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以爱为笼 作者:一只小火腿   文案:   王思年有一个疑惑。   自从两年前的那场意外之后,男友徐建好像换了个人,不再是那个大大咧咧的钢铁直男。   现在的他虽然温柔入骨,但控制欲宛若天罗地网,密不透风。自己则成了温吞水,被他困在方寸笼间。   她快要窒息,却无法逃离。这是她欠他的。   而徐建有一个秘密。   他爱王思年,就像怀揣着魔戒的怪物,只能藏在漆黑的水下,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不属于自己的宝贝。   不见天日,惴惴不安。   因为在那场意外里,他抢了王思年男友的位置,偷了别人的人生。   P.S.:这是一个爱她爱到愿意放弃一切,甚至是自己人生的故事。疯批替身男 VS 不屈的笼中鸟。京味儿,真替身文。男主是替身,有边缘型人格倾向。内含极其微量的悬疑情节,现实风,不恐怖。以爱为笼,笼子是相互的,胜者为王,不好解释,看了就知道。   一句话简介:替身男VS笼中鸟   立意:爱是尊重,不是占有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边缘恋歌 天作之合 婚恋   主角:王思年 ┃ 配角:其他 ┃ 其它:其他 =========== 第1章 喜事   八月的北京天亮得早。   才五点来钟,知了已经趴在郁郁葱葱的杨树上矫揉造作的拉起了高腔,地上蒸起了无穷无尽的热气,伴着楼下遛弯的、跳广场舞的、小店里吃早餐的嘈杂声,让人心烦意乱。   王思年是被热醒的。   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摆,弄得她身上汗淋淋的,好像从水里刚捞出来。   她直挺挺的躺着,看着刷的簇新的房顶,缓了一会才想明白自己在哪。横竖热得睡不着,干脆掀了毛巾被,准备爬起来。   一双臂膀缠了上来,把她从背后抱住:“这么早就醒了?”   那声音还带着睡意,嘟嘟囔囔的。   她低头看了看那双修长的手,在她胸前桎梏一般交错着。   “还早呢,乖,我去做早饭。”   对方痴缠着,哼唧了半天,又在她身上捏了一把,方才放开她。   王思年脚一沾地,腿一软,差点栽在地上。   昨天晚上闹得太狠了,久旱逢甘霖。徐建刚从国外出差回来,王思年炒了两个拿手菜,两个人小酌几杯,结果自己一个没注意喝高了,对方倒是顺杆爬不讲究,连保护措施都不用了。   男人和女人的衣服散落在地上,交叠出了暧昧的阴影。王思年跨过那笔糊涂账,转身去了浴室。   花洒刚出来的水是冰冷的,但是冷的好,有助于集中注意力。   她走进水里,冻得一哆嗦,皮瞬间缩紧了但是肉还松着,前心后背上冒出一片片鸡皮疙瘩。身上凉下来,脑袋却空空如也。   突然淋浴门打开了,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男人走了进来,淋浴间一下子变得很窄。   “咱们下个月就结婚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孩子么。”徐建好像不惧这浇头冷水,只管自顾自的亲她。吻是火热的,一寸寸烫活了她的筋骨。   “如果怀孕了那就是双喜临门,都是喜事。”   王思年茫茫然的想,是啊,都是喜事。   ***   “还是听哥哥的歌?”   这是礼貌性的询问,因为对王思年的口味,徐建是再清楚不过的。还没等对方回答,他已经随手打开了车的音响,张国荣的歌声飘了出来。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   可能是起的太早,低音bass震得王思年有点头晕。   这辆车是徐建为结婚新换的奔驰SUV,三排座,敞亮。   “车还是大点儿方便,以后家里人多了也坐得下。”徐建当时在4s店说,笑得灿烂, “德国车厚实一点,咱们年年可是马路杀手,得选个剐蹭公交车都没事的。”   “想什么呢?”早高峰的三环像铜墙铁壁,堵得严严实实。徐建抽空侧过脸来,瞥了一眼从上车就一言不发的王思年。   炽热的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洒下一层金澄澄的光,惹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睫毛上跟镶了金边似的,跟着呼吸一颤一颤的,肉嘟嘟的嘴也无意识的微张着。王思安的五官说不上哪里特别,但是零零总总凑在一起,就带出了一点温顺的性感。   “没什么,”王思年从陈年旧事里醒过神来,“你还在倒时差呢,不用起这么早送我上班的的。”   徐建腾出一只手来,亲昵的揉了揉王思年的头:“那可不行,我不放心小猪自己开车。”   王思年笑了笑,没吭声,车内空气一时又安静了下来,只有歌声流淌。   八公里的路,要是无话可说,还真就没个动静。   这沉默让徐建不安,他清了清嗓子:“我听咱妈说,你还没去试婚纱?”   滴滴滴——   不知是后面哪辆车对这拥堵不耐烦,疯狂地按起了尖利的喇叭。   王思年像被点燃了的爆竹一样,放下车窗,探出身去对后面的车大骂:“就你tm有喇叭是不是啊!按什么按!赶着去投胎啊!”   ——以上都是她的内心戏。实际上王思年依旧安安稳稳地坐着,一动不动。   光这么想一遭,都觉得心里畅快不少,在连天的喇叭声中,她温声道:“这周末就去。”   ***   团结报社往前倒腾十年,还是人人挤破头想进的事业单位。那会子纸媒有前景,也有钱。四层小白楼就建在地安门边上,闹中取静的理想乡。   王思年下了车,沿着郁郁葱葱的树荫往院子里走,还没进楼门口,就听见自己包里手机震了两声。不用掏出来,她也知道,是徐建发的。   他就这习惯,哪怕是刚刚才道了别,也要发个微信诉诉衷肠。   她从阔腿裤子兜里正要掏出门禁卡,就听见有人从背后喊她。   “小王!等等我。”   老孟连颠带跑的过来了,亮晶晶的秃头上一脑门子汗。他冲到门口才停了下来:“出门太急,忘了带卡了。”   王思年对领导不好不热情,顶着门等他,表面笑得一团和气,心里却不太耐烦。   果然老孟狗嘴里没吐出什么象牙,和她一边上楼,一边说:“小王啊,你是不是下个月结婚啊?”   王思年倒没想到他会往这上面拐,心想真是铁树开花,葛朗台莫不是要给她送份子钱。愣了一下,点点头。   老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试图把刚刚跑乱了的发型拢顺,弄出个地方支援中央的模样:“年轻人嘛,还是成家比较重要,你也该好好去度个蜜月。这样,就当组织体谅你,下个月西安园博会的采访你就不要去了,让张慧敏去吧。”   说完,摆出一副油腻中年男人最爱的“我都懂”的表情:“出去玩也别太累了,注意身体,回来还得好好工作。”   谁不知道这趟西安的采访是连着差补绩效的,2000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去也不是不行,但真就是癞|□□扫脚面,不咬人膈应人,连芝麻大点的油水也要克扣。   张慧敏是老孟的侄女,一个学财会的硬是给塞进了编辑岗。原本去西安的是一行七个人,谁都不能拿捏,合着她脾气好,就专捡着她下手了。   王思年原本还算舒畅的心情皱了起来,她刚想说自己不度蜜月,结婚就亲密好友吃个饭走个形式。对方却一眨眼走了个没影,好像这事根本不是商量,只是通知。   王思年是老好人,大家都知道,怎么着她也不会生气。   王思年果然也没有生起气。她太忙了,一上午坐在工位上改昨天的采访稿子,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临到两点了,肚子咕咕直叫,才惊觉自己没吃饭。   看了看墙上的表,食堂这会儿应该没饭了,她掏出手机,准备点个外卖。   屏幕上显示出十多条未读消息。   王思年犹豫了一下,没看信息,点了大份的麻酱凉皮,和一听冰可乐。   这样一点碳水加糖的小罪恶,在燥热的午后,都能给她波澜不惊的生活带出冒着冰凉碳酸气的欣欣然。   退出外卖软件,她才点进微信里,消息基本是徐建的。   【我想你了。】   【小猪吃饭了吗?】   【怎么不回消息?】   【是太忙了吗?】   【老公做的健康午餐】——配图是徐建做的乍红乍绿的鸡胸沙拉。   【年年也要吃健康一点,不许喝可乐哦。】   【我等到两点,年年要是还不回消息的话,我就要打电话了,这不算违规。】   ……   王思年想了想,回了个:【在忙。】   又怕对方电话轰炸她,续了一条:【我也想你了。】   她退出和徐建的聊天记录,发现还有一条未读,是高琳琳发来的。   【我分手了,成城出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开《太阳的AB面》熟悉的疯批味道,黑暗中纠缠的暗恋。跪求收藏~   A.   有人在看我,高筱想。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大概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   而最明显的一次,就是现在。   她刚和相亲对象分别,独自走在胡同里。路灯坏了,忽明忽暗。   碌碌的木头敲击声中,走出一个陌生男人。   他穿着呢子大衣,清俊的脸藏在黑框眼镜后面。虽然拄着拐杖,却努力想要把身体站的笔直。   男人开了口,语气莫名熟稔:“好久不见,我的太阳。”   B.   这是陈冬忆认识高筱的第二十年。   八岁时,数九寒冬,他被继母拖到胡同里赤脚罚站。   “十个瘸子九个坏,还有一个王八蛋!”孩子们从他身边跑过,轰笑着。   “别听他们。你只是腿不好,他们是脑子不好,一辈子都完蛋。”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说,“走,去我家吃饭去。”   “你叫什么?”男孩吸溜着鼻涕,低声问。   “胡同女侠。”   十六岁时,他去外地上大学。开朗的少女是他生活里唯一的光,但那一句“我喜欢你”哽在他喉咙里,始终没有吐出来。   蜷缩在黑暗的野兽是配不上太阳的,陈冬忆想。   二十八岁时,他博士毕业,著书立作,学成归来。他终于鼓足勇气站在对方面前,而女人却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变故,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但这都不重要。   他能在漫长而压抑的思念里,熬过一个个酷热寒冬,便也能熬得过这段缺失的记忆。   因为我从未见过太阳,   ——直到我遇见了你。   【时常失忆的胡同女侠 VS 疯批天才少年】,男主不良于行。青梅竹马,暗恋题材,治愈向 第2章 手机   太阳还没落山,一盏盏华灯已上,这座辉煌的都市从来没有耐心等待。   “榕树里”咖啡厅里聚满了下班后的年轻人,热闹的好像九十年的迪厅。王思年跟在服务员后面,在偌大的咖啡厅里绕的迷迷糊糊,突然觉得这黑乎乎的设计好像盘丝洞。   高琳琳今天请了假,来得早,占了个卡座。她看着精神还好,大波浪卷打理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化了大红口红,只是双眼皮肿着,想来是今天哭狠了。   还没等王思年坐下,高琳琳就用格外轻快的语气招呼道:“喝点儿什么?我请客。”   她这人从大学认识那会就这样,要强,天大的事也没有面子重要。   王思年没有戳破她的伪装,接过菜单:“这么好,那我可要宰大户了,这单子上贵的东西一样来一杯吧。”   嘴里开着玩笑,手上指着猕猴桃汁跟服务员说:“来杯这个,冰的。”   “不喝咖啡?”高琳琳有些意外。   王思年动了动被高跟鞋磨得生疼的脚,“戒了。”   高琳琳到像是悟出来什么:“这是在备孕呢?”   还没等王思年回答,她突然有点落寞的说:“真好。”   这天再这么聊下去就不成了,再说王思年也没有秀恩爱的心情,干脆单刀直入:“你还好吗?”   “成城这个狗日的!”这一声河东狮吼吓了王思年一跳,说话的人却不是高琳琳,而是刚刚急匆匆赶来的大学同学肖爽。   “你也来了。”王思年有些诧异,以为高琳琳这次来只是找她参谋,没想到把直肠子肖爽也叫上了。   难不成是真想分手?   “琳琳今天和我一说,可把我给气坏了,这tm什么玩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说勾搭同事就勾搭同事。”肖爽气的比当事人还真情实感,“我早就说成城不靠谱,渣男一个,你非不听。找个狗男人,还不如单身保平安。”   端着猕猴桃汁的服务员被这一通气势恢宏的演讲给镇住了,半天不敢过来。   王思年只能站起来,接了她手里的饮料,转身嘱咐肖爽:“小点声,别让人家听见了。”   “怕什么,我们又没做亏心事。”肖爽喝了口冰水,蓬勃的怒火压不下去,调转了枪口,“王思年你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谨小慎微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你这么怂,小心徐建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猕猴桃汁是勾兑的,香精与水分了层,上面一团乌嘟嘟的绿,下面是泾渭分明的白。王思年拿吸管把浮着的冰压了下去,搅了搅,杯子里就重新开始了创世界,从一团混沌中慢慢分出清明。   高琳琳打圆场:“好端端的怎么扯到年年身上了,她和徐建都在一起十年了,好得很,你就别操心了。”   肖爽心直口快,说完了看王思年不吭声,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我瞎说的,别走心啊。你和徐建可是咱们班硕果仅存的一对了,得坚持!我自罚一杯嘿嘿嘿。” 说完,端着冰水一饮而尽。   善意的无心之语好像裹在煎饼里的香菜渣,挑不出什么错来,但是对不吃香菜的人来说,是怎么挑也挑不干净的糟心。   “这次是真要分手了?”王思年没理她,转向高琳琳。   “成城让我抓到了。”高琳琳顿了顿,喝了口咖啡似乎在掩饰自己的哽咽,“捉奸在床。”   高琳琳和成城爱的轰轰烈烈,分分合合这么多次,她以为和他有了默契,没想到自己还留在原地,对方却走远了,还是以这么一种不堪的方式。   “你搬出来还是成城搬?”王思年问。   这种交往多年的感情,两个人吃在一处,住在一起,朋友圈都是交集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个手和离婚没什么差别,伤筋动骨。   “我搬。”   “那住我家吧。”王思年几乎和肖爽同时说出了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笑了,找回了点大学时的默契。   朋友之间就是这样,再多安慰的话这时候听着都像怜悯,不如一点现实的支持。   “你那儿有徐建,不方便,我孤家寡人的,还是来我这。”肖爽替高琳琳做了主。   她突然把声调挑起来:“哎呀我好讨厌现在的气氛,没个男人又不是死了人,丧什么呢!”   “就是,两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是到处都是么。”王思年被这气氛感染着,松快了起来。   “要我看,年年今天也别回家了,都住我那儿。咱们几个老阿姨去三里屯蹦迪去,勾搭勾搭小哥哥。”肖爽提议道。   高琳琳今天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了:“什么老阿姨,明明是小姐姐。”   王思年跟着一起笑起来,肖爽真是馊主意专业户。   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八九岁的时候。也是一个夏天,马原老师在讲台上嗡嗡嗡地说着什么,讲的她昏昏欲睡。肖爽捅了捅她和高琳琳,悄声说:“别睡了,走啊,k歌去啊。”   三个女孩子趁着课间跑了出去,刚下公交,突然下起了大雨,把他们浇的寸步难行。几个人只能跑去路边的酸辣粉店,又冷,又抖,看着彼此落汤鸡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   嗡——   桌子上的白色手机震个不停,打断了王思年的思绪。   “怎么不接啊?”高琳琳疑惑道。   王思年已经瞥到了来电人。她不想接,这久违的松快让她感觉舒服。   那通电话刚变成未接来电,微信提醒紧接着就进来了。   “是不是找你有急事,赶紧看看。”高琳琳问。   王思年只得解锁了手机。   【外面下雨了,你没带伞吧。】   徐建在微信上说。   王思年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对高琳琳和肖爽说:“没事,推销保险的。”   “我们快走吧,我都等不及了。”肖爽摩拳擦掌。   思年拿着包起身,跟在后面。推开门,外面是扑面而来的潮气,带着连日散不去的酷暑,湿哒哒的很不爽利。   果然下雨了。   “我叫车吧。”王思年看了看天,缩回屋檐下面,打开手机,“咱们去哪个店?”   半晌没有听见回答,只有高琳琳惊讶的声音响起来:“好久不见啊。”   王思年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打着伞,在雨中沉默地看着她。   那是她熟悉的爱人。   徐建冲高琳琳礼貌的点了点头:“雨下大了,我来接年年。”   “哎这怎么行啊,我们正要——”   还没等肖爽说完,高琳琳赶紧打断她:“我们正要打车回家呢,徐建你来的正好,赶紧带年年回去吧。”   肖爽被人劫了胡,但毕竟是人家未婚夫,心里不爽,也不好说什么,嘴撅的能栓头驴。   王思年张了张嘴,像缺水的金鱼吐出了几个干渴的泡泡,还没到嘴边就啪的破了,最后出来的只有抱歉的话:“下次再聚,算我的。”   ***   徐建顾忌着王思年穿高跟鞋,走的很慢。伞往她这边斜,没多久他的肩膀就濡湿了一小片。   好在车停的不远。坐在车子的皮座椅上,空调冷风吹了出来,王思年打了个哆嗦。   徐建侧过身来,把王思年那边的出风口关了,然后状若不经意地问:“怎么不接我电话?”   王思年看着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嘴唇很薄,她尝过那个滋味,里面是火热的。   “我只说下班之后要去见高琳琳,没告诉你是去哪里见她。”王思年转过头,靠在椅背上。   徐建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我知道。”   “你开了定位查我。”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徐建沉默了。   就在王思年以为他会一路安静到家的时候,徐建突然开了口,声音是喑哑的。   “我没办法。”他顿了顿,继续说,“两年前那件事之后,我就没办法了。”   说完,他下意识摸了摸带着腕表的左手。   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还是这个动作,王思年收起了自己的咄咄逼人:“我饿了。”   徐建温柔地笑了:“我们去吃饭。” 第3章 故地   正是用餐的时间,95号大酱骨店里挤满了人。徐建提前和老板打过招呼,留了靠里的桌子。   这家店不大,年头却不短了。墙壁上贴满了心型贴纸,上面是客人写的寄语。一笔一划,全是稚嫩的山盟海誓和誓死不渝。   座位有点挤,王思年一点点挪进来,有些感慨地打量四周:“好几年没来了。”   徐建擦了擦玻璃杯,倒了水,递给王思年:“你上大学的时候最爱吃这个。”   “那是因为穷。”这家店便宜量大,味道总归比食堂要好,所以成了王思年和徐建那时的定点食堂。后来他们毕了业,住得远了,大酱骨就和越走越散的老朋友一样,消失在生活里了。   此时这位老朋友躺在脸盘一样大的锅里被端了上来,闪着油光,热气腾腾,浸在喷香浓郁的肉汁中。   王思年伸手去拿透明手套,被徐建抢了先。   “太烫了,我来吧。”他戴上手套,右手拿着筷子,细致但迅速的把颤巍巍的肉从骨头上剔下来。   王思年一愣:“你从来不干这个活的。”   徐建拆着肉的手一停:“你说上大学的时候?”   “你嫌麻烦,都是直接上嘴啃,还嘲笑我把肉剔下来。”   徐建的那个停顿太短暂,以至于王思年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   “人都是会变的。”他把剔下来的肉夹到王思年的盘子里,“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   “不都是一个人吗,还分什么现在和从前?”话是这么说,王思年的表情是犹豫的。   徐建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不知道你写的那张贴纸还在不在了?”   这个茬一提起来,王思年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热了,自觉装傻:“什么贴纸,我怎么不知道。”   徐建笑的别有用心:“你不记得了?那我背给你听啊——”   “别别别!”王思年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徐建坏心眼的去拉王思年的手,眼前这个成熟温柔的男人突然和记忆里青涩的恋人重合了。   ***   十年前。   “大棒骨?” 王思年看着硕大的“95号酱骨”招牌,有些不敢相信。   钢铁直男徐同学一脸坦然:“我舍友前几天来了,说可好吃了。”   哪有第一次约会请女孩啃骨头的?   王思年打量着这个铁憨憨。他头发还有些潮湿,应该是刚打完球,急匆匆冲了个澡就赶来了。穿着简单的T恤,架不住爱运动,个儿高腿长,穿什么都显得服帖体面。   王思年想,要不是这货长得好,自己绝对不能瞎了眼迷上他。   美色误人啊。   这边心里腹诽着,那边肉端上来之后,王思年也不禁真香起来。肚子里馋虫作祟,却不敢下手。   她为了这次约会,人生中第一次涂了口红,还是找高琳琳借的。直接啃骨头,怕给蹭下来。   徐建有些不解:“吃啊。”   王思年努力淑女的笑:“我不饿。”   “你就装吧王思年,我还不知道你。”徐建说,“我就说你别涂大红嘴唇吧,跟吃了死小孩似的,还碍事。”   “你怎么嘴这么欠啊!”王思年那会儿是年轻气盛,一点就炸,伸手抓起大骨棒,“吃就吃,谁不吃谁是狗。”   “这才对嘛,”徐建痞痞的笑了,快速的摸了王思年头一下,摸完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把头扭到一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在乎你那嘴,你怎么着都好看。”   王思年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肉举到嘴边,到底是有些在意,喊来老板拿点透明手套,慢慢剔起来。   老板送了手套,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和他们攀谈起来,说自己正想把店里的那面空着的墙装饰一下,让客人在贴纸上写些祈福的话,旺旺人气。   “写些什么呢?”王思年拿着笔,有些犹豫,“要不你来写吧。”   徐建伸手拿笔,没想到一个不注意把王思年的手给握住了。他吓了一跳,手触电般缩了回来。   但是掌心那一点柔软的感觉挥之不去。   徐建心如擂鼓,突然觉得嘴有点干:“还是你来吧。”   王思年想了想,写了两个人的名字缩写:“WSN XJ”。   这是她少女的小心思。   单是这两个名字并排排在一起,她心里就有些小小甜蜜。   “WSN是什么,猥琐男?”   “艹。”   对这种不解风情的铁直,只有这一个字可以回答。   “逗你呢,知道是你名字的缩写。”徐建挨了骂,反倒哈哈大笑,过后又有点不满,“不过这就完了?后面总得有个1314吧。”   说完指使着王思年把数字填上,端详了半天,还是不满意,最后到底是自己画了歪七扭八的两个拉手小人上去。   “丑死了。”王思年嫌弃的看着他的画。   “这叫抽象美。”徐建笑的很开心,白白的牙闪闪发光,“拉了手,就不能分开了。”   ***   “在想以前的事吗?”徐建不知道为什么语气有点酸:“触景生情?”   王思年从回忆中抽离开来,看着眼前自己相处了十年的爱人,突然觉得他熟悉却又陌生。   从前的徐建算不上是一个体贴的人。   他会因为打球输了炸毛,喝啤酒到断片;会因为偶尔打游戏忘了回她信息,之后急急慌慌赔礼道歉;会相信淘宝上“女友收到都会落泪”的直男礼物,给她买印着两个人头像的变色陶瓷杯子;会嘲笑她做的傻事,甚至发短信广而告之;因为她的小任性吵架,两个人冷战到天亮……   但他也会支持她的梦想,和她一起徒步,攀岩,漂流。   王思年可以肆意的笑,肆意的哭。因为不管怎样,徐建总不会离开。   他是她的底气。   但也是这样一个她深爱的人,在两年前的那场意外之后,把她困在方寸之间,安稳度日,成了一壶温吞水。   她没有办法拒绝,她只能说好,这是她欠他的。   也许是高琳琳的遭遇和故地重游让王思年找回了些久违的勇气,她对徐建说:“我想和你谈谈。”   她想了想,重复了一遍:“不,我们应该谈谈。”   “谈什么?”徐建淡淡的,“谈你不想结婚了,还是谈你不爱我了?”   王思年没想到他直击要害,巨大的内疚席卷上来,下意识反驳:“不……不是。”   “别人是七年之痒,我们是十年之痒吗。”徐建看上去很疲惫,揉了揉眉心。   是啊,他刚从国外出差回来,时差都没倒过来。   “是我做的不够好吗?”   王思年有些退缩,转换了话题:“不是……我是说婚庆那边……”   婚庆那边实在没什么要谈,所以王思年吐了个话头,就闭了嘴。   徐建并没有戳穿她,只是笑着:“快吃吧,一会儿肉凉了。”   ***   深夜,空气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凉。   王思年睡着了,整个人抱着毛巾被,缩成小小的一团。   徐建半靠在床头,借着地灯微弱的光,用目光扫视了她长长的睫毛,娇俏的鼻梁和微嘟的嘴唇。   这是他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刻。   他的爱人在他的身边沉睡了,此时此刻,完完全全属于他。   再没有虚与委蛇的抗拒,和微笑之下的疏离。   她是那么的美。   而自己就像怀揣着魔戒的怪物,只能藏在漆黑的水下,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不属于自己的宝贝。不见天日,惴惴不安。   算上飞行的时间,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怎么睡觉了。   身体是疲惫的,但是精神极度亢奋。   徐建静悄悄的站了起来,走进书房,把房门反锁上。打开电脑,然后从抽屉最底部翻出一支烟,点着了。   他没有抽,只是夹着,把自己沉浸在烟雾中,久久的沉思着。   如果王思年醒着看到这一幕,她一定会诧异。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温柔已经消失殆尽,整个人都随着夜色,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徐建的手机震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把烟灭了,打开窗子散了散味,才不疾不徐地接了电话。   “还没找到?”徐建淡淡地说。   这几个字却把电话对面吓得屁滚尿流,呜呜嘟嘟地解释了一大堆。   徐建失去了耐心,挂断了电话。   他的目光又转回到闪烁的电脑屏幕上。   鼠标停留在那封加密邮件上,上面只有短短两句话。   “我知道你是谁。徐健要回来了。” 第4章 故友   王思年睡过了点儿。起来的时候,徐建已经不在身边了。   桌子上摆着他做的法式吐司和煎蛋,还热着,应该是刚走不久。   打开手机,看到徐建给她的留言:【今天很忙,晚上不回家吃。】   王思年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但这点松快又让她自责起来。她只好一口又一口把食物往嘴里塞,好像这样就能压住从胃里往上顶的那股子内疚。   可能是早上吃的太急,以至于王思年到报社的时候,开始猛的打起嗝来。她打嗝一直很有特色,一顿一顿自带韵律还拐着弯。有人说像羊叫,徐建说像唱儿歌。   为了压住这点儿歌,王思年从工位上欠起身,端了保温杯,准备灌几口枸杞水压压惊。   活学活用的养生大法。   “年姐,一大早的有什么喜事,嗝成这样。”   她抬头看去,一个长着娃娃脸的男人手扶着隔断,探身笑着问。大概是因为模样显嫩皮肤好的原因,这人明明穿着衬衫工装裤,看着也不是多老成。   “来,走块儿甜的。”大男孩晃了晃手里五彩斑斓的小熊软糖袋子,边说边递了过来。   他叫唐宁。报社新来的摄影,比王思年小四岁。   ——他对她有那么点儿意思。   “你自己吃吧,谢谢,嗝,我减肥。”一句话被胃里那股气顶的七零八落。   虽然被年轻的孩子爱慕,让王思年多少生出些“老娘果然宝刀未老”的错觉,虚荣心上颇为满足。   但是她没有别的心思。主要是生活已经是一笔糊涂账,实在不用再加点料了。   “年姐你太瘦了,这点上我就看不惯你男朋友,老让你减肥。”唐宁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有些茶香四溢。   “嗝,不是他让我减,我自愿的。”   王思年说完,扬起杯子猛灌了一口热水,然后学着网上捏住鼻子停了十几秒。   还别说,虽然看着蠢,这一整套操作下来,嗝真不打了。   围观了全程的唐宁同志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哟,有什么喜事,乐成这样。”老孟端着茶缸子,跟见了肉腥味的狗似的,溜达着过就来了,“别搞小团体,给大家都分享分享呗。”   老孟的更年期虽迟但到,不然无法解释他最近愈演愈烈的小肚鸡肠。   唐宁皱起了墨黑的眉,豁然转身坐回了座位上,只当没听见领导说话。   老孟一张嘴继续叭叭的:“今天小唐和我反应,出差名单上没有思年,他觉得不太公平。思年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工作相当不饱和,每天闲出屁来挑拨离间。   但这几句话不应该是王思年说出来的,所以她只是笑笑,温声道:“我没想法,绝对服从领导安排。”   隔壁隔间传来“砰”的一声,是唐宁重重砸了下键盘。   “怎么了?有情绪?”老孟调门一下子就高了。   “咱们这批键盘进的好像有点问题,usb链接不大好,有时候得摔摔才好用。”王思年打起了圆场,“是吧,小唐?”   唐宁原本不想回答,但是王思年温柔的笑让他无法拒绝。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权当是应承她的说法。   老孟在面子上大获全胜,吸溜了两口茶水,又絮叨了几句“年轻人太冲动,是要吃大亏的”,才施施然走了。   过后,王思年隔着工位的隔断,悄声对唐宁说:“谢谢。”   隔壁没有动静,可能是伤心了。   初生牛犊总是不怕虎,唐宁敢砸键盘,但王思年不敢。不会断续的社保、足额缴纳的公积金、朝九晚五的工作,是她洗心革面的承诺。   她举起握在手里的杯子,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枸杞水,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水晾了那么久,原本早该凉了,然而不知为何还是滚烫的。   ***   因为徐建今天难得不在家吃晚饭,临下班的时候,王思年突然觉得自己无所事事起来。   她心里记挂着高琳琳,发微信询问她的情况,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复。就在王思年想着随便去街边吃点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   打回电话的却是肖爽,听声音已经有点喝高了:“琳琳和我在一块呢。徐总管今天在不在,不在的话咱们浪去啊!”   徐建因为昨天的突然出现搅局,喜提“徐总管”称号。   肖爽连珠炮一样说完这一串,又大声的喊了起来,震得王思年手机都嗡嗡直响:“昨天可是你放鸽子的,今天你请客!”   客是必须要请的,所以她当仁不让的打车来了三里屯。出租车师傅开的好像火箭炮,到的比约定时间早了不少。   王思年走了几步,最后立在了Village光彩夺目的大广告牌底下。不远处优衣库店里的冷气冲出门外,吹得她身上的真丝衬衫一鼓一鼓,好像要远航的帆。   她借着夜色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衣着时尚的男女,好像在打量和自己不相干的风景。   你站着看风景,风景中的人也看你。   背后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悉悉索索的。接着一个声音有些犹豫的响起来:“王思年?”   王思年回头的一瞬间,留着长发的男人忽的笑了起来:“哎,还真是你!”   王思年一愣,半天才认出眼前的人:“……田亚志?”   田亚志是徐建的发小儿,两个人恨不得穿一条裤子长大,地理所家属大院儿的数一数二的刺儿头二人组。   说起田亚志这人,也有点儿意思。   他高中那会儿的偶像是小田切让,为此还专门留了头发不肯剪,说什么都要把名字改成“田切让”。他爸出差几个月回来,看儿子胡子拉碴长发飘逸,连亲爹给起的名字都不要了,拿起扫帚追着就打。   田亚志在大院里一边跑一边大喊:“头可断,血可留,发型不可丢!”   老子跑不过儿子,累的气喘吁吁。最后还是徐建帮着田叔叔把田亚志捉拿归案,让他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胖揍。   上大学的时候,徐建每次跟王思年学起这一幕,都笑的要抽过去:“要不是我出手,那小子都不能被揍得那么狠。”   ……   “你变化太大了,我刚刚在后面一下子都没认出来。”田亚志上下打量着王思年,笑的露出一口白牙。   还没等对方说话,男人又说:“你头发都比我长了,可太淑女了。”   王思年刚要感谢,就听见田亚志继续嘚嘚上了:“你之前留短发那会儿,多像个糙老爷们啊,我还怀疑过徐建是不是gay。”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当年的徐建成为多年好友的,都是一样的碎嘴子,田老爷子还是打的轻了。   王思年的好脾气是半路出家,一见老朋友,很容易就露了馅:“您可闭嘴吧,不说话没人当您是哑巴。”   “你等人呢?有空的话咱们星巴克走一个?”   王思年看了看手机。高琳琳他们住在望京,离着远,应该还有时间。   于是她说:“走一个。”   ***   星巴克。   田亚志端着double espresso上桌,王思年把杯子往他眼前一推:“不喝。”   田亚志跟活见鬼一样:“怎么的,嫌淡啊?”   王思年扭头看了看窗户上倒映出的影子,把微乱的刘海拨弄的一丝不苟:“徐建不让我喝。”   “徐建疯了还是你疯了?”   王思年笑笑,没吭声。   田亚志收起吊儿郎当的劲头,突然严肃起来:“说真的,徐建到底怎么回事?他手机号换了,微信也联系不上。要绝交也提前打个招呼啊,我报警的心都有了。”   王思年有些诧异:“你联系不上徐建?”   “丫根本就不回!我找不到他,就去找你,你从摄影工作室辞职了,还把我拉黑了。”   “我是换了一家事业单位,但是我没有拉黑你啊。”王思年感到难以置信,说着掏出了手机。   那厢田亚志还气的不行:“这都两年多了,合着你俩是打算人间蒸发了?我还跑到徐建他们家一趟,他爸妈早就出国了。”   王思年划着手机的手一顿,田亚志的微信号还真躺在她的黑名单里,那个吃豆小人头像张着大嘴,看上去傻乎乎的。   田亚志是聪明人,一看王思年的表情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徐建拉黑的?”   他这么一想,更气愤起来:“不行,你现在就给徐建打过去,我tm非得呲他一顿。有这么做兄弟的吗!”   王思年正要安慰他两句,握在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了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按了锁屏键。   虽然屏幕暗下去了,但机身依旧在自顾自震个不停。   刚刚还狂的一批的田亚志突然怂了:“艹,是徐健吗?不会这么巧吧,刚提到他,就打过来了?” 第5章 夜店   “年姐,是我。”   手机接通的一刹那,对面热情洋溢的声音几乎要钻出听筒。   不是徐建。   王思年蓦地松了口气:“唐宁啊,有什么事?”   “你把明天活动要用的采访证落在办公桌上了。”   王思年听到这话,连忙翻包,果然没见到那张薄薄的塑料片。估计是走时太匆忙,忘了拿了。   看来明早只能先去一趟单位,再去活动现场。只是如此一来又要早起一个多小时,白折腾一趟。   她心里烦闷,却依旧秉承着成年人的必备修养,嘴上道谢:“我这会儿在三里屯,不方便回去。麻烦帮我收进抽屉里吧,明天我早点去拿。”   “三里屯吗?”年轻的嗓音笑了起来,似乎完全没把白天的冲突放在心上,“我和朋友也约在那边了,正好顺便。你呆着不要动,我马上就到!拜拜!”   王思年推辞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电话就被挂断了。   收了手机,才发现田亚志一脸玩味的看着她。   “是个同事。”王思年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田亚志一摆手,似乎觉得这事无关紧要。   酷热的光透过星巴克浮夸的落地窗照进来,停留在原木圆桌,又洒在厚重的白瓷杯上,生出些纷乱的阴影与高光。黑的咖啡渍凝固在杯沿,意外勾勒出斑驳的海岸线图案,一如无法在这个夏天完成的远行。   田亚志看着眼前这个真丝衬衫穿的服服帖帖、披肩长发整整齐齐拢在耳后的女人,声音放低了些:“你现在过得好吗?”   “挺稳定的。”这句话措辞严谨,让人挑不出错来。   “不搞旅游摄影了?不想环游世界了?从大学就忙活的那摊事儿就全盘放弃了呗?”   王思年抿嘴笑笑,没言语。   田亚志直视着她,眼睛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人有些心惊。   可能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田亚志别开目光,把咖啡一饮而尽:“其实今天会碰上你,我挺意外的。不过即使今天咱们没遇见,我应该也会想办法去找你。”   “找我?”   “我有点东西想给你看。”田亚志顿了下。   王思年正要询问是什么东西,手机突然像发疯似的震了起来。   是高琳琳他们到了。   “今天我还有点安排,咱们改天一定要再聚一次。到时候好好跟我说道说道,你要给我看点儿什么。”王思年急着起身,把包背在肩上。   人走出两步,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   徐建把老友屏蔽在新生活之外,这是他的选择,王思年无权插手。但对于这个一直关心着他们的朋友,她是心怀歉疚的。   毕竟和一段多年友情不告而别,算不上是个多么体面的结尾。   田亚志跟着站起来,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做派:“怎么搞得像如丧考妣一样,咱们这明明是久别重逢好不好。不开心就算了,倒还道上歉了。再这样我可不搭理你了啊。”   “哟,两年没见,您还真成文化人了。来,我问问你。'考妣'这两个字怎么写?”王思年忍不出吐槽两句。   “什么考妣?是我说的吗?”田亚志一脸懵,“我说的不是烤饼吗?”   这个笑话明明冷透顶,但王思年还是放肆的笑了,捂着腰前仰后合的。   “别光笑,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啊!”   王思年“是是是,好好好”的应承着,果真把田亚志拉回到了通讯录。   “我送你过去吧,你接下来的安排在哪?”   入夜之后,整个三里屯被五彩斑斓的灯火笼罩。两个人肩并肩在路上走了一小段,然后田亚志从兜里掏出车钥匙。   “哔”的一声,路边一辆大红色敞篷的车灯骤然亮起,让这个夜喧嚣的有些辣眼睛。   “怎么样?”田亚志颇有点得意。   这车跟他那头长发一样,很是引人注目。   王思年感慨:“像你,够骚。”   ***   Prop Club门口。   高琳琳和肖爽明显已经先喝过一轮,以至于王思年见到他们的时候,这俩人舌头都打弯了。   “徐建换车了?”肖爽眼神有点飘忽。   “刚刚送我来的不是他,是个朋友。”   “你看吧,我就说不是他!我没喝醉!我看得清!”肖爽一脸得意的看向高琳琳。   “是是是,快进去吧。”跟醉鬼是没法讲道理的。   进了夜店,肖爽一头扎进了舞池。   高琳琳张大嘴说了些什么,但整个club都被震耳欲聋的857857节奏盖住了。王思年摇摇头,示意自己听不到。   对方耸了耸肩,往吧台去了,应该是去点酒。   王思年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费力挤过去,好像摩西分海一般,辟出一条情与欲的路。最后才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卡座,点了果盘和薯条。等了半天,高琳琳端着两杯长岛冰茶回来了。   “不去跳舞?”高琳琳扯着嗓子大喊。   王思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摇头:“太吵。”   对方抛下她,转身去了舞池,不一会儿就疯狂摇摆起来,尽情释放积蓄已久的压力。   王思年窝在卡座上,一边啜饮杯中酒,一边掏出手机百无聊赖的刷了刷,生怕错过唐宁的来电。   奇怪的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唐宁一直没有联系她。   她试着拨了回去,对方的电话却无人接听。   王思年心里暗想:这孩子也忒不靠谱了。不来送采访证,也不知会一声。   “还玩手机,你怎么不跟手机长一起得了!”肖爽蹦迪回来,一头一脸的汗,脸涨得通红。   王思年被河东狮吼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杯里的酒给泼出去。   “有工作。”   “有个毛线工作,来这儿就是放松的,快跟姐跳舞去!”   王思年被拉着强行回到人群中。她的肩被陌生男人撞了一下,第一反应不是人家撩她,而是“卧槽,有人要偷我钱包”。于是她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对方莫名其妙的走开了。   ——这大概就是初老的标志。   僵硬的跳了一身汗,好不容易从肖爽的魔爪下脱身,一看时间:晚上9点了。   而手机里意外的一个来自徐建的信息都没有。   实际上自从早上那个【晚上不回家吃饭】的信息之后,整整一天徐建都再没联系过自己。   平时恨不得24小时刷屏的人突然悄无生气,这太反常了。   “不行,我得回家了。”   “这么早?徐总管又催了?”   王思年顾不上解释,转了500块钱到群里,大声喊着:“这回不许说我逃单了!”说完匆匆而去。   她一路上都在试图联系徐建,但得到的都是那句冰冷女声:“很抱歉,对方用户已关机”。她从来没觉得回家的路有这么长,就连等待电梯时,脑海里播的都全是《法治进行时》里某某某遇害身亡的画面,让人烦躁的抖起腿来。   好不容易进了家,客厅的灯暗着,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烟味。   王思年有些诧异。她换了拖鞋往里走,才发现落地窗前有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   徐建还穿着上班的衣服。合身的高定衬衣掐出他的腰身,现出一副常年锻炼的好体格。他靠在窗边,夹着烟,若有所思。   “你怎么关机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吓得我急着赶回来。”王思年忍不住大吼了一通,接着又问道,“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男人很快晃过神来。他把目光投向王思年,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反倒温柔的笑了:“你喝酒了。”   王思年下意识的嗅了嗅空气中浮动着的气息,有些心虚起来:“高琳琳找我,你又说不回家吃饭……”   她像是找到了赦免令似的,强调道:“我给你发了微信,是你没回。”   徐建叹了口气。也许是楼层太高,落地窗太通透,王思年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下一秒就要跌出窗外。   而男人指尖的那一点点烟火闪动着,把他英俊的脸勾出一道棱角分明的侧影。   “能过来一下吗?”徐建温声问道。   “我还没换衣服。”   “过来吧,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软硬兼施(1/1) 第6章 沉溺   “老夫老妻了,这么肉麻干什么。”王思年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朝男人走了过去。   徐建张开手臂,把她搂进怀里。他的胸膛是炙热的,烫得她头晕起来。   晚上喝的那杯长岛冰茶可能是假酒,王思年想。   “怎么不开灯?黑咕隆咚的。”她埋在徐建胸口呜呜嘟嘟的问,连带着皮肤相接处都震出了苏痒。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王思年抬起脸,望向他。月光照进她的眼睛里,像是夏天里沁了井水的冰葡萄。   “我在想,周末去咱妈家吃饭,带点儿什么礼物好。茶叶是不是太俗了?”   “谁是咱妈,那是我妈。这不还没结婚呢么。”   她今天晚上未免太叛逆了一点。   徐建笑了笑,随手把烟头按在玻璃上捻灭了,发出微弱的“呲”的声响。   “迟早的事。”男人说的笃定,顺势解开她的衬衣扣子。   “太晚了……明天还有采访。”   然而对方的吻依旧坚定的落了下来。   王思年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就任由自己沉沦下去,身体沉溺其中时,仿佛脑子也不用思考了。无欲无求,无悲无喜,多好。   两个人从窗前转移到床上。事毕,她只觉得黏腻,迫不及待要去洗澡。而徐建听着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餍足的靠在床头上,像一头被喂饱了的野兽。   【睡了吗?】   王思年落在枕头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她的手机和她的人一样,在这个交往了十年的爱人面前,都是完全不设防的。   可这份信任是给那个人的。   徐建面无表情的解锁,看见早就被自己拉黑了的吃豆小人头像,又活灵活现的躺在了王思年的最近聊天记录里。   所以她和田亚志又重新联系上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今天吗?自己忙于应付杂事,竟然差点错过了这么精彩的环节。   【我给你发了个链接,你看看,可能会感兴趣。】   田亚志在微信上转发了一个公众号给王思年,叫“深夜迷踪”。   徐建简单扫了两眼,这个号专门在晚上更新一些疑案杂案分析,从“孕妇抛尸竟是为十年前冤案平反”,到“地铁10号线连续失踪案再探访,真凶是否隐藏在你我之中”,再到“惊!多年夫妻反目成仇,竟犯下滔天罪行”等等等等,题目起得颇为耸动,UC和《走近科学》内味儿着实太浓。   而最近的一条推送就在刚才,题目是“细数新航海时代凶杀案,是富人的游戏还是潘多拉魔盒”。   徐建点开,推送内容却已经被发布者自己删除了。   他想了想,回了田亚志一个笑脸的表情,然后顺手清空了聊天记录。   “还没睡呢?”   浴室门开了,王思年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擦头发的浴巾,湿淋淋的像个水妖。她在梳妆台前面坐定,从抽屉里取出吹风机。   “礼物的事不是还没敲定吗?”徐建若无其事的起身,“我来帮你吹头发吧。”   热风轰隆隆作响,吹得王思年小巧的耳垂发红。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的发丝间穿梭,引起一阵麻痒的刺激。她在纷飞的头发中间侧过脸,无意间扫见了他为了干活方便,挽起衬衫袖子的胳膊。   刚刚的情|事|里,徐建摘了手表,左臂无保留的暴露在暧昧灯光下。   层叠蜿蜒的疤痕在腕间漫延,触目惊心。应是绝望的人在情急之下划了一刀又一刀,深可见骨。这个人曾经切开自己的生命之源,去喂养另一个生命。   回忆排山倒海般涌来,王思年的喉咙里好像又泛起难以言喻的干渴。   她语音艰涩:“还疼吗?”   “疼。”徐建意外撒起娇来,“你亲亲它就不疼了。”   “不要脸。”   “要不要喝点水?”男人体贴的关了机器,起身去厨房。回来时手里握着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甘甜的冰水,汩汩流进杯中。   王思年接过杯子,一口接着一口贪婪猛喝起来。   直到杯底最后一滴被喝净,她才开口说:“我刚刚洗澡的时候还在想,实在不行就买个好点的鸟笼子吧,我爸最近有点沉迷养八哥。”   “好。”   她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好玩的事情,笑了起来:“你说是不是每个胡同大爷最后都会殊途同归,走上养鸟的道路?”   徐建笑出了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你爸爸不这样吗?那还真是怪了。”   “工作忙,好久没联系了。”   王思年嘱咐道,“你也应该多和家人视频一下,不能因为叔叔阿姨在国外,就把感情放淡了。”   “好。”   “我妈最近可发愁了,我爸这几天非闹着要烫个锡纸烫,说时髦。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于谦老师的启发……”   女人絮絮叨叨拉起了家常,而徐建单只是简单回应着,便也觉得沉溺其中。   融融灯光给整间屋子罩上了一层温柔的罩子,荡漾出温馨气息。   这也许就是家吧,徐建想。   王思年的提议很好,他一直都想买个鸟笼子。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还想建一个。   建一个绝对安全的所在,圈出一方小小天地,与周遭一切都隔绝开来。   里面只有他和她,再无旁人。   ***   因为没有采访证,王思年第二天被迫先回了趟单位。   抽屉里干净的好像月底的零钱包,那张证件不见踪影。应该是昨天被唐宁拿走了就没有放回来。   她只能再打对方电话,这回倒好,人家关机了。明明眼瞅就到了打卡的时间,那孩子也不在工位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看见唐宁了吗?”王思年急的团团转,好像热锅上的蚂蚁,逮住一个人就问。   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   她只好空着手急匆匆往论坛会场赶,还好活动方那边正好有个老熟人,才得以浑水摸鱼混了进去。   一番折腾下来,王思年浑身是汗,回到报社的时候后背都恨不得洇出了欧亚大陆的地图。   “小王你过来一下。”刚放下包,就听见老孟拉起了官腔。   王思年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顺从的走了过去。目光扫过隔壁工位时,发现那里还是空着的。   “领导找我有事?”   “是这样,我呢,下班之后要去照顾我岳父。你也知道,他瘫痪多年……”老孟突然絮絮叨叨的交代起了自己下班之后的安排,从去接孩子到买菜做饭到照顾老人最后差点连夫妻X生活都说了。   王思年愣了:难道自己才是他的远房侄女?说的这么细,是要认祖归宗吗?   好在老孟最后总算是扯回了正题:“……小王啊,平时你和小唐关系不错,单位就派你去探望他一下吧!”   “您刚刚说什么?”王思年刚刚走了神,还云里雾里的。   “我刚刚说晚上九点之后打车才报销,你这会儿去的话最好坐地铁。”老孟明显没抓住重点,善意提醒。   “不是,我没明白。”王思年困惑道,“我要去哪?探望谁?”   “去探望小唐啊。你不知道吗?”老孟诧异起来,“他出车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4 21:09:25~2020-10-06 02:4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鸽鸽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秃鱼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急诊   三院的急诊一向是人满为患。   病人、家属、前来探望的人、抢号的黄牛……一群人乌央乌央拧作一团,从诊室挤到了过道上。嘈杂的好像菜市场,人口密集程度赶得上春运。   王思年不断重复着“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在一片片高烧惊厥、头破血流中穿行,个顶个触目惊心。   以至于当她看到唐宁这位头上缠着纱布、脚上裹着绷带的,都觉得没那么扎眼了。   “年姐你怎么来了。”唐宁诧异道,下一个动作竟然是伸手把脸捂了起来。   “单位派我来看你。”王思年好奇的凑近,“你老捂着脸做什么?”   “别看。”那孩子老老实实回答,“破相了。”   王思年:……都撞车撞到急诊来了,还有空担心破相吗。   心里吐槽,嘴里还是得安慰:“就咱小唐这个帅气程度,破相也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不然每天得有多少姑娘抢破头啊。”   年轻的孩子果然好哄,唐宁的手犹犹豫豫放了下来。   这回就连王思年也说不出俏皮话了。   ——那张脸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实惨。   可能是左侧脸先着的地,上面一片青红的挫伤,肿的老高,连带左眼眶里都充血了。   “天啊。”王思年忍不住低声惊呼,“这是怎么出的事?”   唐宁因为她的反应有些垂头丧气:“当时骑着电动车着急赶路,拐弯的时候和一个车碰上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躺在路边上了。”   他顿了顿才又问:“是不是很丑?”   “丑什么!你怎么这么分不清主次呢。”王思年急了,“谁撞的你?”   “没看清……天黑,那个车又开大灯晃着,好像是个SUV。”   “他撞完你还跑了?”王思年的正义感熊熊燃烧起来,“有没有天理了还!你报警没有?”   唐宁支吾起来。   “你别害怕,我帮你报。”王思年正要掏手机,却被对方伸手拦住了。   “这事其实是我的责任。”唐宁犹豫着,才把隐情说了出来,“我那个电动车一直没上牌照,当时又是违章逆行……再说也没什么大事,医生说就是软组织挫伤。观察一宿了,没脑震荡。”   真绝了,很像是这位毛躁小伙儿能干出来的事情。   王思年对这个堪称“活该”的骚操作都不知道该点评两句什么,只能沉默的看着他。   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言。   唐宁嗅出了女人平静表情下的不郁,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年姐你没有采访证,今天怎么去的论坛?我手机摔了那一下,有点不太好使。才给老孟打完请假的电话,就开不了机了……真是倒霉催的,我本来想先联系你来着。”   对于这个实心眼又缺心眼的孩子,王思年没再追究下去:“你晚上要继续观察吗?还是回家去?”   “应该不用观察了,我想等脚不太疼了就走呢。”   “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你室友不来接你?”   王思年知道他家不在北京,现下是在公司旁边的老小区租房住。   “都是自如合租的,谁认识谁啊。”小唐笑的一脸无害。   这话说的平淡无奇,但多少带出了些北漂的辛酸。   王思年是本地人,没能体会过一个人孤身在外的日子。但她知道明明身边围着人,心却还是孤独游离的滋味。   于是她叹了口气,决定多管一回闲事:“走,我陪你回去。”   ***   唐宁租的房在六层。   西晒,没电梯,80年代筒子楼改的合租房。   一个瘦的拖着一个残的,王思年和唐宁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登顶成功,那架势和攀登珠峰也没差多少。   还好她之前爱户外运动,虽然这两年坐办公室坐的多了,但底子还在。不然真拖不动这一米八的小伙子。   但就算如此,她帮忙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手也都还是抖的。   两个人进屋安顿好,王思年立刻忙活开来。   “年姐,我真觉得你挺不一般的。”   唐宁乖乖的坐在餐厅椅子上,这回彻底老实了,模样倒跟个瓷娃娃似的。   王思年正盯着燃气灶上的小奶锅,生怕锅溢了。   老话讲究吃啥补啥。王思年不信这个,但是脚扭了,喝点热牛奶补补钙总归没错。   她听到唐宁的感慨,回头问了一句:“为什么?”   “平时觉得你特温柔,但是一到关键时候,又特别能扛事儿。”唐宁认真的说。   不知不觉,他眼圈还有点红了:“年姐,你人真好。”   受伤的人总是格外脆弱,就好像喝酒的人总爱趁着醉意,说些平时不敢说的实话。   王思年不想渲染悲伤的情绪,调侃道:“才帮忙煮个牛奶,就给我发好人卡了?”   唐宁也跟着笑了起来,过了会又感慨:“有时候我挺羡慕别人的。”   “羡慕别人什么?”   “别人能这么好命,早几年认识你,有个这么好的女朋友。”   王思年:……   话题眼瞅就要驶向拉不回来的领域,她急着打断,却还是没来得及阻止男孩大胆说出心里话。   “思年,我喜欢你。”   完犊子。   到底还是让唐宁捅破了这层纸。这回可好,人家连“姐”都不叫了。   一股脑把心思说出来的人是轻松了,但要维持面上一团和气、不失礼貌拒绝的人犯了难。   这么多年了,王思年的被告白恐惧症一直没好。   当年徐建和他的舍友打赌打输了,愣是在宿舍楼下摆了一地蜡烛,跟个大傻子一样大跳周星驰电影里的斧头舞,臊得王思年差点没一盆冷水泼下去。   尴尬,是今晚的康桥。   而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对方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她势必得说点什么了。   就在这时,奶锅呼的在灶台上冒了个水花。   “扑了,锅扑了!”唐宁面冲着灶台看的清楚,急着喊道。   王思年一回身,果然见白胖胖的牛奶像有了生命似的,沸腾着,叫喊着,争先恐后的从那个宜家买的小锅里涌出来。   她急急忙忙去关火,但牛奶一旦扑出来,轻易止不住。溢出的液体滚烫,溅在她腕子上,很快就红了一小片。   “快冲凉水!”唐宁掂着脚一瘸一拐的起来,把厨房水龙头拧到最大。   冷水哗啦作响,浇凉了王思年的手,也浇灭了刚刚男女之间那一点越界的暧昧。   “怪我,不应该扯着你聊天。”唐宁又后悔,又自责。   “小唐。”王思年沉默半晌,开了口。   “嗯?”   “我拿你当同事,也当朋友。所以我们……”   “我懂。”唐宁急匆匆打断她,“……其实我就是不甘心”   见气氛僵硬,他又掩饰的笑了,装得浑若不在意一样:“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好吗?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晒晒狗粮,也好让我死心。”   王思年用右手关了水龙头,室内安静下来。   “止疼药吃多了容易头晕。”她温柔的说,“你早点休息,需要的话我帮你跟老孟再请两天假。”   ***   王思年从唐宁家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楼下停着辆奔驰,见她从单元门里出来,车灯闪了两下。   人可能都有惰性。   比如最初被时刻掌握行踪的时候,是个人都会反抗、会愤怒。但日子久了,人疲了。好像如此糊涂着,日子便也能凑合过下去。   王思年习以为常的上了车,没有询问徐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她在系安全带的时候,随口说道:“今天下班这么早?”   男人两年前辞职之后,自己开了家做地理测绘的公司,工作总是异常繁忙。   “再忙也得腾出时间给年年。再说明天就周末了,鸟笼子还没买。”徐建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总不能空手去咱妈家。”   “瞧我这记性,忘干净了。”