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霸占 作者:胧十 ========== 第1章 暴雨   S市的夏季十分漫长。   午后一场没下透的雨让一整个下午的空气都变得闷热又潮湿。   头顶上老式的吊扇被开到最大的档,却仍旧只是慢悠悠的转。   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要掉下来了。   窗台上,温笙合上书本,看一眼窗外被大片乌云覆盖的天空,灰沉沉的天色分辨不出时间。   云层被风推着走,忽明忽暗的光影,有些风雨欲来的飘摇感。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正是下午四点。   隔壁房间里,安详午睡的老人还未醒来。   模模糊糊地听见门口有响动,老人眼睛也没睁开,“笙笙啊,要出门啊?”   “是啊,我去买菜。不早啦。”   温笙正在玄关换鞋,她弓着身子,背部成一条极平整的弧线,浅蓝的牛仔裤包裹着她的双腿,看起来很热。   她将左膝提起,曲起的膝盖之下,小腿笔直,纤细得不可思议。   脚上白色的板鞋干净得有些晃眼。   温奶奶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隔着一道门板,和天气一样沉闷。   “怕是要下雨哦,鞋柜上边儿有伞,笙笙你记得拿一把啊。别淋湿了。”   温笙依言在鞋柜上找到雨伞,蓝灰色格子的,伞套上写着“xx报纸”。   是赠送的。   捏着伞的手犹豫了一下。   还是装进了身侧的购物袋里。   “奶奶,那我出门啦。”   “路上小心啊。”   “知道啦。”   大门合上的声音传进房间里,床上的老人翻了个身。   苍老的手在床上摸索着拿起蒲扇来,慢悠悠挥动着空气的姿态竟和隔壁房间里吊扇转动的频率相差无几。   老人抹了把脸,又睡了。“这破天儿哦,是要下大雨啊。”   -   超市离家有一段不算近的距离,未免半路碰上暴雨,温笙决定速战速决,坐车过去。   她刚到车站,天色便愈发沉了。   隐隐有闷闷的雷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是大雨来临的前兆。   温笙抬头,看一眼天色,再低头看一眼墨绿色购物袋里的雨伞。   默默祈祷这雨能等她买完东西到了家再下。   公车来了,车上人不多。   温笙在车窗边坐下。   开了空调,车厢里比外面凉快,却也闷。   温笙将车窗开了一小道缝隙,潮湿的风吹进来,体验感不算好。   她喘口气。拨了拨脸边散落的发丝,目光放在了窗外。   细算算,自己已经五年没有回来了。但此刻入目的街景还是和记忆里的没有两样。   温家父母工作繁忙,经常国内外到处跑,没个安定的时候。   温笙从出生开始,便一直在S市和温奶奶一起生活。   从牙牙学语到玲珑豆蔻,温笙人生的前十三年都是在S市度过的。   初一那年,父母将她接到B市。时隔五年,直到前阵子高考结束,她才终于被准许回到这里。   尽管她现在仍然不喜欢S市的夏季,但这个海滨城市对于温笙来说,却有一种名叫归属感的东西存在。   奶奶家离超市不过三站路。   温笙的思绪刚刚飘远,已然到站了。   下了车,天上开始飘起了小雨。   温笙没有开伞,低着头快步地朝超市去,希望在雨下大之前赶紧买完东西回家。   但天不遂人愿。   温笙前脚进入超市,倾盆暴雨后脚降临。   温笙紧赶慢赶地买完东西出来,看着外间如注的暴雨,错愕的表情略显呆滞。   她知道会下雨,下大雨。   但没想到是这么大的雨。   此时不过五点,往日这个时候太阳都还厉害着,今日电闪雷鸣的天空却已然将盛夏的傍晚变成了黑夜。   诡异的紫红色天空不时被明晃晃的闪电撕裂,阵阵惊雷落下,狂风将路上行人吹得七倒八歪。   不管有伞还是没伞的路人几乎都被暴雨淋得透湿。   为了躲避这好像全方位无死角落下的雨,不少人挤到超市入口的门廊下。   温笙试探性地往前了一步,雨珠立刻附上她的脚踝,短短两秒,裤脚的浅蓝被染成了深蓝。   她忙退回来,默默叹了口气。   回不去了。   她退到门廊角落的位置,避开了最热闹的地方。   有雨丝从侧边飘进来,粘在她手臂上。被她随意抹掉。   等了一会儿,大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温笙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奶奶,但此刻滚滚雷声之下,似乎不适合用手机。   又把手机放回去。   低下头的一瞬间,鼻间嗅到一股烟草的味道。   温笙轻皱了一下眉头,掀起眼帘来,一片消瘦的锁骨从视线中掠过。   灰色的,被洗到有些泛白的宽大T恤,略显空荡的领口滑到一边,锁边处被磨损到发毛。   露在衣服之外的那截锁骨格外明显。随着步伐,藏在领口之下的暗青色纹身时隐时现。   骨瘦嶙峋。   不知为何,温笙脑袋里蹦出了这样的词汇。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锁骨主人微微上扬的眼角侧了过来,漆黑的瞳仁映不出温笙的脸。   无端的薄凉。   温笙一怔。   面前的人没有停留,走出她的视线不过眨眼之间。那道冰凉的眼神也随之隐匿。   身旁的暴雨不曾停歇。   那道灰白色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之中,而后一头扎进滂沱的雨幕。不见踪影。   藏匿于那人领口之下的怪异的暗青色字符在温笙脑海中闪现。   像是藏文。   温笙望着面前的雨帘。琥珀色的杏眼如被水洗过,水润通透得发亮。   好奇怪的人。   -   如瓢泼一般的暴雨非常考验市政为这个城市下水道所做的建设。   路面的雨水不断涌向排水口,地上却仍有少量积水存在。   已经七点了。   这雨一直不停,担心温奶奶一个人在家等得着急,趁着暴雨变成大雨的时候,温笙挤上了回家的公车。   从车站到小区,短短五分钟,温笙鞋子里的水已经多到好像在划船了。   浅色的棉质T恤衣袖被大雨沾湿,裤脚的深蓝一直染上了膝盖。   被淋湿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   温笙举着伞在小区的巷子里穿梭。   身边每隔几米有一盏路灯。   年久失修的昏黄照不亮被大雨包裹的夜色。   偶尔闪烁着的灯光像鬼魅的眼睛。   有些可怖。   温笙加快脚步,想赶快回家。   “站住!”   “别跑!”   “妈的,王八蛋周驭,你他吗别被老子追到!老子砍死你!”   ……   巷子外突然有追赶着的叫骂声远远传过来,打破了蓝灰色格子伞下隔绝出的一小块安静的空间。   温笙脚步顿了一下。   眼前熟悉的小楼近在咫尺。   想到家里正在等她回家的温奶奶,温笙正要加快脚步,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   略沉重的步伐踏在水面,倔强的肩膀佝偻着破开雨幕。   身前举着伞的少女像是凭空出现的,他来不及躲闪。   蓝灰色的格子伞被撞向天空,伞面xx报纸的字样在路灯下划出一道急速下坠的弧线。   暴露在雨幕之中不过片刻,温笙已然被淋得透湿。   她撑着身侧墙壁,惊恐地望向眼前狂奔向前的少年。   他回过头来,灰白色的T恤紧贴着他消瘦的肩膀,墨色的发丝在额前滴着水,被雨水洗过的眼睛没有任何光亮,眼眶边的青紫将他此时的眼神描绘成了令人心惊的狠戾。   温笙心口猛地一跳。   他深深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女孩,而后转头,飞快地消失在了前方拐角。   -   家里,温奶奶等温笙等得着急。外间雷声阵阵,温奶奶也不敢贸然给她打电话。   正急得要跳脚,门开了。   还滴着水的温笙看见客厅里焦急得来回踱步的老人,心上不安散去,暖意上涌。“奶奶,我回来了。”   温奶奶一听她的声音,急忙过去将她拉进屋。“哎哟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把奶奶着急死了。淋坏了吧?”摸到她身上湿透的衣服,温奶奶心疼得不得了,忙推着她往浴室去,“快快,赶紧冲个澡,可千万别感冒了。”   温奶奶是个急性子,一说让温笙洗澡,连拿换洗衣服的时间都没给她,“你快冲澡,奶奶去给你拿衣服。”   温笙提醒她:“奶奶你小心点,慢点走别摔了。”   “知道知道。”   浴室门被关上。   温笙失笑。   奶奶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热水打开,小小的浴室里很快氤氲起了层层水汽。   朦胧的光线之中,浴室门又打开,温奶奶摸索着将干净衣服放在门边的小凳上。“笙笙,衣服放这儿了哈。”   “好,谢谢奶奶。”   温笙洗完澡出来,已经不早了。   没时间弄饭,祖孙两人只能凑合着吃点面条。   温笙在今天刚买的东西里挑拣了些新鲜的蔬菜叶子,又打了两个荷包蛋。有菜有蛋的清汤面,也算是营养齐全了。   吃饭间,温奶奶跟她说最近小区周边不□□宁,上个星期有社会青年在这块儿打群架,连警察都来了。   温笙今天回家得晚,温奶奶一方面担心她淋雨,一方面也担心她碰上那些流氓痞子。   蓦地,温笙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少年脸上的青紫,还有隔着大雨和夜色,却仍然能让她觉得心惊不已的眼神。   他受了伤。   好像很严重。   温奶奶叹口气接着道:“孩子都是好孩子,就是不学好。一群半大小子,干点什么不好,非得学着电影里那些坏东西你追我赶的,有什么意义。”   温奶奶如今到了古稀,自然是看破红尘。   除了生死,在她这儿几乎没什么特别有意义的事了。   温笙笑笑,说她说得对。   吃完面条,温奶奶要回房追电视剧。温笙到厨房洗碗。   正巧厨房里的垃圾桶装满了,洗完碗她又下楼去倒垃圾。   其实可以明天再倒的,外间还下着雨,但夏天闷热,垃圾一直留在屋子里,会有细菌。   大垃圾桶就在楼下不远。   温笙拿着伞,薄荷色的睡裙罩在她身上,纤细的小腿在雨伞下的阴影中前行,白得不可思议。   这种老旧的小区没有物业,垃圾许久没来人倾倒了。两个半人高的大垃圾桶全都装满,旁边还堆着不少黑色垃圾袋。   温笙小心地将自己手上的垃圾袋放在桶口唯一还能塞下去的角落,确保不会掉下来,她才转身。   脚尖才调转了一个方向,脚踝却蓦然被什么抓住。   冰凉的湿意沾上皮肤,颤栗的惊惧从尾椎一路传上大脑。   身旁黑色的垃圾袋突然滚落,温笙没来得及惊叫,藏身于后的男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摔进了她的视线。   雨水打在脸上,眼皮似有万斤重。   周驭奋力掀开眼角,眼前逆着光的人面容被模糊成一团看不清的阴影,透过灯光,头顶伞面上xx报纸的字样却深深刻入了他的脑海。   他仅存的力气只够确认此时自己抓住的人没有危险性,紧绷的意识很快开始溃散。   “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猝不及防,我就开文了~   55555这篇差点难产T^T真的太难写了,怎么写都怕写不好,写出来又怕你们不喜欢呜呜呜呜呜……   老规矩开文前十章评论都有红包拿,请大家踊跃的,积极地给我留言叭~!   话不多说,未来的时间请大家多多指教~   本篇第一次:感谢阅读。 第2章 急诊   S市人民医院。   急诊室里乱成了一锅粥。   大约是因为傍晚的暴雨,路面湿滑,行车安全堪忧,急诊室里的几个观察室,里里外外躺着的近乎一半都是因为车祸进来的伤者。   “医生呢!医生怎么还不过来!我这人都要死了,医生死哪去了!”   “护士我这药打完了,怎么还不来换药!”   “老公、老公你不能就这样走啊老公——!”   ……   护士站前,穿着薄荷色睡裙的纤细少女侧过脸,琥珀色的眸子移向一旁地面的担架上。   那里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因为一起六车追尾的事故,此时正满头满脸的鲜血。紧闭的双眼完全没有因为身边妻子的恸哭而有任何睁开的迹象。   有几个医生脚步匆匆地朝那边过去,稍作了一下检查,立刻神色严肃地吩咐身边护士将人送进了急诊手术室。   满身狼狈的女人一直跟到手术室门外,跪倒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腰来。   太过惨烈的哭声变成了一团厚重的灰色雾气,缠着温笙的心脏,让她透不过气。   护士站前,温笙将拿来的药递给了护士,对方头也没抬,“过去等着。”   她便没有多留。   人民医院的急诊室其实很大,但再大的急诊室也扛不住一时间涌入的大批伤患。   床位紧张到连走廊两边都是躺在地上呻*吟的人。   温笙小心翼翼地从这些人里面经过,一直到走廊最末端。   墙角有一排灰蓝色的靠椅,刚送来的伤患躺在上面,占据了所有椅面,迫使得最旁边的那个人不得不将自己蜷成一团,才勉强不会掉下去。   温笙停在那人身边,他没动静。好似还在昏睡。   她终于有时间打量他。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   T恤的灰白变成了深色,后领处有一片暗色的血迹,是从他脑后的伤口流下来的,被雨水晕开,从脖颈一直延续到背部。   看起来十分骇人。   温笙叹气。   一个小时前,他毫无预兆地从垃圾堆里摔出来,抓着她的脚踝,一句话没说便晕了过去。   那奄奄一息躺在地面的样子,狼狈得像只斗败的狗。   温笙初看见那道隐匿在发间的可怖伤口时,还以为他会死。   这样大的伤口,又流了那么多血。   她被吓得连尖叫都忘了,六神无主正要报警时,他却又突然醒了。   抓住她脚踝的手向上扬起,那看似无力的动作,落在温笙的手臂上,却是如铁铸一般的桎梏,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挣脱。   昏黄的路灯下,躺在污水里的男人半张脸暴露在光线中,青紫的伤痕掩盖了他的长相,另半张脸被藏在不可预测的阴影里。   ‘不要报警。’   他这么命令温笙。   对,是命令。   他的眼睛是极深沉的黑色。   因为肿胀而向下耷拉着的眼皮不能掩盖他眸中的冰凉。   在狭窄昏暗的巷子里,被那样眼神望着的温笙,因为感受到了惊惧,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温笙后来想,自己大约是被吓傻了,他说不让报警,她便真的没有报警。   甚至救护车来的时候,随行的医护人员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说便以家属的名义赶着她一道上了车时,温笙也没有拒绝。   大约是那道在雨中的视线太过深刻,其实她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那个在巷子里撞了她的人。   温笙不晓得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道伤,是在撞见她之前就有的,还是之后?   医生说幸好没伤到头骨,否则情况会很危险。   他这会儿低着头,是没有声息的样子。额边贴着的白色纱布,隐约还有血色在渗出。   温笙看着他,忽然就有点害怕,怕他这样一动不动的是已经死掉了。   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恰好护士这时候拿着药过来给他挂点滴。   “叫什么名字?”   温笙愣住。   没有得到回应,护士在药瓶上写了时间,麻利地插上输液管,又问一遍:“问你话呢,患者叫什么名字?”   温笙回过神来拿出荷包里的身份证,逐字念:“呃,他叫周驭。周,驭。”   大约是她的语气太过僵硬,护士低头看了她一眼。浅蓝色的口罩遮住了她具体的表情,但温笙仍能从她此时的眼神里看出怪异。   有些窘迫地垂下眼帘。   “一共三瓶药,这瓶滴完自己到护士站找人换药。外伤的药都上过了吧?”   “嗯,上过了。”   “那等着医生叫吧。”   护士打完针,简单交代了两句,端着治疗盘走了。   温笙张张嘴,没来得及叫住她。   已经十一点多了。   她下楼倒个垃圾一去不复返,也不知道温奶奶会不会着急。   但这时候还没收到电话,奶奶大约是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温笙在墙角边蹲下来,拿出手机,侧眸看一眼埋着头的人,给温世礼发了一条微信。   信息里,温笙如常一般交代了一下这几天的生活状况,省略了如今有些奇怪的处境,然后在末尾处加上了一句:【爸爸平时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   那个被推进手术室的中年男人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女人恸哭的声音已然被急诊室里的其他声响掩盖。   缠在温笙心里的雾却始终没有散去。   瑞士这会儿还是下午,温世礼大约在忙,信息发出去之后过了四十分钟才收到回复。   正好一袋药水滴完,温笙叫来护士换药,温世礼的微信这时进来。   是条语音。   温笙点开,没来得及把手机贴近耳旁,温世礼的声音外放出来:“知道了。”   沉厚有力的嗓音吐出简短的三个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多余的言语。   是温世礼一惯的作风。   护士照例和温笙核对姓名,温笙就此锁上手机,回答时表情很淡。   新换的药袋上标注着500ml,一时半会儿滴不完。   温笙站起来。   没想到会到医院里来,她脚上还穿着居家的人字拖。   左脚纤细白皙的踝关节上有几个泥点,不知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   已经干掉了,没有感觉。   站了几个小时,温笙小腿有些发酸。   但走廊上人满为患,她此刻落脚的位置尚且拥挤,根本没有位置能让她坐了。   她环视了一圈,准备到外面去透透气,身旁有道暗哑的嗓音却在这时突然窜入耳中——   “有烟么。”   声音很淡,很轻。   在周边嘈杂的背景音中,这声音一出来就被冲散。   温笙略诧异地侧首,垂眼。   椅子上的人僵硬地动了动脖子,动作及其缓慢地扬起头来,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对上温笙。   走廊上的灯光很亮,亮到就连周驭眼里也有了星星点点的光。   挽在脑后的发丝这时候调皮地溜出来一缕,不合时宜地垂下来,将温笙的视线隔出了细小的断裂。   她一怔。   周驭看着她,眼神很淡。又问一遍:“烟。”   温笙回神,准备离开的脚尖调转回来,“我没有烟。这里是医院,医院也不让抽烟的。”她半蹲下来,有些惊喜的样子,“你终于醒了。”   彼时的温笙穿着宽松温和的睡裙,薄荷绿的颜色清新又温柔,向一边滑落的领口很懂事地停在恰好能露出锁骨的位置。   她很白。就连被阴影遮住的脖颈,都白得不可思议。   周驭的视线从她白皙的颈项移到她素净的面庞,看清她眼中的庆幸,眉尾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你醒了,那后面的事情你自己应该能行了。”   果然。   她要走。   温笙将口袋里的药单递出去,一一解释道:“这是医生给你开的药,点滴有三瓶,这是第二瓶了。外敷和内服的药都在这单子上,钱我已经交过了,等你输完液,直接拿单子去药房拿药就好了。哦对了,还有一张头部的CT片子没出来,出来的话医生会来叫你的,你注意听一下。你伤的有点严重,说不定会让你住院。”   温笙语速不快,温柔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一项项交代清楚了,耐心地等着面前的人接过她手上的药单。   但周驭完全没有要伸手的迹象。   长时间地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四肢有些麻痹感。   周驭试着动了动手脚,然后放下腿,大刺刺地舒展开,闲适地仰靠在椅背上。   他腿长,一伸开,有点占地方。   温笙往旁边退让了一步。   脑后的伤口缝过针,现在一动,便有类似炸裂的尖锐痛感一阵阵地传过来。   周驭皱了眉。   “会痛是不是?医生有给你开止痛药,要不我现在去给你拿药吧。”温笙说。   那么大的伤口,缝了十五针,这会儿麻药过去,应该是很痛的。   温笙说着,直起膝盖,捏着药单的手收回。   “你等我一下——”话音戛然而止。   周驭掌心里的温度很低,甚至有些冻人。   他攥着温笙的手腕,力道不易挣开,动作却是宽和的。   他有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单薄的眼皮向上扬起时,无端地惑人。“你认识我。”   温笙一怔,一时分不清这是个问句还是陈述句。“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救我。”   周驭眼神很淡,刚才映在他眼中的光亮仿佛只是一刹那的错觉,此时他的眼中一片阴沉。   温笙与他对视半晌,看明白了他的防备,她抽回自己的手来,语速放缓,坦诚道:“是你要我救你的。”   周驭一顿。然后失笑。   沉黑的眼眸染上笑意,半真半假。   诚然,他青紫的眼眶此刻着实狼狈得可以,但温笙却仍然在他的面容上看出了一丝凌厉的艳丽。   他起身,牵动了输液管。手背上的一段立刻有血色回流出来。   温笙紧张道:“小心——”   话未说完,她看见面前的男人低下了头,眼角茫然。   他缓慢地抬手,抓住输液管一端,利落地一扯。   ——“诶!”   温笙来不及阻止,他已然掀起眼帘。   周驭唇角含着淡薄的弧度,望向温笙的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   “好人做到底,帮我找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见过这样的人么,一上来就让人家给他找位置睡觉,啧啧啧~   感谢阅读。 第3章 小周   凌晨时分,雨云已经散去。深夜的风吹散了白日的闷热。   昏黄的路灯洒在地面的积水上,温笙的身影印在上面,忽明忽暗。   她穿着拖鞋,小心地避开脚边有水的位置。   身后有道脚步,步调和她完全一致。   温笙眉心轻蹙。   熟悉的小楼就在眼前,她不得不停下来。   转身,周驭就停在离她不到五米的地方。   温笙不是热络的性格,但寻常的人际交往并不成问题。   不过她还是头一次见这样自来熟的人。   刚在医院,周驭让她帮忙找个地方睡觉。   温笙愣了一下,好心地建议他可以回家,或者在外面找间旅馆,又或者直接办理住院。   这实在是十全的建议。   但却被周驭一句话驳回。   ‘我没钱。’   更加的理直气壮。   温笙:……   作为一个陌生人,温笙觉得自己已经将见义勇为这个词诠释得十分彻底了。   她不仅送他去了医院,还替他垫付了药费。没道理现在还要帮他解决住的位置。   温笙照实说了心里的想法,然后没有回头地离开。   她以为这一晚上怪异的,荒唐的事情会在她离开医院的时候就这么结束。没想到周驭却一路跟着她回了家。   此时的周驭站在路灯的光亮之外,他看着温笙转身,纤瘦的肩膀负着橙黄的灯光,柔软的发丝被风吹动。她眨眨眼,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琥珀色的眸通透得发亮。   连同她眼中细细的不耐也在发光。   周驭挑眉。   “你还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周驭耸肩,抬手碰了碰额头上的纱布,“我没地方去。”   温笙:“我说了你可以去旅馆或者直接住院,你——”   “你家有人么。”   ——温笙一怔:“什么?”   周驭唇角有一块不甚明显红肿,他咧了咧嘴,伤口扯着有点疼。“没人的话,能去你家借宿么。”   -   温笙没带钥匙,幸好温奶奶看剧看睡着了,没将门反锁。   她进了门,客厅里的灯还开着。   温奶奶房间里有电视声传出来,温笙拐进去,帮她关了电视,打开吊扇。   奶奶嘟囔了句什么。   温笙没听清。   但心情却奇异地平和了下来。   回到房间,温笙没有开大灯,台灯的光线淡淡柔柔地倾泻出来,满室宁静。   她出门前洗过澡了,但中间去了医院,又出了汗。   简单地拿了衣服,温笙转去浴室。   热水从头顶洒下,温笙脑海里浮现出了周驭的脸。   ‘能去你家借宿么。’   温笙想不通,这人是如何做到如此坦然的,直白的,甚至理直气壮的,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更何况,几个小时之前,是她救了他。   ‘如果你再跟着我,我就要报警了。’   她这么威胁他,然后快步离开,小跑着上楼。   他果然没再跟上来。   想起那个神情轻佻的男人,温笙绝对有理由怀疑,如果她不那么说,那么这接下来将会发生现实版的农夫与蛇的故事。   所谓人不可貌相,用在周驭身上倒是十分合适。   温笙看过他的身份证,尽管他如今被伤痕掩盖了长相,但证件上的登记照却是不能骗人的。   寸头,桃花眼,高鼻梁,菲薄的唇。   他长了一张轮廓分明却又极漂亮的脸。不需要任何衬托,那张脸拥有让人一眼望去就挪不开视线的独特吸引力。   但没想到,他会是这种人。   洗完澡,温笙刚刚回房坐下,忽然有电话进来。   是人民医院打来的。   方才入院时情况紧急,周驭一直昏睡,联系人那一栏,温笙填的是自己的号码。   电话那头说周驭的头部CT片出来了,医生给他开了住院,问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温笙一怔。   对方又说一遍:“周驭有中度脑震荡,医生建议他再做一些详细检查。他现在情况很危险,未免再出现什么事故,你们最好赶快回医院来。”   温笙眼前闪过周驭头上的创口,捏着电话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中度脑震荡,是很严重的病么?”   “现在说不好,所以让你们赶快回医院来。”那边很忙,护士没说几句就有些不耐烦了。再度强调了要马上回医院,通话便被切断。   温笙怔然地看着手机屏幕熄灭,心下有什么变得失衡。   周驭那双黑沉沉的眼,虽然阴沉,却利落干脆。   就这样放他一个人在外面,真的没关系么?   楼下,周驭倚在电线杆上。   后脑的伤口传来刺痛。   周驭抬手,在碰到纱布之前又放下。   微敛的桃花眼中暗芒微闪。   覃涯那些人是真的想让他死,一个个下手当真不留半点情面。   亏得他命大。   他舔舔唇角,抬眼。   对面二楼某个房间的窗口,淡淡的光线映在纱帘上,隐约能看见有道纤细的人影在那之后。   周驭笑了。   -   才下过暴雨,翌日就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燥热天。   房间里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慢悠悠搅动着空气,有风,但不够解热。   温笙是被热醒的。   脸颊边有黏腻的汗意,她随意地抹了一把,睁开眼睛,上午的阳光穿透纱帘,在房间里洒下了满室的热烈。   好热。   温笙翻身坐起,睡眼惺忪地望着空中的某一个点。   房间外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音传进来——   “来来,一个装这屋,一个装我孙女那屋。慢点放,慢点放。”   是奶奶。   她在干嘛?   温笙醒过神来,穿上拖鞋走出房间。   客厅里,几个穿着灰色工服的工人正抬着两个大纸箱,温奶奶站在她门前,指挥着他们把纸箱分别往两个房间里送。   温笙愣住了:“奶奶,你这是?”   温奶奶闻声回头,“笙笙醒啦,被吵醒的吧?那干脆一会儿再睡。你看,奶奶给你买的空调。这破天太热,一会儿装上就凉快了。”   “空调啊。”温笙刚开口,大门边又传来另一道声音——   “温奶奶,您这菜我还是给您放门口了,您一会儿记着拎进去啊,别又像上次似的忘了拿。”   温笙闻声,猛然一怔。   周驭头上还包着纱布,昨晚的T恤也没换。   对上温笙诧异的眼,他脸上的表情一有瞬间的停顿。   昨晚昏暗的记忆忽然降临。   他直起腰,咧嘴,无声地笑:嗨。   怎么是他?   温笙皱眉。一时无从分辨他出现在这里是有意还是无意。   难道他昨天跟着她上楼了?   温奶奶这时循着声音转向房门口,热络道:“谢谢你啊小周,你进来喝口水吧。”   小周?   周驭看一眼温笙眼中的警惕,黑眸微眯。“好啊。”   “笙笙,快去给小周倒杯水来。”周驭堂而皇之地进了门来,温奶奶推着温笙到厨房去拿水。   冰箱门开,冷气扑面而来。   温笙头脑发蒙。   她探出脑袋,透过冰箱后的玻璃窗望向客厅。   周驭正在那儿和温奶奶说话。   他仍穿着昨天晚上那件灰白色的T恤,后领处的血迹在他动作时若隐若现。   他很高,清瘦的肩膀在和温奶奶讲话时微微佝偻着,迁就着她的高度。   他是真的没处可去吗?   送空调来的人开始进房间安装,电钻的声音很吵。有灰尘在屋子里扬起。   温奶奶想做监工,但周驭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老人家耳朵不好,他很体贴地弯腰,凑近她耳边说了什么。   温笙没听清。   温奶奶对他点点头,笑着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很熟悉亲昵的模样。   奶奶认识他么?   说完话,周驭直起身子,又对那几个忙碌的工人说了什么。   看样子奶奶是把监工的权利交给了他。   温笙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昨晚昏睡的时候那么虚弱,现在却半点不见狼狈。明明穿着染血的T恤,头上还缠着纱布,但他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外人的眼光。他在人前所展示出的那种近乎坦然的姿态,近乎狂妄。   大约是察觉到了温笙的视线,周驭忽然转头。   温笙心头一跳。飞快地垂下眼,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回身在橱柜下面找杯子。   周驭看着她转身假装忙碌。   他勾唇,笑了。   温笙刚起床,没来得及梳理头发,白色的无袖睡裙,裙边有些褶皱。领口和袖口处有宽大轻飘的荷叶边,衬得她嫩藕似的手臂愈发纤细。   客厅里的电钻声音很吵,完全掩盖了周驭的脚步。   他单手插兜,没骨头似的倚着梳理台,近距离地看着温笙倒水。   温笙没察觉,端着水杯转身时猝不及防看见周驭,她吓了一跳。“你……”   周驭眼眸弯起,额前的发丝遮住了染血的纱布,凌乱地搭在眉眼之上,却无损他那双黑眸里释出的媚态:“原来你是温奶奶的孙女,好巧。”   他语气熟络,温笙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点了点头把水杯递过去,口吻有些生硬:“喝水。”   周驭也不客气,接过来一口饮尽。意犹未尽似的,抬手,拇指勾掉唇边的水珠。“有吃的么。”   温笙没听清,“什么?”   “我说,我饿了。”周驭上前两步,清瘦的肩膀垮下来,靠近温笙,“有没有吃的。”   温笙在他靠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周遭暗下来的光线让她有些慌乱地垂眼。   一串刻在锁骨下方的暗青色藏文在此时跃入眼帘。   暴雨中那一片消瘦的锁骨,那一双薄凉的眼,忽而从记忆中窜出。   温笙抬眼,然后呆住。   眼前的人赋予了那个画面一个清晰的影像。   是他。   周驭没发觉温笙眼神的转变,他忽而皱了眉头,痛楚一丝丝爬上他的眉眼。   他捂住左肩,黑眸眯起,忍着疼痛的哼笑略显黯哑,“温奶奶手劲儿真不像个七十岁的老太太。”   温笙见状,立刻想起刚才温奶奶拍他的那一下,肯定是碰到他的伤口了。“你没事吧?我帮你看看。”   温笙发誓,她只是想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   但伸手过去的时候,她却看见了周驭眼中狭促的笑意。   她一怔。   手腕被人握住。   周驭那双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的黑眸就在她一抬眼的位置。   “想干嘛。”   “……我、我帮你看看伤。”   “怎么看。”   “……?”   周驭的掌心里,温笙手腕纤细。   拇指不自觉地在她手腕外侧划了一下,柔软的肌肤细腻得不可思议。   他眯起眼睛:“我伤在肩后,你想让我在这儿脱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看我持续给大家表现啥叫不要脸~ 第4章 等我   温笙其实想让周驭去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但他说他没钱。   担心他伤重,不得已,温笙趁着温奶奶指点装空调的时候将他带回了房间。   房间里,周驭脱掉了上衣,背对着窗口。温笙站在他身后。   他看起来很瘦,脱掉衣服之后更是如此。   微微佝偻的背部,脊椎的轮廓凸出于皮肤表面,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旧伤和新伤交叠,青紫和血痕一起,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疼。   温笙皱眉,药膏拿在手上,却迟迟不能落下。   周驭感觉到她的迟疑,并不催促。   半晌,有冰凉的触感落下来。   他抽了口气。   温奶奶眼睛不好,双眼只有基本光感,看不见具体影像。   她不知道周驭受了伤,只是同往常一样在他后背拍了两下,却正好是他肩后的伤处。   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击打过,周驭左侧肩胛红肿得很厉害,靠近骨缝下方,还有一条已经结成血痂了的伤口。   温笙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抹上去,尽管她动作已经很轻了,但她还是听见了周驭细微的抽气声。   “很痛吗?”   周驭:“还好。”   温笙蹙眉,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你肩膀肿的很厉害,会不会是骨折了?昨天你没说这里也有伤,不然我们还是去医院看一看吧。”   “不用。”周驭转动一下肩膀,不甚在意道:“反正死不了。”   他太过无所谓的态度倒显得温笙过于紧张。   身后擦药的动作停下来。   周驭问:“擦好了?”   温笙:“嗯。”   周驭起身,抓过旁边染着血迹的T恤随意往身上一套,“谢啦。”   外间的电钻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温奶奶在隔壁试空调,扬声叫着让他们也过去凉快凉快。   温笙看着周驭身后那一大块深色的血迹,唇角微抿,问他:“你,认识我奶奶?”   周驭扯了扯衣领,回头,笑:“老饭友了。”   温奶奶眼睛不好,偏又是个闲不住的。在小区里住了几十年,用她的话说,她闭着眼睛都能绕小区三圈,出门买个菜更是不成问题。   有回出门,老太太一没留神绊在路边的台阶上。周驭路过,扶她起来,一路送她回家。温奶奶留他在家里吃饭,他也不讲什么客气,就留下来了。   “老太太挺时髦的,我俩聊得来,她让我有空过来陪她吃饭,我就来了。”周驭说。   温笙和眼前的这个人认识还不足二十四小时,但莫名她就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潜台词:我就是个蹭饭的。   “她总说自己有个孙女,长得多漂亮多水灵,多讨人喜欢。我老早就想见见了。今早她在巷子口引送空调的货车进来,我正好看见,就帮她把菜拎上来了。”周驭说着,桃花眼转到温笙脸上,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所以说,平时多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瞧瞧,我这不如愿以偿了。”   温笙低下头去整理药箱,避开了他的眼神,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你先过去奶奶那边吧,我把这里收一下。”   周驭深深看她一眼,轻笑:“行。”   -   装完空调,已经中午了。   这会儿正热,老人家没什么胃口,温笙琢磨着做点开胃的,又顾忌到周驭在这。他说他几天没吃东西,眼睛都饿绿了。   温奶奶一听,当机立断吩咐温笙:赶快下面条!   房间里两台新空调呼呼吹着,敞着门,连带着小客厅里也凉爽了。   温笙动作麻利地从厨房里端出了三碗阳春面,三个人围着饭桌,配着点小咸菜,吃得热烈。   周驭是真的饿了,端起面碗来说了声“好香啊!”然后就开始埋头吃面,再没说话。   温奶奶满脸慈爱,笑眯眯让他慢点吃,不够再添。   温笙给奶奶夹了点咸菜放碗里,想了半天,说:“奶奶,一会儿我给爸爸打个电话吧。”   温奶奶退休金不多,一下子买两台空调,温笙担心她荷包受不住。   温奶奶:“给他打电话干嘛?”   “买空调的钱,得让他……”报销吧。   温笙话没说完,温奶奶嗦一口面条,干脆道:“放心,你奶奶我不傻。你来之前,我已经把这些都盘算好了。”   盘算什么,温奶奶没具体说。但总不是和钱有关。   大约因为还有个饿死鬼在这儿吃面,话题只到这儿就结束了。   周驭饿得要死要活,一碗面吃完还不够。   温笙又去给他添。   吃到温奶奶回房追她的午间连续剧的时候,他才终于满足地放下了碗。   温笙在厨房洗碗,水流哗哗冲过手背。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有空调在背后的客厅里呼呼吹着,连流水都变得清凉不少。   周驭拿着碗进来,终于晓得客气一回,“我来洗吧。”   温笙顿了一下,回头接过他手里的碗筷,“不用了,你到外边坐着吧。”   周驭便又忘了客气这回事,“那行。”   他转回客厅,站在温奶奶房间门口陪她聊了一会儿电视剧,然后又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最后坐到沙发上。   温笙悄悄回头,见他将沙发上的靠枕摞起来,试了试高度,然后靠下去,舒服地叹了口气。   他声音不大,耳旁又有水流干扰,温笙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好像很疲惫。   前后不过五分钟,温笙洗完碗出来,周驭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和昨晚一样,他睡着的样子很乖,手臂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黑发垂下,完全遮住了他紧闭的眼,眼角那些阴沉的乖戾也被疲倦所取代。   有轻微的呼声从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溢出来。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几天没睡过觉了。   他不设防备的模样让温笙没有立刻将他叫醒,犹豫了一下,她转去温奶奶的房间,想问问周驭的来历。   温奶奶却也已经眯过去了。   无奈。温笙替她盖好薄毯,关了电视,将空调设置到舒适的睡眠温度,带上房门,回自己房间找了一条干净的小方被,也给周驭搭上。   他受了伤,不能再着凉。   做完这些,她回房休息,没有关门。   空调的凉气从她的房间散出来,带着那个空间里,属于少女的干净香气。   在这样宁静的午后,温柔地将周驭包围。   -   周驭在做梦。   梦里有幢三层的小洋楼,花园里开满了白色的曼殊沙华。   有个穿着灰色长袍的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正向后院的小池塘去。   池塘中间的假山正汩汩往外淌着水流,女人带着他站上池塘边缘的台阶,握了握他的小手,温柔地说:‘乖,跳进去。只要跳进去,我们就能解脱了。’   下一瞬,周驭感觉自己跌入了某个地方,下坠的失重感甚至还没来得及出现,他便被水流包围。   冰凉的液体从四面八方将他围绕,所有的感官都被隔绝。   他拼命挣扎,却始终浮不出水面。   他仰头,见台阶上的女人双手合十,正喃喃念叨着什么。她垂眼看见了他的挣扎,却没有伸手将他拉起来,而是洒下了漫天黄色的纸片。   暗黄的纸张,上面有猩红的符号。   女人的声音犹如勾魂的魔乐:‘阿驭,死吧。我们一起死吧。’   仿佛从地底生出的冰冷将周驭的手脚束缚,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胸口窒息的疼痛中被巨大的黑暗吞没。   