦了声,跟着他进了一间病房。   查完房之后去手术室,一早上两三台手术,下来已经过了十二点,手术室是有手术餐的,他打了饭,还没吃,就先给许潆心打了个电话。   门诊忙着呢,许潆心只说了句还没下班,他就懂了,“我给你订个外卖,你记得吃饭,先忙吧。”   许潆心在那头应了声,先挂了电话,林洮问道:“你女朋友在哪个科?”   “儿科。”   “跟的谁?”   “杨敏枝主任。”   “哦,杨主任啊,够呛,一点半之前能吃上饭就不错。”   可不是么,许潆心跟着杨敏枝,直到快两点才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外卖早就凉了,再好吃也吃不出味道来,匆匆吃了几口,到了两点半,下午的门诊又开了。   就这样忙着,一定要到晚上才有机会见面,开始许潆心还会跟封睿抱怨两句说太累了,后来也慢慢习惯了。   就像封睿说的那样,“有什么办法呢,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是啊,自己选的,便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咯。   去儿科没几天,到了面试那天,许潆心请了半天假去面试,回来就接到通知说她过了,让下周一去试岗,这就又请一天假。   杨敏枝知道要去试岗,爽快就应了,“找到工作了就是好事,可喜可贺。”   试岗其实就是让许潆心跟着那边医院的儿科主任上一天门诊,来了患儿,主任让她独立接诊,她紧紧张张,一开始还差点出错,幸好及时回忆起杨敏枝看门诊时的模样,依葫芦画瓢,后来竟然也顺利看完了。   孩子就是普通的感冒,病情普通,开的药也普通,主任道:“这就是我们这边经常见到的病人。”   基层医疗单位能见到的都是这类疾病,比不上一附院那样的大医院多见疑难杂症,但要能将常见病看好看精,做到不误诊不漏诊,药到病除,也不是容易的事。   没人的时候,主任跟她聊天,问她现在跟的哪个老师,得知是杨敏枝,还笑了两声,“她啊,挺好,你跟她好好多学点。”   问了才知道两位主任竟然是大学同学,本科都是在京市同一家医学院念的。   试岗是一天,第二天许潆心就回一附院继续上班,后来社区医院人事科打电话过来问她和她沟通,然后抽空去签了三方,等她结业了就去入职。   工作的事,这就算定下来了。   等时间到了二月末,眼看着离蒋敏珠和赵凡的婚期越来越近了,许潆心住的那套房终于空出了一个房间,只剩她一个人,还有两只猫。   “师姐搬出去了,我觉得好不习惯,每天家里就只有我和西瓜奶盖。”   她戳着奶茶里的珍珠,嘟囔着跟封睿说着心里话,又叹口气。   封睿眼睛一转,伸手揪了一下她的耳垂,“潆心,我有个主意。”   许潆心一愣,抬起头看向他,“……啊?”   “我搬过去和你住好不好?”他笑眯眯地问道,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许潆心没注意到。   只顾着犹豫,“这、这好么……你那边又要怎么办?”   “师弟他女朋友正好可以搬过来啊,他们想住一起。”封睿说着,又忍不住一乐,“这不是赶巧了么。”   是啊,赶巧了。   偏生和他同住的苏稳最近在帮女朋友找房子,要是他搬过来和许潆心住,恰好苏稳也不用找房子了,多好,一举两得。   许潆心没有犹豫多久便同意了,封睿搬过来的喜悦,霎时间便将蒋敏珠搬走的难过和惆怅冲刷得一干二净。   找了个休息日,许潆心和封睿一起搬了家,又买了个蛋糕,当做是庆贺他乔迁,连西瓜和奶盖都加了一顿蒸熟的鸡胸肉。   年轻情侣,又住在一起,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许潆心一直在猜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   可是却一直没来,封睿一直住在原来蒋敏珠的那间房,再没有钻过许潆心卧室。   她慢慢就放下心来,再无戒备,觉得这种事应该是要婚后才会发生了。   直到五月份蒋敏珠结婚,婚宴上俩人都喝了酒,回到家时有一点微醺。   酒气催壮了封睿的胆子,他夹着许潆心撞进她的卧室,低头就亲过去,强势霸道得不像平常那个人,许潆心都被亲傻了。   等到回过神,哆嗦着问他:“……师、师兄……你要做什么呀?”   封睿笑着又亲她一口,手已经抚上她的浑圆,隔着衣料轻轻揉捏,用极为暧昧的低哑声音问她:“你说呢?”   许潆心讷讷地,也没有跟他装傻,直接就问:“……你有准备东西么?”   “当然。”封睿顿时就笑了声,“你怎么这么聪明,囡囡?”   没有夸人这个的,许潆心抿着唇,都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才好,只好拿亮晶晶的眼睛瞅着他。   “行不行?”   封睿又问了一句,手指搭在她衬衫裙的裙扣上,揪了一下。   许潆心的脸红得能滴血,甚至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是烫的,闻言吞咽了两下,才草草点头。   闷声嗯了一声,声音嗡嗡的,还娇滴滴地跟他提要求:“你不要那么凶。”   封睿抬头看她,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才算凶?”   “就是、就是……”   她就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衣裙却已经被封睿剥光了。   按理来说,到了这一步,往下的事情就该顺理成章了,水乳交融,男欢女爱,鸳梦成双。   毕竟他俩加起来都五十多岁了,是时候体会一把这种人生快乐事了。   可是当封睿脱了她的安全裤,看见她粉色的小裤裤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坐在床边傻笑了起来。   “潆心,乖乖……你看看……哈哈哈……”   许潆心被他笑愣了,迷茫的看着他,“……怎么啦?”   “你的裤子,哟呵,这小猪头挺可爱啊?”   他充满笑意的声音传来,许潆心才猛然想起,啊,她今天穿了一条很可爱的小裤裤!   上面画着一个可爱的猪头!   特别憨!   是卖家发错货的,不过布料很舒服,所以她也就拿来穿了,没想到偏偏今天……   她顿时尴尬极了,哎呀一声,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去捂封睿的嘴,“……别笑了,别笑了!不许笑!”   封睿哪管这个啊,还是笑个不停,也不知道这事有什么好笑的。   反正把刚才的暧昧气氛全都笑没了就是了。   许潆心觉得有点沮丧,“……我丑吗?身材很差劲吗?有什么好笑的?”   封睿抱着她,和她一起躺在床上,面对面,笑道:“你很漂亮,我的囡囡最好,最可爱,所以我才想笑。”   顿了顿,又忍不住说了句:“说实话,这条小裤裤很适合你啊,都是可可爱爱的,我们明天再去买几条换着穿?”   “不要!你可滚蛋吧!你是不是还想看我笑话?!”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误会!”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