王思年一拍脑袋,叹了口气,看了看车里显示屏上的时间,“这都几点了,花鸟市场早关了。”   车子平稳的推了出去,男人安静的驾驶,没有问她今天繁忙的原因。   虽然对方不问,但王思年觉得还是应该解释一下:“我同事撞车了,挺倒霉的。领导让我来看望一下。”   “哦。”男人明显漠不关心。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撞完人就跑……”   “你的手怎么了?”徐建突然打断道。   车辆转向的间隙,他瞥见了她搭在膝上的手。可能是因为皮肤白,被烫红的地方看着很鲜明。   “没什么,烫了一下。”王思年没当回事,把手蜷了蜷。   男人的目光骇人的沉了下来。   但王思年没有注意到。   因为在晃动的车厢里,她想起了冲水时,小唐问的那个问题。   “年姐,你当年怎么认识你男朋友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要以小唐的教训为诫哈,他是反面教材。遇到交通肇事逃逸要及时报警,电动车行使需要上牌照,佩戴头盔,遵守交通法规。做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保护个人出行安全,为建设和谐社会添砖加瓦~   感谢在2020-10-06 02:42:34~2020-10-07 19:3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3160211、时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186130、孜然扒翅 10瓶;超级皮皮杏、是鸽鸽呀 5瓶;申三三、傻眼 2瓶;一只西瓜厨、3588896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回忆(1)   她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这个问题现在回首看看,都很有些年代感了。   十年前,T大。   大一新生王思年背着个扎眼的荧光黄登山包,推开了女生寝室47号楼303室的门。   她是本地人,报道的时候没着急,晚来了一会儿,也因此错过了和同班同学在迎新处寒暄的机会。   这是个四人间,靠墙支棱着两张上下铺,把角儿是四张局促的书桌加衣柜。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寝室里两个女生坐在上铺,正隔着过道面对面闲聊。   而王思年的到来打破了微妙的平衡。   先来的两人刚刚还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一看有人进来,立刻停下对话,把目光投了过来。   王思年心里突然格棱一下子,感觉不大好。   她从小上学都是走读,就没住过校。因此所有关于集体生活的想象,都来源于私藏的宫斗小说:这两个人怕不是已经混熟了,成了小团体。自己来的太晚,估计得被排斥。这才第一天就勾心斗角起来,以后四年可怎么办?   王思年这边在认真脑内对策,对方却先开了口。   “新来的,给你留了个风水宝地!靠里面的下铺。”其中一个大眼睛的姑娘笑着说,明显直肠子大嗓门,“我和高琳琳也是刚到,咱寝室还有个到现在都没出现的,比你还慢,一屋四个蜗牛。”   另外一个姑娘温柔些,刚入学就已经烫了一头卷发,时髦度远非王思年这样的短毛假小子可比:“我叫高琳琳,她叫肖爽。很高兴认识你。”   就这几句话,愣是把冰给破了。   王思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真好,都是一群普通的好心人,拿的不是《宫心计》的剧本。   几个年轻姑娘聚在一起,除了问好,起初还有点拘束。   “说起来,你们看了《一起又看流星雨》吗?”   不知是谁打开了这个魔性话题,三个女生纷纷点头。不多会儿就放飞自我,聊个没完。   “饿不饿?”肖爽说的口干舌燥,忍不住问。   “晚饭吃什么?”王思年立马跟上。   “炸酱面。”“刀削面。”“燃面。”   三人异口同声,全是面条。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303寝室全票通过——前往下一个任务点:面食部。   此时正是下课后的饭点,食堂人山人海。   “你们先去找座位,把饭卡给我,我来买。”王思年干活利索,火速分工。   见高琳琳和肖爽还在不好意思,她性子急,一推两人的后背,笑出声来:“快点!冲!”   这两位立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出去,王思年回身,继续排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打饭队伍。   过去足足十五分钟,终于看见了那一方小小的结账窗口。   里面端着铁勺刷饭卡的阿姨,都跟活菩萨一样,浑身散发着金光,端的是慈航普度的架势。   王思年长舒一口气,急不可待的报完面名。一掏兜,愣住了。   饭卡呢?   她把冲锋衣兜从里到外抻了出来。兜里面干干净净,别说饭卡了,连个饼干渣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打饭的阿姨明显不耐烦起来:“同学,你抓紧点,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呢。”   四周的探寻和好奇的目光针尖似的扎过来,惹得王思年头皮发麻。她到底是岁数小,还有点面嫩。   如果光是自己,这饭肯定就不打了。但还有新认识的朋友在等,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阿姨,刷我的卡吧。”   就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救世主般的清俊声音。   如果食堂里允许养动物,此时怕是应该有无数白鸽伴随着圣音,扑楞着翅膀起飞了。   王思年慌慌张张转身,看到了一个完全长在自己审美点上的男生。   个子高,模样俊。明明穿着普通的运动装,却挡不住阳光的好气色。   最重要的是那个笑容,闪闪发光,跟个小太阳似的。   母胎solo的王思年同学,在这出偶像剧式的英雄救美中,听见了铁树开花的劈啪作响。   “真的谢谢你。麻烦给我来一碗炸酱面、一碗刀削面。哦对了,还有一碗燃面。”王思年细声细气的说,难得娇羞了一回,“我一会儿拿钱给你。”   “卧槽,你可真能吃。nb!”男生诚心诚意的赞叹。   王思年:……   这位哥可能是怕姑娘不好意思,还善解人意的补充了一句,“没事,能吃是福!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您瞅准了——”   王思年知道此处应该接“蓝天六必治”,但是她不想接。原本想解释两句不是给自己买的,也懒得说了。   这人可嘴太碎了。一开口,偶像剧的粉红泡泡就碎了一地。   男生爽快刷了卡,见女孩没搭话,倒也不以为意,一个塑料拖盘满满当当端起四碗面:“走啊,我帮你拿。”   两个人在拥挤人流中往前行进,有个高大男生在前面开路,走的格外快。   不远处,肖爽看见王思年明明一个人去打饭,回来时还跟了个小尾巴,下巴都惊得合不上了:“咋回事?”   而男生看到另外两个女生,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有同伴啊。”   他把餐盘稳稳当当放在桌上,端走了自己的那碗:“那我可就不打扰你们了。”   “同学你等我一下,我回宿舍拿个钱给你。”王思年不想平白占这个人情。   “十几块钱的事情,客气什么呢,就当我请客了。”   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掰扯,王思年只能一叠声道谢。那男孩浑不在意似的挥挥手,大大咧咧的走了。   “这人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等男生走远,肖爽说。   高琳琳竟然附和道:“好像我也见过。”   王思年也觉得有些莫名熟悉。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说不出是在哪见的,只能闷头吃面。   突然肖爽一拍大腿:“我记起来了!他是不是咱们班的啊?”   “对。”高琳琳好像也想起来了,“咱们应该是在报道迎新的地方见过他。是叫徐什么来着。”   “徐建。”肖爽在记帅哥人名上还是很有一套的,“一个特别淳朴的名字,有点配不上他华丽的长相。”   “那你说该叫什么。”   “徐霸天。”   高琳琳笑的前仰后合。   王思年在你来我往的欢声笑语中疑惑起来:自己明明没参加迎新,怎么也觉得徐建有点眼熟?   不过这点疑惑很快就被八卦淹没了。   “哎,徐建干嘛给你买饭。”肖爽捅了捅王思年,“他对你一见钟情了?”   王思年回过神来,老实交代:“我好像把咱仨的饭卡给弄丢了。”   她以为会迎来新朋友们疾风暴雨般的谴责,至少是心照不宣的疏离。   但那两位关注点颇为奇异的女士异口同声的说:“饭卡算什么。快讲讲,帅哥都跟你说什么了?”   ……   熄灯之后。   王思年在陌生的床上翻了个身,从枕头边掏出了手机。   寝室里已经响起了其他人的酣睡声。   她有点认床,心里也记挂着一些事情,一直睡不着。   “徐建”这个名字好像投进池里的石子,让年轻的灵魂起了涟漪。   宿舍信号不好,打开网页的速度很慢。当人人网那个红蓝相间的logo终于刷出来时,她蓦地紧张起来。   手机按键劈啪作响,输入关键词:徐建。   果然和肖爽说的一样,叫这个名字的人太多了。   王思年盯着刷出来的一连串头像,没一个是认识的。   她不死心,又加了“T大”这个关键词。   精确搜索后,一个公开的个人主页弹了出来。   抱着哈士奇的男生留着青年头,在手机屏幕上笑的宛若一个智障。   王思年点进去一看,果然是今天遇到的这位精彩人物。   主页上的照片都没有设成私密,任凭访客随意观看,和这人不拘小节的作风颇为一致。   有跟哥们儿滑雪,前一秒笑的阳光灿烂,后一秒摔成大马猴的。   有打牌输了贴了一脸纸条,依旧嬉皮笑脸的。   有兴致冲冲去动物园,想和羊驼合影,却被羊驼狠狠啐了一脸口水的。   那一股子憨味扑面而来,王思年却忍不住噗的笑了,心里冒出个酸甜的泡泡来。   她急着捂住嘴,生怕被旁人听到了这一点点让人羞赧的喜悦。   相册一张张翻到底,翻到了一张他在五道口烤肉的聚餐图。   ——王思年突然记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回忆结束,回到现在时。这章是个小小伏笔,后面会写。记忆其实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第9章 回忆(2)   那张聚餐的照片里,徐建穿着科比的24号球衣,头戴棒球帽,上面一个小小的lakers标志。   他身边坐着个长头发的少年,两个人同时露出了雪橇三傻式的笑容。手里举着的明明是可乐,架势跟举着威士忌与天同庆似的。   照片上传的时间是2010年6月9日晚8点43分,高考结束的第二天。   地点是五道口大火炉烤肉。   而王思年当时恰巧也在那儿,参加高三毕业班同学组织的散伙饭。   那天烤肉店排风扇出了点问题,来就餐的人又格外多。   夏天蒸腾的人味加上猪牛羊肉在炙烤时发出的滚滚浓烟,弄得整间店铺有些乌烟瘴气。   眼瞅就要各奔东西,班里同学格外伤感,喝美年达都能喝出酒的滋味,不少人还失声痛哭了。   王思年实在是觉得憋闷,找了个借口和班长说了一声,出来透透风。   虽然离入伏还有一个月,但北京的天已经热得格外凶猛,以至于电梯间里都跟蒸笼差不离。   电梯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停在一楼迟迟上不来,王思年想要呼吸新鲜空气的心情却变得更加急迫。   得了,干脆走路下去。   这间烤肉店估计是违建,搭在板房的二层,出来时只有窄窄的一条过道。如果不坐电梯,那就只有走到楼层的尽头,推开一道铁门,从一条逼仄的直上直下楼梯处通行。   哒!   王思年使劲用脚踱了下地,感应灯却没亮。   黑黝黝的楼梯间好像饕餮的嘴,漫不经心的大张着,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就两层,王思年暗自寻思,硬着头皮摸着黑也走能下去。   她手扶着墙面,一点点摸索。   一步,两步,三步。   黑暗中,她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柔软的,牵绊的……让人毛骨悚然的。   “啊!有鬼啊!”王思年嗷的一嗓子嚎了出来。   这惨绝人寰的一嗓子,没把鬼吓跑,倒是把不靠谱的声控灯给喊亮了。   灯光忽明忽暗,打一个斜坐在台阶的人影身上。   是个穿明黄色湖人球衣的少年。   他头上的棒球帽檐压得极低,眉眼都陷在阴影下,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和凉薄的唇。   “不好意思,把你衣服踩脏了。”   王思年惊魂未定,注意到那人随手拍了拍自己的球衣边角。有一处明显沾了灰,应该是刚刚自己踩到的地方,于是她连忙致歉。   “没事。”对方回应的有些冷淡。   王思年小心翼翼的绕过他,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逃离了黑暗的楼梯间,街上的风果然略微凉爽些,让少女缺氧的思路清晰了起来。   她兜兜转转进了间711便利店,吹了会儿冷气,在货架前拿了瓶冰红茶,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了刚刚那个人。   他一个人黑灯瞎火的坐在楼梯间干什么,怪吓人的,是不是中暑了?   真有可能,毕竟天这么热。   球衣看上去是簇新的,结果被自己踩脏了,也是够倒霉的。   ……算了,做回好人,全当是给还没出分的高考成绩攒点人品。   王思年这么想着,手不自觉就多拿了一瓶冷饮和一条士力架。   买完单回去的时候,她特意走了楼梯间。   那个少年果然还坐在那里。头低着,与黑暗融为一体。   “你身体不舒服吗?”王思年中气十足的喊亮了灯,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   一个小小塑料袋“呼”的一声落在男孩身旁,溅起微弱的灰尘。   “我给你买了瓶水,还有点儿吃的。要是不舒服的话,用不用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没事。”停了半晌,那人总算回答了。   “你这么斜坐着容易头晕,低血糖。”王思年拿出扶老太太过街的势头,嘴里建议着。   说完又弯下身,从塑料袋里拿出士力架,撕了个口子递了过去:“吃两口,绝对管用。”   对方明显迟疑了。   但在王思年的热情坚持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接了过来。   他的手指修长,很稳,一点不抖。   王思年看这人身体不像是有大碍的,估计就是心情不好,所以一个人猫在这里。于是放下心来:“你要是真没事的话,我可就不管你了啊。”   男孩依旧没抬脸,单是随意点了点头。   “王思年,你上个厕所上这么久,是掉坑里了吗?”二楼突然传来班长找人的吆喝声。   这板房隔音实在是糟糕透顶,以至于楼梯间都跟着发出共鸣,嗡嗡作响。   “别吵吵了!我来了!”王思年大声应和,往楼上冲去。   快到楼梯拐角处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冲那少年粲然一笑:“哎,年纪轻轻别跟活不起似的,吃好喝好!高兴点!往好处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这句话还是她刚从《飘》这本小说里看来的,现学现卖,倍儿有文化人的面子。   声控灯随着活力满满的少女的远去,忽的灭了。   一切又重回黑暗。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王思年好像听见有人在身后默默复述这句话。但耳旁同学的欢声笑语很快让她转移了注意力,甚至忘记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偶遇。   ……   寝室里。   王思年握着滚烫的手机,在床上又翻了身。   这张徐建聚餐的照片刷新了她的认识。   他穿的这一身Lakers行头,板上钉钉就是高考结束那天自己遇到的怪人。   王思年当时没看清他的脸,但是记住了那个明黄色的瘦削身影。   今天徐建英雄救美,那天自己美救英雄。都是十几块钱,谁也别回谁,正好扯平。   估计这厮也没认出自己来,毕竟当时烤肉店的楼道里黑咕隆咚,他还戴了个帽子。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自己从来都不是个细致人,就不跟他絮叨这事了。   只是说起来,两个人能够连续不断的遇见,还同时出手相助,真的好像偶像剧里的情节啊。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命定的缘分?   ……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王思年猛地揉了把发烫的脸,努力压住她砰砰作响的少女心。她忍不住从相册又退回到男生的个人主页上,去看了看其他人曾经给他留过些什么言。   再然后王思年同学就突然发现,人人网是会显示最近访客的。   完了。   她的头像明晃晃的印在了徐建的主页上,以及相册里每一张浏览过的照片后面。全方位生动展示了自己是如何360度无死角偷窥人家的事实。   啊啊啊啊——这回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她恨恨的咬住自己这犯贱的手,把土拨鼠尖叫憋了回去。   ***   手上传来的微痛触感突然变得很逼真。   王思年低头去看,打断了一晃十年的记忆。   她这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路边,而徐建从驾驶位探身过来,正握着自己的手腕端详。   “嘶。”   灼伤打通了触痛的神经,因为对方这个紧握的动作,让她忍不住低呼出声。   男人没吭声,下了车,进了路旁的药店。回来时,手上拿着烫伤膏。   “烫的不厉害,回去拿冰袋敷一敷就好了。”   与王思年的不在意截然相反,徐建一丝不苟的涂着药。   乳白的胶状药膏跟不要钱似的,盖了厚重的一层又一层,恨不得立刻马上现在就让她好起来。   这点实心眼的举动,让刚刚从初恋回忆中晃过神来的王思年有些恍惚。   她看着眼前认真上药的男人,隐约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与甜蜜。   一个没忍住,她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揉了揉徐建低下的头顶。   掌心触感毛茸茸,一如从前。   男人因为这个举动愣住了。   他有些错愕的抬头,惊喜的看见女人眼里闪着依恋的光。   胸中涌出的喜悦好像气球似的鼓胀起来,徐建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王思年往椅背上靠去,人有些懒洋洋,“觉得你怪可爱的。”   男人接收到了话里的温情。   他好像受到塞壬蛊惑的水手,欺身上前,突破万千阻碍去品尝女人唇齿间,让他朝思暮想的那点红晕。   一吻结束。   徐建嗓音喑哑,突然提起了兴致:“走,去给咱妈买礼物。”   “花鸟市场关的最早,六点人家就下班了。”王思年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疯了。”   男人笑的温柔,眼眸里却阴晦不明:“我知道个地方,应该还开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8 20:44:31~2020-10-09 13:0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依给谢怜献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算命   车一路往南开。   穿过熙熙攘攘的西单大街,路过角楼叠嶂的紫禁城,最后停在了雍和宫边上的胡同旁。   这片离皇城根儿不远的低矮灰瓦房,这些年被扩建成了一条文化步行街。   大抵和京城里新修起来的文创胡同差不多,全在售些换汤不换药的旅游纪念品。   周围有卖旗袍的,有卖老北京炸灌肠炸酱面的,甚至还有卖西藏天珠的。这几样组合在一起,基本就是宰客标配了。   “你确定这儿有卖鸟笼子的?”王思年下了车,表情明显难以置信。   “大众点评说有,评价还很好。”男人一边看手机导航,一边试图牵起她的手,“往前直行500米。”   王思年下意识的往旁边避了一下——没别的意思,夏天太热,手拉手有些腻味。   徐建没有言语,停下了脚步,望向了她。   男人鸦羽似的睫毛下,是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王思年不想破坏难得的好气氛,心里有些退缩,最终还是主动伸出手去。   男人笑了,用力回握过来。   指尖交错的触感,温热中带着些微妙。   徐建说的没错。   前面果然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门脸儿,招牌上写的就是【专卖花鸟用品】。进去之后别有洞天,各色花肥、盆土、鸟粮、笼具,让人眼花缭乱,活脱脱塞满了里外开间。   笼子里跳跃着叽喳的文鸟,白的灰的挤作一团。一个个眼珠滴溜溜的转,跟小机灵鬼似的。   “老王同志要是来这儿该走不动道了。”王思年隔着笼子“咕咕”学着鸟叫,忍不住调侃起自己亲爹来。   圆滚滚的文鸟点点胖脑袋,应该是对她的说法颇为赞同。   徐建看着她像逗孩子似的逗鸟,嘴角也不自觉的带了笑。   他们以后的孩子,若是像她,也一定是世上最可爱的。   打刚刚在车上给她涂烫伤药开始,女人的态度就奇异的软化了,一直延续到现在。   他不想去细想对方突如其来的温情是因为什么,生怕惊醒这场幸福的梦。   王思年过于沉迷看鸟,以至于过了老半天,才发现他们进店后都没人招呼。往柜台看去时,老板正缩在里面,头也不抬,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老板!”王思年忍不住提高音量。   只可惜老板沉迷手游无法自拔了,从传来的“人家就是来砸场子的~”萝莉音来看,玩的还是安琪拉。   徐建开了口,语句简短:“老板,帮我们拿个笼子,要最好的。”   “要最好的”这几个字明显触动了对方的神经,钞能力一举打败王者荣耀。   老板放下手机,颠颠走了过来,笑的眼睛都要挤没了。他刚要推荐个最贵的,就被王思年无情打断。   “我看这个就挺好,你觉得呢?”她边对徐建说,边指着把角儿的毛竹质地的鸟笼子。   徐建伸手轻轻撼动笼身,竹栏略有些细,看着不大牢靠。   “推荐您瞅瞅这个,质量好多了。”店主见王思年挑的便宜,立马换了说辞,从货架上拿出一个挺括的。   黄铜笼钩,掐丝珐琅与黑铁交错铸身,乌压压一片,确实上档次,也牢靠。   “多少钱?”徐建明显很满意,问起了价格。   “1280。”   “太贵了,看看别的。”王思年拽了拽男人的衣角,附耳过去,压低声音说。   其实不光是价格,她单是看着这个笼子,心里也觉得有点别扭。   那些黑漆漆、密密实实的栏杆,排列整齐有序,却又好像层层钢铁枷锁,密不透风,无法逃离。   “叮。微信收款1280元,已到账。”   柜台处传来机械女声。   王思年一愣,才发现徐建已经扫码买单了。   男人随手拎起沉重的鸟笼,温声道:“还是结实点好,不用担心跑掉。”   女人没有接话。   徐建敏锐的觉察到她若隐若现的不郁,体贴的问:“还看看别的吗?”   “不用了。”王思年语气有些僵硬。   两个人从店里出来,肩并肩走在灯火繁盛的雍和宫大街上。   白日里寺庙的香火味尚未燃尽,顺着朱红宫墙涌出来,熏出浓郁的檀香气。   “年年不高兴了?”徐建在示弱哄她,语气极尽温柔。   然而这一点温柔,好像多情的藤蔓,死死绞住树的枝干,一点点扼杀树的喘息。   同生同死,永不分离。   王思年嘟囔了句:“就一只八哥,能翻出多大的浪来,非得买个铁笼子。”   徐建笑的诚心诚意:“孝敬咱爸,怎么也得买个像样的。”   女人对这个话题实在是厌烦透顶,只想快点离开:“你的车是停在这条街上吗?我怎么记得方向反了?”   说话间,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姑娘,看相吗?”他一身雪白太极褂,端的是鹤发童颜,仙气盎然的问道。   ——雍和宫附近的保留项目,“高人看面相”出现了。虽迟但到,永不缺席。   王思年立刻加快了脚步,示意徐建走快些,离这个骗钱的神棍远点。   那老人对她逃避的态度倒是不以为意,扬声道:“姑娘五岳归朝处有一痣,必有血光之灾。幸亏曾有贵人相救,方才逃过一劫。若是我没猜错,救下姑娘的,正是身旁这位吧?”   王思年愣住,看向徐建,对方也一脸震惊。   这老人说的一点没错。   那场血光之灾里,确实是他救了她。   狂风暴雨,惊天骇浪,无垠深海。   痛入骨髓的饥饿和干渴,盘旋着始终不肯离去的死亡阴影。   她连舔一舔干裂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人好像摊在船板上,也好像浮在云朵里。   从头到脚,一寸一寸疼的要断开,又痒的无处瘙痒。   她还在这世上,但意识又时远时近,像走了调的胡琴,拉不回来。   恍惚间,有温热的液体流到嘴边,有人掰开她的嘴,帮她咽下。   求生的欲望骤然回来,她贪婪的吮吸着生命的源泉。   耳边有个男声温柔但坚定地说:“乖,喝吧。喝了就不渴了。”   ……   “只是此灾未消,还会卷土重来。”老人一声骤呵,把她的神识拉回到酷热的现下。   王思年浑身惊出一身冷汗。   她知道对方在等她问出“可有破解的方法”,然后顺势推销一波。   然而高人没有按套路出牌。   他掏出一个物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在了她手上。   ——红绳编就的手链上,穿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同心锁,样子甚是精美,和寻常神棍推销的那些粗制滥造的玻璃串子堪称云泥之别。   “只要你与贵人永结同心,自然就能逢凶化吉,此生再无灾祸。”老者说完这句话,竟然分文未取,转身离去了。   “等等,这个手链多少钱?”王思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跟上对方。   “别追了,可能真是个高人呢。”徐建淡淡的,轻扯住她的手腕。   “是么。”王思年有些迟疑。   男人温声问:“你信命吗?”   早两年,王思年不信。   我命由我不由天——听起来中二,但是确实是她从前内心的真实写照。   但经过那么一场死里逃生,她好像有点信了。   王思年心思恍惚,任由徐建牵着自己,一路上都在打量着那枚闪闪发光的小锁头。   她中间也有过几次犹豫要不要摘下来,但是被男人的一句话劝阻了。   “别摘了。”徐建说,“图个好彩头。”   好彩头。   这怕不是对捉摸不定的命运,最好的慰藉了。   直到进了家,平白受人馈赠的王思年依旧有些忐忑不安。   “你说这玩意能碰水吗?”她摩挲着金物件,犹豫自己能不能去冲个凉。   “那老人不都说了么,咱们永结同心就行。”徐建把沉重的鸟笼子“咣”的放在地上,忍不住笑了,“手链沾不沾水又有什么关系。”   女人若有所思的点头,这才放下心去浴室。   徐建没有跟上去,而是转身进了书房。   拉开斗柜,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个小保险箱。   他熟练的输了密码,从众多杂物中拿出一部手机,瞥了一眼上面的未接来电,然后面无表情的拨了回去:“怎么了?”   “给您发加密邮件的人找到了。”对方语气激动。   徐建提了点兴致,语气依旧寒凉:“谁?”   电话那头说出了一个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名字。   徐建挂了电话,坐下思考起来。   “你所看见的,只可相信其一半;你所听见的,半点都不可信。”[1]   就像今天在雍和宫遇到的老头。   自己不过提前打点了些小钱,就能制造这么一出偶遇,让老神棍信誓旦旦的对自己挚爱的女人,说出“永结同心”这四个字。   而至于刚刚那通电话。   也许……自己真的该出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据说是爱伦坡的名言   感谢在2020-10-09 13:02:24~2020-10-10 20:5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不是啾啾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下课等你 2个;打了个大西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蘑菇小结 16瓶;Lemonnnn 8瓶;尹净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回家   王思年做梦了。   梦里她回到了两年没有去过的海边。   没有风,没有浪,平静的水面蔚蓝到好像是油画棒涂上去的。   在一片晴空下,被阳光晒成了小棕人的徐建在船边招呼自己。   “磨蹭什么呢,怎么还不过来?快点!”男人笑着挥手喊道,露出一口白牙。   她往前走了两步。   沙滩上的光突然变得炫目,刺的人睁不开眼。徐建身后的海面骤然掀起狂风巨浪,他却浑然不觉。   王思年忍不住冲徐建叫嚷:“回来,快回来!危险!”   对方没有发现险情,权当她在信口开河:“王思年你要是偷懒,我可就先走啦。”   “别走——”   她想跑过去阻止他,但手腕上传来灼烧一样尖利的痛。   低头看去时,坠着小小同心锁的手链,竟不知何时变成了盘踞在腕间的黑花蝮蛇。那毒兽张开了殷红的嘴,恶狠狠咬了下去。   ***   王思年从梦境中惊醒,猛然坐起,才发现额头已经冷汗涔涔。   “怎么了。”徐建一向睡的轻,被床垫的震颤惊醒,话音里还带着睡意。   他迷迷糊糊跟着坐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做梦了?”   王思年没有说话,侧过身子,把光裸的脚垂在地上。脚心无意识的擦过冰凉的木地板,意外感受到了一点货真价实的踏实。   两年前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她也是夜夜做噩梦。只有徐建守在她身边,才能好些。   床的另一边弹了起来,接着传来软底拖鞋走在木地板上的轻微撞击声。   很快,一件薄开衫披了在她肩上,玻璃杯里盛满温热的水,被递进她手中。   “空调还开着呢,别着凉了。”徐建忙完了这一切,重新走回到她面前。   王思年接过水,喝了一口润了润,语音依旧是沙哑:“我好久没有梦到那场海难了。”   她瞬间想到梦里那条蝮蛇,说着就要撤掉手腕上的链子。   徐建轻轻拦住了她的动作,把坐在床边的王思年揽进怀中。   他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乖,都过去了。”   怀里的人仍止不住颤抖。   “你抬头看看我。”   王思年依言把低埋的头抬起来,对方俯身吻上她的额头。   这个吻没有性的含义,更像是两个经历过劫难的灵魂在温暖彼此。   “你还在,我也还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思年从这句话里获得了莫大的安慰。   她重新躺回床上,枕着男人的胳膊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那片海依旧喧嚣,但身边始终有个人,坚定的握着自己的手。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我必须得叫你起来了,不然咱们要迟到了。”男人捏了她脸颊一下,无奈地说。   徐建每次去准丈母娘家的热情都远高于王思年。   车子后排座椅上放着那个价值1280块钱的鸟笼子,后备箱装了茅台和海参,甚至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王妈买的冬虫夏草和阿胶。   “都是智商税。”王思年点评道。   徐建笑笑不语,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老王家所在的羊耳朵胡同还没拆迁。路窄,车进不来。两个人拎着东西在胡同里走了四五分钟,才到地方。   小院子虽然局促,但弄得郁郁葱葱。一进门,灰八哥就没皮没脸的叫起来:“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小徐来啦!”王妈带着围裙从厨房出来,跟见了亲儿子似的招呼徐建。   徐建问过好,把东西卸在院子里。   “都快成一家人了,还这么客气干嘛,每次见面都带礼物——”王爸刚寒暄两句,就瞅见了那鸟笼子,果然走不动道了,“哟呵,这小玩意儿可真体面!”   要是赶几十年前,用北京土话说,老王同志就是个标准的“顽主”。养花遛鸟斗蛐蛐,不务正业这方面十项全能。   王妈嫌弃的看了王爸一眼,转而把热情释放到准女婿身上:“快进屋,饺子刚煮好。”   餐桌上。   “妈,您光给徐建夹菜,我呢?”   王思年目睹着刚出锅的饺子被一个接一个的夹进徐建的碗里,颇为自己打抱不平,“您这也太偏心眼子了吧。”   “你那么胖,还吃什么吃。”王妈对亲闺女一向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王思年百无聊赖的咬着筷子,面前的醋碟子里就突然出现了个饱满的饺子。   “你先吃。”徐建轻声说。   他的这点关心被王妈看在眼里,喜笑颜开之余又感慨了一番“找老公就得找小徐这样顾家体贴的”,顺便呲达了王爸两句。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老王同志心思完全没放在这上面。他正忙着给八哥的水碗里添水,顺便絮絮叨叨的向徐建科普给鸟挪笼的注意事项,同时全方位赞扬了这个血亏的新鸟笼。   一顿饭吃的风声水起。   这点烟火气,倒叫王思年心里完全踏实下来。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显得夜里的梦魇再不可怕。   果然还是应该多回家看看。   饭后她吃的肚儿圆,靠在沙发上犯懒,被王妈戳了一把:“走,你跟我削水果去。”   “我懒得动,让徐建去。”   男人果然应声:“阿姨,让我来吧。”   “我现在是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王妈一个眼刀杀过来,王思年只得乖乖起身。   厨房中。   “我听小徐说,你还没去试婚纱呢?”王妈甩了甩刚洗净的桃子,放在盘子里,随口问道。   客厅传来王爸对中美关系、国际政治的激昂点评,还有徐建条理清晰的彩虹屁。   王思年没接话,端起盘子就要出去。   “你回来。”   女人停住,回身望向母亲。   “你是不是有别的心思了?”王妈语气严肃起来,“又不想结婚了?”   果然是亲妈,从小看着自己孩子长大,一针见血。   王思年知道这场对话轻易不会结束了。   她叹了口气,把桃子放在水池子上:“没有……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小徐哪点不好?”王妈嗓门也提上来了,“是,他之前是有点吊儿郎当的。但人家现在不是改了吗?这两年买房买车,也自己做生意了,你还想怎么的?心气这么高,想嫁奥巴马呗?”   “……不是这个意思。”王思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别扭,“我宁可他跟之前那样。”   “跟之前那样有什么好?一天到晚带着你东奔西跑的,差点把命搭进去!要不是他当时救了你,还改过自新了,我都恨不得活剐了他。你一天天光想着野,就不知道担心担心家里人吗?”   这套思路逻辑过于缜密,以至于王思年虽然心里有看法,但是无法反驳。   王妈叹了口气:“人得经事儿,才能长大。有这么一场,他也成熟多了。不然先前你就是说要嫁他,我这个当妈的都不能同意。”   沉默半晌,王思年开了口:“妈,您说的都对,让我再想想吧。”   “有什么可想的,酒店钱都交了,请帖我都……”当妈的还要絮叨,门口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阿姨,叔叔让我过来拿水果。”   是徐建。   厨房里的两个人赶紧闭上了嘴,不知道男人把刚刚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你俩聊,我先把水果端出去。”王妈借故出去了。   原本就不宽敞的厨房里挤进一个高大身影,空间立刻变小了不少。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思年有点说不出的愧疚。   “我什么都没听见。”徐建温声说。   这分明就是都听见了。   男人无底线的容忍更让她孤立无援。哪怕他发一顿脾气,指责自己不靠谱、想要临阵脱逃,她也能抓住点什么,去和旁人诉诉苦。   不然现在这些说出来,都跟秀恩爱似的,倒显得她无理取闹。   “我和高琳琳约一下,明天就去试试衣服……不拖了。”   男人点头,把她落在沙发上的手机递了过来,若无其事的扯开了话题:“刚刚有人给你发了十好几条消息,一直嗡嗡嗡震动。”   王思年接过手机,打开微信看了:“是田亚志。问我什么时候有空,想约我喝个咖啡。”   “哦,老田啊。”徐建的语气倒是熟稔。   “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他说一直联系不上你。”王思年有意跳过了他用自己手机拉黑对方的举动。   徐建倒也没问他们是怎么又联系上的:“没有。就是他太烦,我想静静。”   王思年:……田亚志啰里啰嗦的时候,她确实偶尔也有这个冲动。   “你们去哪儿喝咖啡?”男人随口一问。   “不知道,报社旁边随便找一家店吧。你要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不少小可爱留言,感激之余我也简单解释两句~写这篇小说的初衷其实很简单,想表达的就是:“爱是尊重,不是占有”。只有当人物真正认识到这一点、打破束缚他们的牢笼时,才可能迎来转机。所以前期会有点压抑,但不会持续太久。   以爱为笼,笼子不光是徐建给王思年的,也是王思年给徐建的。表面上看是王思年被控制了,但她内里依旧秉承着勇气。真正无法从这段感情里逃离的人,是徐建。   感谢在2020-10-10 20:50:09~2020-10-11 15:3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下课等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学习了吗?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叛逆   王思年不过是随便客气了一下,徐建却点了头:“好。”   男人回完这一句,想了想又说:“既然好久没见,也别喝咖啡了,干脆吃个饭吧。我来安排。”   王思年有些诧异于他的爽快。   当初拉黑屏蔽的也是他,如今主动请客吃饭的也是他。这未免太过矛盾了。   “年年,这段时间我也在想一些事情。”   徐建的话让王思年抬起头。   她看见自己的身影和周围的景色一起映在那对点墨一样的双眸里,交杂,扭曲。   “沉溺于过去毫无价值,我们都应该继续往前走。”   王思年听出了他的一语双关:如果他可以放下隔阂与田亚志重修旧好,那么她也得行动起来,至少是先把婚纱给定了。   “嗯。”沉默片刻,她应了一声。   ***   隔天早上,天意外的阴了,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要我送你去吗?”徐建对着镜子熟练的抽上领带,回身问道。   他因为周六去王思年家,少工作了一天,周日就得补上。和气象局合作的项目马上要投标,不少材料需要处理。   “不用,我一会儿打车去婚纱店就行,都预约好了。”   徐建笑笑:“记得多拍点照片给我看看。”   “知道了,快走吧,一会儿该迟到了。”王思年手里掂着面包,咬了一口,含混不清的说。   徐建拿了钥匙出了门,在玄关处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年年手还疼吗?”   “啊?”   他指了指王思年在唐宁家被烫伤的手腕,目光阴沉。   冲凉冲的及时、涂药涂的又厚,那一处小小的红晕早就看不出痕迹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王思年笑着抖抖手腕,“一点事儿都没有。”   “那就好。”徐建这才看着松快些,硬是痴缠着索了个吻,转身离开。   王思年送走了他,重新回到餐桌前坐下,灌了半杯牛奶,认真翻起通讯录来。   虽然和亲妈说的是找高琳琳一起去看喜服,但人家刚分手,这么做跟往伤口上撒盐别无二致。再狠心的人也干不出这种缺德事。   王思年花了十来分钟把几百个联系人一个个捋下来,竟然认真的犯了难,没找出一个能陪她干这种琐事的人。   同事平时和和气气,但下了班根本没什么来往。   而到了她这个年纪,朋友们该结婚的结婚、该生孩子的生孩子,原本一起浪的小姐妹们都把时间优先贡献给了家庭。   算来算去,只剩下高琳琳和肖爽这两个铁头兵了。   可买婚纱还不像是去菜市场买菜,一个人很容易上当。大几千块钱的东西,没旁人在边上把个关,真就不行。   正发愁时,屏幕上突然进来一条消息:   【小王,西安的采访你能去吗?会务那边让提前一周到,先准备准备。】   是老孟的微信。王思年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的,拨通了唐宁的电话。   “你怎么了?”她语气虽然温和,但问的直接。   对面传来一个显得有些委顿的声音:“年姐你收到老孟的信息了吧。我刚刚和他说了,准备辞职了。所以西安之行就空出一个名额来,我推荐你去。”   王思年顿住:“为什么突然不想干了?”   对方沉默。   他的回应很难不让王思年多想,她也顾不上是不是自作多情了,急着挽留:“是因为我吗?我们还是好朋友,你那天说了什么我都记不住了。对!我失忆了,哎我叫什么来着?”   这顿强行失忆的操作成功让对面噗嗤笑了出来。   王思年觉得自己劝住了唐宁,松了口气:“笑就对了,感情上的事别太认真。你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个能落户口的工作,哪能说辞职就辞职呢。”   “年姐。”唐宁的语气也跟着温柔了起来,“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压力太大,我也是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才考虑不干了的。”   王思年还没来得及发表看法,对方接着说:“当初毕业的时候,就铁了心想留在北京。只要能有户口,就算给钱少点也不怕。但是现在出了事,真挺后悔的,还是应该趁年轻多赚钱,不然想帮忙都帮不上。”   “是什么事?”女人小心翼翼的问,怕戳破大男孩的自尊心,“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我爸之前走了点弯路,不知道得罪了谁,现在叫人把事情给捅出来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都怪他糊涂,是他活该,所以年姐你就别问了。”唐宁声音有点哽咽,“我是真的……挺想给你留个好印象的。”   王思年紧了紧滚烫的手机:“朋友一场,哪能说不管就不管呢。我手头还存了点周转的钱,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先借你。”   唐宁半晌才说话:“你真的太仗义了。”   “这算什么仗义,这都是最基本的——”   话还没说完,对面突然没头没尾的说:“思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卡瓦菲斯的一首诗?”   话题跳跃的太快,以至于王思年起初没有跟上。她有点疑惑,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还是唐宁刚入职的时候。   正赶上要过年放假,部门一起去聚餐,大家都多喝了两杯。酒过三巡,席间话题不知为何就转到了结婚生子这件事上。有同事抱怨了两句婆媳关系不好,孩子又花钱又不好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做丁克。   老孟这样的事儿妈自然不能放弃一切吐槽老婆岳父的机会,他大着舌头说:“是谁说的婚姻是座围城来着……?真特么是个天才!”   那架势很像是要和钱钟书先生一论兄弟。   唐宁是个表面沙雕实则文艺的年轻人。   他坐在王思年边上,目光因为酒精上头变得有些迷离。听见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辈们的感慨后,他嘟囔了一句:“倒真像是诗里写的似的。”   “什么?”女人没听清,温声问。   “我要去另一个国家,另一片海岸,找另一个比这里好的城市。”[1]   他没指望王思年读过卡瓦菲斯的《城市》,只是随口一说。   然而女人没有停顿的接到:“你不会找到一个新的国家,不会找到另一片海岸。 ” [2]   她轻声说完,依旧笑意盈盈,维持着柔和无害的模样。   唐宁愣住,抬脸望向她。   “这个城市会永远跟踪你。你会走向同样的街道,衰老在同样的住宅区,白发苍苍在这些同样的屋子里。”[3]   王思年在杯盏交错和明晃晃的灯辉中,抿了口辛辣的酒,微微眯起眼。   那模样就只温顺了许久的猫,冷不丁露了一下锋利爪子——不是它顽冥不灵,是骨子里的那点野性,泯灭不去。   这一眼,击中了唐宁。   也就是那次之后,他看王思年的眼神带了几分爱慕。   “年姐,萨迪的《蔷薇园》,你知道吗?”   唐宁很久没有听到王思年说话,知道她应该是回忆起了当时场景。   “听说过,没读过。”王思年回神,不知道他刚刚抛出这个话题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这么说。”对方微微有些犹豫,但还是咬牙说了出来,“有一句诗,我想和你共勉。”   “嗯,什么?”   微顿的寂静后,唐宁的低语顺着手机听筒传过来,还带着电波的刺啦声:   “你若没有锐利的指爪,最好不要冒犯野兽。”[4]   “年姐,你多保重。”   嘟——嘟——   大男孩告别完,竟然挂断了电话。   再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   不知道是不是空调温度太低,王思年突然觉得一股寒意袭来,裸露的胳膊上冒出鸡皮疙瘩。   她端起了那杯刚刚喝了一半的牛奶,试图安慰自己。   ……有什么可怕的呢?   唐宁不过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所以情绪低落了一点,又不愿意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丢面子。   他只是个敏感而年轻的孩子,遇到挫折时有些气恼,便引用了一首悲观的诗。   仅此而已。   而就在此时,手机又响起来。她连忙把杯子放下,解锁屏幕。   【小王,收到请回复,今天就要把最终名单上报了。】   老孟的微信一到,倒是缓解了不少莫名紧张的情绪。   王思年寻思起来:西安那个会要提前去一周到场地做准备。算起来,这提前的一周里,正好就有她和徐建定的婚礼的日子。   如果,只是如果,她跟着单位去西安的话……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的把婚期拖一拖?   只是拖一拖,不是就这么取消了,应该不会引起爸妈和徐建太过激烈的反对吧。   她犹豫再三,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可能是长达几分钟的“正在输入”把老孟逼疯了,对方又发了一条微信,催促道:【小王你到底怎么想的?快点说。】   这一点外界的刺激点燃了王思年压抑已久的蠢蠢欲动。   她手指按下了发送键。   【收到。西安我能去,请领导把我报上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年潜意识里要触底反弹了。   [1][2][3]《城市》 (希腊)卡瓦菲斯 黄灿然/译   你说:“我要去另一个国家,另一片海岸,   找另一个比这里好的城市。   无论我做什么,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而我的心灵被埋没,好像一件死去的东西。   我枯竭的思想还能在这个地方维持多久?   无论我往哪里转,无论我往哪里瞧,   我看到的都是我生命的黑色废墟,在这里,   我虚度了很多年时光,很多年完全被我毁掉了。”   **   你不会找到一个新的国家,不会找到另一片海岸。   这个城市会永远跟踪你。   你会走向同样的街道,衰老   在同样的住宅区,白发苍苍在这些同样的屋子里。   你会永远结束在这个城市。不要对别的事物抱什么希望:   那里没有载你的船,那里也没有你的路。   既然你已经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角落浪费了你的生命   你也就已经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毁掉了它。   [4](波斯)萨迪《蔷薇园》 第13章 宴请(1)   明明只是回了条微信,王思年的手却出了汗,有些潮腻。   她死死盯着屏幕,直到老孟发来【已报名】三个字,心里憋着的那股劲才缓慢卸了下来。   偶尔叛逆一回,虽然有点后悔和忐忑,但也莫名兴奋。   干脆再煮包方便面庆祝一下得了。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横竖都是一刀剐,先把徐建不让干的事都干了,再看看怎么跟家里人坦白。   王思年的精神胜利法发光发热,她放下手里淡而无味的牛奶,欣欣然起身。   锅里煮面的水咕嘟咕嘟冒出泡来,热烈而喜悦。   就在此时,厨房窗外突然呼啦作响起来。   王思年拿着筷子侧脸往外看去,是散乱的树叶在团聚的气流中上蹿下跳。   起风了,看来是要下雨。   果然不过转眼的功夫,夹杂着泥和土的雨滴就顺着敞开的窗缝潲进来,濡湿了一小片窗台。   糟糕,阳台上还晾着衣服,千万不要被淋湿了。王思年吸取上次的教训,先关了火,才往阳台上跑。   男人尚未干透的衬衫高高挂起,在涌进来的大风中,与女人晾晒的长裙纠缠在一起。   啪的一声,窗子被王思年关上了。   室内平静下来,两件衣服自然而然的垂下,成了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   ***   徐建的车刚停在公司的停车场,雨就下大了。   他坐在驾驶位,欣赏着雨刷规律而快速的摆动,第一反应是联系王思年。   “你出发了吗?”   “还没呢。”对方吞吞吐吐。   王思年在这件事上不积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至于徐建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不是失望,而是无奈的笑了。   “那就先别着急出去了。”他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温声说,“天气不好,回头再去。”   “嗯。”这回对方倒是回复的很快。   “哦对了。”他拿起副驾驶位上的公文包,随口提起,“餐馆我打电话定好了,地址我发给你。你能不能通知老田一声?”   “没问题,定的哪天?”   “今天晚上。”   “这么快?”女人小声嘟囔了一句。   “好久没见了。”男人停了停,语气格外柔和,“当然是越快越好。”   说完,徐建下了车,举着伞不疾不徐的走进雨里。   虽然停车场离主楼位置不远,但地面溅起的水还是很快打湿了他的西装裤脚。   徐建其实很喜欢这样大风狂作的日子,这让他想起那场别人眼中梦魇般的海难。   对他而言,骇人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剧烈的气象变化——那没什么恐怖的。   狂风亘古不变的越过无垠深海,扫过高峰之巅,在岩石上刻下纵横的侵蚀痕迹。   它从来不会说谎,但人会。   他这么想着,用指纹解锁了门禁,透明玻璃门在眼前徐徐打开。   公司在启东大厦的16层,除了总裁办公室和独立会议室,剩下的都是简约开放式设计。全景落地窗平日里看着透亮,现下却显得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更加壮观。   助理知道他的习惯,早就将该审批和报备的文件整理好,放在了办公桌上。   这两年公司运营状况一直喜人,从位于西二旗一个人的小作坊,一路快速发展到了如今近两百人的规模。目前在研发的风自记纸数据提取技术,又是国家|□□|普查与预警里的重要环节。如果能吃下这个大项目,明年在新三板挂牌也不是不可能。   业内不少人说,徐建有背景。   不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后生,怎么能接连啃下业内不少老牌企业都啃不下的硬骨头?   每次听到这个说法,徐建只是高深莫测的笑一笑,久而久之真就坐实了传闻。这倒给他对外谈事增添了不少隐形的便利。   其实哪来的背景,他有的不过是比旁人多的那么一点抽丝剥茧的耐心。从混沌中重生,若不想再堕入深渊,他必须这么做。   ……   沉浸在工作中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直到“嘟嘟嘟”的定时闹钟恼人的响起时,徐建才抬起头。   他面无表情的拉开抽屉,从夹层里掏出一个乳白色小瓶,倒出两粒药来。没有喝水,仰头干吞了。   苦涩的滋味化在嘴里,男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因为这点不愉快的滋味至少证明一切都还是安全的,可控的。   刚刚开抽屉的动作,意外带出了一张纸,飘落在地上。   男人俯身捡起来,纸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两个名字。   他端详了一阵,淡淡笑了。然后唰的撕掉了写有“唐宁”的那一半,用力揉成了团,随手丢进废纸篓里。   留下来的纸上,只剩下了一个名字。那三个字看上去孤零零的,好像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   对于和田亚志重修旧好的这顿晚餐,徐建下了点功夫。   他定的地方属实不错,是城里有头有脸的木禾私厨,米其林二星。   这几年北京高档一点的宴请,都流行请吃私房菜。倒不是说连锁的饭馆不好吃——其实对这种饭局来说,味道倒还是其次了,关键是意境。   而这家私厨就胜在这儿。   一进门,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干冰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喷,让人恍恍惚惚犹如踩在云端。   三五好友包下这个颇具禅意的园子,染香品茶,吃点清淡饮食。安静,上讲究,当然也昂贵。   田亚志一进门,发现整间园子就坐着徐建和王思年俩个人,忍不住调侃道:“哟呵,徐总你可以啊。真发财了?”   这句“徐总”声调拔的挺高,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相较于徐建的定制西装和王思年的真丝长裙,他身上那件橘黄色T恤显得和周围雅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老田你别寒碜我。”徐建端起紫砂壶,给他斟了杯碧螺春,“谁不知道你才是富二代。听年年说你买了辆新跑车?是你奶奶家的老房子拆迁了吧。恭喜你,顺利实现财务自由。”   哥儿们相见,互揭老底是保留曲目。   “不敢麻烦徐总倒茶,我自己来。”田亚志落了座,从他手里抢过杯子。   男人没有过多拉扯,笑了笑,放开了握着的茶壶。   王思年没想到这俩人一见面就针尖对麦芒,连忙打圆场,招呼服务员:“人都到齐了,上菜吧。”   “吃饱肚子在聊天。”她笑着补充道。   “……鱼子酱品宴?”   也不怪田亚志惊讶,连王思年都觉得,今天的排场有点大了。徐建不像是在求和,倒像是在给对方下马威。   这家私厨每日菜单都是固定的,容不得人选,而当晚的宴题就是鱼子酱。卷轴一样的菜单呈在王思年手上,连前菜带甜点足足有九道。   开胃菜是春秋御品鲟鱼籽酱。   骨瓷碟上摆着小小的一只银汤匙,周围鲜花锦簇,顶尖一小撮黑乎乎的东西。   王思年放到嘴里,轻轻一抿,一口就没了。什么鲟鱼味儿都没尝出来,就单尝出点咸味。   ——给她吃真是浪费了,和牛嚼牡丹差不多。   “老田,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徐建彬彬有礼的问。   田亚志跟个斗鸡似的:“徐总不是说了吗,我都实现财务自由了,自然是在家躺着了。”   “挺好。”徐建施施然喝了口茶,完全不上套。   气氛颇有些尴尬。   好在第二道菜很快就上来了,是牡丹虾墨鱼沙拉冷头盘。   男人慢条斯理剥了一只牡丹虾,轻放到了王思年的盘子里。   王思年夹起来放进口中,虾肉紧实鲜甜,确实好吃。   “你吃你的,我自己来。”她嘱咐完徐建,一个没忍住,又夹了两只到盘子里。   抬头时却无意间发现,田亚志没动筷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田亚志你快尝尝这个。”王思年笑的和气,“真比鱼子酱强多了。”   “你不是对牡丹虾过敏吗?”田亚志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语气严肃起来。   “啊?”王思年一脸懵,“谁说的,我没有啊。”   “不是说你,我在说他。”   她顺着田亚志的目光看去,发现对方指的是她身边的男人。   而徐建听见了二人的对话,把手中咬了一半的虾尾放在盘中,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一下,下一章会撕起来。   感谢在2020-10-12 20:33:57~2020-10-13 19:4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粒粒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尹净汉、细叶榄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宴请(2)   王思年吓得心跳都停了一拍。   她曾经因为贪吃芒果,喉头水肿过。要不是当时送医及时,差点一命归西。所以“过敏”这两个字一落地,让她的耳朵立刻像兔耳似的支棱了起来。   她猛地站起身,提高了嗓门,“快快快,别吃了吐出来,喝口水!现在感觉怎么样,嘴里面痒吗?”   和女人的慌乱不堪相比,男人显得镇定很多。   “我没事。”徐建拉她坐下,语气平和,“是老田记错了。”   他很冷静,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   田亚志说得肯定:“你不记得了?还是上初中的时候,你爸妈都出差了,你来我家蹭饭,那天晚饭吃的就是牡丹虾。”   他指了指徐建的脸,继续道:“你当时才吃了两只,就满脸起疹子,差点把我吓尿了。”   徐建微一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他的话。然后不动声色的把剩下的虾尾夹起来,送入嘴中。   王思年紧张的看着他一下一下嚼碎,喉结滑动,咽了下去。   ——结果不光无事发生,男人甚至还有余力调侃田亚志两句:“老田,你真的记错了。上了年纪确实容易记性不好,可以吃点脑白金。还有要是动不动就吓尿,该去看看前列腺。”   “真的没事吗?也没感觉舌头肿?”王思年还是有点不放心。   徐建侧身转向她,有些无可奈何:“年年,我吃虾过不过敏,你还不清楚吗?”   这句话问到了点上。   在座的两个男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似乎找到了一个绝对公正的裁判。   王思年从来都算不上是个特别细心的人,所以骤然被推到风口浪尖,她有些不自信起来。   这么多年,徐建确实没提过过敏的事情。他们一起吃饭时,最常吃的就是排骨和肘子,很少吃海鲜。