永夜降临。   ……   耳边传来叮铃哐啷的锅铲碰撞。   周驭霍然睁眼。   憋在心口的浊气突然有了出处。   饭菜的香气飘到鼻尖,身上白色小花的薄被上有淡淡的清香,像是某种沐浴露的味道。   温奶奶房间里电视剧的声音传到耳边,一切感官都在渐渐变得清晰。   客厅里开着灯,周驭侧眸。   被浓雾笼罩的眼映出窗外天空暗沉的灰色。   不早了。   他掀了被子起身。厨房门关着,里头烟火缭绕,看不清人影。   周驭刚抬脚,背后传来温笙幼细的声音。   “你醒啦。”   周驭回头。   温笙从房间里出来,她换了一件淡紫色的针织外套,里头是白色的工装背带牛仔裤。看样子像是要出门。   周驭愣了一下。“几点了?”   “快七点了。”温笙将房门敞开,冷气流出来,“你睡了一下午了,还困的话到卫生间洗把脸吧。一会儿奶奶把菜做好就能吃饭了。”   她说着往门口去。   周驭问:“你去哪。”   “哦,家里没醋了。我去买瓶醋。”温笙在门边换鞋,一抬眼,周驭到了跟前。   “我跟你一起走。”   他刚睡醒,眼里有还未散去的雾气,淡淡萦绕在他黑眸之间,朦朦胧胧地望下来,温笙怔了一瞬。   “你要走?”她说:“不吃饭了么?”   周驭:“我有事。”   “什么事?”温笙下意识问。   他身上还有伤,原本她打算吃完饭带他去医院把额头上的纱布换新的。但他突然说有事要走,温笙有点担心。   周驭随意搔了搔头发,淡声道:“砍人。”   温笙:……   厨房里这时传来温奶奶的声音:“笙笙,你出门没?家里也没糖啦,再买点儿糖回来哦。”   温笙顿了一下,扬声答:“哦,我知道啦。”   “快去快回啊,一会儿小周醒了该吃不上饭了。”   温笙抿唇,看向周驭。   周驭哼笑,“老太太就是疼我。我去给她打个招呼。”   他说着,转身往厨房去。   厨房门打开,他倚在门边,一老一少,两人就在厨房门口说话。   温奶奶听说他要走之后惊讶地骂了他两句,周驭跨步进去,不知道是怎么安慰她的,没多久,他笑眯眯地拈了块儿刚炸熟的排骨出来,放进嘴里嘎吱嘎吱嚼得脆响,“那我走啦。有空再来陪你吃饭。”   “去去去,要你陪啊,我有我孙女陪着呢。”   “那行,那我来陪你们俩。”   “你个臭小子!没个正形!”   周驭嬉笑了两声,带上厨房门,朝温笙过来。   温奶奶眼睛不好,不晓得他受了伤,但温笙却是晓得的。   他说去砍人,她不信,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嘱咐:“你不要乱来,你身上的伤不是开玩笑的。昨天在医院……”   周驭没让她把话说完,拍了拍手,眉眼微挑,“这么担心我,想当我女朋友啊。”   温笙:……?   这个人理解能力一定是有什么问题,她哪里有这个意思了。   温笙深吸气,强调:“我只是想提醒你,医生说你的情况很危险,你不能再受伤了。”   周驭见她好像被气到了的样子,笑了。“你几点睡?”   温笙:“十点半。”   “行,那你等着我。”   “?”   周驭弯腰,肩膀随意地垮下来,那双带着惑人笑意的黑眸凝着温笙,“答应你啦,这次不会再受伤了。”   他眨眨眼,不算郑重的语气甚至有点儿轻佻,温笙的心却猛然一跳。   “回来给你检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周今天是有点撩吼~   感谢阅读。 第5章 找你   那天晚上,周驭没来。   之后连续一个星期,也没再有他的消息。   温笙想,他可能有事,也可能出了事。   他那一身伤,再不注意,也许哪天就会倒在路边。   还会有人救他吗?   温笙不知道。   晚饭的时候,温奶奶跟她说周驭是个好人,只是成长环境太过复杂。   ‘那孩子家里没大人,就他一个。从小没人教他怎么生活,以前靠着社区救济,后来长大认识了些混球,现在可不就越走越远了。’   彼时的温笙还不清楚好与坏之间的明确定义,但既然温奶奶说他是好人,那她就相信。   周驭留了那样的话给她,温笙晓得自己不应该对他有什么期待,但她还是在房间里等到了两点。   她担心他的伤。   一直到第二天,第三天,看着窗外日益热烈的太阳,带着灼人温度的阳光洒满整个大地。温笙突然就决定不再替别人忧心了。   这一切本就与她无关,何必为一个之后都不会再见面的人挂心呢。   温笙这次来S市,一是为了回来看温奶奶,二也是受方妍的邀请。   去年年初的时候,方妍家在S市下面的一个5A级景区附近开了家民宿。   那里依山傍水,旁边的国家森林公园就是一座天然的氧吧,入了夏满眼都是浓绿,晚上据说还能看见星星和萤火虫。方妍跟温笙说了好几次想邀请她过来玩,温笙到现在才答应。   温笙的计划是在奶奶家住一周,再在方妍家的民宿待半月,回来再陪温奶奶一个星期。一个月后,她就要飞去瑞士找温世礼。   和方妍约好了出发时间,方妍为了表示诚意,特意提前两天从民宿赶过来接她。   她是今年刚学的驾照,听说她要一个人开车跑高速,温笙光想想就觉得害怕。   还好,下午的时候方妍稳稳地进到了市区,兴高采烈地打电话让温笙出来请她吃饭。   温笙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她们约在流光商场,那儿人多热闹,吃的也不少。   两人一见面,方妍立刻就扑上来抱着温笙一顿狂蹭。   “呜呜,笙笙我可想死你啦!这么久没见面,你怎么又瘦了!呜呜呜呜呜你不能再瘦了,你把我的肉拿点去吧!”   两人半年没见,方妍逗趣的本领一点没减,温笙拍拍她的后背,笑:“嗯,你好像是长胖了。”   方妍鼓起腮帮子假装生气:“不许说!”   温笙哄着她:“好好好,不说不说。走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方妍立刻喜笑颜开,挽住温笙手臂:“要吃肉!吃肉!”   温笙只在S市读了六年小学,半年初一。这期间交到的朋友不多,而且大多都因为温笙的离开已经不再联系了。   只有方妍,不仅没有和她断了联系,每年暑假,她还都会到温笙的城市去找她玩。   用方妍的话说,她是颜控,选女朋友和男朋友的首要标准就是脸。   而温笙恰好长了一张让方妍一见就想赖在她身边的漂亮脸蛋。   温笙彼时听见这话,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她可能在开玩笑。   但方妍这几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确实很爱温笙。   方妍选了一家日式烧肉店,一进店她就开始叽叽喳喳个不停。说高考前这半年简直在过地狱一样的生活,说查分的时候自己多紧张,说她最近开始追星,喜欢哪个明星鲜肉长得有多好看。   温笙安静地听她说话,身边喧闹的声音都变成了悦耳的背景乐。   方妍一点也没变。   真好。   吃过饭,方妍还想再逛逛商场,温笙劝她,已经奔波一天了,晚上还是早点休息,明天她们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瞎逛。   方妍觉得言之有理,但她又不想一个人回家,便赖着温笙要去温奶奶家住两天。   温笙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一道去车库取车,夜晚的S市过于明亮繁华。——L?K独家整理——   方妍心情很好,尽管一路红灯,但丝毫不影响她跟着车载音响一起摇摆。   温笙大约是许久没身处这么热闹的氛围了,她竟然觉得有点晕车的迹象。   还好,马上就要到家了。   温奶奶的房子在市中心的老旧小区,七拐八弯的巷弄很考验车技。   温笙一直提醒方妍小心慢行,方妍也不敢松懈。眼见熟悉的小楼就在眼前,方妍顿时松了口气。   “哈哈,你瞧,我就跟你说我车技还不错吧!”   温笙悄悄放松了拳头,朝她笑:“是了是了,你最棒——”   话音还未落下,车身忽然猛地一晃,车头传来乓的一声轻响。温笙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方妍惊恐万分地发出颤声:“笙、笙笙,我…我好像撞到人了……”   “哎哟——怎么开的车啊!长不长眼睛啊!”   车头这时传来一道呼痛的男声,温笙有些慌了神。她知道这时候应该先下车去看看被撞的人怎么样了,但手脚过于强烈的麻木感让她忘了动作。   方妍在旁边神神叨叨念着是先打120还是110。   眼看着车头前那人扶着引擎盖站了起来,温笙瞬时找回了神智。   她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身侧的车窗突然被人敲响——   车窗滑下,车里的冷气窜了出来。   周驭看着面前少女惊慌的脸,话到嘴边,又转了音调:“赔钱——是你?”   -   白色的甲壳虫停在路边,街面上便利店里的欢迎光临不时响起。   冷气飘过来,靠在车门旁的温笙怕冷地抱住手臂。   透过落地窗,方妍正在店里小心翼翼地帮徐川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徐川龇牙咧嘴地对她说什么,温笙看见方妍腮帮鼓了鼓,面上仍然赔着小心。   欢迎光临~   便利店的大门再度敞开,一道瘦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温笙立刻别开视线,望向一旁。   周驭到了车边,将手中冷饮递给温笙,“喝点东西。”   温笙顿了一下,“谢谢。”   甲壳虫车身不高,周驭和温笙一道倚在车门边,周驭一抬手就能搭上车顶。   可乐噗呲噗呲的气泡声和着温风一起,满满都是夏天的味道。   温笙有些走神,周驭问她:“那是你朋友啊。”   温笙点点头,抱歉道:“不好意思,让你朋友受伤了。妍妍是新拿的驾照,所以……”   “没事。”周驭无所谓地耸肩,“就手肘蹭破了点皮,不算伤。”   温笙愣住。   说起受伤,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周驭。   他正仰头喝可乐,分明的下颌线利落得甚至有些冷漠。   他头上已经没有纱布了,头发也长长了些。额前垂下的发丝看起来像一根根刺,被遮住的眉眼仍是沉黑的乖张。眼角的青紫已经消退,只有一些淡淡的颜色还未完全吸收。   没了那些可怖的伤痕,夏夜的街景将他真实的面容映成了别样的妖异与冷漠。   和他的身份证上一样。   是个过分好看的人。   周驭这时转过脸来,恰好捕捉到温笙的目光。“怎么。”   温笙脸颊微烫,飞快收回视线。   为什么是过分好看的人呢。   因为那双沉黑的眼,薄凉与媚态在他眼中纠缠成了一团沉沉幽深的光,被他望着的人很容易被那团光芒惑去神智,就连冻伤都不能察觉。   温笙低头假装拧瓶盖,结果拧不开。   身旁的人又道:“对了。”   周驭侧身,手肘撑在车窗框上,斜倚着的姿势像是侧躺。   懒得没骨头似的。   “我今天是去找你的。”   温笙一顿:“找我?”   “找你还钱。”周驭问:“那天去医院,花了多少钱。”   温笙一梗。刚想说不用了,却见周驭弯了弯唇。   “我不喜欢欠人钱,尤其是欠女人的钱。”   他桃花眼中溢出了一些浅淡的笑意,又道:“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想一直欠着。”   温笙:“?”   “这样,我就有理由常常来找你啦。”周驭笑。   温笙:……   她对上周驭的眼,脸上表情不似周驭想象中一般。她淡声问:“你经常这样和女生说话么?”   他的轻佻总是来得突然又令人无法拒绝。   温笙觉得,这大约是身经百炼的结果。   周驭瞧着她的冷淡,笑意反而更大了些。从她手里接过饮料瓶,拧开,然后递回去。他既没否定也没肯定:“救了我的,只有你一个。”   温笙的视线从他手上扫过,然后对上他的笑眼,只一秒,随后移开。“谢谢。”   徐川伤得不重。   本来方妍车速就不快,一脚刹车也算踩得及时,徐川不过就是跌了一下,手臂在地上蹭破了点皮。   方妍买了点儿碘伏给他处理了伤口,又买了一大堆冷饮做赔礼,好声好气地陪着不是。   徐川憋了口气也不好发作了。   两人从便利店里出来,周驭和温笙之间还没缓和。   方妍不愧是温笙多年好友兼任资深外貌协会会员,一眼就看出了温笙和周驭之前微妙的气氛。   她到温笙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挤眉弄眼示意她介绍介绍。“笙笙,这帅哥是谁呀,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当然。”   温笙抬眸,恰见周驭望过来。   后者朝她一笑。   这样的默契愈发让方妍确定他们俩之间有问题,就连徐川都问:“驭哥,她是?”   “她是……”   “我是温笙。”温笙在周驭说话之前开口,她对徐川歉然道:“今天很抱歉。如果你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再带你上医院去检查一下。”   徐川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没大事。”   “你经常带刚见面的男人去医院么。”周驭仍笑:“你该不是托吧。”   温笙抬眼,皱眉。   气氛愈发奇怪。   方妍和徐川对视一眼,显然都不太清楚各自的朋友现在是什么情况。   温笙的长相随她妈妈许兰,一双琥珀色的小鹿眼灵动非常,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澈美丽。   周驭唇角仍带着笑,沉黑的眸子里是映着身侧便利店里的灯光。   灼灼暗芒,寸步不让。   片刻,是温笙先收回视线。   她推着方妍转身,“我们走吧。”   方妍看看她,又看看周驭,迅速绕到驾驶座。   温笙淡声对周驭道:“谢谢麻烦让一下。”   她没抬眼,却能感觉到周驭的目光一直压在她身上。   他不让开,她没法开车门。   那边方妍也停在车门旁,直勾勾看着周驭美得像妖精一样的侧脸。   半晌,周驭让步。   温笙刚刚拉开车门,门框上突然出现一只大手。   修长的手指,分明的骨节,干净的指尖。   不知是因为灯光还是其他,周驭的皮肤白得似乎不太正常,就连埋在皮下的那些血管和经络都只有苍白。   他太瘦了。   “就这样走,那我之后怎么找你。”   温笙终于抬眼望住了他。“找我?”   周驭微微俯身,上半身撑在了车门上,和温笙平视。他笑:“明天,要一起出来玩吗?”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一周不露面,一出现火葬场就差点要准备生火了(摊手.jpg   感谢阅读。 第6章 好吵   温笙没给周驭她的手机号,也没答应要和他出去。   回家的路上,方妍长吁短叹地都是在惋惜,温笙竟然能拒绝周驭用那样一张脸对她提出的邀请。   就周驭的长相,她在旁边光是看着都觉得心动得要命。   没想到温笙几年没有回过S市,一回来竟然就认识了周驭这样一个足以秒杀市面上所有小鲜肉的男人。   她勒令温笙晚上一定要好好给她讲讲关于周驭的事。   温笙但笑不语。   方妍大约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些端倪,她和周驭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但她好像不想说。   以温笙的个性,只要是她不想说的,就算继续追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不过能让温笙的情绪出现波动的,周驭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   虽然周驭没能要到温笙的电话,但方妍和徐川却已经互相留过联系方式了。   当天晚上,方妍收到了徐川发来的短信,上边有个定位,另附一句话:【明晚随时来】   这口吻,一定是周驭发的。   他可真够贼的,竟然知道给她发定位。   他肯定是想追温笙。   温笙在旁边捧着书,没看见方妍明显变得暧昧的神情。   她在想周驭。   时隔一周,再见周驭,他变了许多。   或许是之前那个夜晚太过昏暗,周驭身上有许多被她忽略了的东西,在今日的街景下又突然浮现。   比如,他看她的时候,眼光好重。   像风雨欲来时的天空,黑压压的云堆在头顶,沉沉地压着她。   再比如,他似乎比她想象的,更……   轻浮。   这就是真实的他了么?   被不知名的心绪绊住了心神,面前书页上的字一个个都好像长了腿,它们各自四散,就是不往温笙眼里和脑子里去。   心里好像憋了一口气,没法舒展。   温笙干脆合上书本,关灯躺下。   楼下。   周驭站在熟悉的电线杆下,徐川的手机在他手里亮起又暗下。看着二楼的窗口后消失的光亮,菲薄的唇隐约勾起。   点点不易察觉的邪肆气息自他眼角溢出。   -   温笙计划在方妍家的民宿待半个月。那边靠近景点,换言之便是远离城镇。   周边方圆几公里,除了一家小卖部会每隔一周帮山上几间民宿运送物品,就再没别的购物场所了。   为以防万一,所以第二天温笙和方妍的行程全是购物。   天气热,温笙和方妍等到下午四点才出门,户外的空气却仍被高温炙烤成了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烤的人晕头转向。   方妍一点没受昨晚的小插曲影响,一路上依旧放着动感的音乐,油门踩得毫不吝啬。   两个人去了超市,各推了一辆购物车,不多时方妍车里就被塞满了。   温笙一看,全是零食。   “也太多了吧。”温笙提醒她,这么多东西,半个月不一定吃得完。   方妍正好在看微信,唇角隐约看得出激动,“不多呀,我还嫌不够呢!”说罢,手机往兜里一塞,她揽着温笙肩膀,“走走走,再买点儿别的!”   温笙看出她异常亢奋的情绪,有点奇怪,“你怎么这么兴奋?”   方妍一顿,“呃……”眼珠一转,她朝温笙挤挤眼睛,“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温笙:“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走啦走啦~!”   奇奇怪怪的。   逛了一圈超市,该买的东西都买的差不多,温笙打开手机定位准备找家餐厅,方妍却一把按住她。   “哎呀!别找了,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确然,方妍在S市生长,她对这里当然比温笙更熟悉。   但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温笙看着眼前巨大的LED招牌,有点发愣。   “你确定,这里是吃饭的位置?”   “当然!”   1918酒吧。   包间里一干人等已经准备就绪。   今天是周驭生日,七月二十四。   生日对周驭来说真是个没什么必要的日子。   但徐川觉得他最近太过倒霉,死活要给他办场趴体冲冲喜。   周驭彼时眸光冷淡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的模样实际已经是拒绝。   可昨天遇见了温笙,他又突然改主意了。   包间里,银白色的气球满屋,墙壁上挂着大大的happy birthday字母的气球。   中间的大电视荧幕上正在播放生日快乐歌。   众人手里拿着香槟彩带,全部挤在门边,只等着正主推门而入,给他一个巨大的surprise。   这都是徐川一早安排好的桥段。   七点二十,约好的时间一到,包间门被人推开。   不知道是谁手上的香槟第一个打开,接连砰砰数声之后,大家异口同声欢呼:“生日快乐——!”   -   酒吧二楼走廊复杂,方妍比对着包间门口的号码,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808号房在哪。   头顶灯光晃眼,还没到开始嗨的时间,但走廊里的音乐已经足够疯狂了。   温笙被方妍拖着,七绕八绕,转了几圈下来,隐约有些反胃的感觉。   真是奇妙。   她竟然在室内体会到了晕车的感觉。   恰好这时身边有端着餐盘的服务生经过,方妍随手拉住,问他808在哪。   对方先是将她们两个上下打量了一番,再定睛看了一眼方妍手机上的信息,随后极为热情地了做了个请的姿势,意思是他要给她们带路。   方妍拖着温笙就要跟上,温笙却在这时说:“妍妍,你去吧,我不去了。”   虽然方妍一直没说到底为什么来这里,但温笙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   她在S市基本没什么朋友,也极少参加社交活动,更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这些是方妍都知道的。今天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一会儿还会见到谁,温笙心里大约都已经猜到了。   昨晚的见面对温笙来说不算太愉快,今天又在这样的场合见面,不太合适。   方妍一看她要走,忙拉住她,“笙笙——”方妍正要劝她,走廊尽头迎面走来一颗长反了还发了芽的大蒜。   ——“诶,是你们啊!”   徐川为了晚上的趴体,下午特意去做了造型,上身翠色T恤配夸张的白色涂鸦纹饰,走起路来,脖子上银色的嘻哈项链叮铃哐啷的响。本来挺帅的飞机头,还没飞两个小时就被毁了。   刚才包间里那群傻逼认错了人,他一推门,各种彩带、小礼炮劈头盖脸地朝他喷射,更过分的是有人直接把蛋糕给糊他脸上了。   搞得他现在浑身腻的要死。   徐川气不过,给扔蛋糕那人胖揍一顿。   这得亏是周驭还没到,这蛋糕要真糊在他脸上,今晚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了。   他刚教训完人出来洗脸,远远就看见了温笙她们。   徐川和温笙、方妍只见过一面,这会儿他又是——这种造型,一直到走近跟前,两个姑娘愣是没认出来他是谁。   方妍:“你是……?”   徐川一愣,意识到什么,忙把脸上的奶油扒开。“是我,徐川。”   “徐川……噗——”方妍认了一下他露出来的五官,没忍住笑出声来。   徐川被她笑了,嗔怪地看她一眼,倒没说什么。又转向温笙,态度明显变得柔和许多。“你们来的正好,驭哥刚打电话来,他马上到。”   一听周驭,温笙心里莫名有种虚幻的不踏实感。   这种感觉让她愈发想要离开,但方妍更快她一步。   徐川遣走了服务生,亲自带着她们到了包间。   深怕温笙要跑,方妍把她挽得紧紧的,一路拖着她走。   包间很大,人也多。他们年纪都不大,有男有女,大家看起来都认识。在温笙她们进门之前,屋子里的气氛非常热烈。   今天好像有谁过生日,温笙一进门,视线就定在了墙壁上的happy birthday字样的气球上。   徐川顶着满头满脸的奶油,简单介绍了一下,只说她们是周驭请来的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一说出来,众人落在她们身上的视线顿时就不一样了。   徐川着急去洗脸,也没多留,喊了个叫陈赛的人招呼她们,转身出去了。   陈赛是个精瘦的男生,他从长沙发上起来到了她们跟前,笑嘻嘻打了声招呼,眼神在笑眯眯的方妍和表情安静的温笙身上转了一圈,犹豫了一下,最终停在方妍身上。“一块儿来玩儿啊。”   方妍是个开朗的个性,长相又秀丽,五官虽然不如温笙那般清甜出挑,不过有笑容点缀,倒是更容易亲近。   陈赛带着她到长沙发中间,稍作介绍,不多时方妍就和那群陌生人打成了一片。   温笙不擅长交际,更不知道怎么和刚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谈笑风生。   中间方妍几次望着她欲言又止,但都被温笙以眼神压下来了。   她知道方妍想说什么,但没必要。   周驭进来的时候,温笙正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吧台上。   对面大荧幕前的众人色子玩的震天响,笑闹欢呼声不断,谁也没发现门开了。   温笙今天穿得很简单,简单到甚至有点朴素。   天蓝色的娃娃衫配直筒的牛仔裤,一张白嫩干净的脸蛋,素净得不行。   但便是这样素净的无暇,在光影交错的空间里,却格外耀眼。   周驭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明明在酒吧,愣是坐出了课堂上听讲的架势。   台面上五颜六色的酒精饮料无数,她一瓶也没碰。   周驭眸子沉了沉,手上的只燃了一半的烟被丢到一旁。   用脚尖碾熄,他朝她过去。   感觉到身旁有人坐下,温笙有些窘。也没看坐下的人是谁,顿了顿,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这样明显回绝社交的态度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得出。   偏偏身边这个人看不出。   吧台不大,一顺过去只有五个座位。   温笙挪一个位置对方便跟过来一个,一直挪到靠近墙边,温笙终于不得不侧眸。   “你……”   话到嘴边,没了声响。   温笙对上周驭的眼,微蹙的眉眼间带着些错愕。   她此时惊讶的表情可爱得让周驭忍不住勾唇。   他随手开了瓶蓝色的鸡尾酒,笑问:“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吗。”   温笙对他的印象一直起起伏伏、好好坏坏,不过对他这张脸,她从没有过否定。   他今天穿得也简单,藏蓝的宽阔T恤,袖口一圈白边,稍显宽大的领口露出他的斜方肌,平整,线条感极强,右手上带着一枚很素的银色尾戒,正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在头顶的镭射灯下泛出冰凉的银光。   微垂的发丝遮住他的眉眼,淡薄的阴影将他近乎完美的五官笼上了一层挥不去的阴郁。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坐在这里,喝酒的姿势也尚算潇洒,温笙却仍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强烈的阴沉感。   就像在看一幅黑色布景的画,只有淡淡灰色的光影在最角落的位置,整个画面黑暗的色调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周驭喝了两口酒,扫了一眼那边玩的正嗨的人。“好吵。”   温笙这时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盯着他看了许久。   脸上开始发烫。她垂下眼帘,不说话。   哐当。   周驭放下酒瓶,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抻了抻腰。   温笙不敢再将视线放到他身上,走着神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他说:“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什么——”   ——温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手腕上突然多出一道微凉的力道。周驭眼角的笑意被发丝遮盖,只露出惊心动魄的暗芒。   “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郑重警告周驭同学:你可不能带我们笙笙去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哦!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6-03 19:37:27~2020-06-12 23:2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吃土豆、豆蔻年华、重度小说瘾选手 2个;是茜茜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果冻吗、万万不爱玩、旭雪儿 5瓶;Roslyn 4瓶;妮妮怜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生日   后园街。   S市这几年变化很大,老城区多出了许多新建的高楼与公园绿化。   温奶奶小区旁边就刚落成一个街心公园。   公园很大,里头还有不少游乐设施,一经建成就吸引了许多年轻人前去游玩。   温笙一直想来看看,却又因为各种原因耽误。没想到,今天竟然是周驭带她来的。   从酒吧到公园,路上很远。   周驭一开始没说他们要去哪,问温笙有没有钱打车的时候,温笙慢回答了一秒,他已然拖着她上了公交。   公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闪亮的街景在眼前忽快忽慢地经过,除了刚被周驭带出来的时候有些不安,这一路上,温笙看着窗外,心情竟十分平和。   此时已晚,公园的夜场已经结束了,门口被铁栅栏挡上,看样子是进不去了。   但周驭却好像原本就没打算走正门。   他看也没看那些铁栏一眼,径直就沿着街道尽头拐了弯,大约走了一刻钟,他往旁侧了侧身,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温笙跟在他后边,猝不及防看见他消失在眼前,吓了一跳。   正踌躇着不敢再上前的时候,周驭却又突然在前方出现。   许是觉得温笙走得太慢,他先是探出脑袋来啧了一声,而后折回来,攥住温笙的手臂。“快点。”   有他带着走,温笙才发现,原来侧边有一道被藤蔓遮蔽的小铁门。   门没锁,随意一推就开了。   门后是一片小树林,郁郁葱葱的树木成片连成遮天蔽日一般的阴影。没有路灯,头顶淡薄的月光被枝叶层层筛下来,只剩一点点模糊的光晕。   温笙看不清这里的全貌,只是听见脚下周围好像有许多碎石。   周驭清瘦的宽肩被树影笼罩成了一团模糊的轮廓,他攥着温笙的手臂,手上的尾戒泛着很浅的银芒。   前路难走,他没回头,只是将她握得更紧一些。“小心点。”   温笙从跟他进来之后,有无数个瞬间都在反问自己,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幽暗的环境,就这样跟着身前这个认识不足四十八小时的人一起走,真的没有问题吗?   可他掌心里的粗糙,在她的皮肤上轻微摩擦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并没有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安。   在昏暗里走了不久,终于见到了光亮。   街心公园正中的湖泊被路灯和月亮一同温柔的照亮,正安静地沉睡。   周驭这时松了手,环视了一圈周围空无一人的环境,伸了个懒腰。“清净。”   他回头来,昏黄的路灯在他侧脸投下一片暖调的阴影。温笙看见他笑了一下,眸光难得不算暗沉。“走,带你去玩。”   没有游客的公园很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周驭好像认识公园里的管理员,他去了某个亮着灯岗亭,拿了一大串钥匙,然后问温笙,想从哪个开始玩。   温笙望着他发愣,一时没有主意。   -   在今晚之前,温笙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时间,畅游无人的公园。   从云霄飞车到旋转木马,公园里所有刺激的、欢快的、梦幻的游乐设施,只要那串钥匙里有能打开的,周驭全都带着她玩了一遍。   温笙从一开始的拘谨,到后来能和周驭一起大笑,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身旁的人像是暗夜里的魔法师,他随手一指,那处便光芒万丈,华彩四溢。   温笙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一场梦。   这场梦一直到方妍打来电话,她才恍然初醒。   公园里的摩天轮不大,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只是恰好能俯瞰整个公园。   轿厢里点缀的星星灯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周驭坐在她对面,眼睛望着窗外,半个身子搭在椅背上,慵懒的姿态在灯光下显得朦胧。   温笙电话响的时候,他没看过来。   来电显示上一直跳动,温笙看着那个名字,高涨的心情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开口时的淡然,才让周驭侧了侧脸。   “妍妍。”   “笙笙,你在哪呢?!怎么一转头你就不见啦!”方妍似乎还在那个地方,背景音很吵,隐约还能听见徐川在那头抓狂的声音“他骗我、他又骗我!明明说好了要来的!”   温笙顿了一下,不太自然地说:“呃,我…我回家了。”   “回家啦?”方妍诧异了两秒,然后松了一口气:“好好好,你回家了也好。周驭今儿没来,他没手机,徐川找不到他正跟这儿发疯呢。对不起哦,我本来是想给你们制造一下机会,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他竟然都不来的。”   温笙悄悄抬眼,对面那人不知何时正捧着脸看着自己,眸光有些不怀好意似的。   她飞快垂下眼帘,对电话里道:“没事。你不用管我,你跟他们好好玩儿,我给你等门。”   方妍:“不用了不用了,我晚上还是回我自己家。太晚回去会吵到你跟温奶奶休息的。”   温笙想了一下,点头叮嘱道:“好。那你记得叫个代驾,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方妍一一应下,没说两句,挂了电话。   周驭见她慢吞吞收起了手机,脸上又变成了刚开始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你在家?”他挑了下眉尾,“看不出来,还会扯谎呢。怎么,和我在一起,不能说么?”   温笙就知道他要揪她话柄。   她顿了顿,偏过头去不看他,镇定道:“妍妍说你朋友在找你,要不我告诉他们你在这?”   周驭将她的虚张声势看在眼里,呵笑了一声。他向后仰靠,长臂展开,语气随意地有些欠扁:“好啊。这不是正好顺便澄清了你根本不在家么。”   他完全不受威胁,温笙被梗了一下。   没什么力道地瞪了他一眼,她不说话了。   摩天轮缓缓升到最高点,夜风从半敞的窗子里吹进来,温温热的,伴着周驭身上的烟草气息和温笙发间干净的幽香。   浑浊与澄净在夜空中纠缠,竟奇异地和谐。   周驭看着温笙气鼓鼓的脸颊,忍不住笑。   半晌,他举手投降,“好,好。你想说在哪就在哪,别生气,嗯?”   温笙本来就是心虚的那一个,他一软下语调,她便没办法再撑着气了。   她轻声问周驭:“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今天…是不是你生日?”   周驭嗯了一声,没遮拦地打了个哈欠,长腿摊开,就挨着温笙。“徐川每次搞事情都吵得很,不如这儿安静。”   温笙默了一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过生日,没给你准备礼物。”   她低垂着脑袋,秀美的眉眼低低的,有种柔软平静的美。   周驭看她良久,笑:“礼物,你已经送给我啦。”   温笙一顿,抬眼。“什么?”   “陪我啊。”周驭说:“你陪我玩,我玩的开心,就行咯。”   他说着,突然站起身来,头顶差点挨到轿顶。   此时正在最高点,他一站起来,狭窄的空间仿佛一下就被填满了。   轿厢晃荡了一下,温笙抓住扶手,有些惊慌地望着他。   周驭对她伸手,“来,活动活动筋骨。”   “……”温笙坚决地摇头:“我不要。很危险,会掉下去的。”   “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不要。”   “你确定你不要?”   “确定。”   “……胆小鬼。”   ……   摩天轮转一圈大约十七八分钟,周驭拖着温笙坐了两圈。   他老是在上边吓她。   这会儿已经接近午夜,未免他再要求坐第三遍摩天轮,温笙对周驭说:“赶在你生日过去之前,我请你吃蛋糕吧。”   -   温笙知道附近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离公园不远,两人紧赶慢赶地过去,刚好十一点五十六。   一进店门,温笙直奔店里的冷柜区,看了一圈,还好还剩下最后一颗千层蛋糕。   芒果味的。   造型可爱。   她迅速拿去结账。   周驭坐在窗子旁边,明亮的白炽灯将他的皮肤映照成了完全没有血色的冷白,撑在台面上的双手瘦得仿佛只有一把骨头。   他歪着头,看温笙着急忙慌地结账,又急吼吼地冲过来,她身上干净的香气和店里的冷气都让他舒心得想要闭上眼睛。   温笙拆开蛋糕的包装,觉得还差点什么。   “啊,对了,还有蜡烛。”她想再去找找蜡烛,周驭却拦住了她。   “最后一分钟了。”周驭放了一枚打火机在桌子上,“将就点,用这个算了。”   温笙看一眼,犹豫一下,“也行吧。”   啪嚓~   打火机窜出的橙色火焰不高,甚至稍显单薄,但是周驭对着它闭上眼睛的样子很乖,也很虔诚。   过生日、吃蛋糕、吹蜡烛,这些事情在周驭眼里看来都是小孩子过家家才玩的把戏。   但今天因为温笙,他难得的愿意配合她玩玩这种把戏。   温笙以为他闭上眼睛在许愿,但其实他在想今晚该去哪里睡觉。   他睁开眼,跳动的火焰后,有一张纯净的笑脸。   火光映在她的眼睛里,他轻轻吹灭,她眼中就只剩他的影子。   温笙弯唇,笑容柔软。她对周驭说:“周驭,生日快乐。”   周驭望着她,说:“嗯。”   只有一个蛋糕,温笙不好意思和他分食,推说太晚了,吃甜的对牙不好。   周驭看她一眼,眼神算不上亲切。“我看温老太牙口挺好,你怎么没遗传到她。”   温笙一梗,讪笑了一下。   周驭挖了一口蛋糕放进嘴里,囫囵道:“芒果的啊。”   他轻佻地对温笙抛了个媚眼,不知道是在说蛋糕还是在说她,“是挺甜的。”   温笙:……   等他吃完蛋糕,已经十二点过了。   温笙该回家了。   “对了,你上次说没地方住,现在找到房子了吗?”温笙问。   周驭可能是玩累了,吃完蛋糕就趴在桌子上,一副没骨头的样子。“没呢。你不肯收留我,我只好住网吧了。不过今天不想再去网吧了,想找张床好好睡个觉。”   温笙顿了一下,想问那他是不是要去附近找个旅馆,周驭却又突然直起了身子。   他向她靠近,漆黑的眼睛里藏着些狡黠。“要不,看在我过生日的份上,让我去你家凑合一晚上?”   周驭的眼是极深沉的黑色,大多数时候,他眼里没有半分光亮。像一潭平静的死水,无波无澜,寂寂寥寥。   温笙望着他,心神像是坠进了这一双深潭似的眼眸之中。她一时忘了说话。   她不出声,周驭晓得她肯定是要拒绝。   挠了挠后颈,他的目光转向窗外。   路上没什么车流,行人也没几个。   只不远处有几个勾肩搭背的青年,正大声说笑着朝这边过来。   周驭松散的神情在触及那几个人的时候突然紧绷。   是覃涯。   “要不——”   温笙想了半天,想说如果他真的没位置去,也没钱住旅馆,那她可以同意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借宿一晚。可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身旁的人却霍然起身。   ——“你自己知道怎么回家去么?”   周驭语气很急,温笙抬眼看他,“知、知道。”   她赫然发现,方才周驭眼里那些柔软的神情一时间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眉眼间厚重地仿佛化不开的寒霜。温笙忍不住蹙眉:“你要做什么?”   便利店外,覃涯那些人已经走到了跟前,似乎是有人隔着窗户认出了周驭,中间穿着黑色背心和花裤衩的人望了过来。   看见周驭,覃涯面上酒意顿时消散了几分。他冷着眼色朝周驭扯了扯唇角,目光扫过他身旁的温笙。   店里,温笙似乎听见有谁在说周驭的名字,向窗外望出去,却是一群认不清样貌的青年。   为首的那个人好像正在看着他们。   这时,温笙听见周驭冷厉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我先走,你过五分钟再出门。”   话音落下,耳旁掠过一阵带着淡淡香甜芒果味道的凉风,周驭衣角上沾到的奶油从温笙视线里一闪而过。   他独自迎上了外面那群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来,活动活动筋骨~(坏笑.jpg   这本先给你们预订一个摩天轮play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好坏,才到这一步我就已经想到那一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干物燥,明天我们驭哥可是要发脾气了哦~   感谢阅读。 第8章 暗夜   自从上次将周驭逼入绝境,覃涯心里的自负膨胀到了无限大。   在周驭没到职校来之前,这周边一带都是他说了算,哪个人看了他不恭敬叫声哥。   但周驭一来,以徐川为首的那帮人跟了周驭,他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覃涯早就看他那张妖精似的的脸不顺眼了,一天到晚阴着个脸,装什么逼?   上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教训他一顿,竟然没把他弄死。真是可惜。   今天他们哥几个在附近吃过宵夜,准备找家网吧通宵,没想到又碰见他了。   覃涯喝了酒,脑子里一直有些不清不楚的画面蹦出来。他侧头看一眼心不在焉正向后望的周驭,嗤笑道:“唉,上次没把你整死,真是可惜啊。”   周驭没听见他说话,只确定这里看不见便利店的影子,他便停下来。淡漠的眼神掠过覃涯的头顶:“拜。”   他目中无人的态度就像一盆油浇上了覃涯心里的火。   抬脚没走两步,覃涯突然大吼一声:“□□吗,你今天敢走一个试试!”   周驭头也不回。   覃涯心里的无名火蹭的窜起两米高,他甩开身旁搀着他的人,大步追上去,扯住周驭的后领就吼:“你他吗聋了吗!听不见老子说话吗!老子不让你走,你敢走?!”   覃涯喝了酒,酒精支配大脑,大脑再支配行动,他伸出手去以为抓住了周驭,但周驭只是轻轻错身,抬手一挡,他便往旁边跌了两步。   “你他吗敢跟我动手?!”覃涯瞪着周驭,呲目欲裂的表情,好像眼珠子都要爆*炸了一般。   他再朝着周驭过去,结果走得太急,踉跄了两下差点没摔了。   身后跟着他的几个人见状连忙上前来把他扶住。   周驭掸了掸衣袖,黑沉沉的眼从他脸上扫过,没有起伏的漠然语气愈发让覃涯怒火中烧。“有病?”   “有病的人是你!”覃涯像彻底被引爆了的炸弹,言语间往外喷溅的火星像是要将周驭烧死,“你他吗跩什么跩!明明是老子的手下败将,上次要不是他吗的肖总不让老子真动了你,你他吗现在早就跟你妈埋一块儿了!”   他这么说话,旁边的人统一望向了周驭。   周驭淡淡望着覃涯,眼里冷淡的光几经明灭,最终归为一团黑色的寂静。   在场的人都知道,上次如果不是他们人多势众,又各个都有东西,以周驭的身手,他们很难伤到他分毫。   别看周驭表面看起来高高瘦瘦、冷冷清清,但打起架来,立刻就化身成了恶鬼。   上个月隔壁区的扛把子过来这边找职校里的人麻烦,不知道怎么就找到周驭头上了。周驭和人约了一场架。   他们之中有人围观过那场群架,那根本就不叫打架,根本就是周驭单方面在痛殴对方。他赤手空拳的,愣是把人给打成了没牙老爹。   那血淋淋的场面,让人至今难以忘怀。   别看他们现在好像人多,但就凭他们几个,真要惹毛了周驭,那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覃涯其实也知道周驭不是个好惹的人,这两个月要不是跟了肖总,从他那儿借了人和家伙,他还真捉不到周驭的空。   不过肖总好像认识周驭,一听他把周驭摆了一道,竟然把他骂了一顿。   覃涯搞不明白,周驭到底哪里来的三头六臂,不仅搞得定学校里那帮傻逼,竟然连肖总都帮他说话?   他这会儿酒精上头,别说理智了,覃涯只恨自己手里没有家伙,不能当场给周驭那张死人脸砸个稀碎,嘴上说的话更是没有遮拦。   “你看什么看,老子弄死你你信不信!”   两天没合眼了,晚上本来想到温笙家里蹭一下沙发,也被这些人打乱了计划。周驭现在有点儿烦。   对面的人只见他抬了手,没什么规律地在脖子后边挠了一下。就像是在看一部慢速播放的老电影,画面里男演员面容姣好,身材颀长,动作极缓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然后,他抬起单薄的眼帘望过来。   潋滟又肃杀。   “晓得姓肖的为什么不敢让你动我么。”   覃涯一顿,他看见周驭扯了扯嘴角,没有血色的薄唇牵出了一丝带着血腥味道的笑。   “你说的没错,我真的有病。”   -   温笙到了家楼下,小区里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猫狗的叫声,也不知道它们藏在哪里。   楼栋里没有灯,温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荧幕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十二点半了。   她还在想刚才便利店里发生的事情。   店外那些人,温笙不认识,但从周驭对她叮嘱的态度可以看出,对方似乎并不是他的朋友。   如果不是朋友,那又会是什么人?   他们只在便利店门口站了一小会儿,不多时便朝着街角离开了温笙的视线范围。   之后按照周驭说的,温笙在店里等了五分钟。   走出店门的时候,夜空上忽而飘来几片厚重的云,遮挡住了月光。   说不上来为什么,温笙总觉得心里不□□稳。   这一路走回来也是,脑袋里不断闪过了许多关于周驭的画面。   无一例外的,全都是那晚他在医院里的模样。   青紫的眼眶、脑后鲜血淋漓的伤口、急诊室里缝针的时候他在昏睡中咬紧的牙关和细微的抽气。   这些温笙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细节,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搅得她心生不宁。   夜空宁静,温笙轻缓地踏上一楼台阶,而后忽然停住。   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折返出了楼栋,手机的闪光灯照向那端两个巨大的墨绿色垃圾桶。   有个声音陡然在温笙耳边重现——   ‘妈的,王八蛋周驭!别被老子追到!老子砍死你!’   这个声音是刚才在便利店外面那个——   ‘哟,这不是周驭么,这么巧在这儿碰上了?’   蓦地,她飞快转身,朝便利店的方向一路狂奔。   路灯下,温笙苍白如雪的紧绷脸色一晃而过。   刚才那个穿着黑背心和花裤衩的人,就是那天让周驭受伤的人。   周驭就那样跟着他们走,一定会出事的!   心上压着的大石头在这一瞬间涨大到了极致,直压着温笙坠入无底的恐慌之中。   夏夜闷热,似乎又要下雨了,这会儿吹到脸上来的风都变得潮湿且黏腻。   温笙跑回便利店外,透过窗,他们刚才吃过的蛋糕盒子还在桌面上。但周驭不在。   她跑的太急,额边的汗濡湿了碎发,有些黏在她脸上。   胸口剧烈起伏的弧度章视着她此时焦急的心绪,温笙顾不得抹开恼人的发丝,不安的感觉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强烈。   她怕周驭再出事。   没停留多久,温笙回忆了一下刚才周驭和他们一起离开的方向,攥紧了手机,朝着街角跑去。   街尾处是条岔路,一条通往前面的车站,一条小路向左延伸进了看不清的黑暗里。   温笙看了一眼路牌,认出了这条路是通往街心公园那个侧门的。她没犹豫,朝左拐了进去。   这个时间点,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矗立街边。   温笙不确定周驭他们最后是不是真的往这边来的,整条路上除了自己的脚步,就没再有别的动静。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正要调整方向,前方不远突然传来了几声异响——   砰、砰   这声音不大,颇有规律。   温笙停下了脚步,屏住呼吸去听。   砰、砰   并不是幻听。   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手里的手机屏幕一直亮着,温笙不由收紧五指,抬脚小心翼翼朝着声音的方向靠近。   墙头是密密麻麻的藤蔓,浓绿的颜色在这样的深夜中成了诡异的暗影。枝叶的遮掩之下,小铁门不知被谁破坏过,只剩门下一角的焊接没有断开,正摇摇欲坠地挂在墙边。   大约是听见了什么动静,里头的异响突然停了下来。   温笙皱紧了眉头,探寻的目光一点点落在铁门之后,昏暗的夜色让她没在第一时间辨认出里面的情形。   这时,有风吹动树叶,沙沙的声响伴着月亮从云后透出冷清的光辉,扬扬洒向地面。   周驭在冷淡的月色下显出阴暗的轮廓。   他跨坐在覃涯身上,藏青的T恤领口被人扯烂,露出一截白得像纸一般的肩颈皮肤。扬起的拳定格在空中,银色的尾戒在他眼角映出了点点艳红的颜色。   他身下,覃涯抽动着吐着血沫,鲜血糊在他的脸上,已经辨不出五官。   若非从他喉管里发出的呼噜呼噜的声响一遍遍刺激着温笙的耳膜,她一定以为他已经死了。   瞬间,从脚底窜起的森寒将温笙包围。   她如被雷击中,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手脚却在细微地发着抖。   好安静。   安静得温笙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   “周、周驭……”她张了张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音。不知何时蓄积在眼眶里的泪,在他歪头看过来的一瞬间落下。   周驭望着她,漆黑的眼中映不出任何光亮。   半晌,他嘴角轻扯出了一抹没有情绪的弧度。   “是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哦,今天好像吓到我们笙笙了哦~   我在考虑要不要给小周一个住进温家的机会,让他好好哄~一~哄~我们笙笙呢~?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6-13 15:35:41~2020-06-14 19:3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躺着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559478 6瓶;Rosly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上药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温笙都会梦见眼前这个场景。   成片的密林之中,月色冷如冰霜。   周驭骑在那个人的身上,高举着沾血的右手,小指的尾戒在夜色中泛出冰冷的寒芒。垂在他眼前的黑发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极度拱起的后背如同猛兽捕猎时的姿态,脊柱的关节凸出皮肤,紧贴着衣物。   温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彼时她惊惧的内心。   明明半个小时前,他还是表情轻佻温和的少年,而此时,他却化身为了一头人形的怪物。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失去了潋滟的媚态,只剩无边黑暗的森冷。森白的牙齿咬在唇角,他脸上每一丝表情都染上了血腥与杀意。   如果这是一场梦,一定是场连醒来后都会觉得后怕的噩梦。   可偏偏,这又不是梦。   温笙后来回想,大约是从那个时刻,她从心底里已经义无反顾地站到了周驭身边。   不管他做了什么,她心里总是有一块地方,下意识地相信他,想要袒护他。   她怕他真的杀了人,扑过去将他从对方身上拉开的时候,温笙脸上的泪交错成了山川河流的痕迹。   那是周驭今后的人生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的痕迹。   脑海中的血色开始消退,周驭开始找回理智。   还好,那人还有呼吸。   除了那个人,周围还有别人。   温笙认不全,只晓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受了伤,包括周驭。   他右手上鲜血淋漓,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温笙害怕,但她不能害怕。   她强迫自己镇定,一直停留在手机拨号界面的三个数字,被她改成了120。   电话接通后,温笙声音冷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报了具体位置后,温笙挂了电话。她举着手机看了一圈,找到一个面色惊慌但尚且还能活动的人。   她叮嘱他一会儿听到救护车来,要出去把他们引过来。   那人已经被吓掉了魂。   此刻明明是温笙在跟他说话,他惊恐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后的周驭身上。   时间紧急,救护车应该很快会到,温笙不能多留。   她再度强调一遍要出去引救护车,而后不等对方作出什么回应,便回身拉住了周驭的手腕。   “周驭,我们快走。”   周驭眼神没什么焦距,漆黑的眼在温笙脸上和手上分别停留,凝固的表情好像在思考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矗立,温笙更怕。   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从额边落下,滴到锁骨。   温笙无所察觉。   周驭却看见了。   他极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停在温笙下巴与锁骨之间。   因为刚才太过用力的缘故,他的手在抖。   他没有碰到温笙。   她抓住了他。   他手上有黏腻的血和汗,但温笙却好像根本不在意。   她带着哭腔的声调像是一把软毛的刷子,刷在周驭心上,又酸又刺。“周驭,周驭,我们快走吧。”   温笙在哭,一双透彻的眼水雾模糊,却又澄澈至极。   她不知道周驭是不是也受了伤,她怕他再度得了脑震荡。她开始犹豫,是不是也需要将他一同送到医院。   但很快,她看见周驭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双手被人紧紧握住。   周驭掌心里粗糙的冰凉让温笙不断想要落泪。   他终于找回了声音。“走。”   -   家里,温奶奶已经熟睡。   温笙将周驭带回了家,轻手轻脚找了干净的毛巾,压低声音叮嘱他到浴室好好把自己洗一洗。   说罢,她转身要走。周驭拉住了她。   周驭还有些虚晃,手上力道没能掌握得很好,温笙跌进了他怀里。   他身上有血的腥甜气味,还有淡淡烟草的气息。不等温笙分辨出更多的味道,头顶沙哑的低沉落在耳畔。“你去哪。”   心跳猛然错拍。   温笙收紧五指,低声道:“我去买点药和纱布,家里没有。”   她想从周驭怀里退出来,他却不肯放手,“你在这等我。”   周驭顿了一下,手上松开。“快点回来。”   “好。”   这个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开着门。   温笙走了两条街才找到一家还开着门的药店。   她手上沾着周驭的血,还没来得及洗掉,售货员看见她手上的血迹,紧张问她是不是伤到了哪里。   温笙窘了一下,解释有个朋友摔了一跤,手破了。   售货员没怀疑,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流了这么多血,还是要上医院看看,一边手脚麻利地给她拿了消毒水和纱布,还有一些外用药。   温笙没一个个检查,一口气让她全部都打包起来。   买完了伤药,她又去了那家便利店。   周驭的衣服全部都被扯烂了,这个时间商场又没开门,没办法,她只能在便利店里拿了几件没有码子的家居服。   结完账回家,已经凌晨两点了。   家里很安静,也没有开灯。   温奶奶的房间没有动静,浴室也没有水声。   温笙以为周驭洗过澡会到她的房间里去,正回房,经过沙发的时候,周驭突然出声——   “你好慢。”   他竟然在客厅!   温笙吓了一跳,手上的东西没拿稳,掉了什么下来,啪一声。   “你怎么在这儿!”客厅很暗,厨房里的隐约有月光透过来,温笙看见黑暗中有道模糊的人影起身走到自己面前。   周驭蹲下,将东西捡起来,拍了两下。“我不在这在哪。”   他们交谈声很低,但温笙还是怕会吵醒房间里的温奶奶,她着急地推着周驭进房间去。   关上房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温笙打开墙壁上的大灯,淡色的光从头顶倾泻下来,刺的周驭眯起了眼。   温笙这时候才发现,他没穿衣服。   温笙诧异地顿了一秒,眼神不受控制地扫过他胸口以上。   他真的很瘦,但却肌理分明,手臂和肩颈的肌肉都呈现出了极为流畅的线条感。   她一直知道他很白,那是一种完全没有血色的,近乎病态的苍白。他赤*裸着上身,暴露在这样的冷光灯下,更加白的不可思议,以至于他身上一些深深浅浅的新伤旧痕都格外触目惊心。   眼睛要继续往下的时候,温笙勒令自己停住。   周驭看见温笙不自然地别开眼睛,轻抬手将买来的衣服递给他。   “你先穿上。”   她耳尖都红了。   啧。   纯得要命。   周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接过来她手里的袋子,问:“你还买了什么?”   “啊?哦。”温笙忙低下头去,将买的药、食物、水,一样一样拿出来。“那个,我买了些吃的,你要是饿了,就先吃一点东西垫一下。我去洗漱,一会儿就回。”   温笙几乎是逃出门的,根本忘了拿换洗的衣物。于是只在浴室里简单处理一下了手上的血迹,洗了把脸,果然没有一会儿就回了房。   她再推门的时候,周驭还站在原地。   他已经穿上了上衣。温笙随手拿的家居服竟是黑色的,长度正好,袖口和正身却大得能让他在里面晃荡。   这样深沉的颜色更衬得他脸色苍白一片。   温笙问他:“你怎么不坐?”   周驭耸肩,“怕弄脏了你的地方。”   温笙房间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书桌和椅子,窗台上摆着几盆多肉,整个房间简洁,又富有生机。   周驭不想弄乱。   温笙定定望了他一会儿,进房来带上房门,关了大灯,打开床头台灯。“你坐过来,我帮你看看伤。”   上次周驭受的那些伤都在身上,在脑后,这次还好没再伤到脑袋。   他依言过去,看了一眼她的小床,没直接坐下。“我没事。”   温笙不信。   刚才那样的场景之下,温笙如论如何也不相信周驭能够全身而退。   温笙拆了纱布,拿出棉签和消毒水,平淡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坐。”   周驭觉出来她在生气。   他乖乖坐下。   仰头看着她。   怕灯光太亮会让隔壁的温奶奶有所察觉,温笙拆开药物的时候,都很小心地靠近台灯的光源。   暖调的灯光下,她专注的侧脸柔软得不可思议。   像一团软乎的白色小花。在夜色下皎洁,娇弱,却干净得惊心动魄。   周驭望着她,不想挪开眼睛。   “伤到了哪里?”   没有回应。   温笙侧眸,又问一遍:“除了右手,还伤到哪里?”   周驭顿了一下,“没有。”他把手伸过去,轻声解释:“其实手也没事。”   确实,洗干净血迹,他右手上的伤比温笙想象地要好许多。   只有手背上几个看上去像牙齿嗑出来的伤口比较深,再就是指关节的地方红肿的比较厉害。   晓得周驭没事,温笙其实应该松一口气,但她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反而——   更加压抑。   如果他手上沾的血都不是他自己的,那那个人会不会……   “嘶。”   温笙正拿棉签给他擦拭伤口,不小心走了神,力道失去了控制。   周驭细微的抽气声传到耳边,她恍然清醒。   “啊,对不起,我……”温笙仓皇地抬眼,歉然的解释就在嘴边,却在看清周驭眼中狡黠的笑意时没了声音。   温笙手上有属于少女独有的柔软与温凉,被她握着的触感,美妙得无法形容。   “你弄痛我了。”   温笙一顿,慌乱地对上他的眼。“对、对不起。”   周驭不着痕迹地将她圈到身前,她手腕内侧的肌肤软滑的不可思议。   喉间不可抑制地滚动,他哑声道:“笙笙,看着我。专心点。”   作者有话要说:  555555小周不敢随意在笙笙房间里坐下的样子真的心酸,对他来说笙笙什么都是干净的,但他的都是脏的。555555我们小周其实是个很让人心疼的男孩子啊   不过最后一段的时候,我莫名觉得自己在看什么船戏?弄痛我了……看着我……专心点……这不是那啥的经典台词吗?!嗯?小周!你到底想干什么!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6-14 19:33:23~2020-06-15 19:4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万不爱玩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做梦   周驭睡着了。   房间里的空调无声地运行,温笙坐在书桌旁的小凳上,台灯没关,幽淡的灯光侧映在她脸上,将她眼底的迷茫和心疼照得很朦胧。   床上的人睡得很沉,安静得好像不会呼吸。   他大约又是几天没有睡觉,刚才还在上药的时候,就歪着头睡过去了。   温笙没把他叫醒,依顺着就让他睡在了自己的床上。   已经四点多了。   再有一个多小时,天就该亮了。   天都要亮了,可笼在周驭身上的迷雾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散去呢?   他到底是什么人,普通街头痞子?可别人打他和他打别人的时候,那种血腥和疯狂都已经超出了温笙对街头痞子的理解范围。   那些人到底和他有什么仇怨,为什么上次几乎将他打死,这次竟还不想放过?如果不是今晚的周驭比他们更加疯狂,那这次被120抬走的人会不会又是他?   温笙是个简单的人,也一直过着并不复杂的人生。   她其实并不想参与这些所谓的街头纠纷,可她不想看见周驭再处于危险。   严格说起来,温笙对周驭的了解仅仅限于他的名字,关于他的年龄,他的一切,温笙全都一无所知。   他还在上学吗?   如果他还在学校,一定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但现在……   温笙看着他一成不变的侧躺睡姿,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方妍。   她竟然跟徐川他们玩到这个点。   【到家啦,晚安~爱你哟我的笙「飞吻」】   温笙摇头失笑,回了一条【晚安】过去。   没两分钟,方妍电话进来了。   她喝了不少酒,说话时舌头都大了:“笙笙,你是刚睡醒还是压根没睡?你不会是在等我呢吧,呜呜呜呜呜,笙笙你好爱我哦,好感动啊~!”   方妍声音太大,温笙怕吵到周驭,起身到窗边,等她感动完,温笙低声道:“妍妍,我明天可能去不了你家了。”   方妍起初脑筋还没转过弯来,没听懂她说的去不了是什么意思。温笙又重复一遍:“我去不了你家民宿了,周驭在我这儿,我得照顾他。”   前半句方妍仍没听懂,但后半句她一听,酒就醒了。“什么?!周驭在你家?!”   她声音太大了,迫使得温笙不得不把听筒拿得远一些。   方妍混沌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不是,周驭怎么会在你那?徐川找他一晚上都不见人,你们是在哪遇上的还是……等等等等,你说他在你家…这个点,在你家?难不成——啊啊啊啊啊啊天呐!你们该不会已经——”   温笙脸上莫名燃起的热度让她下意识地打断了方妍接下来要说出口的内容。“妍妍!”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恢复平静:“你先睡吧,等你睡醒了到我家来一趟,今天晚上的事情,等你来了我再跟你细说。”   温笙又补充一句:“还有周驭那个朋友,你把他也带来。”   “徐川?”方妍不满:“喊他干嘛?”   “先别问那么多了,总之你把他也带来就对了。”   “那…好吧。不过你和周驭,你们……”   “我挂了,晚安。”   “啊?喂、喂——”   ……   切断电话,温笙长出一口气。   她按住胸口,狂跳的心脏一下下击打着她的手心。   心跳的好快。   温笙转脸,床上的人没醒。   幸好,他什么也没听见。   -   因为半夜这通电话,方妍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只要一想到周驭在温笙家里,两个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一触即发,她就兴奋地不行。   真是没想到啊,她还以为周驭昨天是失约了,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就找到温笙那去了。避开众人,只跟温笙单独约会过生,啧啧,有两把刷子啊。   天色一亮,方妍马不停蹄地给徐川打了电话。   徐川原本睡意朦胧,起床气颇重,但一听周驭这俩字,立刻也跟打了鸡血似的从床上一蹦三尺高。   两个人约在温笙家旁边的十字路口,随便买了点早餐后直奔温家。   正巧上楼的时候碰见温奶奶出门买菜。   方妍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喊了声温奶奶早。   温奶奶一听这声,愣了:“妍妍?你不是在屋里嘛,怎么跑外边来了?”   方妍立刻想到在屋里那个是谁,咬住舌头尴尬道:“呃…那个,我刚下来接个同学,我们约好今天一块出去玩呢。”   她拧一把徐川腰间的软肉,徐川呲牙怪叫了一声,成功让温奶奶发现旁边还有个人。   她眯着眼凑近了看,看不清人,只有个模糊的影。“你是?”   徐川在方妍挤眉弄眼的威胁下配合道:“啊,奶奶好。我、我是方妍同学,我叫徐川。”   “是个男生啊。”温奶奶自言自语念叨了一句,又问:“你们这一早上就要出去玩,那中午还在家里吃饭吗?”   方妍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们一会儿就出去呢。”   温奶奶沉吟一瞬,侧身让开位置,“好好,那你们快上去吧,这外边热。”   方妍见状,如获大赦,揪着徐川飞快上楼:“诶,那我们上去了!”   经过温奶奶身边的时候,徐川极小声地问了一句:“老太太看不见?”   被方妍一记眼刀瞪回来,她揪一把他的耳朵,“人听力好着呢!给我闭嘴!”   徐川讪讪闭了嘴。   -   他们进门的时候周驭还没醒,温笙让他们就在客厅里坐。   到厨房倒水的时候,徐川跟过来问:“驭哥怎么回事?他受伤了?”   刚才他看见了温笙床头柜上的纱布和消毒水,一看就知道不是温笙自己用的。   温笙回头看他一眼,很低地嗯了一声。   方妍闻言跑过来,“什么受伤?谁受伤?”   温笙这时端起水杯,面容恬淡:“过去说吧。”   对昨天晚上的事情,温笙自己其实也不太清楚。   她省略了在游乐场的那一部分,只说最后在便利店里,周驭看见那些人,就跟他们一道走了,她不放心跟过去,看见周驭……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徐川的表情显示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方妍却是期待着她说更多的东西。   温笙抿了抿唇,道:“最后我打了120,那些人应该被救护车接走了。至于周驭,我帮他看过,除了右手受了点伤,倒没大碍。”   “艹!又他妈搞偷袭?!”徐川突然提高音调,吓了方妍一跳。   “你嚷什么啊!”方妍瞪他一眼,和他拉开距离,坐到温笙旁边。“你小点声儿能死,我耳朵都被你震聋了。”   温笙往房间的方向看了看,没什么动静。这才转回头来,望着徐川。   徐川拧着眉,缓和了一下声调,脾气倒是没消:“卧槽,你们是不知道那帮人,正面干不过咱们,就他吗使阴招!”   温笙蹙眉:“你知道他们是谁?”   “当然知道!除了覃涯那阴逼,还能有谁!”徐川气愤至极,拳头都捏紧了:“上次要不是他买通了个叛徒,我驭哥能被整的那么惨?!艹,想想我就来气!”   方妍问:“不是吧,除了这次还有上次?你们不会是什么黑、黑涩会吧?”   温笙道:“你既然认识他们,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报警?”   “报警?给他八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徐川说。   他看一眼房间的方向,又看一眼温笙此时的脸色,没多犹豫,还是跟她交了底:“老实说吧,覃涯那狗比在学校里就跟驭哥对着干,但他干不过,这俩月不知道他上哪认识一大哥,人大哥有背景,还带着他们……害,这事都不提了。”徐川换了个坐姿,不太自然地避开了温笙探究的眼神。   “本来驭哥孜身一人,根本不怕他们,但为了不连累我们这些人,上次那事儿驭哥已经准备自己认栽了。谁他吗知道覃涯那狗比竟然蹬鼻子上脸,竟然还想搞事情!”徐川啐了一口,“艹,真不是个东西!他就他吗想整死驭哥。”   方妍嫌弃地看他一眼,“这在别人家呢,注意点儿。”   温笙默不作声。   她看着徐川,眼神清透,却包含千言万语,全是徐川没法回答也没法解释的东西。   得知昨天覃涯那帮人被周驭揍得很惨,徐川痛骂了一声活该。“这就是我昨天不在,我要在,我非得给他们那群人扒皮抽筋了不可!”   方妍撇嘴,“幸好你不在,你要在,温笙家的沙发都装不下你。”   方妍接二连三地怼得徐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徐川有点怒了:“诶,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不扎我两句你会死是吗?”   方妍也不甘示弱,瞪眼怼回去:“对啊,怎么了?你也不想想你昨天晚上怎么对我的!”   “我怎么对你了?我好吃好喝没给啊,是谁玩的在酒桌上连鞋都不要了?”   “什么、你!你给我闭嘴!”这话不知道刺激到方妍哪根神经了,她抓起枕头扑过去,对着徐川的脸捂下去,“你给我闭嘴!你再敢跟我提昨晚我就杀了你!”   “你敢!你个八婆!”   ……   这俩人也不知道是昨天还没玩够还是玩的太够,他们好像把温笙家的客厅当成了酒吧包间,闹起来就有点停不住。   温笙被他们两个吵得太阳穴突突跳着疼,想让他们声音小点儿,万一把周驭吵醒——   “吵个屁啊吵。”   突然出现的冷淡哑声让客厅里的空气骤然安静。   温笙回头,看见周驭站在房门口。   他倚着门框,没来得及梳理的头发乱得很有个性。一双黑沉沉的眼里弥漫着朦胧雾气,眼角眉梢都挂着要吃人的森冷杀气。   温笙心下一紧,忙起身:“你醒啦。”   周驭不悦的眼神扫过沙发上望着他呆滞的两个沙雕,回到温笙身上的时候,脸色稍有缓和,而后缓缓从鼻子里嗯出了一声。“你过来。”   温笙愣了一下,过去。   在被徐川的声音吵醒之前,周驭正在做梦。   梦里的温笙耳尖被染成了淡淡的粉色,握着他的手的神情柔软又羞涩。   她问他:‘周驭,你痛吗。’   他不想回答,他只想抱着她。   他手上用力,她整个人向他靠过来。   发丝划过他的脖颈,周驭好像都能闻见温笙身上的味道。   但——被徐川一声八婆震碎梦境,瞬间美妙全无。   此时,梦境外的温笙站在他面前,小心地望着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周驭没说话。   虽然和梦里害羞的表情不一样,但这会儿的小心翼翼也是可爱。   温笙猜他大约是有起床气的,因为他此时的臭脸上写着三个大字——“别惹我”   她想解释些什么,或者帮方妍他们说声抱歉,但话没出口,手腕突然一重。   清晨的光从周驭身后洒进来,在她眼前缭乱,然后清晰。   肩上忽而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   周驭身上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将她包围,他们的影子在地面被拖长成为一个整体。   温笙的心脏和腰间的那只手同时收紧。   周驭在她肩上舒服地眯起眼睛,喟叹似的低声落在她耳畔。   “唔,和梦里一样。”   “手感,舒适。”   作者有话要说:  呸,什么和梦里一样!梦里明明就没抱到好吧!臭流氓!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6-15 19:40:49~2020-06-16 19:0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需要点耐心 10瓶;Rosly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轻佻   温奶奶买菜回来,家里已经没人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还有空调残留的冷气。   她将菜拎到厨房,正准备洗洗手歇一会儿,温笙从房间里出来。   “奶奶,您回来啦。”   温奶奶没想到她还在家,惊讶回头:“笙笙?你怎么在家呢,妍妍跟你那个同学不是都出门去了吗?”   “我也正要出去呢。”温笙换了身衣服,带上房门,走过去,“对了奶奶,我有个事情和你说。”   “什么事?”   温笙在厨房外踌躇一会儿,说:“我可能暂时去不了方妍家的民宿了,现在正是旅游避暑的旺季,她们家…好像挺忙的。”   温奶奶挤了点洗手液,点头道:“可不,最近天热,好多人都往乡下去呢。没事儿,你不去也好,就在家多陪陪奶奶,多好啊。”   温笙心下微暖,上前去给她拿了擦手布,“嗯,我还有件事儿。”   她看着温奶奶的表情,斟酌着语气道:“就是,妍妍最近可能也不会过去了,她想在我们家住着。我有点犹豫。”   温奶奶:“妍妍想在我们家住那就住呗,犹豫什么?”   “就是……您也知道妍妍朋友多,我怕她三天两头一个聚会,晚上玩的太晚,回来吵您休息。”温笙道。   “害,这有什么呢。”温奶奶拍拍温笙的手背,调皮说:“你啊,就应该跟着妍妍多出去玩玩,只要你们自己记得带钥匙,玩儿多晚都没事。”   温笙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她和方妍暂时都会留在S市是真,但住在家里的人是假。   温奶奶的开明让温笙因为假的那一部分而心生愧疚。   她倾身抱住温奶奶,软声地贴着她撒娇:“奶奶,你真好。”   温奶奶乐呵呵地抱着她笑,没一会儿就赶着她出门:“好了好了,快出去玩儿吧,别让人家久等。”   温笙整理好了情绪,这才放开她,“嗯,那我出门了。”   “外头热,记得带把伞。”   “好。”   方妍他们等在楼下车里。   小甲壳虫车内空间不大,徐川坐在副驾,周驭在后排。这俩人都不胖,一坐在车里就显得有点占地方。当时买车的时候,方妍完全没想到车里会塞下这样两个大男生。   她从后视镜里偷偷瞥一眼后排憋屈坐着的周驭,暗自捏了把汗。   温笙要是再不下来,这车里都不用开空调,周驭就能自动制冷。   还好,没一会儿温笙就下来了。   她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徐川刚侧头,还没看清人影,后脑勺被人打了一下。   他回头,周驭面无表情:“腾地方。”   徐川讪讪看他一眼,乖乖从副驾驶下来,恭敬地请温笙上车。   温笙以为她的位置在副驾,但刚一探身进去,后排的人自动往旁边挪了挪,眼神轻飘地从她脸上滑过,而后看向一旁,好像不太愿意说话的样子。   温笙一梗。下意识看一眼方妍,后者对她撇撇嘴,以示她无可奈何。   无奈,温笙只好坐过去。   这会儿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早,温笙让方妍先到人民医院。   昨晚只是简单给周驭处理了一下伤,她不放心,觉着还是再查查比较好。   徐川一听目的地是医院,扭头看一眼周驭。他倚着车窗,黑发被车窗过滤后的阳光照出了一种极颓废的茶色。   他半眯着眼,也不说好还是不好,——L?K独家整理——   周驭不说话,徐川也没话可说。   车里的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尴尬。   温笙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热烈得仿佛能把人都烤化。   街景飞快地倒退,那些景物却都不在温笙眼里。   身边的人好像在生气。   温笙晓得。   因为他生气的原因是她。   ‘你过来,让我抱一下。’   ‘唔,和梦里一样。’   ……   他那时候大概是没睡醒,抱住她的时候只晓得沉浸在自己梦境成真的愉悦里,一点也没设防温笙横过来的肘击。   还好,他躲开了。   温笙的手肘擦着他的肋骨下缘划过去,倒没伤着他哪里。   ‘你打我?’   徐川认识周驭不多不少正好三年,还是第一次见他竟然也有错愕的时候。   虽然现在车里冷得要死,但不妨碍他想起那一幕来掩着嘴偷笑。   不晓得方妍是不是也在跟他想一样的事,没注意前方跳成了红灯,一脚急刹踩下去,车身三分之一过了线,车里的人都是一晃。   徐川吓了一跳:“你会不会开车啊!”   方妍自知理亏,瞪他一眼没搭话,转过头来抱歉地说了声“不好意思。”   周驭没什么反应,只侧眸望了望温笙。   方妍对温笙吐吐舌,温笙回她一个安慰的浅笑。   红变绿,车子再度启动。   温笙身旁的人突然换了个姿势,斜倚着后座,大半截身子都歪向了她。   温笙望过去。   周驭直直看着她:“我手疼。”   温笙眨眨眼,似懂非懂。   半晌,她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再看他。“够了么?”   周驭瞟一眼两人之间的空档,皱了下眉。“够什么。”   “位置够吗?”温笙说:“你不舒服,位置大些会让你好受些。”   话音落,她看见周驭眉头皱得更紧。他定定看她,眼神没怎么变,温笙却觉得他像是要把她给吃了。   片刻,他收回视线,好像瞪了温笙一眼,又好像没有,重新又倚在了原来靠窗的位置。   这时,前排紧跟着传来一声闷笑。   周驭眼睛也没斜,一脚踹向副驾驶,徐川立即收声了。   动静不大,却让温笙吃了一惊。   她看向周驭沉默的冷脸,觉得他可能更生气了。   但她不觉得自己做错。   毕竟,是他轻佻在先。   这次,也是。   -   到了医院,三个人陪着周驭跑上跑下,从头到脚,能查立刻出结果的都查了一遍。   还好,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周驭身体没什么大碍。右手虽然肿的厉害,但没伤到骨头。   医生开了些外敷的药物,徐川本想去跑腿,温笙却先他一步接过药单。   “我去拿药,你们上车去等我吧。”   她说完,也不等他们回应,转身上了电梯。   方妍本想跟她一块去,但车钥匙在她这儿。   她小心翼翼看了看周驭的脸色,他正望着电梯口,侧脸冷淡,眼角隐隐被日光投映出了柔和的光晕。   一直到视线里没有了温笙的背影,周驭淡淡收回视线,双手插兜,调转脚尖。“走吧。”   虽然徐川说覃涯那些人不敢报警,但温笙仍不放心。   就算他不敢,那急救中心呢?   拿了药,温笙转去急诊。   她不确定覃涯的名字是哪两个字,于是只向护士站询问了昨晚有没有警察陪着几个外伤病人一起过来。   护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车祸还是打架,摔伤还是烫伤,我们这儿病人多,警察来的也不少,你不说清楚没法查。”   温笙顿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些心急唐突了。   如果对方真的报了警,警察只要查查120的通话记录就能找到她。   但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接到配合调查的电话,应该是没事。   想明白了这点,温笙对护士说了声抱歉,转身离开了护士站。   周驭身上穿的还是温笙昨晚给他买的家居服,徐川问他要不要先回他那去换件衣服。   方妍闻言也问:“你家在哪?我们正好可以在那附近吃点东西。”   周驭不说话。   后视镜里,温笙淡色的纤细身影已经走到了车的后方。   他冷声对徐川道:“一会给我闭上你的嘴。”   徐川:“?”   他有点儿懵。让他换件衣服而已,怎么还发上脾气了。   怪得很。   这时,身边车窗降下,方妍喊了声:“笙笙!”   徐川这才发现温笙过来了。   他看一眼侧边后视镜,忽然想到什么,又看一眼后排的周驭。   周驭对上他的视线,黑眸微沉。   徐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做了个被吓得噤声的表情,又对他竖了个大拇指。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温笙拉开车门的瞬间,周驭和徐川之间立刻断开连接,两个人分别转头,平静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上了车,温笙敏感地察觉到车内的气氛有些不一样。