用徐建的话说,“猪猪那么可爱,自然是要吃猪猪。”   加上海鲜那玩意处理着麻烦,久而久之,王思年也懒得往家里买了。   印象中自己曾经煮过一两次河虾,他倒是剥过几个。   牡丹虾,应该没和河虾差多少吧?   再者说,徐建讲的肯定是实话——在这种事情上,他撒谎做什么呢?   见爱人明显陷入犹豫,徐建像是找到了佐证,对田亚志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而这边王思年思虑再三,也拍了板:“不管怎样,你还是先去洗手间用流水漱漱口,要不然我不放心。”   “好,都听你的。”   明明是无理的要求,男人依旧宠溺的照做了。   他放下餐巾,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餐桌上一时陷入沉寂。   田亚志对着盘子里剥剩的透明壳子,斩钉截铁的说:“我不会记错。”   王思年没往深处想,随口接到:“也许人的体质会变呢?就像我原来吃芒果也没事,突然有一天就不行了。”   她说完喝了口茶。滚烫的茶水顺着滑下去,熨平了她刚刚忐忑的心:“哎,你就别操心了。徐建肯定比咱俩清楚,毕竟是他自己的身体。”   田亚志没有吭声,只是若有所思。   “对了,你不是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吗?”王思年突然想起了上次在星巴克的偶遇。   对方回答意外简略:“今天人多,没带着。”   “就三个人,还多?”女人调侃起来,“合着还是保密材料呗?”   正说着,第三道菜被端上桌。石炙澳洲牛小排烤出了蜜色,沸腾着的黄油滴汪在肉上,喷香里冒着热气。   田亚志完全不似往日的轻松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恐怕是刚刚折了面子,让他有些不快。王思年看在眼里,为了缓和气氛,便伸手张罗着给他布菜:“不用等徐建了,咱们先吃。”   这一动,腕子上那串同心锁便闪闪发亮。   “新买的?挺惹眼。”   “在雍和宫外面遇到一个老人送的。”王思年抖了抖手链,自己也觉得好笑,“说什么只要我和徐建永结同心,就能消灾抵祸。”   “是么。”田亚志淡淡的,“说起来,你们快结婚了吧。”   这句话戳中了王思年隐隐不安的小心思。   “本来是快了。”她看徐建还在洗手间,就轻声回到,“但我正想着往后推一推,还没和家里人说。”   “嗯?”对方抬起头,明显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   “就……单位有个采访,要去趟西安,正好时间冲突了。”王思年不想把她和徐建那点微妙的纠缠抖落出来,因此说的委婉。   但犹豫的表情还是出卖了她,田亚志明显不信,刨根问底:“我还不知道你。别绕弯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思年没来得及回答,徐建就回来了。   男人浑身带着柠檬草洗手液的清香,笑着坐下:“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王思年慌着岔开话题,“喏,新菜。刚刚你不在,我和老田先吃了。牛肉很嫩,你也来一块。”   “好。”徐建说的亲昵,“我猜这肉味道也不错,要不然年年也不会吃的妆都掉了。”   啊?   王思年下意识摸了摸脸。   田亚志在一旁接了话,语气倒是随意:“哦,我早看见了,没什么,就口红蹭花了。”   “……你看见了怎么不说。”   “我以为是你化妆技术不行呢,腮红涂的都跟猴屁股似的。”   “首先,这是今年最流行的原宿元气妆。”王思年特别真诚的说,“其次,田亚志,我推荐你看一本书。”   “?”   “说话的艺术。”   徐建笑了出来。他体贴的问王思年:“洗手间有镜子,要不要去补一下?”   女人立刻点头,拎着手包起身。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一串叮当脆响。   佳人的离去让场面冷了下来。   徐建默默喝茶,完全没有搭理发小儿的意思。   “老徐,你这两年tmd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联系不上,为什么要拉黑我。”   田亚志到底是憋不住,愤懑从胸底喷了出来。   而徐建漫不经心的用筷子拨拉着自己盘子里的菜,若有所指:“把鼻子伸到别人的生活里,就能闻到味了吗?”   “你说什么?”田亚志错愕。   “我为什么不再联系你,你心里真没数么。”   他好像换了副面孔,锋利的像把刀,完全不是王思年在时的温文尔雅。   田亚志一时语塞。   “你到现在还是不知趣。”徐建笑了,但笑意并没有深入眼底。   “我……”   “那我明说了。”男人扎穿了盘里的菜,“离王思年远一点。”   “徐建,我拿你当兄弟。我从前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做。”   有些隐秘的心思,田亚志是真的一辈子都不打算说。他不能、也不会背叛这个自己视同手足的朋友。   徐建回的有些凉薄:“不过是一起同过学,多认识多相处了几年,就想当我的兄弟。你配吗?”   恶毒的话语从男人的薄唇里吐出来,犹如开了刃的匕首,狠狠朝田亚志扎去。   但田亚志隐约觉得,这句话不光是针对自己说的。   徐建的目光似乎透过他,看向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影子。   “你变了。”田亚志针锋相对起来。   “你们都说我变了。”男人倚在酸枝木圈椅上,温声说,“但我从来没有变过。”   “所以这顿饭是什么意思,想和我彻底撕破脸了?”   “田亚志。”徐健对发小直呼其名,然后坐直了身子,好像捍卫领土的雄狮:“我奉劝你少管闲事。”   所以这才是徐建今天请客的目的。   这是一次当面的警告。   警告他不要再踏入他的领地。   气氛降到冰点,田亚志久久没有做声。   “说起闲事,我再八卦一次。徐总知道自己的婚事要泡汤了吗?”   田亚志再开口时,语气里全是讥讽。   男人眼睛里晃过了一闪而过的意外,而田亚志抓住了这一点,继续猛攻:“看来你还不知道吧。思年自己都受不了了,你再警告我也白搭。”   他边说,边收拾东西站了起来:“你自恃坚不可摧的城堡,未免太脆弱了点。这贵族饭我消受不起,就不吃了。”   田亚志走了。   徐建独自坐在桌前,默不作声。   他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茶杯,用力到指节泛白。   ……   “哎,老田呢?也去厕所了?”   王思年带着补好的妆回来,看到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奇怪起来。   “他肚子不舒服,先回去了。”徐建松开杯子,温声回答,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严重吗?”王思年说着就要掏出手机,“怎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我问问他。”   男人伸手拦住了她:“要不咱们也别吃了,回家吧。”   这招果然奏效,立刻转移了王思年的注意力。   她坐下,一把抓起筷子:“你是不是傻!钱都花了,不吃不白搭了吗。”   徐建笑了,静静看着她努力啃肉的样子。   “你老盯着我干嘛。”王思年吃了两口,觉察出不对味来,停了下来。   “年年。”男人温柔唤道。   “嗯?”   “你有事瞒着我吗?”   这话说的声调很轻,但王思年一瞬间觉得血都凉了。   完了,他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知识1:牡丹虾是海虾,只是长得像河虾,他们不一样。对海虾过敏,不一定对河虾过敏。当然老田只是试探一下。   温知识2:有一种现象叫灯下黑,王思年身在局中,看的自然不如旁人透彻。 第15章 生气   关于徐建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王思年用脚指头也能想明白。   ——必须归功于碎嘴子田亚志。   她犹豫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我……”   虽然知道迟早也要伸脖子挨这一刀,但是解释的话有如鱼梗在喉,上下翻滚,就是吐不出来。   “先吃吧,吃完再说。”徐建显得很有耐心。   但王思年只觉得胃像是被冰冷的手捏住,不吐出来就不错了,哪还能吃得下去。   “我饱了。”她放下了筷子。   徐建买了单,两个人出了园子。   白天下过的那场暴雨虽然早就停了,但依旧留下了些许痕迹。地面上存着一汪汪积水,在路灯的照射下反射出碎玻璃似的光。   人影被路灯拉的纤长,脚步声和远处车辆驶过的呼啸声纠缠在一起,让情侣之间的沉默显得更加难堪。   终于,王思年叹了口气。   徐建停住了脚步,转向了她,在等她开口。   “其实是园博会正好和咱们婚期撞上了,单位让我去救急,不去不行。不信你问我们领导……”   絮絮叨叨的辩解一旦开头,就很难停下来。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不过是个借口,但还是必须得说下去,维持一些面子上的和谐。   等这一套车轱辘话讲完,王思年安静下来,惴惴不安的看向徐建。   男人没有做声。   树叶在雨后的风中沙沙作响,不甘心的抖落残存的水滴。   徐建单是静静的站着,没什么额外的表示。但王思年知道,他生气了。   “我知道这么做确实不靠谱,要不你骂我几句吧,解解气。”她扯住了男人的袖子,可怜巴巴的恳求着。如果能生出尾巴来,都恨不得立刻摇上一摇。   撒娇服软这招好不好用,她心里也没谱,毕竟这次不是个小事。   “年年。”   良久后,男人开了口,听不出情绪:“你爱我吗?”   王思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下意识的回答:“这不是废话吗,当然爱啊。”   徐建是她第一次为之心动的人,第一次拥抱的人,第一次亲吻的人。   漫长的十年光阴,他们相濡以沫,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有如两颗盘根错节的树,早就生长在了一起。   王思年可能会觉得疲倦,会觉得压抑,但那也许只是那场意外的后遗症。   她爱他,毋庸置疑。   “好。”徐建简短答道。   说完,男人俯下身,用力搂她入怀,试图从她的唇上掠夺一丝温暖。他急迫的想要确认些什么,来压抑自己的愤怒和不安。   一个粗暴的吻,一场无法言说的惩罚。   王思年甚至尝到了撕咬间淡淡的血腥气。   原来仅仅是唇齿相接,也能体会到大脑缺氧的麻痒滋味。   就在王思年怀疑自己会不会窒息在这个缠绵的吻上时,男人松开了她,沉重喘息着。   “对不起。”王思年断断续续的道歉,气息不稳。   徐建摸了摸她胀得发红的脸颊,淡淡的说:“走吧,回家。”   ***   冲动一时爽,扫尾火葬场。   到家之后,徐建坐在沙发上,开始一个个打电话。他没有抱怨,只是默默的做着这一切。   婚礼不仅仅是吃个饭,交换一下戒指,而是一项复杂又浩大的工程。人员调度的难易程度仅次于装修和伺候月子。   酒店场地、鲜花餐饮需要延期,婚庆需要沟通,亲近的朋友需要通知,甚至由于徐建的父母远在国外,机票也需要改签。   “往后推迟多久?”男人正在给航空公司打电话,掩住听筒,询问女人的意见。   电话那头在等待,无形的压力像巨石倾泻下来。   “一个月。”   王思年一字一句的说,这是她给自己最后的期限。   徐建点头,把她的意思传达给了电话另一端。   王思年紧挨着他坐下,两只手绞在一起。   男人确认过更改的行程后,微微侧脸,看到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女人纤长的睫毛向下坠着,丰满的嘴唇红且肿,是他方才亲的。她带着不自知的媚意,却又像个犯了错等待责罚的孩子,单纯的惴惴不安着。   见他停了下来,王思年赶忙说道:“光看你忙活,我在这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有。”徐建把发烫的手机递到女人手里,“给咱妈说一声婚礼推迟的事情。”   王思年好像接了个烫手山芋,急着把手机扔了出去:“使不得,使不得。”   亲妈那个脾气她比谁都清楚,没人惹的时候都跟个|炸|药|库似的,现在不得骂死她。   如果是平时,徐建一定笑笑接过来,替她圆个谎。   但现在,他一动不动。虽然男人没有责骂她,但软刀子扎人,更让人难受。   “年年,逃避不仅没用,而且可耻。”   王思年脸腾的发热,咬着牙,还是拨通了王母娘娘的手机。   “妈,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   她吞吞吐吐磨磨蹭蹭,总归是把要说的给说完了。   对面果然跟惹了雷公电母一样,噼里啪啦炸开了锅:“你疯了???多大年纪了干这么不靠谱的事情???想死是不是???”   王思年把手机挪的老远,都能感觉王妈的怒气冲破了物理屏障,恨不得顺着移动的信号钻出来。   就在她被骂的耳朵尖都红起来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火山喷发一样的手机。   “阿姨,是我。”   男人温和的声音,好像六月里一场适时的雨,浇灭了对方狂怒的酷热。   “小徐呀!你好!”王妈的态度立刻和缓下来。   “阿姨,这件事是我不对。”徐建温声说,“是我逼着思年去的。年轻人需要拼搏,尤其她在事业上有野心,是件好事,我百分百支持她。”   道德的高地瞬间被他占领,导致王妈要是再喷自己闺女,都像是无理取闹似的。   所以电话那头很快就从“王思年这个小兔崽子”转换成了“你要好好教育思年,让她跟你学习。常来家里看看,阿姨给你包饺子。”   啪。   手机挂断,被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谢谢。”王思年真情实意的说。   徐建这一抓一放,确实让她感激的快要五体投地。   “怎么谢我?”男人随口问道。   女人有些踟蹰,凑过身来。   然后他觉得脸上有一晃而过的温热,竟然是王思年用嘴小鸟似的的啄了他面颊一下。   徐建板着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好像冰川遇见暖阳,徐徐化成春水。   他叹了口气。   ——他有的是法子惩罚她的逃避和拖延,但当对方放下身段求和时,他就一个也使不出了。   他舍不得。   既然做不出来,那就只能心甘情愿,受她驱使。   “等你回来,我们先把证领了。”这是他最后的退让,也是他的底线。   “好。”女人允诺了他,带有些许弥补和讨好的意味。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两个人在沙发上,交付了彼此。   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王思年懒懒的靠在徐建怀里。而男人像好玩似的,握着她的手,一根根数着她的手指头。   “看什么呢?”   “十个簸箕,没有斗,攒不住财。”男人点评道。   “哟,徐大师看起手相了?”   “不怕,我管挣,你管花就行了,咱们不攒钱。”   “你就吹牛吧。”   “不对,还是得攒点钱。不然以后有了孩子,花销就大了。不都说孩子是两足吞金兽,人形碎钞机么。”   男人说完笑笑,小心翼翼亲了她的食指一下,神情有些向往。   王思年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消失已久的默契与甜蜜。   以至于她一个不留神,说出了这句话:“我们是不是两年都没离开过北京了?”   一定是一成不变的日子过得太久,才会让她产生厌倦的想法。而不是因为徐建这个人,让她疲惫。   也许出去走一走,就会不一样。   离开北京,离开这个窒息的所在。   就像徐建说的,逃避没用,而且可耻。她应该做些什么,去试着打开这个心结。   那么,就从两个人换换环境、好好沟通一次开始。   所以她问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西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徐其实挺好哄的。离开北京,会有事情发生。明日我轮休,给大家双更~   感谢在2020-10-14 15:20:09~2020-10-15 21:0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情小公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拉卡 10瓶;# 2瓶;言情小公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甜蜜(1)   王思年的邀约让徐建愣住。   他松开了女人的手,像看西洋景似的打量着她,嘴角不自觉的带了笑。   “这是在约我出去?”他问。   “嗯。”王思年应了一声,“怎么,你没空?”   “最近是挺忙的。”男人回的倒是老实。   “好吧,那就当我没说。”王思年的话虽这么讲,语气还是有点闷闷的。   ——一上来就出师不利,看来只能另寻机会了。   “不高兴了?”徐建敏锐的觉察到了她情绪的不对。   “怎么会呢。”王思年故作轻松,毫不在意似的起了身,“早点睡吧,明天还得上班。”   “还睡?”男人显得有点诧异。   王思年对这问话感到莫名其妙:“不睡了吗?”   她抬脸看了看表,都快11点了,难道徐建想熬夜?   “睡,听年年的。”徐建温声说完,把她拉回沙发,欺身而上,画面直朝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   等等……这未免跑的太偏了,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能怪谁呢。只能说中文真的一词多义,博大精深吧。   ***   转过天来就是星期一,一周中最忙碌的时候。   冗长的会议一个接着一个,工作突然堆积如山,好像刚刚过去的周末不是短短的两天,而是整整两年。   王思年被钉在了座位上,麻木的重复着采编的工作,与推石头的西西弗斯别无二致。   喘息的功夫,她扭过头去,习惯性的想和唐宁聊上两句。   而隔壁的座位还空着。   唐宁急着辞职回老家,连一场正式的告别都没有。   新的人想必很快就会填进来,毕竟城里头多的是想要找一份能落户的工作的人。   有了户口,就意味着孩子在北京上学不用交借读费;意味着可以向远在异乡的父母证明,自己孤身在外也混得很好;意味着在这座钢筋水泥构成的繁华都市里,扎下了浅浅的根。   哪怕日复一日工蚁似的劳作,燃尽青春和梦想。   “小王呀,现在有空吗?”老孟晃晃悠悠的过来了。头顶上那两缕遮羞的头发,跟着他的动作一荡一荡,更显得光亮的脑门熠熠生辉。   王思年打眼这一看,就知道他准没安好心。   果然,对方下一句就是没头没脑的给她戴高帽:“朋友间互帮互助,才是一个有人情味的社会。我看小王你在这点上就做得很好,为人很仗义。”   王思年温和的笑了:“谢谢领导对我的认可。您说吧,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有话直说,别碍着老子忙。   原来是唐宁的事。   他出车祸之后就再没回过单位,所以不少私人物品还在工位上。他拜托领导把东西寄到他老家,但老孟这位奇男子端着茶缸子施施然的过来,明显是要把任务下放了。   “好的明白,我来整理吧。”王思年放下手头的工作,起了身。   “小王同志,你很上道。”老孟满意的如是说。   唐宁的东西看着不少,其实倒也好收拾。   他喜欢玩盲盒,也爱吃软糖,因此一抽屉都是些零碎玩意。除开这些,就是一些摄影专业的书、作品集和拍的照片。   王思年从后勤那儿领了个纸箱子,把这些东西一件件放了进去。唯独有一个单薄黑色笔记本,躺在那堆花花绿绿里格外扎眼,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工作记录吗?   她拿了起来,随便翻到一页,上面写的是:   “5月28号,天气,晴。   今天在单位楼下遇到了一个人,看着莫名眼熟。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果然饥饿会使人记忆力下降。为了补补脑子,中午奢侈了一把,点了鳗鱼饭。   鳗鱼真是好东西,长得麻麻赖赖,可怎么能这么好吃呢。   这还是吉X家的,要是日料店的,肯定更好。   啊,真希望下个月早点发工资,请年姐下顿馆子。”   ——这是一本日记。   王思年连忙合上,不敢再看。   偷窥他人隐私总归是不对的。   她压抑住心里的好奇,继续手头上的活,忙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将一箱杂物整整齐齐的垒在了桌子上。   原来一个人平日里看着再热闹,离开时,留下的东西也就这么些。   她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想给唐宁发个道别的微信。但是回忆起前几天那通莫名结尾的电话,她有些犹豫。   也许对方并不再想听到她的音信。   那就不如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东西收拾好后,按计划来说王思年是想等午休的时候,叫顺丰来取件。结果从快靠近中午开始,就意外来了一堆杂事,电话响个不停。不知不觉,也就拖到了下班的时间。   天乌嘟嘟的,滚着浓厚的云,感觉又要下雨。夏天的天气真跟小孩的脸似的,说变就变。   有同事看王思年带了伞,凑上前来:“你坐地铁回家吗?一起走吧。”   她刚要点头,徐建的微信就如影而至。   【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雨,我来接你。】   “伞先借你,有个朋友要来,我等等他。”   王思年不想太高调,看人走的差不多,才抱着装有唐宁东西的纸箱子走了下去。   那辆熟悉的车果然停在了报社门口。   男人显得心情很好:“怎么看着愁眉苦脸的?”   “别提了,一堆杂事。”王思年哀叹一声。   徐建忍不住笑了,他目光扫过女人怀里抱着的箱子,随口问道:“又发福利了?”   王思年的单位还是老做派,逢年过节工会都会发些米面粮油,甚至有一次还是一整箱金锣火腿肠,十分接地气。   “哪是什么福利。你还记得我有一个同事出车祸了吗?他离职回老家了,还剩不少东西在单位,领导让我给他寄去。”   男人倒车的手停了一下,然后温声说:“看着怪沉的,别拿回家了。放在车里吧,我明天去寄。”   “得了,你哪有空啊。”王思年正探头帮他查看前后车距,“哎,往左打,往左打,小心不要蹭上后面的车。”   “我让助理去,这样你能省点事。”   “真的吗?”这话说到了王思年的心坎上。她怕麻烦,果然心动了。   “真的,把你同事老家的地址给我就行。”   王思年毫不犹豫的把老孟发给她的地址,原封不动的转到了徐建的微信上。   “收到了吗?”她嘱咐道,“可千万别忘了啊。”   在男人允诺声中,车子顺利的从狭小的车位中脱身,与其他车流一起,汇聚到笔直的路上。   ……   寄东西这件事不过是平淡生活的小小插曲,很快就被王思年抛在脑后。   她被接来下来出京的筹划安排死死缠住,每天和供应商纠缠的焦头烂额。   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   “路上小心。”徐建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出租车的后备箱,嘱咐道,“到车站了告诉我。”   “放心吧,我都多大的人了,你快回去。”   徐建眼睛里有暖意融融的光:“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   王思年被拘的久了,想到能出去放放风,确实有点笑意盎然。为了坐火车便利,她难得穿了T恤牛仔裤,扎着高马尾,那副活泼劲倒跟上大学时差不离。   ——不过这原本是两个人的破冰之旅,现在只有她自己去,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可惜你去不成。”   男人避而不答,温声催促道:“走吧,别让同事等着急了。”   徐建说的不错,一进高铁站,人已经到齐了。   距离检票就剩10分钟,老孟的侄女张慧敏突然发疯,非要去买星巴克。大家一窝蜂的跟着领导走了,只留下老好人王思年看设备。   她坐在检票口的闸机前,死死盯着眼前成堆的三脚架、摄像机,丝毫不敢分神。   这些机器个顶个的都是六位数起,丢了哪件她也赔不起,除非卖肾。   一共就两个腰子,还是祖传的,好好爱惜吧。   嗡——   牛仔裤兜里的手机突然恼人的响了起来。   谁这么不开眼,非得在这会儿给她打电话,她不想接。   电话的长铃震动停了,转成了微信短促的提示音。这种不依不挠的做派,在王思年的生活中,大抵只有一个人做的出来。   她想着徐建怕不是有什么急事找她,于是掏出手机。   屏幕提醒上只有三个字:   【回头看。】   王思年一愣,回身望去,整个人都懵了。   那个口口声声说“工作很忙,没空陪你”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后,笑着冲她挥手。   平日里他总是西装革履,现在却穿了一身Thom Browne的休闲服。不长的刘海松松散散的垂着,样子略有些慵懒。   和王思年站在一起,倒真跟两个大学生情侣出去郊游似的。   “你不是说不来吗?”女人瞠目结舌,“骗人好玩?”   徐建的表情有些无辜:“我以为这样会比较有情趣。”   作者有话要说:  徐建:唐宁的日记本 (get),唐宁的老家地址(get)。今天真是收获满满的一天。 第17章 甜蜜(2)   情趣?还不如说是惊吓。   王思年很想喷他一句,但是周围人太多,同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属实不好开口。   “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徐建看向四周,表情有些疑惑。   这倒是提醒了王思年。   她突然想起自己正在看着的那堆人民币,赶紧回身清点了一番,还好一件没少。   “他们去买咖啡喝了,我来看器材。”女人问道,“你也是这趟车?”   “我是下一班。”   “那就好,我没和同事提前打招呼。你这么突然出现,怕影响不好。”   正说着,远远的就看见老孟他们有说有笑的往回走。手上拿着的咖啡,不多不少一共六杯——就差了王思年的。   男人看在眼里,眉头蹙了起来,难掩面上不郁。   “是我自己不想喝的。最近在戒|咖|啡|因,你忘了?”王思年不想在公共场合闹得不愉快,故意岔开话题,“人都来了,你快回避一下。”   徐建沉默点头,消失在等候的人群中。   这趟开往西安的G659经停站不少,因此路上需要将近六个小时。   王思年可能是太久没有蜷在狭小的位置上长途旅行,昨天又被徐建闹得太晚,刚坐了一个多小时,腿脚就麻了。   车厢内有个大哥脱了鞋,混杂在前排传来的泡面味里,气味着实异彩纷呈。   老孟年纪大容易犯困,已经靠着车窗打起了小呼噜,震的人脑仁生疼。王思年跨过他,起身去车厢连接处活动活动。   郁郁葱葱的树木在车门上的狭小窗户里飞速闪过,成为一片模糊的绿意。   她掏出手机,一个最新消息也没有。   徐建没联系过她。   难道是高铁上信号不好?不对,中国移动的标志后面,明明显示的是信号满格。   还是他没赶上车?   “在找谁呢?”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王思年豁然开朗,转过身去,果真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原来男人搞的是情趣 2.0。   徐建脸上带着还没有消散的笑:“正想假装路过,去偷看你一眼,没想到你自己出来了。”   “你不是在下一班车上吗?”   “西安之行,会是一趟惊喜之旅。”他温柔的说。   见女人明显还在状况外,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又体贴的问了一句:“还有5个小时,要不要去我的车厢休息一下?”   “你的车厢?”   ——确实是他的车厢,因为整节车厢就卖出去他这么一张票。   徐建买的是观光座。全包裹式真皮座椅,豪华程度和飞机头等舱差不多。这会儿不是旺季,车厢里空空荡荡,当中就站着他们两个缺心眼子。   “别花这冤枉钱,我们出差只能报销二等座。”王思年看男人找到乘务员,商量她车票升级的事情,连忙出声阻止。   可说话间的功夫,男人已经付完了钱。   他坐了下来,把身边的座椅放平,拍了拍把手:“来。”   那张亮红色太空舱似的椅子,似乎具有着超凡的魔力,召唤着王思年累得打颤的腿。   “昨天怪我,让你睡得太少了——”徐建这句话成功让王思年迅速坐下,捂住了他的嘴。   “瞎说什么呢。”虽然左右没人,但王思年的脸还是可疑的红了起来。   男人笑笑,果然换了话题:“休息吧,抓紧时间。”   这句话好像被施了法术,王思年本来只想闭目养神,但一转眼,就陷入了深甜梦里。   而正如徐建所说,西安之行,果然是一趟惊喜之旅。   园博会的工作极其繁杂,远超王思年的想象。尤其赶上老孟张慧敏这样不靠谱的同事,一个人的工作量成功乘以三。   她基本是从早上6点忙活到晚上10点,别说和徐建破冰了,白天忙得妆都来不及化,回来累得倒头就睡,连男人的信息也顾不上回。   两个人虽然定了同一家酒店,但这一周里只是寥寥见了几次,大都是在王思年午休的间隙里见缝插针完成的。   相处最久的反倒是火车上的那五个小时——然而她还倒头睡过去了。   自己特意把男人叫来,结果活脱脱搞成了个异地办公。   绝妙。   “慢点吃。”徐建一边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公务,一边有些无奈的看着她狼吞虎咽。   饭是特意点的客房服务,送到了徐建房间里,不然连今天这一面大概都见不到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下午场要开始了。”王思年仓促应付着,用牛肉汤泡了饭,呼噜呼噜全扫进肚里。   她一把抓起工作卡,急匆匆往外走。风风火火的样子,全然不像在北京时的委顿。好像一条困在池中的鱼,终于回到了海里,重新绽放活力。   临到门口时,王思年回头一看,男人还坐在桌边,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她心底涌出了些歉意,于是放慢了脚步,回身给了他一个俏皮的飞吻。   徐建笑了,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快些走。   啪。   房间的门在男人的眼前关上。   屋内重回寂静,好像王思年的离去,带走了这世间一切活力。   徐建坐在这一片静谧里,脸上的笑容缓缓消散,手微颤起来。   他爱女人生机勃勃的样子,希望看她快乐。但是离开熟悉的居所,看到女人和外界强有力的互动,也让他微妙的丧失了安全感。   ——这意味着王思年有能力随时从他身边离开,只要她愿意。   极乐与苦痛是一对双生子,但对男人而言,他们都长了恶魔的犄角。   那些黑暗的影子聚集成团,伸出触角,在角落里张望着他。   它们扭曲,纠缠,让他的灵魂在烈火中焚烧。   “加入我们,你会获得永久的快乐与安宁。”影子说。   徐建急不可待的翻开包,从里面摸索出药瓶,倒出两粒来囫囵吞了。   他阖上眼,感受潮热在胃中蒸腾,好像一把利刃,将他捅穿。   良久,心里的悸动慢慢平息下来。   “我的生活是安全的,可控的。”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时,他在心里默念。   ***   为期一周的人间炼狱结束后,王思年瘦身成功。   其他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先回了北京,而她请了一天的假,和周末连成了三天,准备好好跟徐建出去转转。   “绝对不让你白来一趟。”她在吃早餐时信誓旦旦的保证。   话音刚落,酒店餐厅打开的电视里就传来了新闻报播:   “今日我市有大风,强度7级,请市民出行时注意安全……”   王思年那一脸笑颜如花立刻僵住——这不是天要亡她么。   好在徐建不甚在意,适时帮她解围:“我们两个拉着手,二百来斤,风刮不跑。”   确实刮不跑,但体验着实有些糟糕。   天阴的不像是夏日,凛冽的风更徒增了几分寒意。   在大雁塔、碑林、华清池拍的每一张游客打卡照里,王思年的头发丝都跟野蜂似的狂舞。尤其是有那么一缕两缕,挨上了她涂着唇蜜的嘴,那就真是死死粘住,难舍难分了。   “好像梅超风。”她翻看着照片,长长的叹了口气,“这都没法p图。”   “咱们要不别玩了,找地方吃饭吧。”徐建建议。   “吃汤面?”王思年确实也撑不住了。   徐建欣然点头。   两个人一路往回民街的方向走,意外路过了一片颇有点年头的古建。   西安原就是古都,地铁每挖一百米都恨不得能掘出个保护文物来。按理说看见钟鼓楼似的建筑,也不足为奇。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两人驻足。   巍巍的千年楼阁旁边,是尚未安装完的现代化广告牌,脚手架都还没撤下来。   热烈而灿烂的余晖中,两厢相映,颇有几分时空交错的荒唐美。   王思年随口说:“我去广告牌下面拍几张景色。”   “走吧,别拍了。”徐建试图阻拦。   “就等我一下下嘛。”女人撒娇似的说。而这点亲昵,让他闭上了嘴。   王思年拿着单反走到了脚手架的近旁。   这处太高,要想把景色全囊括进去,非得找到合适的角度才行。她又是身体用力后仰,又是仰卧在地上,终于啪嚓啪嚓几声,完成了拍摄。   王思年大功告成,一边兴奋地看着显示屏,一边冲徐建笑道:“构图真挺不错的——”   突然一阵劲风刮来,晃得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打断了这句赞叹。   “年年——”   王思年挣扎着正要起身,却听见男人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冲自己狂奔而来。   发生了什么?   她惶惶然抬头,在一片惊呼与轰鸣声中,才发现头上有巨大的阴影投下。   ——是撑着广告牌的脚手架在疾风中骤然垮塌,而巨大的广告牌像死神的天罗地网,密不透风的向她网来。   所以,这就是她人生的终结了吗?没能死在海难里,却依旧逃不过命中的灾祸。   那个送她同心锁的老人,果然是个骗子。   走马灯似的画面还没来得及闪过,下一秒,她被人推了出去。   骇人的尘土和灰烬在疼痛中呼啸着涌来,王思年随着那股巨大的冲力翻滚着,好久才停了下来。   在神志清醒的第一秒,她就豁然坐起,连滚带爬的往事故现场跑去。   那一片尘埃未定中,广告牌被摔得粉碎。   他呢?   徐建呢?   王思年发了疯似的叫喊着,搜寻着。   “这还有个人!”远处有人在喊。   她跌跌撞撞跑了过去,在一片烟土之中,男人双目紧闭,脸色灰白。虽然他的胸脯还在微弱的上下起伏着,但身下开始缓缓有血迹渗出。   殷红的血,炽热的血,粘稠的血。   养活过她的血。   王思年完全丧失了反应能力,她跌坐在地上,从头到脚都是麻木的。   “快叫救护车!”有好心人提醒道。   对,救护车。   打电话能叫救护车。   手机能打电话。   她要找得到手机。   王思年抱着逐渐成型的思路,惶惶然的寻找着。   虽然她的裤兜空空如也,手机在刚刚的混乱中不知所踪。但男人随身的包,就躺在不远处。   王思年扑了过去。她用力扯开拉链,顾不得把里面的物品一件件取出,直接把包翻了过来,只想快一些联系到120。   叮啷作响间,杂物倾泻而出。   包里的东西不多。   除了徐建常用的那部iphone外,不过只有耳机,名片,口香糖和药瓶。   ——以及王思年从未见过的,另一部黑色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徐建:谢邀。人没大事,就是备用手机被发现了,有点慌。   甜蜜的两章之后,我们在逐步走向真相。 第18章 真相(1)   疑惑一闪而过,转瞬就被焦虑和恐惧所淹没。   王思年捡起徐建的iphone,输入了自己的生日,这是男人手机的解锁密码。   屏幕很快亮起。   1-2-0。   不过三个数字,却因为她手抖,输错了好几次。   急救电话终于被接通,透过电波架起的坚实桥梁,给危在旦夕的生命线带来一丝希望。   在得知医护人员会很快前来后,王思年跪倒在徐建身边,紧握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   男人的眼睛虽然闭着,嘴唇却轻微的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回应她。   “你说什么?”王思年把身子俯下去,竭力想听请那句低语。   “……困。”徐建气息微薄,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别睡,千万别睡。”   受伤尤其是正在失血的人,最重要的就是保证意识清醒。一旦睡过去,很容易休克。   徐建没有应声,呼吸在慢慢变沉。   “快看看我,看看我。”王思年急的快要哭出来,“你不是一直想去阿拉斯加凿冰钓鱼吗?还说要去看极光。你不能睡着,不能。”   她不敢摇晃他,怕碰到不确定的伤处,只能一声声呼唤:“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我们还没有结婚,还没有生好多好多孩子,还没有一起老到走不动……”   时间的相对论似乎在此时充分发挥了作用。   分秒的等待都变得格外漫长,长到王思年想要从洪荒中跳出去,另去开辟一块她能接受维度。   她强迫自己忍耐,直到救护车的鸣笛声响起,繁杂的脚步声纷至沓来,男人被固定在担架上,抬上了车。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担架和她擦身而过时,王思年似乎听到了徐建的低语:“一言为定。”   ***   半个小时后,中心医院。   王思年按急诊科护士的指示,先去垫付了医药费,然后失魂落魄的坐回到急诊手术室外的塑料椅子上。   她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只能双手交错,枯等着。   中间手术室的外门开过一次。   医生刚一出来,等候的人群就蜂拥而至,将他团团围住。王思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跑慢了两步,没有抢进里排。   “谁是田静的家属?”医生大声喊道。   立刻有个中年人应答,“大夫,我老婆没事吧?”   “挺好的,来,签个字。哎其他人都别围在这了,往外让让。”   余下的人虽然失望,但依旧不肯离去。直到医生转身,那扇门重新关闭。   王思年刚刚因为慢了点,没来及和医生搭上话,询问到徐建的情况。   她心中懊悔至极,不肯再坐下。于是像困兽一般焦急的在走廊里踱步,等待门再开的时候。   电子显示屏上,“徐建”名字后面一直跟着个红色的“手术中”标识,亮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那个小小的标识变绿了。   门开了。   “徐建,徐建的家属在吗?”   “在在在!”   “手术很顺利。病人输了600cc的血,现在在术后观察。如果没问题的话今天就转到普通病房,你可以先去交住院押金。”   算是徐建命大,他没有被灯牌的主体砸中。   锋锐的碎片虽然扎穿了他的大腿,但万幸停在了距离股动脉还有几厘米的地方。   如果动脉破裂,应该等不到送医,人就没了。而现在只需要输血,清创,缝合。   “这种情况下脾脏破裂的,我见的多了。你男朋友运气真不错。”医生都多少有点感叹,“是个有福之人啊。”   四个小时后,王思年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徐建。   他早就从麻醉中醒来,还带着止痛泵和滞留针。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看上去不错。   “饿了。”男人看见她的第一眼,说的就是这句话。   好像她是个移动小饭桌。   “我刚问大夫了,你明天才能吃普食,今天先喝粥吧。”   说是粥,其实更像是汤,寡淡的挑不出一粒米来。医院食堂可能是怕病人们吃的太好,伤了肠胃,因此走的是极简主义路线。   “不想吃这个。”男人可能是受了伤,心里委屈,突然跟个小孩似的撒起娇来,“要吃汤面。”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劝呢。”王思年端着粥碗,见对方任性拒食,有点恼火。   “早上你还说,保证不让我白来一趟西安。”   ……确实是她说的。   王思年这个罪魁祸首立刻愧疚的不行,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哄劝道:“先凑合凑合,等明天我去回民街给你买。”   “你说话算话吗?”   “那必须的。”王思年打包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男人接了粥,抿了一口,然后嘴角露出了几乎不可查觉的笑:“说生好多好多孩子的事情,也驷马难追吗?”   “……”   见女人一时语塞,他温声复述道:“你当时说:我们还没有结婚,还没有生好多好多孩子,还没有一起老到走不动……”   王思年万万没想到,徐建流了那么多血,眼瞅就要失去意识,竟然还能一个字不漏的把她的话记住。并且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绕着弯抖落出来,生怕她赖账。   这是怎样不屈的精神,太执着了。   她脸涨得通红,急忙打断:“放心吧,我说话算话。你快吃,粥该凉了。”   “好。”男人心满意足,眼中全是暖意。   “对了,你还在观察的时候,警察带着广告牌的承包商来了,跟我谈赔付的事情。我都搞定了,你不用操心。”   “嗯。”   王思年看他把米汤喝的一干二净,顺嘴提到,“还是好心人多,我落在现场的相机和手机都有人帮着送回来了。那个阿姨确实热情,还问我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我不会有事的。”徐建听到这话笑了,指了指她腕间的同心锁,“咱们连在一起呢。”   他喝了热乎的粥,脸上微微现出些血色。   王思年也笑了。   从骤然的紧张里松快下来,她周身有些疲累:“你歇会,我去趟洗手间。”   中心医院有些年头,因此病房里没有独立卫生间。好在这一层楼东西两头各有一个,倒也不远。   王思年从厕所隔间里出来,在洗手池前站定。   镜子里的女人看着格外狼狈。睫毛膏糊成一团,头发从皮筋里散落下来,在颈间落下些灰暗的影子。   她打开水龙头,在哗哗作响的流水中,痛快洗了个脸。   冰凉的水滴顺着脸颊流下,终于有了几分好颜色。   王思年随手摸了一下身上的包,想从里面掏出纸巾擦擦脸,这才发自己背的一直都是徐建的包。   而拉开拉链的间隙,她又看到了那部黑色手机。   王思年整个人都愣住了。   刚刚变故接踵而至,她的心思百分百铺在男人的安危上,完全忘记了这茬。   而现下安静下来,思路又刚刚被冷水激灵了一下,一个巨大的疑惑突然涌上心头。   徐建为什么会有两台手机?   也许是公司配的,专门用来对接公务。   她这么想着,正准备把它放回去,又停住了手。   如果只是公司的手机,为什么之前自己没见过?除非是男人有意藏起。   一个更可能的想法渐渐浮出水面,让人不寒而栗。   这不就是电视剧里最常演的桥段么:男朋友在出轨之后,专门买一台备用机,用来跟小三撩骚。   ——又或者,是一个比这还严重的多的秘密。   打开这部手机,也许就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切都回不到过去。   但王思年犹豫再三,还是长按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   最先弹出的不是输入密码,而是“键入pin码”。   她试了自己的生日,不对。试了徐建的生日,不对。甚至试了徐建第一次告白的日子,也不对。   嗡嗡嗡。   三次错误后,手机竟然自动锁定了。   洗脸的水已经洇湿了她的一小片衣领,女人毫不在意。   王思年从未对这个男人设过防。   而对方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默不作声的收拾好东西,转身往病房走。脚步声响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又一下下的敲在心上。   “怎么去了这么久?”男人明显有些疲倦,见她回来,还是努力温声问道。   女人想要强颜欢笑,却实在无法勉强自己开口。   在回病房的路上,她已经想好。在徐建痊愈之前,不去质问他,让他好好养伤。这是她最大的温柔,也是她最后的信任。   然而男人依旧嗅出了女人的情绪变化:“你有心事?”   “没什么。”她尽量想装的无事发生。   “年年最不会撒谎了。”   “真没什么。”王思年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滑向了身上的背包。   徐建的瞳孔极速收缩了一下。   男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轻声问:“你看了?”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心电监护发出短促的 “哔”声,显示心跳在直线上升。   他在紧张。   “把手机拿给我。”徐建坚定的说。   王思年忍不住尖锐的问:“哪一部?”   猜忌的情绪愈演愈烈,游走在失控边缘。   长久的沉默后,最终女人还是叹了口气。对于这个两次舍命救了自己的男人,她做不到残忍。   她把那部黑色手机递了过去:“我本来是想偷偷查看的。但是我信任你,决定还是听你自己说。所以徐建,你为什么藏着一部我没见过的手机?”   这是一个微妙的谎言。   她不想承认在不久之前,自己确实试图解锁过这部机器,想要窥探里面的隐秘。   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往往就是信任崩塌的开始。   男人接过,叹了口气:“你真的想知道吗?”   王思年点头,前所未有的确定。   “好。”男人望着她,眸中有暗影闪过,“那我说给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要入V啦,届时会万字爆更。恳请小可爱们喜欢这本书的话,可以留下来,留在晋江继续支持正版订阅。   我是个新人小透明,这是我写的第3本书。之前的数据大家都看得到,很扑街。在写作上我是挣不到什么钱的,那两本吭哧吭哧写了二十几万字,也就刚够买几杯奶茶。客观来说,投入产出完全不成正比。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写呢?   就这本书而言,其实很简单,我喜欢王思年和徐建。   在五月花开时,我做了个梦,梦到了这样一对情侣。从此他们在我的生活里住了下来,我们彼此熟悉,我希望让更多的人认识他们。所以我写了这个故事。   入V之后,网站会相较于不V的文章,提供更多的曝光——当然前提是正版订阅够多。所以多一个正版订阅,我就能有机会和更多的小伙伴一起分享徐建和王思年的人生。   这种成就感和喜悦是多少钱也换不回来的,这大概就是我在这里恳请大家继续留在晋江阅读的唯一初衷了。   “——我渴望一个理想乡。   那里盛开着鲜花,再无烦恼与苦痛,悲伤与离别。   它在哪里我不知道。   但我相信以梦为马,终有一日会到达。”   谢谢大家,入V后会有300个红包+全订抽奖活动。   *作为对小伙伴们的感谢和回馈,我正在筹划写一本短篇合集(10万字+),全文免费。爱看甜文、虐文的小伙伴们应该都能挑到自己喜欢的。   *顺便给我的下一本长篇《太阳的AB面》打个广告,目前是新的第三版文案,欢迎收藏。熟悉的疯批味道,讲的是黑暗中纠缠的暗恋。   *其实盗文这个事情,凭我一己之力是没有办法解决的。我只希望大家(万一)心念一动真的发现盗文时,能够想一想那个下班之后在电脑前苟到凌晨、想剧情想到头发日益稀疏的我,不要去下载它。可怜可怜孩子吧,给大家手动比心,啾咪。 第19章 真相(2)   “你看见过影子吗?”徐建问。   “什么?”女人完全愣了, 不明白他的思路是怎么从一部可能存在奸情的手机,跳到这个离奇话题上的。   影子,她自然是见过的。   漆黑的夜里, 如果点燃一只烛火, 向暗处照去。那么光明无法企及的地方, 就是影子。   他们没有形状,没有脊梁。妒忌火光,渴求着注视,呼唤迷惘的旅人走进他们。   但若是一旦踏入阴影, 他们就又像是换了一副嘴脸。如同闻到血肉的无情群蚁, 蜂拥上来, 永久将人吞噬。   “徐建?”   王思年见男人默不作声,直勾勾的望着墙角处, 不禁疑惑地喊出他的名字。   男人从沉思中晃过神,冲她笑了, 吐出几个字:   “我就是影子。”   话音明明说的温柔, 却让王思年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孔都骤然张开, 从骨头缝里窜出凉意来。   “我不明白。”女人下意识的回答道。   她的大脑在急速运转,想给徐建这个荒唐的行为找出个合理的解释。   术后谵妄,看起来是最恰当的了。   她曾经在网上读过一篇科普文章,讲的就是一名美国患者因为术中麻醉剂过量,导致醒来后产生幻觉。   难道徐建也是这样?   不然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 怎么会是个影子呢?   “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头晕,耳鸣或者恶心?”王思年字斟句酌,尽量避免刺激他,同时朝呼叫铃挪去。   “年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徐建有些无奈的笑了, “我没疯。我只是太累了。”   他模样看起来倦极,好像随时会睡过去一样。   刚受了伤,做了手术,又进行了这么长时间的对话,他确实应该累了。   女人听见这句条理清晰的应答,有些迟疑的停住自己的动作。   而与此同时,徐建按下了手中那部手机的开机键。   这次有了面部和指纹双重识别,不用密码也可以解开了。   “给你。”   王思年看着递过来的手机,突然有些退缩。   对方的坦诚好像印证了这里面绝不是什么出轨撩骚的信息。   她后悔起来:虽然自己着急知道答案,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逼迫对方,是不是太过了。   男人看出了她的迟疑,主动把手机放进了她手里。   “没什么不能看的。”心电监护已经完全平稳,似乎在证明徐建的实话实说,“只是我嫌丢人,就藏起来了。”   王思年低下头,发现手机界面上干干净净,连微信都没有装。只有电话,短信,相册这几个软件。   通话记录空空如也,短信收件箱里不过几条“10086”发来的缴费通知。   她的手移向“相册”的图标时,男人轻微的动了一下,但并没有阻拦。   相册里打开的瞬间,女人完全愣住了。   里面满满当当两千多张,全部都是她的照片。   开学典礼,暑期打工,朋友聚餐,毕业留念,野营途中。很多照片都是背影或者侧脸,甚至是一闪而过的。   ——拍照的人在尽量避免被她发现。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拍的?”王思年瞠目结舌。   “在我很想你的时候。”   她透过这些尘封的物证,第一次认真审视男人心中压抑的情感。那情感好像一旦冲破樊笼,便能喷出火舌,将周遭事物焚烧殆尽。   这是自己认识的徐建会做出来的事情吗?   王思年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莫名的别扭:“想我可以联系我啊,咱们当时不是几乎天天见面吗。你这也太夸张了,跟有病似的。”   “没病怎么会住院呢。”   徐建笑了,拉过女人垂下的手。他小心翼翼的在她白皙的腕子上印下一个吻,然后轻声开口:“我讨厌医院。”   这五个字在当下这个四处雪白的场景里,听起来很耳熟,激活了女人的回忆。   两年前。   王思年从昏迷中醒来时,周围一片死寂,耳旁只有监护仪哔哔作响。她嘴里干涩难耐,从鼻腔里被人下了胃管。   在那场海难中,她严重脱水到了引发脏器衰竭的边缘。即使是被救回后,也是在ICU住了足足四天才转到加护病房。   身体机能受损,脑子也就跟着糊涂起来。王思年一直处在懵懵懂懂的状态,直到见到了哭成泪人的母亲。   “我的小祖宗。”王妈恨铁不成钢的想要打她两下,又顾忌着女儿的身体,不敢下手,“你们这算是踩了狗屎运,捡回了一条命,知道吗?”   “到底怎么回事?”王思年这几日没有进食,全靠静脉补液,因此语音艰涩。   原来是海上搜救队在最后关头,终于发现了这艘发动机已经完全损毁的船。船上一男一女都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再晚一点怕是就无力回天了。   这些信息激活了她的认知,王思年突然想起灾变中安慰着自己的男人,慌忙问:“他呢?我要去见他。”   说话间,她就要坐起来。   只是躺的太久,即使这样轻微的动作也让人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你疯了!给我躺下!”母亲吼道。   但毕竟当妈的都心疼女儿,看到王思年脸色一片雪白,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起身去请查房的医生过来。   “你朋友的情况比你严重一些。”医生说的委婉,“他失血太多了。”   王思年困惑起来:“失血?”   周围人的表情都变得晦暗难辨。医生避而不答,只是说:“我需要和你确认一下你朋友的信息。他叫什么?”   短暂的停顿后,女人做出了回答:   “徐建。”   ……   后来是王思年先出的院。   她还处在恢复期,虽然每天都闹着要去看望男友,但都被王妈无情镇压了。   “人家在医院里比在家还强,有护工有护士有医生的,你去就是纯粹添乱。”母亲往她嘴里塞了一勺鸡蛋羹,语气恶狠狠,动作却很温柔,“好好养着吧祖宗。”   王思年在忐忑中焦急等待,一天天过去,对方依旧音信全无。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两周之后,小院的门被人敲响,胡同里站着的男人看上去清减异常。   她顾不得许多,扑进对方怀里,张开双臂狠狠将他搂住。   男人顿住。   他越过女人的头顶,警惕又好奇的打量着小院里景色。   怀里的女人呜呜嘟嘟哭了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你可算是回来了。”   终于,男人慢慢放松下来,笑着摸摸她的头:“是,我回来了。”   徐建虽然看起来仍然是熟悉的样子,但王思年能敏锐的感觉出他的气息是陌生的,拥抱的角度是陌生的。   可能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弄的,抑或是他瘦了太多,她想。   不过只要人能活着回来,这点变化根本无伤大雅。   两个人进了屋,王思年捧起徐建的手,眼圈禁不住又红了。那处伤虽然拆了线,还没完全长好。纱布下是血肉模糊的一团,分外骇人。   她已经从母亲的嘴里得知了徐建割腕救自己的事情,每想一次,心都跟刀绞似的疼。   “得涂点碘伏。”她说着,努力轻松的忙活起来。   看着女人认真消毒的样子,徐建轻声说,“我讨厌医院,再也不想回去了。”   “绝不会回去了!谁敢再害你住院,我第一个打他的狗腿!”王思年一发狠,喷出个鼻涕泡来,让凶恶程度立减80%。   “那我们以后过得安稳一点,好吗?”徐建温声问。   女人听见了他的恳请,沾满碘伏棉签停了下来。   她直视着对方安静的眼睛,然后郑重的“嗯”了一声。   ……   “你走神了。”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说。   他微微侧脸,高挺的鼻尖就擦过了她的掌心,这一点温热的触感把王思年从回忆里重新拉了回来。   “突然有点触景生情。”女人解释着,同时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狗腿,“你快休息吧,我不吵你了。”   那部满是秘密的手机就这样躺在了徐建的枕头边,再无人问津。   虽然那些窥视似的照片让王思年不太舒服,但从拍摄时间来看,打两年前就停止了。   既然徐建已经主动放弃了跟踪她的举动,那么在当下这个场景里,似乎也没有再深究的必要。   “年年。”男人疲倦的还想要说些什么,被王思年轻轻捂住了嘴。   “睡吧。”她说。   徐建阖上了眼。在半睡半醒间,他嘟囔了几个字。   “我可能是真的病了。”   而墙角影子依旧在疯狂跳跃,张牙舞爪,未曾退缩。   ***   西安之行因为这次广告牌的天降正义,成功像鸟拉屎一样,从一周稀稀拉拉拖到了两周半。   “小王啊,我很同情你男朋友的遭遇。但是你再这样请假,单位这边要考虑扣钱了。”人还没回京,领导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我攒了两年的年假没用,加上去年过年在单位值班补的天数,现在还应该剩几天。”王思年回的有理有据。   老孟在电话里废话连篇:“话是这么说,可是人不能光考虑自己,现在单位人手也很紧张……”   王思年开的是公放,所以对方老鸹似的声音,全方位立体声回荡在病房里。   她心里蓦地激起了怒气,恨不得反驳两句“人手紧张,不是因为我不在,而是因为没用的人太多”。   但就在这时,徐建把手搭在了她胳膊上。   “明天就回北京吧。”他用口型比对说。   其实男人今天下午才能出院,王思年原计划是定一家酒店,让他多休息几天,等复查完了再回去。   但徐建一再坚持,说三院也能看穿刺伤。而老孟那边更是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事情多的冒烟,所以王思年最终还是被说服了。   为了避免压迫伤口,王思年给徐建买了能平躺的头等舱。回程日期不知道是和什么热门活动撞个正着,机票价格狂涨,一张就要3380块钱,导致王思年一路上都有些龇牙咧嘴。   “怎么了?”男人明知故问。   “肉疼。”   “都瘦的没什么肉了,怎么会疼?”徐建起了坏心,在女人的细腰上掐了一把。   “别乱动。”王思年一本正经,“为了您的这张票,我可是刚失去了一个腰子。”   “不怕。”男人明知对方在开冷笑话,却顺着讲了下去,“我肾好,晚上给你补补。”   “徐总,您腿上还带着个透明窟窿呢,就别吹牛了吧。”女人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调侃得起劲。   就在一片插诨打科中,飞机成功落地首都机场。   北京依旧是老样子。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正赶上个艳阳天,骄阳晒的树叶都打起卷边。无穷无尽的蝉鸣嘶叫着,地上蒸腾出恼人的暑气。   小区保安坐在岗亭里全神贯注的玩手机,偶尔抬头扫一眼匆匆而过的住客。   对他,或者对这座城市99.99%的人来说,王思年和徐建的归来和离开一样,都不过是这个夏日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喷嚏。   家里两周多没住人,空气属实不大清新。   王思年把徐建安顿在沙发上,忙着开窗通风。而男人还在嫌弃面前的拐杖:“我用不着这个,我没事。”   拐杖是医院给配的,为了他活动方便。就是样子丑了点。   “是吗,没事?没事你走两步啊。”王思年忍不住回头怼了他一句。   她在学赵本山上一向是有一套的,可能归功于高琳琳这位铁岭室友。   自打从西安回来,她在徐建面前倒是越来越放得开了,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活泼。   男人果然假模假样的要起身,给她学上两步《卖拐》。   王思年秒怂:“不至于,不至于。”   她手把手的将徐建老老实实扶回沙发上,才随口说到:“我下午得去单位看一眼,不然老孟狂犬病又该犯了。你自己在家能行吗?要不要我喊你助理来?”   “不用。”可能是回了家的缘故,男人放松了不少,“我自己在家能行。”   “就是身上有点痒痒。”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一会儿想洗个澡。”   “你可别自己瞎折腾,回头腿再沾了水,感染了可就麻烦了。”王思年赶紧劝阻,“你忍一忍,我五点就能回来,到时候帮你。”   “怎么帮?”徐建问的别有用心。   啪。   小抱枕精准命中了他的头,而投掷出三分好球的女人无情开口:“保证给徐总洗秃噜皮。”   ***   午饭吃完,王思年就匆匆出了门。   刚走出楼门三五步,她脸上洋溢着的甜蜜笑容就消失殆尽,好像融化在酷暑里的冰淇淋。   她拎着包躲进了楼宇之间的阴凉里,然后掏出手机,聚精会神敲打起来。   虽然和男人说的是单位繁忙,但其实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自从徐建受伤以来,两个人几乎白天黑夜待在一起。这是王思年第一次单独活动,而她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乘风破浪的姐妹群”里,一条条信息闪动。   【大家好,我回来了。】王思年主动坦白。   【你还有脸回来。】肖爽说。   【听说徐建出事了?】高琳琳问。   【对,在西安受伤了。】王思年解释道。   【他没死吧?】肖爽问。   【……呸呸呸,请肖爽同志别乱说。】高琳琳打圆场。   【人没事。】   王思年没把肖爽的心直口快放在心上,她知道对方没恶意。毕竟眼下她更关心的是,怎么和姐妹们说接下来的话。   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打出了这几个字:【你们有人认识精神科的大夫吗?】   肖爽:【……】   高琳琳:【……】   两排整整齐齐的省略号之后,群里像炸开了锅,嗡嗡嗡响个不停。即使隔着十多公里的距离,依旧能感受到屏幕那头的石破天惊。   【徐建伤到脑子了?】   【徐建被砸傻了?】   一条条接踵而至的消息,让王思年来不及回复。   她想了想,回了一句:【说不清楚,咱们见个面吧。】   ……   碰面的地点依旧定在“榕树里”,上次高琳琳分手后聚会的那家咖啡厅。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配方,只是前来寻求帮助的人变了。   王思年进店的时候,那两位狗头军师已经整整齐齐的坐在卡座上,远远看见她过来,齐声高喊:“我们在这儿!”   气势排山倒海,吓得王思年赶紧小跑了两步,生怕太过引人注目。   “小声点。”她坐下时轻声嘱咐道,“我和徐建说的是去单位了,万一碰见熟人,回头再告诉他就麻烦了。”   这幅特工接头的架势搞得在座的两位都很诧异。   菜单被服务员递了上来,肖爽连看都顾不上看,立刻问道:“快快快,怎么回事?”   一向稳重的高琳琳也忍不住问:“徐建伤得严重吗?”   王思年没有回答,打开自己的小手包,从里面掏出一团揉得皱巴巴的卫生纸来。   肖爽不懂就问:“你把擤鼻涕纸带来干什么?”   而王思年没有理会她的急迫,一点点展平了那团纸。   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白色药粒。   王思年轻声说:“这是徐建偷偷在吃的药,氟哌A醇。”   此时连大嗓门的肖爽都成了哑炮。   在一片安静中,王思年继续说:“我不知道他吃了多久,其实我也是这次去西安才发现的。他出院的那天,医生和我讲……”   一天前,中心医院。   办出院证明的大夫从电脑里打印出医嘱,同时特意嘱咐王思年:“患者说他在服用抗精神类药物氟哌A醇。因为和吲哚M辛药效有冲突,我就不给他开了这个,换了一种消炎药。像他这种贯穿伤,后期的养护主要集中在……”   医生后面说了什么,王思年都听不清了。   她只觉得耳旁嗡嗡作响,下意识的重复道:“精神类药物?”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徐建包里那个没有标签、毫不起眼的乳白色小药瓶。   自己原本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维生素C,看来并不是。   ……   王思年刚刚和姐妹们复述完和医生沟通的经过,肖爽的音调都拔高了三度:“徐建精神有问题?瞅着不像啊?是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王思年叹了口气,“可能我当时表现滢得太惊讶了,医生一下子看出我不知情,就不肯再说了。只是说涉及患者隐私,让我自己去问患者。”   “那你问了吗?”   王思年沉默,答案明显是没有。   就在肖爽恨铁不成钢、想要一顿猛喷她墨迹时,高琳琳插了句嘴:“精神类药物也有很多种,治疗障碍的严重程度也不一样。也许他只是最近情绪不大好,或者压力太大,吃药缓解一下?”   王思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住院的时候,他一直在提起’影子’。我当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现在想想,可能是他看到的幻觉?”   她说完,突然联想到了那部手机。   “对了,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跟踪过我,拍了很多我的背影。”她补充道。   这句话一出来,全场鸦雀无声。就连一直替徐建说话的高琳琳都没有了说辞。   扑通,扑通。   虽然刚刚那些话都是王思年亲口说的,比旁人要清楚千万倍。但她依旧听到了自己几乎要突破胸膛的心跳声。   一天一夜,她一直在男人面前努力伪装自己,显出一副活泼的好气色来。   而现在终于可以在交心的好友面前说出压抑已久的秘密,骤然的松懈却让她的恐惧变得格外真实。   良久过后,肖爽摸了摸露在T恤外面的小臂,压低了声音:“是店里把空调温度调低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么冷?”   高琳琳附和:“我也手脚冰凉。”   原本以为自己拥有的不过是平平无奇的生活,平平无奇的枕边人。现在却突然冒出这样意料之外的展开,猛然间击垮赖以为生的信念,是个人都会觉得惊恐万分。   王思年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我昨天失眠了一夜。今天还得装的欢天喜地的,也不知道徐建看出来没有。”   三个人都默默无语的喝了一口水。   “一般生病之后,总归行为举止上会有些变化。”高琳琳压住惊之后,第一个开口,“你认识徐建这么多年,有感觉到他什么时候不大对了吗?”   那自然是有的。   王思年再迟钝,徐建毕竟也是自己的枕边人。   那场海难过去后不久,她就觉察出了他的变化。   从冒险大胆的愣头青,变成了事事讲究风险可控的成熟男人。   徐建希望她过安稳的生活,最好是片刻不离他的视线。   好像自己是只笼中鸟,插翅难逃。   其实潜意识里,她曾经很多次暗自纠结过徐建行为上的变化。   但愧疚、感恩和怀念牵扯住了她,每次心思滑过时,就会强迫自己不要去细想。   仿佛只是微弱的质疑,都是在玷污他们十年的感情。   “那就对了。”高琳琳在听完王思年的描述后,一拍桌子,破了案,“遭遇这种生死体验,很多人都会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我估计徐建也是,所以他在吃药。”   这个推论王思年是认同的。   那次意外之后,她连续做了很久的噩梦。   梦里漆黑的海水将她无情吞噬,而明明身在水中,她感受到的却是无尽的干渴。甚至直到现在她都刻意避免去海边,甚至是阅读与海有关的小说、观看海洋主题的电影。   所以徐建也是吗?   虽然男人从来不说,只是温柔的照顾着自己,但他的心里肯定也会有恐惧、有不安。   以至于严重到了需要吃药控制的地步。   王思年有些歉意的对姐妹们说:“是我不对,我应该多关心他一些。”   “说的是呢,男人其实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肖爽点评道,“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可有的时候,也像琉璃一般脆弱。” [1]   “你看《脱口秀大会》看得太多了。”高琳琳忍不住笑了出来。   尘埃落定,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咱们出去转转吧,这儿太冷了。”高琳琳提议道。   王思年正点头,肖爽却突然开口:“等等。”   “嗯?”剩下的两位异口同声的问。   “我刚刚突然想到,如果是那次意外导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有件事情说不通啊。”   “什么事情?”王思年心里一沉,问道。   “徐建不是上大学时候就跟踪过你吗?这tm已经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了的吧,这难道也是应激障碍吗?”   “……”   “……”   依旧是两排省略号,只不过这次说不出话来的人,是王思年和高琳琳。   “妈耶,我有点害怕。”肖爽继续说,“可是如果他早就有问题的话,那为什么这两年又会变得和之前相去甚远?”   “有没有一种可能。”高琳琳沉思良久,接上了她的思路,“徐建上大学前精神上就不太稳定,但是一直都还算是能藏得住。而在那次海难里,他又受了刺激,就干脆彻底爆发了?”   见两人陷入沉思,她马上补充道:“当然我也仅仅只是猜测,我不专业,你们别信我的。”   “彻底爆发是什么意思?”肖爽一头雾水。   王思年明白了高琳琳在想什么,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比如,彻底变成了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性格。”她缓慢的解释道。   “人格分裂,或者……双重人格?”肖爽好像悟了。   高琳琳这个大胆的假设,起初听上去荒诞不羁,但是越想,其中似乎又越有几分道理。   “对不起,我们现在是在悬疑小说里吗?”肖爽打了个冷战,“跟看希区柯克的电影似的,还一环扣一环的。”   十年了,王思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个爱人知之甚少。   徐建A和徐建B,这不是电影中才有的情节吗?   “我觉得你应该和你男朋友开诚布公的聊一聊,把困惑讲给他听。”肖爽难得严肃一回,打断她的沉思,“有病治病,别藏着掖着了。”   而高琳琳的意见截然相反:“在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我觉得年年不应该刺激他。既然徐建不主动说,那肯定是他还没做好准备,万一惹出什么麻烦来怎么办?”   王思年其实就是在顾虑这个,所以在得知男人服用药物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问他。   如果对方连自己最亲密的爱人都隐瞒,那么贸贸然捅穿,也许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如果真是人格分裂,那跟踪和变化这两件事就都说得通了。”高琳琳没有注意到王思年的走神,继续道,“不过至于他到底有什么精神障碍,还得找那种和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朋友问问,心里才有数。毕竟我们都是大学才认识的他,之前的他是什么样子的,根本不清楚。”   一语惊醒梦中人。   徐建身边确实有这么个人——田亚志。   王思年如此想着,几乎是一刻都忍不了,就要掏出手机向田亚志问个明白。   只是微信调到了对话那页,却又犹豫了。   该怎么问才好?难道就实话实说吗?   就在她思考的功夫,手机“嗖”的被人抢走了。   肖爽刷刷的打了几个字,斩钉截铁的发了过去:【哈喽。请问徐建从小有精神障碍吗?】   这厢发完,她还自信满满的说:“瞧瞧,这不就完事儿了。”   王思年:……   她起身一把夺回手机,正准备撤回刚刚发出去的信息,就听见高琳琳说:“其实我也觉得直接问就好,绕弯子反而说不清楚。他又不是徐建,直接点也不怕什么。”   王思年听到这话,微微一顿,停下撤回的动作,   十来分钟过去了,对方没有回复。   田亚志一向是个随性的人,这会儿不知道在哪浪,可能根本没看手机。   王思年盯着没有回复的对话框,不甘心的又补发了一句:【你了解人格分裂吗?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徐建可能有这个倾向。】   又是二十多分钟悄然而逝,对方依旧毫无动静。   “算了。”王思年彻底放弃,“估计是没看见。”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叹了口气:“时候不早,我得回家了。徐建……还在等我。”   ***   不管王思年心里希望回家的路有多长,这条路总有走到头的时候。   “回来了?”   门开的瞬间,正坐在桌边办公的男人抬起头,把目光从笔记本电脑上移到她身上,温柔的问。   “嗯。”王思年试图挤出个笑容,她成功了。   徐建乖乖的举起受伤的腿:“我听年年的话了,没有沾水。”   那样子很像是想索要棒棒糖的好孩子。   眼前温馨的场景,和男人试图隐藏的秘密纠缠在一起,让王思年陷入了莫大的矛盾。   “我去放水。”她掩饰般的进了浴室。水从花洒中涌出,很快就变得温热。   咚,咚,咚。   身后传来的声响让王思年慌忙回头。   男人拄着拐杖,正倚在门边,笑望着她。   “坐下吧,我先帮你把腿缠好。”女人轻声说。   徐建的腿不能长时间受力,他依言坐在了马桶上,而王思年拿出保鲜膜,隔着纱布一层又一层的缠住他的伤处。   “像不像金华火腿?”徐建温声问。   “金华火腿金贵的很,制作上很讲究的。”王思年闷声闷气的说,“首先,你得是一头金华猪。”   谈话间,洗发水的奶白色泡沫在男人的发丝上膨胀起来。   “年年,有你真好。”   男人的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感慨,让女人拿着花洒的手顿住。   “瞎客气什么呢,老夫老妻了。”   “真的。”徐建认真的说,“谢谢你。”   王思年小心翼翼的用热水冲去泡沫,好像清洁的不光是头发,而是对方心里的沉珂。   浴室的橙光洒下来,在镜子前映出两个相依相靠、难舍难分的影子。   女人恐慌的心思在持续不断的水声中,渐渐静了下来。   婚姻的意义是什么?   相互信任,相互扶持,共度难关。   就像誓言里写的那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如果徐建可以舍命救自己,自己为什么不能帮助他?   即使他真的有两个人格,那不都还是他吗?   他是徐建,是她的爱人。   支撑着彼此走过这短短一生的,从来都不是猜忌和推诿,而是信任与爱。   她之前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这段感情,但那是在不知道对方隐衷的情况下。现在初见端倪了,反而坚定了她留下来的决心。   现在如果恐慌、躲避、逃脱,都与懦夫无异。   他的病,她帮他治。   王思年想通了这一层,心境豁然开朗。   “我帮你吹干头发,湿着容易落枕。”   她拿出吹风机,刚开口,客厅突然传来手机铃声。   “有人给你打电话,你快去接。”男人温声说,“我自己吹吧。”   王思年回了客厅,茶几上果然是她的手机在闪。   来电人:“田亚志”。   女人接了起来,因为现在和缓的心情和下午发微信时的慌张大不相同,所以语气也轻快不少:“老田啊,你可算是看手机了。”   田亚志声音夹在刺啦刺啦的电波声里,听着略显模糊不清:“思年,我……一些事情。”   “你在哪呢?信号怎么这么差。”王思年一边说着,一边回身往门口走去。她家的户型有些奇特,一进门的右手边先是洗手间,经过一道走廊,再往里才是客厅。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男人自己吹头发。   而田亚志又在断断续续说些什么。   “老田你那边太吵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清。”王思年提高了嗓门,“收到我的微信了吗?”   “王思年。”对方好像换了个地方,信号突然清晰了些。以至于田亚志的这一声呼唤,显得格外低沉有力。   “怎么?”   “徐建没有精神障碍。”   “什么?”   “徐建更没有人格分裂。”   王思年顿住脚步。   田亚志极其肯定的说法,完全推翻了姐妹团今天的猜测。   “你说什么?”她下意识反驳道,“这不可能。”   “因为现在和你生活在一起的人,根本就不是徐建。”   啪。   女人手一松,手机掉在了地上。   而在这下震荡中,免提键被不小心碰了开来。   电话那头一声接一声的提醒炸在耳边,宛若惊雷:   “他不是徐建!”   “离开他!”   “跑!”   “思年!”   “快跑!”   突如其来的恐惧和震惊让王思年的大脑停摆,完全无法思考。但出于对朋友本能的信任,女人俯身抓起落在地上的手机,下意识的往门口极速冲去。   啪,走廊的灯亮了。   男人正好从洗手间出来,把她慌张的举动看在眼里。   他手里还握着擦头发的浴巾,松松的拧成了扭曲的一团,好像一条蛇,一条锁链。   王思年停下了狂奔的步伐,整个人木僵住,动弹不得。在男人的注视下,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荆棘刺过。锋锐刺痛,然后麻木。   而男人越过了她,拄着拐,一步一点的走到了门口。   啪。   门被他反锁了。   徐建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在走廊的壁灯的拉伸下,显得格外颀长。   他温柔的笑了:“年年,你想去哪?”   作者有话要说:  [1]”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脱口秀大会,杨笠。   *徐建不是人格分裂,是换人了哈。我怕大家跳着看,把王思年他们错误的推理当成真的了。   *文中出现的药物治疗纯属虚构,是剧情需要,不涉及用药指导。我给药物名称打码了,避免与现实对号入座。生病请及时就医,不要根据小说情节来治疗疾病~   *下本开《太阳的AB面》,讲的是黑暗中纠缠的暗恋,欢迎收藏~   A.   有人在看我,高筱想。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大概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   而最明显的一次,就是现在。   她刚和相亲对象分别,独自走在胡同里。路灯坏了,忽明忽暗。碌碌的木头敲击声中,走出一个陌生男人。   他穿着呢子大衣,清俊的脸藏在黑框眼镜后面。虽然拄着拐杖,却努力想要把身体站的笔直。   男人开了口,语气莫名熟稔:“好久不见,我的太阳。”   B.   这是陈冬忆认识高筱的第二十年。   八岁时,数九寒冬,他被继母拖到胡同里赤脚罚站。   “十个瘸子九个坏,还有一个王八蛋!”孩子们从他身边跑过,轰笑着。   “别听他们。你只是腿不好,他们是脑子不好,一辈子都完蛋。”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说,“走,去我家吃饭去。”   “你叫什么?”男孩吸溜着鼻涕,低声问。   “胡同女侠。”   十六岁时,他去外地上大学。开朗的少女是他生活里唯一的光,但那一句“我喜欢你”哽在喉咙里,始终没有吐出来。   蜷缩在黑暗的野兽是配不上太阳的,陈冬忆想。   二十八岁时,他博士毕业,著书立作,学成归来。他终于鼓足勇气站在对方面前,而女人却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变故,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但这都不重要。   他能在漫长而压抑的思念里,熬过一个个酷热寒冬,便也能熬得过这段缺失的记忆。   因为我从未见过太阳,   ——直到我遇见了你。   【时常失忆的胡同女侠 VS 疯批天才少年】,男主不良于行。青梅竹马,暗恋题材,治愈向 第20章 困局(1)   男人在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 再没有做出其他的动作,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她。   他脸上浮现出关切的表情,似乎仅仅是在哄劝一个闹着要出去玩的孩子。   如同兄长对着顽童说:“天黑了, 外面不安全。”   放在以前, 王思年一定把这个举动单纯解读为贴心爱人对自己的关心。但田亚志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 点燃了她心中压抑已久的疑惑。   ——她虽然觉察到了徐建性格和行为上的变化,但这种变化在她新鲜出炉的推测中,应该是双重人格。而第三方截然不同的说辞,让事态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在走廊灯光的照射下, 男人有着熟悉的眉眼, 熟悉的高挺鼻梁, 熟悉的唇形。   甚至是下巴上那一枚恍若不可见的痣,看上去都一模一样。   在她的记忆里, 徐建明明就是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田亚志会说他不是徐建?   又或者……徐建真的是这个样子的吗?   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人一旦开始质疑自己,哪怕是最烂熟于心的事情, 也会打上个问号。就好像明明出门前锁了门, 却陷入自我怀疑, 哪怕走出一站地,也恨不得回去重新确认一样。   世界上会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吗?   同卵双胞胎?   不,这不可能,如果有双胞胎兄弟,徐建早就会告诉她了。   天衣无缝的整容?克隆人?平行宇宙?   ……这脑洞一拉开, 眼瞅就往科幻电影方向去了。   又或者……是田亚志在撒谎?可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呢。几年未见,他是可信的吗?   而如果这个人不是徐建,那么他是谁?   如果这个人不是徐建,那么徐建又在哪里?   种种纷乱的假设交杂在一起,混沌不明, 无论哪个都说不通。   一连串令人窒息的疑问占据了王思年的全部思绪,助长了她心底野草一样的恐惧。   她再望向对方时,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更像是长久潜伏在草丛里的野兽。确信只差最后一击就可以把想要脱逃的羚羊死死咬住,于是再也不吝啬于收起利爪。   她的五脏六腑因为复杂的情绪而拧成一团,每一次沉重呼吸都伴着尖锐的刺痛。   脑海里,那句田亚志的“跑!思年,快跑!”还在回响,一声声有如雷击。   门就在距离王思年几米远的地方。   一,二,三,四,五。   只要短短五步,她就可以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她称之为“家”的地方。   然而男人的存在,挡住了这条唯一的出路。   “……喂?”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这场寂静的对峙。   王思年一愣,低头才发现是紧握着的手机发出的声音。刚刚和田亚志的通话没来得及被挂断,对方可能是没有听到她回话,便“喂”了一声。   这一点响动警醒了王思年,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男人动了。   几乎是眨眼间,徐建俯身靠向了她,敏捷的不像是一个受伤的人,更像是一头豹子。   下一秒,手机已经被他夺去。   徐建扫了眼屏幕上的来电人,关掉了免提,把手机贴在了耳旁,轻松回了一句:“老田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王思年喉咙干涩,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她不知道田亚志会说些什么,悬而未决的疑问宛如达摩克利斯之剑,高垂于头顶,随时可能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落下。   然而片刻之后,男人却放下了手机。他抬起了点墨般的眸子,望着王思年,吐出意料之外的回答:“老田把电话挂了。”   女人默不作声。   “你们刚刚聊了些什么?”男人温声问道,脸上依旧带着关切。   他是真的没听到吗?   王思年不确定。   男人的这句话也许是真心实意,但更可能是试探。   “老田打电话来,是问你恢复的怎么样了。”王思年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她能控制的范围里,最轻松的姿态。   “是吗?”男人深深的凝视着她。   “我骗你做什么?他说你的号码一直不在服务区,只能打到我这儿来了。”女人信誓旦旦,“都跟你说换个信号好点的运营商吧,非不听。”   徐建微微侧头,好像在辨识这个消息的真伪。   王思年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的继续往门口走,“刚才肖爽和我说她在家洗澡摔倒了,疼的起不来。高琳琳也不在,我这才急着出门去看她。结果老田又突然来了电话,你说是不是赶巧了?”   哒。   男人倚着墙,抬起了手里的拐杖,随手横向支在另一面的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个举动好像路障一般,彻底截断了去往门口的通路,也让王思年被迫停下步伐。   “天黑了。”他温声说,“我觉得我们都不应该再出去了,对吗?”   女人还在想说辞,而他把手机递了过来,又补了一句:“但朋友还是要关心的。所以现在给肖爽打个电话吧,看看她有没有好一些了。”   如果说有什么是比谎言更糟糕的,那就是当面被拆穿的谎言。   王思年几乎立刻后悔起自己为什么随口搬出肖爽来了,毕竟这位在打配合战这方面,明显缺点儿脑子。   急中生智的计划,多少都带着些漏洞。   见女人立着不动,徐建熟门熟路的调出通讯录,拨通了肖爽的电话,特意体贴的开了公放。   嘟声响起后,对方几乎是立刻接听了。   “哎!年年!你问徐建——”   在肖爽中气十足的问话还说完前,王思年就急着大吼,截断了她:“你还疼吗!”   肖爽明显愣了:“啊?哪儿疼?”   “你刚刚不是摔了吗?”女人一边提示肖爽,一边祈祷对方能听明白她的暗示,“在浴室。”   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冒出来,洇出一片潮意。   然而老天爷这会儿明显在开小差,完全没有理会女人的诉求。   因为肖爽下一句就是:“我没摔啊。好着呢,正看美剧呢,你是糊涂了吗?”   这句话还没落地,男人就主动按下了红色的结束通话建。   尴尬的气息在一片静谧中弥漫开来。   王思年想要解释两句,但实在是无话可说。   而徐建却笑了。   他把手机收进了自己的裤兜,然后指了指客厅的方向,说道:“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   北欧风的烟灰色沙发是王思年在家具城精心挑选的。她一张张坐过来,专门买了最蓬松、柔软的一张。这个沙发品牌的广告词甚至写的都是:给你羽毛般松软服帖的感受。   平时吃过晚饭之后,她最喜欢躺在这上面看书看电影,度过闲散的养膘时光。   “你再这么躺下去,真跟猪似的可以出栏了。”王妈每次来到她和徐建的家,都会这样损她。   “年年白天上班累,下班了放松放松也是应该的,阿姨您就别说她了。”徐建总是负责解围的那个人。   然而王思年现在坐上去,心情却复杂的如同茂密纠结的蒿草一般,枝枝相连,密不可分。   她因为紧张,下意识的舔起了嘴唇。   而男人敏锐观察到了这一点,突然温柔开口:“年年是觉得渴吗?”   王思年有意点头,这样就能让对方离自己远一些,给她一些独自思考的时间。   徐建一瘸一拐去了饮料柜的方向。王思年能听到男人开关柜门,取杯子倒饮料的声音。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虽然不清楚田亚志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徐建到底有没有听清那通电话,但眼下可以明确的是,男人已经察觉到了她想要离开的意图,并且极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眼前这个家,更像是一个温柔的坟冢,在层层封土之下,压着她一起沉沦。   田亚志那个石破天惊的结论,还等着她去探寻和验证。真相就藏在若隐若现迷雾之中,已经初见端倪。只有她从这里走出去,才有可能摸到它。   自己的手机还在徐建的身上,而过分悬殊的体力差距让从直接离开变成了极其危险的任务——虽然这个男人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但这么做太冒险了。无论是人格分裂还是另有其人,刺激对方都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想到此,王思年把手紧紧的交握起来,冷汗打湿了掌心。   不多时,徐建回来了。   他手里端着黄澄澄的橙汁,在透明玻璃杯里细微摇晃着,好像一片颠簸的海。   他想要递给王思年,但在冰凉的杯壁与肌肤碰触的一刹那,女人下意识的把手缩了回来,如同被毒蝎子蛰到一样。   “我一会儿再喝。”女人轻声说。   但徐建并没有在意她的抗拒。   他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挨着她坐下,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今天晚上好像有《足球之夜》。”   一切无比自然。   就好像方才女人的逃离、刚刚的对峙、被拆穿的谎言,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这确实本应该是个闲适的夜晚,如果没有田亚志的那通电话。   眼前刻意的粉饰太平,让场景变得实在太过诡异。不适的感觉好像冰冷的蛇,顺着袖口爬上了王思年的胸膛。   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激起的念头,那就是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该怎么办?   时钟的指针在滴答滴答向前行进,度日如年。   男人似乎津津有味的看起了电视节目,时不时点评几句。   王思年的目光茫然扫视着四周,一路从半人高的发财竹,看向墙上的婚纱照,又看向电视柜上的亲嘴的小瓷娃娃,最后落在了眼前的这杯橙汁上。   她突然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早还有一章更新~   感谢在2020-10-17 11:57:28~2020-10-19 20:0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不是啾啾 4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晋狗什么时候被虐 2个;时越、我不是啾啾、胭胭、捕捉老聂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u're my sunshine 18瓶;江畔 12瓶;夏洛克喵、早睡早起是本人、36910463、Aprillockwood 5瓶;申三三、细叶榄仁 4瓶;徐嘉衍、明月皎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困局(2)   王思年把橙汁端在手里, 眼睛瞅上了电视。   玻璃杯是iittala的,分量格外足,掂在手里直往下坠, 是上次徐建去芬兰出差的时候, 特意买回来的。   王思年喜欢玻璃制品。   那些晶亮亮的小器皿上雕刻着灵动的花型, 在灯光折射下,呈现出漫天雪花、自由奔放的童话世界。   一个和现实截然不同的地方。   电视里两只球队激战正酣。不大的功夫,女人好像已经完全沉迷于节目了,实时点评起球赛来:“都越位了还传球, 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她对运动一向精通, 因此说的有鼻子有眼。   而徐建听到她的点评, 把目光从电视上挪开,看向了她, 表情若有所思。   王思年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屏幕上,好像压根没注意到有人在观察自己。她看到入迷处时, 还忍不住一拍大腿, 感叹起来:“哎呀, 臭球!”   电视斑驳的射线在女人的脸上闪动跳跃。这种安然自得很能感染人,男人的坐姿渐渐舒展开来,把受伤的腿也抬到沙发上平展。   “你不看球,看我干嘛啊。”   偶尔一个间隙,王思年注意到了徐建的凝视, 随口问道。   她当时正评论的口渴,说着举起杯子咕咚咕咚,把橙汁一口气猛干了下去。   “没什么。”男人的语气在今晚第一次透露出些许安心,“你慢点喝,橙汁只是稍微温了一下, 还是有点凉。”   王思年有些无语:“我就说摸着怎么这么烫呢。真有你的,这玩意能加热吗?”   “刚从冰柜里拿出来,太凉了,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我妈为什么喜欢你了。”女人突然感慨。   徐建手放在她膝上,温声问:“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是《养生堂》的忠实爱好者。”女人做出夸张的嫌弃表情,把他的手一把拎开,“全人类都灭绝了,你俩也能长长久久的再多活一万年。”   “一万年,蟑螂都死干净了吧。”男人笑笑,假装没有感受到对方下意识的肢体排斥。   “不好说,人家可是老祖宗。我反正活不了那么久,你到时候看着点,然后烧纸告诉我。”   王思年贫完这句,突然轻轻的一点徐建:“哎,我还想喝橙汁,能不能再帮我倒点?”   无情的使唤一个伤残人士,一般人干不出来这种事。   但此时此刻,这个小小的举动透露着亲昵,让徐健甘之如饴。   他了解她,这是女人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小意温柔。   刚刚轰隆作响的风筒噪声,盖住了外面的动静。所以田亚志那个惊天动地的电话,他只听见了个尾巴。   “跑。”田亚志说。   但这不影响他猜到全部内容。   毕竟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秘密,会让王思年如此果断的下意识做出离开这个家的决定。   他突然回想起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在西安时,自己得知“田亚志现在人已经不在北京,不是坐高铁飞机离开的,具体时间不能明确。”   上次与田亚志在私厨吃饭,对方的态度还更多的是试探与猜测,以至于被自己的三言两语唬住了。   可如今短短不到一个月,田亚志却突然肯定起来,甚至主动打电话向王思年预警。   是哪里出了问题?   田亚志是怎么知道的,他现在又去了什么地方?   阴影一般的念头,团团而生,蔓延开来,绞杀不尽。   “你又在想什么呐。”   王思年的这一声呼唤,唤回了徐健游走的深思。   他望向她,心里突然安定下来。   不管田亚志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女人都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现在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对粉饰太平的有意迎合,都是一种信任的体现。   她在努力克服心里的排斥,选择相信自己,这个相伴十年的人。   一种只有相爱多年情侣才有的默契油然而生。与之相伴的是,是暖意融融的责任感。   他露出温和的笑:“没什么,我现在就去。”   徐健听话起身,不大的功夫又端来一杯橙汁——依旧是温热的。   王思年一边说着“好难喝”,一边还是一口闷了。   只不过这一回喝完之后,她的脸隐隐皱了起来。   “怎么了?”徐建看得真切。   “没什么事,可能喝急了,胃里有点翻腾。”她说完,面色好像真的恢复了正常,男人也就没有再深究。   闲聊的功夫,足球栏目已经播完。   而女人继续像坐地炮似的一动不动,大有看到凌晨的架势。   “早点睡吧,太晚了。”徐建说。   “NBA马上开始了,我看完再去睡。”王思年笑着回复,“你别等我了。”   “那怎么行。”男人笑了,看起来毫无心机,“不是说好帮你补补肾吗?”   王思年发现这个回京飞机上的老梗,其实是早上刚刚才说过的。只是现在听起来,跟一年前似的。   今天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称得上眼花缭乱,过于跌宕起伏了。   她还没来得及讲说两句俏皮话、调侃一下徐健的吹牛皮,整个人就突然跟个虾米似的蜷了起来,手也捂上了肚子:“不行,我得先去个厕所。”   “不舒服?”   王思年顾不上回答徐建的问题,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洗手间里冲,很快就传来了干呕的声音。   男人豁然起身,却因为起得太急差点摔倒。他快速稳住了身子,拄着拐杖,边走边问:“出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干呕变成了剧烈呕吐。   女人抱着马桶撕心裂肺,把吃下去的晚饭尽数奉献给了池子。   “我去给你找胃药。”徐建一看她的样子,也急了。   王思年的眼圈通红,面色跟金纸似的,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淌。   “吃药可能……不管用。”她断断续续说话的间隙,又吐了一回,“可能……是食物中毒。”   “我们晚饭都吃的炖菜,我没事啊。”对于突如其来的情况,徐健有些意外。   “可能是……橙汁。”   橙汁?   王思年的这句话刚落地,徐健眼里闪过一丝怀疑。   “我先扶你去床上躺一会。”他说着,就要搀她起来。   王思年这会儿又打起了嗝,上气不接下气:“难受。”   “乖,听我的话,去休息。”   王思年点头,顺从的就要站起来。然而才起了一半,目光扫过洗手台,突然又犯了恶心,趴下去吐了个昏天暗地。   这回出来的除了胃液,还有些暗绿色的东西。   是胆汁。   看来情况确实很严重,事不宜迟,应该带王思年去看急诊。   可是……她真的是病了吗?   也怪不得徐健多想,这场没头没尾的狂吐,来的好像急风骤雨,看着猛烈,但少了几分根基。   他的心里隐隐有个见不得光的声音在叫嚣:她在骗你,她只是想离开你,不要放她走。   “我胃疼。”   王思年说完这句话,眼泪都委屈的下来了,“都怪你。”   这一点晶莹的泪,跟碎玻璃似的扎在男人心上,让他追悔莫及。   对方没头没脑的埋怨,明明是无理取闹,使小性子,却又好像脱去了成熟中年人的那层皮,露出一颗小孩子般赤诚的心。   捧着扑通扑通跳动着的真心的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徐建面上没有变化,心底异常喧嚣:   “她是演的。”   “你看到她有多痛苦了吗?”   “橙汁怎么可能有问题。”   “是你非让她喝橙汁,让她吐成这样,你怎么还忍心怀疑她?”   “够了!”   轰然巨响后,一切归于平静。   他决定赌一把。   “我现在就叫车,年年你再坚持一会。”男人一旦决定,就立刻行动起来。   “我的手机里有三院的app。”王思年可能是把能吐的都吐干净了,这会看上去略精神些,强撑着指挥道,“给我,我先挂号,节省时间。”   这套逻辑听上去毫无瑕疵,所以男人把手机递了出去。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   一声,两声,三声。   尖利的门铃声不知趣的持续吵着,似乎这深夜访客铁了心要在这三更半夜进来。   “你快去看看。”王思年有些困难的说,“我还能坚持。”   男人的离开让洗手间变得宽敞不少。   如果徐建没有被王思年痛苦的表演所蒙蔽,他也许会注意到自己放在洗手池台面上的漱口水位置变了。   王思年的痛苦一半是装的,一半还真不是。   这个男人不傻,要想靠苦肉计骗过他,纯靠演总归不大妥当。   漱口水是王思年这辈子最怕的东西,比香菜排的还靠前。那股子酸不溜丢的薄荷味,光闻着都想吐。   她每次看徐建用那玩意,都敬佩对方一句:“铁血真汉子。”   漱口水有毒,不能喝。但一个成年人,误食一口两口倒也死不了。只是遇到一个像她这样胃浅的,一口半的漱口水就足够她恶心好大一阵子的了。   一点点演绎出来的气若游丝,一点点实打实的催吐,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她不能伤害徐健,但是她自己,也是筹码。   刚刚的赌局里,不止徐建一个人下了注。   王思年也在赌。   她赌这个男人在乎她——不管他究竟是谁,在日日朝朝的相处里,对方的爱是伪装不来的。   他会因为关心,主动带她离开。   这是现阶段王思年能想到的,最温和的解决方式。   虽然仍然在犯恶心,但相比起来,田亚志的那通没头没尾的电话更让人烦忧。   门口的不速之客好像拖住了徐健。男人半天没有回来。   而王思年趁此机会,急匆匆的从手机里调出最近来电,找到了那个名字,拨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榜单的关系,下一章更新时间在明天晚上11点,作为补偿会更新一个肥章~   *老田那个电话不是突然降智了,他有隐衷,很快会写~   *推荐一本禁断感很强的预收《神明的野玫瑰》by爆炒小黄瓜,文案如下。这位太太的《玫瑰色城堡》也很好看~   【一】   坎蒂丝走进辉煌的殿堂,垂下头,戴上镶嵌着红宝石、珍珠和钻石的冠冕,手持权杖,环视向她低头的众人。   她的头发乌黑,脸孔雪白,嘴唇是热烈而芬芳的野玫瑰。   她拥有令人堕落的魔力,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站到权力顶端的女王。   然而,她仅在位三天,就被暴怒的信徒拽下了王座。   ——每个国王,必须得到神的祝福,才能登上王座;   而神,没有赐福于她。   ***   坎蒂丝逃离自己的王国后,千方百计地混入神殿,成为级别最低的神女。   失去冠冕与权势并不可怕,她有野心夺回过往的一切,但在那之前,她先要……渎神。   【二】   神没有性别,也没有七情六欲,   祂是这个世界上至高和至纯净的一团光。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神殿里供奉的神像慢慢有了头发、衣袍、冠冕、权杖和……五官。   祂不再是这个世界上至高和至纯净的一团光,   他赋予了自己明确的性别,   拥有了从未有过的七情六欲。   然后,他降临到她的身边,满足她渎神的想法。   【坏女人 X 至高无上光明神】 第22章 困局(3)   出乎意料的是,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王思年紧盯着门口,压低了嗓子:“喂,田亚志, 现在徐建不在我身边, 你快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线路是联通的,但对方明显处在一个信号若有若无的地方。   因为听筒里传来了“哗啦哗啦”的背景噪音,让他的话音在一片回响中变得难以分辨。   “喂?”王思年轻声问,“能听见我说话吗?”   走廊传来了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她心里一紧, 迅速的挂断了电话, 点开医院的APP。就在挂号页面弹出来的瞬间, 洗手间的门也开了。   王思年有些打鼓,做虚弱状抬头望去, 突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深夜访客竟然是老熟人。   高琳琳疾步上前:“刚刚肖爽说你电话讲了一半就挂断了,再打过去也没有回音。我们不放心, 就赶快过来看看。”   “主要是担心万一出点什么事, 徐建自己搞不定, 毕竟他腿还伤着。”高琳琳又找补道,因为顾忌男人的精神情况,说得格外委婉。   而刚刚才坏了事的肖同学正捂着屁股,看来是已经充分领悟王思年在电话里让她“浴室跌倒”的精神,来这儿活学活用了。她虽然领悟的慢, 但好歹算是靠谱了一回。   “你现在怎么样?”   “恶心,难受。”王思年这句话吸引了全场的同情。   “那还愣着干什么,去医院啊。”肖爽立刻说道。   “我开车来的,我送你去。”高琳琳扶她起来,往门口走去。   而徐建就站在那里。   他高大的身影依靠着门框, 安静的说:“我已经叫车了。”   “那不还得等么,我的车就停在楼下,马上就能走。”高琳琳愣住,笑着接了句,“再说了,你伤成这样,还是别去急诊人挤人了。”   “放心吧,我们保准把年年全头全尾的送回来。”肖爽跟着打包票。   男人没有吭声,但从表情上来看,不大认同。   他的不为所动,让气氛变得有些胶着。   就在这时,王思年上前一步,用手轻轻挽住了他。   “我想让你陪我去。”女人气色看着委顿,但是语气里全是依赖和信任,腕子上的同心锁在灯下闪闪发亮,晕出一小汪炫目的光。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眉头舒展开来,轻声回了一句:“嗯。”   “都这样了还能喂狗粮呢?”肖爽捂着眼,看不下去了,“别墨迹了,那就一起去!”   ——可是高琳琳的车不同意。   那是一辆簇新的双开门米白色mini cooper,位置十分有限。如果要后排坐人,必须把副驾驶的椅子放倒,推到最前面,然后从狭小的间隙间钻过去。   这个操作对于分量不轻的肖爽,和拄着拐的徐建来说,跟一边蒙眼走钢丝一边蹦迪差不多——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要不你们先走吧。”肖爽拍了板,“我和徐建等叫的车来,咱们三院集合。”   王思年站在车门旁,看着明显有些犹豫。她仍然时不时犯恶心,重心都倚在了徐建的拐杖上。   “听肖爽的吧。”男人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我一会儿就到。”   王思年这才动了,一步步挪上了车。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mini cooper马力十足,像小钢炮一样弹了出去。   漆黑的夜被车灯扯出两道锋利的口子,照亮了未知的路。   “你是吃坏肚子了吗?”高琳琳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关切的问。她刚拿了驾照不久,一条直道开出了秋名山过弯的架势。   “你把方向盘握紧了。”王思年努力压着胃里往上翻的冲动,简短的说:“我给你讲件事。”   “……?”   稳重如高琳琳,看见她川剧一样变脸,也有点懵。   王思年把田亚志那通电话的内容,以及徐建之后想要困住她的举动,都如实复述给了对方。   高琳琳虽然有心理准备,听完还是手一抖,车子差点在路面画出个S型。   后面立刻响起了一片喇嘛声,和其他司机标准的京骂——“你丫找死呢!”   在嘈杂声中,高琳琳稳住车子,打了变道灯,给后面的车让出一条路。   然后她斩钉截铁的开口,“我觉得徐建的那个发小说的不对。虽然毕业之后是见得少了,但是徐建之前长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除了现在瘦了点,没什么变化啊。再说了,这两年你俩跟连体人似的,难道还能有人从你枕头边偷人不成。”   这话不假。   但如果,人就是在两年前换的呢?   风暴刚刚平息,四处寂静的海面,随波飘动的船,昏迷的人影。如果有人赶在救援来之前偷天换日……这可能吗?   “你说田亚志为什么要骗我?”王思年心里其实也起疑,沮丧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蹭出一片乱蓬蓬的呆毛。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高琳琳耸耸肩,随手拧开广播。   沉寂的车厢立刻被喜庆的音乐填满:“天空飘来五个字,这都不是事儿——”   这一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节奏,让原本低沉的空气瞬间饱胀起来,欢欣雀跃。   人真是一种矛盾的生物。   会因为情感的羁绊而压抑自己,又会因为一时冲动做出决定。但不管是哪种,都不会感到餍足。   眼前实实在在的北京夜景,街上热闹的烟火气,车里欢腾着的音乐,都显得王思年先前的惊慌失措有些荒诞离奇。   她甚至在一瞬间怀疑起自己迫切想要逃离的想法,是不是由于今天接收了太多突如其来的信息和反转,引发的应激过度。   事情可能根本没有那么糟糕。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刚刚徐建阻止她出门的瞬间,她心里爆发出的那种绝望和窒息是无比真实的。   这种感受,她再也不想体验了。   “我可能真的是憋得太久了。”王思年后背抵在冰凉的真皮车座椅上,叹了口气,最后轻声说。   她需要后撤到安全的区域,隔着一点距离,重新审视这段夹杂了太多东西的感情。   “火山憋久了,也有爆发的一天。”高琳琳侧脸在车窗外路灯的闪过中,不断变化着光影,“人活几十年,潇洒也是一辈子,憋屈也是一辈子。辛苦忍着又是何必。”   这段话推心置腹,大抵是有感而发。可能她和成城的分手,多少也改变了她。   只是这厢感慨才刚落地,王思年那边就弯腰捂住了嘴,又感觉到了胃里的翻腾:“完了,我真忍不住了。”   高琳琳专心开车,没有看她,以为现在进行的还是感情话题:“不想忍就别忍了。”   “好,那我吐了。”   “哎!你还是给我忍着点!这是新买的车!”   ***   徐建和肖爽到的时候,王思年已经从诊室出来了,正在大厅的等候椅上坐着。   “医生怎么说?”男人关切的问。   “看症状像是急性肠胃炎,刚抽了个血。”高琳琳替王思年回答了。   演戏要演全套,该做的检查一个不能少,所以这点罪也得受着。   “都抽了些什么?”徐建看着比王思年还上心,接过取结果用的化验单。上面无非就是些用来检查细菌、病毒感染的血常规、C反应蛋白等等,还有……hcg。   这不是检查怀孕的指标吗?   男人意外的看向王思年,而对方一脸无奈。   刚刚急诊人太多,好不容易挤进去,医生一听王思年呕吐的症状,又扫了眼她的年龄,上来就问:“结婚了吗?”   “没有。”   “有夫妻生活吗?”   “有。”王思年一下子明白对方在想什么,赶紧补充,“但是肯定不是怀孕,上次月经是在28天前。应该就是晚上吃坏了,您要不给我开点胃药吧。”   “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   “……您是大夫。”   医生唰唰唰打印出化验单,塞进她手里:“那就别废话了。先去抽血,回来看结果。下一个!”   ……   等着取结果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刚刚都吐光了,这会有点饿了。”王思年用手猛地搓脸,努力搓出点血色来。   “饿是好事,证明消化功能没受损。”徐建说,“我去买点软和的,给你垫垫胃。”   “不想吃外卖,想喝我妈煮的鸡汤。”   “好。”徐建掏出手机就要给王妈打电话,“我和阿姨说。”   “我想家了。”王思年喃喃自语,“想回家喝汤。”   男人正要拨打电话的手顿住了。   她嘴里的那个“家”,肯定不是他为结婚刚买的那套高层公寓,而是胡同里的那间小小院子。   过了这么久,他和她生活的地方,还不算是家。   “我想回去一周,养养胃。”王思年的声音低且弱。   徐建深深凝视着她,好像要把对方整个人从衣服里拽出来,好好抖落抖落,看看到底能掉出多少真心。   “年年。”他说。   “就一周。”   “年年。”男人坐在她隔壁的椅子上,叹了口气,“别逼我,好吗?”   往常话题走到这,就算是结束了。但是他忘了,现在身边还有王思年的朋友。   “哎,徐建,法治社会,你怎么还能限制别人的人身自由呢?”肖爽一听,炸开了锅,完全忘记刺激不刺激对方这件事了。   男人瞥了那头炸毛驴一眼,淡声说:“这是我和年年的事。”   ——小明的爷爷能活到一百岁,靠的就是不多管闲事。一个局外人,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在徐建看来,其实让王思年回娘家住个几天,不是不可以。   只是现在,就在今天晚上,对方提出这个要求,肯定不只是单纯因为想家。   王思年正在试图和自己拉开距离。   他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迟钝点,这样就不会活的这么痛苦。   高琳琳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听着,此时突然开口,语气比肖爽柔和许多:“我倒是觉得年年这个提议其实挺靠谱。刚刚来的路上她还和我说,你俩快领证了,为这事她昨天晚上激动的睡不着觉。”   她顿了顿,看男人眼里流露出意外的神色,又柔风细雨似的说:“结婚之后天天在一块,有的是机会腻歪。现在偶尔分开住两天,增添点新鲜感多好。你看咱们班我和成城,不就是现成的反面教材么。有时候松松绑,不是坏事。”   这几句话好像砸钉子似的,一下一下在男人严丝合缝的面上敲开了一条几乎不可见的细缝。   “就一周。”王思年见高琳琳说出了自己在车上和她商量好的话,顺势轻声许诺,“你的腿主要靠静养,我隔一天肯定会回来一次,帮你换药洗澡。”   徐建没有做声。   嗡。   女人指了指他震动的手机,示意他看一下。   最新的微信,竟然是她发来的。   【我定位不会关,你可以随时查我。】   王思年退了一步。   那他,也要退一步吗?   ***   距离北京809公里,东石村。   狂风卷携着乌云,在浓郁的海上呼啸而过。无数浪涌上来,拍打在礁石上,摔得粉身碎骨。   暴雨倾盆而下,浇在地上,在混沌中生出一片泥泞。   一个人影正一边急匆匆的走着,一边对着手机大喊:“喂?王思年,能听见吗?”   突然间,他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手机在礁石上狠狠摔了一下,滚了两滚,落进水坑里。   本来就时有时无的信号,这会儿彻底歇了菜。手机长按了三四分钟,始终打不开。   田亚志抹了把脸上的水,从开天辟地骂到明治维新,总算是把心里的这肚子恶气给发出去了。   看来只能等回到镇上,买个新手机把电话卡换上,才能和北京恢复联络了。   不过田亚志对于再联系王思年这件事,突然也不像先前似的那么着急了。   毕竟他已经拼凑出一个浅显的轮廓,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整整两年,他的兄弟终于可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好多小可爱说这几章恐怖,其实不吓人啊。这是一本草莓味的爱情小说(bushi),只是因为要交代一下悬念,所以现阶段可能会比较紧张。明天开始就是甜甜的感情线啦(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今天上了夹子,所以评论会比较多,暂时来不及一一回复,明天会一点点开始回复大家,感恩。   感谢在2020-10-20 03:56:15~2020-10-21 20:2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粒粒酱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曹子建 11个;我的你的他、甜味的可可 2个;xbcxbc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榨干作者大大 10瓶;asadday 4瓶;#、41470134、傲寒 2瓶;木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喜讯(1)   三院, 等候大厅。   “松松绑?”徐建打破了沉默,轻声重复着高琳琳的话,然后侧脸看向王思年。   “年年,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王思年当然记得:婚礼只向后推迟一个月, 从西安回来就领证。   只是这两件事目前看来, 都没有达成。   她的眼睛还有些红,在茫然与挣扎中显出些歉意。   男人叹了口气。自打结婚这件事提上议事日程以来,他就经常叹气了。   “你身体不舒服,所以这是特殊情况。”徐建眼里有霜, 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但我也希望你知道, 事不过三。”   医院的检验科仪器出了点小问题,有两张化验单迟迟打不出来, 估计要等到后半夜。   好在血常规这些已经拿到了,肖爽奉命挤进去给大夫看了一眼, 得到了一句:“没什么大事, 要是实在难受就吃点药。”   四十分钟之后, 王思年走在了狭窄的胡同里。路灯忽明忽暗,早几个月前就坏了,一直没人修。   徐建跟在她身旁,碌碌的拐杖敲击地面,不知道惊着了谁家的狗, 惹出一阵汪汪的叫声。   两个人在王思年的家门口站定。   “今天走了这么多路,明天你腿得肿成什么样。”   “没事,明天我就在家平躺了,哪儿也不去。”徐建淡淡地说,“等你后天回来。”   “好。”王思年顿了顿。   她不想惊动父母, 从兜里掏出钥匙小心翼翼的开了锁:“那我先进去了,你快点叫车回去。”   “嗯。”   男人点头,女人进了院门。   虽然想拉开距离,但是多年的习惯难以改变。她还是回身多嘱咐了一句,“记得按时吃饭,还有吃药。”   “后天见。”徐建摆摆手,示意她快点进去。   男人的这句话音随着轻轻合上的门一起,消散在蒸腾的暑气里。   夜静悄悄,连聒噪的八哥都没发现王思年的到来。院里唯一的声响就是她爸爸香甜的小呼噜。   她站在小院中央,深深的吸了一口夹杂着浓郁花香和夏日余温的空气,然后缓缓从肺里呼了出来。   回家,真好。   王思年的小房间在四合院的紧西头,好久没人住了,一股陈年的土味。   她进屋第一件事把小熊台灯打开,照亮了积了一层薄灰的书桌。桌子上有个爱心相框,女人拿在手里,用拇指抹去了那层灰尘,露出两张朝气蓬勃的脸。   彼时的他们大学刚毕业,成功登顶龙洼子山,羽绒服裹得好像狗熊,冻得脸红通通。   王思年仔细端详着照片上徐建那张熟悉的、满带着喜悦的面孔,长舒了一口气。田亚志弄得她一惊一乍的心情,终于真正平复了。   只是这厮现在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没办法问个究竟。他捅出了娄子,倒是跑的干净。   王思年一边铺床,一边突然想起自己好像知道田亚志的家在哪儿。   她曾经跟徐建去过几次地理所大院的老家,男人指着对面的那栋楼,说老田就住在6层。   干脆明天下班之后,碰碰运气去堵他一趟,当面问个明白得了。只是她手机得放在单位,省得回头徐建查她定位,解释着麻烦。   想到这,王思年不觉有些头大,啪的一声关上了台灯。   明天的事,明天再发愁吧。   ***   比明天来得更早的,永远是你的母亲。   才清晨五点半,准备去跳胡同口扇子舞的王妈就惊奇的发现,把角那间小西屋的门大敞着。   她怕是进了贼,操着笤帚进去,成功捕获睡得迷迷糊糊的王思年。   “妈,我困。”闺女揉着眼睛哼哼唧唧,往毛巾被里钻,“我再睡会儿。”   “都几点了还睡,太阳晒屁股了。”王妈用无情铁手掀开被子,一声怒吼。   当妈妈的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时间体系,大抵是比寻常人要提前几个钟头的。   王思年还在努力的和她撕扯,王妈突然目光如炬:“你怎么不吭声就回来了?和徐建吵架了?”   姜还是老的辣,只是这里面,恐怕不仅仅是吵架的问题。   王思年不想一大早就讨论这么水深火热的话题,于是一咕噜爬起来,嘴里喊道:“我要迟到了!”   “迟什么到!一教训你就跑路!”   王爸正在院子里逗八哥,看见王思年突然闪现,好像在看西洋景:“哟,小王同志,您今儿个起得早啊!”   小王同志顾不上理他,边往外走,边顺手扎了个马尾。   “把饭吃了再走,早饭不吃是耗元气的!”妈妈的吼声跟着她出了门,震得树上的叶子都簌簌直响。   王思年一溜小跑,成功脱逃。到公交站时,忍不住孩子气的偷笑起来。   她夹杂在早班车拥挤的人流里,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喧嚣风景。   车停在车公庄站,上来一对穿着校服的高中生。起步停车时,女生有些没站稳,晃了几下。男生下意识伸手把她护住,然后又红着脸,矜持的松开。   王思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心里觉得有点甜。   虽然这一路保持了难得的轻松与愉快,但到单位到的着实太早。在边上的早餐店吃了个煎饼,喝了个豆浆,溜溜达达磨磨蹭蹭到刷卡时,也才7点20。   