虽然旁边的人没说话,但方妍在前排设置导航的时候看起来很紧张。   “那个,要不我们现在去流光?”   方妍在后视镜里看着周驭,周驭又看着温笙。“你说去哪。”   接受到方妍求助的眼神,温笙顿了一下,“妍妍说去流光,那就流光吧。”   周驭不接话,长腿憋屈在后排,有意无意地朝温笙的方向靠拢。她想避,周驭瞥见了她手上的塑料袋,问她:“又开了什么药。”   温笙顿一下,解开袋子:“和上次差不多,有擦的和一些口服消炎药。”   周驭:“上次的药呢。”   温笙:“?”   “哦,被我扔了。”   周驭说罢,眼角一弯,笑了。   温笙对上他的笑眼,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人在逗她。   轻佻。   非常轻佻。   车子不知何时开动起来的,车身晃动,温笙脑袋跟着晕了一下。   徐川这时说:“对了驭哥,吃了饭你去哪?还回网吧吗?”   周驭放松肩膀,松散地靠着椅背,“不然?”   眼神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温笙地侧脸,他漫不经心道:“幸好昨天睡了一觉,充了会儿电,还能再熬两天。”   “你上次受的伤都没好全,这次伤上加伤。还熬?”徐川一边假装惊叹,一边在后视镜里观察着温笙的脸色。   温笙好似没察觉他们的视线,淡淡偏过头望着窗外。   方妍莫名觉得徐川这话说得好像有什么目的,嫌弃地往旁边瞥一眼:“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僚机?”   一击即中。   徐川瞪她:“好好开你的车!”   方妍撇嘴。   周驭望着温笙。   她表情很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后排两个人都沉默,徐川舔舔唇角准备再接再厉:“你看,本来可以让驭哥住我那,这不前两天我那儿空调坏了,要不——”   他话没说完,周驭开口。   ——“十天。”   徐川一顿,温笙侧眸。   她望他许久。“两天。”   “八天。”   “三天。”   “一周。”   正好红灯,方妍拉起手刹,和徐川同步转头望向后排打哑谜似的两人。   温笙面色平静,周驭眉眼带笑。   他倾身靠近,她立刻后退。   “一周。”   周驭提着装药的塑料袋,在温笙眼前晃荡。“一周后你让我走,我马上就走。”   温笙的视线扫过他红肿的右手,抿了抿唇。   片刻,她转头继续望着窗外。   方妍心道,完了,这是拒绝。   但周驭看见温笙扣在一起的拇指与食指,眼角笑意更浓。   他再度伸手到温笙面前,语气清淡:“不答应也没事。反正就这点伤,也死不了人。”   温笙闻言,侧眸瞪他一眼。“你别胡说!”   他们四目相对,周驭黑眸炯炯,寸步不让。   温笙自然不敌。   她垂眸:“不能让奶奶发现。”   这声音太轻,轻得前面两个人都没听见。   周驭眼梢璀璨,桃花眼里媚态尽显。   他软下声调。   “放心。”   “地下工作,我最在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最狗骚男:周驭   啧,小周这个人嘛,狗是真的狗,但他最后对笙笙服软这招也是真的骚~软硬兼施,谁能不对他妥协啊   感谢阅读。 第12章 可爱   周驭在温笙家住下了。   很顺利。   徐川自掏腰包在商场里给他买了两套看起来低调,实际价格不菲的行头,意思是虽然咱身在屋檐下,但魅力不能丢。   周驭看一眼,推开,淡淡说:“我就穿她买的。”   徐川:……?   俩人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开始秀起恩爱了。   徐川不知道,既然周驭摇尾乞怜地达成了目的,那在温笙面前,自然是不能露馅的。   温笙不是傻子,这种三四位数的衣服一上身,不出两天他就要被扫地出门。   还是身上这种几十块的衣服更适合让他躺在温笙的小床上安安稳稳地吹空调。   这边哥俩在楼下抽烟,温笙和方妍在楼上开会。   方妍对温笙头脑一热竟然答应周驭住下的决定表示疑惑和强烈的不放心。   “笙笙,你到底在想什么呀?收留那么一个妖孽在家里,万一他晚上把你给吃了怎么办?”虽然方妍是颜控,但关键时候她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就周驭那样一人,随便眨眨眼就能让人骨头酥一地,勾勾手指就有小姑娘排着队上前来给他端茶送水。关键他要是不自知也就罢了,可他分明就是很清楚自己妖的不行啊。   温笙和他,根本就是羊入虎口。   刚在车上方妍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会儿他不在,方妍直接了当问:“笙笙,我真不信你看不出来他俩在车上是在给你下套呢。”   温笙抿抿唇,点了一下头。“我知道。”   “知道你还答应?!”方妍这下更迷惑了,她跳到温笙旁边,狐疑凝着她:“笙笙,你该不是…喜欢他了吧?”   温笙一怔,方妍尖叫一声,抱着她的肩膀一阵狂摇:“笙笙你给我清醒一点啊!他那种人很危险的!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温笙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这会儿脑袋里一阵阵地发晕,被方妍这么一晃,晕的更厉害。她艰难抬手示意方妍冷静,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先捂着胸口喘了口气。“我、我没有喜欢他。我只是…想帮他。”   方妍:“帮他?”   温笙坐到床边。   床头柜上的消毒水没有盖紧盖子,褐色的液体不知什么时候晃荡出来了一些,挂在瓶口,在台灯下映出了浅淡的莹光。   那个雨夜,周驭从垃圾堆里摔出来,地面上的污水比这个颜色还要深。   他出现得很狼狈,周围的环境更加狼狈。   分明是那么可怕的模样,可温笙却觉得他的眼睛很干净。   没有杂质,没有污秽,她也不在他眼中,好像整个世界只有那么一双眼。   如永夜一般的纯黑。   温笙收起飘散的思绪,抬眼望向方妍:“妍妍,我觉得他跟我一样。”   方妍一怔。   房间里一时没了声音。   -   周驭虽然在温家住下,但他的活动范围只有温笙的房间和卫生间。   温笙说,未免他和温奶奶在客厅里正面照见,他最好不要出门。   正中周驭下怀。   晚上,周驭去洗澡,温笙在房间里给他打地铺。   虽然是夏天,但温笙顾虑他的身体,还是给他垫了两床被褥。   周驭进来的时候,她正在给他放枕头。   周驭扫一眼整洁的床铺,又扫一眼地上的温笙,不满地带上房门。“我睡地上啊。”   温笙手上动作没停,抬头看他,“不然你想睡哪。”   周驭当然想睡床。   但他不说。   他用毛巾搔着头发,水珠乱飞,一双黑眸难得有些水亮。“睡地上也行。”他走到温笙旁边,屈膝半蹲着,“不过要是着凉了,那下周我可不走了。”   距离太近,他身上有从浴室里带出来的热气,烘着沐浴露的味道一股股地往温笙面前窜。   温笙脸上被熏得发热,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视线却不经意间落到了他衣领下方那一排纹身上。   暗青色的,隐匿与锁骨之下,代表着神秘的藏文。   和他一样,仿佛都被浓雾笼罩,看不清内里。   温笙愣了一秒,随后很快别开眼,低头下去。“我把温度调高点。”   她起身的动作很急,站起来的时候虚晃了一下。   周驭没察觉,就地坐下。“我刚上来的时候在楼道里碰见你那朋友。”   温笙回头:“方妍?”   “嗯,她警告了我一顿。”周驭说。   温笙有点意外。从方妍的字里行间,她好像很怕周驭,又怎么会?   周驭仰头,唇边笑意浅浅。“她警告我,不能对你动手动脚。”   温笙一顿。   他扯了扯脖子上挂的毛巾,笑得更欠揍一些。“你觉得呢。”   温笙:“?”   她不晓得他问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觉得些什么,但她知道周驭这样一笑就没准备说什么好话。   温笙放下遥控,拿起床上准备好的换洗衣服,直接了当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你早点休息。”   太过生硬的转折倒没让周驭觉得尴尬,他低声轻咳了一下,黑眸里的笑意却是直勾勾对着温笙的。“好啊。”   虽然温笙对方妍说她只是想帮周驭,但真正到了晚上,关了灯之后,周驭在床下轻缓的呼吸,温笙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   刚刚洗过澡,不大的空间里,床上床下的两个人共同呼吸着带有彼此味道的空气。在这样宁静的黑暗里,这样共处的方式似乎比靠在一起还要更加亲密。   温笙承认方妍说得对,周驭是个很危险的人。无论长相,还是他那些可怕的经历,好像只要和他沾上关系的,都会处于一种没有方向的混沌里。   他有着足以让人迷失的能力。   空调不断吐出冷气,窗台上的纱帘被冷风撩起摆动。   周驭手垫在脑后,看着窗外月色姣姣,淡白的月光照进窗台,整个房间都变得温柔起来。   床上的人自从关了灯就没再发出什么动静,周驭侧了侧脸。“睡着了?”   没回应。   周驭撇撇嘴,开始自言自语:“以前我站楼下看的时候,没发现你这帘子上还有花儿呢。”   “这是什么花?”   “白色花瓣,黄色的蕊,一小朵一小朵。”   “好弱啊。”   床上的人终于翻了个身,背朝着床下。“是雏菊。”   “哟,没睡呢?”周驭勾起身子,哼笑,“你半天不理我,我以为你睡着了。”   温笙:“你好吵。”   周驭笑不作声。   屋子里静了一下。   “又睡着了?”   “……没。”   温笙听见床下的人坐了起来,后背不由地一僵。   “你是不是觉得我话多?”   “……有点。”   “其实我平时不是这么多话。就是跟你在一块儿,不由自主地想多说点什么。”他顿了一下,低低笑出声,“可能,只有你会这样听我说话。”   温笙一怔。   只有这个词听起来,似乎很美好,很特别。   但温笙晓得,这其实是一个陷阱。   身后的人悄无声息地挪动到床边,席梦思的床垫塌下去一块。   温笙的脊背绷得更紧。   周驭这人有一个特异功能,大约是归功于他从小的生长环境,他这双眼睛,能在黑暗中视物,如同白日一般清晰。   他看见温笙绷紧的肩,薄薄的空调被搭在她手臂上,被她抓得皱成一团。   这么紧张。   周驭失笑,退后还是上前在脑袋里转了一圈,他最终选择了不动。   温笙听见他的呼吸就在离她不到一只手臂的距离,她甚至幻觉他的气息快要擦过脸颊。   心跳超出了以往任何一次的频率。   她想说点什么喝退他,却连张嘴的力气都好像失去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静默地对立,彼此之间流转的气氛格外微妙。   大约过了几分钟,温笙却感觉过了几个小时那么漫长。   周驭动了。   他倾身上前,好像要覆上来。   温笙的心跳再度加速,手里的被角几乎被她捏碎。   周驭的气息停在她耳后,散在枕上的发丝被谁轻轻勾了一下。   “愿意听我说话的人。”   “唔,我得好好珍惜。”   砰——   温笙的心跳就此停住。   -   周驭在温家这几天,除了第一天晚上的行为好似图谋不轨,其他时候倒是乖巧得不像他自己。   温笙喜静,白日里也不出门,就在房间里看书。周驭也不吵她,躺在地铺上安安静静望着她,一直望到她耳尖染上粉色,合上书本转过身去,似怒似羞地让他别看了,他才会假装睡觉。   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   方妍每天都来,让温奶奶听见她的声音,然后再走。她顶不住周驭看她的眼神,回回都像是要把她给扔下楼的样子。   她几次邀请温笙一道出去逛逛,让周驭一个人待在家里,但温笙都拒绝了。   她不觉得周驭会一个人乖乖待在家,万一温奶奶发现了他,事情会变得很糟糕。   周驭自然是乐得和她二人世界。   就这样过了三天,周驭的受伤都快好的差不多了。   第四天的时候,温笙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周驭,你没有手机吗?”   这几天她一直觉得屋子里很安静,除了她翻书的声响,再就是他睡觉时轻浅的呼吸。他像是几辈子没睡过觉,有时一睡能从白天睡到白天。   这期间,只要温笙不把他叫醒,他中途无论如何都不会醒过来。   温笙十分羡慕这样的睡眠,也正打算模仿一下的时候,方妍的电话来了。她问她晚上要不要一块儿出来吃饭,徐川让她把周驭带出去放放风。   这话听起来不像在说周驭,像在说宠物狗。   温笙没了睡意,看一眼地上睡姿妖娆的周驭,应了好。   她问周驭有没有手机的时候,周驭正在摆弄她的手机,闻声抬了下头。“烦。”   他说话太节约,以至于温笙不晓得他是在说她烦还是没有手机烦。   温笙没再继续问。她将房间留给他换衣服,自己去了浴室。   温奶奶今天老友聚餐,这会儿还没回来。   换好衣服,她想着让周驭和她一块出门,推开房门的时候屋里却已经没人了。   空调关了,窗户敞着,傍晚温热的风一阵阵吹进来。   楼下有谁吹了声口哨。   温笙站在窗边望下去。   周驭正倚着墙边的电线杆,双手插着口袋,微佝偻着肩膀,浅灰的T恤宽大地罩着他。黑发又长长了,搭在眼前,像一排帘子。   明明长了一张极其漂亮的脸,浑身上下却莫名一股子颓废厌世青年的味道。   看见温笙,他弯了弯眼角。   温笙与他对视两秒,随即面色平静地带上窗户,拉上窗帘。唰啦一下,格外干脆。   周驭顿了一秒,而后低头,肩膀轻耸。   真是——   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不正常的人走不正常的路,你们记住他今天是怎么下楼的,我迟早给笙笙的窗子装个防盗网,看他还怎么翻~到时候你们不要拦我,真的不要拦我~(目光真挚   感谢阅读。 第13章 氤氲   周驭在温笙家待了四天,徐川就担心了四天。   他一会儿担心周驭吃不饱穿不好,怕他装得太过了,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一会儿又担心万一周驭兽*性大发,真把温笙给怎么样了,人家长给他报警拿下了;一会儿还担心周驭要是真的办成了事儿,那他跟方妍这儿进度跟不上,那就有点丢脸。   在见到周驭之前,徐川可谓是思绪万千。   但见到周驭之后,徐川顿时觉得自己那些担心都是白担心了。   他和方妍先在约好的餐厅门口汇合,今天周六,人多排队。两人刚拿上号,远远就看见一瘦高的身影走过来了。   方妍也看见了温笙,刚扬手要喊他们过来,身旁的徐川突然发出一声“我靠。”   街那头,周驭和温笙正过马路。   周驭一身灰色家居服,简简单单的休闲套装,硬被他穿出了颓丧厌世风的诱人气场。温笙走在他身边,浅绿色的吊带短裙衬得她清新俏丽,肤白胜雪。   两人并肩而行,好一双绝配。周围行人的眼光都往他们身上去。   有小姑娘看周驭看得呆了,没顾着路,直挺挺往温笙身上撞。   周驭眼疾手快,攥着温笙的手腕将她带到身边,半张开手臂护在她身侧。待穿过人流,他才将手放下。   温笙抬眼跟他道了声谢,随即和他拉开了距离。   徐川看见这一幕,满眼都是迷茫。   这两人之间若即若离的亲密和距离感是怎么回事?   “不对啊,难道还没成?”   肯定没成。   方妍在心里说。   走近了,温笙跟徐川互相点头打了声招呼,徐川立刻就迎向了周驭。   他还没开口说话,周驭就对温笙道:“我们去买水,要喝点什么?”   温笙答:“冰水就好。”   方妍也对徐川点头:“我也冰水,冰水。”   周驭没立刻答应,他望着温笙,眸子微动。“那你们在这等。”   待他们两个男生一离开,方妍迫不及待地挽住温笙问:“怎么样?!昨天晚上、不不,这几天晚上,都过得还好吧?”   虽然这几天方妍都有到温笙家里去,但周驭也在,她顶着巨大的压力,根本没法好好跟温笙讲话。每次想问她点什么,周驭的眼神淡淡扫过来,方妍立马就不敢再出声了。   她实在很担心,温笙万一被周驭吃干抹净,满腹委屈却无人可说……这种罪她可怎么受得了啊。   温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见着她看自己的眼神逐渐变调,她觉得好笑,立刻叫停了方妍的遐想。“打住。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迷途的羔羊。”   方妍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你虽然没有迷途,但你这只羔羊整天和虎狼作伴。”   温笙:“……”羔羊和虎狼的比喻有点夸张,但意思差不离。   她摇头失笑:“放心吧,我没事。这几天,我们相处的很和平。”   方妍大惊:“和平?!”   这个词不仅让方妍大吃一惊,徐川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对啊,这真不对啊。”便利店里,徐川抓着脑袋,眉头紧皱,很是苦恼的样子,“你都住她家去了,我以为你是要直接全垒打了。”   周驭站在货架和冰柜之间,闻言斜了他一眼,淡声道:“注意你的措辞。”   徐川不信:“难道我会错意了?”   周驭的视线被货架上饮料的包装吸引了过去,漫不经心回答:“难说噢。”   现在的商家真会玩花样,简简单单一瓶矿泉水,透明的瓶身变不出花了,倒是直接在外圈包着的一层塑料纸上印着一朵朵小白花,标语写着“自然的味道”。   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蕊。   像温笙窗帘上的雏菊。   旁边的徐川见他对着瓶水发呆,眼里更迷惑了。   “难道你不喜欢她了?不是吧,这才几天啊,你就对人家不感兴趣了?”徐川随手在冰柜里拿了一瓶可乐,语气像是有些遗憾,“我还以为你这次的兴趣会持续的长一些呢。”   “这次?”周驭侧眸,“还有哪次。”   “就学校里那个何倩倩啊。不是我说你,别看你长了一张让小姑娘疯狂心动的脸,但你干的尽是伤人心的事儿。就这个何倩倩,人辛辛苦苦追你两年,竟然到上个月才加到你的微信。我一男的都觉得这姑娘真不容易。”徐川说完,反问他:“你都让人家加微信了,不是开始有兴趣了吗?”   周驭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情。不过——“我手机呢?”   “?”徐川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给扔海里了?”   “哦。”周驭恍然,“你再帮我弄个手机来吧,号码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我还是不太喜欢陌生人晓得我的联系方式。”   弄手机这事儿简单,但是他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徐川试探着问:“你、你应该记得何倩倩是哪个班的吧?”   周驭辨了半天,确定这瓶身上的小花应该就是雏菊没错。他拿了两瓶,准备去结账。“嗯?你说谁?何什么?前川酒吧街的还是1918里的?”   徐川:……   敢情刚才都白说了?   收银台排队,周驭停在队伍后边,顺便嗔他一眼:“我就跟你说了我记不得那些花蝴蝶,下次别拿这种问题考我。”   徐川:……   真白说了。   买完饮料,没用多久,那边应该还在排队,徐川想找个地方抽烟。   周驭拒绝了。   理由是身上味道去不掉,会沾到温笙的被子上。   ……徐川彻底被他打败。   花蝴蝶他一只也记不住,温笙这一个,他倒是从头惦记到尾。   -   七月底八月初,S市最热的时候。   从便利店里出来,热浪扑面而来。   周驭有点儿舍不得身后的冷气,停在了门口台阶上。   徐川自己点了根烟跟在后边。   周驭闻到烟味回头,皱眉道:“抽完再走。”   徐川对上他颇嫌弃的眼神,自动往旁边去了。“……知道了。”   正巧这时店门再次打开,有个穿着白衬衫、黑背心的矮个青年从里面出来。   他低着头,似乎没留意到门边的两个人,和正在移动的徐川蹭了一下。   徐川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小心点啊。”   那人说了几声不好意思,脚步匆匆离开了。   周驭看着那人的背影,眸子微沉。   这身形,像是熟人啊。   他怎么会在这?   与此同时,徐川接到了方妍的电话,说她和温笙已经在店里坐下了,让他们赶紧过来点菜。   徐川连声应好,挂断电话后拔了一口烟,拖着周驭就走了。   那人背影就这么消失在了周驭的视线里。   方妍今天约的是火锅局。   温笙不太能吃辣,也很少出来聚餐,多数时候还是和方妍两个人一起。   像现在这样四个人一起在火锅店里吹着空调吃热辣的火锅,还是她头一回。   身边的方妍和对面的徐川不时斗嘴,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气氛活跃又搞笑。   正说到那天在1918的事,方妍手舞足蹈的,温笙听着有趣,不愿意挪开眼,被辣到的时候刚要伸手在桌上摸索水瓶,周驭就把水递过来了。   他帮她拧开了瓶盖,顺便叮嘱:“看着点,小心烫手。”   周驭声音不大,语气里难能一见的温柔让徐川和方妍都忍不住侧目看他。   温笙接过水瓶,不晓得是身边人的眼光还是来自周驭的注视让她莫名有些害羞。她安静喝水。   水一入喉,她又忍不住抬眼去看周驭。   周驭料到她的反应,也不避讳,弯了弯眼角:“我是不是很贴心。”   温笙:……   放下水,她没说话。   脸上好像热得更厉害了。   徐川不明所以,不就拧个瓶盖,这、这怎么还害羞上了?   倒是方妍比照了一下自己那瓶饮料瓶身上挂着的水珠,再看温笙那瓶,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她立刻明白了什么。   她在手机上打字给温笙看。   【你来那个啦?】   温笙眼神一紧。将手机推回去,没点头也没摇头。   方妍落实了自己的猜想,不由地佩服起了周驭。   温笙以为自己这几天已经够不动声色了,没想到他还是发现了。   悄无声息地抬眼看向周驭,他已经没事人一样在和徐川交谈,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她的窘迫。   收回视线,温笙心下被火锅的热气熏出了一些暖意。   一顿饭吃完,才八点。   周驭今天难得出来放风,徐川说晚上去哪哪玩,他没立刻拒绝,而是看向温笙。   “要不你今天晚点睡?”   温笙想了想:“多晚?”   周驭:“不超过十二点。”   “这么早?!”徐川一听就急了。现在都八点了,岂不是只剩不到四个小时?!   温笙看一眼徐川的表情,再看周驭。他一直望着她,眼神很淡,但分量很足。   温笙抿了抿唇,点头:“好。”   今天是二对二的自由活动,四个人在火锅店门口分开。   周驭和徐川打车,方妍开车送温笙回家。   方妍不想回去那么早,送温笙到家,两个人一直聊到快十一点,她才意犹未尽地回家。   轻手轻脚地把方妍送出了门,温笙到浴室洗漱。   热水从花洒里倾泻而出,小腹微凉的感觉被浴室里蒸腾起的热气取代。   温笙闭着眼睛,脑子里不由地想起了饭桌上那瓶常温饮料。   无论周驭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得不承认,男生在这种特殊时期展现出的体贴,真的很有杀伤力。   刚才方妍跟她说了很多事情。这几天温笙跟周驭大门不出,方妍和徐川也几乎天天见面。   方妍说徐川想追她,但她没有答应。温笙看见她说起徐川时,眼里飞扬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甜蜜神采,想来就算她今天没答应,明天后天也还是会答应。   除了这个,方妍还说了很多关于周驭的事,多到温笙都觉得乱。   总之,他是很耀眼,也很晦暗的存在。   就像温笙能看出方妍在说徐川时的眼神不一样,方妍也足够了解温笙。   她方才一再叮嘱,要和这样的人恋爱可以,但别把自己全都放进去,否则将来万一出了什么变故,受伤的只会是温笙一个人。   温笙大约晓得她在担心些什么。   但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对周驭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从前的自己确然和现在的周驭很像,但仅仅只是因为这样吗?   温笙还辨不清。   水声之外,温奶奶的声音这时突然从客厅传过来——   “是笙笙还是妍妍啊?”   “是我。”温笙有些意外,调小了水流,扬声问:“奶奶您怎么还没睡啊?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出来喝口水。”温奶奶的声音远了些,大约是进了厨房,“没事儿,你接着洗,洗完了你跟妍妍早点休息,别睡太晚嗷。”   “好,那奶奶晚安。”   “晚安晚安。”   回过神来,温笙才发觉这个澡也是洗得太久了些,久到她已经开始有点喘不过气了。   她关了水,外边听不见动静。温奶奶大约是进屋了。   手脚麻利地擦干了身体,温笙习惯性去摸门边小板凳上的睡衣,伸手却摸了个空。   她一惊。   视线移过去,原本应该放在小凳上的睡衣竟然不见了。   奇怪,她明明记得拿了衣服进来的。   难道掉在门外了?   这可怎么办……   “奶奶、奶奶。”   温笙围上浴巾,试着叫了两声。   外间果然没有回应。   温笙将浴室门推开一条小缝,温奶奶已经回了房,客厅里黑漆漆的。   她猫着腰,顺着门缝的光望了望眼前的地面。   没有睡衣的踪影。   难道真的是她记错了,忘了拿睡衣过来吗?   可如果现在回房去拿……   周驭说十二点之前回来,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不在房间里。   万一他在……   温笙想都不敢想这个万一。   现在怎么办,回房还是不回房?   温笙扶着门框蹲下,眉眼细细地皱起。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客厅里的空气闷热,只比浴室里的潮热好上一点点,温笙围着浴巾,不一会儿就出了汗。   她随手拨开粘在脸颊边的头发,忽而瞥见地面那道光缝里出现了一条黑影。   与此同时,鼻尖竟嗅到了一丝淡薄的烟草气息。   霎时间,温笙的神魂仿佛被谁抽离,整个大脑只余一片无尽的空白。   周驭含着深沉欲味的眼毫无预兆从黑暗中出现。   他凝着温笙,黑色的发梢将眼前滴着水的人隔成了无数重叠的光影。   喉结轻缓地滑动,周驭黯哑的吐息之间,彼此的气味似乎纠缠在了一起。   “在找我吗。”   他问。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没有感情的尖叫鸡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6-19 00:02:08~2020-06-20 00:4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想吃华夫饼 2瓶;长智齿的ANI-、Rosly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盖章   一个星期过得很快,快到周驭有些不耐烦。   温笙出门去了,家里只剩他一个。   空调没关,吐出来的冷气里却全都是温笙的味道。   周驭趴在枕头上,懒散的姿态配上他此时不耐阴沉的表情,显得他整个人有些扭曲。   本来以为一个星期就可以搞定,早知对她这么舍不得,他就应该给自己争取更多时间才对。   但懊悔已晚,今晚过后,他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晚上徐川约了吃饭,还是四人组。   温笙没立刻答应。   在他们的电话之前,她接了一个跨国电话。   电话响的时候,周驭扫了一眼来电显示,那一长串数字,前面坠的区号是瑞士。   温笙接起电话,听筒里漏出的是个男人的声音。   似乎是不想让他听见他们的对话,她拿着手机去了客厅。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自从这个电话之后,温笙脸上再没笑过。   想起她回房时落寞的神情,周驭眼眸深深。   他从枕下拿出手机,给徐川发了条短信。   温笙从超市里回来,屋里没人。   空调没关,窗子虚掩着。他又没走正门。   温奶奶去参加社区办的纳凉晚会,晚上不回来吃饭。   温笙刚在路上拒绝了方妍的晚餐邀请,她不想出门,晚餐准备随便在家弄点东西来吃。   不知道周驭出去了还回不回来。   准备烧水下面的时候,温笙忽然对着桶里的挂面发起了呆。   下午,她接到温世礼打来的电话。   他的工作似乎暂时告一段落,所以催着温笙趁这段时间赶快过去,好陪她一块熟悉熟悉环境,再过些时,他就又要飞加拿大了。   温笙闻言,握着电话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半晌,她低声说:‘爸爸,我不想去瑞士了。’   温笙十三岁被温世礼接到他的城市,那时候她才晓得,他和母亲早已经离婚。   她被温世礼安顿在放在一幢大房子里。   在那幢房子里的五年,温笙总共见过温世礼四次,而她的母亲,却一次也没有露过面。   每天陪伴她的,只是一个照顾她饮食起居的阿姨。   温笙心思细腻,也很懂事。怕奶奶知道这件事情会担心,一直到现在温笙都没告诉她关于温世礼离婚的消息。   这五年,她一直说自己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虽然爸妈很忙,但他们对她很好,让她不要担心。   但实际上,她却经常会因为想念在S市和温奶奶一起摇着蒲扇看电视的日子,而在夜里辗转难眠。   高考之后出国,是温世礼最后一次来看她的时候给她的规划。   是的,给她的规划。   温笙不能拒绝。   尽管她根本不想去。   在回来S市之前,温笙曾经动过就一辈子躲在这里逃避温世礼的念头。   但温奶奶却好像已经知道她要出国,她说起这件事情时眼里对温笙的骄傲与慈爱,让温笙没办法自私地向她提出渴望得到庇护的要求。   温笙一直在忍,在回避。   可今天温世礼的电话让她明白,这件事,她避无可避。   思绪陷得太深,温笙一时抽离不开,锅里的水翻滚着冒出水泡,灶上的火焰被扑出的水浇灭又燃起,温笙全无察觉。   直到周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朋友一个人在家是不可以玩火的。”   温笙一惊,下意识地转头,周驭就在她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   他侧着身,伸手过来关了灶火,又麻利地捡起滚落到梳理台边缘的塑料面桶。一切归位后,他撑着台沿,和温笙之间的距离近得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的。   这样近距离对上他的黑眸,温笙散在虚空的神智终于开始归位。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笙话音未落,脸颊边忽然多出了一股子温热,周驭掌心里的粗糙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细碎的,麻麻的触感。   仓皇地抬眼望去,尾音在看见他眼中深沉柔软的关心时变成了纤细的气流。   “你……”   “怎么在哭。”   周驭被她眼中氤氲的水光吸引,心下有块地方像是被人掐了一下,酸楚的胀痛让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变成了带着阴沉的温柔。   他问:“谁欺负你了?”   温笙未曾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闻言一顿,“呃,我没……”她下意识地垂眸想避开他的视线,但周驭不让。   他握住她的下颌,手上用了些力气。不疼,却也挣不开。   周驭深深望她。   但只是这样还不够。   他的一只手移向温笙耳后,在她眼角的水珠落下之前,周驭不由分说扣着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的胸膛。   T恤上洗衣液的香气染上了他的体温,单薄的衣料下,周驭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敲击着温笙的耳膜。   他很瘦,温笙能感觉到藏在他皮下的骨。   可他臂弯里的力量却让温笙心里的不安寻到了可以栖息的地方。   有些微酸涩开始蔓延。   温笙不是爱哭的人。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哭。   但周驭这样抱着她,沉沉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温笙觉得心里的堤坝随时都会崩塌。   他温柔地摩挲着她颈边的皮肤,沙哑地告诉她:“别怕,笙笙。你有我。”   夕阳斜下,昏黄的日光透过窗将厨房这个狭窄的空间洒满了炙热的暖。   -   方妍开车往约定地点的时候接到徐川的电话。   他临时改了地方,让她现在掉头到温笙家楼下,接上他们俩一块到1918去。   方妍意外问:“他们俩?笙笙答应去啦?”   徐川:“废话。驭哥回去接她,还有搞不定的?”   方妍撇嘴,“切。”   他们今天这餐聚的没有由头,温笙不想出来也算正常,方妍没多想。   快到她家的时候,方妍刚准备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楼,竟又有电话进来了。   来电显示是杨睿。   方妍皱眉。   杨睿是方妍的初中同学,温笙没转学之前三个人还是同班,后来温笙转走,杨睿也换了班,方妍虽然有他联系方式,但两个人从来没联系过。   奇了怪了,这八百年都不联系的人,今天竟然给她打电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电话里,杨睿客套地和方妍寒暄了两句,两句之后他就切入了正题。   “我听说…温笙回来了?”   方妍于是立刻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好车子停在了温笙楼下,隔着车窗,方妍看见温笙和周驭前后出了楼栋。   温笙垂眸慢步,周驭的眼神紧随其后。   两人不晓得方妍会来接,出来看见她的车子,温笙有些意外。   方妍摇下车窗对她招了招手。   电话那头,杨睿没得到回应,又问一遍温笙的名字。   方妍看见周驭那张阴沉沉的脸,眼珠一转,忽而笑吟吟对电话里说:“哦是啊,我们正准备去1918呢。”   “1918?”   周驭今天心情一般,温笙也不说话。   方妍开着车,差点没被后排沉默的气氛给冻死。   终于到了地方,徐川出来接人,他一眼看出了周驭情绪不对。没敢太放肆地说话,和方妍两人走在前头,交头接耳的模样甚是亲密。   周驭和温笙落在后边,上楼的时候,他见着徐川虚扶着方妍的腰,忽然一愣。“他俩?难道?”   温笙在走神,闻声侧眸。周驭朝前方努努嘴,她又望过去,随即明白他在问什么。   她小声解释:“妍妍前两天说她还没答应徐川,今天…就不知道了。”   周驭没第一时间给出反应,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顿了一会儿,他说:“他倒是动作快。”   他语气里莫名有点不甘的意味,温笙不由看向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周驭耸肩。   前方有端着托盘的服务生朝这边过来,他攥住温笙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边。   温笙轻声道了谢,再想拉开距离,他却没有放手。   他将她的手整个包在了掌心里。   温笙心口一紧,下意识抬眸,正对上了他望过来的眼。   周驭黑色的眸被走廊里五彩斑斓的灯光染上了妖异的色彩,眼角眉梢上浅淡的笑意引诱着温笙往他眸子深处坠去。他低笑着说:“我得加把劲追上进度了。”   温笙一怔。   周驭朝她倾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近到能交换彼此的呼吸。   他眼中幽暗的神采仿佛黑夜里绽放的罂*粟,让人沾上就不能逃开。“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笙笙。”   -   徐川今儿约在1918是有事宣布,从他和方妍之间看似彼此嫌弃实则互动亲密的姿态,就算他不说,周驭和温笙也晓得是什么事了。   不过除了这事,还有另外一件事。   一周前周驭把覃涯打成重伤,在救护车把他拉往医院的路上,那位肖总派人把他们拦下来了。   不知道覃涯是怎么和肖总说这件事的,最近两天,关于肖总放话要找周驭谈谈的消息在这一带漫天乱飞。   所有人都说周驭这次要倒霉。   徐川不想耽误周驭谈恋爱,所以一直没跟周驭说这事。直到今天下午,肖总直接派人到前川酒吧街和1918这边传话,说今晚要是还见不到周驭,他就要找人过来冲场子了。   包间里,方妍和温笙在点歌台旁点歌,徐川和周驭在小吧台后说事。   “老肖今晚过来?”   这本身到不是个什么大事,但周驭看一眼那边笑容恬静的温笙,皱了眉,“那你把她们叫来做什么。”   徐川解释:“我早就和方妍约好了今天吃饭,总不能爽约吧。况且老肖十一点才来,这之前把她们送走就好了。”   他喝口酒,顿了一下又补充:“对了,一会儿还有个她们的同学要来。是男的。”   “男的?”周驭眉头一挑。   徐川想起什么,放下酒瓶幸灾乐祸地对他笑:“别说我没给你探消息啊——据说一会儿来的那个同学,可是对温笙惦记已久哦。”   周驭斜眼,“所以?”   “所以你得好好表现啊!”   周驭:“呵。”   方妍点了歌,温笙不会唱,于是该徐川上场了。   未免打扰他们深情对唱,温笙很识趣地坐到一旁。   不一会儿,周驭过来。他自己拿着酒精,递给温笙的却是饮料。   温笙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周驭顺势在她身边坐下。   他伸开手臂放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两人距离很近。   温笙有些不自在,想要往旁边挪开的时候,周驭的声音落下来。   “我晚上有事,不能送你回家了。方妍喝了酒不能开车,一会儿我给你们叫代驾,你到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温笙抬眼,周驭正望着屏幕,侧脸被光影照得有些冷漠。   莫名的,温笙心里一沉。   “什么事?需要我们现在就走吗?”   “不用。”周驭说:“再多陪我一会儿。”   “……你要弄到很晚吗?”   “不确定。”   默了一下。   温笙问:“你找到住的位置了吗?”   周驭这时收回视线,垂下眸子来望着她,不紧不慢反问:“如果我说没有,今天晚上你还愿意让我回去么。”   温笙愣住,没立刻回答。   他们这个位置正对着包间大门,温笙怔愣的期间,周驭余光瞥见门外有人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望。   面前的茶几上,方妍的手机不断震动,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和门外那颗不识趣的脑袋忽然对上了号。   周驭沉了眼色,不动声色地侧身,宽阔的肩将温笙整个人都挡住。   突然被他的气息包围,温笙的脊背瞬间绷紧。   “你干什么?”   周驭沉黑的眼从上方倾下,带着果香的呼吸近在咫尺。   “老实说,我应该再耐心一点。”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现在得给你盖个章。”   温笙一怔,“什么意思……唔。”   唇上温热潮湿的陌生触感让温笙不由自主地颤栗。   肩膀细微的颤动下一秒,她被周驭折入怀中。   他埋到她的锁骨,薄唇轻启,牙齿在她肌肤上不轻不重地研磨。   过电一般的酥*麻让温笙的瞳孔骤然缩紧。   周驭这时抬头。   他舔掉唇边水痕,黑眸深深凝着温笙。   “现在,你是我的了。”   砰——   心跳就此停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尖叫鸡2.0   妈的小周真的太犯规了!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6-20 00:40:24~2020-06-20 19:2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ly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应该   八月十三。   