她刚伸了个懒腰,准备在椅子上坐下,隔壁工位却突然传来一声礼貌的问好。   “早上好。”   两周没来,原先唐宁的位置上果真坐上了新入职的同事。   是个戴着眼镜、样貌普通的中年男人。   “啊,您好。”王思年被吓了一跳,屁股才刚刚挨着椅子,就马上弹了起来,“您来的可真早。”   “一日之计在于晨,每日要早起,才能保证一天的工作状态。”对方认真的说。   好家伙,才从家里的《养生堂》出来,又进了单位的《健康大讲堂》了。   但意外的并不招人讨厌。   可能是男人桌面上摆着一家四口的温馨合影,让他好丈夫、好爸爸的形象太过鲜明,整个人驯良的毫无杀伤力。   “我刚刚顺手帮大家擦了桌子。”男人笑容可掬,“我是宋乔,或者叫我老宋也行。”   王思年道谢后,简单介绍了自己,然后指着对老宋桌上的相片随口问道,“这是您的孩子?”   “对,一个四岁,一个六岁了,特别调皮。”对方嘴上自谦,但表情里压抑不住的骄傲。   “真好。”王思年发自肺腑的说,“他们都上学了吗?”   “老大明年上小学。”老宋压抑不住想要分享的心情,从兜里掏出手机,放给王思年看,“老二今年才上幼儿园,每天都想逃学,天天上演生离死别。”   视频里,一个长得雪团子一样的熊孩子正狗皮膏药似的抱着妈妈的大腿:“妈妈,我如果去幼儿园,今天就见不到你了。”   中年女人一点点把他扯了下来,无奈地说:“晚上放学,我就去接你。”   “但是我会想你呀。”孩子忽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我会很想很想你的。老师说,一天有24个小时。可是每个小时,我都在想你。”   ……孺子可教,后生可畏。   王思年看完了视频,不禁因为这点蜜糖泡泡似的童真,露出一丝老母亲式的微笑。   宋乔收起手机,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听老孟讲你还没结婚。我跟你拉扯这些家长里短,你肯定不耐烦了。”   “没有没有。”王思年摆摆手,“我挺喜欢小孩的。”   ——尤其喜欢教训熊孩子。   她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工作了一个上午。休息时进了茶水间,接水的空档,瞅了眼微信。   【今天感觉怎么样?】徐建如是说。   发信时间是上午10点58。   王思年有些意外,对方看起来不像是定位了她,不然应该早就知道她今天来上班了。   【好些了,所以来单位了。】   可能是刚刚轻松的余韵还没消,王思年认真的问了一句:【助理去家里了吗?中午吃什么?】   【鸡汤。】发过来的图片看着清汤寡水,顶头飘着一层油花。   【别光喝汤,多吃点鸡腿,吃什么补什么。】王思年回到。   其实对方如果不试图事无巨细的掌控她,她也不是很抗拒和他聊上几句。   【好~】   男人出乎意料的好说话,而且看上去心情非常不错,甚至就此主动结束了话题。   王思年看着这个“~”的小拐弯,微微一愣。   徐建从来不发这些表情。这是自己离开才一天,他就突然转型了?   徐建可能是真的转型了。   因为这条微信之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   下午五点,手机难得的响了一次,接起来却不是他,而是王思年的亲妈。   “下班早点回来吃饭,给你做了鸡汤。”王母娘娘说。   “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王思年都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是不想吃吗?不想吃就饿着吧。”   “别别别,吃。多放点口蘑。”   王思年暂时放弃了下班去堵田亚志的计划。反正明天晚上才去看望徐建,在这之前她还有时间。   这一天过得太过梦幻。   工作出奇顺利,同事格外和蔼,连昨天还觉得骇人的恋人,都变得进退有度起来。   难得过的如此舒心,她忍不住想要再纵容自己一次,痛痛快快吃顿妈妈做的饭。   急匆匆赶回家时,电视机开着,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看看是谁回来了!”王母娘娘从门里迎了出来,笑的跟花一样。   就连平素不着调的爸爸都放下了鸟笼子,帮王思年从肩上解下挎包,主动拎了过来。   两个人跟迎接联合国大使似的,一路簇拥着她往客厅去。   “爸,这是干什么,我自己拿就行。”王思年哪享受过这种走红毯式的待遇,有些不大自在。   “不行。”王母娘娘拍了板,“你现在是重要人物,必须得受重视。”   女人一头雾水的进了屋,才发现沙发上正坐着个人,满面笑容的在等她。   “不是说好明天去看你吗?”王思年看到徐建,有些木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男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王妈打断:“小徐买了几盒阿胶,我给你拆开。”   她拉着王思年坐下,硬是塞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进她嘴里,然后一脸期待的问:“怎么样?”   很不怎么样,怪异的甜里夹杂着一股子驴皮的腥味。   “阿姨,年年胃还没好,少让她吃不好消化的。”男人倒是仔细。   王思年面无表情的咀嚼着。   她心里突然有一些奇怪的预感,但不想去验证。   “还是小徐细心,要不就王思年这个虎了吧唧的,到现在还不知道呢。”王妈原本想推她一把,但是中途换了主意,手绕了个圈,难得轻柔的落在了她的膝盖上。   可能是王思年的反应太过无动于衷,男人递过来一张纸,说到:“给,看看这是什么。”   他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灿烂。   好像孩子终于在生日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果,日日紧握着舍不得吃。时不时打开看一眼,偷偷舔上一下,便能心满意足的甜上好一阵子。   王思年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是她昨天没有取出来的化验单。   上面的字其实不多,就短短的一行:hcg236 (mIU/ml),阳性。   她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还能甜两章。   感谢在2020-10-21 20:28:04~2020-10-22 21:2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不是啾啾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粒粒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味的可可、打了个大西瓜、尹净汉、曹子建、捕捉老聂w、我不是啾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乌鱼子呀 77瓶;是鸽鸽呀、捕捉老聂w 10瓶;rainbowsea、葡萄人 5瓶;沉香木 2瓶;木123、3677353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喜讯(2)   “不可能啊, 我一点感觉也没有。”王思年捏着这张薄薄的纸,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都说怀孕会有预兆。   早孕反应这些常规的就不用提了,甚至网上还有玄学说, 会提前做胎梦。   什么金光闪闪的蛇, 河里跳跃的鲤鱼, 等等等等。   “你昨天不是才吐得死去活来的。”男人看出了她的疑惑,适时的提醒。   ……可那是喝漱口水喝的啊。   但这句话王思年不能堂而皇之的说,所以她换了一个疑问:“还没到大姨妈的日子,也能测出来吗?”   “助理在医院把结果发给我的时候, 我也觉得奇怪。”徐建眼光热切, “所以我让他去专门问了一下医生。大夫说hcg不算太高, 应该是还不到一个月,但肯定是有了。”   这个结论抛出来, 王思年的父母脸上都绽放出了笑容。   年近黄昏时,渴望天伦之乐、子孙绕膝也是人之常情。一个新的生命总归能带来些转机, 冲淡迟暮之年的危机感, 让死亡看起来不那么触手可及。   母亲给王思年倒了杯温乎水, 然后仔细的嘱咐:“怀孕不到三月的时候,先别往外面说,不然胎会坐不稳。”   “你这都是老思想了,封建迷信害死人。”王爸倒是紧跟时尚潮流,第一个反驳起来。   “别管是不是封建思想, 有些老话也不能不信。”王妈专治各种不服,“不然出了问题你负责?”   负责自然是付不起的,所以王思年的爸爸老实了,灰溜溜的吸溜起了茶水。   王思年没注意到这热闹的争论。   自男人打西安之行受伤之后,他们就再没有发生过关系。按时间推算, 中招应该是在徐建刚出差回国,小别胜新婚的那次。   王思年原本“不刺激对方”、委婉拉开些距离的想法,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新生命,好像变得彻底行不通了。   她豁然起身,对徐建说:“你跟我来。”   “你们去哪?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啊。”王爸很好奇,“先吃饭吧,一会儿饭都凉了。”   但徐建好像知道了什么。   他的笑容褪了些,放下手里的搪瓷杯,倚靠着拐杖站起来,然后对她说:“好。”   ***   王思年带男人进了自己的小西屋,难得细致的掩上了门。   徐建挨着床边坐下,用手捋平了身边有些皱皱巴巴的碎花床单,拍了拍枕头,示意女人过来坐。   王思年没有过去。   她背靠书桌,面向男人,然后下了决心:“这个孩子不能要。”   “为什么?徐建尖锐的问。   对女人推诿婚期而压抑着的不满,隐隐蒸腾上来,有如亟待喷发的火山口。   “你不是在吃药吗?”王思年脱口而出,“万一药物致畸怎么办?”   她下意识的咬住嘴唇内侧,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样直接挑明会引发怎样风暴。   “消炎药最近才开始吃,而你早就怀孕了,有什么影响……”徐建话才说了一半,就停下。   他眼睛眯了起来,突然明白对方口中的“药”指的是什么了。   ……她知道自己在吃|精|神|类药物。   男人默不作声,把伤腿努力伸展开,好像豹子在为捕食做着准备。   利爪停在猎物的喉咙上,若有若无的锋利触感,让人肌肤微妙紧缩。   但王思年这次没有退缩。   她现在不光要为自己负责,还要为那个新生命负责。   “我认识的徐建,是个敢作敢当、从不隐瞒的人。”王思年目光扫过了书桌上那个装着他们登山合影的相框,沉声说,“可我觉得,那是从前。现在的你,我根本不了解。”   她把朋友们的猜测、老田的断论拧成了一股绳,概括出了这么一句,抛了出来。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逝。   就在她以为对方根本不打算作答时,徐建开口了,声音沙哑:“你想要了解我?”   “嗯。”王思年肯定的说。   她加重了语气,“我希望了解我孩子的父亲。”   这句话好像戳到了徐建的软肋,让男人锋利的眼神软化下来。   两个人因为这一点骨血,产生了撕扯不断的联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怀孕这件事好像一把双刃剑,在把事态变复杂的同时,也意外让男人和女人推心置腹起来。   “我去医院看过,是有BPD倾向。”男人最终说到。   “BPD是什么?”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王思年忍不住问,“精神分裂还是人格分裂?”   徐建笑了,摇摇头,似乎是对她的想法感到离奇:“都不是。BPD是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的缩写,也就是边缘性人格障碍。如果硬要说起来,可能是在处理人际关系上,有点患得患失。”   “患得患失”这个词用得未免过于含混和轻描淡写了。但是他剖心劈腹式的坦诚,获取了女人的全部注意。   徐建有些歉意的继续解释:“上大学的时候,每次一见不到你,我都感觉情绪要崩溃。所以只能跟着你,拍你的照片。我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对,就去看了医生。医生让我吃药,我就吃了。只是我怕你知道之后害怕,会离开我,所以就瞒了下来。”   他顿了顿,又说:“对不起。”   “至于最近为什么变得更严重了……”男人怕热似的撩起了衬衣袖子,露出了狰狞的疤痕,“可能是我不想再冒一丁点风险……失去你的风险。”   答案已经不明而喻。   “和死比起来,我更害怕失去你。”   徐建见她安静的不吭声,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怪物?”   王思年其实觉得有点。   这种过于浓烈的爱好像深不见底的井,让人意外恐惧。   但是她摇摇头,不想伤了这颗才剖出来的、热腾着的心。   话说到这里,有些疑惑似乎也可以顺势问出来了:“老田昨天给我打电话说……”   “老田他喜欢你。”男人意外截断了她的话,“你知道吗?”   “啊?”王思年完全懵了。   “大学毕业聚餐那次他喝醉了,无意间说的。”男人好像陷入了漆黑的回忆里,整个人都阴郁起来,“说他一直嫉妒我。”   “是吗?”女人明显不大相信。   “不信你自己问他。”徐建继续说,“所以那次海上出事之后,我因为想要过更稳定的生活,就再没联系过他。上次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私厨的那顿饭可能也不会去吃。”   “我看你们倒是经常发发微信,打打电话什么的。”他停顿片刻,醋意盎然,“感觉你更相信他,而不是我。”   “你别乱说。”王思年下意识反驳。   男人向她伸出了手,她迟疑着,握住了。   掌心温暖而干燥。   “你这两天闷闷不乐,就是因为我的病吗?”徐建问。   他黑亮的眼珠藏在鸦羽似的睫毛下面,看不出情绪,“还是田亚志在追求你?你不会是动心了吧。肯定不会,年年不是那种人。”   那样子很像是个孤立无助的孩子。   王思年把手抽出来,使劲揉了他的头一把:“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这样看来,所有的事情就都解释的通了。   也许昨天真应该偶尔听一次肖爽的,直接问徐建就好了。比起小心翼翼的相互猜测,这么做少了多少提心吊胆。   风顺着没关严实的窗户缝溜进来,飘摇起印着米老鼠的窗帘,一如王思年起伏的心境。   “小时候爸妈老是出野外,把我自己扔在家里,饿了就煮泡面吃。”男人像是想起来什么,轻声说。   王思年早几年的时候听过这个言论。   只是当时徐建的角度和现在截然不同,笑得兴高采烈:“你都不知道,连着一个月爸妈都不在,我天天都能去网吧,可太爽了。”   “我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想要一个家。”   耳边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   男人望着她,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他的真心。   女人沉思了很久,然后开口:“吃药会对胎儿有影响吗?”   她停了停又问:“这个病遗传吗?”   男人的眼睛里闪动着压抑不住的欣喜——对方松口了。   “那次发生关系之前,我已经停药三个月了。”徐建说,“后来撑不住,就又开始吃。我没有家族病史,也做过脑部ct,医生说遗传的可能性不大。可能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但是我记不清了。”   见王思年好像有些犹疑,他又信誓旦旦的补充了一句:“我说的都是真的,诊断报告在旧房子里,明天就可以拿给你看。你要是还不信,可以视频我爸妈,直接问。虽然我怕他们担心,没和他们细说过病情,但是我觉得父母或多或少知道些。”   说话间,手机已经递了过来。   王思年摆摆手。西海岸现在才早上5点,哪有这么早喊老人家起床的。再说了,当面问出“你们的孩子是不是有病”,跟戳人家肺管子有什么区别。   什么仇什么怨,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你之前为什么停药?”王思年问。   “我想要个健康的宝宝。”男人坦诚了他的有意算计,“像你一样好看的。”   他努力不靠支撑站了起来,然后仓皇的向前迈了一步。王思年急忙伸手接住他,两个人顺理成章的相拥在了一起。   王思年以为他会吻她,因此微微侧过脸——她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但徐建只是低下了头,抵住了女人的额头。   “我们一起经历这么多。不走下去,会后悔的。”他说。   一如蛇在伊甸园里吐着殷红·芯子,用苹果诱惑着夏娃。   男人的体温顺着皮肤传来,温暖了彼此。   ***   晚上这顿吃的很丰盛。   王妈嘴硬心软,一边是怀了孕的女儿,一边是准女婿,哪个都是心头肉,于是使出全身解数做了一桌子拿手菜。   只不过王思年“胃不好”,所以刚吃了一小碗鸡汤炖口蘑,就被喊停了。   “把你给能耐的,少吃点!回头接着胃疼,还得去急诊。”王妈生怕她再难受,一嗓子把她嚷住。   “阿姨说的对,吃太多的确负担太重。”徐建温柔附和,“先别吃了。要是晚上实在饿得狠,热点舒化奶喝。”   聪明反被聪明误,早知道就有话直说,搞出这么个乌龙。王思年一边恨自己耳根子软,一边在心里给田亚志下起小刀子来。   可能是她咬着勺子愤愤不平的样子过于可怜,在王妈去厨房乘汤的空档,一个小小的卤翅根落在了她的碗里。   “快点吃。”男人悄声嘱咐着,“别被阿姨发现了。”   一餐饭吃了个七分饱,王思年觉得这趟回家有点血亏。   就在她以为男人会提出留宿,或者要求她一起回去时,对方心情大好的主动告辞了。   “你在叔叔阿姨这儿好好养一养。”男人帮她抻了抻上衣下摆,眼光里饱含温情,“不用管我,照顾好自己和宝宝是第一位的。”   他在女人的额头印下一个吻,然后走了。   王思年失了眠。   她前半宿在床上翻来覆去,握着手机查BPD这个病。越看症状,越能把徐建的行为对号入座进去。   心里有了答案之后,另一个问题就困扰了她后半夜。像每一个刚刚怀孕的女人一样,她小心翼翼的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在百度里认真查了起来:误食少量漱口水会生出个傻子吗?   百度一查,癌症起步。   王思年心烦,干脆退了出去,打开了微信。本来是想把今天的遭遇和姐妹们分享一下,顺便听听她们的意见。但田亚志的吃豆小人头像在通讯录一闪而过,让她瞬间忘记了这个初衷。   对于徐建以外的人,她一向没有那么拖泥带水。   王思年发了个:“事情的真相我都知道了,以后请不要再联系我,祝你一切都好。”   然后手指一滑,点了删除键。   临天亮的时候,王思年终于迷糊着了一会。   梦里七八个孩子,跟葫芦娃似的,抱着她的大腿齐声喊她“妈妈”。   ***   没生过孩子的人,不是把生孩子这件事想的过于简单,就是想的过于复杂。   而王思年明显是前者。   她本以为怀孕就是一个月去医院做趟产检,哪知道在北京,规矩多得很。   还好新同事宋乔是个好爸爸。   午休时间,他详细向王思年科普了一番产科小课堂,让这个生瓜蛋子领悟到了如下一些要点:   1.生孩子要先去医院建档。   2.要建档,需要先去社区办母子健康手册。   3.要办母子健康手册,就需要有结婚证。   “你怀孕了?”老宋絮絮叨叨说完,忍不住八卦了一句。   王思年刚要回答,对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摆手:“快别告诉我,三个月之内不能和外人说的。”   ……老宋真应该见见自己的亲妈,肯定会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情况好像比预想的要复杂,需要好多材料。】   王思年忍不住在微信上和徐建抱怨了两句。   男人秒回:【你看看这个。】   王思年点开那条看上去有点可疑的链接,里面弹出几个明晃晃的大字:   【老黄历:明日,宜嫁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23点更新,我尽量每天多写点,这样可以快点把故事写完。   感谢在2020-10-22 21:29:05~2020-10-23 21:4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味的可可、我不是啾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榨干作者大大 28瓶;索拉卡 10瓶;rainbowsea 3瓶;徐嘉衍、枫子 2瓶;小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喜讯(3)   王思年听见自己的肚子很应景的咕噜响了一声。   虽然她明知道可能是因为饿了, 但心里还是下意识紧了一下:可别是那个还没有形状的人类幼崽在踢自己肚皮。   这点感受让她从老黄历那个大红大绿的网站里退出来,下定决心发了一条群消息。   —乘风破浪的姐妹群—   【大家有空吗?】王思年问。   很快,狗头军士们闻风而动。   【我敏锐的鼻子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肖爽说。   【你还在自己家住呢吗?昨天徐建没有去找你麻烦吧?】高琳琳问。   【他没有找我麻烦。】王思年回复道, 【不过说到徐建……】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汇报最新进展, 所以打了个省略号。   【你们分手了。】肖爽说。   【你们分手了。】高琳琳说。   这两个人竟然难得的异口同声起来。   【伟大的头脑总是不谋而合。】肖爽点评, 【高琳琳同志,你这次甚得朕的欢心】   【……】王思年没预料到他们会同时想到这里去。   她手指头一抖,还是决定掏心窝子:【我……可能明天去领证。】   这条发出去也就两秒钟,她的手机就响了。   “你疯了?”肖爽直接在电话对面炸开。   王思年怕同事们听见, 捂着手机躲进茶水间, 才小声的说:“我怀孕了。”   “艹。”   这个字概括了对方的全部态度。   “我现在也很难办。”女人悄声说, 低头看了眼一马平川的小腹,“但是我想对它负责。”   肖爽难得沉默了。   而就在此时, 手机又震了起来。   “你稍等一下。”王思年对肖爽说,点了暂停通话, 然后接起高琳琳的电话。   “怎么回事?”高琳琳的语气平和些。   王思年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简略复述给了朋友。   “你决定了?”对方问。   “嗯。”王思年轻声应道。   “如果是想和徐建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这个证可以领。”高琳琳认真分析, “但如果纯粹是因为怀孕,那真的大可不必。你现在肚子里的那个小不点,从在法律意义上来说还不算是个人呢。结婚可不是件小事,你要想清楚了。”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过于严肃,她又说道:“不过这个决定也不是别人能替你做的。感情的事,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王思年一边听着,一边思考。   她无意识的摊开了自己的右手,掌纹上的感情线浅且杂乱。甚至走到一半时,还堂而皇之的分了道岔。   高琳琳说的没错, 这个决定,确实只有王思年自己能做。   ***   黄历上写的明明白白:明日大吉,宜嫁娶、宜出行。   然而第二天从一睁眼开始,天就是阴的。夹杂着土腥味的风打着转,让整座城市笼罩在飒飒作响声中。   王思年坐在餐厅里往窗外张望了一下,掏出了手机。   【感觉要六月飞雪,有冤情。】她和徐建开起了玩笑。   【快跟我说呸呸呸。】男人倒是当了真,不许她胡说,非缠着让她把不吉利的话收回去。   “吃饭的时候别玩手机。”王妈把鲜豆浆塞进女人手里,“刚磨好的,还热乎着呢。”   “唔。”王思年的嘴被包子塞得满满的,随口应了声,放下了手机。   “东西都装好了吗?”   “唔。”   “千万别少带了什么,回头还得折腾回来……”   “妈。”王思年好不容易把包子用豆浆顺了下去,“我是去领证,不是去高考。都快三十的人了,您就放心吧。”   王妈没吭声,转身进了厨房。   “妈?”王思年后知后觉,也站了起来,“你怎么了?”   厨房响起哗哗的水声,是王妈打开了水龙头,借着水流用力擦洗刚刚煎了鸡蛋的平底锅。   “用钢丝球会破坏涂层的。”王思年看她有大力出奇迹的架势,忍不住劝阻了两句,“这不还是您之前告诉我的么。”   王妈依旧不说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思年好奇的凑了过去,这才发现妈妈的眼圈有点红了。   嘴硬的人,心软起来最要命。   她知道这时候若是安慰母亲两句,对方肯定会跟炸毛的猫似的,喊起来:“谁哭了!有说瞎话的功夫不如多干点家务!”   所以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拿出十二分的开心和愉悦,笑着说:“妈,我先走了。”   转身的瞬间,眼眶也跟着热辣辣起来。   今天风大,王爸怕八哥受凉,一大早就把笼子拿进屋里来了。而这鸟看着这出母女情深,在一旁凑热闹学起舌来:“走吧走吧。乖女儿,早去早回!”   王思年鼻间的酸意因为这只死鸟彻底破了功:“我的便宜你也敢占,等我晚上回家把你尾巴薅秃。”   八哥瑟瑟发抖——女人,真是一种无情的生物。   ***   可能是天气不好的缘故,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王思年到了约定的照相馆,端着纸杯猫在大厅的皮椅子上,正在环顾四周,寻找徐建的踪影。   就在这时,男人突然发了微信。   【上车了吗?】他问。   自从知道了她怀孕,徐建好像吃准了她,连定位都放弃了。   【就差你了。】王思年回复。   【公司有点急事,我可能要晚一点。】男人说。   【不着急,你慢慢来。】   回完这句,王思年百无聊赖的刷起了手机,不知不觉竟也等了快40分钟。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变成一块望夫石时,徐建拄着拐匆匆赶到,额头上都渗出了薄薄的汗。   他身上穿着铁灰色的衬衫,刘海用发蜡一板一眼的梳了上去,显出一副气度非凡的矜贵模样。   “怎么花了这么久?”王思年打趣说,“生孩子去了?”   徐建含混的道歉:“突然有点儿事。”   那样子似乎是不想细讨论下去。   王思年还要再问时,耳旁突然传来了工作人员的询问:“请问人到齐了吗?”   现在确实是时候不早了。再不拍,等一会儿赶去登记处,对方怕是就要午休了。   所以女人收了问询的心,和男人肩并肩进了拍摄间。   “来,笑笑。”年轻的摄影师负责活跃气氛,上蹿下跳的热闹极了,“新郎笑的很好,新娘子还差点意思。”   王思年觉得自己明明在笑,而且笑的很用心。甚至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因为用力过猛,轻微抖动起来。   然而怎么拍,摄影师都还是不满意。   明明只是拍个证件照,对方却搞得好像在给vogue做封面。他这个严肃又认真的模样,倒让她想起了很久没见的唐宁。   不知道那孩子回了老家,还能不能找到“他的城市”。   “调动一下情绪。”摄影师大声说。   王思年有些晃神,突然感到唇上一热。   是徐建在众目睽睽下吻了她——蜻蜓点水般的。   你不专心。”男人凑在她耳边说。气音带出来的热气顺着她的脖颈和耳廓往下走,钻进衣领里,再直痒到心里去:“笑一笑。”   他用修长而有力的手,轻轻摆正了她的身子。   王思年忍不住缩起脖子,红着脸,春花一样笑了。   咔嚓,咔嚓,快门声骤响,一通闪光灯亮起。   “这就对了!”摄影师终于满意,猛地抓拍起来。   拍完不算是结束,一通ps后期修图猛于虎,又过了半个小时才算是真正完事。   正片上两个傻傻的小人,肩并肩坐在一起,在大红背景里露出傻傻的笑。   “这修得也太假了。”王思年看着自己恨不得呈现30度锐角的下巴,小声嘀咕着,“跟蛇精似的,亲妈都该不认识了。”   然而徐建明显很满意。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放进随身的皮夹里,然后才说:“你是蛇精,我就是蝎子精,宝宝是被我们捉住的葫芦娃。”   ……真是吉祥的一家啊。   照片是拿到了,但是因为男人的迟到和摄影师的完美主义,到底是墨迹到了婚姻登记处午休的时间。   “先吃饭再过去登记吧?”王思年看着阴沉沉的天气,提了个不成熟的小建议,“吃烤鱼怎么样?”   这话说出来,她突然又想起了肚子里的那位:“孕妇能吃烤鱼吗?”   说着就要掏出手机查。   徐建被她的举动逗笑了,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面颊:“鱼是高蛋白,应该没问题的。”   “要不去那家吧。”王思年鼓起腮帮子,表达着对男人突然袭击的不满,然后随口提议,“咱们的老据点。”   “嗯?”男人显得有点茫然。   “你不记得了?”女人诧异的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身体状况不太好,吃了止疼药依旧蜷缩成了虾米,所以这一章的内容没有写完。末尾那部分顺延到明天了,明日双更,把这一小节的剧情结束。感谢~ 第26章 喜讯(4)   “就麻椒放的特别多的那家啊。”王思年见徐建有些迟疑, 补充了一句,“你忘了么,上次吃完之后, 麻椒壳全扣在我的上牙膛上, 抠了好久都抠不干净。你不光不帮忙, 还笑话我来着。”   徐建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我记不清了。”   “你吃的这个药还会影响记忆力吗?”女人嘟囔了一句。   “是有点儿。”男人意外轻松的调侃了一句,“但是放心,就算是打了折扣, 你老公的脑子依然好用。”   王思年怼了他一把:“什么老公, 又占我便宜。”   “占的还少么。”徐建笑了, 然后冲路旁停着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正是饭点,烤鱼店排队等候的人很多。   但徐建拄着拐来吃饭的身残志坚精神, 成功感动了商家,特意给他们加了个塞。   只可惜位置在最外面, 透过餐馆敞开的门, 就能看见商场熙熙攘攘逛街的人群, 多少有些喧嚣。   “要换家店吗?”王思年怕徐建嫌吵,抬头问道。   “没事。”男人率先迈开步子,挤进了狭小的位置里,“你不是想吃烤鱼吗?来都来了,不换地方了。”   这话说到了王思年的心坎上, 所以她火速跟上,坐了下来。   商家把菜品展示图拍得很用心。   头一张就是香辣味,酥脆的鱼上顶着红灿灿、油汪汪的辣椒和麻椒,浸在沸腾着的汤里。光是看图,那股子鲜香麻辣味就好像已经扑面而来。   王思年咽了口口水, 手指没停留的往后面翻——徐建是个养生咖,不可能让她吃这个,他们估计还是得点酱香的。   男人正拿坐在她对面,拿热水涮杯子。抬头的时候,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   他放下杯子,扬声呼唤服务员:“来一份香辣味的烤鱼。”   “你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王思年对他的纵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偶尔一次。”男人冲她眨了眨眼,“提前庆祝一下。”   “庆祝领证?”   男人似是而非的笑了:“庆祝心愿达成。”   商场里突然热闹起来,好像是中庭在做快闪。   一群年轻人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跟着《画画的baby》大跳poping,然后一哄而散。   王思年的位置对着门口,津津有味的看完,感慨了一句,““我可能真是老了,没这个活力了。”   她说完又望过去时,好像在消散的人群里瞥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倒跟唐宁有点神似。   王思年一愣,揉了揉眼睛。   再定睛寻找时,对方已经消失在了人流里。   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又或者是刚刚拍结婚证件照的摄影师身上有着熟悉之处,让她想起了这个老同事。   毕竟唐宁这会估计正在老家忙得焦头烂额,不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商场。   “快吃吧,吃完了去干正事。”徐建背对着门口,不知道王思年的心思飘到了哪去。   他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她的饭碗里。   鱼肉夹杂着辣油,停在雪白的米饭上,迅速渗出一小圈血似的红晕。   ***   东石镇,复兴手机大卖场。   虽然顶着“大卖场”的招牌,但从规模上来看,此处更像是个小卖部。   脸上有道疤的老板一边抽烟,一边嚼着槟榔。他嘴角边泛着些橘红色的沫子,陷入了无我的境地,对登门而来的消费者爱答不理。   田亚志一跨进来,就感觉气氛不大对劲。他看着柜台里标价3288元的“Applo”商标的苹果,长长的叹了口气。   但该买还是得买,一番唇枪舌战之后,成功以288元的价格收获了通讯工具。   别看新手机瞧着山寨,其实功能很强大。   支持双卡双待还有流光闪边,五彩炫光效果炸天,保管让使用者成为一条街上最闪亮的崽。   插进sim卡,按下开机键。手机瞬间叮铃作响,响够了足足一分钟才停。   田亚志看着一口气涌进来的几十条短信,微微一愣。   全部都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隐隐生出些不祥的预感,一条条挨个看过去,震惊了。   他父母的身份信息、工作信息、亲密的社会网被清晰的整理好,做成表格截图发了过来。紧接着的就是亲人上班、出行、聚餐的照片,甚至他奶奶去早市买菜时的讨价还价,也都一应俱全。   而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一条文字。   【如你所愿,游戏要开始了。】   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那个男人在隐晦的威胁他——如果你敢向前一步,我会拖着更多的人一起玉石俱焚。   明明是艳阳当空的酷暑,但田亚志却觉得后背渗出一层冰凉的冷汗来。   好像有人掐住他的咽喉,这种紧张的窒息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而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自己半知半解的为了试探,向男人公示在公司网站上的邮箱,发出那封加密邮件时。   ***   北京。   占据芙蓉路上重要一角的婚姻登记处,是一幢不大起眼的二层矮楼。因为紧挨着老年活动中心,这会儿正在热闹的搞着送温暖活动。   王思年穿过冒着呼啸大风、依旧高高兴兴前来领鸡蛋的老人们,对徐建笑着说:“要是过个几十年,咱们也有这个精神头就好了。”   “肯定会有的。”男人心情大好,看上去神采奕奕,“别说领个鸡蛋了,就是领个葱花,咱们也去。你要是走不动了,我背着你去。”   登记处的模样跟王思年预想的不大一样,没有少女时期幻想的大红地毯、玫瑰花瓣和漫天飞舞的白鸽。   这里更像是银行窗口。   ——左边1号和2号是离婚登记,右边3号和4号是结婚登记。顶头数字屏滚动显示的是现在在叫的号码。   可能是天气着实不好,来领证的人寥寥无几,倒是离婚那一溜排起了长队。   婚姻这座围城有的是人想进来,但也有无数人想逃出去。   他们才进大厅,就看见一对中年夫妻和工作人员争吵起来。那两个人在先是质问为什么不是四个窗口全办离婚,继而又起了内讧,面对面互骂起“破鞋”和“龟孙”。最后还是登记处的领导从楼上下来,呵斥了两句,才让这两位悍将安静下来。   王思年刚要发表两句看热闹感言,就被系统的机械女声打断:“34号,请到3号柜台办理。”   到他们的号了。   “请出示身份证和户口本。”工作人员说。   徐建打开随身的公文包,掏出自己的证件。   他手滑了一下,啪的一声,身份证掉在了地上。   男人想弯腰去捡,但因为腿伤还没好利索,显得格外费力。   倒是王思年这个一点症状没有的孕妇身手矫健得多,抢先一步拾了起来。   徐建的身份证丢过一次,大二时又补办了。用的日子久,所以磨损了些,看上去像蒙了一层雾。   照片上的大男孩还是军训刚结束时的模样,皮肤晒得黝黑,留着个小寸头。   他一直对这张照片不大满意,说看着太楞,不符合自己绝世帅哥的身份,早在毕业那会儿就嚷嚷着要换了。   “你之前不是说去换一张新的吗?”王思年蹙眉,“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没换。”   “能用就行了,再说还有两年才到有效期。”徐建从她手里接过身份证,淡淡的说,然后递给了工作人员。   话题到这儿戛然而止,因为后面的手续一环接一环,让人眼花缭乱。   询问婚姻状况,阅读知情同意书,确认信息,签字,按手印。   制证。   啪!   鲜红的盖戳在了一式两份的小本本上。   “恭喜你们,从今天开始就是合法夫妻了。”   王思年心里涌上些莫名的滋味,而男人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太太。”两个人出了登记处的大厅,男人如此呼唤着她。   “太什么太,跟鸡精的名字似的,忒肉麻了。”女人搓着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还不如叫我小王同志。”   徐建没有反驳,他眼中闪着狂喜,轻声说道:“我们回家。”   “不行,我下午还没请假呢,得去单位——”   王思年这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男人炙热的吻封在了喉咙里。   再回到那个精致的高层公寓,场景一如往常的熟悉。只不过窗户上都贴满了大红的喜字,红彤彤一片,看着过分喜庆了。   “这也是为了图个好彩头?”王思年忍不住打趣,“你哪来的空弄这些。”   男人顾不上回答。   他簇拥着她,好像怀抱着珍宝,向床上跌跌撞撞走去。   床垫是柔软的,人一挨上去就陷了进去,好像沉溺进了深沉的海。   男人热切而虔诚的吻她,好像亲吻一件觊觎已久的艺术品。从嫣红的唇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小腹上。   那里有个搏动着的小生命,在无声的呐喊,期待着降生。   “别闹。”王思年阻止着,“会伤着孩子的。”   “我不会伤害你。”徐建抬起头,压抑着眼中的情潮,低声说,“也绝不会伤害我们的孩子。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   不远处的落地窗前,两本红灿灿的结婚证端正的摆在桌子上。   一本叠着另一本,坐实了一桩天大的喜事。   作者有话要说:  0点前还有一更。这几天一直有姐妹问我这篇文多长,在这里集中回复一下。加上徐建视角的长番外,全文大概在15万字左右,很短小。正文再有一哆嗦就结束了,所以可以不用养肥啦。后面会开始填之前的伏笔,进入徐建掉马倒计时。如果会有令人紧张的情节,我会尽量在作话里提前给大家预警。   感谢在2020-10-24 22:32:51~2020-10-25 13:2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糖第一线、小野鸭 6瓶;长岛冰茶、早睡早起是本人 3瓶;烤肉炸鸡配可乐、灌汤小笼包糖醋排骨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胎梦   明明也没做什么, 王思年却依旧感觉累的像是被扒了层皮,可能怀孕的人总是很容易进入节省体力的冬眠模式。   她斜靠在床头,含混的说:“我有点困了。”   “不是已经跟老孟请过假了吗?”男人倚在她身边, 亲昵的回答, “想睡就睡一会吧。”   “这都还没到晚上呢, 才下午四点。”王思年有点不甘心。   “你在余晖中睡去,就如同一个小小的吻,让太阳害羞的闭上了眼眸。”徐建沉吟道。   “真没看出来,徐总还是个浪漫主义诗人。”女人调侃了一句。   男人笑着不语, 抬起她的手, 亲了她的指尖一下。   微妙的触感好像是小小的纺锤扎破了睡美人的手指, 降下了一个甜美而酣畅的梦,让女人昏昏欲睡起来。   “我这也太没用了……”话音刚落, 王思年就上下眼皮黏在了一起,打起小盹。   她整个人被松软的梦境包裹着, 走进了棉花糖似的黑甜乡里。   ……   “我这也太没用了。”王思年脱下冰冷潮湿的手套, 接过烤手的暖炉, 小心翼翼的搂进怀里,忍不住抱怨道。   才爬了六个小时,她的双腿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出发之前做了两个月的体能集训,在面对实际挑战时,还是显得逊色不少。   天色将暗, T大登山社的毕业之旅——攀登龙洼子山已经过去一大半。同学们在第二阶梯停下来,休息补充体力。   “你看看陆永涛他们,一个个喘得跟狗似的。”徐建掏出瑞士军刀,斩断了面前的枝子,投进劈啪作响的篝火里, “小王同志您已经是巾帼英雄了,快别自谦了。”   “就你贫。”王思年啐了他一口,“嘴长你身上可真是超值了,这么能叭叭,一张顶别人俩。”   徐建坏笑着搂住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不光能叭叭。”男孩故意露出一口白牙,捏着嗓子说,“还能啵啵。”   “滚,恶心死了。”女孩嫌弃的擦着自己的脸。   然而转过头去时,她眼里还是流露出控制不住的笑意。   徐建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和向导商量了一番,然后嘱咐队员们:“走夜路不安全,咱们把帐子扎上,明天天亮再往上走。”   大家欣然同意,忙活起来。   加了汤的午餐肉罐头被架在跳跃的火光上,不多时,就咕嘟咕嘟滚出喷香的泡泡。   “那个加热还得有一会儿,你先吃点士力架。”徐建把黑乎乎的糖果塞进王思年嘴里,“横扫饥饿活力无限。”   “徐建。”女孩一边咀嚼甜腻的坚果,一边特别认真的对广告达人说,“士力架付你钱了吗?”   男孩嘿嘿笑了,用力揉了王思年的短毛一把。   姑娘刚要张口抗议,就被呼啸而来的山风呛住了,咔咔咳嗽起来。   “二傻子。”围观了全程的徐同学真诚点评。   王思年从保温杯里灌了热水,好不容易把溢出来的咳嗽压了下去,准备对男孩实施物理击打。   就在这时,徐建突然发问了:“年年,你觉得风有没有形状?”   “啊?”   这个问题过分文艺,完全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王思年抬头,顺着男孩的目光向远处眺望。   阴影里层峦叠嶂,是山的形状。而风就从那里涌来,带着亘古不变的节奏。   “你发烧了?”她摸了摸对方的额头,触手是温乎的,“开始说胡话了?”   “我好着呢,身体健康极了。”徐建晃过神,拉住了王思年刚捂热乎的手,“是有人跟我说,他能看见风的形状。”   “谁啊,这么厉害?”女孩忍不住吐槽,“你这又是从哪儿认识的神棍,牛顿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徐建这孩子大大咧咧,又实心眼,经常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缠上。王思年虽然也没机灵到哪儿去,但是还是为他操碎了心。   “不是神棍,是我上个月打CS时候认识的网友。”   王思年:“……”   她恨铁不成钢的给徐建额头上来了一个暴栗:“我说你这两天怎么回消息都回的慢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去勾搭小妹妹了。”   “哪来的什么小妹妹,应该是个抠脚大汉。”男孩揉着额头,显得很无辜,“说是和我同龄,也刚大学毕业。”   “你小心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王思年嘱咐着,“网上骗子可多了去了。”   “我知道,我们又不见面,就一起打打游戏。那大哥枪法老准了,我纯属抱巨佬大腿。”徐建表情一本正经,“他打人,我捡枪。我们是商业合作关系。Business Cooperation。”   他看女孩愣住,又欠招的补了一句:“是不是听不懂?也对,你六级都考了两回……”   王思年二话不说,直接给他一个锁喉。   “疼疼疼。”徐建拍着她的胳膊,求饶示意。   “反正你注意点,别被骗了。”王思年松开他,从火夹子上挑了个罐头下来,“嘶——烫。”   徐建连忙拾起手套,垫在了罐头外面,把女孩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下来。   他拿叉子叉了块肉,递给王思年,嘴里依旧不忘占便宜:“你说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没有你我过得更好。”王思年咬了一口午餐肉,又吸溜了一口汤,压住嘴里的甜腻感,“少操多少心。”   火光映在女孩羞赧的脸上,显出些言不由衷。   徐建嬉皮笑脸了一阵,突然随口说:“跟我打游戏的那个大哥其实挺神的,我觉得你们应该聊得来。你不是总爱读诗么,他也是。”   “他读什么诗?”   “那我哪能记得住。什么太阳啊,草原啊,云朵啊,远方的风啊,影子什么的。”   王思年噗嗤一声笑了:“我看你记得不是挺清楚的么。”   “你就笑话我吧。”徐建凑了过来,轻轻咬了她耳朵一下。   “你要死是不是。”女孩声调扬了起来。   男孩一击得手,偷笑着调头,转而咬了一半她手里叉着的午餐肉。   王思年抱怨了两句,却发现叉子上的肉,突然变成了跳动的鲤鱼。   它瞪着死白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女孩,鳞片上泛起灰白油亮的光。   很快的,罐头里开始涌出更多的鱼。   黏腻的,腥臭的,滑溜的,刺痒的。   一条接着一条,无穷无尽,扑棱的到处都是。   ……   王思年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因为惊恐而砰砰直跳。   虽然老话说梦见鲤鱼是胎梦,吉兆。但刚刚那个梦明明前半段还是逼真的回忆,后半段却扭曲走样,未免太过骇人了。   她定了定神,侧过身,才发现床头的夜光闹钟显示12:40pm。   这一觉竟然从下午迷糊到了后半夜。   男人在床的另一侧熟睡着,因为她转身的动作,跟着不安的动了动,看起来随时会醒。   月光透过窗帘的间隙,多情的抚摸上了男人的脸。那是一张轮廓明晰的、英俊的脸。   王思年长舒了口气。   “怎么了?”徐建听见动静,果然揉着眼睛醒来,轻声问她,“不舒服吗?”   女人摇摇头:“没有,你快睡吧。”   “要不要喝水。”他哑着嗓子问她。   “我不渴。”王思年说着,像是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似的翻了个身,背冲向徐建。   男人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似乎是又睡着了。   王思年还沉浸在那个和回忆纠缠的梦境里,就好像挖出了小时候埋在地下的时空胶囊,忍不住一遍遍翻看,抓住那点因为时间流逝而带来的怅然若失。   “你说,风是有形状的吗?”她喃喃自语。   男人没有回应的,应该是已经进入了梦乡。王思年想了一会,也觉得无趣,便把这个荒唐的念头丢了开去。   因为角度的关系,她没有看到在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徐建在黑暗中骤然睁大了眼睛。 第28章 新人   流水一样的日子过去了小一个月, 夏天的尾巴已经隐隐有耷拉下去的意思。   雨水依旧是多的——只是落在地上很快就被烘干了。秋老虎虽然张牙舞爪,但从开始发黄的银杏叶来看,大约也嚣张不了几日了。   这个季节是北京最好的时节。   温度不冷不热, 天通透的瓦蓝澄亮, 一水的长风白云。   王思年坐在车上, 等红绿灯时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看到的就是这幅美景。   “你自己去真的能行吗?”徐建从驾驶位侧过脸来,还是有点不放心。   “稳得很。”王思年说,“一会儿把我在医院门口放下, 你就回公司吧。”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忙……”   “徐总吹牛不打草稿。”   徐建歉意的笑笑, 他最近的工作确实排得太满了。   男人的团队凭借自主研发的风自记纸迹线提取技术, 成功中标气象局的大项目。年底软件就要投入到实际使用中,因此压力很大。   由于这个缘故, 婚礼又往后挪了挪,最后协调在了十一假期里举行。一来是徐建的工作确实正在较劲的时候, 二来按王思年妈妈的话说, “胎得坐稳了才好”。   不过对于再次推延, 徐建倒是没了意见。大抵是已经持证上岗,心里不慌。   “年年,你是我的小福星。”他闲谈中聊到这件事时,笑得灿烂。   男人说的不错。   自打和王思年领证之后,他确实是老婆有了, 孩子有了,单子签下来了,腿养好了。   ——全都是好事。   奔驰SUV最后停在了妇产医院的门口,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辟出一小块安静的岛屿。   “你一会儿万一吐了怎么办?”男人忍不住问,“难受了怎么办?”   这纯属多虑。王思年的早孕反应不大严重, 只是偶尔吃多时会胃里翻腾两下,当然也可能纯粹是撑的。   “今天又不做检查,就去听个孕妇学校,很快就结束了。”女人信心满满,“等结束了我就打车回家。”   “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不静音。”男人降下车窗,冲已经迈进医院大门的女人说道。   王思年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示意自己听见了,进了主楼。   妇产医院是老牌三甲,实力强,产妇多,规矩也多。正式建档之前要先预建档,上足五次孕妇学校,才能申请转正。   医院教学大楼的宣讲厅里人头攒动,一个挨着一个,空气有些浑浊。   王思年捡了张靠边的椅子坐下,试图从半敞的狭小门缝里汲取新鲜的氧气。今日的课程是《孕期营养123》,讲台上老师滔滔不绝,声调没什么起伏,像老和尚念经一样。   虽然王思年的早孕反应里没有“呕吐”这一项,但她的技能点全点在了嗜睡上。   才坐了十来分钟,小王同志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似的头点地。梦里是也是一片毛茸茸的球球在金黄的麦田里啄穗穗吃。   “……第一排最边上的女士,来,回答我的问题。一天应该应摄入多少克主食?”   说话声突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王思年口水直流的美梦。   她慌忙睁眼,才发现话筒已经被递到了眼前。   王思年被老师抓了个正着,好像成了被点名批评的小学生,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知道有的同学比较劳累。”老师严厉的说,“但这里是课堂,不是你的家……”   “主食每日摄入量在400至500克。”突然有个女声响起,打断了老师的训话,同时抛出了正确答案,“主食应以粗粮为主。”   王思年扭头,才发现是坐在自己边上的女人解了围。她穿着月白开衫,顶着一张明媚笑脸。模样接近四十,看着干练极了。   见王思年望过来,对方偷偷一挤眼,似乎是示意不用谢。   “今天多亏你了。”   如果不是她成功打岔,老师估计还要再批评自己十分钟。   “这有什么,互帮互助嘛。”对方倒也不拘着,爽朗的笑了,“下次换你给我打掩护。”   这笑容倒是看着有点熟悉,让人心生好感。   两个人收拾了东西,一边往大门外走,一边随口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地铁10号线的入口。   “你也坐地铁回去?”王思年停下脚步,惊喜的问道。   女人点头:“对,我黄庄站下车。你呢?”   “我也在那站换乘。”王思年说到。   她开心之余,突然有了几分结交的心思。   ——因为姐妹群最近很安静,她连说个体己话的人都少了。   高琳琳新谈了个男朋友,还处在蜜里调油的热恋期。肖爽被公司外派去了日本,隔着海联络不是很方便。而自己结了婚、怀了孕,好像比朋友们在人生里提前踏出去一步,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虽然男人对自己看管的远没有之前严,但如今的生活就是上班、回家、去医院,牢牢地钉在了三点一线上。   对王思年来说,少了朋友的调剂,日子甚至比之前更枯燥些。   如果能在画好的圈子里认识一些新的人,见一些新的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如此想着,她和陌生女人上了地铁。   在摇晃的车厢里,对方突然说:“哎,你一会儿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今天是周末,徐建要加班,王思年确实没什么安排。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提议,你想听吗?”   “嗯?”   “咱们先别回家了,去吃卤煮吧。”对方笑的狡黠。   王思年:“……孕妇能吃卤煮?”   “我希望孩子有海纳百川般宽阔的胸怀,所以要多吃点心肝肺补一补。”   一派歪理,让王思年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莫名的对眼前的人产生了一种熟悉的信任感,于是拍了板:“走。”   二十分钟后,北新桥卤煮店。   两碗热气腾腾的汤菜端上了桌,王思年啪的掰开一次性筷子,挑着吃了一口,然后随口问:“对了,要不要加个微信?平时还能交流交流孕期注意事项什么的。”   “好啊。”对方马上同意,“你扫我吧。”   王思年欣然掏出手机,完成扫码。   “这家店还是挺正宗的。”陌生女人说,“要不要加点蒜汁?”   “嗯。”王思年答应着,顺便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随口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田亚宁。”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埋头猛吃。   王思年愣住。   她抬起头来细细端详对方的脸,一字一句的说:“我有个朋友的名字,倒是和你挺像的,就差了一个字。”   对方明显也感兴趣起来:“是吗?叫什么?”   “他叫田亚志。”   “???”陌生女人明显懵了,“不会吧,我弟就叫田亚志啊。”   王思年:……   田亚宁:……   “你等等。”田亚宁掏出手机,滑到了微信里那个吃豆小人的头像,“是他吗?”   还真就是被王思年无情删除的老田。   ……迪士尼儿歌里唱的不错,这是一个小世界。   “真没想到能在孕妇学校遇见弟弟的朋友。”田亚宁对于这场奇遇明显很是兴奋,“不行,我得好好和他说一说。”   “不用不用。”王思年尴尬的抬手阻止,“我们……也好久没联系了。”   田亚宁看到她说不出含义的表情,突然悟了:“田亚志这个小王八犊子是不是之前渣过你?”   那倒不是,但是比这还麻烦,他是试图渣他的兄弟。   田亚宁看王思年连连摇头,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于是粗声说:“我也好久没见到亚志了。不过你放心,等我见到他,肯定好好教训那小子一顿。”   她这个虎劲儿倒是和她弟弟一脉相承。   “田亚志不在北京吗?”王思年有些好奇的问,想起了那些刺啦作响的电波。   “谁知道呢,不知道他最近神神叨叨的在忙乎些什么。”田亚宁明显很不满,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我前些年都在南方,好不容易刚有了孩子,想着回来好好保胎。结果倒好……”   “怎么了?”王思年听得入巷。   “前天我一到家,家里一片漆黑,一个人没有,我爸我妈我奶奶全不在。我在群里问大家去哪儿了,也没人吱声。最后只有我弟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赶紧回深圳去。”   不知为什么,这个反常的操作让王思年隐隐约约觉得有些耳熟。   杂乱的线就在脑子里,提溜几下就应该能顺过来,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头,她只能暂时放弃。   “老田性子一直比较洒脱。”王思年说得委婉,“他可能是突然有了浪迹天涯的想法,顺便让叔叔阿姨也跟着放飞了一把。”   田亚宁喝了口汤,顺了顺气:“谁知道呢。莫名其妙的,跟逃难似的。”   跟逃难似的。   这几个字像钉子一样被敲进了王思年的脑袋瓜里。   她夹了块肚,放进嘴里嚼着。   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思年百思不得其解。   再然后,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根火柴,伴随着“嗤”声,划亮了夜空。   跟逃难似的。   她记起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身边的人,曾经做出过类似的操作了。   比如连东西都顾不上收拾,最后的告别都来不及施舍,就铁了心要突然离开;比如打一通语焉不详的电话,说一些似是而非的提醒;   再比如……唐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班,略显短小,明日二更补上   感谢在2020-10-25 22:38:26~2020-10-26 22:3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蛋蛋呀 3个;2333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ing 20瓶;紅、饼饼子、wuli琢琢 5瓶;蕉蕉 3瓶;珍珠奶茶、灌汤小笼包糖醋排骨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蝴蝶效应   “一直联系不上, 也挺闹心的。”王思年下意识的回到。   “我反而不是很担心。”田亚宁倒是想得开,“他们估计是听说我要来,专门躲得远远的, 跑外地玩去了。”   说完这句,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确实脾气比较急, 以前经常和家里人干仗,闹得鸡飞狗跳的。现在改邪归正了,反倒没人信我了。”   “每次转变,都得给家里人一个适应的过程。”王思年笑着回了一句, 胸中却涌起说不清道不清的怪异感。   唐宁和田亚志, 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但在他们展露出想要踏进自己生活的意图时, 却都因为一些巧合,莫名离开了北京, 就连方式都如出一辙。   如果王思年是个社交达人,对于这一两个朋友的缺失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感觉不到。   但和她有交集的异性一共就寥寥无几, 现在几乎一下子全没了, 只剩下徐建这个本身就有些边缘性人格障碍、行为举止不大稳定的, 很难不让人多想。   这些被掩埋的小细节,好像散落在田里的彩色玻璃球。平日里没有察觉,但在一闪而过的灵感落下时,就会发出些微弱但缤纷的光。   王思年拿起了桌上的手机,一路下滑找到唐宁的联系方式, 然后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好久没有联系了,你父亲的事情解决得还顺利吗?】   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蹦了出来。   【唐宁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唐宁删除了她。