温世礼的飞机从瑞士降落S市的机场。   温笙说来接他,被他一口回绝。   温世礼这次来S市是有公差在身,他只在这里停留两天。   下了飞机,合作方派来接他的商务车直接将他载向市中心的柏曼酒店。   他让温笙到酒店找他。   温笙在电话里愣了一下,问他:“那你,不和奶奶见一面吗?”   彼时,副驾的秘书递来一份需要审核的文件,温世礼一目十行地扫过,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漠。“没有多余的时间,就不见了。”   大约是料到了这样的回答,温笙的声调也淡了下来。“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温笙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端着菜走出厨房。   客厅里,温奶奶已经摆好了碗筷,听见温笙过来的脚步,她笑眯眯问:“给你爸打电话呢?”   温笙低低嗯了一声,不想说得更多。“奶奶,先吃饭吧。”   “他是过来接你回去的吧。”   温笙一怔。   温世礼说是过来出公差,但其实温笙知道他是为了把她带走。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甚至不会让她知道他到S市的消息。就像他根本没打算和温奶奶见面一样。   温奶奶接着问:“你不想走?”   温奶奶虽然眼睛不好,但她的心是亮的。温笙原本只说过来住一个月,但一个月早就过了。如今她只字不提要走的事情,温奶奶就已经晓得了她的意思。   “笙笙,奶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你是奶奶的孙女,自然是想跟奶奶在一起多久都可以。但是笙笙,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说出来让奶奶晓得。”温奶奶放下碗,摸索着握住温笙的手,“不管你想做什么,奶奶都不会阻止你,奶奶会帮你。千万别把事情都憋在心里,会把自己憋出问题来的。”   温笙从小就和温奶奶一起生活,老太太最晓得温笙是怎样沉静的个性。她太懂事,懂事得让老太太心疼。   这五年,虽然温笙一直说自己过得很好,但自己儿子儿媳是什么样的人,老太太心里清楚。他们只会让温笙吃穿不愁,别的什么都不会有了。   温笙不想回去过那样的生活,温奶奶完全可以理解。   所以她宁愿她和自己撒娇耍赖说她不想回去,但温笙却什么都不说。   温奶奶双眼浑浊,眼中的慈爱却一点也不模糊。   温笙鼻尖发酸。   她反握住老太太的手,轻道:“我知道,谢谢奶奶。”   -   和温世礼约好见面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一刻。   就在柏曼酒店。   他有个商务会餐在五点半。   意思是,他只给温笙一刻钟的时间被他说服。   温笙知晓他的用意,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他就这么确定,自己一定会被他说服。   到达酒店大堂的时候,正好五点。   温笙给他发了条信息,说到了。   几分钟后,一个自称是温世礼秘书的年轻男人过来。   “温笙小姐,您好。温总现在正在开会,他吩咐我带您到二楼餐吧等他。”   温笙点头说好。   男人在前面带路。   柏曼酒店是S市内目前规模最大的五星级酒店,集商务、休闲、餐饮、娱乐为一体。   酒店实行会员制,铂金卡会员需一次性消费满二十万。同时,拥有铂金卡的会员可以免费使用专属餐吧与多种休闲项目。   能进出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餐吧门前,当秘书拿出代表尊贵身份的铂金卡时,失重感开始在温笙心中酝酿。   她坐到侍者安排好的位置,面前是温世礼交代秘书帮她点的甜牛奶,就连点心都是温世礼提前交代过的。   温笙扫过一眼,问了一句:“会议什么时候结束?”   “时间尚不确定。温总说,请您在此稍等,会议结束后,他会第一时间过来见您。”   秘书将薄薄的银色卡片放在温笙手边,“如果温笙小姐有什么需要的话,直接同侍者吩咐。温总那边还有些事情等我处理,我就先回会议室了。”   温笙轻点下巴,“谢谢。”   秘书走了,桌子上的东西,温笙一样也没碰过。   她安静坐着,窗边是酒店后花园里的郁郁葱葱,满眼浓绿的色彩,该是让人觉得清新放松的。   园景映在温笙眼里,琥珀色的眸子却无波动。   五点一刻,温世礼还没来。   在工作中,温世礼是个很准时的人,准时到让人觉得苛刻。   但对温笙,他却极少准时。   大约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在她身上花太多时间吧。   五点二十五。   距离温世礼所说的商务会餐还有五分钟。   他终于来了。   高级定制的西装笔挺,头发一丝不苟地被拢到脑后,温世礼保养得宜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中年的痕迹,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的只有优雅与矜贵。   他坐在温笙面前,还不等温笙开口叫他,温世礼便将一张机票和一本护照放到了温笙面前。   “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我会直接到机场。”侍者端上来一杯咖啡,温世礼端起来抿了一口。似乎不太合心意,他略皱了一下眉头。   放下杯子,他终于正眼看着温笙:“需要我派车去接你么?”   温笙望着面前西装革履的优雅绅士,他们分明是血肉至亲,她却觉得他的脸和他身后那位秘书一样陌生。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半晌不曾开口。   五点二十七。   餐会要开始了。   温世礼理了理袖口,准备起身:“我让沈斯送你回家。”   “爸爸。”   温世礼动作顿住。   对面的温笙眉眼低垂,细软的额发乖巧地落在眼前。   她此时的模样,和她妈妈一样。   看起来温顺,柔软。   但实际倔强,叛逆。   “爸爸。”温笙问他:“在你心里,我是什么呢?”   温世礼有些意外她突然的问题,但他近乎冷漠的优雅表面仍然无懈可击。“怎么这样问。”   温笙对上温世礼深邃探寻的视线,失重感让她觉得眩晕。   她忽然想,对他来说,自己可能是放在家里的娃娃;可能是偶尔需要陪伴的宠物;可能是一次失败的婚姻交易遗留下来的商品。   总之,她不是他的女儿。   这些,温笙心里很清楚。   只是她不愿意说出来。   温笙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是来吵架的。   她也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太糟糕。尽管现在也好不到哪去。   她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冷静的。“爸爸,我不想出国——”   温笙话音还未落下,侧后方的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砰!   紧接着,温笙听见了一个极熟悉的男声——   “滚开!”   这是……周驭?!   突然发生的动乱让整个餐吧里的人纷纷侧目,经理慌忙出来控场,一大批侍者涌向了声音的来源。   温笙确定这个声音就是周驭,但不等她回头看的更确切一些,她已然被温世礼护在怀里拉出了餐厅。   ……   -   已经五点半了。   温世礼的商务餐会开始了。   餐吧经理追出来跟在温世礼身后一直说抱歉,温世礼不想听,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温笙还在向餐吧内张望,温世礼以为她是吓到了。   他吩咐身旁的沈斯送她回家,对温笙道了一句:“到家打给我。”这就算是安慰了。   虽然今天的见面不算愉快,但还有两天时间可以接着商讨。   温世礼并不急在这一时。   回家路上,沈斯开的是温世礼的车。   银色的林肯。   温笙坐在车上,窗外的景色飞速地倒退,她脑子里混乱一片。   刚在在餐吧,温笙自始至终没有看见周驭的身影,但那道声音分明是他。   可如果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一想到周驭,温笙锁骨上的某一块地方便隐隐发痒。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十天了。   那天他在1918的包间里对她做出……那样轻浮的举动之后,她便没再和他有过联系。   方妍问她是不是生气了,温笙也并不遮掩。   她的确生了气,甚至失望。   那天下午在厨房里的拥抱,原本让温笙对周驭心软到了极致,她甚至没有拒绝他牵着她。   可后来……   她很清楚,她的失望来源于她的心动。   因为有了期待,才会希望得到尊重。   方妍说周驭也晓得自己过分了,想跟她道歉。但温笙却并不打算这么快原谅他。   刚才突然听见他的声音,竟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思绪飘远的时候,沈斯停了车。   豪华的轿车和老旧的小区实在格格不入。   沈斯下来帮她开车门,温笙道了谢。   她停在门边,对沈斯说:“麻烦你转告我爸爸,后天不用等我。”   沈斯闻言顿了一瞬,冷静道:“我想,这应该由温笙小姐自己向温总说明。”   温笙自然晓得什么是应该。   但她做不到这个应该。   她不再说话,琥珀色的眸子里无波无澜。对沈斯点了点头,她进了楼道。   这会儿才七点。   往常这个时候,天还亮着。今天可能是要下雨,天色暗得很快。   温奶奶不知道去了哪里,屋里没人。   房间里没开灯,推开门,满室的昏暗与寂静。   温笙刚刚取下背包,手机忽然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   这种陌生电话,温笙一般都会直接挂断。但鬼使神差的,温笙这次按下了通话键。   “喂?”   “到窗边来。”   周驭的声音没有任何掩饰地从听筒里漏出来。   温笙一怔。   两步奔到窗边,拉开纱帘,温笙看见周驭。   楼下,周驭倚着电线杆,清瘦的身影被黯淡的灯光拖得很长。   他面无表情,看见温笙的脸出现在窗口,冷淡的眉眼不紧不慢地挂上了不可明查的柔和。   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讲道理的霸道。   “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温笙愣住,没有立刻回答。   周驭替她做了决定。   “退后一点。”   温笙其实想说家里没人,他可以从正门进来,但通话被利落地切断。   窗外,她看见周驭助跑,起跳。   她一动不动,看他像只灵活的野兽,几个攀爬,眨眼之间便出现在了她的窗外。   两人隔窗而立。   十天未见,周驭也有气。   但见到温笙,他就忘了有什么气。   他淡淡望着她。   半晌才开口,轻缓的声调藏着些无可奈何的宠。   “这么不听话。”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别急,防盗网已经在连夜制作了!放心!   啊,然后下一章就要入v了~你们应该没忘记文案上我们驭哥其实是个病娇吧~嘻嘻~   明天零点,v章留言都有红包领的哈~   另外防杠提一嘴,主角行为请勿上升作者(作者本人并不会翻窗谢谢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6-20 19:20:31~2020-06-21 21:0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豆蔻年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lyn、恣意少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biu~   温笙房间的窗台外有一个很小的平台, 大约只有一两平米。   周驭就站在这上面,和温笙隔着一扇窗。   房间里没开灯,屋里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不请我进去吗。”周驭说:“虽然这是2楼, 但摔下去可能也要受伤。”   温笙一怔, 这才回神。   她忙向后退开,叮嘱他:“你赶快进来, 小心一点。”   周驭只在这个房间住了一个星期,却像住了一年。   再度回到这个充满着温笙身上熟悉气味的空间,熟悉的舒适感在心里蔓延。   灯打开, 温笙给他拿了水。   周驭剪了头发, 坐在凳子上的时候,露出了额头与侧脸在灯光之下,好看得有些过分。   乍一看,还有些陌生。   温笙坐在床沿,低头喝水, 没有说话。   十天不见,两人之间那些似有若无的暧昧似乎都随风散了,静默的时刻竟有些微妙的尴尬在彼此之间流转。   这不是周驭想要的。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周驭突然开口问话,温笙愣了一下。   他说的男人,是沈斯。   他看见温笙从那辆银色的林肯上下来, 那个男人一直看着她上了楼才上车离开。   老实说,周驭并不意外看见这一幕。从那天晚上, 她那位所谓的同学所对她表现出来的兴趣, 周驭就知道,温笙的柔软与温顺,不仅仅只对他一个人有如此强大的吸引力。   世上就是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有人不说话就能让他觉得烦躁,但有的人哪怕是对他发脾气, 他都觉得甘之如饴。   温笙不说话,周驭自嘲地笑了一下。“所以,我的竞争对手,各个都实力强大。”   他直直望着温笙,语气听起来有些妄自菲薄,眼里却没有任何自卑的意思。   甚至,更有侵略性。   温笙不太自然地别开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顿了一下,很轻地问:“你今天,在柏曼吗?”   “柏曼?”周驭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笑:“怎么,你看见我了?在那种豪华酒店?我是在跟人开房,还是在去开房的路上?”   温笙被他后半句话绕住,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否定。   她有点无语。   这个人有时候就是不愿意好好讲话。   周驭今天来,是有话要跟她说,但在楼下看见的那一幕,一下就让他忘了自己要说的是什么。   这会儿看见温笙沉默的样子,他倒是又想起来了。   “你还生气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温笙却晓得他是在问什么。   锁骨上隐隐发痒的感觉又来了。   她收紧放在床沿的手,细声道:“没有。”   “没有那你为什么不见我。”周驭拖着凳子坐到温笙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从三步变成了一步都不到。他身上有很淡很淡的薄荷烟的味道,这样离得近了,温笙才闻见。   绷紧的肩膀向后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退。   周驭看见她的瑟缩,黑眸微沉。“你确定你不生气。”   他声音有点儿冷,温笙听出来了。   她垂着眼眸,抿了抿唇,不出声。   周驭等了她一会儿,等到耐心耗光,这个过程只有两秒。   他突然伸手,温笙没有防备。   猝不及防地被擒住手腕,温笙小声的惊呼因为失去平衡而没能出口。   肩上的大掌轻而易举地将她推倒按在床上。   淡淡的薄荷味道从天而降,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心口倏地一紧。   周驭压着她,宽阔的肩背挡住了头顶的灯光,属于他的阴影几乎将她吞没。   黑眸里酝酿着深沉的情绪,映出了温笙惊慌的脸。   她在害怕。   周驭知道。   可他放不开手。   温笙不知道周驭想对自己做什么,但本能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将自己蜷起来。锁骨上的麻痒愈演愈烈,她突然很慌。   “周驭!你放开我!”   “为什么要放。”周驭的身体再度压过来,气息暧昧得好像就要吻下来一样,“你不是不生气么。”   温笙飞快地别过头避开。“周驭!”   她闭着眼睛不敢看周驭的脸,声音发着颤。   她不知道周驭就停在她脸边不到三寸的地方。   他深深凝着她苍白的脸,她因惶恐而皱在一起的眉,没了往日望着他时的秀丽温和,却仍然柔软得让周驭忍不住心软。   温笙急促地呼吸着,没发觉身上的人一直没有动作。   安静沉默的对峙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周驭突然出声。   “害怕就说害怕,生气就说生气,不要就说不要。”   “硬撑,最傻。”   温笙猛然一怔。   手上的桎梏突然松开,眼前灯光重现,周驭的气息如突如其来地将她包围时一般又突如其来地撤离。   有水珠顺着眼角滑落在床单上的白色花朵上。   一颗,两颗,直到晕出一片深色的水痕。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外吹进来,青草的味道混合着不知名的花香,淡淡地抚过温笙的脸。   -   周驭走了。   他走之后没多久,方妍来了电话。   她窃笑着问温笙,你们和好了吧?   方言说昨天周驭不知道发的什么神经,硬让徐川陪着他满城地找花,想着就是要送你的。   一般送人都送什么玫瑰啦,百合啦,但周驭非要找雏菊。   这都八月了,哪里来的雏菊。   温笙看着窗台上那一捧白色的小花,心绪忽然飘回到那天晚上。   周驭就睡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   ‘那是什么花?’   ‘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蕊。’   ‘好弱啊。’   ……   是啊,雏菊在没开花的时候,只是任人践踏的杂草。   后来开出的花却是那么纯洁,娇嫩。   它们很弱。   却让他找了很久。   这些花上似乎还沾染着他身上的体温。   是温热的。   温笙心里也是。   再后来,温奶奶从超市回来。   她说在巷口碰见了小周,小周帮她拿东西,她想请人上来喝口水,小周不肯。   温笙想,他自然是不肯的。   因为她惹他生气了。   周驭对她说,害怕就说害怕,生气就说生气,不要就说不要。   硬撑着最傻。   大约是碰巧,但于现下的温笙来说,这恰是一句最适时的鼓励。   八点半。   温世礼的餐会进行到最热烈的时候,沈斯拿来他的手机,压低声音告诉他,是温笙小姐打来的电话。   温世礼接过。   电话里,温笙语气仍旧清淡,却比下午时更多了坚定。   她说:“爸爸,下午有些话没和您说完。我想告诉您,后天的飞机,您不用等我。”   温世礼闻言蹙眉,他沉声道:“笙笙。”   “爸爸,我不想出国。我想留在这里,我想在S市读大学。请您尊重我。”   温笙客套坚定的语气,比起他的公事公办还要疏离两分。   温世礼想说什么,身旁突然有人过来喊他,“温总。”   温笙在电话里听见,她懂事道:“我的事说完了,爸爸去忙吧。您注意身体,少喝酒。”   温世礼一顿,眉间稍有舒展。他张了张嘴,温笙那头却已切断了通话。   沈斯看着温世礼的脸色,小心询问:“温总?”   温世礼摆摆手,“没事。”话音落下,他脸上的表情眨眼之间恢复如常。   手机递给沈斯,他理了理衣襟,抬脚向着刚才那人喊他的方向走过去。   窗台边,温笙握着手机,长长地朝窗外吐出一口浊气。   开始下雨了。   不大的雨点滴滴答答打在窗台上,手边的雏菊被夜风吹着摆动。   清幽的香气让温笙心口忽然变得很柔软。   视线落在通话记录第二排的那串数字上。   周驭离开前说,这是他的手机号,让她存起来。   温笙琥珀色的眼里映着那个名字,淡淡的神光里含着无尽的柔软。   虽然有些轻佻,虽然不走正门,虽然不好好说话。   但周驭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   1918。   姓肖的十天前放话要和周驭谈谈,所有人都说周驭肯定不敢露面,却不想最后结果是姓肖的自己失约了。   他没了消息,有人说他是被抓进去了,但没人有确切证据。   徐川严阵以待地等了几天,还是没有动静。   大家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谁知道就在今早,他突然派人来给了信,说晚上要过来详谈。   徐川当时就啐了一口。跟他谈,凭什么?   这位肖总年初空降到这一片,谁都不知道他具体是干什么的,但举手投足间的神秘大哥气势倒是拿得很足。   徐川前两天和周驭说起这个事情,说外边都知道肖总霸着这一片是为了在学生里做生意,但他们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生意。   周驭彼时不咸不淡地给他做了个嘴型,徐川当时就跳起来了。   “我靠!他怎么敢?!你说我要是现在去检举揭发他,会不会给我记大功?”   周驭淡淡给他一个眼神,“大功我不知道,但估计你还没走到警局大门,老肖就要派人给你一口大钟。 ”   徐川一梗,“……也是。”   老肖给消息说八点到,现在都快十点了,还没来。   包间里,周驭才从温笙那负气出来,一直在沙发上坐着,阴沉着脸不说话。   徐川在旁边等得着急,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一边抽一边抖腿,像是得了某种疾病。   其余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都不敢说话。   屋子里烟雾缭绕,镭射灯不断变换着颜色,像是某个缭绕的梦境。   叮~   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徐川被声音惊动,像是吓了一跳。他啧了一声,烟头用力砸在地上,不耐道:“谁手机啊!给我关了。”   周围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没拿手机。   徐川以眼神警告地环视了一圈包间里的诸多面孔,忽然觉得这屋子里的人太多了,人太多会显得他们好像很心虚。   他皱眉挥挥手:“去去去,都别在这儿闷着。下楼玩儿去,不叫别上来。”   周驭不说话的时候徐川说了算,这是规矩。   他发了话,众人不一会儿就散光了。   这人一散徐川才发现,刚才响的是周驭的手机。   他坐在沙发中间,一双长腿随意交叠着放在小茶几上,垂头捧着手机的专注模样倒是十分罕见。   小小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隐约照亮了他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徐川瞥见,顿时一惊。他蹦过去问他:“你在看什么呢?”   周驭不做声。   徐川俯身一看,短信内容没看全,但发件人那一栏赫然写着温笙的名字。   徐川眼睛一亮,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哟,这是和好啦?”   周驭嗯了一声,不太真切。   徐川摆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怎么样,她是不是很喜欢那花儿?是不是一见到那些花儿,马上就笑得跟朵花儿一样?!”他说着,做了个捧脸大笑的动作。   嗯,确实跟朵花儿一样。   菊花。   周驭嗤了一声,推开他的脸,“少打听这些。”   徐川不甘心,还想问些细节,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没问出口。   今天真是奇了怪。   找上门来的不止姓肖的,甚至就连周驭的家里人都找过来了。   谁也没有见过周驭的家里人,谁也不知道周驭的家里人。   下午的时候他们在网吧里开黑,突然就有一排黑衣人冲进来。   为首的一个自称赵邦,说是周驭家里的管家。   管家这个称呼,徐川只在电视剧里听见叫过。   他起初以为对方来者不善,但见那个叫赵邦的,却像是对周驭很恭敬的模样。   他说有话要和周驭谈,请着周驭出去。   徐川本来想跟,但被拦下来了。   周驭跟他们走了之后,整个下午徐川都心神不宁,怕万一周驭会在他们手里出什么事。   还好,现在看来,周驭的心情是被温笙顺得相当愉悦了。   徐川一时间突然有些感慨,然而还没等他感慨出声,包间大门突然被敲响。   徐川:“进来。”   门口的是覃涯。   他上次被周驭打掉了三颗门牙,鼻梁骨也歪断了。老肖亲自出钱带他去美容整形医院修正鼻梁骨,顺便做了个韩式加高,断掉的三颗门牙,则是用覃涯以前戴的一条金链打成的。   这会儿他一露面,徐川望着他的韩式高鼻愣了好一会儿都没认出来他是谁。   直到覃涯露出金牙,朝他桀桀一笑,“嗨,好久不见。”   徐川一声卧槽卡在喉咙管里,“你是,覃涯?”   周驭抬眸,视线触及覃涯那张脸的一瞬,眉眼间的温和尽数消退,只剩一片阴沉沉的晦暗。   他不动神色收起手机,冷清地扯了扯唇角。   覃涯看懂他的不屑,脸色不变。   他笑眯眯进来,包间门在他身后大敞着。   一道阴沉的男声自他背后响起——   “周驭,好久不见啊。”   -   八月十五。   S市机场。   温世礼正在VVIP通道检票过安检。   沈斯在他身后打电话。   片刻,服务台里将温世礼的登机牌递出来,美丽的地勤小姐微笑着对温世礼道:“温先生,祝您旅途愉快。”   温世礼面无表情。   他微微侧身。   沈斯会意上前,低声报告:“没人接。”   温世礼侧眸:“一直没接?”   “是的。”沈斯说:“打了两个,前一个挂了,后一个一直等到自动挂断。”   温世礼闻言沉了脸色。   温笙说她今天不会来,就果然没来。   言出必行的性格倒是和他一样。   但她的言出必行来的不太是时候。   沈斯要过安检,温世礼从他手里接过手机,径直进了休息室。   他给温笙发了一条微信。   【我尊重你想留下来的决定,但我需要一个理由。在瑞士生活和学校,都会比在S市好上许多。】   发出去之后,他重读一遍,又补充一条。——L?K独家整理——   【不要告诉我,你想多陪伴你奶奶。记住,我要的是合理的,正当的,有价值的理由。】   微信发出后不久,沈斯进来。   温世礼把手机交给他。   他似乎有些疲倦,闭上眼的时候,眼角竟显出了一丝丝裂痕。   沈斯看见了他给温笙发的信息,想到那天送温笙回家时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沈斯头一次逾矩对温世礼道:“温总,温笙小姐她,毕竟还小。您是不是……”可以再温和些。   温世礼掀开眼皮,深陷的眼窝显得他有些沧桑。   他望了望沈斯,沈斯便没继续把话说完。   “我的女儿,我比你清楚。”   温世礼别开眼去,看着窗外阳光热烈的停机坪,默了半晌。   “十月开学之前,把她带过来。”   沈斯一顿,十月,离现在不到两个月。   他皱眉:“您的意思是?”   “我和星月的易总还有个项目在进行。”温世礼淡淡说:“你留下来跟进。”   沈斯:“我?”   -   温笙接到温世礼微信的时候,正在去派出所的路上。   她刚刚接到电话,说温奶奶在路上和一个电瓶车撞了一下。   温笙一听,心头猛地一跳。   温奶奶年纪大了,虽然看上去身体硬朗,没什么健康问题,但老年人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磕碰。   她担心奶奶受伤,一边奔出门去,一边问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   还好,联系她的民警说只是起步的时候擦到了后视镜,老人扶着树干,倒没摔着。   只是对方一个劲儿说温奶奶是故意碰瓷,要她赔偿电瓶车的后视镜。   温奶奶当然是不干的,明明她是受害者,对方还要她赔钱。   两个人在街上争执了一番,路人怕老人家年纪太大,万一情绪失控出了事,这才报的警。   温笙一听温奶奶没事,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在电话里连声道谢,她在路边拦了车就往派出所赶。   温世礼第一条微信这时进来。   温笙看过,正要回复,第二条又进来了。   【不要告诉我,你想多陪伴你奶奶。我要的是合理的,正当的,有价值的理由。】   温笙看完前半句已经不想再继续看下去,后半句里的合理、正当、有价值这样的字眼却仍然抓住了她的眼球。   不可否认,温世礼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   也许在他们这样的商人眼里,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先衡量一下所谓的合理,正当,还有价值。   温笙觉得很无力。   她现在不想和温世礼争辩任何事情,她很清楚她根本改变不了他的价值观念,她只能选择不理。   她关掉手机,一心一意只想赶快到温奶奶身边。   等她赶到,真切地看见温奶奶正中气十足地在和民警谈论从前的教育方式和现在的教育方式优劣势时,温笙的心才彻底落回肚子里。   “奶奶!”   温笙奔到温奶奶身边,握着她的手将她上下好一番打量,“奶奶,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   “哎呀,笙笙!”温奶奶拍拍她的手背安慰,“你放心,奶奶没事。让你担心了,真是对不起呀。”   “奶奶。”温笙皱眉,“您别说这样的话。”   一旁的民警见状问:“你就是老人孙女吧?”   民警简单和温笙讲了一下事情经过,和之前在电话说的差不多内容。不过现在多了一个视频证据,证明温奶奶是恰巧路过,并不是蓄意碰瓷,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电瓶车车主起步时的不小心。   “老人家没有受伤,又很开明大度,对方道过歉之后,她自己签了协调书,对方就先离开了。”   “走了?”温笙皱眉。   温奶奶挽着她的胳膊解释:“是我让他们走的,反正奶奶没事儿,人家道歉得也很诚恳,算了算了。”   温笙来的路上还在想要怎么和对方辩论一下对错和尊老爱幼,但既然温奶奶让他走了,她也没什么好说。   总归只要温奶奶人没事就好。   在温笙来之前,温奶奶自己就已经把手续办好了,现在可以直接离开。   温笙扶着老太太对民警道谢,刚走到大门口,温奶奶突然又将她拉住。   “我刚刚好像在里边听见小周的声音了。”   “小周?”   周驭?   “是啊。不知道他怎么也进来了。”温奶奶附在温笙耳边小声说:“你去打听打听,要是咱们能帮,就帮帮他。”   温笙一怔。   她回头看一眼冷清的办事大厅,心已然飞到了周驭的名字上去。   -   周驭那天和姓肖的见面,外人都传那场面简直就是腥风血雨。   周驭虽然年轻,看起来只是个学校的扛把子小屁孩,但没想到到了肖总那,连肖总都要让他三分。   他们见面,众人都以为是因为上次覃涯被打那事儿,实际并不然。   肖总似乎想和他谈什么合作,结果不知道怎么触了周驭的霉头,1918的包间里被砸的乱七八糟,全是周驭自己动的手。   肖总晓得说错话,还派人去跟他道歉。可谁知,周驭把那人摁在路边,差点没被过路的汽车给轧死。   拘留室里,周驭和徐川两人坐在一块儿。   身下的长板凳又冷又硬,坐了一天一夜,徐川这会儿是腰酸背痛。他时不时扭来扭去的,没个消停。   他旁边,周驭仰靠着墙壁,正闭着眼睛假寐。   而他们对面,覃涯靠墙缩着。他抱着膝盖,脑袋低得很下,只一双眼睛露在外边,阴鸷的目光如毒蛇一样黏在周驭身上。   从昨天凌晨三人一同被押进这个拘留室开始,覃涯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姿态,一动没动。   虽然他没盯着徐川,但被他的眼神波及到,徐川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想着去吓唬吓唬他,但身边的周驭都没动静,他也不好轻举妄动。免得显得他好像很胆小似的。   安静了一整个晚上。   到了下午,拘留室外的走廊开始有人走动,但没人往这边过来。   赵邦真够可以的。   周驭在心头冷笑。   明明人就在S市,他不信他不知道他进了局子。   竟然现在都还没露面,什么意思?想让他吃吃苦头?让他晓得晓得,如果没有周家,他早就应该在这种地方烂掉了?   呵。   真是可笑。   温笙在拘留室的走廊门口登了记。   门边的民警看了眼她的证件,打量她时的眼神让她不太舒服。   “跟我来。”   这个派出所算是这片区里比较大的了,拘留室这里的走廊长长一条,看不到尽头似的。   这里似乎没有窗户,阳光照不进来。   纵然外间阳光热烈,这里却仍然是冷清阴森。   从进门起第三个房间,就是周驭所在的拘留室。   温笙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还穿着那天来找她时的衣服,紧闭的眼角微微向下,额发在他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很淡。   看起来有些狼狈。   民警用钥匙在铁栏上打了两下,哐当哐当的响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非常刺耳。   “谁是周驭?”   突然出现的人声,让房间里三个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温笙有些意外,竟然连徐川也在。   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   那个人的眼神好可怕。   温笙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周驭看见温笙,黑眸里的浓雾蓦然散去。“你怎么在这?”   -   周驭是以寻衅滋事的缘由被关进来的,没有造成更多的人员和财务损害,就算不交保释金,拘留48小时后,派出所自然会放人。   现在已经有36个小时了。   会客室里,民警漫不经心地交代:“只有五分钟,有话快说。这里有监控,别搞小动作。”   温笙谨慎地对民警说了谢谢。   头顶的白炽灯一直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狭窄的空间有些逼仄。   圆桌对面,周驭皱紧的眉头没有松开,身上有很重的烟草味道一直飘散。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周驭在这样的地方,温笙还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这种新鲜的体验感,感觉一般。   温笙平静地告诉了他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一听是老太太出了事,周驭眉头皱得更紧。“奶奶怎么样?”   温笙对上他忧心的眼,顿了顿,轻声说没事。“她现在就在外面。如果不是她说在这听见了你的声音,我还不知道你在这里。你跟谁吵架了?”   周驭不说话。   温笙又问:“这次,是因为什么事情?”   刚才在前面查询的时候,民警已经告诉了她。   街头寻衅滋事,所幸没有人受伤,除了无辜被牵连砸碎了玻璃的便利店老板,别的再没什么损失了。   周驭不知道她都知道些什么,淡淡靠向椅背,“小事。”   他云淡风轻的态度好像这件事确实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似乎忘了,他正因为一件小事坐在派出所里。   温笙不明白,“你难道一点都不把自己的人生当回事吗?”   回忆遇到他以来的这几个月,他每次不是在受伤,就是在打架受伤的路上。他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吗?   温奶奶总说他是好孩子,温笙并不怀疑,但如果他这样不在意自己的人生,他迟早会从好孩子变成令人惋惜的好孩子。   温笙从来没有对谁严厉的说过话,但现在她忍不住皱了眉对周驭道:“周驭,如果打架进拘留室是小事,那么在你看来什么才是大事?”   温笙以为周驭至少会给她一个解释,说明一下缘由,但他只是望着她。   “你是来教训我的?”周驭倾身,双肘撑在桌面上。看清她眼中淡薄的怒意,他黑色的眸子竟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真的生气。”   温笙皱眉。   “你不要这样,我是认真在跟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先停一停吧。”周驭打断了她,他向后仰靠着椅背,无遮无拦地伸了个懒腰。温笙看见他衣摆下的腰腹上,有很明显的青紫。   是新伤。   “我两天没合眼,现在有点累。我不想听教训,如果你想教训我,等我出去,再把你家的地板借我睡一晚。”周驭眨眨眼,“到时候,你想怎么教训我都可以。”   温笙目瞪口呆   他应该看出来她在生气吧?他怎么能在她生气了的情况下还这样嬉皮笑脸?   这时,守在门外的民警突然进来。   “周驭,有人来保释你。”   “保释?”周驭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大概是赵邦来了。   民警进来压着周驭起身,温笙也跟着站起。   那个民警膀大腰圆,周驭虽然个头比他高,但胳膊赶不上人家一半粗细。   温笙只是看他压着周驭的动作,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周驭大约猜到温笙在想什么,他直起佝偻的肩背,眉眼一弯,对温笙道:“先带奶奶回去,我再打给你。”   温笙还想说什么,周驭却已经被带出了门去。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小声说:“别担心,我没事。”   “周驭……”   -   从派出所出来,温笙和温奶奶一道回家。   路上,温奶奶问了周驭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温笙不想撒谎,但也不想让她担心,只说是因为一点小事。   小事。   这两个字一出口,温笙顿时觉得好熟悉。   周驭这样说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因为不想让她担心?   温奶奶叹息了两声,没多说什么。   回到家,温奶奶洗了澡,简单吃了点面条就回房休息了。   她今天也很累了。   安顿好了温奶奶,温笙心里仍然记挂着周驭。   不知道来保释他的人是谁。   她当时应该留下问一问的。   温笙上网查了一下保释的程序需要多久,大部分都回答很快。   可她回来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周驭还没有打来。   她有些担心。   不知道方妍晓不晓得这个事情,如果周驭能够保释的话,他应该会把徐川一起带出来。   徐川会不会已经给方妍打过电话了?   温笙本来想问,但转念又一想,如果方妍不知道这件事,那她这时候打过去,岂不是让方妍也跟着担心吗?   那…直接打电话给周驭?   温笙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心情,她拿着电话,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打给谁才好。   窗台上的雏菊依然娇俏。   那天周驭身上淡淡的薄荷烟草的味道好像还在房间里。   温笙到现在还是不确定自己心里对他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她没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可从初见周驭那一晚开始,她好像就一直在为他担心,为他紧张,为他忧虑。   如果喜欢是为一个人心动,那周驭无疑是让她心动得最厉害的那一个。   有太多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乱转,眼前的雏菊每一朵都好像被刻上了周驭的名字,只要温笙的视线望过去,它们就在她眼前不紧不慢地妖娆跳动。   周驭周驭周驭。   他为什么这么不让她放心呢。   -   温笙决定去找他。   温奶奶在睡觉,她没有吵醒她。   自己拿了背包,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   已经八点多了,小巷里的路灯已经全都亮起。   温笙行色匆匆,没发觉今日小巷里的空间格外狭窄。   沈斯坐在车里,意外地看见了温笙。   他摇下车窗,“温……”正要喊她,但温笙却好像压根没发觉他在这里,只低着头,脚步急切。   沈斯一怔,莫非出了什么事?   温笙正在想,她不知道周驭的住处,也不知道他平时都会去些什么地方,想给他打电话,但又想到也许他的手机还在派出所里没拿出来呢?   算了,还是先去一趟派出所。   至少能确定周驭现在是不是在外面。   巷口的灯坏了,从拐角的一段再往前都是漆黑的一片。   温笙低着头走路,压根没注意停在她面前黑暗里的人影。   她满脑子都是周驭。   刚刚拐弯,温笙的半边身体迈进了黑暗,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陌生的大手抓住了温笙的手腕,温笙大惊。   她吓了一跳,正要回头尖叫,黑暗里却又突然有一道灼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鼻尖有熟悉的烟味飘过,周驭锁骨下的那段纹身在光影交错间从温笙的眼下滑过。   温笙猛然一怔,抓着她的人这时蓦然松开了手。   温笙腰间又突然横出一股力道。   她猝不及防贴住了周驭的侧肩,他阴冷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两次。”   “你让我很不爽。”   温笙失措抬眼,周驭的侧脸被打上极重的阴影,那冷漠至极的模样让她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周、周驭……”   沈斯对黑暗里突然冲出来的人毫无防备,等他看清周驭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扼住喉管抵在了身后的砖墙之上。   周驭手下没有留情,失控的力道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   他漆黑的眼眸里映着沈斯的脸,这个人从头到脚,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每一件都让周驭觉得恶心。   他不断收紧五指,沈斯的脸色很快开始变得胀红。   那样可怕的脸色印在周驭眼里,却成了让他兴奋起来的最佳刺激。   温笙被周驭抱在怀里,她晓得他是在保护她,可他逐渐失控的眼神让她害怕。   那晚在小树林里的血腥夜色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她好怕周驭再变成那样。   “周驭!”温笙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周驭的手臂,试图将他从失控的状态里拉扯出来。她一遍遍叫周驭的名字:“周驭、周驭!”   沈斯被周驭控制,几乎不能呼吸。   他向温笙投去求救的眼神,但温笙此时眼里好像只有周驭。   他奋力发出声音:“温、温笙…温笙小姐……”   温笙被他的声音惊醒,终于发现沈斯的状况不容乐观。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周驭清醒,只能咬紧牙关,去抱扯他钳住沈斯的手臂。“周驭!你快放手!”   ……   周驭恢复理智的时候,温笙正在沈斯的车前和他道歉。   不知道她对沈斯说了什么,沈斯望过来的眼神有些阴沉。   周驭倚着电线杆,没骨头似的站姿没有因为他的目光而有任何改变。   沈斯收回视线,已经恢复温润的脸上一片严肃紧绷。“温笙小姐,你确定我们不用报警吗?我看那个人,并不像是个正常人。”   温笙今天已经进过一次派出所了,她不想再进第二次。   现在要跟沈斯解释周驭的身份实在说来话长,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咬咬唇,她只能用温奶奶的话告诉沈斯:“请你相信我,他是好人。”   从温笙坚持不让他报警,还有她刚才和那个人亲密的姿态看,沈斯大概了解了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你是因为那个人,才不和温总去瑞士的吗?”   温笙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她摇头否认:“当然不是。”   沈斯奉命留在这里跟进项目,等项目结束,带着温笙离开,也是命令里的一部分。   他再度望向周驭,半晌,才收回视线。   “如果你同意,改天我想和你谈一谈。”   ……   白色的路虎要在小巷里掉头并不容易,沈斯上了车,车子直接便顺着巷子开了出去。   直到车尾灯消失在这一方狭窄的天地,温笙才长舒一口气。   转身,电线杆旁的周驭半分未动。   看见他阴沉沉的眼,温笙不由地又叹了一口气。   她朝周驭走过去。   周驭望着她过来,终于站直了身体。   “说完了?”   “嗯。”   温笙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影,被他苍白的脸色一衬,愈发憔悴。   周驭从赵邦那里出来后直奔到这,他想见她,只想见她。   但没想到这里并不只有她一个。   刚才她和沈斯说话的时候,两个人的身影被路灯拖到地上,重叠成了一体。   那样的画面让他觉得不爽,很不爽。   “你很累了吧?”温笙软声说:“我们先上去吧。”   今晚不用周驭自己开口,她就会收留他过夜。   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令人担心。   温笙话落,周驭却不动。   “周驭?”她试探地叫他。没反应。   伸出手去拍他手臂,指尖才刚一碰到他的皮肤,眼前的光线便一阵天旋地转。   手腕上的沉重感连同失重感一道出现,背后猛然一痛。   温笙被抵在了身后的电线杆上。   “周驭、唔!”   下一秒,周驭灼热的体温混合着略显粗重的呼吸一道压了过来。   凉薄的唇在温笙唇上辗转,牙齿磕碰出的痛感抵消了温笙唇上的甜蜜,两人唇齿间溢出的破碎言语让这方昏暗的天地充满了猩红的暧昧。   “唔、唔!”   周驭声声轻缓。   “笙笙。”   “我说过,你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周今天又可怜又可恨,他竟然强吻!哼!   本章留言都有红包领的哈~快来夸一夸勤奋的我~(或者笙笙和小周 嘻嘻嘻~   Ps:周三的更新会在中午十二点,注意是中午十二点哦~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6-21 21:02:27~2020-06-22 21:3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lyn、我喜欢你,麻烦你礼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赵邦   周驭有地方住, 但他宁愿睡网吧。   网吧吵,闹,椅子坐得各种不舒适, 可他能睡着。   温笙家的地板就又不一样。   软香的被褥, 她的呼吸在和他同一个空间,鼻息之间全都是柔软的宁静。   在这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能够将他内心填满,沉甸甸的,还有点微微的甜味。   周驭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是满足, 还是其他。他说不出来。   房间里没开灯,空调一直安静地吐着冷气,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宁静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流转。   这次, 是温笙先开口说话。   “你从派出所出来,去了哪?”   “没去哪。见了个老头子,讲了些没意思的话。”   周驭回答得很快,他翻了个身,面朝着床上人的背影, 眼角眉梢间的浅淡笑意在这样的夜色下分外妖异。“然后我就来找你啦。迫不及待。”   没有回应。   静默一瞬。   温笙又问:“你身上的伤……”   她只问到这里。   周驭听得懂,但他想不想说就又是一回事。   “你偷看我洗澡?”   “……我没有!”   周驭撑起头来, 眼中笑意更多了两分邪肆, “那你怎么知道我受伤?”   床上的人闻声一顿,没多久便缩紧了小薄被,瓮声瓮气地说:“我睡了。”   周驭不自觉地扬起唇角,“你肯定偷看了。”   “……晚安。”   温笙不再理他了。   后来无论周驭怎么逗她, 她都不再发声。   没人配合,周驭一个人自言自语也没意思,不一会儿,他也没声音了。   窗外雨势转小,点点雨滴停留在玻璃上,月色将它们映照的十分透亮。   温笙等了许久,确定他的呼吸已经绵长沉稳,她悄悄地翻身下床。   周驭从派出所出来之后一定去了什么地方,并且和人有过争执。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右手的指节上破皮严重,甚至到现在都还有血丝在渗出。   温笙没有开灯,只将他的手捧着,对着窗外月光,她一边皱眉,一边小心地给他涂抹着伤药。   她动作很轻,创可贴包上去的时候,她转了下眸子。   她怕周驭醒了。   但他双眼紧闭。   纤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的阴影被窗外的月色笼罩,阴阴的,可很柔。   温笙望着他,不知怎么就有些走神。   周驭的长相是少有的好看。那双眼睛很妖,眼角微翘的时候媚态惑人。可他的唇却很凉,尽管他身上的温度灼人,他唇上却只有淡淡的温凉。   视线在他唇上停留,温笙不由抚上自己的唇角。   这里还隐隐残留着他在楼下时印出的痛感,那样辗转的厮磨,是温笙从未体验过的颤栗。   脸上有些热。   好像有那么句俗语,说薄唇的男人最薄情。   不晓得周驭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男人。   大约不是。   他失去理智的时候,谁都不在他眼里。   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情是什么。   温笙很轻很轻地叹出一口气。   就算他不知道,她自己又知道些什么呢。   将他身上的被角拉上去一些,指节无意识地从他下颌擦过,猝不及防的触碰让温笙猛地愣住。   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指已经无意识地抚上了周驭的面庞。   温热的,安静的,乖巧的。   温笙惊诧于自己下意识地动作,却又不想太快地离开。   她还是不太了解周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让自己心动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他身上的迷雾,或许是他看她时偶尔沉重的眼神,也或许,是他告诉她,硬撑着的人,最傻。   他一定很累。   好好睡吧。   周驭。   -   周驭在温笙家一赖就是三天。   第三天的时候,他听见温奶奶在客厅里跟温笙说话。   社区组织了周边郊游,要去三天两夜,温奶奶想去,但是温笙不同意。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温笙就不再让温奶奶单独出门去了。   每天买菜、逛超市、遛弯,温笙一定会跟着一起。   头两天温奶奶还没说什么,后来路过居委会,听见70岁以上老年人可以免费出游,温奶奶兴冲冲进去报名,却被温笙拉回来破了一盆冷水。   祖孙俩一个撒泼耍赖一定要去,一个软硬不吃一定不让。   两个人在屋外争论得不可开交。   周驭在枕头上眯着眼睛听着她们两个人你来我往,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可能这才是人间吧。   吵吵嚷嚷,热热闹闹。   声声抚慰人心。   半晌,外面停了。   温笙推门进来,脸色一般。   看样子还没个结果。   周驭从地上坐起来,靠着床沿,笑眯眯看着她:“说完啦?”   温笙嗯了一声,拉开椅子坐在旁边,捧着本书在看。   周驭问她:“诶,老太太不就想出去玩儿么,怎么还不让呢?”   温笙一听,啪的一下合上书本,转头道:“她眼睛不好,出去玩人多杂乱,社区的人不一定能照顾好她。那又是郊外,万一跟丢了大部队,她一个人怎么办?”   温笙是真的担心,也是真的生气。   她不气温奶奶,而是气自己。她不能想象,如果那天温奶奶真的和电瓶车碰出个什么好歹来,她要怎么办?   虽然奶奶自己说她闭着眼睛就能绕社区周边三圈,但温笙竟然也就那样信了。她太大意了,奶奶明明是需要人照顾的。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眸子里水光清亮,就算大声说话,嗓音却还是一样绵绵软软的。   周驭望着她就心里发痒。   他两手撑地,跪在软被上爬到她身边。   “别生气嘛。”周驭盘腿坐在温笙眼下,一双桃花眼里笑意晶亮,又有些狐狸般的狡黠,“你不就是担心奶奶一个人出去玩不好么,那我们陪她一起去啊。”   温笙一顿:“一起?”   周驭是个行动派,他说要一起出去,那就是一起出去。   第二天一早徐川就开来一辆灰色的suv。   温笙被周驭拉着下楼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到了楼下,徐川下车来把钥匙扔给周驭,“时间紧,就这一辆了。你看看怎么样。”   周驭回眸问温笙:“你觉得呢。”   温笙望着车子发呆。   她不太认识车辆标识,但恰好眼前这辆雷克萨斯的标志是她之前在温世礼的车库里看见过的。   能停在温世礼的车库里的车没有低于百万的。   那这辆车是不是也……   周驭突然问话,温笙回过神来。她望着周驭,眉间有些皱,“你确定,我们真的要陪奶奶一起去?”   周驭挑眉:“当然。”   温奶奶的出游时间就是后天。温笙赶在截止时间前五分钟给她报了名。   徐川开来的那辆suv在楼下停了整整两天,温笙每在窗边看见一次,心里好像都会有一个疙瘩在长大。   周驭似乎很期待这次出游,他翻上翻下的,前前后后买了许多零食饮料,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温笙几次都有话想要问她,但每次看见他跟自己说郊游时的兴奋眼神,她又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   周驭的计划其实很简单。   温奶奶跟团出游,他们就开车跟着。一路上不管这个老年团玩什么,他们就跟着玩什么,只要温奶奶一直在温笙的视线范围内,这样就好了。   温笙沉默了一下,没发表意见。   周驭说,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她现在身体尚且硬朗,还能出去走走看看,真等到她走不动了,到时候温笙想带她出去玩都不行了。   温笙无法反驳。   -   出发那天早上,温奶奶七点就出发去居委会门口集合了。   温笙和周驭八点才出门。   他们开车走绕城高速,速度会比大巴快。   路上,温笙不知道怎么想的,问了周驭一句:“你怎么会开车?”   周驭好笑反问:“我怎么不会。”   他握着方向盘,熟练地转动,大车子三两下就绕出了小巷。   这种顺滑的体验感是方妍那种新手慢吞吞一点点挪出去的开法不能比的。   说起方妍,她和徐川也跟在后面。   被拘留那件事,徐川果然没和方妍提起。   方妍不知情,只晓得他两天没跟自己联系,打电话也不接,跟她玩人间蒸发,简直是罪无可赦。   她连着发了好几天脾气,前天徐川趁着送车过来的时候拜托温笙帮他说了几句好话,俩人这才算和好。   上了高速,温笙在后视镜里看见了后面跟着的甲壳虫,惊讶发现今天开车的竟然是徐川。   周驭笑笑说:“不然会跟丢。”   这确实不是一句玩笑话。   就算是徐川,一路上都打来几次电话让周驭开慢点,他车上没导航,跟丢就完了。   温笙想,这要是方妍,打电话来大概只会哭着跟她说已经迷路了跟丢了。   临近中午,周驭他们先到。   他订的民宿,和老年团的旅馆就隔了一条街,温笙房间的窗台还能直接看见旅馆门口。   他对这里熟悉的简直就像是提前来考察过一样。   周驭今天的心情很好,好到这一路上上扬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温笙从楼上房间看见他在车后搬东西,正午的大太阳正照在他身上,他深灰色的T恤背后有被汗水沾湿的地方,一点点,温笙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把东西从后备箱里拿出来,刚直起身,后面来车了。   白色的甲壳虫。   是方妍他们。   徐川从车上下来,三个人打过招呼,准备一起上来的时候,周驭突然停住。   温笙看见他摸了摸口袋,然后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徐川,随即拿出手机,上了车。   民宿的窗户是不能推开的,温笙更贴近窗口,想要将周驭脸上的神情看得再清楚些,但车门关上之后,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电话是赵邦打来的。   还是那句话,让周驭跟他回去。   周驭不想跟他多说什么,要挂电话的时候,赵邦突然说了一个名字。   “温笙。”   “少爷现在,是住在这个女孩子家里吧?”   周驭眸子一沉,“你想说什么。”   赵邦沉声说:“少爷别紧张,我什么也不想,我只想让少爷回家一趟。老爷他,很想见您。”   车里安静,上方的后视镜映出了周驭阴沉的眼。   他压低声线:“如果我说不呢。”   “那么我会把温笙带回周家,并向老爷说明,少爷是因为她,才不回去的。”   周驭握着电话的五指蓦然收紧。“赵邦,你威胁我?”   “赵邦不敢。”赵邦立刻否认,周驭却一点也没听出来他不敢的意思。   周驭冷冷扯了扯唇角,“不过,你就这么确定我会被你威胁?”   赵邦那头静默一瞬,“会不会,到时候自有分晓——”   砰——   周驭猛地将手机砸向前方,黑色的手机砸到前窗边缘,屏幕立刻黑了下来。   玻璃制的后盖,有像蛛网一样的裂纹从边角向外伸出。   赵邦知道温笙,他竟然拿温笙来威胁。   看来他是说的还不够清楚。   周驭黑眸里的阴郁开始酝酿,幽暗的戾气在车内空间里蔓延。   就在这时,车窗突然被人敲响。   周驭骤然转头。   车外的人,是温笙。   “周驭……”温笙拿着手机,隔着茶色的玻璃窗,她却仍被周驭眼中的晦暗怒意吓到了。   周驭没想到是她。   摇下车窗的时候,他刻意缓和了一下语气,但皱紧的眉头却仍然没有松开。“什么事?”   温笙从没被这样的眼神望着过,她愣了一下,“你、你的电话……”   看着递过来的手机,周驭眉头皱得更紧。   他接过来,放到耳边,果然是赵邦。   “少爷。”赵邦语气平淡,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对周驭说:“我只是想带少爷回家,如果带不回少爷,那么像这样能给老爷带回个交代,也不错。”   “呵。”周驭冷笑,“你可真是一条衷心的好狗。”   “少爷过誉。赵邦今后,自然也会对您忠心耿耿。”赵邦说:“出发时间是后天下午五点。希望少爷准时出现。”   周驭没有听完,一声不吭将手机递了回去。   温笙接过来,通话竟还没切断。   她贴到耳边,对方似乎知道换了人接听,径直叫了她的名字。   “温笙小姐,祝您和少爷旅程愉快。”   温笙一怔,望向周驭。   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的身份要一点点揭开了哦~八月是个分水岭,希望小周和笙笙能把握现在每分每秒的时间~   另外说个通知,因为周五要上夹子,所以明天要停更一天,周五当天的更新会在晚上十点左右~大家明天不要空等哈~爱你萌~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6-22 21:32:26~2020-06-23 19:4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茜茜呀、躺着、螺蛳粉大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lyn、时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残月   赵邦来找周驭,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被覃涯重伤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徐川原本已经计划好了要帮周驭找回场子,但是赵邦突然出现。   徐川派去接周驭的人说, 他们在路上接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人说要找周驭,周驭一听对方的声音就变了脸色下了车, 之后便没再露面。   徐川不知道是谁打乱了他的计划,想找周驭又四处找不到人。   而彼时,赵邦正在海边和周驭谈话。   赵邦将周显兴的话奉若圣旨, 但周显兴在周驭眼里明显只是个笑话。   不, 那个人甚至是连笑话都算不上的闲话。   周驭脱离周家十三年。   这十三年里,周家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也从没派人来找过他。   现在突然出现,说要带他回去认祖归宗,实在是滑稽又诡异。   周驭拒绝得很干脆。   赵邦步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态度也很明确。   他们僵持, 对峙。   整整一夜。   赵邦跟周驭说了很多之前的事情,有些是周驭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   那晚之后,周驭再回想那天在温笙家的沙发上梦见的那个梦境,觉得很可笑。   那个女人赐予了他半生阴影, 死了之后原以为安宁了,不曾想, 周家的人一来, 她却是耐不住了。   耐不住也便罢了,一个死人而已,除了梦魇与他,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现在棘手的, 是赵邦。   自从赵邦的电话之后,周驭的好心情毁于一旦,他从里到外散发出来的气息全部变成了黑色。   中午的时候他没跟温笙他们一起吃饭,一个人关在楼上房间里没下来。   方妍觉出了不对,吃饭的时候悄悄问温笙,是不是跟周驭吵架了。   温笙摇头。   徐川见温笙脸色好像也不太好看的样子,和方妍对视一眼,对她这个否定都有些不太相信。   温笙没有告诉他们,周驭的变化是从一通电话而起。   而那通电话,连她也觉得诡异。   午饭过后,温奶奶他们的旅游团到了,草率地在农家乐里吃过饭,一群老头老太连午休都不要,让导游直接带着他们开始下午的行程。   温笙看过行程单,下午只有一个景点,路也不算远,只是中途要爬一会儿山,到半山腰的寺庙里参观。   温笙自然是不放心老太太一个人爬山,但考虑到周驭此时情绪不佳,她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准备出发的时候,周驭却突然出现。   他把车钥匙扔给徐川,让他先上车把空调开着,反正都汇合了,他说下午只开一辆车就可以了。   徐川打量一下他的脸色,愣了半秒,点点头带着方妍先上车去。   温笙落在后边,和周驭并肩站在民宿一层大厅里。   大门上的空调风口正对着她,冷风将她吹得有些弱不禁风,消瘦的肩膀稍微佝偻着。   周驭不动声色挪到她面前,垂眸看她身上的粉白短袖,略皱了一下眉头。“穿这么点,不怕冷?”   温笙看一眼外间将近四十度的大太阳,反问:“你冷吗?”   周驭:“我不冷。”   温笙:“我也是。”   有些莫名其妙的对话,却好像缓解了周驭的心情。他看向温笙的时候,眼里可怕的阴沉雾气散开了些。   温笙想问他些什么,又觉得好像就这样开口会有些突兀,思忖了一下,方妍这时给她发微信说可以上车了。   周驭这次没有和温笙一块儿坐在后排,他让徐川开车,而后径直上了副驾。   方妍不解地望向温笙,温笙朝她浅淡笑笑,没做解释。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   方妍几次想问温笙,但温笙的注意力却全都在周驭身上。偶尔望着窗外沉思,模样看起来是有些凝重的样子。   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方妍实在好奇得要死。   怎么中午还好好的两个人,这才不多久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憋不住,给徐川发了条微信。   徐川一直到景区门口买票的时候才回复了她一个表情。   【「嘘」】   这是让她不要问的意思。   方妍无奈,只能继续憋。   -   清业寺是S市周边的名胜,据说是从明朝留下来的古迹,寺里香火极旺。   温奶奶以前是教书的,算是个唯物主义者。她不信神佛,但仍抱有敬仰,对古人曾经巧夺天工的设计更是钦佩。   趁着其他人都去上香祭拜的时候,她跟着另一队旅游团的人一块,听着导游讲解墙上壁画,从语言里想象寺里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笙特意去打过招呼,社区里有一个专门的小姑娘陪着温奶奶一起。   温笙在后边远远看着奶奶和人说笑,心下略感安慰。   徐川和方妍去买了香,准备进去拜一拜。   温笙不信这个,没跟着一起。   她只在门前跟着人流走了一圈,确定温奶奶有人陪伴,便退了出去。   寺外,周驭等在大树下的阴凉处,背靠着树干,半边身子隐在树荫下,有淡青的烟雾从他身旁散出。   温笙走近,脚步很轻,周驭在想事,没察觉。直到她出声讲话,他才回过神来。   “周驭。”   周驭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温笙会出来得这么快。“这么快就逛完了?”他不动声色将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装作无事地侧过身子倚在树上,勾了勾唇,“听一群和尚念经,无聊吧。”   温笙看一眼被他扔掉的烟头。   这在山里,周围都是树林,任意一点火星都有可能酿成大祸。   “我没进去,转一圈就出来了。”她说着,绕到周驭身后,手上的矿泉水瓶盖没拧紧,随着她走动时洒出来一些,溅到白色的帆布鞋上。她跺跺脚,不太在意。“你呢,你在这儿不无聊么?”   刚才到了寺庙门前,周驭突然说不进去了。   他说他受不了寺里熏香的味道。   徐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冒出的这样的忌讳,但也不敢问。   温笙在他脸上找不到什么破绽,只以为他是不想随着人潮拥挤。   这会儿看他一个人在这抽烟,温笙猜,他还在想那通电话。   周驭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黑眸微沉。   这时,突然从寺里传出了浑厚的钟声。   那钟声悠长,震耳发聩的厚重音色仿佛能通达天地。   一声又一声,在山林之间回荡。   听闻钟响,周驭黑眸里似乎有些意外。   温笙注意到他的神情,解释道:“清业寺里的梵钟巨大,本身就是宝贵文物。不管信不信佛,来寺里参观的人,都想亲自敲一敲钟。现在,估计也是游客在敲钟吧。”   周驭侧眸,嗯了一声。   那钟声一直不停,周驭这时突然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敲钟么。”   “佛经里说,梵钟的钟声可消苦厄,三道轮回之内,众生所受之苦,都会在梵钟响起时得到暂时的解脱。”   温笙一愣,不知道他竟还读佛经?   周驭望着清业寺门上牌匾,那烫金的三个大字,一撇一捺都是风骨,大约是位大家所书。   温笙看见周驭望着寺门出神,半晌,他突然双手合十在额前,紧闭的眼角不知是狂妄还是虔诚。   周驭从来不信神佛,不信恶鬼。   在这世上,他只信自己。   -   从清业寺回到民宿,一路不远,但也折腾到了太阳下山。   徐川提议先回房洗澡换衣服,然后出门觅食。   温笙和方妍一个房间,在三楼。   两人挽着手上楼的时候,周驭突然叫住温笙。   他说有事要跟她说。   他们出门前,方妍问了一句一会儿还等不等他们一起一起吃饭。   周驭没回应。   温笙也不知道,但还是回头来对她说不用等。   方妍彼时只以为是不用等他们吃晚饭,却不想,他们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周驭开车带着温笙一路向北。   温笙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周驭一言不发的侧脸冷漠地让她没法开口问。   一直到车外完全没有了人迹,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周驭终于停了车。   引擎的声音一停,车灯熄灭,车外是一片黑漆漆的荒芜。   前挡风玻璃之上,有一轮淡白色的半月挂在天边,耳边隐约有浪潮拍打礁石的声音被风送来。   温笙一惊。   “我们现在,在海边吗?”   周驭没回答。   他转脸,眸光晦暗地望着温笙:“你不问我为什么带你来这。”   月色太淡,淡到温笙看不清周驭此时的神情。   她轻声问:“你想说么?”   周驭轻笑。“想。”   关掉了引擎,车里的空调系统也不运作了。   周驭打开四面车窗,带着淡淡咸腥味的潮湿空气涌进车内。   温热,黏腻。   在此之前,温笙觉得自己对周驭的了解大约只有不到他所表现出来的十分之一。   但在周驭和她讲了那些事情之后,她却觉得笼在他身上的浓雾更浓重了几分。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无法真正地了解他了。   周驭问她:“你知道周显兴么。”   “M城的周显兴。”   周显兴这个名字对旁人来说或许陌生,但对温笙,这是她时常能从温世礼口中听见的名字。   周显兴这个人的一生充满着传奇色彩,他十六岁下海,十八岁赚得人生第一桶金,不到半年赔个精光,在典当行里做了两年学徒,二十岁那年,他认识了当时M城最显赫的世家名媛周梦楠。   周显兴和周梦楠相识于动荡的时代,陈旧世俗,先驱潮流,新旧观念的碰撞让他们的爱情故事在后人口中变得凄美又梦幻。   温笙对这段爱情故事晓得并不全面,只知道周梦楠排除万难嫁给了当时一无所有的周显兴,而周显兴也因为周家一跃成为了M城珠宝行业的领头人。   周显兴自与周梦楠结为夫妇之后,生意越做越大,当时M城内所有的珠宝商行,典当行,不久之后几乎全部都成了周显兴名下的产业。   很快他开始不满足于M城这一个地方,所涉猎的商业范畴也不只是珠宝行业。   当年的显兴商行在短短十二年间成为显兴贸易股份有限公司,再到今天的显兴集团。周显兴的身价从他做典当行学徒时的一文不值,到今天跻身福布斯,坐拥千亿资产,已经完全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温世礼是个十分自傲的人,他曾跟温笙说过,到了他如今这个地位,已经很难再有能让他打从心里佩服的人。   但周显兴却是其中一个。   温世礼的公司和显兴集团曾有业务上的往来,温笙和温世礼屈指可数的见面中,她曾两次听温世礼提到周显兴这个人。   在周驭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温笙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周显兴?”   周驭趴在方向盘上,对温笙眨了眨眼。   海浪被月色下的温风吹出了褶皱,浪花一朵朵在堤旁绽放,夜色宁静至极。   海浪声在这样寂静的氛围之下,显得诡异非常。   哗——   “我是周显兴的儿子。”   哗——   “私生子。”   车内外的声音好吵,心跳和海浪都好吵。   吵得温笙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讯息。   或许她现在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应。   她看见周驭勾了勾唇角,对自己笑。   “我可是有一个,富可敌国的爹啊。”   -   温笙至今还记得温奶奶是如何评价周驭。   ‘小周是个好孩子,就是成长环境太过复杂。’   ‘那孩子家里没大人,就他一个。从小没人教他怎么生活,以前靠着社区救济,后来长大认识了些混球,现在可不就越走越远了。’   从温笙认识周驭到现在,除了这辆车,他浑身上下每一块地方都和温奶奶评价的相差无几。   颓废,阴沉,苍白,消瘦。   他不知道怎么生活,人生意义对他来说只是四个他能认能读能写的字罢了。   至于别的,他什么都没有。   但M城的周家,却不是像这样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温笙似乎被吓到了,半天不说话。   周驭觉得好笑,唇边笑意愈发大了。   温笙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愉悦,因为他问:“我想抽烟,需要我下车吗。”   没等温笙回答,周驭打开了车门。   “很快上来。”他说。   车里没了周驭,一下子好像空荡了许多。   他站在车头,站姿是一惯的懒散提不起劲。   月色仿佛就在他头顶,幽幽皎洁。   温笙望着他的背影,大脑好像终于开始运转了。   周显兴生于乱世,如今也有七八十的高龄了。   温笙不了解他和周梦楠的爱情史和婚姻情况,也没有天真到会认为这样一个商业巨头在情事方面会是一张白纸,相反,她很清楚所谓名流,名利与下流缺一不可。   但她意外的是,像周家那样的存在,怎么会,怎么可能放自己的骨血在外流浪。就算真有如此,也是代表他被周家彻底放弃的意思。   可中午那通电话,那个称呼周驭少爷的男人,言语之间却没有半点要放弃周驭的意思。   下午的时候,温笙其实一直在想,打电话来的到底是什么人。他没有直接联系周驭,而是辗转让自己把电话交给周驭的理由。还有,他是从哪里得知她的号码。   这些温笙想不通的问题,在得知对方是周家的人之后,似乎一切都变得通顺了起来。   周家那样的人家,想查一个人的背景,岂不易如反掌。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找上自己,温笙想,那大概就是让周驭此时变得沉郁的原因。   一支烟,几分钟抽完。   不解决什么问题,但至少让周驭缓了口气。   他重新上车,身上带着薄荷烟草和海风腥咸的味道。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一轮半残的月。幽幽月辉,无尽凄冷。   半晌无人说话。   周驭问:“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温笙抿唇,摇头。   “是么。”周驭弯起眼,“我以为你该有很多想问我的。”   温笙顿了顿,“有,很多。所以一时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这次换成周驭怔愣。   他喉间微动,笑声低低地传出来,“这么诚实。”   温笙看着他笑,等他笑声稍停,她问:“周驭,我有让你为难的地方吗?”   她不知道自己表述地是否准确,咬了咬唇,她再修正了一下自己的问句:“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温笙是个很通透的人,她很聪明。比周驭想象的要聪明太多。   赵邦为什么独独打了她的电话,他现在又为什么带着她到这种荒无人烟的位置来,为什么突然说起自己的身世,这些看似突如其来的为什么,其实很容易被串联成一个圆圈。   温笙猜,出于某种目的,赵邦可能拿她威胁了周驭。   尽管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她基本可以确定,目前的自己对周驭来说,恐怕是个累赘。   她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也不知道周驭有没有听懂她的问句。   带着薄荷烟草气息的身体靠过来的时候,温笙脑子里还盘旋着自己的猜测。   周驭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他掌心里些微粗糙的触感在她脸颊两边摩挲出一种难言的暧昧刺激。   他声音很低,低到温笙仿佛只能听见他的吐息。   “想不择手段把你吃干抹净,又怕被你当成混蛋渣滓。   “笙笙,你确实让我很为难。”   他眨眨眼睛,黑眸里的月华幽暗。   温笙对上这样一双眼,脸上的温度以不受控制的速度开始上升。但莫名的,她心里很静。   面对周驭,心动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温笙这次,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周驭。”   “如果,我真的让你为难,请你舍弃我。”   温笙冷静地和他对视,看着他眼中的幽暗一点点暗下去,脸颊边的大手逐渐收紧。   疼痛比预想的来得更轻易,也更让温笙容易接受。   周驭的嗓音冷了下去。   “你知道什么?让我为难,你以为你是谁?”   温笙从未听周驭以这样冷漠的口吻和自己说话。   莫名的,她突然想起来在摩天轮上的时候,周驭故意痞里痞气地要让她站起来跟他一块儿活动活动。   那天是他的生日。   不知道周家的人知不知道他的生日。   温笙望着周驭,望着他眼中逐渐熄灭的光亮,她告诉他。   “我是温笙。”   “周驭,我是温笙。”   而你是周驭。   不管你是不是周显兴的孩子,不管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你都是周驭。   “周驭,你是你自己。”   “没人能掌控你的人生。除了你自己。”   温笙平静的陈述,她温和却有力量的一字一句,在往后数千个日日夜夜中,都不断地在周驭的内心回放。   在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值得人活一遭的时候,温笙此时的声音,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眼里澄净的光,都会出现。   提醒他,保护他。   她告诉周驭,他是他自己。   温笙的唇瓣很软,大约是因为被他吓到了的缘故,她唇上也很凉。   不似前两次那样猝不及防,这次周驭吻上来的时候,温笙是有准备的。   她想过自己要干脆地推开他,也想过应该给他一巴掌,让他知道什么叫礼貌和尊重。   但他唇上苦涩的烟草味道进入口腔的时候,温笙强迫自己硬起来的心肠莫名地软了下去。   她不讨厌周驭,甚至喜欢。   在他狼狈倒在脚下的时候,在他以街头混混的形象示人的时候,在他莫名其妙不由分说地拿走自己初吻的时候。   温笙没有过恋爱经验,交友经验甚至也不太多。   她不确定自己看人的眼光是不是准确,但她莫名的相信周驭。   她相信他对人出手的不得已,相信他被押进派出所是有苦衷,相信他身上所有阴暗的部分都不是一天养成的。   他原该有怎样的生活,她不知道。   但他不该就在这里放弃掉自己。   不同于前两次看似激烈的浅尝辄止,周驭这次仿佛要搅尽温笙肺里所有的空气。   淡淡的薄荷烟草尝起来是那么苦涩,周驭发了疯一样想从温笙那里获得更多的甜蜜。   他撕咬,他辗转,他用尽一切自己见过的或者没见过的技巧,让温笙的嘤咛在彼此的唇舌之间消散。   他放倒了座椅,大掌想要完全地掌控温笙。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他将她的领口扯到一旁,温笙散开到肩上的发丝馨香地仿佛某种诱人的毒*品。   周驭埋在她的颈间,根本无法抬头。   他看不见她眼里的水雾,但他知道她在颤栗。   他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   往日会在他失控时浮上他脑海的猩红变成了一片片灰色的羽毛,它们从空中坠落,铺满整个世界。   周驭看不见自己。   温笙细声的颤抖被他封锁在唇边。   “周驭……”   周驭。   周驭。   他是谁?   谁在叫他?   ……   砰——那些灰色的羽毛砰然散去。   眼前是温笙哭泣的脸。   她有多信任他,周驭知道。   因为知道,痛恨自己的感觉涌上来才这么强烈。   