看来对方是真心实意的不想和她再产生任何联系。   当初还在一个单位时, 王思年自认为对他挺不错的,也算的上是朋友了。就连他仓促离职之后,留在工位上的东西都还是她帮忙寄过去的。   ……好吧,她偷了一回懒,当初是拜托徐建去寄的。但那不都是一回事吗?东西不都还是到了他的手上?   “是我刚刚说错话了吗?”田亚宁见王思年表情陷入迷惘,忍不住出言打断,“我这纯粹属于家庭内部矛盾,要是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可别上心啊。”   “没什么。”王思年勉强笑笑,“只是突然想起一位老朋友。”   “吃卤煮也能触景伤怀?”   田亚宁这话才说出来,跑堂的服务员就把一小叠糕点放在桌上,亮起嗓子:“您点的驴打滚来嘞,菜上齐了。”   这一声鲜活的叫喊让王思年回了神。   她揉揉脸,捧起碗喝了口热汤,然后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触景伤怀谈不上,应该是胡思乱想,或者说是疑心病又犯了。”   这只是一个云淡风轻的普通周末,莫名其妙的思绪还是少些为好,她对自己说。   “咱俩也算是有缘了。”田亚宁努力用筷子拆分眼前粘成一团的糕点,“下周你还来听课吗?”   王思年点头:“来。”   “那我们不见不散?”   “必须的。”   ***   夜幕低垂,繁星坠空。   啪。   徐建进了门,打开了走廊的灯。   他换下风衣和皮鞋,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去洗手间。他在手心挤上薰衣草洗手液,几下摩擦之后,掌中涌出细密的乳白泡沫。   自从王思年怀孕之后,男人的洁癖程度又上升了一个等级。他借着流水把手指缝隙、手腕全部冲洗干净,才用一旁挂着的松软毛巾,擦干了手。   抬头时,镜子里现出一张沉静的脸。   徐建试着弯弯嘴角,镜中人便也跟着动了一动。他突然好奇,俯身冲冰凉的镜面哈出一口热气。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于混沌中描绘自己的影子。   一点一点,擦出一个清明的世界。   客厅里电视机还开着,背景音杂乱不堪。   女人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像只猫似的,蜷成了小小的一团。嘴巴因为酣睡微张着,薄毯原本搭在腿上,此时也半滑落下来。   徐建放轻脚步,带着爱恋看向王思年,生怕惊扰了她的清梦。他原本想抱她去床上睡,但是犹豫了一下,跪了下来,依赖似的靠上了她。   隔着毯子,他把耳朵靠近了女人的肚子。   才两个月大的孩子是没有胎动的。可男人发誓,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下又一下、独属于生命的有力搏动。   “你回来了?”这个动作无意间惊醒了王思年,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说。   “嗯。”徐建抬起头温声说,“沙发上冷,回卧室吧。”   王思年点点头,脚落在木地板上时,忍不出倒抽了一口冷气:“嘶,腿麻了。”   徐建笑了,亲了她额头一下:“傻。”   他搀着她起来,然后听见王思年漫不经心的问:“你今天回来的可够晚的。是不是后面几天都得这样?”   “我尽量早回来。”男人许诺,“不让你自己在家这么久。”   “没事,我能行。”女人笑笑,“要是需要人陪了,我就把我妈叫过来一起住两天。她最近因为学跳舞的事情,正跟我爸闹别扭呢。”   “好。”   “对了。”王思年在床边上坐下,枕进松软的枕头里,“昨天老孟问我,有没有把唐宁的东西寄出去。说是人家还没收到呢。”   她停了停,随口问道:“这都过去两个多月了,你是不是不记得唐宁是谁了?就我那个出车祸的同事。”   徐建停下抖被子的动作,好像确实回忆了两秒,然后语气肯定的回答:“我知道,那个快递是寄去山东的吧,我早就让助理寄走了。明天我问问他,然后把单号给你。”   “那就好。”王思年说,“省得老孟给我泼脏水,说我吞人家东西。要不是当时宋乔帮我打圆场,真不知道他又怎么编排我了。”   “宋乔?”徐建的注意力被这个新名字转移了。   “他是唐宁辞职后,单位招的新同事。”王思年打了个哈欠,“人特别好,我俩挺聊得来的。”   “是吗?”男人的语气听不出感情。   “就是个普通朋友,你别多想啊。”王思年赶紧澄清,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人家都两个孩子了,我这儿也有一个呢。”   徐建看上去松了口气,继续把被子展平。   “真不知道你这么爱吃醋。”女人小声嘟囔,“嫉妒可是七宗罪,不要因为一时脑热,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不会的。”徐建笑了,“我走到今天,从来不后悔。”   两个人躺下,盖上绵软的被子,依偎了在一起。   “你什么时候去医院复查?”王思年犯了困劲,声音又黏糊起来。   “不是上周才去过么。”男人说完,突然意识到她说的不是腿伤,而是BPD。   他停了下,温声说:“药吃完了就去。你快睡吧,别操心了。”   女人果然很快就睡着了。   而徐建没有。   他盯着手表,时间又过去十来分钟。在确定王思年睡踏实后,他才起身,快步走进书房,拉开了柜子。   保险柜一如往常。用密码解开锁,里面并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连桌上摆着的公司材料也和走时别无二致。   徐建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能确实是自己想多了。也许老孟今天当真发疯,给王思年打了这么一个无聊的电话,才有了她今天的疑问。   王思年如今也讲究沟通的技巧了。在提出真正的问题后,还抛出了宋乔这么个|烟|雾|弹。   但即使是|烟|雾|弹,他也必须得查清楚,看看那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威胁性。   徐建一边无法控制的思量着,一边几乎有些痛恨起自己的草木皆兵来。   墙角里,被稍微移动了位置的碎纸机微弱的闪了一下故障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可能是昨晚没有理由的猜疑让徐建有些懊恼,第二天起来时,他犹豫着要不要和女人多聊几句。   然而王思年一大早电话就打得火热,根本插不进去嘴。   “妈,你就别跟我爸较劲了。”   她喋喋不休的开导着母亲:“他要是愿意去小老太太学跳交谊舞,你就去和小老头跳扇子舞。就我爸那个小心眼,最多一天就受不了了,绝对缴械投降。”   “要我送你去单位吗?”男人正巧收拾好东西,轻声问道。   王思年捂住听筒,摇摇头:“我晚点儿打车走。”   看样子那通电话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徐建确实有早会要开,就先出了门。   周一的路况异常拥堵,等红绿灯的时候,可能是因为不耐烦,也可能是因为对妻子新同事的不安,他打开了很久没看的定位。   代表王思年位置的小红点缓慢移动了,走在去单位的方向。   晨会散了之后,徐建再次查看消息。里面第一条就是女人的留言:   【我到单位了。今天事情好多,晚上联系。】   徐建顺手看了王思年的位置,显示她人正在报社。于是男人收了心思,潜心工作起来。   手机定位是没有出错的。   因为王思年的手机此时此刻确确实实就在团结报社,就躺在她办公桌的抽屉里。   ——只不过她的人已经坐在了去德州的高铁上。   按老孟之前给的寄件地址,唐宁的家在德州下面的县里。从北京出发高铁加上火车,统共也就3个多小时。走得快一点,当天往返不成问题。   今天轮休,她没有提前告诉徐建。原本是想着随便去外面溜达溜达,去宜家给新家买点装饰品。然后等男人下班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但是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改变了王思年的计划。   昨天和田亚宁告别之后,她回到家,准备赖在沙发上休息休息。目光随便向下一瞥,就发现木地板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雾蒙蒙。怎么看怎么碍眼,该擦了。   于是王思年弯腰打开扫地机器人,放那个勤勤恳恳的圆饼小家伙出去工作。   机器吸尘的嗡嗡声听上去有些恼人,女人就又开了电视,让家里热闹点,然后去厨房倒了杯牛奶。   自从那次“橙汁食物中毒”的乌龙事件之后,男人彻底杜绝了果汁在家中的出现,使得本来就不富余的选择雪上加霜。   中央六台正在播放科幻老片《蝴蝶效应》。   王思年原本只是扫了两眼,可因为剧情烧脑的关系,不知不觉就看了进去。   电影里的男主数次穿越时空,尝试去挽救自己之前犯下的错事。然而每次都因为微不足道的细节,导致全盘皆输。   片名也正是因此而起。   最细枝末节的事件,例如小小的蝴蝶煽动翅膀,最终也能导致一连串连锁反应发生,潜移默化影响未来朝失控的方向奔去。   有点意思,王思年想。   也许真实本就存在于混沌之中。   滴——滴——   哔——哔——   就在这时,尖利报警音响起。两种高分贝短促鸣音交杂在一起,混出了立体声的效果,吓了女人一跳。   她放下玻璃杯,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徐建的书房走去。   这间屋子不大,但是井井有条。   王思年很少进来,因为徐建公司的材料太多,弄丢一份都会带来不小的损失。   “要是丢了文件,我就每天什么也不干了,光躺在床上等着年年喂饭。”男人曾经这么说。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所以王思年完全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轻易不动他的东西。   只是现在那个滴滴作响的扫地机器人,好死不死的卡在了屋角哔哔作响的碎纸机下方的凹槽里,用彼此的高分贝聒噪声,倾情演绎什么叫“冤家路窄”。   这种机器人碰瓷的行为王思年也是第一回 见到,她蹲下身去,试图分开这对卡的死死的好基友。   可能是角度过于契合,女人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小样,我还治不了你们了。”王思年冲掌心哈气,拿出倒拔垂杨柳的架势,握紧扫地机器人,“哈”的一声,猛地后腰发力。   哗啦。   机器人确实被|拔|出|来了,但一同出来的,还有碎纸机盒子。   纷繁的碎纸下雪似的飘飘洒洒,落在了目力所及的一切地面上。   亚马逊河的蝴蝶扇动了它的翅膀,北京的王思年遭了秧。   女人坐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再也不相信高科技,起身去厨房拿了扫帚,勤勤恳恳的手工劳作起来。   费了不少功夫,地上的纸被扫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桌角下的一小搓。   那几条纸看起来碎的不太完全。长度大概1厘米左右,上面带着不完整的黑色字迹。   王思年好奇的抽了两条展开,从残破的字条里,大概拼出了几个字。   “鳗鱼……工资……年姐……饭。”   那些被斩断了一半的字迹,看起来有些眼熟,而这句话更让王思年莫名熟悉。   她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是在哪儿看见过,于是打扫完就回了客厅。   在她收拾的功夫,电影已经播完了,电视上正在做吉X家新品鳗鱼饭的广告。   王思年准备换台的手突然停住。   她想起来了。   【啊,真希望下个月早点发工资,请年姐下顿馆子。】   那些纸条,不是自己早就让徐建寄走的、唐宁的日记吗?   ***   此时此刻,去往德州的高铁上。   王思年从小挎包里掏出压得扁扁的碎纸条,细细研读起来。   为了避免男人起疑,手机被她特意留在了单位,所以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也显得无所事事。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她背着徐建出行的原因很简单——徐建在骗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骗自己,但是给唐宁的东西,他并没有全部寄走。   至少那本日记的一部分,就留在了碎纸机里。   王思年仔细思考了一下,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那本日记里记录了唐宁对自己的相思之苦,被醋坛子徐同志看见了,于是先粉碎而后快。   所以自己昨晚借着困意提出了疑问,希望对方能够坦诚相对。但男人选择了继续隐瞒,而不是实话实说。   不管是不是出于嫉妒,也不管是不是那个BPD什么的心理障碍闹的,徐建这种小孩子似的损毁他人私人物品的行为,都值得一个当面的认错。   但目前看来,徐建自己是不准备认这件事了。   那么王思年只能自己得走一趟。为男人的一时冲动和自己当时的推诿责任,向唐宁道歉。   可除去这个斩钉截铁的结论,此行还有个更深层的目的,王思年始终不愿意去细想。   ——她对田亚宁的话多少还是有些微妙的别扭。在内心深处,她需要一些来自旁人确凿的安慰,来消除隐隐的不安。   她需要有人明确告诉她,唐宁和田亚志之所以离开她的生活,与徐建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和大家分享一个刚刚发生的怪事,胆小的姐妹就别看今天的作话啦:   今天下班之后,我留在单位写完了第一更,因此到家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不少。   往常人挤人的电梯间,此时已经是空空荡荡了。   电梯从24楼下来,门打开,里面没有人。   我快步走了进去,回身面向控制面板,准备按下自己要去的11楼时,才突然发现……   “16”层的按钮亮了。   *一个冷知识:这部电梯只要从高层回到一层,所有先前的按键选择都会被清空。   也就是说,电梯里,此时此刻,有第二个人选择了16层。   而电梯里明明只有我。   这就是我今天晚上没有写第二更的原因。   p.s.:我打了维修电话,师傅说明天会过来看一眼,大概率是接触不良。所以大家不要害怕,我自己害怕就行了。今天这一章比往常都肥,请当成二合一看。我吃点东西压压惊orz   感谢在2020-10-26 22:34:48~2020-10-27 21:1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不是啾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不是啾啾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象婴 13瓶;炸鸡腿真好吃、肉乎乎的猫 10瓶;豆沙包119 5瓶;晋狗什么时候被虐 2瓶;吃成一口小胖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探寻   唐宁家所在的县城不大, 四平八稳,一条水泥铺就的主干道横贯东西。   棉麻二区的职工家属院算得上是当地地标性建筑,所以王思年打了个车, 没花多少功夫, 就找到了这里。   8号楼2单元402。   她展开自己用签字笔记在纸上的地址, 抬头在小区里搜寻,最后在一桩砖红色的板楼面前停了下来。   楼道门大敞着,原先的门禁早就失效,任由行人进出。楼梯间堆满了纸箱和杂物, 让通行变得异常艰难。   王思年叹了口气, 一步步往上爬。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时, 终于看到了那扇墨绿色防盗门。大门上面还贴着一个小小的熊猫标志,是90年代最流行的盼盼牌。   她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门铃在哪, 只能用力敲响了大门。   当,当, 当。   没人回应。   王思年看了一眼手表, 上午11点48。难道是唐宁的家里人出去吃饭了?   她不死心, 又敲了一次。   这回随着“吱呀”一声,眼前的门虽然没开,对门邻居倒是出来了。   “你找谁?”说话的老太太佝偻着背,看上去有些警惕,一副要抓贼的表情。   “我是唐宁的朋友。”王思年解释着, “听说他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王思年赶紧抬起自己刚刚在县城车站买的盒装礼品,示意她动机纯良。   王思年在胡同里住了很多年,了解这些知根知底的老街坊,相互之间护短得很。   邻居老太太的狐疑表情看上去淡了些。   “阿姨, 您知道他们去哪了吗?”她见对方态度缓和,甜甜的问道,“我刚刚敲门,没人在。”   她本身就长得和气,这么一笑真让人如沐春风。   “你给小宁打电话吧,不过我估计你今天见不到他了。”老太太不吃这一套,说完咣啷一声,无情的把自家的铁门关上了。   这下倒是把女人晾在了楼道里,王思年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四层的楼梯间没有窗户,只能靠上一层漏些光下来,因此分外阴冷。她在门口枯等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手脚都变得冰冰凉。   没有提前打听好唐宁的行程,也不知道他家人目前的情况,自己揣着身份证、现金和写着地址的纸条,就跟个愣头青一样跑了来。   这趟行程确实太仓促、太缺乏准备了。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她开始认真思考去棉麻厂试试运气的可能性,毕竟唐宁家住的是职工宿舍,多少肯定会和这个单位有些联系。   “年姐?”   一声意外的呼喊打断了女人的沉思。   王思年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两个多月没见的大男孩正站在三层拐角处。   他手里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一脸诧异的抬头仰望着王思年这个不速之客。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唐宁说。   王思年喜出望外:“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唐宁哪知道她的心路历程,一脸懵:“……?”   不管这出喜相逢有多么离奇,几分钟之后,王思年已经坐在了唐宁家的客厅里。   客厅布置的很稳妥。沙发上、电视上都盖着手织的熊猫抱竹装饰布,憨态可掬,应该是老人家一针一线认真勾出来的。邻居家飘来炸带鱼的香气,让整个空间都沉浸在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里。   但在温馨和圆满的表象下,王思年还是看出了一丝新添的狼狈。   比如窗台上的绿萝枯黄的卷着边,应该是有日子没人浇水了。再比如餐桌上放着打开了一半的饼干,颜色发深,已经受潮。   “你要吃点什么吗?”唐宁把塑料袋放下,从里面拿出两包泡面,表情有点局促。   他看起来瘦了不少,头发剃的短短的。   “没事,我不饿。”王思年顺口回到,看对方立着不动,又补充了一句,“吃点也行。”   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延续着,一直到煮着老坛酸菜面的小锅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刚刚对门阿姨说,你今天不会回来了,我还以为我白跑了一趟。”王思年和他并肩站在灶台旁边,感觉许久未见的隔阂消除了些,于是开口说道。   “对,我这几天都住在医院。”唐宁说,用勺子搅了搅汤,“本来今天也不想回家了,但是医院没地方洗澡,所以才回来了。”   “你生病了?”王思年有些诧异的问。   “我没事儿。”唐宁低声说,“是我奶奶生病了。”   “啊?”   唐宁有些尴尬的笑笑:“我爸这次出事,本来是想瞒着我奶奶的。但是地方小,嘴碎的人太多,还是没瞒住。她一着急就腔隙性脑梗了,还好抢救的及时,现在在医院里恢复。”   他“啪”的一声关了火,把面倒了出来。王思年端起一碗,跟在他后面回到餐厅。   “年姐怎么有空过来?”唐宁努力笑笑,“今天不上班吗?”   “今天轮休。”   “这样啊。”   餐厅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   王思年正想着应该以什么样的开头来解释自己的贸然出现,而唐宁却在此时开了口:“年姐专程来找我,不光是为了吃一碗泡面吧?”   女人一愣,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这个大男孩会变得这么直白。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从包里掏出已经被粉碎机绞的面目全非的纸条,然后单刀直入:“对不起。”   唐宁接过,仔细辨认出了那是属于自己的日记,没有作声。   “我男朋友,哦不,老公。”王思年想到身份的变化,改了措辞,“可能是一时失误,把日记……”   “你们结婚了?”唐宁打断了她。   “还没办婚礼,但是领证了。”女人交代了情况,然后老老实实的认错,“日记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当时委托他去寄,没想到弄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专程来道歉。除了这本日记,其他东西你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唐宁顿了一下,回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道歉的。怪我当时走的太匆忙,还麻烦你给我邮寄。”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家里出了变故。”王思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生怕伤到朋友的自尊心,小心翼翼试探,“你爸爸那边……”   “还没开庭。”唐宁挑起面条吹了吹,努力若无其事的说,“匿名检举到纪委的材料非常详实,再说他本身也确实是犯了错,所以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只是律师说,如果能在开庭之前把挪用的公款如数补齐,对量刑也许有帮助,所以我最近都在忙着凑钱。”   王思年记得他当初离开的理由是因为“父亲出了些问题”,但对方在电话里含混其词,具体是什么问题,自己一概不知。   现在听上去,倒像是经济犯罪被人检举了。   她沉浸在这些崭新的信息带来的冲击里,而唐宁又说到:“我挺后悔没有和单位的大家好好道别的。当时光顾及着面子,老怕别人问我发生了什么。现在想想,面子算个p,还是朋友重要。”   这句话女人是认同的。   如果能挣脱面子这道枷锁,活得一定会肆意快活许多。但人毕竟是社会性动物,这么做谈何容易。   “你能想得开就就好。”她抽回杂乱的思绪,最后轻声说,“我手头还有些存款,你要是需要的话……”   “不用,我借到了。”唐宁顿了顿,回答道。   不管生活有多困顿,他还是不想让王思年怜悯他,接济他。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所以,新婚生活愉快吗?”唐宁好像是不想让气氛变得这么沉重,换了个话题。   “和之前没什么变化。”王思年实话实说。   “那就好。”男人笑着说,“不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么,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了。”   王思年点头,默默地把面吃完。   嗝。   可能是情绪太压抑,也可能是吃得太急,女人忍不住打了个绵羊叫似的嗝。她想要憋气控制,结果一下接着一下打得更猛了,跟唱歌似的。   时光好像瞬间穿梭回了他们都还在报社的时候。   那个早上王思年没完没了的打嗝,唐宁为她西安出差的被顶替的事情鸣不平,同时顺手递过来一颗小熊软糖。她没吃,而是喝了口滚烫的枸杞水。   时间真是个狗东西,让人欢喜让人忧。   ……唐宁可能也想起来旧日时光。他停下吃面的动作,因为女人这个突如其来的饱嗝放肆的笑出声来。   他笑着,笑着,笑着。   笑到渐渐眼眶红润,把脸埋进了手掌里,浑身颤抖起来。   王思年看着眼前的大男孩嚎啕大哭,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只能有节奏的打着嗝。   场面一时有些滑稽,又有些荒诞。   过了很久,也许也没有很久,她那股子要冲破喉咙的气流终于止住了。   而唐宁也停了哭泣,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的时候,眼睛红肿得厉害。   “太丢脸了。”唐宁明显有些沮丧,“我不想这么丢脸的。”   “没事,能理解。”王思年见他情绪不高,表示感同身受,“憋的太久,怎么也得发泄发泄。我之前也是这样。”   唐宁听到这话,微微怔住。   先是遭遇车祸,接着告白失败,然后父亲被捕,最后奶奶病重。   这一连串的打击让这个年轻的灵魂处在崩溃的边缘,确实快要承受不住。   王思年继续开导道:“实在感觉过不去的时候,就看看书,读读诗。感情也罢,变故也罢,都当成是一场试炼。人生长着呢,只要不丧失勇气,就还不算输。”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共情是一把钥匙。只有那些有过相似情感体验的人,才能握着它,轻描淡写的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心结。   大概这种压抑的生活感受连接了彼此,又或许是女人友善的安慰让他体会到了许久没有的勇气与温暖。在这一刻,唐宁突然觉得自己有义务,往前迈一步,为那个还不知情的羔羊做些什么。   挣扎了很久,他终于开口:“年姐,你老公知道你今天过来吗?”   王思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觉得有些不好启齿。   但她迟疑的样子已经给了对方回答。   所以唐宁继续问道:“你刚刚说,我的那本日记是他扣下的?”   “嗯。”王思年对这个问题有些疑惑,下意识为徐建找起借口来,“他可能……是不小心遗漏了,然后又掉进了碎纸机里。”   这话说出来傻子都不能信,况且唐宁不傻。   “对不起。”女人再次道歉,“我可以赔给你……”   “不用。”唐宁好像铆足了勇气,说了出来,“他其实把日记给我寄回来了。”   “你说什么?”王思年下意识反问。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进了里屋。出来时,手上端着个纸箱子。   ——正是王思年当初给他寄的那个。   在一堆杂物的顶头,就是唐宁的日记。   女人在主人的默许下,翻了开来。原本还算饱满的本子被人为的撕下很多页,以至于内部结构都变得破破烂烂。   而还残存的纸张上,被人用浓墨重彩的黑色染料污染了。   “我还以为是你看了我的日记,觉得我讨厌,故意弄成了这样。”唐宁轻声说,“我当时想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所以就删了你的微信。”   王思年抚摸着这本承载过太多怒气的日记,有些愕然。   她没有做这件事,那么始作俑者只可能有一个,就是徐建。   她搞不清楚男人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又或许生病的人,是无法用常理去揣测的。   “年姐,你还记得我之前那次车祸吗?”唐宁突然说,“一辆SUV撞得我。”   王思年当然记得。   “那天你来医院看我,之后陪我回家,还煮了牛奶给我喝。”   然后唐宁同志还非常尴尬的当面表了白。   王思年默契的跳过这一段,点头说:“怎么了?”   “你走之后,当晚我收到过一个警告的电话。”唐宁有些迟疑,但还是讲了出来,“电话那头的人让我离你远一些,离开北京。但是我没有,再然后我爸就被检举了。那个人还说……这件事,只是游戏的开始。”   游戏的开始。   女人遍体生寒。   唐宁语音艰涩,停了半晌又说:“我不是想挑拨离间……我……”   ——只是怀疑是你的老公在背后做了这些事情。   这就是唐宁那个含混不清的电话里,那句“不要招惹野兽”的意思。   王思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仿佛停滞,好像木雕一般。   她张了张口,又闭上。   整件事印证了她最不愿意深想的猜测。但徐建的举动,除了有些骇人,又似乎挑不出什么错来。毕竟检举犯罪这种事情,本就是人人有责的。   只是男人的行为模式和做这件事的初衷,未免与寻常人差的太远。   她叹了口气,刚想说些挽回场面的话,突然隐约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   徐建先是损毁唐宁的日记,然后又寄回来,还算是可以理解。毕竟他想要发泄自己对于其他追求者的嫉妒与憎恨。   但他为什么偏偏要撕掉、并且搅碎其中的几页?   是那几页上有什么让他出离愤怒的字句,还是……有不能被旁人看到的东西?   王思年想到这,思绪好像迷途的孩子脱离了火光,一路向着幽深的暗处前去了。   是影子在召唤着她。   来吧,它们说,你会知道你想要知道的。   “你在想什么?”唐宁忍不住出言打断了王思年的绮思。   女人打了个寒战。徐建麻醉后随口说的话,竟然对她产生了这么深的影响。   她停顿片刻,轻声问道:“唐宁你有没有注意过,日记里缺损的部分……具体是少了哪些内容?” 第31章 终局(1)   唐宁顿住, 然后摇摇头。   他对整件事的概念还停留在对方因为厌恶而损毁了自己的物品上面,所以拿到手就没有仔细查看过。   王思年没再多说,把手里的本子递了过去。   唐宁一页一页翻动, 露出发愁的表情。   丢失的几页距离现在的时间太久, 前后的内容又都被涂得乱七八糟, 以至于一时冷不丁回忆不起来。   “我印象中,这里写的是你说为了补脑子,去吃鳗鱼饭。”女人见他愣着不动,翻到了她看过的那页上。   这么一说, 唐宁倒是有些想起来了, 他细细摩挲着断章处:“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王思年眼神急迫。   短暂的沉默过后, 到底是年轻人记忆力好,唐宁一拍大腿:“是我那天在单位附近看见了一个人, 很眼熟,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   他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 继续寻找其他被撕掉的章节, 突然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怎么了?”女人轻声问。   “因为那段时间还掉头发, 所以我觉得可能是初老的标志,特别不甘心,就一直强迫自己回想,时不时还在日记里写上几句。”唐宁再开口时,声音放得很轻, “而被撕掉的这几页……都是记录了我是如何回忆那个眼熟的人,以及最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他的。”   迷雾从墙角的缝隙涌上来,占据了整个空间。   王思年觉得喉咙有些干涩,而唐宁继续娓娓道来:“上大学时,我为了摄影比赛去云南采风, 在丽江住了一个月,除了玉龙雪山拍出来还算是那么回事,其他的照片都很平庸。直到……我开始拍人像。”   “人像?”   他点头:“年姐,你跟我来。”   唐宁的卧室不大,衣服散落在床上,都还没有叠。他拉开书柜,哗啦一声,里面乱七八糟堆压成山的相册,就随着这个动作泄洪般滚下来。   “阿嚏!”烟尘味太大,王思年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等她把溢出来的眼泪抹掉时,蹲在地上的人已经从那一堆里捡出了一本相册。   “你看看这个。”唐宁说。   王思年翻开那本厚重的影集。丽江的风土人情隔着几年时光,从平面的缩影里跳脱出来。有懒洋洋在街上散步的牛羊,隔空远眺的巍巍雪山之巅,和一汪汪蓝的醉人的天。   除去头几页略显单调的风景照,后面的内容渐渐热闹起来,出现了一个个有血有肉、嬉笑怒骂的人。从四方街夜店里走出来的男女,树下嚼着槟榔的小贩,角楼边上坐着编辫子的少女。   她一张张掀过去,一直看到结尾,也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你想让我看什么?”她有些疑惑。   而唐宁伸出手,把相册往前倒回了两页,停在了一张做成黑白效果的照片上。   “我给它取名叫《双生》。”唐宁说着,把相片从塑料夹层里抽了出来。   王思年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顿。   光与影在《双生》这张照片的构图中发挥到了极致。   拍照者站在高处,向下俯视。一道斜劈而至的日光不偏不倚的将画面分割成了明暗两个部分。   镜头中一个小小的人影站在巷子口,热烈而奔放的亮面洒在他的脸上,几乎把五官都融化在了其中,变成模糊的一团。   占据了画面另一半的,是纯然的黑。   高墙垂下,另一个身影正后背抵住墙,低头查看他手里的东西。他整个人都浸在了巍巍影子里,只露出轮廓明晰的侧脸。   “这张照片在学校的比赛得了奖,所以我对这对双胞胎印象很深。”唐宁说,“以至于后来想起在单位附近看到的就是这个人时,就写进日记里了。”   王思年的手颤抖起来。   唐宁不认识她的爱人,所以只是单纯从构图上觉得《双生》这个名字很贴切,但她不会。   照片上的两个人,即使化成灰她也能认出来,他们都是徐建。   或许这么说也不大合适,因为如果细细分辨,亮处那个看起来眼角更下垂些,而暗处那个脸略微瘦一点。   所以,徐建有个双胞胎兄弟?可他为什么没说过?而且从这本被撕的七零八落的日记来看,他似乎对这件事还讳莫如深。   唐宁见王思年没有反应,继续疑惑地问:“你老公为什么要撕掉这些内容?”   “我也不知道。”女人沉默良久,最后说。   可能是她看照片的态度太过入迷,唐宁开了口:“你要是喜欢,就把这张照片拿去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是吗。”女人说,“谢谢。”   回程的路依旧不过几个小时,王思年茫然的上车、下车,去单位和同事寒暄几句,拿回了手机。   她回了家,房子里果然没有人。   沙发上还放着她昨天搭着的毯子,餐桌上有喝了一半牛奶。一切都和她离开时别无二致。   “他不是徐建。”田亚志曾经说。   这个被她嗤之以鼻的结论,如今就潜伏在暗处,时不时想要冲上来,咬人一口。   王思年在餐桌前坐了下来,突然很想要去联系田亚志,去印证那个荒唐的说法。但自己已经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了。   手机震了。   【年年晚上自己先吃饭,我可能要晚点回家。有事的话就喊咱妈来,别等我了。】   是一如往昔的温柔爱人。   王思年握着手机,就这样坐着。   人还在家里,但灵魂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等回过神的时候,天色已暗。   她最终下定了决心:【你还在公司吗?】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徐建回信了:【在。怎么了?】   王思年没有回复。她拿起挎包,出门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启东大厦是附近商圈里最拿得出手的大楼,徐建的公司在第十六层。女人乘坐通透的观景电梯一路上去,从不断上升的高度俯瞰时,大街上川流不息的鲜活生命,都变成了一个个可以被轻易压垮的小蚂蚁。   前台的姑娘最是识趣,一看见老板娘来了,马上起身,甜甜的说:“徐总正在和局里的领导开会,我去帮您叫他。”   “没事,让他先忙吧,我不着急。”王思年说着,坐在了大厅的沙发上,随手翻看起杂志来。   她很少来徐建的公司,所以除了前台,其他人也不大认识她。面前虽然穿梭着往来的销售和客户,没人搭话,倒是安静。   哒。   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水放在了她手边的桌子上。   “徐总说您得喝点热乎的,还嘱咐我不能是咖啡。”前台姑娘眨眨眼,一副“我懂”的表情,“他一会儿就过来。”   王思年道过谢,端起杯。热气徐徐上升,在她的鼻间雾出一小团哈气。   一杯水慢慢喝尽的时候,男人从会议室出来了。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把注意力移回到身旁一同开会的客人身上。   “张局今天的发言真的让我受益良多。”徐建笑着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对方被夸得满面春风:“哪里哪里,我也应该多跟小徐这样的年轻人聊聊,毕竟你们才是时代的主力军嘛。”   徐建又低声说了什么,王思年隔得远,没听清。但看起来应该是十分风趣,不然不会引得客户和下属都笑了。   男人把送客的场面做足,亲自送前来洽谈的领导穿过公司大门,一直送到电梯间里。他体贴的伸手挡住快要关上的电梯门,笑着挥手示意。   电梯门徐徐关上。他回过身来时,那一脸热情才渐渐消失,回归于平静。   王思年隔着公司的透明玻璃门,观察着他。   这种有张有弛的接人待物,是她认识的傻乎乎的徐建能做得出来的吗?   思虑的功夫,男人已经走近。他低声和下属嘱咐了几句,抬头看见王思年坐在那里时,又笑了。   只不过这一次少了些虚与委蛇,多了些赤城。   “怎么突然想起来这儿了?”徐建说,看了眼表。   “我想见你。”王思年直截了当的说。   男人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温情掩盖:“来,跟我进来。”   他的办公室干净体面。迎着门的地方就是落地窗,在血橙色晚霞的照应下,铺上了一层玫瑰色的滤镜。   “下了班就赶过来,是要查岗吗?”徐建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王思年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冷静的说:“你先工作吧。工作完,我们聊聊。”   她已经等得足够久,不差这一时片刻了。   男人眯起了琥珀色的眼睛,那模样很像大型猫科动物。王思年在一瞬间觉得对方会扑过来,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叹了口气,打开了电脑。王思年就坐在对面,用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   时间在回忆与现实的交错中流逝,公司里人渐渐走得干干净净,连留到最后的助理都敲门进来:“徐总,我先下班了。”   “好,我走的时候锁门。”男人说。   啪。   办公室的门被助理小心掩上。   徐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揉了揉眼睛,看起来很疲倦。   他像是早就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望向王思年:“现在没人了,说吧。”   这一声呼唤喊醒了沉思的女人,她没有啰嗦,直接问道:“你有哥哥或者弟弟吗?”   “没有。”男人回答的很干脆。   “那请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王思年起身,向前两步,从包里掏出唐宁拍的照片,按在了男人的办公桌上。   徐建只是瞥了一眼,没有拿起来细看。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烟。正要拆开,然后停住了。   ——应该是想起女人怀着孕,不能吸二手烟。于是他叹了口气,把烟盒扔了回去。   “你为什么要撒谎?”王思年忍不住质问他,“有个双胞胎兄弟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男人沉默不语。   “你说啊!”女人提高了音量。   “你想要听真话。”徐建直视着她,眼里沉沉有如雾霭,“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徐建可以解释,可以继续撒谎。   但是他也是人。   他累了。   又或许他心里也有一丝侥幸:两年的朝夕以对,两次舍命相救,女人肚子里他的孩子……这些都是砝码,能让对方在面对真实的他时,少一些退缩。   所以徐建顿了顿,轻声说:“年年,你明明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问我。”   王思年一脸茫然。   “能撑到现在,是我太有天分,还是潜意识里,你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王思年因为这句话,耳旁轰隆作响。   她只有用力撑住桌面,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跌坐下去。   真相好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即使知道靠近就会被无情的吸入,好奇的旅客还是忍不住孤身前往。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室内温度不低,女人已经细索颤抖起来。   “你明明就知道的。”男人薄唇轻吐。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再说了。”王思年有不详的预感,她捂起耳朵,拼命摇头,抗拒着信息的输入。   然而男人的话还是穿破屏障,一字一句的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两年前,徐建就死了。   ——死在你的眼前了。   ——你是眼睁睁看到的,你不记得了吗?   海水拍打着礁石,海鸥幽灵似的游荡在天际。   王思年在剧痛中醒来,只有眼睛能微微动一动。   她试图张开干裂的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呼唤躺在不远处的爱人。但对方毫无反应,好像灵魂早已远离,只剩下一具腐败的肉身。   死亡的秃鹫在等待着她,女人在惊恐中再次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摇醒。这次男人却好像行动自如的多,他抱着她,安慰她,把涓涓细流喂进她的口中。   ……自己难道真的没有质疑过,这中间发生了些什么吗?   自己难道真的没有怀疑过,为什么男友会变得如此不同吗?   她有,但她不能。   因为一旦开始怀疑,那么所有的信任和安全感都像伫立在散沙之上的楼盘,一击即溃。   巨大的信息流冲击着王思年,以至于她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不对,你明明就是徐建……我不相信。”   男人没有说话,沉静的看着她。   “徐建人呢?他人现在在哪?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女人濒临崩溃的复述着。   “你不好奇我是谁吗?”男人隔着桌子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眼里充满了狂热的嫉妒,“不好奇你的丈夫是谁?”   王思年好像被蛇咬了一般,挣了开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男人嘴角向上弯了弯,松开了女人的手。   他往后靠在了椅背上,露出一副早有预见的态度,淡声说:“瞧瞧,我们的老熟人来了。”   王思年回头。   ——风尘仆仆的田亚志,正站在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两章有刀子,不喜勿入,接受能力不好的姐妹可下周一直接跳到番外,有故事结束之后的故事。 第32章 终局(2)   “畜生, 你离年年远一点!”田亚志看到男人和女人隔桌相望,不过一尺距离,忍不住喊出声。   男人对这句斥责的回应很简单——他扯了领带握在手里, 站了起来。   田亚志因为对方的动作, 明显紧张起来。他压低声音嘱咐王思年:“你快走, 他很危险。”   王思年一瞬间有些犹豫。   她潜意识里很想逃离眼前这个男人,但这样做,就好像验证了徐建的死亡。   所以她犹豫了。   “你信他,不信我?”男人把王思年的表现看在眼里, 轻声说, 隐隐有些失望。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女人在混乱的思绪中抽出一条明确的线。她定神, 然后问出那个盘旋在心底的问题:   ——“如果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带着一丝期盼。她希望男人能够告诉自己, 他刚刚只是精神错乱了,都是那个BPD捣的鬼。   他就是徐建, 是自己的爱人。   男人张了张嘴, 尚未回答, 就被田亚志打断了。   “我知道他是谁。”   啪。   一张旧报纸甩在了办公桌上,有一块被人用亮黄色的荧光笔标记出来,轻而易举的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2018年10月6日,讣告。   吾子宋谨和于公元2018年8月17日因故逝世,享年26岁。兹定于10月12时举行追悼仪式。   谨此讣告。   宋父宋母哀告】   王思年目光完全钉在了讣告的照片上——那个名叫宋谨和的死人, 和徐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之所以用“几乎”两个字,是因为照片拍摄的时间略早些,所以和现在的样子有些差别。更像是唐宁《双生》的照片里,那个站在暗处的男人。   而他死亡的日期,正是海难的日子。   “你不是徐建。”   田亚志对着男人, 抛出了这个石破天惊的结论:“你,是宋谨和。”   寒意从脚底慢慢涌上来,王思年难以置信的轻声复述:“老田,你……在说什么?”   男人作为事件的主角,竟然没有显得多诧异。   他掂起了报纸细细读了一遍,笑出声来:“因故逝世?打讣告?真像是他们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承认了。   承认自己不是徐建。   女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巨大的惊恐和厌恶涌了上来。   如果说刚刚男人点明自己知道答案时,她还可以自欺欺人,那么现在对方无所畏惧的承认,则是直接掀掉了这层遮羞布。   与她耳鬓厮磨了整整两年,成为法律上合法夫妻的,竟然是一个陌生人。   短暂的寂静后,宋谨和开了口,语气里有一丝厌倦,可能是长久的压抑让他疲惫:“我以为我处理的挺干净了。让我想想,是出海记录的问题?”   “当天徐建和王思年的船出海后,因为临时天气预警,其他旅游船确实停了,所以出海记录干干净净。”田亚志一边说,一边目光四处搜寻着什么,“但我恰巧阅读过一个叫’深夜迷踪’的公众号,他在讲述航海谋杀案的时候,给了我灵感——那就是民船。”   “民船有些手续不全,会借着打渔的名义,在近海捕捞,偶尔会缺少出海记录。”田亚志说,“我一家家问过去,花了点钱,打听到了那天借船的渔家。”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很聪明,用的是假名字。但你却忘了,当时留的手机号,就是前几天用来威胁我、没有身份信息的号码。而从渔家给出的信息来看,你这个冒牌货,应该和徐建长得很接近。”   宋谨和没有吭声,面无表情。   这点沉默坐实了田亚志的猜测:“这么一来就容易了,既然两个一样的人出海去,当天只回来一个,那么势必有一个死在了海上。我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大海捞针式的用数据搜索寻找讣告,结果竟然让我找到了。”   电光火石间,王思年听明白了。   她转向男人,语音艰涩:“两年前,你跟在我们后面出海。又在徐建出事之后,拿到了他所有的衣物,换下了他。所以你一直不肯去换身份证……因为你的指纹对不上。”   “宋谨和,你抢了徐建的人生。”女人说。   这句话燃起了田亚志心中的愤怒:“两年了,你占着我兄弟的名分,让他死不瞑目。”   自打男人想要割袍断义起,田亚志就开始了自己的怀疑。他不相信一起长大的阳光大男孩会如此无情。好在自己的辛苦终究没有白费,只要探寻,真相就永远不会迟到。   而宋谨和轻蔑的笑了:“你奶奶的房子真没白拆,不然哪来的钱够你一通糟践。”   在这种场合下,他竟然还能讲出冷笑话来。   田亚志的脸涨得通红,拳头紧握,情绪因为对方隐晦而下作的威胁更加高涨起来。   “你这个骗子,杀人犯!一定是你杀了徐建。该回来的是我的兄弟……”田亚志越说越激动,在这一刻,他对眼前这个冒名顶替者的痛恨达到了顶点。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边的架子上。那上面摆着公司的创新奖牌与纪念杯,最靠右边的那座是有机玻璃材质,看起来足足有一臂长,分量沉得惊人。   “我抢了他的人生?”宋谨和的语气里隐隐含着出巨大的愤怒和不甘,“是他抢了我的。他早就该死了。”   王思年突然明白了男人这么做的用意。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他在激怒田亚志。   “田亚志!”王思年急忙出声提醒,“不要冲动!”   晚了。   田亚志人已经猛地冲了出去,抄起纪念杯,直冲宋谨和砸去!   “你这个王八蛋!”他怒吼着。   宋谨和敏捷的闪躲开来,让那奖杯咣当一声磕在桌上,留下一道白色痕迹。   然而下一次他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奖杯砸到了男人的眉骨上,瞬间开了个鲜血横流的口子。在擦拭的过程中,他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的领带,于是一下子勒在了田亚志的脖子上。   顺势滚在地上的两个人完全失去了理性,用最低级的互殴发泄彼此心中的愤恨。   一番缠斗之中,宋谨和身高腿长,明显占了上风。   两拳下去,田亚志没了声音。   王思年连尖叫都忘记了,她掏出皮包,想要拿出手机报警。   然而电话握进手里的一刹那,被人一把抢走了。   男人喘着粗气,赤红着双眼,立在她面前。   “你这是故意伤人。”王思年意识到和对方的体力差距,断断续续的说,跌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男人目光瞥了躺在地上的田亚志两眼,好像是领悟到了女人恐惧的根源:“是他先动的手。”   ……是你故意煽动的。   王思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她只是觉得眼前的男人虽然看着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自己为什么……会把他错认成自己的爱人了呢。   太蠢了。   宋谨和回身,在桌面上抽出一张面巾纸,捂在了自己的伤口上,然后解释说:“老田应该只是晕过去了,没大事。我下手有分寸,只是想让碍事的人闭嘴。”   他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温和模样,但透过纸巾洇出的鲜血印在了手指上,更让王思年感到毛骨悚然。   “年年饿吗?”男人温声说,“都这个点了,你还没吃饭。怪我今天工作太忙了。”   这特么是能吃饭的场合吗。   王思年张了张嘴,最后没有吐出一个字。   眼前的场景太过荒诞,以至于斥责的言语都失去了力量。   “老田下手还挺狠。”宋谨和自嘲式的笑笑,好像刚刚那场血腥的互殴不过是兄弟间玩闹的打斗。   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够养出这样的人?   王思年还在思虑,眼前出现了一双破了皮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是想要拉她起来。   男人望向她,带着卑微的渴求和期待。   而女人触电般的用力甩开。   在这个小小的动作中,她看见了腕间那把闪闪发亮的小锁。   那根红绳看着虽然牢固,但拼尽全力扯的话,不过三两下也就能扯下来。   当啷。   掉在地上的不止是锁,还有两颗曾经连在一起的心。   男人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切。   “年年,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他轻声问,嘴角上还沾着血,是刚刚田亚志打的。   女人沉默着,所以他继续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我们的孩子。”   王思年的眼睛里只有猜疑和不信任。   “你也觉得是我杀了徐建?”男人问。   王思年沉默,而沉默就像软刀子,捅穿了人。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宋谨和说。“我不会害他,因为……我是他的哥哥。”   女人有些难以置信:“你刚刚还说,徐建没有兄弟。”   “他以为他没有。”宋谨和笑笑,“他根本就不知道。”   他咳嗽了两声:“你想听听我们的故事吗?如果……这样能让你舒服一点。”   男人拿了个靠垫,递了过来,示意女人可以坐的随意一些。   ——故事的起因,大抵是最俗套的那种。   不能生育的女人为了恳求出轨的丈夫留下来,花钱买了一个孩子。   原本的双胞胎被莫名偷走了一个,生母痛不欲生,养母却也并不是多么喜悦。   因为这个孩子没能留住她的丈夫。   男人依旧离开了家,而妻子守着花不完的钱,维系着表面的平衡。   这个家庭留给孩子的,只有母亲酒醉后尖酸刻薄的咒骂,和对丈夫无穷无尽的怨恨。   每次挨过打后,孩子都会缩在柜子里,躲在那一团阴影之中。   只要自己成了影子,再没有人能找到他。   他多么希望成为影子。   直到他看到了光,才知道影子不过是肮脏的产物,里面包含的不是抚慰,而是诅咒。   恰逢此时,那个他憎恨又羡慕的对象死了。   日复一日的跟踪,一点手术上的微调,一点爱人创伤后的麻痹自我,一点父母不想承认孩子已死的逃避。   让宋谨和成了徐建。   “凭什么徐建可以活在幸福的假象里?”   “他拥有我的爱人,我的父母,我的人生。”   “明明是我先出生,是我先认识的你。”   宋谨和轻声问,“凭什么?”   凭什么呢?   这一声声质问,王思年也不能回答。   “你疯了。”她只能说。   “我没有。”他说,“我只是爱你……不然我不会救你两次。”   “爱是什么?”王思年问,“是手机时刻定位、用愧疚绑住对方、软硬兼施的控制吗?”   男人显得有些局促。   “这不是爱,宋谨和。”女人说,“爱是尊重,不是占有。”   “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男人跪了下来,把头靠在了王思年的膝上,“我都会改的,再给我一次机会。让你认识真正的我,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欺骗,谎言,控制。   王思年现在才真切的意识到,徐建真的死了。   自己的爱人真的死了。   “王思年你比我还能吃啊!nb!”   “别涂大红嘴唇了,你怎么着都好看。”   “别看我一天到晚叭叭的,这嘴关键时候可管用了呢。你看,我这就亲你一下。”   “走啊!爬山去啊,浪起来!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一同埋葬在滔天海水里的,除了徐建,还有自己回不来的青春,数不清的回忆,和诚挚的爱恋。   而眼前这个男人哀求着自己给他一次机会。   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属于他和她的生命,在挣扎、呐喊。   王思年能在极度脆弱的时候麻痹自己一次,但她骗不了自己第二次。   哀大莫过心死。   良久的沉默,办公室里只有男人和女人的呼吸声。   “我想喝点水。”王思年突然开口,声音是哑的。   宋谨和惊喜的抬起头,发现女人的表情已经变得异常平静。   难道自己的这招险棋成功了?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早就知道田亚志今天会来,他也有的是办法可以糊弄王思年,但他渴望改变。   甚至在给唐宁寄日记的时候,他都隐隐盼望着对方会发现。   这种游走在隐瞒与暴露之间的复杂情绪伴随了宋谨和整整两年,好像一根钢丝绳,勒住了他的脖颈。   他害怕放弃到手的一切,但他也厌倦了顶着“徐建”这个名头继续生活。   他明明比那个男人更用心,更体贴,更细致。他无数次有过拆穿身份后的遐想,遐想女人会留下来,最初可能只是出于感恩和怜悯,但两年的朝夕相对,难免不会有些依赖与眷恋。   毕竟她怀了自己的孩子,毕竟……他们是夫妻。   现在看来,也许事实比想象得更美好——王思年是爱自己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但只要给他时间,扫清了之前的障碍,他有信心能像藤蔓一样日复一日扎下根,盘踞在她的心上。   “好,我现在去给你拿。”宋谨和立刻起身,“喝温水?”   女人点头。   他倒好水,兴冲冲的转过身,满肚子都是关于未来的许诺、关于开启人生新篇章的愿景。   ——却发现王思年已经退到了敞开的窗户边上。   背后涌进来的风胀满了她的衬衫,好像随时会要远航的帆。   “你救了我两次。”女人轻声说,“所以我欠你两条命是吗?”   男人原本带着期盼的眼神瞬间警觉起来:“年年,你要做什么?”   女人说:“这两条命,我现在还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明日完结。关于男主与女主的更多相遇、往事、未来会在以男主为主视角的番外里写。 第33章 正文完   王思年觉得自己在向外坠去。   她的意识好像脱离开了|肉|体, 在高处俯瞰着这荒唐的一幕。   樱花落下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   电影里是这么说的。   ……那么人从十六层落下的速度是多少呢?   王思年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一刻,自己脑海里会冒出这样奇怪的问题。   一些人在面对死亡时, 会出现难以理解的幻觉。   而另外一些人在面对死亡时, 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决断力。   那个曾经在绝境中切开脉搏的男人“当啷”一声扔掉了手里的杯子, 本能的像豹子一样冲了过来。   他慢了一步,只潦草的抓住了女人的衬衫前襟。   丝质的材料是断然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冲击的。衣服如同舟行水上,一段接着一段的撕裂开来。   男人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他使尽全身力气猛地再向前一扑,指尖先是滑过、继而抓住了女人的脚踝。   那细小的五个点承载了了男人全部的希望, 几乎要刺穿女人的雪肤, 深深的陷进她的皮肉里。   一秒, 两秒,三秒。   他终于攒足了力气, 咬牙把她拉了回来。   王思年在巨大的力的作用下,“咚”的一声倒回到屋内, 面无表情。   而宋谨和紧紧的拥着她, 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   “想想我, 想想父母,想想孩子。”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哀求着,“不要离开我们。”   女人没有回答。   “王思年,年年, 你看看我……看看我。”   女人终于开口,语调茫然,目光没有焦点:“可是这样。我就还不清了啊。”   宋谨和的脸变得无比苍白。   他渴求王思年动一动,哪怕是假意的敷衍,也好过无声的反抗。   但女人没有。   