周驭猛地松开手。   他凝着温笙紧闭的双眼,她脸上的泪痕,每一道都是刻在他心上的刑痕。   眉眼间出现的纹路被藏在了额发的阴影之下。   混乱不知道为什么而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而结束。   控制的力道被解除的时候,温笙感觉到他正在笨拙地整理着她散乱的发。   她泪眼模糊地睁开眼,周驭自嘲的笑就在她上方。   他低声骂自己。   “我可真是个混蛋渣滓。”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笙笙真的是最好的宝贝了555555,小周一定要好好爱她啊!   混蛋勤加修炼也有可能变成一个懂爱人懂疼人的混蛋。小周加油!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6-23 19:49:42~2020-06-26 23:0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鱼、螺蛳粉大侠、重度小说瘾选手 3个;豆蔻年华、爱吃土豆 2个;拉拉裤链、张一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AHA 6瓶;絮雨飘尘 5瓶;CatfunC 2瓶;鬼骨弓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算了   旧时的堤坝, 如今已经荒废。   海浪随着月亮的升起变得汹涌,一浪又一浪的海水打上海岸,咸腥的潮湿逼退了白日留下的热浪, 森凉的冷意从四面八方涌入车内。   灰色的SUV里贯穿了夜色, 沉默的气氛和海风一样阴凉。   温笙靠在椅背上一直没有出声。歪掉的领口有几分褶皱,发丝凌乱地搭在肩上, 风吹过来的时候,她身上有淡淡清甜的香气飘散。   周驭放下了座椅,天窗开着, 天空上的星月被乌云遮盖, 沉沉的天色和他黑眸里的阴云同样黯淡。   他说:“温笙,你知道吗,我不想回那个地方。”   周驭作为周家从未对外公布过的私生子,他的成长,他的行踪, 他的一切都不存在与世人眼中。   他就像一团雾气,虽然摸不着,但他的存在却始终在提醒周家的某些人,他是应该被剥离出去的那一部分。   他没有童年,没有所谓的快乐时光, 从出生开始,围绕在他身旁的只有黑暗、神经质和好像永无止境的缠绕在身边的诡异。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能够回忆过去那些画面。   周家是他一切噩梦的起始。   他不想回去, 也不能回去。   “我怕我会忍不住。”   汹涌的浪打上海岸, 哗哗的声响气势骇人。   周驭说:“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们所有人。”   -   他们在车里待了一夜。   周驭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多。   他这前二十年的人生里说的所有话加起来都抵不上这一夜。   温笙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又在海边待了多久, 她只记得当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拍打了一夜的浪潮终于渐渐平息。   光亮从海平面那头一点点升起,橙红的日头比昨夜的月,圆满了不知多少。   一夜阴凉散去,温度渐渐攀升。   但无论多热烈的阳光,多灼人的温度,都照不亮周驭眼里的晦暗,暖不了他内心的严寒。   他躺在座椅上,气息很轻,好像睡着了。   可温笙知道他没有。   一直到徐川打电话来问他们在哪里,今天还回不回去,周驭才像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他竖起靠背。   一夜未眠,他眼下只有淡淡的深色。这无损他的容貌,反而为他颓丧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深邃的魅惑。   他看着温笙,黑沉沉的桃花眼中没了往日那般的轻佻神情,严肃在他眼中格格不入。   “你考虑好了么。”   温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考虑清楚,但她望着周驭,感觉自己轻轻点了点下巴。   周驭别过眼:“你再想想。”   他推开车门,到车头前去抽烟。   这是他第二支烟。   温笙看着他的背影,和昨晚一样。   没了月色笼罩的清冷,他的轮廓依旧苍凉。   周驭说,周家想带他回去,如果带不回他去,他们会把温笙带回去。   说这话时,周驭低垂着眼眸,很轻地自嘲一笑。‘你瞧瞧,我对你的企图明显到连赵邦那样的人都晓得拿你来威胁我。’   温笙于是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她成了阻碍周驭的累赘。   周驭还说,他不会回去周家,也不会让他们伤害温笙。他要温笙和他一起走。   温笙没有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她想,这个问题大约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他只是想逃离,暂时也好,永久也罢。他想变成一只鸟,飞过高山,越过海洋,去到一切他可以自由,而没有周家插手的地方。   温笙不知道自己是否赞同他此时的想法,但昨晚那个说自己的身世时的周驭,说那个女人时的周驭,眼中没有一丝丝生机的周驭,晦暗得让温笙觉得心疼。   她想,如果他想做一只不被束缚的飞鸟,她不应该成为捆绑住他的锁链。   周驭让她和他走的时候,她答应了。   他似乎很意外她的点头。   他问她,那温奶奶怎么办。   温笙愣住。   她的呆滞好像才是周驭想看见的。   他眼眸深深地说,给她一晚上的时间考虑。   所以刚才他又问,你考虑好了吗。   周驭其实很矛盾。   他确实想带温笙走,可他又不希望她就这样答应。   他想,如果她犹豫,如果她拒绝,如果她劝他说,周驭,你可以回去。那周驭就会毫不吝啬地将她从心里剜去。   他不要一个不能和他同行的人,他不爱一个要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的人,他不能让任何人在他心里占据任何位置。   他只有他自己。   这一支烟,周驭抽了比昨晚多一倍的时间。   再上车来的时候,他没等温笙开口说什么,先开口道:“我送你回去,明天你跟徐川他们的车子回城。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你要怎么解决?”温笙问他,“用你的拳头?”   她平平静静地望着他:“周驭,你要为你的人生负责。拳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周驭把着方向盘,他望着面前有了颜色的海,沉声说:“那你的人生,我要怎么负责。”   温笙顿住。   “老太太跟着旅行团玩的不亦乐乎,你要让她一回家就发现孙女不见了吗?还是说,你有把握跟我走了之后,不会让她有半点担心?”周驭摇头。他按下启动按钮,引擎开始工作。周驭漆黑的眼挪向一旁,“算了吧,温笙。”   “你和我不一样。”   “你拥有很多。”   打开手刹之前,他侧过脸,给了温笙一个很淡的笑。“你昨晚说错了。”   “应该是你来舍弃我。”   “我不值得让你为难。”   -   这是周驭这辈子说的第一句算了,也是唯一一句算了。   他看起来是个洒脱到不顾一切的人,但在让温笙陪着他一起去冒险这件事情上,他没办法洒脱。   -   回去民宿的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车子里似乎还装着昨夜腥咸的海风,温笙不时偏头看看周驭,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都又咽了回去。   徐川不知道周驭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对面的老年团一早就出发去登山去了,跟方妍两个人一商量,方妍拍板决定代温笙去看着温奶奶。   是以这会儿他们两人都不在民宿里。   周驭停好车,什么也没说,径直上楼去。   温笙追在后面叫住他。   “周驭。”   他停在往二楼的楼梯上。   米白色的橡木楼梯,被窗外的日光映着,衬得周驭面色有些灰白。   他回头,眼皮微耷拉着。“怎么。”   温笙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周驭一顿。   温笙上来两步,和他停在同一阶梯上。“周驭,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考虑你要如何解决你的难处。”温笙说:“我觉得,那个人不一定能够对我做什么。即便他说想要把我带回去交差,那也不一定代表我就会因此受伤。”   “周驭,无论如何,在这件事情上,我想帮你。”   温笙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贸然答应周驭和他一起走,或者真的是她冲动了。   也许他们根本没有必要把这件事情想的太过复杂,也或者他们可以选一条不需要太过冒险的道路。   她说:“先回房洗漱休息吧,等休息好了,我再来向你做自我介绍。”   周驭不懂温笙此时眼里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但他还是点了头。“好。”   -   沈斯被温世礼留在S市,除了公司项目,也是为了看着温笙。   温笙在这里的一举一动,沈斯这些天已经做过调查,有了了解。   这个了解里的一部分,自然也少不了周驭。   接到温笙电话的时候,沈斯正在看周驭的资料。略过他这个人的长相,只看他在档案上留下的“丰功伟绩”,这将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社会闲散青年。不知道温笙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有牵扯。   这前不久都还有进派出所的记录。   细看一下时间,就是那天在温笙楼下碰见他的时候。   沈斯沉了眼色,不太舒适地扯了扯领口。   视线向下,他注意到保释人这一栏上填的名字十分眼熟。   赵邦。   叫这个名字的人可能不少,但沈斯认识的只有一个。   他皱了皱眉。   赵邦是周家的人,周驭也姓周。   是巧合吗?还是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就在这时,温笙的电话进来。   沈斯接到她的电话还有些意外,但随即,意外的神情被错愕取代。沈斯直起身子,捏紧电话,一向沉稳的嗓音里透着几分不可思议。   “你说,周显兴的儿子?”   温笙打完电话,对着窗外的阳光吐出一口长气。   她或许是天真了些,但如果沈斯和温世礼真的能帮上周驭,她会觉得很庆幸。   到浴室洗过澡,换了衣服出来,手机上有沈斯半小时前发来的信息。他已经出发了,大约两点到。   温笙回复了一个好,给方妍打了个电话过去。   方妍和徐川正在爬山,电话里,方妍气喘吁吁的。   “我真佩服温奶奶啊,人老头老太太好手好脚都难得爬的楼梯,她挽着人家导游的胳膊走得健步如飞。我们差点都跟不上了。”   方妍简单问了一下温笙昨天晚上的去向,实在是聊不动了,只说让她放心在民宿休息,他们肯定不会让温奶奶出什么事的。   温笙这便放了心。   此时尚早,温笙倒在床上,房里凉爽,眼皮很重,但脑子里却异常清醒。   闭上眼睛,昨晚的海浪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她睡不着。   起来围着房间转了两圈,温笙决定去找周驭说说自己的想法。   周驭订的民宿一共四层。温笙和方妍住在三楼,周驭和徐川在二楼。   温笙穿戴好下楼去敲他的门,敲了两下,房里没声。   正欲再敲,有保洁阿姨上来了。   “诶,你不是跟203的小伙子一起的吗?”   203就是周驭的房间。   温笙点头:“对,我是。”   “他刚才退房走了啊,你没跟他一起啊?”   温笙皱眉:“退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心疼小周的一天。   今天我一定要早点睡,不能再熬夜了,不然头晕眼花的都不能好好码字了555555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6-26 23:08:33~2020-06-27 19:5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INYIN° 18瓶;今天想吃华夫饼 2瓶;安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密辛   前台说周驭回来不久之后就退了房, 退房之前他给温笙的房间定过午餐,还特别交代让他们晚一点再送上去。   “那个帅哥说怕打扰您休息。”   前台接待的服务员穿了件特别晃眼的花色连衣裙,温笙听着她说话, 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衣服的花色上。   眼前像是有个漩涡, 将她的意识全部搅了进去。   见她呆着不动,服务员试探性地叫她两声:“美女, 美女。你没事吧?”   温笙这才回过神来。“哦,我没事。”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从回到民宿, 再到她出门去找周驭, 这中间不过两个小时。   周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停在门口的车也不见了。温笙想,以他开车的速度,如果回城,他现在只怕已经快要进城了。   温笙给他打了几通电话, 一开始能打通,但是没人接。   后来再打过去,便是直接关机了。   这样的不辞而别,一点也不像周驭的作风。   沈斯找过来的时候,温笙正坐在民宿一楼大厅的落地窗前发呆。   她穿一件清凉的碎花吊带, 侧脸被窗外的阳光映着,白皙恍若透明。   窗外骄阳热烈, 温笙肤白冷清。   沈斯一眼望过去, 从她无甚表情的面容上看出了温世礼的影子。   他们果然是父女,两个人就连出神的样子都这样像。   沈斯绕到她对面坐下,温笙还没回神。   他出声叫她:“温笙小姐。”   温笙一怔。散掉的思绪开始归拢,她望向沈斯, 眼中渐渐有了焦距。   “你来啦。”   沈斯嗯了一声。他打量了一下民宿里的环境,这一层大厅很空,除了前台昏昏欲睡的服务员,就只有他和温笙两个人。   沈斯问:“您的朋友呢?”   温笙顿了一下,不知道他问的是方妍还是周驭,下意识地答了前者:“哦,他们去景区爬山,还没回来。”   沈斯观察着她的脸色,语气带着些不易察觉地试探。“那…您说的周驭,他在?”   温笙又顿了一下。   她转了转眼珠,望向窗外。   此时刚过正午,太阳很高,天上没什么云,天空上分明是透净的蓝,望出去却觉得眼晕。   温笙握着手机,没来得及暗下去的屏幕上停留在通话记录的界面。   周驭的名字占据了一整页。   “他走了。”   沈斯蹙眉:“走了?”   温笙点头:“嗯。”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电话打过去,他没接。”温笙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吊带之下两条纤细的胳膊白嫩得晃眼。许是觉得冷了,她抱起双臂,一双琥珀色的眸稍显空洞。“你给爸爸打过电话了对吧?”   她突然这样问,沈斯看了她一会儿,也没隐瞒,诚实地点了头。“是。就是温总让我来的。”   温笙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她继续问:“关于周家的那些事情,你知道多少?”   沈斯依旧如实相告:“我了解的不多,大多是生意上的事情。但在来之前,温总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温笙闻言坐直身体。“那么我需要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全部。”   沈斯深深看她,半晌,他问:“温笙小姐,我能知道您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吗?”   温笙坦然道:“我想帮他。”   -   关于周家和周驭的事情,也许除了他们自己,外人没有一个能知道当年究竟真正发生了些什么。   周驭昨夜告诉温笙,他的母亲只是当年周家的一个佣人。   周显兴的太太周梦楠不能生育,与周显兴结婚多年,除了从周显兴的大哥那里过继来的儿子周嘉豪,膝下再无别的子女。   周驭的母亲进入周家的时候,周显兴已经年过半百,周梦楠也已从当年的风华绝代渐渐走入了美人迟暮。   外人只晓得周家夫妇这多年来恩爱如初,是一对神仙眷侣,却不知背地里,周梦楠为了稳住自己周太太的地位,为了保全将来周显兴的遗产不落入其他人的口袋,早已亲自为周显兴挑选了许多美貌如花的小姐姑娘。   周显兴对她不知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周梦楠选来的一众女孩子里,周显兴一个都不要。他还为此事和周梦楠大吵一架。他告诉周梦楠,无论如何他此生都只爱一人,只要一人。   甚至还因此以梦之南国的名字设计了一系列珠宝首饰,以表自己对她的真心。   梦之南国到底是不是由此起源,如今无从考证。   沈斯说,自那之后周显兴爱妻爱家,正直专情的名声令显兴集团的股价节节攀高。   但真实的情况却是,周驭的母亲一进入周家,就因为和周梦楠年轻时相似的眉眼而被选进了周显兴的书房伺候。   这是殊荣,是周家多少丫头菲佣都求不来的福气。   果然没过多久,在大家羡慕又嫉妒的目光里,周驭的母亲怀孕了。   曾放言只爱一人,只要一人的周显兴,为将周驭的母亲迎进家门,竟将极力反对此事的周梦楠赶出了周家别院。   周梦楠一气之下中风瘫痪,至今躺在床上不能自理。   然而事情到这还没结束。   周驭的母亲在进入周家之前已经有一个定了亲的未婚夫,周家派人去退婚。   纵然那时已经迈入了千禧之年,但M城某些地方封建落后的观念与习俗却至今都没能从人们的脑子里被洗去。^   那人一听自己的未婚妻竟然未婚先孕,怀的还是雇主的孩子,顿觉此事是奇耻大辱。他留下一封诀别书,而后便背起行囊踏上了远航的海船,从那之后音讯全无。   周驭的母亲本就心思敏感,加之怀孕更是让她变得忧郁少言。看到那封诀别书之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三天。三天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哭,不笑,也不说话。   周驭出生后不久,有人带来了那个远洋去了的未婚夫的死讯。从此开始,周驭的母亲性情大变,她迷上了佛教,道教,以及各种声称能让她再见到那个男人的教派。   她在家里大肆作法,摆设祭坛,搞得整个周家乌烟瘴气。此事被有心人卖出消息给媒体,媒体一篇夸大其词的报道,将这件原是隐秘进行的豪门艳事演变成了影响显兴股价的舆论事件。周显兴因此不得不作出决断。   他将周驭和他母亲秘密送到M城外的小岛上,再将已经瘫痪的周梦楠搬回家中,亲自照料起居,演了一出浪子回头,贤妻宽容接纳,再续从前伉俪情深的老套戏码。   再后来,舆论渐息。   周显兴再没派人来接周驭和他妈妈。   一直到七年后,周驭意外溺水,周驭的母亲纵身跃入深海,他们两个才得以自由。   沈斯说他知道的事情不多,但事实上,他告诉温笙的已经很多很多,比昨晚周驭告诉她的还要更多。   “这些事情发生在二十年前,当时周家对那个女人讳莫如深,至今都没人挖掘到那个女人的样貌和她儿子后来的去向。我所知道的这些,也只是温总从M城的人脉网中得到的消息拼凑而成。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我不能断言。”   沈斯说着,想到什么似的,他看一眼温笙,“周显兴近年频繁出入医院,应该是身体上出了状况。如果周…他真的是周显兴的那个私生子,那周家急着派人来带走他唯一的血脉,让他回去以继承周家,也不难理解。”   沈斯端详着温笙的脸色。她一直很平静,平静到好像早就知道这桩豪门密辛,唯一让她神情动摇的,是自己最后一句。   温笙有些错愕地问他:“你确定吗?他要找周驭回去,是为了让周驭继承周家?”   沈斯沉吟片刻,慎重答:“不确定。但八九不离十。”   温笙闻言,忽然像是被人抽掉了力气一般垮下了肩膀。她靠向藤椅椅背,太过娇小的身形,让她这样看起来像是陷在了里面。   果然是她太天真了。   她以为周家寻找周驭,是有利可图。虽然这么说很不礼貌,但既然只是牵扯利益,那只要她能找到和周驭价值相当的东西交换,或许周家就会放过他。   可她没想过会是这么大的利。   继承整个周家……那是一笔多么大的财富,温笙想象不出。但如果用这笔财富和温世礼做交换,温世礼大约很乐意将她拱手送入周家。   沈斯见她突然颓丧下去的神情,问她:“温笙小姐,您怎么了吗?”   温笙不说话。   沈斯猜测着她的心思,温声道:“来之前温总跟我说,让我多安慰您。他说他知道您在想什么,但这件事情并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温笙忽然一笑,她转眼看着沈斯,眼下皮肤苍白的有些冷漠,“既然你们不能插手,他又为什么要让你来这?”   沈斯一顿。   温笙和温世礼之间的关系不好,他不是第一天知道,但他是第一次见温笙这样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和周驭在一起待久了的缘故,她此时微凉的神情,看起来竟有些周驭身上那种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   “温笙小姐……”   温笙霍然起身,“既然你们插不了手,那请你离开。”   说罢,温笙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沈斯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诧异的神情略在脸上停顿一秒。   他微蹙了眉头,拿出手机给温世礼发了信息。   -   方妍他们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民宿里只有温笙一个人。   徐川从路边摊打包了烧烤,还买了啤酒,想着四个人聚在一块儿喝一杯。   但温笙告诉他,周驭走了。   “走了?”徐川有点反应不过来,“走了是什么意思?不是,你昨晚不是跟他一起出去的吗?你们没一起回来?”   温笙平静地解释:“他把我送回来,然后走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前台的服务员说,他回来没一会就退了房。我没车,追不上他。”   “什么?!”   徐川跳起来。他还是不相信,不相信周驭会就这样把温笙抛在这儿,自己走。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掏出手机给周驭打电话。   温笙说:“他手机关了。”   她话音一落,手机里果然传来了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徐川不由地皱眉,“你们怎么回事啊?!”   他语气不好,像是在质问。方妍瞪了他一眼,挽着温笙,小心翼翼看她脸色问:“笙笙,你们是不是吵架啦?”   温笙摇头:“没有。”   “那他为什么走啦?”   温笙望着方妍眼中的关切,眸光微动。她没作解释,而是转头问徐川。“你能找到他么?他通常会去什么地方?”   老实说,徐川跟周驭认识的时间不长,短短三年而已。但这三年,徐川跟周驭一起厮混过的地方那可真不少。   温笙给温奶奶打了个电话,询问她明天几时才会到家。   方妍看着她在窗边打电话的侧影,忽而觉得有些陌生。   记忆里的温笙一直是温和的,柔软的,她好像不会生气,也不会有任何的负面情绪。她就像天上飘着的云,永远都是洁白且轻盈的。   虽然她现在的口吻表情都和平时没有两样。   但说不上来为什么,方妍觉得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尽管她此时站的位置能轻易地看见温奶奶下榻的旅馆,但她和温奶奶通话时,却表现的真如同她说的那般刚洗完澡出来,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和温奶奶闲聊一样。   徐川见方妍一直盯着温笙发呆,怼了怼她的手臂,“诶,看什么呢?”   方妍收回视线,赶走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对他摇了摇头:“没事。”   他们是连夜回城的。   周驭走之前已经把几个房间的账都一起结过了,他们清好行礼就直接上车了。   从这里上高速要走一段不短的国道,夜晚的国道并不那么好走。   徐川心急,但是车里还有两个姑娘,他也不敢开的太快,万一路上出个什么事,不好交代。   方妍有心想让车里的气氛不那么沉重,但后视镜里温笙望着车外放空的脸色也让她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打开电台,不知道哪个台在放一首抒情摇滚,调子慢慢的,鼓点却沉沉的。   虽然是摇滚,但声音低沉的男歌手一开腔,惆怅立刻开始蔓延。   徐川不满地横了她一眼,“你选的什么歌?”   方妍赶紧换台,可换了几个都不太满意,最后干脆关了。   车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方妍回头对温笙说:“笙笙,你昨天也没休息好,这回去还有几个小时呢,你要不先休息一会儿吧。”   温笙嗯了一声,但她显然没有打算真的休息。她问徐川:“我们是直接去1918么?”   徐川和方妍对视一眼,方妍皱皱眼睛。   “呃,那个什么,其实明天再去找也可以……”徐川话没说完,忽然对上后视镜里温笙的视线,他一梗,“……嗯,直接去吧。”   方妍:“??”   徐川默默不说话。   温笙又问:“1918是你们开的么?”   那里是周驭和徐川他们经常聚会的地点,徐川说那里有周驭单独的房间,他一般时候不回家都是到那去住。   温笙问他,周驭竟然有位置住吗?   这个问题显然让徐川有点尴尬。   他说周驭入校开始就在外边租了个小公寓,平时不经常回去,回去了也只是拿个衣服,冲个澡。他说他家里有鬼,他一睡着就出来吵他,不如在网吧和店里睡得舒服。   说有鬼的时候,方妍明显被吓了一跳。她抓紧安全带,望着车窗外的茫茫夜色咽了口唾沫。   徐川小心打量着温笙的脸色,想着帮周驭道歉吧,温笙却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的样子。   也是,大家都是聪明人,她应该早就知道周驭玩的那些手段。   “1918的老板之前生意上出了点岔子,缺钱。驭哥跟我两个人凑了点钱给老板还债,老板就把场子抵押给我们了。”徐川说。   方妍大惊:“什么?!1918竟然是你们两个的?!”   不怪她意外,主要是这两个人先前在她们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拥有一家夜店的老板样子。今天早上方妍还说徐川开车的样子特别像个公交司机。   徐川挠了挠耳朵,解释:“也不能算是我们的吧,反正驭哥说,要是到时候老板回来了想把场子要回去,我们也得还的。”   方妍失望:“切!我还以为我傍了个大款呢。”   徐川斜眼看她,“怎么,原来你看上的并不是我的美貌,而是我的钱包?”   方妍:“……呵呵。”   他们这一打岔,车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温笙闭上眼睛靠在车窗上,脑子里浮起周驭的脸。   昨夜星辰昏暗,周驭冷淡的脸色一半藏匿于乌云下的阴影,一半灰白如烧烬的蜡炬。   他低沉的嗓音和海浪一起,打在温笙心上。   潮湿,冰凉。   ‘我总是梦见她。她让我跟她一起去死。’   ‘我该死吗?不,我不想死。’   ‘该死的人不是我。是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写周家往事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在写什么民国剧!哈哈哈哈哈哈~基友说看着有种现代豪门千金x民国私生大少爷穿越时空的爱恋即视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觉得好像有这么点味道,脑补的时候还蛮带感的~!   你们放心,小周没走呢,他还没教笙笙什么才是吻,明天他就出现了~   感谢阅读。 第21章 轻涩   温笙一行人进了城就直奔1918, 可场子里的人说几天没见着周驭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   温笙让徐川带她去周驭的那间屋子里看一看,徐川答应了。   周驭的房间在顶楼,房里只有一张折叠的单人床, 还有一张桌子一条板凳, 余下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屋子平时是锁着的,驭哥偶尔在这住, 没人打扫,有点儿脏。”徐川说。   温笙沿着屋里走了一圈。   他大约是很久没回这里来了,地上和墙上的灰尘痕迹明显。房间里没有窗户, 墙壁上的黑色墙纸似乎是用心挑选过的, 上面有很浅的浮云暗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不开灯的时候,这处黑色的空间就像一个小型的黑洞。   身处在这样的地带,不管是你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呈现在你眼前的, 都只有无垠的黑暗。   方妍没敢进来,刚才在车上徐川就吓了她一下,这会儿这满眼的黑色壁纸更是让她浑身发冷。她抱着膀子哆嗦着问:“怎么周驭会住在这样的地方啊,太瘆人了吧。”   她话音落,温笙和徐川同时转头看向她。   方妍着实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她催促着:“我看周驭应该没回来过这儿,要不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徐川转头看温笙, 温笙问他:“你知道他租的公寓在哪吗?”   周驭的公寓就在温笙家不远的商业区。这片商业区是老城区里最早建的高楼, 楼里部分设施已经有些老化了,乘电梯上去的时候,轿厢里嗤嗤拉拉的响,像是生锈的铁链互相摩擦出的动静, 怪刺耳的。   方妍挽紧温笙的胳膊,胆小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bgm,我感觉咱们像是在拍鬼片。”   温笙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徐川回眸的时候,正好和温笙的眼神对上。   他像是被吓了一下,迅速挪开了视线。   温笙眼中闪过疑惑,没动声色。   周驭的房间在31楼最角落的一间。   他的房门正对着消防通道,通道顶头有一个露台,外面装了防护栏,窗户也只能推开一半。   三人一站过去,便能感觉到窗外的夜风呼呼地吹过来。   今夜月朗星稀,夜色尚算明亮,走廊里的声控灯好像快坏了,偶尔闪烁着,使得整个氛围和方妍说的鬼片无甚区别。   方妍从1918那个房间开始,心里对周驭的某些粉色幻想就都被打破,变成一片片碎玻璃渣,她碰也不敢碰,看也不敢看。   她实在没想到周驭的生活环境竟然这样诡异。   她没学过什么心理学,但她知道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了。   难怪每次看见周驭,除了他那张帅到过分的脸蛋令她觉得舒适之外,他整个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颓丧感,却着实很难让人和他亲近起来。   公寓的大门是密码锁,徐川知道密码。他在门上按了两下,门锁没亮。   “可能是没电了。”他回头对温笙说。   温笙问:“那有钥匙吗?”   徐川想了想,“好像是有一把备份钥匙来着,但是我不知道在哪。”   进不了门,徐川试着按门铃、敲门,屋里没有反应。   方妍端详了一下那门锁,从包里掏出充电宝来,“要不我们给门锁充个电试试?”   十分钟后,三个人终于进了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   徐川在墙上摸了半天开关,灯一直不亮。   “可能是电卡没钱了。”徐川拿出手机,打开闪光灯,“我明天去给他充点电。”   亮眼的灯光在屋内晃过一圈,被照亮的景象和在1918的房间里差不太多。   空旷的客厅,极简的家具。入目灰色的墙壁,一样压抑非常。   周驭似乎也没回来过这里。   沙发上有一张购物小票,时间显示的是上个月三号。   徐川眉头比来时皱得更紧些,“这里也不在。要不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温笙点点头。“好。”   这会儿已经凌晨三点了,路上行人稀少,路边店面大多都关了,还亮着灯的只有零散几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他们一路从临县奔波回来,晚饭也没吃,这会儿都有些饿了。   徐川开着车找了家还开着门的便利店,他把车停在路边,到店里买了几瓶冷饮和咖啡,还有若干吃食。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车上只有方妍一个人。   “温笙呢?”徐川进来问。   方妍有点困了,揉揉眼睛说:“她说这附近有个什么公园,她过去找一找。”   “公园?”徐川把冷饮递给她,视线一直没离开后视镜,“什么公园?驭哥像是会去公园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方妍喝了口咖啡,一下子凉意上头,她皱着眉道:“我说陪她一起去,笙笙也不让。她让我们就在车里等她,说一会儿就能回来。”   -   凌晨的街心公园比白天时少了热闹,多了阴森。   正门关着,温笙凭着记忆找到那扇隐在矮墙下的小铁门,铁门后仍是那条诡秘的小树林。   她看着铁门下角熟悉的断裂的痕迹,眼神微闪。   顿了一会,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这树林里堆放着一些建筑废料,脚下的路有碎石积攒,不太好走。这回倒是没见着那些碍事的建材,泥土踩上去也平稳了许多。   温笙一路小心向前,脚步很慢,手电的光亮在林子里梭巡着,像在找什么。   这树林不大,或许是因为之前来的时候太陌生,所以感觉走了很久,这次凭着记忆,竟是不一会儿便走出了树林。   林子出去就是公园的游船处,不大的人工湖安安静静的,淡淡的月色在湖面粼粼闪光。   上次周驭带着她,从这里七弯八绕就到了游乐设施的区域。   那时候有他在身边,身边这些张牙舞爪的机械看起来并不像现在这般阴森冷漠。   而此时温笙只有一个人。   入了秋的夜风撩起她的裙摆,抚过她裸*露的手臂,阴凉的感觉仍让她有些心悸。   在这样的深夜,所有一切似乎都归入了黑暗。   美好的,丑陋的,它们都藏在漆黑的夜色之下,不露行踪,不闻声息。   周驭大约也不在这里。   温笙大致转了一圈,手电的光缓缓垂下,碎花的裙摆让透出来的光线变得沉沉闷闷的。   心下有些失落,来源于找不到周驭,也因为想起了周驭。   她想到他带她来这时对她露出的笑眼,也想到昨夜他看天空时了无生气的黑眸。   他那样一个人啊,出现的时候惊天动地,离开的时候却是这样悄无声息。   今天沈斯说的那些事,那些话,已经让温笙开始迷茫。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帮上什么忙,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   温笙想,自己可能只是想确定一下他的安全,确定他没有被那些来自过去的黑暗所吞没。   她想让他过得自在些,想让他变得明亮些,想让他的颓丧变得稍微积极些。   可周驭说得对。   她以为她是谁呢?   如果他真的不想被周家找到,那她又凭什么能够找到他呢?   是她太自不量力了。   温笙眼里的失落和黯淡的手电光芒一样,分明都有被遮掩,却又都不能被遮掩。   已经出来好久了,方妍他们还在车里等着。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温笙整理好了心情,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一声轻微的响动蓦地传到耳边。   温笙警惕转头。   她举着手机打量,先前不曾注意,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竟是摩天轮前的草坪。   未曾启动的摩天轮没有亮灯,也不动,安静矗立的轮廓像是一头巨大的钢铁怪兽。   而刚才那声轻响,便来自这个怪兽。   莫名的,当温笙的视线触及摩天轮上某一个轿厢的时候,她的心口倏地一紧。   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麻痹感从脚底窜起,一直延伸到十指指尖。   她下意识关掉了手电,小心翼翼地靠近,只凭借手机屏幕上微弱的荧光照向她视线定格的那个方向。   一直到围栏挡住她的去路,温笙收拢手臂,将手机举到和视线平齐的位置,她踮起脚,睁大了眼睛,努力辨认着视线所及的那个方位是不是有她想看到的那道身影。   “周……”   温笙刚刚张了张嘴,一道强光忽然晃了过来——   “谁?!是谁在那里!你给我站住!你别动!”   温笙一直没动。   当手电筒的光线穿过了轿厢的窗户,她看见了一道佝偻的剪影从眼前一晃而过。   她放下手机,忽而有潮热的液体从眼角滚落。   她对着那处喊:“周驭,你快出来,我害怕。”   -   公园管理处办公室。   明亮的白炽灯下,温笙垂头坐在长椅上,浅花色的吊带下,她两条手臂纤细,双腿拘谨地靠在一起,皮肤冷白的颜色像上好的雪缎。   周驭这时候回头看她,她也恰好抬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温笙眼角还有些未褪去的赤红。   周驭黑眸微动,片刻,又转回头去。   他对面,陌生的管理员一脸严肃。他不认得周驭,更不认得温笙。对于他们夜闯公园的行为,这位铁面无私的管理员已经整整教育了他们半个小时。   周驭听了半个小时训,这会儿早已经没了耐性。   “你们这两个人,真是没组织没纪律,要都像你们这样夜闯公园,那我们还设门禁做什么?尤其是你一个女孩子,这都几点了,你不好好在家睡觉,跑出来鬼混什么,你——”   “够了。”   管理员指着温笙喋喋不休,忽被周驭冷声打断。   他诧异抬头,怒气更上一层:“我说你还有理了是吧,你敢——”   周驭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笑起来的时候是媚态惑人,不笑的时候却是凉薄至极,等闲人不敢轻易直视。   更别提他这会儿听见有人教育温笙,眼里的寒霜更重。   那管理员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犯了错还用这么理直气壮又冷得要死的眼神看他,后脖子忽然一阵发凉,腰杆子瞬间不能保持笔直了。   “说完了么。”周驭转身,“说完了,那再见了。”   他到长椅边将温笙拉起来。他动作看起来很粗鲁,但温笙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周驭低声说:“走吧。”   温笙点头:“嗯。”   他们从管理处出来,已经四点了。   快要天亮之前,天色会比之前更加暗沉些。   周驭好像在生气,他一个人走在前面,温笙落在后面。   她想追上他,但手机一直震动。   方妍他们半天不见她回去,肯定着急了。   温笙只得慢下来先给方妍报个平安。   她挂了电话,在微信上给方妍发信息。   【找到他了,你们先回去……】   回去两个字还停在输入框内,温笙脚下不知踩了个什么东西,崴了一下。   身体失去平衡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看见手机屏幕从眼前落下,整个人向右前方的地面栽了过去。   下意识地想用手撑住自己,伸手出去,触碰到的却是某个人温热的身体。   