所以男人最终松开手, 颓然的跌坐在了地上。   良久之后,他一字一句的说:“不用你还了。”   “真的吗?”女人问。   她在等一个答复。   宋谨和说:“你走吧。”   ——我放你走。   “那你呢?”王思年反问道。   男人一愣,带着破碎的希望回看过去。他看到女人眼里燃烧殆尽的废墟之上,有点点星光涌现。   宋谨和用手捂住了脸。在错开的指缝里,是透明而咸涩的泪水涌出。   他听懂了女人的意思。   ——我希望你也离开,一路向前,不再回头。   **   两个月后,榕树里咖啡馆。   “真的不要这个孩子了?”高琳琳有些难以置信。   王思年搅了搅面前的热牛奶,摇摇头:“不要了。”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宋谨和,但两年的时间,足够一些习惯保留下来——比如戒咖啡这件事。   “你要是考虑好了就行,这事儿别人也做不了主。”   “嗯。”   高琳琳喝了口咖啡,小心翼翼的问:“他……现在怎么样?”   “好像接受行政处罚了,毕竟用了别人的身份。”王思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被烫的一瑟缩,“再多的我也不知道,离婚之后就再没联系过。”   整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是在讲述其他人的事。   “他真的说放手就放手了?”高琳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对方是个执念太强的人。   王思年没有回答,冲杯子里吹了两下。   白色的奶荡出一层层波纹,抱着头破血流的架势涌到杯壁处,才缓慢停了下来。   高琳琳识趣,看见女人不愿意细说,也就没有追问下去:“叔叔阿姨那边,要是需要我去打个圆场,就告诉我。”   王思年笑着摇摇头,一副“都摆平了”的样子。   婚礼取消的事情,她的父母只笼统知道个大概。具体的原因王思年没细说,怕刚做了心脏搭桥手术的爸爸受不了。   王思年租了个小公寓,把东西都搬了过去,准备用家人能接受的节奏,一点点把整件事情慢慢抖落出来。   但是当父母的总归和子女连心,很多事哪怕不说,他们也有预感。   比如王妈前几天就出人意料的主动打了个电话,语重心长的嘱咐她:“工作累了就回家,身体第一,妈给你包饺子。”   王思年挂了电话,哭了一鼻子,趁着周末去了趟海边。   车还没到地方,脑海中涌动的潮水声已经让她的手心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恐惧是人类最本能的情感。   即使再怎么压抑,在面对旧日创伤时,理智依旧会被恐惧轻而易举的击垮。   “美女,到地方了。”开三蹦子的司机忍不住提醒。   “哦。”她惶惶然的说,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带着眩晕咬牙下了车。   东石村还是老样子,船坞交错。满载而归的渔船,拉起欢乐的号角。   潮汐拍打着礁石,忽涨忽落。   王思年隔着十来米的距离,远远的眺望着那片海。   近处的海是天真的蓝,而远处的海是宁静的黑。深浅颜色的交汇处,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在笑着冲她挥手。   “王思年!快点,船要开了!”徐建大声喊道,“再磨蹭我就不等你了!”   女人张开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   最后她抬起手,冲着空无一人的海面,挥了挥。   再见,我的爱人。   ***   “确定手术的话,在这里签字。”   妇产医院的医生打印出术前知情同意书,然后又觉得有些可惜似的,补充了一句,“孩子发育得挺好的。”   她说的没错。b超单子上那个最初的圆点膨胀成了一个茄子似的长条,隐约有了“人”的形状。   它小小的肝脏开始造血,带动着那颗一分钟跳动146次的,扑通扑通的心脏。   只要签下字,自己就和它再没有关系了。   同卵双胞胎共享一套DNA,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不光是宋谨和的孩子,也是徐建的孩子。   徐建不会再回来了。   但他的生命,也许可以通过另一种形式延续下来。   “我还是……再想想。”女人犹豫了很久,最终放下了笔。   “月份再大就不能做流产了,只能引产,对你身体伤害更大。”医生嘱咐道,“28周之后除非是孩子有问题,不然引产也不能做了。”   “我知道了。”王思年说,“我会尽快做决定的。”   出了妇产医院的门口,大街依旧是水泄不通的拥堵。   女人拎着包,走过摩肩接踵的安定门外。她为了准备手术一上午都没吃东西,这会儿眼前有点发黑。   滴滴——   身后有按喇叭的声音。   王思年下意识转身,好像一回头就能看到那辆熟悉的奔驰SUV。宋谨和会坐在里面,闪着车灯,笑着示意她上车。   他会听她啰嗦完单位的事,然后问她:“年年,你饿了吗?我们这就去吃饭。”   然而什么也没有。   刚刚鸣笛的出租车司机探出头来,大声喊道:“变灯了还不走!等什么呢!”   王思年回过神来,快步朝711走去——她确实应该吃点东西了,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三文鱼饭团。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随风飘落,忽悠悠停在了她的肩上。   漫长的夏与秋,结束了。   【正文完,请看作话】   作者有话要说:  选在这里作为正文的最后一章,是因为“徐建”和“王思年”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小宋作为第三个人,他的一些过往我就没有在正文里细写。喜欢开放式/be结局的亲们可以停在这里,不用往后看了。   喜欢HE结局,或者希望了解更多宋谨和这个人的过去以及未来的,可以看番外。在那里小宋会以他自己的身份重新出现在这段感情中,期待他的改变。番外有3-4万字,男主视角,下周一开始更新。   下一本现言我应该会开《太阳的AB面》(文案待修),欢迎收藏。人设是经常失忆的胡同女侠 VS 暗恋女主的高智商疯批,依旧是是黑暗中纠缠的暗恋,熟悉的味道,还会有少量的悬疑元素。痴恋女主的温柔男性角色好像在小说里一般都是男二,但我算是个男二爱好者,所以在这本书里,应该会圆一个天降竹马+男二上位的妄想。目前文案和故事情节还不太满意,还会重新构思一下,开文前大修。   最后的最后,关于之前说过的那本不V的短篇合集,我放在专栏了,等第一篇写好就会开始陆续更新。   p.s.: 番外完结后我会把收到的订阅的钱全部拿出来,自己再添一些,买两三套mac的口红套装感谢大家,具体抽奖形式我这两天再琢磨琢磨。 第34章 番外 新生(1)   “请闭上眼睛, 然后深呼吸。”   他照做了。   呼,吸。   呼,吸。   这里太过安静, 以至于男人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带动了血流冲击耳膜的细微唰声。   片刻的等待过后, 温柔的女声问:“你看见了什么?”   “郁郁葱葱的密林。”他说。   “很好,继续保持放松,现在想象你走进这片密林……”   “不行。”他突然打断。   “为什么不行?”   “我……看到了……”他断断续续的说。   “影子。”可能是发生了太多次, 说话的女人已经提前预见到了会发生什么, “不要害怕,你手里正握着火把, 去点亮它。”   唰, 点火器燃起颤抖的火苗, 在寂静的夜里忽明忽暗。   林子深处传来细细索索的笑声, 好像渴求血肉的精灵, 等待着盛宴拉开帷幕。   那一点光亮朝着火把凑过去, 刚刚靠近, 就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无穷无尽的黑暗涌上来,瞬间将人吞没。   “不……不行。”   良久的沉默, 室内只有男人粗重的喘气声。他握紧了身下的白色椅套, 用力得几乎要抓出洞来。   女声放弃了:“你做得很好,今天就到这里吧。”   眼罩被轻柔移开, 光明重新回归世界。   宋谨和从治疗椅上起身, 看着明晃晃的周遭。刺眼的感觉不过一瞬就结束了, 但现实和想象的边界依旧微妙的扭曲着。   一张雪白的面巾纸递了过来。   “你出了不少冷汗。”诊疗师说,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盖在衬衫袖子下面的手腕。   她不过三十岁,长着一张温柔的笑脸。   “谢谢。”宋谨和低声回应, 没有去接那张纸。   他有些无法控制自己对于其他人肢体接触的厌恶。   “你进步的很快,下次治疗约在什么时候?”女人好像没看见似的,回身查看电脑,轻快的问。   “最近有点忙,到时再看吧。”   宋谨和起身,离开了诊疗所。   大街上的喧嚣和刚刚的静谧截然不同,好像一锅刚刚煮沸的粥,粘稠且鲜活。   男人上了停在街边的奔驰车,调整了一下后视镜。一瞬间,他好像在后视镜里看见了爱人的影子。   再一晃神,她又不见了。   宋谨和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   治疗BPD的药一直在吃,但是幻觉时不时还会出现。   有病友推荐这家独立的心理诊疗机构,说作为药物的辅助治疗有些效果。宋谨和本来不感兴趣,但是当他看到主页上诊疗师的照片时,还是决定来试试运气。   诊疗师的笑容让他想起了王思年。这使他感到安全。   但替代品终究是替代品。治疗了这么多次都不见明显起色,也许是时候换一家机构了。   在思考的过程中,车子推了出去,平稳的驶上路面。开了不到20分钟,就回到了宋谨和住的地方。   五个月过去了,公寓依旧维持着王思年搬走时的样子。   沙发上整整齐齐叠着她平时看电视时会抱的毯子,餐桌上厚实的玻璃杯成对的摆在一起。虽然洗手间少了女人的护肤品,但她的刷牙缸还在,占据着镜面柜的一角。就连饮料柜里也摆得满当,都是她爱喝的。   时间像是被凝滞住了。   如同女主人不过去短暂上班,很快就会回来,所以屋里的一切都陷入沉静的等待。   宋谨和把公文包放在玄关,换了衣服,在沙发上坐下。   他坐的很靠边,下意识留出了王思年的位置。   今天是周五,中央五套在播《天下足球》。男人看了一会,在电视机里的欢欣鼓舞热闹声中,去了浴室。   镜中人脱掉了衣服,露出紧实的肌肉和修长的好体格。浴缸里水渐渐满溢,荡漾出一汪透明的浅绿色。   他把自己浸了进去。   温热的水涌进他的鼻腔、耳朵,覆盖住他的眼睛。宋谨和努力放松自己,如同睡在母亲羊水中的孩子。在这里,他可以摒弃一切杂念,单单沉溺于紧密而扎实的包裹感里。   嗡——   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在震。   哗啦一声,男人破水而出。   潮湿的手急切抓住一闪一闪的屏幕,在看到来电人时,宋谨和的动作短暂停顿了一下。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电话。   是他的母亲。   又或者准确来说,是徐建的母亲。   这是对方自从得知原定的婚礼取消之后,他们第一次联系。   “你和年年要及时沟通。这么多年的感情,不管是什么问题,说开了就好了。”   “嗯。”   “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那么冲动,凡事多走走脑子。”   “嗯。”   “徐建。”母亲说,“我虽然一直忙工作,管你管的少。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明白。”宋谨和回应。   他停顿了一下,又吐出了两个字:“妈妈。”   对方似乎又讲了些什么,可能是信号横跨大洋,不太稳定。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徐妈挂了电话。   宋谨和握着手机,重新坐回到浴缸里。   他一直有个推测。那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对徐建去世这件事,或许不是百分百确定、但多少是有所察觉的。所以才会在意外发生之后的不久,选择借故离开故土。   他们无法承受老年丧子的痛苦,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另一个已经丢了二十多年、如今长大成人的孩子。   宋谨和对他们而言既是亲生骨肉,但从情感上来说,又是个全然的陌生人。   顶着徐建这个身份,大家反而能够在安全距离里相安无事,自欺欺人,直到真相垮塌的那一天。   父母虽然是大人,但他们也是第一回 做父母。在遇到棘手问题时,也会仓皇失措。   只是这一份失措,抹杀了从笼子里挣出来的孩子的心。显得他那一点对家的期待,格外自作多情。   泡的太久,水有些凉了,而宋谨和没有察觉。   在这样一个略有些狼狈的夜里,他很需要一点心灵上抚慰。   他很想给王思年打个电话。   他很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他很想她。   通讯录里女人的号码被特殊标记了,排在最前面。   这是王思年的旧号,也许早就打不通了。但只要宋谨和不去打,那一点羁绊好像就不会消失。   他确实曾经不止一次动过心思,想要去查她的近况。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看看他们的孩子怎么样了。   但女人以死明志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每当他产生再接近她的生活的念头时,那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就会重新浮现在眼前。   王思年在用生命告诉他:起始于谎言、终结于占有的感情,不是爱。   宋谨和以前不知道什么是爱。   但他现在有漫长的一生,可以独自学习这一课。   屏幕再次亮起时,是助理打来了电话:“宋总,您别自己在家又不吃饭。晚上想吃什么,我给您点吧。”   对于老板改名这件事,公司里小范围的议论了一番,有人说这是领导回归豪门认祖归宗了,也有人猜测是风水大师让改名。总而言之,公司上市有望。   在一片荒唐的争论中,只有助理关心的问题比较质朴:老板可别被饿死了。   他和宋谨和接触的多,明显感受到了最近几个月男人行尸走肉的做派。人单靠喝风饮露是不成的,所以小助理在周五的晚上特意打来电话,关心一下这位独居中年人的饮食起居。   “拉面,汉堡,沙拉,烤肉……”他尽职尽责的报菜名。   往常来说,宋谨和一般会含糊其辞,或者让他做决定。   但今天,对方突然开口,下意识的回应:“烤肉吧。”   ——这让男人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第35章 新生(2)   十年前。   啪!   是酒瓶子摔在墙壁上破碎的声音。   女人又喝醉了, 估计这会儿正在一遍遍拨打那个不会回家的人的电话。   宋谨和戴上耳机,调大了ipod的音量。   震耳欲聋的音乐在耳旁炸开,他心无旁骛的摊开习题本, 做了起来。   女人酒品一向不好,尤其在男人那儿受挫之后, 特别爱找他麻烦。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格外宝贵,每分每秒都值得珍惜。   果然才写了一道大题,卧室的门就被人豁然踹开了。   倒不是来者天生神力, 而是宋谨和的房门压根就没有锁住。   这是很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最开始他不懂, 被打了之后,就明白了。   想起来可以追溯到上小学六年级时。   “在我的房子里, 不许锁门, 不许有秘密!”女人拎着小男孩的衣领, 尖声叫喊。   男孩瑟缩成一团, 把手里的东西悄悄往背后藏。   其实也不是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过是同学借给他了一本《幽游白书》。   他从没读过这样的故事, 看得如痴如醉, 视若珍宝,夜里躲进被窝时也要抱着摩挲两下。   这天放学, 他以为母亲没在家。便偷偷锁门, 大着胆子准备再看几页,但好巧不巧就被发现了。   女人用力推了他一把, 孩子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手里的书滑了出去。   “漫画?”母亲顺势捡了起来, 看到封皮, 音调拔高了一个八度,“谁给你的? ”   他不敢回答。   “说啊, 谁给你的!”   女人等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于是把怒气都发泄在眼前的册子上。   撕得稀烂的纸张被扬的漫漫洒洒,好像下雪一样。剩下扯不烂的书皮被扔回地上,女人跟不解恨似的,又恶狠狠的跺上几脚。   “让你不学好,不好好学习!”   “妈妈,我还得把书还给朋友……”男孩终于开口,怯生生嗫嚅着。   “朋友?”女人眼里全是愤恨,“交朋友,交朋友。这么小年纪就开始交狐朋狗友,跟你爸一个臭德行!”   她一边斥骂,一边用殷红的长指甲狠狠戳男孩的额头。不大的功夫,就划出带血的点子来。   “太太。”新来的保姆被这歇斯底里的场面吓到了,忍不住上来劝阻,“谨和就是看看小人书,也算不上多大的罪过,他才11岁……”   “滚!”女人高声喊着,“你给我滚!”   这句怒吼让保姆不敢再多说什么,退到一旁。   男孩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脸上最初的恐惧连同其他情绪一起渐渐消失。   只要带着所有感情钻进了壳子里,等待妈妈这通发作过去,就好了。   如同往常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救命一般的电话铃声响起。   女人像换了副表情似的,疾步离去,留下一地狼藉。   男孩蹲下,仔细收拾起这些碎纸,试图把不成样子的图案拼回去。   守在一旁的保姆连忙过来帮忙,同时小声嘱咐他:“以后不要再惹你妈妈生气了,不然还会挨打的……”   男孩没有吭声,抬眼看了她一眼。   明明只是小孩子普通的注视,但被那副黑白分明的眼仁盯着时,保姆不知为何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这孩子从来不多说一句话,不哭不闹,太过懂事了——懂事的有点渗人。   宋谨和其实是有些喜欢这个保姆的。   只可惜她替他说了话,估计很快就会被解雇,和之前曾短暂出现在他生活里的那些人一样。   每次宋谨和与谁亲密些,女人就会换掉他们,好像一场无声的报复。   孩子敏感察觉到了保姆眼中闪过的不自在,于是把目光移回到破碎的纸张上。   这本书要是这样还回去,估计班里唯一肯和他说话的“朋友”,也不会再理他了。   “飞影”的脸印在纸上,在刚刚的冲突里被撕成了几半。   那是漫画里男孩最喜欢的人物。   虽然幽助和藏马的战斗力更爆表、在同学里也更有人气,但是宋谨和却固执的欣赏着“飞影”这个人狠话不多的角色。   只因为他说:“我是一个出生,却不被爱的孩子。”   ……   不让锁门,不锁就是了。   不让交朋友,不交就是了。   一晃这么多年,不也就过来了么。   人总归能找到和自己相处的方式。   ——所以如今十八岁的宋谨和摘下耳机,转过椅子,平静的面向闯入者。   “都高考完了,还装模作样做什么题呢?”母亲口齿不清的说,嘴里喷出浓郁的酒气。   岁月在女人的脸上开始留下痕迹。明明不愁生计又精心保养,却依旧逃不过时间的算计。   宋谨和几乎是看着女人在眼前一点点老去,为皱纹和身材而发愁,被酒精死死控制。   “我喜欢学习。”他开口,给出了标准答案。   女人冷哼了一声,把少年放在桌上的手机拿起,递了过来:“给你爸打个电话,问他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少年拨通了电话,久久的响铃后,无人接听。   即使儿子刚刚高考结束,男人似乎也不想多花些精力,回家看看这对母子。   “父亲可能是工作太忙,没看手机。”宋谨和温声说。   这句话明显没有说服力,女人抢过手机,一遍遍拨打过去。   很快,对方关机了。   砰的一声,女人把手机死命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刚换的屏幕裂出蛛网似的痕迹。   “你给我滚!”她情绪有些失控,“我不想再看见你!”   宋谨和起身,没有怨恨,只有怜悯:“妈,以后少喝点。”   ***   别墅区离市里有些距离。   这一片绿化极好,又讲究私密,四处是黑黢黢的植被,在夏夜的微风里沙沙作响。   宋谨和对路很熟,即使地灯暧昧不清,他依旧健步如飞。   出园区走了快20分钟,才终于遇到一辆出租车。   车不停歇的往南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繁华,有了人味儿。少年痴迷的看着辉煌而明亮的造景,陷入沉思。   五道口紧挨着学院路,大学很多,也就意味着年轻人多。   年轻人多的地方,总是越入夜越热闹。此时刚过八点,奶茶和烤冷面的叫卖声已经混杂在枣糕王的浓郁香气里,合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声,拧成了一条抖动的绳。   宋谨和有机会出来的时候,很喜欢在这附近转转。   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光是看着欢呼雀跃的同龄人,都好像获得了一点活泛的力量。   今天成府路上的人格外密集。有不少高考结束之后赶过来聚餐的高三毕业生,边走还边在大声嚷嚷着对题。   估计他的班上也有这么一场,只是同学们默契的没有叫他——毕竟他是个孤僻的怪人。   宋谨和独自往T大方向走,想去看看心目中梦想的那座白色校门,迎面来了一群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   他眼角闪过一个明黄色的影子,接着身体一震,是路过的人不小心撞了他的肩一下。   “对不起。”对方慌张道歉,声音有些熟悉。可能是瞥见了自己身上穿的lakers球衣,于是顺嘴搭讪“哎,你也是湖人球迷啊。”   宋谨和不以为意的压低了棒球帽,含混的应了一声,准备离去。   “艹,徐建你走路能不能长点眼啊。不是美女你也往上撞,我感觉你最近取向有点变化啊。”那一群人里,有个男孩扯着嗓子开起了玩笑。   “老田,你不用害怕我对你有想法,你这个模样的我看不上。”   撞上他的陌生人应该名叫徐建。那人听了朋友的调侃,笑着怼了一句,就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宋谨和却突然停下脚步。   这声音太过熟悉……和他很相近。   他抬眼望去,然后定在了原地。   这个叫“徐建“的人,长得和自己实在是太像了,恰巧也穿着一件明黄色Lakers球衣。   就像双胞胎似的。   而对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停留,此时正被朋友们簇拥着,进了街角的大火炉烤肉店。   宋谨和迟疑了。   但他很快就好像被磁极的另一端吸引了一样,好奇的跟在后面,也走进了那家店。   店里很热,几乎是人挤人。   宋谨和被安排在了靠里的双人位上,离聚会用的圆桌有些距离。   打坐下起,他的目光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徐建。   在明亮的灯光下,对方的长相更加明晰起来。那张脸和他有九成相似,乍一看,几乎是同一个人。   但很明显,他们不是一个人。   徐建头发因为太短而支棱着,而他的则柔顺垂下。   徐建脸圆些,而他的更瘦削。   徐建是那群人里最受欢迎的。无论他说点什么,都能引得一片欢笑声。而他好像被族群抛弃的羔羊,独自一人,占据着狭小而不堪的角落。   这种对比过于赤|裸|裸,以至于越观察,宋谨和越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赝品。   “阿姨这次出野外回来,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没?”   那个紧挨着徐建坐的人,听对话叫做老田。他真诚发问,看样子很想蹭吃蹭喝。   “牦牛肉干酥油茶奶皮子,就那老三样,我都吃腻了。”徐建嘴上自谦,表情明显很得意,“我妈是个非常没有创意的女子。”   “出这么远的门还惦记着你,这样的亲妈请给我来一打。”老田由衷赞美,“你这球衣就是阿姨给买的吧,羡慕死我了。”   “不用羡慕,你妈妈不是也惦记着你吗?”徐建说。   “啊?”老田一脸懵。   “惦记着等高考分数出来,给你一顿板子。”   老田:“……徐建我看你的皮又紧了,我必须奉组织的命令给您松一松。”   一句句没完没了的俏皮话像长了腿似的,直往宋谨和耳朵里钻,叫人不想听都不行。   他突然有些后悔起跟着进店了。   这里变得越来越热,越来越让人憋闷。明明本应是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夜,何苦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宋谨和面无表情的喊服务员买完单,然后起身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挫败的地方。   电梯迟迟不来,走楼梯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楼梯间很暗,意外让人感到凉爽。   黑暗剥夺了视力,却也让其他感官被极度放大。   宋谨和可以听到楼上烤肉店纷杂的脚步声、肉架在箅子上发出的吱啦作响,可以闻到油滴冲鼻的香味,甚至空气里那一点独属于夏天的腥膻汗气。   这一切都格外新奇。   他本就在消磨时间,于是干脆坐了下来,静静体味独处带来的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宁静突然被一声骤然响起的跺脚声打断。   哒!   “怎么这么黑啊。”似乎是有人在自言自语。   声音很年轻,还带着少女的稚气。   “灯坏了?”姑娘嘟嘟囔囔。停顿片刻之后,从脚步声推断,她应该是摸索着下楼了。   宋谨和没有动,虽然知道这样可能会吓到对方,但他不想动。   很快,少女的尖叫声响起。   灯亮了,是个长着苹果一样脸庞的短发姑娘,正捂着胸脯,因为惊吓而大口喘着粗气。   而宋谨和有些恶作剧得逞的满足。   对方应该是厌恶他了,匆匆转身下楼,如同其他人一样。   这种微妙的被嫌弃与被抛弃,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以至于少年感到习以为常。   他又坐了一会儿,算时间母亲应该睡了。这时回家应该不会再有血雨腥风,于是准备起身离开。   正在此时,那个女孩却又回来了。   她额头上洇出晶莹而细密的汗珠,若无其事的扔下一小兜吃的。   “我买了士力架,你吃点儿,别低血糖了。”她贴心的叮嘱完,同时为自己踩了他的衣服而郑重道歉。   宋谨和有些诧异。   她难得不觉得他独自坐在黑暗里的行为,像个疯子么。   很明显对方不觉得。   因为少女又关心的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去医院。   宋谨和摇头。   “王思年——你是掉坑里了吗?”楼上有人在喊那个姑娘。   “就来了!”姑娘清脆的回应。   本就是一出平淡无奇相遇,最多因为对方的善意而延长了几分钟,到这里也就算是无疾而终了。   然而姑娘咚咚咚跑上一层楼,却又突然探身下来,隔着楼梯的把手冲他笑着说:“高兴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宋谨和一愣,莫名感觉心跳停了一拍。   这是《飘》里的话,他不久前才刚读过。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虽然他从不参与班上男生的情感大课堂,去议论哪个姑娘的胸大、哪个姑娘腿长。   但暗地里,他也有自己的理想型。   他想要一个像郝思嘉那样的爱人,有一双不服输的眼睛,永远活力四射,好像七八点钟的太阳。   她叫什么?   王思年?   宋谨和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也许自己找到了可以驱散影子的火把。 第36章 新生(3)   回家之后, 宋谨和很是花了一些钱和功夫,去研究徐建和自己的关系。   他查到了那宗十八年前的离奇婴儿失踪案。   一对出生在和平医院的双胞胎兄弟,刚从产房出来24小时, 就被前来查房的护士抱去洗澡。等其他人发现时,护理台上只剩下了弟弟, 哥哥却不翼而飞了。   事后查明,那个所谓的“护士”,是个混进来的人贩子。   医院此后也加强了安保, 甚至重新完善了来访登记, 只是丢失的孩子再也没有找到。   徐建的父母当时甚至还登了报纸,寄希望于好心人提供线索。照片上的女人抱着仅剩的弟弟, 表情悲痛欲绝。   宋谨和清除了浏览记录, 后仰靠在了电脑椅上。   一旦从“自己是被买回来的”这个角度看问题, 很多事情就解释的通了。   比如母亲的歇斯底里, 再比如父亲的漠不关心。   现在摆在面前有两个选择:维持现状, 或者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不知道徐建的父母是怎样的人。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贸然行动, 总归不是聪明的行为。   隔壁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 和她向朋友电话倾诉的喋喋不休。   宋谨和叹了口气。   想要离开,谈何容易。   与其纠结这团解不开的纱, 还有一个身影更让他上心。   虽然北京有2000多万人口, 但如果一个人肯花精力,总归能找到另外一个人。   第二次和王思年的相遇来得很快。   大学开学的两个月后, 他又见到了她, 在T大后门的奶茶店外。   这家店刚开不久, 赶来尝鲜的人很多, 所以队伍绵延出去四五米。   女孩正独自一人排队,举着手机叽叽喳喳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表情兴高采烈。   她比初遇时胖了一点,脸看着肉嘟嘟的。明明头发极短,面孔却是不自知的艳丽。这种微妙的冲突反而显得整个人更生动,好像带着朝露的水仙花。   宋谨和正在犹豫是不是应该上前问好,王思年却突然收了手机,转身面向了他的方向,表情都变得明媚起来。   “你往前走一点就能看到我了!”少女冲他挥了挥手,提高了嗓门。   她在喊我吗?   宋谨和有些疑惑,但是还是情不自禁的准备从胡同里踏出来,靠近一些。   他骤然有些紧张,不知道一会儿见了面,该用什么开头比较好。   好久不见?   ——不行,这样会显得自己像个偷窥狂。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不行,这样未免太过普通。   根据心理学上的光晕效应,第一次正式见面留下的印象很重要。所以一定要有个完美的出场才可以。   他手心里出了层汗,捏着裤兜里给王思年买的手链,有些羞赧起来。   就在这时,眼前一个急匆匆的身影跑过,停在了姑娘的面前。   宋谨和停下了前行的脚步,仔细一看,跑过去的人竟然是……   徐建。   原来王思年在喊的是他。   徐建比少女高出一头多,仗着自己腿长胳膊长,一见到王思年,就使劲揉搓她头顶的短毛。   “你把我发型弄乱了!”少女气哼哼的。   “这样多精神,免费的空气烫。”男孩说,露出一脸不作假的憨笑。   秋日大亮的天光洒在年轻的情侣身上,漾出粉红色的光晕。如果两个人之间的气场能散发味道,那一定是草莓味的。   宋谨和用后背抵住砖墙,隔着不远的距离,默不作声的看着这对没头脑和不高兴。   特别般配,天造地设。   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   “宋总?”可能是他太久没有说话,助理忍不住出声提醒。   男人从漫长的回忆中醒过神来,才发觉浴缸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我在听。”   “饭一会儿送过去了,您记得开门啊。”助理絮絮叨叨,很是操心。   “好。”宋谨和简短回复,从浴缸里起身。   可能在冷水里泡的太久,吃过淡而无味的烤肉饭,当天夜里,他开始发烧。   野火似的热度让男人不得不放弃了去公司的打算。   宋谨和没和其他人说,独自前往医院。输液的针扎进去时,引发轻微的刺痛。点滴刚开始是微凉的,顺着静脉流下,很快被身体里的血暖和起来。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干燥的火,让人昏昏欲睡。   他好像又看到了幻觉。   幻想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带起熟悉的馨香。   王思年不爱喷香水,但是爱干净,身上总是带着洗发水混合衣物柔顺剂的味道。   她自嘲那是“妈妈味”,但是宋谨和觉得这是家的味道。   所以,是她回来了吗?   “你下针的地方都回血了,还好我看了一眼,不然出大事了。”护士焦急的声音打断他的遐思,“没有别人照顾,你更得多注意点,不然多危险。”   宋谨和看着肿起来的手背,无知无觉的说了句谢谢。   他在输液大厅的椅子上一坐就是六小时,起身的时候,人清醒多了。   “如果是重感冒的话,是会出现嗅觉失灵的问题的。”医生听到他的困惑,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下。   “不是嗅觉失灵,是闻到一种很熟悉的味道,若有若无。”男人说。   医生翻了一眼他的病历本,指着过往病史那栏,不再过多啰嗦:“可能是氟哌A醇的原因。你还得输一天液,先去把明天的费用缴了吧。”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同,所以有时候说的再多,对方也无法领会。   宋谨和点头,拿着单子往缴费处的方向走。只是走得越近,香味就越浓。   他突然开始暗自期待一个可能性……如果老天肯眷顾他一次的话。   缴费处排队的人不多。   冰冷的玻璃窗前,影影绰绰立着几个。   宋谨和恍惚的停住,如同十七八岁第一次想要表白时,心如擂鼓,口干舌燥。   老天真的听到他的心声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王思年的长发被高高束起,穿着简单的运动套装,注意力全在手里的单据上。她肚子隆得颇高,看样子应该有个七八个月的身孕了。   男人不敢靠近,只能用贪婪的目光凝视着她,生怕上前一步她就会消失不见——这肯定是海市蜃楼般的幻觉,因为王思年是断然没道理留着他们的孩子的。   而就在此时,女人审视完了单据,随意抬起头,在看到他后,整个人冻住了。   “徐建?”她下意识开口,然后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讥讽起来,“不对,是宋总。好久不见。”   她不是幻觉。   她是活生生的。   宋谨和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像是被人攥住了,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突然记起自己的劣迹斑斑,于是赶忙抬手,把肿起的手背给女人看:“我是来输液的。”   ——并不是跟踪你。   王思年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真巧。”   “你最近还好吗?”男人轻声开口。   “挺好。”女人简短的回答。   他目光往下移,停在了女人的肚子上,语气中饱含难以置信的惊喜:“我以为……你不会要这个孩子了。”   “它和你没有关系。”王思年淡声说。   “它是我的孩子。”   “你想太多了。”女人突然粲然一笑,“孩子是徐建的。”   这话说出来带着报复的意味,而它也确实像刀子似的,狠狠在男人心上豁开一个口子。   鲜红的血顺着隐形的伤口喷溅出来,撒的到处都是。   宋谨和愣神的功夫,队伍已经排到了王思年这里。   “有医保吗?”收费处传来问询声。   “有。”王思年说着,从包里掏出医保卡递了过去。   柜台里传来敲击键盘的声响:“1328元。”   男人习惯性掏钱包,抽出一张黑色信用卡,夹在修长的指间递了过来。   王思年没有接,掏出自己手机扫码付了款。   “拿着收据,就可以回门诊预约手术了。”缴费处的工作人员提醒道。   “好的,谢谢。”女人接过长长的收据,仔细叠好放回包里。   “你要做手术?是哪里不舒服?”宋谨和忍不住问道。   女人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管往门诊的方向走。   男人见她要离去,连忙紧跟了两步。   他本来就发着烧,又输了一天的液,什么也没吃。这会儿一着急,头发昏,眼前发黑。   原本气势汹汹的女人听见身后扑通一声,诧异的回过头,只见宋谨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苦肉计吗?”王思年停下脚步,讽刺道。   如果男人说出“你不要走”,那女人铁定是要离开的。   但对方没有。   宋谨和从眩晕中定神,然后对着她摇摇头:“我没事,你走吧。”   他有洁癖,能这么不干不净的坐在人来人往的收费处大厅的地板上,可见是真的撑不住了。   王思年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敷衍地问:“需要帮忙吗?”   宋谨和双手撑地,自己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大衣,小心翼翼地试探:“你现在要去门诊?”   女人用质询的眼光看着他。   “我能陪你去吗?”男人问,见王思年久久没有回应,于是退了一步,“不行的话……”   “就算了”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王思年打断了:“走吧。”   宋谨和没想到再次相见,对方竟然会这么不计前嫌,不由得又惊又喜。   ——其实倒也不是王思年不计前嫌,而是男人撞上了好时候。   女人原本就因为即将到来的手术心情焦虑,实在顾不上在公共场合和他过多纠缠。更何况对方毕竟是孩子生物学上的父亲,有些事情知道也无妨。   “脐带血穿刺会在超声指引下进行,风险是可控的。只是你孕周比较大了,子宫里可以下针的空间小,还是有一定伤到胎儿的可能。”产前诊断中心的主任耐心讲解着。   王思年两手交握着,一言不发,脸色有些难看。   “孩子有什么问题,需要做穿刺?”宋谨和不清楚状况,比她还紧张。   “腹围偏小-3SD,股骨长也不够。”主任说,“有可能只是因为缺乏营养造成的宫内发育迟缓,但也有可能……”   “什么可能?”男人追问。   “也有可能是孩子本身有些基因的问题,所以需要抽脐带血做SNP array看看。”   “对产妇会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不大,最坏的结果就是胎死腹中。”   宋谨和悄悄松了口气,表情看上去平稳许多。   医生解释完,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有些好奇,“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我前夫。”王思年干脆的说。   医生见怪不怪的点点头——看男人这个焦虑的样子,哪像是和产妇没有感情,估计又是一对为了买房假离婚的。   “明天早上空腹来,虽然是个门诊手术,但是也要先查肝功。”主任嘱咐着。   女人点点头,表情木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率先出了医院,而宋谨和跟在后面。   “这里的技术行吗?”男人操起了心,“是不是妇产医院更可靠些。”   “这家三甲是妇产医院的上级单位,所以才转诊来这里。”王思年说。   眼前来往的车辆潮水般湍急。   女人大着肚子,行动有些不便,遇到冲撞的行人和电动车时,只能吃力的闪躲。   男人看在眼里,快走了两步,侧身护住了王思年:“我开车了,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   宋谨和听话闭嘴。   两个人沉默的走过一个路口,逃离了最拥堵的路段,终于有空的出租车停了下来。   “明天早上我会来。”宋谨和替她打开车门。   他顿了顿,又补充到:“可以吗?”   “你救了我两次,所以我可以努力做到对过去既往不咎。”女人安静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这不意味着,我们还有任何联系。”   她毫不留情的击碎了男人的幻想,停顿了一下,手轻轻搭上了自己的小腹:“留下这个孩子是我一个人的选择。我不需要你负责,也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   砰的一声,车门在眼前关上,甩下一串浓密的烟灰,绝尘而去。   出租车司机好不容易拉着个孕妇,兴致盎然的聊起天来:“您这是几个月啦?男孩还是女孩?”   但是后座上却没人回应。   司机好奇的透过后视镜去看,才发现女人红着眼眶,努力不让泪流下来。   她和宋谨和已经有五个多月没见过了。   王思年预想过很多次他们的偶遇。但没想到再次见面时,却是在医院里,在彼此最狼狈的时候。   生活就是生活,没那么多愉快的打脸剧情。   绝大多数的风光和体面,都是架在忍辱负重外面的壳子。   孕晚期查出问题,王思年比谁都不安。但这次决定来做穿刺,她依旧瞒住了所有人。   如果一定要承受风险和压力,那么她自己来就好——这是她选的路。   肚子里孩子在激烈的动着,打断了女人的思绪。   王思年轻轻摸着小腹,孩子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很快就把屁股拱了过来,鼓出一个乖巧的包。   这么聪明的孩子,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女人这么想着,安慰自己。   ***   第二天的手术九点就开始了。   消毒的液体很凉,穿刺的针扎进肚子里,引起轻微的搅痛。   王思年握紧了拳头,一声不吭的忍耐到了最后。   “手术很顺利。7个工作日会出结果,回去该吃吃、该喝喝,放宽心。”十五分钟后,医生说。   女人离开产前诊断中心,毫不意外的发现宋谨和等在门口。   “我以为我说的够明白了。”王思年语气强硬起来。   而对方却像是早就预谋一样,一脸无辜的扬起手中的病历和缴费单,证明自己今天只是来医院输液的,再次相见纯属偶遇。   基因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宋谨和与徐建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在耍无赖这方面却不知道得了谁的真传,技巧如此精湛。   王思年原本想喷他两句,但现在身上的营养是和宝宝两个人共用。才错过一顿早饭,就饿得眼前发黑,战斗力直线下降。   男人看出端倪,果断掏出被压得扁扁的煎饼和豆浆,递了过来:“一直放在包里,还热乎着。”   ——LV公文包成了煎饼篓子,奢侈的有些暴殄天物。   饥饿是最好趁虚而入的时候,尤其对一个身怀六甲的人来说。   王思年嘴上说着“不必”,肚子已经实诚的拉起了咕噜咕噜的警报。   “凉了就不好吃了。”男人适时的劝说,“何必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鸡汤大师宋谨和这句话说到了女人的心坎上。   王思年接过煎饼,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饼皮裹了两个鸡蛋,酱汁香浓,和寻常摊位上卖的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你去余记买的?”王思年对美食很有赏鉴,过了最初的那几口,很快就尝出味来。   男人笑着点头,似乎对两个人能够再次肩并肩站在一起感到十分满足。   那家有名的老字号距离医院有四五公里,现在煎饼还热着,证明这位宋同志是一路紧赶慢赶过来的。   可见他说自己刚刚一直在输液的话,全都是骗人的。   “穿刺疼吗?”男人问。   “不太疼。”她说,“你病好了?”   “差不多了。”宋谨和体格强健,今天已经不再发烧。   也许是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原因,两个人重新开始交谈时,虽然夹杂着断不了的过往,但意外熟悉且顺畅。   宋谨和看着耳朵尖冻得红彤彤的王思年,眼里泛起笑意。   他冲手心哈了口气,然后搓了搓,下意识的想要伸过来暖暖女人的耳朵。   只是手伸了一半,又缩了回去:“穿刺的结果说明时候出?等待的时候别紧张,多吃点好吃的,时间就过去了。”   ……大家都是从一个话术培训机构毕业的吗。   王思年摆摆手,懒得回复,径自走了。   ***   当天晚上,宋谨和做了一个难以言说的梦。   梦里他冲动的像个毛头小伙子,第一次探索对方的身体。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如此光洁,值得顶礼膜拜。   王思年没有太多的经验,而他更是。   两个人在漆黑的夜里纠缠,女人突然凑过身来,轻轻含住了他的耳朵,然后说了简短的四个字:“我想你了。”   醒来之后,裤子是难堪的濡湿的。   宋谨和换了衣服,长舒了一口气,重新躺了下来。   也许是接连两日的相见让他有了勇气,又或许是刚刚那个梦太过让人沉醉,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机,找出王思年的旧手机号,发了一条iMessage:“明天好像会下雪,小心路滑。”   ——打离婚之后,他就再没有女人的其他联系方式了,短信不过是碰碰运气。   他抱着那头会回复“你是谁,发错了”的心态,不安的等待着。   但很快,那条短信变成了已读,而回信迟迟未到。   难道王思年没有换号?   不管怎样,看起来电话那头的人都还没睡。   所以他补了一条:“晚安。”   过了很久,久到他快要沉入梦乡时,手机震了。   “晚安。”对方说。   宋谨和原本有些迷糊,在看到这条回复的时候,一个机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遍遍退出短信界面,又重新进来,直到确定回复是真实存在的,才小心翼翼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女人的声音顺着电波传来。   “怎么还不睡?”男人温柔的问。   “我有点紧张。”   王思年躺在独租公寓的床上,盯着乳白色的天花板,说出了心里话。   少了面对面的压迫感,深夜电话里的声线太像她的爱人,以至于她放下了白天见面时的针锋相对,话语间不自觉带了几分亲昵。   王思年没有换号,主要是这个号码用了太多年,置换成本太高。   就好像这段被中途斩断的感情。   都说分手好像刮骨疗伤,不去除腐肌,伤口是无法愈合的。但长了十年的肉被骤然挖去,留下的缺口一时半会根本长不上。   今天宋谨和想要用手暖她耳尖的动作,让她想起了徐建。   他们在龙洼子山的时候,因为自己嚷嚷着耳朵要冻掉了,所以对方摘了手套,用暖融融的掌心温暖她。   她很想他,透过了宋谨和的脸。   “紧张什么?孩子不会有事的,遗传了咱俩的优质基因,绝对身体倍棒。你也不会有事,我都找人算过了。”男人信心满满的说着,是老神棍内味没错了。   “你真信这个?”王思年忍不住笑了。   “人总得信点什么,不然怎么撑得过去呢。”   “宋谨和。”王思年突然轻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嗯?”男人应到。   “那你信不信,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你。”女人想了很久,决定实话实说。   男人果然沉默了。   “所以你不要再费尽心力讨好我了。”王思年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喉咙,“没有意义的。”   虽然真话伤人,但是该说,还是得说。   ……不然对男人太不公平。   良久之后,宋谨和开口了。   “我知道,但我不介意。”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如果你不那么记恨我了……也许我们可以试着做朋友。”   “你可饶了我吧。”王思年叹了口气,“就咱俩这性格,天南海北的,硬是凑成一堆也难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宋谨和温声说。   男人停顿了片刻,又道:“他回不来了,但是我还在。”   ***   接下来的几天,王思年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了对脐带血穿刺结果的等待上。   每一次未知号码的来电,都让她心里紧上一紧。   她太过惴惴不安,以至于有些疏忽了身边的变化。   ——比如宋谨和重新渗透进了自己生活的这件事。   先是一两个偶尔的短信,极有分寸,像是商务洽谈般正式。   接着是一两通电话,体贴有度,询问她的身体状况以及需不需要派车去医院。   王思年在一次通话中无意间说漏了地址,第二天就开始有滋补品快递上门。   别问,问就是“朋友帮忙”。   宋谨和是个很会取悦他人的人,如果他有心讨好,对方多半是欢喜的。   王思年偶尔在失眠时也会想,如果她先于徐建认识这个男人,自己会不会爱上他?   但时光不会倒流,所以假设没有意义。   一周多后,到了去医院取结果的时候。   那辆奔驰车顺理成章停在了楼下。   “昨天没睡好?黑眼圈那么重。”男人从驾驶位探出头来,“我陪你去,省得你紧张。”   王思年本意是不想上车的,但她确实有点怂。   肚子里的宝宝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变化,用力踢了她两脚。   车上的音响里在放张国荣的《春夏秋冬》。   上一次听还是在酷热时节,如今眼瞅隆冬未了,不由得让人有些感慨白云苍狗,瞬息万变。   “看看我。”路开了一半,宋谨和突然说。   “啊?”女人侧过头去,微微一愣,“你染发了?”   宋谨和染了个浅棕色,在阳光照射下显出一片暖意,倒是和他琥珀色的瞳孔颜色很搭。   只是这样一来,就和印象里的稳重男人完全不一样了,显得有活力很多。   “你的中年危机了是不是来的太早了点。”王思年忍不住吐槽,“生怕钓不到小姑娘,开始在门面上下功夫了。”   男人却显得有些小得意:“换个造型,换个心情。马上要过年了,新年新气象。”   穿刺报告很快拿到了,是宋谨和下车去取的。   王思年深吸了一口气,想把薄薄的信封撕开。结果手一滑,失败了。   简直比她高考查分还要紧张。   “我来吧。”宋谨和伸手。   王思年下意识的把信封递过来,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腕子。   这是半年以来,他们第一次有肢体上的接触。那一点亲昵的触感,好像火似的顺着男人的胳膊燃烧上来。   宋谨和想起了那个不能说的梦,马上起了反应。   他慌忙侧过身,掩饰般的撕开了信封,用全部精力仔细阅读,试图压抑那一点荒唐的妄念。   “宝宝没事。”最后,他说出了穿刺结果。   “真的假的!”王思年一把夺过纸,自己读了起来,很快就露出了笑颜,“还真是!”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这一瞬间情感高度统一,都露出了傻乎乎的笑。   只是乐极就会生悲。   “我……有点肚子疼。”王思年刚高兴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肚子一阵阵发硬的疼。   “吃坏了?”男人焦急起来。   其实疼痛是从昨天开始就有的,只是隐隐约约不大明显,更何况女人的注意力都在紧张上了。   如今放松下来,这股子疼劲儿跟翻江倒海也差不离。   王思年认真体味着肚子里的动静,然后说:“应该是宫缩。” 第37章 新生(4)   确实是宫缩。   而且比预产期早了一个多月。   为了取穿刺报告, 车本来就停在医院的停车场,如此一来去产科倒是方便。   医生内检之后马上开了住院条,说是已经开了一指, 进入第一产程了。   王思年难得的有点慌神:“待产包还在家。”   “钥匙给我,我找人去取。”宋谨和安慰道。   “我还没通知爸妈。”   “我给他们打电话。”   方方面面都被男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零碎的事情看起来都不是事儿了。   但王思年心里还是有点虚。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突如其来的阵痛截断了。   “跟我来。”护士站在一旁,耐心等女人这一波发作过去, 然后拿着她的病例, 刷开了产房白色的电动门。   在往里,男士就禁止入内了。   从现在开始将是王思年一个人的战斗——疼痛、欢乐、死亡、新生, 无法预知, 无人可靠。   踏进这道生门, 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都会不同。   就好像准备了小一年的考试, 明明还没到交卷的时候, 结束的铃声却突然提前响起了。   王思年攥着手里空空如也的答题纸, 不知道这次能得几分。   她深吸了口气,恨不得把肺胀满, 就听到了身后的呼唤。   “年年。”   女人停住, 转身。   宋谨和冲她伸出了手,表情笃定:“不用害怕, 我就在外面。”   掌心向上, 手指微曲。   好像握一下他的手, 所有不幸都会化险为夷。   女人颔首, 但没有理会。   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而宋谨和的胳膊在期待中落空, 垂了下来。   男人办完了她交代的事情,在等待的长椅上坐下,感受彻骨的寒意从脚心涌了上来。   刚刚这句“不用害怕”与其是说给王思年听,不如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非常害怕。   哪怕围产期产妇的死亡率只有不到3%,但一旦有意外发生,落在每个家庭身上就是100%。   走廊里站满了同样焦急等待的男士,气氛胶着的好像浆糊,浓得几乎有了实际的厚度。   宋谨和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偶尔打开时,里面有呱呱坠地的嚎啕,有撕心裂肺的惨叫,有生与死擦肩而过的惊心动魄。   而此时王思年独自躺在产床上,身上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孕30周,早产。胎心下降,人工破水,给产妇吸氧。”   医生忙碌指挥,护士把氧气鼻塞给她戴上。   “我很冷。”王思年说话的时候,牙齿咯咯作响,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身体提前感知到了即将发生的变故,“……很疼。”   护士拿来了毯子,盖在她的身上,轻声安慰:“忍一忍,胎心现在不稳,不能打无痛了。”   女人的手蜷了又展开,展开又蜷上。   剧烈的疼痛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宫缩如同一辆来回驶过的卡车,每隔几分钟,就重重的碾压过她的腰部。   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有人说哪怕□□死去,顶头三尺依旧是不灭的灵魂。但在宫缩开始的分秒里,王思年真切的感受到,人的意志是有极限的。   一旦突破了那个极限,生存和死亡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   生不如死,不过如此。   在孤单而漫长的第一产程里,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   这里太冷了。   冷到她需要一点额外的温度去止住颤抖。   如果有人能够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就好了。   ——也许刚刚握一下他的手,就好了。   ***   孩子借着母亲的血肉而来,睁开天真的眼睛,窥探着美丽新世界。   宋谨和看着裹在襁褓里的小小女婴,一时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因为早产的缘故,孩子皱皱巴巴,眯缝着眼皮。   与其说这个女儿是像王思年还是像宋谨和,不如说她更像只小猴子。   小猴子不过在男人眼前晃了一下,就被送去了新生儿科——早产儿要住到体重超过5斤,才能被送回父母身边。   宋谨和本以为孩子出来,王思年就会跟着一起出来。然而等了五分钟,还不见人影。   他有点急了,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就问:“孩子妈妈还好吗?”   王思年其实挺好。   她躺在观察室里,虽然刚刚出了不少血,但整个人从极度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好像飘在云端,处在肾上腺素飙升的极度亢奋中。   可惜手机不在身边,不然她真的很想给亲朋好友都发一遍微信,炫耀自己卸货成功。   顺产,没侧切,可给她厉害坏了,真想叉会儿腰。   人好,心情就好。   所以在被推出来、看到产房门口焦急等候的宋谨和时,她破天荒的调侃了一句:“你怎么看着比我的脸色还难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宋谨和生了个孩子。   男人因为她的朝气,忍不住笑了。   王思年的手顺着盖的被子垂下来一点,露出饱满的指甲肚。宋谨和怕她着凉,试探的抬起她的手,往被子里面塞了塞。   女人没有再抗拒。   肌肤的短暂触碰间,她确定了一个事实。   那双手果然如同她想象的一样温暖。   病房里,王思年的父母早已等候。   看见是宋谨和与护士推着自家闺女回来,再结合前姑爷那个电话,两个人脸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小辈们有和缓的迹象,在他们看来,是天大的好事。   然而王思年转脸冲向男人,下一句就是:“你回去吧。”   男人点头,起身往外走,被王母娘娘拦住了。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小徐又没招你,跑前跑后的,一见面你就赶人家走。”   ——王妈还不知道前后隐情,眼见着形势急转直下,做起了和事佬。   “妈。”女人语气严肃,“这是我的决定。”   男人不想激化矛盾:“阿姨,我先走了。你有我电话,有事随时找我。”   王妈还想唠叨两句,被王爸一把扯出:“你啊,少操点心吧!孩子们的事,孩子自己去处理。”   一旦王思年认真强势起来,大家就都退让了。   可见人与人的相处真就是热刀切豆腐,你近三分,他便退三分。   之后的几天也的确相安无事。   孩子住新生儿科,不在身边,王思年专心养好自己就行。王妈厨艺精湛,她每天吃的嘴上流油。   这样子到了第三天,她深感大事不妙,好像沉了不少。于是下床,准备扩展一下行动范围,去护士站称称体重。   而当她捂着肚子缓慢行进到前庭时,却停住了脚步。   她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宋谨和坐在走廊的硬塑料椅上,头靠在病房外墙,正熟睡着。   他的脸陷在围巾里,黑眼圈有些发青,应是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   浅褐色的刘海垂下来,让那张英俊的面孔少了几分心机,多了几分少年气,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他不敢进病房,怕惹女人生气。但又不放心,怕自己不在,这边会出乱子。所以只要有空,就等在外面。   一会儿去公司,一会儿跑医院,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因此竟然累得坐着也睡着了。   王思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刚生过孩子,所以母性前所未有的蓬勃。   但在这一瞬间,她确实有些动容。   “不冷吗?”她问。   这一声呼唤叫醒了男人。   他本来睡眠就很浅,有人走到面前时,他已经有所感知。   宋谨和蓦地睁开眼,看到是王思年,吃惊地问:“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去躺着。”   “医生让我活动活动,怕我老躺着血栓。科学坐月子,懂不懂。”   “不懂。”男人温柔的说,“但你说过的话,我以后都记着。”   ……一语双关,让人有些不好接。   王思年没有回答,而是坐在了他隔壁的椅子上。   男人一愣:“这儿太冷了,你不能坐。”   “那你往边上挪挪。”   女人暴露了她混不吝的一面,用住院的拖鞋踢了踢他的皮鞋。   她脚上套着毛茸茸的袜子,乍黄的像只刚出生的小鸡崽,怪可爱的。   宋谨和果然把他焐热了的位置腾了出来,又不放心似的,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了垫在上面。   “你就闹吧。”男人的表情带着明显的不认同,“小心落下月子病,老了腰酸背疼腿抽筋。”   “问你个事情。”王思年突然很严肃。   “嗯?”宋谨和果然集中了注意力。   “你说男人是不是年纪大了之后,都特别腿脚灵便,一口气爬二十层不带喘的。”   “怎么可能。”男人笑笑,“你这不是开玩笑么。”   “那不应该啊。”王思年继续自己的推论,“按你说的,腰酸背疼腿抽筋这些都是月子病。男人又不坐月子,怎么会得病呢?”   合着这是绕着弯在这儿怼他呢。   宋谨和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弯腰把王思年毛茸茸的袜子死命往上一抬,从踝袜恨不得拉成护膝:“祖宗,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吧。”   王思年旗开得胜,表情也带了几分得意。   男人受到蛊惑,忍不住靠的近些。   他的气息让女人有些不适应,但她没有躲得太远。   “年年。”宋谨和开了口,带着迟疑。   “嗯?”王思年漫不经心的摇着拖鞋,应了一声。   “那个我们从朋友做起的提议……”   旧事重提,男人显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一过火,就满盘皆输。   他好像勤着树叶子喂小蜗牛的人,稍微用错力,蜗牛就会缩回壳子里,再也不出来。   好在等了很久,王思年回应了,带着自己也不能确定的口气。   “也许……可以试试。”她说。 第38章 新生(he结局完)   下雪了。   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 被路人踩得乱七八糟,有点发污。而那些停在青灰屋瓦上的雪,看着倒是崭新的。   黑乎乎的老鸹扑楞着翅膀, 不耐烦地从一个枝子跳到另外一个枝子上,惊掉一片簌簌的积雪。   宋谨和穿着黑色毛呢大衣, 拎着刚买的营养品,独自走在胡同里。   皮鞋碾过湿滑的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留下一串深且稳的脚印。   许是来的次数多了, 隔壁的老黄狗已经完全认识了他,隔着门缝呜呜的摇尾撒娇。   男人因为这动静停了下来, 有些无奈的冲它摆手。   老狗不离不弃, 执着的用它湿漉漉的鼻子往外拱。   “只能吃一根。”宋谨和左右看看, 发现没人在瞅他, 于是从兜里掏出了根火腿肠, 撕开透过门缝递了过去, “可不许告诉其他人。”   老黄高兴的几乎要升天, 吧唧吧唧一口闷了。   好巧不巧,吱呀一声, 隔壁的院门开了。   穿着羽绒服出来倒垃圾的王思年, 和蹲在地上喂狗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王思年:……   宋谨和:……   最后还是女人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   她有点无语:“邻居上次都说了,这狗让你喂得挑食了。”   “我没有, 我不是, 你看错了。”男人一边拒不承认, 一边把手里剩下的那点火腿肠塞进了老黄嘴里, 飞速毁灭证据,清扫犯罪现场。   对于这种幼稚行为, 王思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天太冷,她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拖拉着拖鞋,一路小跑到胡同口扔了垃圾,然后招呼还蹲着的男人:“是不是冻傻了,快进来啊。”   宋谨和不紧不慢的站起来,对着她呼了一口气。   白色的哈气凝成一团,顺着气流的方向飘了过来,好像长龙喷火一般。   王思年一脸问号,而对方带着笑音开口:“你看,这是黄师傅传授于我的绝世内功,我俩刚刚在切磋武艺呢。”   老黄狗站在门那头,配合的跟着一起哈哈喘气,尾巴摇得飞起。   王思年二话没说,直接用指头弹了宋谨和一个清脆的脑瓜嘣:“快醒醒,别做独霸武林的梦了。我倒是有一本葵花宝典,你要是想学,可以传授于你。”   男人捂着被弹红了的额头,笑着提起东西,跟她进了小院。   入冬了,天气寒。一院子的花就剩了些枯枝,被薄雪覆盖着。   八哥怕冷,一早就被王爸拿进了屋里。   如今这位小主也是成了精,不肯住进宋谨和花1280大洋买的那个铁笼子里,被王思年的老爹拿出来散养了。   “哟,您又来啦!”它一看见宋谨和,就咋呼起来,可能是记恨男人买笼子关它,怼人怼得飞起,“一天到晚光见着您了!”   男人没吭声,抬眼定定瞅了它一眼,眼神跟下刀子似的。   含义大抵是“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就拿你炖汤喝”。   八哥小黑眼珠咕噜噜一转,跳到高处,吱呀呀叫起来:“救命呀!救命呀!”   王思年都跟着噗嗤乐了:“你和一只鸟较真什么。来,把衣服挂这儿吧。”   宋谨和依言脱下大衣,抖落了一身的碎雪。   “宝宝睡了吗?”他压低声音问。   “刚刚我出门的时候,她还睡着。”   卧室的门打开,暖风夹杂着奶香扑面而来。   婴儿床在屋子的正中间,孩子睡的正香。   她火力壮,怕热着,因此就穿着薄薄的一层连体衣。   “小徐来了啊。”王妈本来坐在一旁,看见孩子爸妈回来了,便悄声起身,让出位置,掩门出去了。   她看的出来小徐有意和好,而自己的闺女虽然是头倔驴,但是这一个月架不住对方天天来,多少也有些松动的迹象。   这时候她要是还留在卧室,就纯粹是电灯泡了。   屋内只剩下两个大人和一只熟睡的人类幼崽,登时安静下来。   宋谨和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探身看去。   刚出了月子的宝宝长出一身奶膘,看着不像猴子,更像只小乳猪。小小的手指头蜷缩着,白嫩到几乎透明。   “起名字了吗?”男人压低声音问。   “还没呢。”王思年说,“我说这么胖,模样又虎,干脆叫胖虎得了。可我爸妈不同意。”   “这么可爱,怎么能叫胖虎呢。”宋谨和蹙起眉头,明显也不满意。   王思年第一个表示不服:“胖虎明明也很可爱。”   两个新手爸妈守着孩子,认真讨论起闺女的小名。如此心平气和的絮絮而谈,倒真像是多年老友。   “对了,我托人买了点产妇能吃的营养品,说是补铁,放在一进门的地方了,你记得按时吃。”宋谨和突然想起这茬,轻声嘱咐。   “不用,我吃着医院开的铁剂呢。再说你看看我这气色,如此红光满面,根本不贫血。”   宋谨和侧脸望过去,对方的脸颊因为最近吃太好,胖了些。看着确实圆乎乎,泛着桃花般的红晕。   因为嫌麻烦,王思年出月子第一件事就是把头发修了修。干净利索不少的同时,倒也让宋谨和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多吃红肉,里面含铁多。”宋老师小课堂又开课了。   “说起肉,你统战工作做的不错。”王思年调侃道,“没想到老黄这么一位警觉性极高的同志,都被你的几根火腿肠收买了。”   男人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女人轻推了他一把:“怎么,夸你两句你就美成这样?”   宋谨和摇摇头。   他还真不是因为这一两句夸赞而开心——他是为此时此刻的这一幕,感到由衷的高兴。   在这间舒适的有些过头的屋子里,男人和女人肩并肩的坐着。他们的宝宝就躺在面前的小床里,因为熟睡,鼻间发出小兽似的“舒舒”声。   真好,宋谨和心里想。   他不敢奢求更多,现下的时光,已经是老天最好的赏赐。   窗外雪越下越急,随着呼啸的北风打起转,啪啪拍打窗户。老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一声二踢脚的声响,倒是让人记起大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虽然已经到了二月,但今年阴历长,这会才到年根儿。   “你今年打算怎么过年?”王思年随口问道。   去年和前年,宋谨和都是来王思年家过的节。那会儿他们还是未婚夫妻的身份,这层窗户纸没有被捅破,如今情况却不比从前了。   男人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下,随即作答:“工作挺多的,那天可能要加班。”   工作确实不少,但主要原因还是无处可去。   徐建的父母远在国外,而自己的养父养母,不提也罢。   他既然用宋谨和的身份死过一次,这辈子是不打算再回那栋京郊别墅了。   没有什么密友,也没有家人,宋谨和成了真真正正的一缕浮萍。   说到底大年三十,无非也只是365天里的一天,和其他日子没什么不同。   那么独自过这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自己过也挺好的。”他可能是怕女人多心,补充道。   “这样啊。”王思年回答,看不出表情。   沉默了片刻,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男人问:“是不是累了?”   女人夜里要起来喂四五次奶,睡不了整觉,白天确实容易犯困。   “有点儿。”王思年来的实诚。   宋谨和起身:“我先走了,你和宝宝好好休息。”   女人点头,没有做过多的挽留。   男人走到门口,掩上房门。   他一步一滑的身影离开小院,渐渐消失在疾行的风雪中。   王思年躺回到床上,侧过脸,看着女儿肉嘟嘟的脸。   她犹豫了很久,最后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无法忘记的号码。   “喂?”   对方几乎是一秒就接了起来。   “宋谨和。”   “嗯?”   王思年咽了口口水,把心里涌起的冲动吐了出来:“今年过年……还是来我家吧。”   宋谨和立在茫茫雪中,看不清来处,找不到归途。   他的心在砰砰直跳,血流冲刷鼓膜,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然后他说:“好。”   ***   大年三十,张灯结彩,除旧迎新。   杀最肥的鸡、宰最肥的猪、炖最香的鱼。   今年五环以里不让放鞭炮,所以各家各户剁起白菜格外用心,铁刀菜板乒乓作响,恨不得把缺了的那点子热闹劲儿全补回来。   火红的窗花贴在玻璃上,灶台滚着咕嘟咕嘟的热汤,擎等着包好的饺子下锅。   多么喜庆的年。   王思年的爸爸突然耍起新花样,大晚上的非要去买德庆居的卤煮。王妈喷了老伴两句,最后还是拗不过他,准备冒雪同去。   “你们俩在家看孩子能行吗?”王妈换好羽绒服,有些不放心。   “稳。”王思年比了个ok的手势,   “快点快点,别墨迹了,一会儿人家就关门了。”王爸着急起来。   “就你事多,大年三十吃什么卤煮,脑子有泡。”王妈气得锤了他两下。   挨了锤的王思年爸爸戴上毛线帽,嘿嘿一笑,拉着妻子出了门。   老一辈的感情大抵如此,嘴硬心软。石头似的壳子里,全是蜜一样的芯子。   屋里瞬间就剩下电视机的声音。   春晚倒计时响起,随之而来的拜年的微信一条接着一条,宋谨和的手机更甚。   生意场上寒暄不断,面面之交们像开了心灵感应,一股脑的同时群发起恭贺新禧来。   男人不胜其烦,开了静音。   “宋总真是业务繁忙。”   王思年刚调侃完,却听到“嗡——”的一声。   沙发突然震动,是自己的电话响了。   来电的是姐妹团。   她为了哄孩子睡觉,此时正抱着宝宝在客厅走来走去,因此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接。   而宋谨和恰如其分的起身,示意自己可以照看女儿。   就在王思年还思虑的时候,对方的胳膊已经伸了过来,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孩子在母亲的将信将疑中被倒了手,换到了宋谨和的臂弯里。   宝宝竟然很给面子。   她乖得很,换人抱也没哭,只是瞪着圆眼睛,打量着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便宜爹。   王思年松了口气,趁这个功夫,从沙发上捡起手机。   “我们可想死你了!”电话一接通,对面火一样的热情就传了过来。   肖爽刚回国,今年因为被催婚的事情没有回老家,和高琳琳留在北京抱团取暖了。   王思年这段时间忙昏了头,好久没和朋友联系,于是亲热的在电话上聊了起来。   而男人没有分神去听她说了些什么,把全部注意力都投向了怀里的小怪物身上。   “你长得像谁呢?”他忍不住问她。   刚过了月子的婴儿是不会回答的,鄙视的吐了个口水泡泡。   她还远没有长开,自带婴儿清一色的小趴鼻梁。从双眼皮上看,像王思年,但从薄嘴唇上看,又像自己。   不管像谁,对他而言,都是世间最稀罕的珍宝。   宝宝无意识的张了张嘴,似乎是在询问哪里有奶可以喝,又似乎是在打哈欠。   “你是饿了,还是困了?”宋谨和轻声问。   孩子听到这个愚蠢的问题,小眉头一拧,大有“刁民竟不知朕的心意”的愤怒,准备嚎啕大哭。   宋谨和吓了一跳,学着王思年的架势,抱着她来回来去踱起步来。   而王思年放下手机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男人像端|炮|弹|一样端着孩子——当娃的不敢哭,只能哼哼唧唧;当爹的不敢乱动,只能横向平移。   两个人都摸不清彼此底细,格外小心翼翼,如此一来竟然相安无事。   王思年噗嗤一声笑了:“宋大人,把炮|弹|还给小女子吧。”   宋谨和对怀里这软绵绵、奶香味的一团上了瘾,摇头拒绝:“我还想再抱一会儿。”   好不容易有机会抱抱亲生女儿,他又紧张,又舍不得。   女人笑着坐到沙发上,磕起瓜子,看热闹不嫌事大。   而王爸王妈满载而归打断了这出无声哑剧,用突如其来的动静成功把孩子吓哭。大人们费了好大一番力气,轮番哄劝,才把嚎叫的人类幼崽哄睡了。   孩子一旦睡了,剩下的夜就是成年人们的欢乐时光了。   一顿年夜饭吃的热热闹闹,饺子配着德庆居的卤煮,确实不错。   王思年的爸爸很想让宋谨和小酌几杯,但被女人抬手劝阻了。   “爸,他现在不能喝酒。”王思年说,“养身体呢。”   男人正准备拿起酒杯的手停住,因为女人这句关心的话,后半场显得有些走神。   饭局结束的时候,天公不作美,雪下得更大了。   路上泥泞不堪,开车着实不方便。连电视新闻上都发出了暴风雪预警,让王思年一下子想起了那次天降正义的西安之行。   她因为恐怖的回忆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于是默许了宋谨和在自己家赖一个晚上。   王妈张罗着铺好了床,用的还是结婚时候的那套喜被。两只大红鸳鸯在枕套上脸对脸,展现出劳动人民朴素的审美观。   卧室门关上,王思年女士回身,对正想要爬上床的男人甩过一个眼刀。   对方无辜的耸耸肩,抱起了被子,从床上站了起来:“我是想拿被子去地上睡的。”   男人说的不错,地上铺着宝宝暂时还用不上的爬行垫,确实可以睡。   王思年理亏,啪的一声关了灯,让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明明到了睡觉的时间,宋谨和在爬行垫上翻了几个身,却觉得异常清醒。   他鼻间萦绕着消散不去的香气,躁动不安。   最后男人忍不住出声:“年年,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女人的声音听上去也没什么困意。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喝酒?”   “你不是还要吃药吗?那个氟哌A醇。”女人淡声说。   不管她表现得多么不在意,但她对自己在吃的药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有说错。   宋谨和胸中洋溢起沸腾的暖意。   而王思年顿了顿,又说:“按时吃药,早点养好身体。生病太遭罪了。”   宋谨和压抑不住激动,坐了起来,在地板上挪动几下,靠在了王思年的床边。   “你想干什么?”女人如此问着,却没有太往后退。   男人没想干什么。   他只是把头埋进王思年散开的发中,深吸了一口气,让肺里浸满对方的气息。   女人唔了一声,在黑暗中侧过身来,面向了他。   男人跪在床边,真心实意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王思年愣住,然后回应:“大过年的,别说这个了。”   “不,我要在今年说。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留在旧的一年,新的一年就会顺顺利利了。”   “你呀。”女人叹了口气,“封建迷信害死人。”   宋谨和却笑了,拉住了王思年的手,在她的指尖,印下了一枚炙热的吻。   女人好像被这热度烫的瑟缩了一下,而男人坚定的握住她的手,没有松开。   他欠身,含住了女人丰厚的唇。   吻是湿热的、让人窒息的、不顾一切的。   他们在撕咬彼此,发泄心中的愤怒、感伤、回忆,以及……爱恋。   女人勒紧了男人的脖颈,似乎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血肉里。   而男人抚摸女人的后背,纤细的肩胛骨好像蝴蝶,展翅欲飞。   王思年从急促的喘息中缓过来,断断续续的问:“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我可能永远不会爱上你。   宋谨和点头,搂她入怀:“我记得。”   ——但你,也希望我在身边。   这是一种复杂的情感,像是两只受了伤的野兽,在巢穴里依偎取暖,难舍难分,舔舐彼此不能愈合的伤口。   狂风依旧在敲打着窗沿,窗外积雪未化,冰冻的隔阂似乎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融的。   我们不可能遗忘过去。   但我们也许可以带着过去,继续前行。   鞭炮声似乎隔着十几公里的距离传到他和她的耳朵里,辞旧迎新,平安顺遂。   宋谨和在喟叹中,咬着王思年的耳垂,轻声说出了一句话。   这句话刻在他心里整整十年。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HE结局写完了,嘿嘿。   由于榜单字数的要求,还有将近一万字没写。我会安排一个田亚志视角的番外,交代一下文中剩下人物的结局,毕竟最后一次看见老田时,他还趴在宋谨和办公室的地上。   看情况可能还有一个小宋和小王的文明车(脖子以上很文明的车,但是也看网站审核,要是过不了就没有,我不能保证)。这两个番外都是下周三之前写好了一起放出来,不喜欢的就不用看啦~HE结局相当于已经写完了。   抽奖的事情我大概明天就会放到微博(@勤奋的小火腿),我还在研究这个功能,第一次弄,业务不大熟练orz   我下周会开始更新那个《十二月第三十二天》的短篇合集,疯狂想写饮食男女和民国宋二爷这两个故事,尺度会比现在这篇大不少,属于成年人的爱情。王尔德有一句很经典的话,Everything in the world is about sex except sex. Sex is about power. (中文不放了,怕作话被审核,大家可以自己搜)。所以我想写的也是这样的故事。   关于下一个长篇,目前《太阳的AB面》和《嫁给病娇义弟之后》两个故事都还是有点脸谱化,不大满意,所以容我再好好想想,改一改。欢迎先收藏,入股不亏。   啊,这么一想,要干的事情还真不少,真的不能再拖延了orz 大家学习加油、考试加油、找工作加油。流感季节,打好疫苗,注意防护,我们下本书再见啦! 第39章 番外(2)旁观者   “嘶。”   冰凉的酒精棉擦在破了皮的脖子上, 田亚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忍着点。有和人家1V1肉搏的精神头,这点小苦头吃不了?”   姐姐田亚宁嘴上说的凶,到底是放轻了力道。   男人脖子上的挫伤退掉了最初的血红, 开始翻出青紫,看着更骇人。消毒的液体涂上去, 闪出一小片速干的痕迹。   “我也没让他好受,我给他开瓢了。”田亚志死鸭子嘴硬,拿手比划着, “眉骨这儿的口子得有三厘米。”   “哟, 这么棒。我是不是还得给你颁个奖啊?”当姐姐的一向犀利。   “不用,不用。”田亚志秒怂。   田亚宁把刚刚消毒用的棉签往茶几上一扔:“说吧, 你当初把爸妈拐到哪去了。”   “怎么能用’拐’呢, 我是带爸妈和奶奶旅游去了, 都是好地方, 南宁, 西双版纳, 腾冲……”   田亚宁拎起沙发上的靠垫就甩了过来, 打得弟弟抱头鼠窜:“还嘴硬!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还不知道你!你能有这个好心!”   “我错了,我错了。”田亚志连连告饶, “这不是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么。我是怕宋谨和那疯子搞出些麻烦事,所以把家里人先安顿安顿, 才好解决他。”   “所以呢, 解决了吗?”   田亚志面对姐姐的犀利质问, 哑口无言。   田亚宁到底是有身孕, 喷了他几句,就喘着粗气坐回沙发上:“你年纪也不小了, 什么时候做事能有点分寸?”   她看了眼霜打了茄子似的弟弟,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能趟的浑水,少趟。”   田亚志被教训了一顿,灰头土脸的起身,进了卧室,轻掩上门。   他侧耳确认姐姐的拖鞋声去了厨房,然后从枕头下掏出了手机。   短暂的嘟声后,电话被挂断了。   屏幕上闪烁的“王思年”三个字亮了一瞬间,就像燃烧殆尽的花火一样,灭了下去。   看来对方还没有做好回应的准备。   确实对女人而言,这是一场难以言喻的冲击——但时间总归能消磨掉一些东西。   田亚志把手机扔回枕头上,扭头朝外看去。   透过那一块四四方方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对面的公寓楼。   而徐建的老家,就在那里。   *   小时候,他和徐建经常玩一种“闪台灯”的无聊游戏。   你闪一下,我闪两下,好像飞机与塔台对着信号。   直到被家长发现后,挨了一顿胖揍才停止。   有一阵,他们还迷上了隔空喊话。   放学写完作业,徐建就会推开窗户,扯着嗓子冲对面喊:“田亚志——踢球去吗——”   “去——”   往往这个时候,正在煲电话粥的田亚宁会捂住听筒,凶神恶煞的示意弟弟:“小声点!”   那时田亚宁刚上高中,早恋谈了个男朋友,正背着父母偷偷搞地下恋情。   “熊哥,我姐凶我。”当弟弟从窗台上爬起来,飞速抢过座机听筒,和未来的姐夫告起状来。   姐姐气的跳脚,而田亚志大言不惭的一摊手,等着她贿赂他的十块钱封口费落在手上,然后扔下听筒,开开心心跑出门去。   “你就跟着徐建混吧!小心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   田亚志从来没有把老姐的这句泄愤之语当成真的。   ——自己这么有魅力,还怕没人喜欢?真当朝阳区小田切让这名字是白起的么。   “今天我请客。”他一和徐建汇合,马上亮出手上的钞票。   对方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牛啊!又讹你姐了?”   “啧,你这话我怎么这么不爱听呢。”老田年纪不大,派头不小,“这叫做互惠互利。我帮她打掩护,她回馈我一些人民币。”   “小田同志,组织很看好你的生意头脑。”   两个狐朋狗友直奔小吃街,吃了一肚子火烧、炸串、烤地瓜,回家时嘴边都是擦不干净的油。   那时田亚志觉得,自己和徐建是天底下最铁的朋友,铁到合穿一条裤子都不嫌紧。   直到大学开学后的半个月。   “老徐,忙什么呢?”   田亚志是来徐建家借说好的游戏光盘的。结果是徐建妈妈给他开了门,徐建却连个头都不露。   他熟门熟路的摸到卧室,发现里面静悄悄。   推门一看,对方正聚精会神的上网。   听见田亚志进来,徐建慌慌张张关了正在浏览的页面。   “大白天的你就看黄网?”田亚志一向嗓门大,这个问题一抛出来,颇有点惊天动地的意思。   徐建生怕家里人听见,一个猛子从电脑椅上弹起来,捂住了老田的嘴:“瞎说什么呢。”   “那你这么着急关网页干什么?肯定是有见不得人的内容。”田亚志义正言辞。   “倒也不是见不得人……”徐建揉了揉鸡窝似的头发,最后还是放弃抵抗了,调出了页面,“算了,你看吧。”   页面上是人人网的个人主页,准确来说,是一个姑娘的。   女生叫王思年,圆乎乎的脸上是用不完的活力,在照片上笑若春花。   “哎,你觉得怎么样?”徐建忐忑的征求发小的意见。   “挺好看的。”田亚志实话实话。   确实挺好看——看姑娘的乐呵劲儿,也是他自己喜欢的类型。   只是有些话说出来伤感情,那就最好一辈子别说。   “怎么,你看上人家了?”他努力轻松地问。   “嘿嘿。”徐建傻笑,“八字没一撇呢。”   “要追就抓紧,这么好的妹子,别叫其他人抢跑了。”   徐建顾不上回答,他看着王思年的照片,嘴角弯得都要合不拢了。   田亚志努力摒弃心里那一点点的酸溜溜和空落落,当起了狗头军师:“你得制造点和姑娘接触的机会,不然光在网上看,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你说怎么制造机会?”徐建在这方面脑子一向不大够用。   “傻啊,请人家吃饭呗。”田亚志说的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徐建点点头,下一个问题又来了:“吃什么好?”   “吃肉,显得你大方。”   “吃什么肉?”   一对母胎solo的难兄难弟竟然彼此依靠,成为智囊团了。   两个憨憨在网上搜了一通,结合自己下馆子的经历,最后异口同声的说:“95号大酱骨。”   *   即使狗头军师不大给力,一个月后,田亚志还是收到了条短信:“我成功脱单了。”   看来长得帅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滚吧,你这个单身狗队伍的叛徒。”田亚志激情回复。   发完这条短信,他把诺基亚手机扔到一旁,自己也在电脑上打开了人人网。   王思年刚刚更新了条状态:“今年不用过光棍节了~”   他想了想,留言道:“嫂子,现在跑还来得及。”   徐建火速前来:“我看你很欠揍。”   王思年做起了和事佬,回复了一个吐舌头的笑脸。   田亚志看着少女的笑靥还有自己好兄弟紧张兮兮的表情,对自己说:他们挺合适,挺好。   有些念头起起伏伏,好像飘在水里的塑料瓶,最终还是被一个大浪压了下去。   自己好像坐在岸边围观人垂钓的散客,旁人热热闹闹,收获满满,但总归与自己无关。   *   又有一年,徐建突然在深夜联系他。   “兄弟。”男人语气显得有些急迫,“跟你说件事。”   “怎么了,老徐你怀孕了?”田亚志才调侃了两句,家里的门铃就响了。   开门一看,是徐建。   男人大晚上的跑了过来,诚心诚意的寻求意见。他从兜里掏出一颗小而亮的钻戒,小心翼翼地展示给田亚志看。   “哟,你哪来的钱买戒指啊,你奶奶家也拆迁了?”老田笑着问。   “别耍贫。我把摩托卖了。”徐建显得有些扭捏。   那辆小摩托是他最心爱的宝贝,这么看来真是下血本了。   “我正考虑求婚的地点呢,你帮我想想呗。”他继续说。   这句话让田亚志陷入沉思:“餐馆求婚有点俗了,你俩都喜欢户外的话,不如爬个山啊,去趟海边啊……”   “去海边?”徐建自己有了主意,打断了他,“你说得对。我可以租条船,等航行到一半的时候……”   田亚志补充道:“从包里掏出一条横幅。上面写着:王思年,请你嫁给我,不要不识好歹。”   “滚。”徐建白了发小一眼,“不过横幅这个主意还不错,我打算就写三个字:’我爱你’。简短有力。然后把戒指一亮,往她手上一套,齐活儿。”   田亚志酸了两句,语气里带出些羡慕:“看不出来你还挺浪漫。”   “你太小看我了。”徐建明显得意起来,“等我的好消息。”   田亚志认识他太多年,知道这位一向是实干派。果然不出所料,一周之后,徐建和王思年已经踏上了东去的行程。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徐建偷怕了一张王思年在高铁上熟睡的照片。   女人仰着头,因为恬静的梦,红润的嘴微微张开。   “我有点紧张。”徐建难得的怂了。   “快点对自己大喊:我叫不紧张!”老田终于做了回人,真心实意的给兄弟鼓起劲来,“加油,祝你好运!”   这是田亚志给徐建发的最后一条微信。   徐建说:“等我的好消息!”   这是徐建给田亚志发的最后一条微信。   之后他们再无联系。   第二天、第三天或者是第四天的寂静夜晚,徐建死在了海上。   *   回忆停止时,田亚志的目光再次凝聚在了窗外。   对面的家属楼上亮着星星点点的灯,但是他定睛看去,属于徐建家的那一盏是黑着的。   田亚志端起了床头柜上的台灯,插上插销,打了开来。   瞬间眼里全是闪耀的光火,迷人的绽放。   他高高举起,对着徐建家的方向闪了两闪。   在一刹那,他几乎觉得对方会打开窗户,笑着冲他闪回来。   但那不过是错觉——对面那栋楼依旧是沉寂一片。   这一次,再没人回应了。   *   王思年怀孕了,并且准备留下这个孩子的消息,田亚志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   “我可能很蠢吧。”她坐在咖啡厅里,咬了一口全麦三明治,说的有些含混不清。   田亚志坐在她对面,叹了口气,没有发表看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想要完全理解他人,从根本上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问题。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不答应他出海,是不是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王思年又说。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热水,把碎成糊糊的吃食吞了下去。   这句话像钉子似的,敲进了男人心里。   其实田亚志也想过,如果自己当初不提出那个海边的建议,是不是徐建就不会出事了。   每次思绪转到这件事时,巨大的愧疚和后悔就会潮水一般涌上来,淹得他快要窒息。在探明真相之前,可能还有一两丝的侥幸。而如今知道朋友再不可能回来,痛苦难以言喻。   王思年完成了复杂的吞咽过程,蹙了蹙眉,随口抱怨:“全麦的东西应该给牲口吃,太剌嗓子了。”   田亚志停下杂乱的回忆,好奇地问:“怎么吃起全麦来了?怀孕也能减肥吗?你也不胖啊。”   女人摸了摸自己日渐膨胀的肚皮:“最近空腹血糖不合格,医生怕我孕期糖尿病,所以让我控制饮食。”   “哦。”田亚志连女朋友都没有,对怀孕这件事更是一无所知,所以也插不上什么嘴。   “对了,我那天去产检,又碰见你姐姐了。”王思年喝了口水,“她让我给你介绍女朋友,怕你孤独终老。”   “别听她瞎说。”田亚志无语,“我受欢迎着呢,压根不用别人介绍。”   “是吗?”王思年对这点明显保持怀疑,“你上一次谈恋爱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可能还是上高中,和女篮队长拉拉小手的时候。   但这话说出来就丢人了,所以他死鸭子嘴硬:“前两天还有人跟我搭讪呢,非常漂亮的妹妹,就在三里屯。”   王思年一眼看穿,了然点头:“不愧是’田切让’,宝刀不老。”   她试探着又咬了口三明治:“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开了,我倒是有个朋友可以介绍给你。性格挺开朗的,现在在日本上班,估计过年就回来了。”   田亚志提不起精神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肖想过,但始终不敢动心思的女人,叹了口气:“以后再说吧,我现在状态不好,不能耽误人家。”   片刻沉默后,王思年开口:“我们都得往前走,往前看。”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做起来谈何容易。   田亚志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我找到写着宋谨和名字的墓了。看起来他家里挺有钱,地方弄得不错。你想去看看吗?”   顶着这个名字埋葬在土下的,大抵是男人的兄弟,女人的恋人。   当啷。   王思年握着的水杯下意识掉落在了桌子上,男人眼疾手快,把杯子拾了起来。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水顺着桌布洇开,渗成一片难堪的渍痕。   “我要去看他,但不是现在。”王思年目光有些茫然,但语气逐渐变得肯定,把手轻轻搭上了小腹,“等宝宝生下来后,我们一起去看她爸爸。”   *   时间过得既慢,又快。   说慢,日子也是一天天熬过来的。   说快,距离和女人上次见面好像也不过十几天,但其实转眼已经从秋天走过冬春,到了清明时节。   田亚志正出差,突然收到了王思年的来电。女人听上去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不少:“老田,在北京吗?”   “明天回去。”男人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还是有些难以抑制心里的触动,他深吸了口气,“怎么,有空准备接见我了?”   “之前说去看看徐建的事情……还作数吗?”   自然是作数的。   第二天,两个人在万寿山庄的大门口见了面。   宋谨和家果然舍得花钱,把地方都选在了京城最寸土寸金的墓园。四周绿树环绕,曲水流觞,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处是个风景度假区。   “死人住的地方比活人还好。”田亚志感慨,“万恶的钞能力。”   女人似乎感同身受。她一点头,连婴儿背带的胖娃娃都跟着上下忽悠起来。   田亚志看着宝宝那张肉乎乎的小脸,有些诧异于小朋友的成长速度。   他在朋友圈上围观过新生儿的照片,如今再见面,这位年近六个月的女士,已经很有些敦实的感觉了。   “她叫什么?”   “王小桃。”女人低头时,眼光柔得可以化出水来。   王小桃同学人如其名,脸蛋鼓的像个屁股桃。她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一副大佬架势。   两个人随意聊着,往前走去,就看到了宋谨和那个摆满鲜花和蔬果的墓碑。   而墓碑前,正站着一个女人。   她看上去五十出头,眉眼还保持着年轻时的风韵,穿着Chanel套装,手里捧着一束百合。   做回复打扮的女人放下花,抚摸墓碑上的照片,眼里渐渐泛出泪来。开始不过是掩面而泣,很快就变成嚎啕大哭。   过了很久,哭声才渐渐平息。可能是觉察到了身后有人,女人蓦然回身,看见了拿着水果的田亚志和王思年。   “你们是谨和的朋友吗?”她语气里包含着希冀,“真没想到过去快三年了,还有朋友来看他……”   田亚志很想说些什么,但他腕上一沉,是王思年搭了上来。   她上前,把手中的水果放在了大理石台上,轻声说:“宋谨和没有朋友。”   哭泣的女人诧异极了:“那你们是谁?”   王思年没有回应她,转身冲向田亚志,温声道:“我们走吧。”   “你们是谁?告诉我。”女人追问着,可能是怕王思年顾忌自己的身份,不敢多说,于是又补充道:“我是他的母亲。”   王思年淡淡的,抛下一个怜悯的眼神:“不,你不是。”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明明就是啊!”女人疑惑的抓住了王思年的手,随即就被甩了开来。   王思年好像沾了脏东西似的,从兜里掏出纸巾,擦着自己的手。   而那个年老的女人在身后一遍遍质询着,语气渐渐黯然起来。只不过这一次,无人应答。   王思年拔开步,示意田亚志该走了。   回去的路依旧绵长,天陡然阴了起来。两旁道边的树随着风舞动起来,伴着王思年风衣摩擦的声音,发出瑟瑟响动。   “你认识刚刚那个人?”田亚志沉默了良久,忍不住问。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来一段距离,而王思年停住了脚步:“她是宋谨和的养母。”   她停顿了下,又继续说:“你还想再见见宋谨和吗?”   结合王思年刚刚锋利的态度,还有这句试探,田亚志突然明白了。   “你疯了。”他颤抖着说,“你和那个疯子……和好了。”   一种巨大的背叛感与愤怒涌了上来,如果按先前的脾气,他一定会破口大骂一通。   王思年了解他,所以用鞋尖踢着路上的碎石,一言不发的等待谩骂呼啸而至。   但田亚志没有。   女人面色灰白的样子,让他无法把谴责的话说出口。   “你还爱徐建吗?”他清了清嗓子,最后问到。   “怎么能不爱呢。”王思年说,眼睛是沉静的,带着痛苦与追忆。   怀里的婴儿好像有心电感应一般,发出了嘤嘤的哼唧声。   女人低头安抚着孩子,而田亚志望向她。   在这个布满鲜花的陵园里,单是她的存在,就好像一株出水的百合。   在一片静谧中,他能听见自己的剧烈心跳声,以及沉重的呼吸声。   田亚志转身离去。   他生怕走得慢了,自己就会流露出不甘与嫉妒。   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停在万寿山庄门口,驾驶位上的男人看他出来,颔首示意。   是宋谨和。   宋谨和没有杀死徐建——这是警方调查后的结果。但这个人抢了他兄弟的人生,比这还可恶。   走近时,男人降下车窗,若无其事的说了句:“你好。”   田亚志压抑着自己想要冲上去、狠狠揍他一拳的冲动。   “哟,眉骨不疼了?”田亚志讽刺着。   面对这句挑衅,对方倒是老神自在:“我看你脖子也好的差不多了。要不要我再给你来两拳,治治你说胡话的老毛病。”   田亚志可能是天生就和宋谨和不对付,对方每次都能成功给自己加愤怒buff。   但经过上次那次实战,他知道自己是打不过那西贝货的。   武的不行,还不能来文的么。   田亚志发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秃噜噜骂了一串脏话,成功发泄心中的怒火。   他原以为对方会下车扑过来,或者至少骂他两句。   可宋谨和意外的没有回嘴或者回手,而是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眼里有浓的化不开的敌意。   田亚志诧异于对方突如其来的克制,又感觉哪里不对。   他顺着男人的目光扭头看去,发现了问题出在哪儿。   王思年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估计是把自己的污言秽语全听进去了,倒显得他像个坏人似的。   ……这狗男人心眼子可真不少。   “他骂我。”宋谨和这时才开了口,向王思年告状时语气竟然还带了些委屈。刚刚对田亚志的敌意好像是他的错觉一般,现在眼里只剩柔情似水。   田亚志对这套骚操作瞠目结舌,“你”了半天,竟然想不出该用什么语言形容这种鸡贼行为。   女人没有参与这场明争暗斗,而是开了车门,把孩子固定在安全座椅上,然后上了副驾驶。   “老田,用不用捎你回去?这儿地方偏,估计不好打车。”宋谨和此刻大度极了,像个旗开得胜的将军一般。   “滚。”田亚志利索回应。   王思年轻声接了一句:“对不起。”   田亚志第一次知道了“如鲠在喉”的滋味。   “用不着你道歉。”他梗着脖子说,“这是你的人生,你的决定,我不过是个旁观者。”   宋谨和发动了汽车,载着女人和孩子的车辆很快驶出园区,朝着阴晦不明的日光前进了。   生活本就是一团乱麻。   田亚志等待出租车来接的时候,细想了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自己不过是个旁观者,却tm比主演还要激动。   这狗娘养的世界。   嗡——   姐姐突然给他打了电话。   “你又去哪儿浪了?”家人的问候在此时显得格外温暖。   “回北京了,怎么了。”   “我要和几个朋友去京郊看展,顺便玩一天密室逃脱,你要来吗?”田亚宁问。   徐建走了,当姐姐的很怕自己这个死心眼的弟弟陷入孤家寡人的境地,因此拼命组局,帮他排解寂寞。   “来!”田亚志努力振奋起来,“谁不来谁是孙子。”   “你换身得体点的衣服,我朋友会带她妹妹来。”姐姐补充道,“可别当成是相亲啊,就多认识个朋友,不要有心理压力。”   田亚志“嗯”了一声。   也许自己也应该往前走了——毕竟总不能一辈子,都做一个旁观者。 第40章 番外(3) 深海与鱼(1)   四年后。   北京入了冬, 刺骨的风里夹着冰碴子,刮在脸上生疼。   宋谨和推着行李车从机场到达口出来,呼出的气都能结成霜。   这次去德国出差, 他离开了足足两个星期。虽然隔两天就能和家人视频一下,但是总归还是想念。王思年一向是报喜不报忧, 甚至最近两天忙起来,微信回的都不及时了。   14天是他能忍受的分离的极限,但还好, 在那根弦没崩断之前, 他回来了。   到家的时候,灯是黑着的。   已过午夜时分, 想来是娘俩都已经睡着。   宋谨和在玄关脱了外套, 挂起来, 摸着黑进了客厅。   也许是风大刮走了霾, 落地窗外的月亮格外圆, 皎洁的像是假的。清辉透过洁净的窗洒进来, 让客厅笼在了一片圣洁的银色里。   借着影影绰绰的光, 不难看出这个家和前两年比起来,添置了不少零碎——主要都是王小桃同学的。   除了室内小秋千, 扭扭车, 绘本书架,还有一沙发的毛绒玩具。兔子小狗小狮子排排坐, 成了别开生面的动物园。   男人看到热热闹闹的景象, 不由得露出了温柔的笑。   他回到玄关, 悄声把行李箱打开, 从里面掏出一辆电动车和整盒的巧克力,蹑手蹑脚放到了沙发上。   每次出差回来, 男人都会雷打不动的给女儿带礼物。   宋谨和喜欢看到女儿无忧无虑的笑脸,这让他干涸已久的心感到满足。   “你太宠她了。”每每这时,王思年都会忍不住抱怨,“家里摆的满满当当,已经没地方放了。”   男人表面应承着,实际上在背对着女人的地方,偷偷冲孩子挤了下眼睛。   王小桃女士马上回以一个甜甜的笑。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暗号:我知道不对,但下次还敢。   “你俩别挤眉弄眼了,我都看见了。”王思年脸一板,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与其说是宋谨和多么想忤逆王思年,不如说他太渴望把自己童年缺失的爱,一股脑的弥补在孩子身上。   他希望女儿每一天都幸福的冒出泡泡来,期待爸爸回家,就像他小时候幻想的那样。   安顿好这次的惊喜礼物,宋谨和合上箱子,去了洗手间。简单洗漱完,带着氤氲水汽悄声进了卧室。   孩子果然睡了。   她躺在暖气旁的婴儿床上,腿不老实的摆成大字型,整个人混不吝的四仰八叉。鼻翼一起一伏,发出缠绵的熟睡声。   那声音小而美,让人安心。   宋谨和静静地看了一会,才心满意足的上了大床。   而王思年因为男人掀开被的动作翻了个身,小小的呢喃了一声。   “对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了?”男人压低声音问。   “没有,我也刚躺下。”女人含混的说。   宋谨和钻进了温暖的羽绒杯里,周身像被包裹进了让人沉醉的春夜,舒服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男人在黑暗中微微笑道,“我回家了。”   “飞机晚点够多的。”王思年神志清楚了些,只觉得唇齿间有些干,“我本来等了一会儿,实在太困了,就决定先睡——唔——”   一个湿热而急切的吻封住了她的话。   宋谨和熟门熟路的按住了她,手也越发不规矩起来。   “别闹。”女人挥开了他的手,轻声说,“我口渴。”   男人果然止住细密的亲吻,站起身来:“我去拿水。”   等他回来时,王思年已经坐起身,开了墙角的小夜灯,身上搭着薄薄的毯子。   “对了,你明天有没有空?”她接过玻璃杯,抿了一口,声音有点嘶哑。   “应该有,做什么?”   “明天小桃的幼儿园要开家长会。我得外出去采访,估计抽不出空来。”   “这么小就有家长会?”男人显得很诧异。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王思年理直气壮的说,“你要是不去,我就和单位请一天假,只是估计要和老孟撕扯一阵儿。”   “我能去。”宋谨和没有停顿的回答,“你不用操心了。”   虽然说不用操心,但是关于孩子的事情,王思年还是很操心。   “和老师好好联络感情,拜托她平时多注意一下孩子。顺便帮我看看小桃最近表现怎样。”女人絮絮叨叨说完注意事项,想了想,又嘱咐道,“这几天都没听到她说起自己的好朋友壮壮了,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吵了架。”   “壮壮?”男人有点疑惑,“什么壮壮?”   “她邻桌的小男孩。”王思年多八卦了一句,“小桃说是她新认识的的小男朋友。”   宋谨和这张老父亲的脸马上板了起来。   “胡说什么,这么小年纪交什么男朋友。”男人明显把这个话题看得很认真,“她怎么没和我说?”   “你出国之后才换的班,刚认识的。还没顾得上和你说呢。”王思年忍不住调侃,“怎么,这就吃上醋了?你这也太不行了。”   男人没有吭声。   “睡吧,太晚了。”王思年握着已经空了的杯子,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宋谨和突然发问:“年年,还想不想喝水?”   “不喝了。”王思年本以为他还会纠缠几句王小桃女士的最新恋情,没想到他会意外岔开话题。   男人听到她的回答,沉默点头,接过女人手里的玻璃杯,放到了床头柜上。   “你要干什么?”女人隐约感觉哪里不对。   宋谨和没回答,只是一个转身,压了上去。   ——他这是准备身体力行的向王思年证明一下,自己到底行不行。   “我错了,你特别行。”王思年对于这种幼稚行为有点头大:“别折腾了,我明天6点就得去上班呢。”   说完,她搂住男人的脖子,示好一样的探身轻轻亲了他的额头一下。   这个轻且浅的吻封印了宋谨和,让他的动作顿了下来。   而王思年趁此机会,灵活的从他胳膊下面钻出去,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就熟睡了。   宋谨和睡不着。   他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没发出来的欲念像燃烧的火焰,在身体最深处叫嚣,烤得他心焦。   在时差的作用下,男人的思路变得格外清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王小桃女士的身上。   ——这才四五岁的孩子,就搞起校园恋情,女大不中留了?   ***   宋谨和迷糊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不到六点,他就被女儿的叫声吵醒了。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王小桃先是发现了沙发上新的玩具和巧克力,然后才跑回卧室里,热情呼唤老父亲。   一个人类幼崽的聒噪程度,大抵比得上一辆卡车持续鸣笛,或者几头海豹一起嘶叫。   宋谨和被她紧紧勒住脖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耳朵失聪了——但很快嗡嗡回响的耳鸣声就告诉他,现在的状况还不如失聪。   “爸爸今天送你去幼儿园,要听话,好吗?”王思年像撕狗皮膏药一样,把王小桃女士从男人的身上掀了下来。   早餐吃的潦草。   女人着急去上班,塞了两口面包就出门了。   宋谨和刚给助理发完微信,交代了一下今天不去公司,紧接着嘱咐女儿,“和妈妈说再见。”   王小桃顾不上抬头,一边呼噜呼噜喝她的燕麦粥,一边抬手挥了挥,权当打过招呼。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胖嘟嘟的脸上,有时候也疑惑——这小姑娘身上的大佬气质到底是从哪来的。   不大像他,也不大像王思年,倒真有几分像他死去的弟弟。   门被“啪”的一声被掩上,留下父女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先吃,我去收拾东西。”宋谨和起身,开始一样样整理起来孩子上学的东西来。   熊猫书包,昨天做的手工,带名牌的衣服,零七八碎,啰里啰嗦。   “吃完了吗?”   男人全打好包,抬头时,才发现女儿正瞪着滴溜溜的圆眼睛,一声不吭望着他。   碗已经被舔的干干净净,亮的能反光。但是王小桃磨磨蹭蹭,始终不肯从餐椅上下来。   “怎么了?”宋谨和问。   “我肚子疼。”小姑娘可怜巴巴,眼中恨不得泛起泪花。   男人叹了口气,知道这小磨人精明显是看着有威严的母亲不在,开始耍坏心眼,准备逃学了。   “肚子疼?”宋谨和确认到。   王小桃猛点头,观察爸爸的表情。   “宝宝不怕。爸爸带你去医院,让医生姐姐给你狠狠打上一针,怎么样?肯定很快就好了。”   宋谨和说着,修长的手指比出了针头的动作,看上去好像明晃晃的利刃,随时都要落下来一样。   小王女士一哆嗦,火速从椅子溜了下来:“爸爸我肚子不疼了。”   “不疼也去看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打个预防针也是好的。”宋谨和温柔的说。   “真不用了!爸爸我们快走吧!不然就迟到了!”王小桃说完,从男人手里抢过小书包,像拿到保命符一样,赶紧背了上去。   宋谨和笑笑,看破不说破。   车子缓缓驶向春兴幼儿园。   王小桃坐在安全座椅上四处张望的时候,小脑瓜里突然蹦出了个念头:爸爸虽然看着温和好说话,实际上比妈妈那个炸毛老虎,阴险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后一个番外,还差一半,明日更完。在我倒腾《太阳的AB面》剧情的间隙,开了一个不V的短篇《琉璃锁》,在专栏里,刚更新了第一章 。民国疯批男VS留洋逃婚女,囚禁系,he。 第41章 深海与鱼(2)   即使出发的够早, 工作日的三环依旧拥堵。   好像开车的人都不需要睡觉似的,七点不到就从各自的蜗居里涌了出来,整整齐齐的把大街码成了停车场。   宋谨和一边向左打方向盘, 平稳并道,一边温声问:“听妈妈说你换新班级了, 还适应吗?”   小桃刚被爸爸收拾过,现在老实的一匹,乖乖点头:“适应, 张老师人特别细心。”   “那就好。”男人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 “同学们呢?相处的怎么样?”   他一度想问问那个“男朋友壮壮”是何方神圣,但这样未免显得自己太小肚鸡肠了些。   “同学也都超好的!”一说到这个, 王小桃立刻兴奋起来, 开始咋咋呼呼讲起班上谁谁谁得了小红花, 谁谁谁不好好睡午觉被批评了, 谁谁谁夸她辫子好看。   宋谨和耐心听孩子絮叨, 直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从哇哇直叫到嘟嘟囔囔再到杳无声响。   男人从后视镜看了小桃一眼——这熊孩子成功把自己给说睡着了。头跟小鸡啄米一样, 一点一点的。   宋谨和顺手把音响关上,忍不住笑了。   春兴幼儿园是城里数得着的好幼儿园, 每年报名都挤破头。能进去的, 往往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家庭。   车子卡着上课铃的点,停在了幼儿园的停车场。   所谓家长会, 更像是校园开放日。整个教室装饰的花团锦簇, 专门为了让各位家长莅临指导。   王小桃女士摘了小书包, 和一个个雪团子似的小朋友们肩并肩坐在一起, 看着也人模人样的。   张老师在讲台上说班级情况的时候,宋谨和以老父亲的眼光细细打量了一圈, 然后得出了一个由衷的结论:果然还是自己的孩子最可爱。   此时台下有个小男孩因为老师讲话太慢,坐不住了。   他隔着一个小朋友的位置,想要偷偷去扯王小桃女士的辫子,却被同样没有好好听讲的王女士火眼金睛发现了。   王小桃狠狠拍了对方的小肉手一下,那孩子吃瘪,瑟瑟的缩了回去,不甘心的吐了吐舌头。   过了一会,男孩又从兜里掏出个糖块来,从背后若无其事的给小桃递了过去。   小姑娘原本还在生气,因为这块糖,重新眉开眼笑起来。她把嘴里塞得鼓鼓的,拉了一下男孩的小手。   两个人欢天喜地,重新成了好朋友。   你一来、我一往,全都落在了宋谨和眼里。   那个送糖给小桃吃的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脸蛋溜圆,个头也比旁边的孩子略高一些,很衬得上“壮壮”这个小名。   破案了,这小子就是芳心纵火犯。   宋谨和越看他越不顺眼,好像辛辛苦苦种的菜,被猪拱了似的。   他连带着有些对女儿恨铁不成钢起来——是自己买的巧克力还不够多吗?臭小子送块硬糖就把她收买了?   不行,自己必须对她更好些,压那个壮壮一头。   ——这大抵就是男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我今天就说到这里。这次很让人高兴的是,现场不光来了很多妈妈,也有爸爸的出现。下面请宋总给我们讲讲关于他对孩子教育的心得。”   幼儿园的张老师可能觉得自己讲的太多了,听众有些不耐烦,于是把话题抛了出去。   男人正走神,突然被张老师点名,那架势大有点上课被抓包的意思。好在他见多了大场面,倒也没怯场,三步两步上了台。   此时宋谨和才注意到,在场除了自己,清一色全是妈妈们出席,一水儿的娘子军。   他略略沉吟了下,然后侃侃而谈:“养育本身就是父母双方的事情,把照顾孩子的担子全压在母亲一人身上,是不公平且不合理的……”   男人这一番话算是根据从小的经历,有感而发——毕竟他的养父打着工作忙为幌子,连家都不回。   没想到真情实意的发言,引来了在座一片掌声。   王小桃满脸自豪,鼓掌鼓得比谁都起劲,还四处嘚瑟起来——瞧瞧,台上那个是我爸爸,多厉害。   宋谨和透过开心的女儿,好像看见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在后窗巴望着教室的自己。   每次学校开家长会,其他父母都恨不得把老师团团围住,而他的那个位置上总是空着的。   他会在走廊里独自等待,等待着一定不会来的爸爸妈妈。   直到家长会散会时,保姆才匆匆出现。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下次不许再迟到了哦。”   小小的孩子扯着嗓子说,若无其事的把腰板挺直,牵起了保姆的手。让其他同学都看到,自己也是有家人的。   好在苦难都过去了。   老天给了他做父母的机会,可以亲眼看着女儿在身边一点点成长。   这一次,自己不会再错过。   ***   晚上十一点,王思年终于做完了采编的那摊事儿。   地铁早就已经停了。她打车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宋谨和正在客厅聚精会神的工作。   “家长会开的怎么样?”王思年解开围巾,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尖。   男人抬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王思年知道是孩子睡了,于是放轻了音量,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而对方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已经slay全场。   接着男人突然就发现了工作的迷人之处,全身心投入起来,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肯定是有事情发生。   女人默不作声的挂好大衣,路过宋谨和电脑的时候,随意瞥了下。   她愣住了。   电脑屏幕上不是一行行代码,或者任何一项宋谨和会做的工作。   而是一个网站。准确来说,是购物页面。   页面上是各种各样的水族箱,有的还显出荡漾的波光,惬意的游着几尾银光闪闪的鱼。   男人发现了王思年的驻足。他微微一用力,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坐在他膝上。   “今天带小桃去吃肯德基的时候,她说你这几天在看鱼缸,想要买一个。”宋谨和在她耳边低语,吹出的热气震得女人耳垂一片苏痒。   “嗯。”王思年轻声应了。   今年夏天,小桃闹着要去海边。但是她始终没有办法同行,最后还是宋谨和带着去的。   几年前东石村的那次独自向徐建的告别,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你不用为难自己的。”男人说。   王思年摇摇头——这么做倒真的不是在为难自己。   时间会留下一些东西,也会带走一些东西。   她渴望改变。   买个顶天立地的水族箱放在家里,每天看一看让人头晕目眩的水流,也许是脱敏的第一步。她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但是为了孩子,她愿意去试试。   “年年,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宋谨和肯定道,合上电脑,把她圈住。   像品尝猎物一般,他细吻她的脖颈。   热浪涌上来,带着深切的欲念,席卷了两个人。   情迷意乱的时候,王思年突然想到了宋谨和先前说的话,品出什么不对来。   “等等。”她把头侧过来,气喘吁吁的说,“你刚刚说小桃是在吃肯德基的时候,和你说的我要买鱼缸?你怎么又带她去吃肯德基了?”   男人因为屡次被打断,声音变得有些难以忍耐起来:“这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她上周才吃过,答应我这周不去吃的。”   宋谨和因为出差,错过了这一茬剧情,很明显是被那个信誓旦旦说“自己已经半个月没吃肯德基”的小骗子给骗了。   他叹了口气:“放心,明天再收拾她。”   言下之意很明确,今天晚上要先收拾你。   王思年知道宋谨和的心胸算不上多么宽广,但她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锱铢必较。   就因为先前自己的那一句“你是不是不行”,男人翻来覆去折腾了她大半夜。   从电脑桌到沙发,再到浴室。   战绩辉煌。   以至于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王思年两次想从床上爬起,都因为腰酸腿软失败了。   宋谨和看上去倒是神清气爽,已经换好西装,满面春风的打着领带,还微笑着说了一句:“早上好。”   王思年恼羞成怒,一个枕头冲男人砸过去:“好什么好!一点也不好!”   王小桃刚睡醒,丝毫不知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一脸懵。   “年年说不好,那证明我还有进步空间,晚上回来再试试。”男人老神自在的说。   女人一声惨叫,拿被子捂住了脸。   而宋谨和趁着这功夫,冲孩子挤了下眼,然后用手搓了搓脸。   小姑娘立刻心领神会,心里踏实下来,跟着咯咯乐出声。   ——妈妈这么大的人,还会害羞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这本之后不更新啦。不是不想写了,是真的一滴也没有了,鞠躬。   《琉璃锁》第一章 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大合适,收到站短让我重新审核内容orz。我正在重写第一章,准备把地点放回天津了。重写很快,估计今天就能发出来,先放一个昨天撸的文案:   丁绍芸留洋回来,学了一身西方做派。在男人堆里玩来玩去,坏了名声。   家里着急,上赶着安排了一出婚事——嫁给前朝遗老宋二爷。   天津城里有头有脸的都知道,宋二爷是有点疯的。   他行老规矩,下人见面作揖,礼节一个不能少。连同那座阴涔涔的三进宅子,自顾自的活在旧时代里。   丁绍芸要跑——在琉璃搭成的塔里被锁一辈子,她是断然不甘心的。   “跑吧。”   男人修长的指头碾碎了檀香沫子,漫不经心的说。   “只是有一条——别被我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