眼睛适应了手机上的光亮,重新适应黑暗还需要几秒钟的时间。   温笙错愕地看着周驭隐含着暗沉怒意的黑眸逐渐在眼前清晰,她心口一跳。   她整个人都被周驭拥入了怀里。   周驭低沉的嗓音不似往日轻佻热络,他凉凉的语调让温笙心里莫名像被谁揪了一下,又酸又涩。   “千里迢迢跑回来找我,现在又急着投怀送抱,温笙,你就这么爱我?”   他这句明显带着讥讽的问句让温笙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   她看见幽暗的光在周驭眼中沉浮,开口的时候,嗓子里的哽咽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周驭,我……”   周驭不是故意想要伤她,看见她眼角的红痕,听见她此时的哽咽,心底尖锐的刺痛是格外陌生的感觉。   在意识到自己想要将她抱紧之前,身体就先这样做了。   温笙唇上沾着些泪,凉凉的,微微发涩。   混着周驭嘴里的烟草,滋味并不算好。   和昨晚那般剧烈的撕咬一样,他此时的动作仍然沉重,甚至粗鲁。   但他没再让温笙觉得疼。   他轻而易举地撬开了温笙的牙关,长舌灵活有力地在温笙口腔里进行着侵*略。   温笙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得软绵,膝盖也好像支撑不住她的重量,两条腿软软地往下坠。   感觉到自己快要摔下去了,温笙不得不抓住周驭的衣角,环住他的腰身。   周驭横在她腰后的手臂也愈发收紧,两个人的身体紧密贴合得好像一个整体。   一直到温笙忘了呼吸这回事情,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棉花一样找不到出路,她听见周驭在耳边说。   “为什么要来找我。”   “为什么要找到我。”   -   温笙带周驭回了家,温奶奶不在,家里只有他们两个。   周驭从刚才开始就没让温笙离开过他怀里。   刚一进门,他就将温笙抵在了门板上。   大门被两个人身体的重量一压,和门框碰撞发出了一声巨响。   温笙在周驭怀里哆嗦一下,她明显被惊醒了神智,唔唔挣扎着想让周驭放开她。   但周驭不放。   两个人一路缠吻着从玄关到客厅,温笙干脆是被周驭抱着走的。   她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太多奇妙又陌生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被门响惊醒的意识不多久就又被掠夺。   直到周驭压着她摔进枕头,枕巾上熟悉的味道才终于再次将她从迷失边缘拉回。   她猛地睁开眼睛,想要推拒,但眼前周驭脸上的表情太过沉醉,甚至让她的清醒再一次动摇。   他闭着双眼,眉眼之间满是沉浸其中的投入与专注。漆黑的额发在他眼前投下一片阴影,阴影在他眼角处被拉长,周驭眼睫轻颤之间,尽是无尽性感的欲*望。   温笙今天穿的吊带实在方便他为所欲为,逐渐升温的吻从下巴一直到锁骨。他在她颈窝里细细地啃噬,湿润的疼痛和麻痒一起,让温笙分不清自己的手到底是在推开他,还是在抱紧他。   终于有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里,温笙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话一开口,却又支离破碎得不成句子。   “周、周驭……别……”   周驭想要的不止这些,他们都清楚。   一旦到了下一步,温笙就会如搁浅的金鱼,不能拒绝,她的所有挣扎都将是带着桃色的助兴剂。   但还不能到这样的地步。   温笙确定自己是喜欢周驭的。   喜欢他看似轻佻的试探;喜欢他润物无声的温柔;喜欢他蛮不讲理的霸道。   或许还喜欢更多,但温笙已经无法再思考了。   可是周驭,现在还不能……   她不知道要怎么叫停,身体根本就是已经融化在他的吻里。   温笙努力地抱着自己的手臂,那是她最后的防御。   欢愉与理智在脑海中拉扯,接受和拒绝两个声音在耳边争吵,温笙难受得想要吐了。   而就在此时,周驭已经来到了那片代表胜利的高地。   在即将插上属于他的旗帜时,周驭却突然停住了。   没了那些进攻与缠绵,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还漂浮着暧昧的气息。   温笙感觉到身上的人停顿了两秒,而后猛然压下。   周驭倒在温笙枕边上,一半的身体还压着她。   温笙不知道自己在哭,她只感觉到周驭的拇指划过她的脸颊,指腹上的粗糙像在给她挠痒。   周驭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他好似耗尽了力气一般,脑袋十分缓慢地凑近温笙,微凉的唇瓣在温笙脸上吻了吻。   他摸着她的脸,一字字说。   “笙笙别怕。”   “我不会伤你。”   作者有话要说:  能找到小周的人只有笙笙,他活得太颓,太暗,只有温笙身上的光亮才能把他照亮(我发誓最后一段不是在开车,恳请审核大人高抬贵手)   感谢阅读。 第22章 半明   那天晚上, 周驭没睡他的地铺。   他抱着温笙,和她一起蜷缩在她的小床上。   温笙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她身体蜷缩的曲线和他完全贴合, 他的心跳规则有力地敲打着她的脊背。   一下, 一下。   周驭情动未止,但他没再如那般肆意的在温笙身上掠夺。   他轻啄着温笙后颈, 唇齿依恋地在她肌肤上来回游弋,偶尔忍不住露出牙齿,或轻或重地在她颈侧留下点点暧昧的痛痒。   她身上软得让他不由地想要将她就这样拥在怀里折断。   他还是问她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来找我。”   温笙不敢说话。心跳得太快了, 她怕一说话就会露出异样。   身后人的耳鬓厮磨让她整个人都还沉浸在一种及其缥缈的虚幻里, 神智飘向了不知名的半空,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周驭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半睁半闭的眼角流露出的温存迷醉,偶有清醒的暗芒闪过。他咬住温笙的耳垂,潮热的吐息让怀里的人忍不住颤栗。“你为什么能找到我。”   他藏匿在那样的地方, 和他之前所去的位置都没有联系的位置。   她为什么能找到他。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心意相通这回事情吗。   还是说,只是碰巧。   周驭更愿意相信后者。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   “笙笙,你爱我吗?”   他的问句被又热又湿润的吻所包裹,变得不像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诱*惑。   周驭诱着温笙说出那个答案, 那个能将他所有防备都击碎的答案。   其实他知道她的回答,在她答应和他一起走的时候他就知道。   可他有些抗拒, 有些提防, 有些不敢置信。   他很清楚,一旦温笙说出那个字来,他所有的一切都将被颠覆。   身心都将归属于另一个人。他将不再只有他自己。   周驭的手掌托在温笙脑后,他迫使她回过头来, 她脸上的潮湿被他绵软的亲吻尽数吞进腹中。   她颤抖的唇像最甜蜜的毒药。他只咬了一口,就再也无法停止。   几不可闻的喘息在彼此的唇齿之间来回传渡,房间里有夜风吹来的淡淡清凉,却吹不散他们相拥时的心跳。   朦胧的天光跃进窗台,浅浅的灰色光线一点点将房间里的黑暗驱逐。   周驭抱着温笙,他闭着眼睛,长臂拢着她的腰肢,让她用力地靠近自己,大手抚着温笙的脸颊,像在爱抚一件珍贵的宝物。   他们彼此相对,温笙眼角还有泪光在闪。周驭吻着她的额发,迷恋不能自拔。   天要亮了。   晨光变成了淡淡的金色,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撒上了一层淡薄的金粉,闪闪发光着将床上相拥的两个人笼罩。   他们发着光。   这是黑夜之后,第一道光。   -   赵邦和周驭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五点。   他没说地点,只是时间一到,温笙家的巷子外便停了三辆车牌连号的黑色奔驰。   温笙出门去接温奶奶了,他们的旅游大巴停在居委会门口,在巷子另一边。   四点五十九分。   赵邦接到M城打来的电话。   那头有道略显苍老的男声在问:“人来了吗。”   赵邦正对巷口,望见出现在墙下阴影里的那道身影,他面色冷肃,简短地对电话里回复了两个字。“来了。”   挂了电话,周驭走出巷口。   正好五点。   赵邦端出一张没什么温度的笑脸迎过去,“少爷。”   周驭插着口袋,因为身高的关系,他总是习惯性地垮下肩膀。他刚从温笙家里出来,身上穿的还是她上次随手在便利店里给他买的家居服。   松松垮垮的黑色,不成样子。   赵邦比他矮,周驭看他的时候视线是向下的,眼皮微微耷拉着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没精神。   他额前的发稍微长了些,搭在额前,遮住了他黑沉沉的眼。   对比面前的赵邦一身西装笔挺,周驭的松垮懒散完全不像是周家的人应有的模样。   但赵邦自然不会多说。   他照样恭敬地对着周驭做了个请的姿势,“少爷,请上车。”   周驭没动。   他冷淡地看着赵邦,半晌,咧了咧嘴,笑。“我不跟你回去。”   赵邦一顿,收回手,脸上笑容淡去。“少爷,我以为你已经考虑清楚了利弊。”   周驭点头,“嗯,我考虑清楚了。”   “那您……”   “赵邦。”周驭这时上前一步,松垮的站姿依然没有变化,眼中浅淡的笑意却在靠近赵邦的时候染上了冰凉。“没有考虑清楚就来威胁我的,是你啊。”   赵邦一怔。   周驭纵然不在周家生活,也未曾见过他的父亲一面,但他此时笑里带着寒凉的阴沉表情却像极了当年的叱咤商场的周显兴。   赵邦不知他有什么底牌,他近乎狂妄的冷笑让他感觉到了阴森。   周驭满意地看着赵邦怔愣的神色,他退后,插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挥了挥。“一路走好。再见。”   话音落下,他面带微笑地扫一眼巷口的三辆黑色奔驰,眼中嘲弄意味明显。他转身。   眼见周驭要走,赵邦沉声叫住他:“少爷就这样走了,那我只能带着温笙小姐回去交差。”   这话一出,周驭果然停住。   似乎是要下雨了,天边的晚霞不似往日火热缤纷,而是一片灰压压的阴沉。   周驭回过头来,脸上没了笑意。   过分精致的脸庞被笼上了一层阴影,像隐藏在幽暗森林里的妖鬼,太过晦暗的眼神仿佛随时都能将赵邦撕成碎片。   从他身后巷子里吹出来的温风带着人家里炊烟的香气,也夹杂着些潮湿的黏腻。   周驭身上的杀意亦藏在风里。   赵邦看着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的周驭,眉间紧皱。   他带来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空气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纷纷绷紧了脸色,好像只等着赵邦一声令下,随时都会扑上前去将周驭团团包围。   但赵邦没有下这样的命令。   他蹙眉望着周驭,尽管对方不过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但他是周显兴的儿子。   周家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不得不警惕。   果然,他听见周驭说——   “赵邦,谁给你的胆子来威胁我,两次。”   -   温笙接到温奶奶回家的时候,是五点半。   家里没人。   温奶奶玩了两天,又累又爽快,一路上都在跟温笙念叨玩得多开心,那些老头老太太们有多逗趣。   她说晚上不想在家吃了,干脆下馆子吃个痛快。   温笙应了,她让温奶奶先去冲个澡,换个衣服,然后舒舒服服出去吃饭。   温奶奶自然没意见。   等温奶奶进了浴室,温笙立刻敛起笑容快步回房。   她走之前周驭还在,房间里空调没关。   这会儿屋子里没人,空调仍在运行着。   她快步到窗边,窗台上的雏菊已经枯萎,不知道是谁折了一把干掉的花叶,有花瓣落在窗台上。   傍晚的温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花瓣散了一地。   温笙心下一沉,忙拿起手机给周驭打了电话。   没人接。   温笙身形微晃,她扶住窗台,指尖用力到发白。   怎么会这样。   她以为周驭不会走了,他明明说过不会走了。   温奶奶只简单冲个澡,很快就出来了。   她在路上折腾一天,早就饿了,才出浴室就催促着温笙,“笙笙啊,奶奶洗好啦。你想好没,咱们去哪吃啊。”   温笙被打断了思绪。   她握紧手机,给周驭发了一条信息。   【我们出去吃饭,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关窗。】   信息图标闪烁两下,显示送达。   温笙的视线紧紧盯着收件人的姓名。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   他天亮时说过的话,温笙都记得,也都相信。   他说会留下来,她就信他会守约。   不能在温奶奶面前露出异样,温笙深吸一口气,很快整理好情绪踏出房间。   “来了。”   ……   温奶奶虽然上了年纪,但是紧跟时事潮流,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比有些年轻人还强。   她老早听说流光商场上新开了家黑暗餐厅,出了门就拉着温笙打上车直奔流光。   温笙本来很担心,黑暗餐厅,听起来就很没有安全感。   但细想想,温奶奶的眼睛看不见,虽然有基本光感,但却不能视物,每天都如同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里。在那样的餐厅里用餐,大约可以感受奶奶平日的体会。   温笙这么想着,便没有拒绝。   路上,温笙点开徐川的微信。   找到了周驭的消息,温笙昨晚就告诉了他,也许周驭现在是去找他了也说不定。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却发现好像没有合适的理由和问句可以用在这里。   温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试探。   恰巧,这时候方妍的微信进来。   妍妍:【笙笙,晚上一起宵夜嘛?带上那两只~】   温笙心念微动,回复:【我正和奶奶去吃饭,晚上不一定出来】   方妍很快回过来:【呜呜,我后天要回我爸妈那一趟,我怕他们不让我转学「哭泣」】   方妍在认识徐川之前,为了远离家里唠叨的爸妈,实现独立自由的梦想,一狠心报了个邻省的学校。她爸妈为这事跟方妍吵了一大架,但上周录取通知书寄过来之后,方妍的爸妈突然就想通了。   考远考近,总归是方妍自己选的,只要她开心就好。   然而就在他们开始张罗后续入学事宜的同时,方妍又突然反悔了。   邻省说近不近,说远,那对刚开始热恋的方妍和徐川来说,确实相当的远。   尽管徐川不介意异地恋,但方妍内心里是不想的。加上她知道温笙也会留在S市,不愿意出去念书的念头就更坚定了。   本来方妍父母也应该会欢喜地同意她的决定,但因为之前为了报学校的事情,她和家里闹得太不愉快了。现在他们好不容易答应了,方妍又突然说要换回来,她怕被妈妈骂个狗血淋头。   她这些天一直想找机会跟温笙商量这事,让她帮助自己出出主意来着。可谁知道这两天出了这么多事,适合开口的机会一直没有。   后天就要去见爹妈了,方妍觉得不能再拖了,于是干脆定了今天晚上,大家一边宵夜一边群策群力,也许这个事情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温笙看过信息,还没回复,方妍的第二条信息又来了。   妍妍:【嘤嘤嘤,笙笙你快点救救我~】   她都这样撒娇拜托了,温笙也不能拒绝。   回复了一个好字,方妍马上把宵夜的时间和地址发过来了,看样子是早有准备。   微信末了还有一句嘱咐:【一定记得把周驭带来,徐川给他打电话他没接(悄悄说,他超担心他家驭哥「白眼」)】   看来周驭也没去找徐川。   那他去了哪?   快到地方了,温笙收起疑心,锁上屏幕,扶着温奶奶准备下车。   那家黑暗餐厅在商场顶层,这一层大多都是餐饮美食店,各家为了招揽生意,都是想尽了办法在招牌和门脸上打上各种吸引人眼球的灯光,唯有中间名叫幽谷的那家店不一样。   纯黑的木质门帘,餐厅外的招待穿着黑色燕尾服,银色的面具遮住半张脸,身后幽暗的蓝紫色光线将入口的神秘氛围渲染得十分到位。   招待看了看温笙和温奶奶的祖孙组合,欢迎光临之后,银色面具下的表情不受控制地变得有些怪异。   也是,这种餐厅打出的噱头应该是吸引情侣或年轻人打卡,而温奶奶……她甚至还需要人扶着。   因为餐厅内部装修的特殊性,招待担心老人进去会有不便,一时拿不定注意,好声好气地让温笙她们先在门口看看菜单,他转身进去找来经理。   不一会儿经理出来了。   经理望望温奶奶,再看看温笙,接着用最谄媚地笑脸说了最直白的话:“这个,您看咱们三人加一块儿可能都还没奶奶年龄大,咱们餐厅里的装修着实不太适合高龄老人进去用餐。这也是为老太太的安全考虑,还请您谅解。”   这是拒绝了她们入场。   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温笙无意为难与他们,正要劝温奶奶重新换家餐厅,身后却突然有道人声传来——   “我奶奶今天就要在这吃饭。”   温笙一怔,回头。   周驭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仍是在家里时那副散漫的造型,插在兜里的手在走近她的时候扶上她的后腰,淡淡薄荷烟草的气味将她包围,熟悉的体温让温笙心头忍不住泛起潮热。   温奶奶认出了周驭的声音,向着他的方向转头,惊喜道:“小周?你也来吃饭啊,好巧啊!”   “是啊,真是巧。”温奶奶看不见周驭此时揽着温笙的姿态,更看不见周驭在说话时低头吻在温笙眼上的动作。   他唇上微凉,还有些干燥,印在她眼角时,刺刺的痒。   温笙抬眼,对上他黑眸里诱人的笑。   点点惑人的媚态在他眼角绽放。   他似乎又变成了从前那般轻佻的模样。   他没走,真是太好了。   温笙的视线一时无法从他脸上挪开。   “怎么这样看我。”周驭轻笑,忽而附在她耳边问:“几个小时不见,就这么想我?”   “……”   温笙脸上一热,心底那些潮湿酸涩的感觉顿时被羞赧取代。   她下意识地垂眸,听见周驭对侍应生和经理说:“三人位,谢谢。”   -   周显兴给了赵邦一个月时间带回周驭,赵邦最开始觉得一个月太长,他只要一个星期就能搞定。   但周显兴把周驭的资料扔到他面前,告诉他,他周显兴的儿子,并不是他能随意应付的对象。   一语成谶。   如今离一个月之期只剩最后三十六个小时,他果然没能将周驭说服。   柏曼酒店高层房间,赵邦对着S市霓虹夜色,心情晦暗。   他刚刚跟周显兴通过电话,周显兴知晓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在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两分钟的沉默。   赵邦自知办事不利,沉声道:“这件事情都是我掉以轻心,不仅没能说服少爷,反而还被……”他顿一下,眉头皱紧,接着说:“老爷接下来有何打算,赵邦一定全力配合。等成功将少爷带回,赵邦甘愿领罚。”   周显兴仍然沉默。   半晌,就在赵邦以为电话已经被挂断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等着吧。”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赵邦来不及问任何关于这三个字的解释,周显兴已然挂了电话。   赵邦在周家待了二十年,他深知从周显兴开始,整个周家最擅长的就是不动声色地算计。周家的所有人表面看起来都是云淡风轻的,但实际却个个都是翻手为云覆手杀人与无形的狠角色。   他没想到连周驭也是这样。   周驭七岁被送往S市,周家明面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与他有过任何来往,金钱上的资助更是不曾存在。他以为一个在穷困环境下长大的私生子,就算姓周,也比不上周家人的半根手指头。   可下午的时候,周驭却好好让他明白了,为什么在出发前,周显兴会那样叮嘱他。   ‘老头子快死了吧?现在盯着周家这块肥肉的眼睛不少呢。你猜,如果有人把周家二十年前那些龌龊事抖给媒体,明天开盘的时候,显兴集团的股价是跌还是涨啊。’   ‘你说要是老头子临死前看见我把他的显兴集团弄垮,他会不会想和我一起下地狱?’   ‘赵邦,你现在知道什么才是威胁了吗。’   ……   赵邦现在忆起周驭那时阴阴笑着的神情,仍觉得胆寒。   他怎么也想不到,周驭虽然人远在S市,却对周家近些年的事情了若指掌。   说起来,他对周驭还真是有些佩服。   他不愧是周显兴的儿子,不愧是周家的人。即便这些年相隔千里,也仍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不过,周显兴说的让他等,到底是什么意思?   -   大约是周驭冷淡黑暗的形象看起来太不好惹,温奶奶如愿以偿地坐在黑暗餐厅里的长沙发上,吃到了餐厅里的招牌菜,然后给出了极为公正的评价。   “呸,难吃。”   温笙拿饮料的手一顿。   温奶奶擦擦嘴,“这牛排烤的还没咱家对面的大排档烤的嫩呢。看来这电视上的网红餐厅,果然不能信啊。”   温笙瞠目结舌:“奶奶……”   周驭倒像是十分赞同这话。他给老太太换了份意面,道:“真是,这面条还没您给我下的番茄鸡蛋面好吃。啧,您不是喜欢吃面条吗,那咱俩换换。”   温奶奶欢喜地接过来,尝了一口,“嗯,这面条还行。”   周驭哼笑:“比您做的还是差点。”   温笙听着他们互动,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浅淡笑意。   黑暗餐厅名副其实的黑暗,用餐区完全延续了入口那种幽暗的光线色调,伸手不见五指谈不上,但视线着实不算明朗。   每个沙发卡座的餐桌上都有一盏彼岸花造型的水晶吊灯,蓝紫色的光线,坠的水晶装饰将光线斑驳地投在桌面上。这点光线不足以让人看清食物本来的面貌,若不尝一口,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温笙不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下用餐,没吃两口就放下刀叉,专心听着温奶奶和周驭说话。   这两个人无亲无故,年龄差距大的厉害,但就是莫名的聊得来。   周驭一改人前那种暗黑酷哥的形象,跟温奶奶两个人上到天文地理,下到巷子里的邻居家事,竟然什么都能接茬聊上两句。   别的也就算了,温奶奶以前是人民教师,眼睛没坏之前,她平日里的闲暇时光都是与书为伴。   温奶奶时常告诉温笙,读书能明事理,而整个温家最明事理的人就是温奶奶。她的知识储备之丰富,是温笙最佩服的了。   周驭不仅能接住她说的家常,就连那些连温笙听起来都有些晦涩绕口的天文地理,周驭也都能和老太太聊得畅快。   温笙一直都知道周驭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散漫不学无术,以至于她对他为什么会只进入一个职校原因更加好奇。   温奶奶很快给了她答案。   “唉,小周啊,当时要是你接受了那些人的资助去上大学,你今后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温奶奶语气是有些惋惜的。温笙旋即望向餐桌对面的周驭,资助?   桌上的光线太暗,温笙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对面有一道轮廓,在斑驳的光影下若隐若现。   所以,他是因为没钱,才没去上大学吗?   周驭浅笑:“如果我注定能有作为,上不上学对我来说区别不大。”   温奶奶点头:“确实,一个人的能力并不是一纸学历能够定义。还是那句老话,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   周驭笑出声,“这话还真挺老。老太太,我本来觉得你挺潮,但你怎么总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老掉牙的话来提醒我,你今年已经不小啦。”   “去你的!”温奶奶眼睛一瞪,扬手吓唬他,“个臭小子,夸你两句开始没大没小了。找打是不是?”   周驭一点也不怕她吓唬,笑眯眯端起杯子抿一口咖啡,苦味在嘴里漫开,忽然注意到对面的温笙正望着他。   光线太暗,温笙其实也不晓得自己的视线现在落在哪里,只有个大概位置,晓得自己是在看着他的。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专注中又带着些茫然的神情落在周驭眼里,简直纯情得要命。   他们在彼此不可明见的黑暗里对视。   半晌没人接话,温奶奶又出声:“混小子又打什么歪主意呢?半天不说话。”   周驭将此时温笙变成探寻的目光看得一清二楚,喉头微微滑动。他恨不能现在就越过桌面将温笙折进怀里。   片刻,水晶吊灯斑驳的光影之下,周驭的薄唇扬出了一个极完美的弧度。   “我在想,要是能做你的孙女婿。”   “好像不赖。”   作者有话要说:  温奶奶:呸!请我吃顿饭就想把我孙女拐走?没门儿!   他们是十月分开的,这会儿才八月下旬,还有一个多月,别着急,让他们再温存几天,你们也做好准备~毕竟分开的时候,有点……难过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6-30 00:29:29~2020-07-01 01:4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修辞丶 10瓶;Rosly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半暗   黑暗餐厅的体验还不错。   虽然菜品不怎么样, 但温奶奶吃的开心,周驭也常笑,温笙就也觉得开心。   吃完饭, 周驭说送她们回家。到了楼下, 温奶奶却怎么都不肯让他送上楼。   大约是因为在餐厅里,周驭表露出了想要当她孙女婿的意图, 而温奶奶觉得他还不够格,三人站在楼下道别的时候,温奶奶一个劲儿把温笙往楼道里推。   温笙想说她还答应了方妍要去找她, 但她的欲言又止在周驭眼里仿佛又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他朝温笙眨眼, 对温奶奶道:“瞧你,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这么紧张,搞得我好像晚上就会翻窗户进去把你心肝宝贝笙笙给吃了一样。”   周驭话音一落,温笙脸上立刻开始发烧。   她朝他瞪眼, 他却给了她一个飞吻,桃花眼眨了眨,简直勾魂摄魄。   温笙无语。   温奶奶也瞪着眼睛道:“你别说,我还真担心你干得出来这样的事。”她毫不客气地挥手,“去去去, 今天饭也吃了,赶快回去休息去。”   周驭被她推着, 也不反抗, 咋了下舌头,气笑了:“你这老太太,真是翻脸不认人。”   一直把他推出好几步,老太太旋即转身, 挽着温笙就往楼栋里进去。   温笙无法,只得跟着她上楼。   回了家,温奶奶先去冲澡,温笙给她拿了睡衣送到浴室门口,正准备跟她说晚上方妍约她出去的事情,温奶奶却又说起了周驭。   “笙笙,奶奶看不见,你觉得小周这人长得怎么样?高矮胖瘦?他像不像小、小……电视里怎么形容年轻的男明星来着?”   天热,温奶奶没关浴室门,只拉上浴帘,她在后面冲澡,温笙就停在门口陪她聊天。   温笙猜测着:“……您是说,小鲜肉?”   “对对对!小鲜肉小鲜肉!”老太太问:“小周和电视里那些小鲜肉比起来,肯定还是逊色些吧?”   温笙回忆了一下最近在电视上出现过的所谓小鲜肉,都不是很有记忆点的脸孔,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他比小鲜肉好看。”   “啊?”温奶奶一听这话,顿时大惊。“他比那些明星还好看呢?这完了。”   温笙一时没反应过来温奶奶说的完了是什么意思,只听见浴帘后水声一停,温奶奶又问她:“笙笙,跟奶奶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小周了?”   温笙猛然一怔,手里的衣服一个没拿稳,掉了。   她弯腰去捡,手忙脚乱地抖了两下,气息不稳地答:“什、什么…没有,我怎么会。”   温奶奶不晓得是不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异样,竟叹了一口气,“笙笙,奶奶跟你说啊,小周那个人,好是好,但跟他在一块儿啊,肯定不能安稳。你懂吗?”   温笙不懂。   “你晓得奶奶其实是个很开明的人,如果你想谈恋爱,奶奶肯定不会反对。但是小周啊…小周他目前这个情况,不管他跟谁在一块儿啊,估计都过得很难哦。”   温奶奶说着,声音沉了些,“你是奶奶的孙女,奶奶还是希望你以后,能有个安稳。”   温奶奶这话自然是有私心的。   她不否认周驭将来确实可能成为个人才,可在他成为人才之前,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在这样的时候,无论他和谁在一起,谁和他在一起,都将会在动荡里感受不安。   温笙年轻,少女情怀,碰上周驭那样一个长得好,又会哄人开心,还有点坏坏的男孩子,会动心实在正常。可如果将要陪着周驭体会不安的人是温笙,温奶奶自然是心疼的。   温笙有些诧异地望着浴帘后温奶奶的身影。   这一个多月来,她和周驭之间的相处进行得十分隐秘小心。她没有要故意躲着温奶奶的意思,可回忆之前种种,她也确实未曾在温奶奶面前表现出什么来。   但仅仅是今天一顿饭,温奶奶竟然就察觉到他们两个人之间不一样的气氛和关系。   温笙一时不知该解释还是该反驳。   就在她无法作答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是座机。   温笙被铃声惊醒,跑过去接电话。   打来的人竟然是方妍。   “笙笙,我给你打手机你怎么没接呀?”   温笙解释道:“哦,我刚进门,手机在包里,忘记拿出来了。”   “啊,那你什么时候能出来?”方妍问着,忽而压低了声音说:“刚周驭给徐川发信息,说他已经在楼下等你半个小时了。”   温笙一怔,视线下意识落向房间。   但房门关着,看不见外面的夜色。   她咬了咬唇,轻声答:“我马上下去。”   温奶奶这时从浴室出来,“谁打来的电话?”   “是妍妍。”温笙挂了电话,“她说有事跟我说,我得出去一趟。”   温奶奶不太放心:“这么晚?那她开车吗?你们两个女孩子不太安全哦,要不你把小周也叫上。然后让他把你们送回来。”   温笙一顿,望着温奶奶。   老太太脸色如常,温笙一时分不出她是不是在试探。   含混的应了一声,温笙到玄关取了背包就出门。   周驭在楼下抽烟,淡青色的烟雾混着点薄荷的味道在路灯下飘散。   他插着口袋,眼睛被烟熏得眯起,消瘦的肩膀微微佝偻着。橙红的火光在他指尖明灭跳跃,抬手之间,有种特别的颓废阴沉的感觉在他身边蔓延。   温笙刚从楼道出来便看见了这样一幕。   她不由停下脚步,脑海里忽然蹦出了温奶奶刚才的话。   安稳。   什么是安稳?   那边的周驭听见脚步,掀起眼帘望过来。   看见温笙,他很自然地扔了烟头,站直身体,朝她走来。   他身上的烟味正浓,没立刻伸手去抱她,但还是忍不住屏着呼吸低头在她耳边吻了一下。“下来了。”   温笙心跳不自主地加快,“嗯。”   周驭牵过她的手,很自然地将她全都包裹在掌心里。“走吧。”   -   已经立秋了,夜风不再似从前那般热烈,加上开始飘雨,雨丝凉凉地贴在温笙脸上,带来的清凉恰好驱散她此时的燥。   方妍给的位置就在离温笙家不远的地方,不用坐车,周驭就一路牵着温笙走。   他腿长,步大,虽然已经放慢步调,温笙却始终落后他一小步。   过马路的时候,周驭左右看着来往的车辆,偶尔停下来,等着车过。   温笙一直不敢抬头,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他手很大,手指修长,指尖圆润又干净。   可他太瘦了,手指骨节分明,苍白的手背皮肤下,经络血管都看的格外明显。   小指上的尾戒在夜色下泛着的淡淡银光,是他手上唯一的光点。   他似乎总是带这只戒指。   温笙正出神,手臂忽然被拉紧,她被周驭拢到怀里。   微讶抬眼,周驭正侧眸看着车流。   “过马路要专心点。”   温笙一怔。   被他夹在怀里半抱着过了马路,以为他会放手,周驭却干脆将她搂住不放了。   温笙有些害羞想挣开,他却低头吻了下来。   “这么喜欢看我,那乖乖在我怀里看个够。”   他在温笙唇角咬了一下,力道不重,痒痒的。   离开时,唇上的湿润被风一吹,凉凉的。   温笙脸上又开始发烧。   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温笙原本想问他下午去了哪里,又怎么会出现在流光。但周驭此时放松闲散的神情又让她觉得,这时候问这种话好像有些多余。   管他去了哪,只要他现在还在这里就好了。   才十点,S市的夜生活才刚拉开序幕。   街上人来人往,美食档口前人声鼎沸。   两个人在这样热闹的街景中穿梭,喧闹的声音好像变成了他们身边一条条飞速流逝的光线。   彼时的温笙对安稳还没有明确的定义,但被周驭牵着的时候,心里很静。   这对当下的她来说,或许就是安稳了。   方妍他们提前到了地方,已经点好了菜。第一波烧烤刚刚端上桌,周驭和温笙就到了。   隔着门帘,徐川先看见周驭。他眼睛一亮,正要抬手打招呼,却见周驭在门口放开温笙,低头跟她说了什么。   温笙应了两句,周驭抚了抚她后背,温笙就一个人先进来了。   她一进店,方妍立刻迎过去拉着她坐下。   刚给温笙倒了杯饮料,徐川便迫不及待问:“驭哥呢,他干嘛去了?”   温笙端着杯子对方妍说了声谢谢,回答徐川:“他说去街边买点东西。”   “买东西?”方妍问:“他要买什么?吃的吗?”   温笙摇头,说不知道。   徐川不关心这个,他只关心昨天温笙到底是怎么找着周驭,又是在哪找着的。真在街心公园?   他真是有点不相信。周驭没事干一个人跑公园去干什么?   温笙抿了抿唇,说:“一会儿等他来了,你自己问他吧。”   关于周家那些事,周驭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包括徐川。   所以要怎么解释,还是让他自己来说吧。   很快,周驭进来了。   温笙背对着门口,没看见他进来,方妍先抬头,见着周驭后愣了一下。   紧接着是徐川。他正吃一串黄瓜,嘴角沾着点孜然,这会儿朝温笙身后抬起下巴,半张着嘴的模样像极了某个喜剧演员。   他含混不清地说了句“我靠。”然后迅速擦嘴坐直,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温笙这时才察觉回头,周驭已经到了她身后。   刚才还空着手的人这会儿拿着一把雏菊,娇俏的小花可爱极了,一小捧里间或还有几支满天星。   对上温笙诧异的眼,周驭弯腰把花递给她。   “这是……”   温笙接过花来,还没问,脑袋上一重。   周驭不轻不重在她头顶上揉了两下,眉眼含笑:“夏日快乐。”   温笙一愣。   旁边的方妍哇了一声,徐川又发出一声“我靠。”他迅速拍桌,准备出去买花。“你在哪买的,我也去。就这两种啊?妍妍你说,你想要什么花。”   方妍颇嫌弃地瞥他一眼,“去死。有人送花是先问的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浪漫?!”   徐川语塞,脖子一梗:“行行,我自己去了。”   他刚起身,周驭就坐下来敲了敲桌面,幽幽一句:“别去了。最后两把,都在这儿了。”   成功让徐川坐实不懂浪漫的尴尬名声。   徐川看一眼方妍羡慕温笙以及十分仇恨自己的眼神,眉头一皱,啧了一声:“啧,驭哥你没事玩什么浪漫。这大晚上的突然弄束花出来,搞得我都没有准备。”   周驭眉尾一挑,“又不是送你,你准备个球啊。”   “……”有道理。   徐川又被梗了一下。   他说不过周驭,只好转向去安慰方妍,“这你真不能怪我,他事先没通知我有送花这个环节。不然我肯定不能不送你的。”   这解释得十万分没有诚意。方妍皮笑肉不笑勾勾唇,伸手在他腰间的软肉上掐了一把,直把徐川掐的龇牙咧嘴喊姑奶奶,她才松手。   温笙捧着花,眼里惊诧还没散呢。她倾身凑近周驭,小声问他:“你买花干嘛?”   两人离得近,花香和温笙的香气一起绕着周驭,他俯身,说话时嘴唇有意无意地擦着温笙的耳廓,“家里的花该换了。”   这原是句再正常不过了的句子,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无边的暧昧。   温笙心里发烫,唇角娇俏的弧度比花更可爱。   -   自上次四个人在一块儿吃火锅,这是第二次多人聚餐。   时隔一个多月,两对各有进步。   饭桌上的气氛比那时更加活跃甜蜜。   方妍原是想跟温笙诉苦来着,但吃着聊着,那些让她为难的事情好像都烟消云散了,她一点儿也不记得给温笙发信息的时候有多为难,只晓得徐川担心他的驭哥比她多,惹得她有点吃味儿。   还是温笙记起来她选学校的事情。   一提起这事儿方妍就烦。她跟徐川一块儿在网上查了,录取通知书都拿到了,再想换学校可是难得很。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去念一个学期的书,下个学期再转回S市来。   虽然中间要耽搁小半年,但好歹是能回来。   温笙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只要方妍能说服她爸妈,这一来不仅满足了她想留在S市念书的愿望,也成全了她当时想要独立自主的决心。   方妍欲哭无泪,“害,我哪里是想什么独立自主嘛。这不是听着你要出国,我就也不想在这儿待了。”   “出国?”周驭侧眸,“怎么没听你说过。”   温笙喝了口饮料,“嗯,之前有这个打算。”   之前有,那现在呢?   周驭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趁着徐川和方妍去隔壁商店买饮料,周驭突然将温笙抵在身侧墙壁之上。   周驭压低了声线,黑眸危险地眯起。“笙笙,你有点不乖哦。”   两人距离极近,温笙呼吸的动作都不敢太大,只怕一动就会碰上他的鼻尖。她屏着呼吸,“我、我怎么了?”   怎么了,她还问他怎么了。   周驭气息很重地呼出一声。   温笙看着他眼里沉浮的怒意,心跳飞快。   算着徐川他们快要回来了,周驭暂时放了手。   “回去再告诉你,你怎么了。”   方妍他们出去买饮料,就在隔壁,来回不过两分钟的事,但五分钟过去,他们还没回来。   与此同时,大排档外面的街道上忽然叮铃哐啷的热闹了起来。   夏夜的大排档,原就有些摊位的餐桌是设在外边的,宵夜时偶尔有人上头喊闹实属正常。   但周驭却在外间那些吵闹声里听见了徐川的声音。他回头去看。   “外面怎么了?”温笙循声望出去,视线却意外地捕捉到了方妍的身影,她一怔:“那好像…是妍妍和徐川?”   温笙话音一落,身旁的周驭忽然起身。   “我去看看。”   温笙心头一紧,也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烧烤店隔壁是一家卖麻辣烫的,店面不大,店主是夫妻俩。平时生意不错,门口惯会摆几张矮凳,又当桌子又当板凳。   这会儿这些矮凳七倒八歪,凳子上的纸碗不少都摔了,油腻的汤水撒了一地。店主夫妻二人正站在店里,满脸焦急地看着门前几人。   方妍和徐川背对着烧烤店这边,方妍捂着胳膊,正对着徐川在劝。   “徐川,算了算了,别闹了。”   徐川不依,把她往身后推,极怒地指着面前几个穿着花衬衫的青年大吼:“老子让你道歉听不懂吗!”   周驭和温笙这时到了他们旁边。温笙一眼看见方妍手臂上有被烫红的痕迹,她立刻紧张起来。   “妍妍!你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   方妍咬牙对她摇头:“我没事。”   周驭上前搭住徐川肩膀,冷声问:“怎么回事?”   徐川回头看见周驭,稍微清醒了两分。怒道:“对面那几个傻逼不他吗看路,我跟方妍从这儿过,他端着碗往我们身上撞,我拉着方妍躲,没躲开,把她手烫了一大块!”   徐川说着气就更重了。   周驭皱了下眉,扫一眼对面的几个人,都是生面孔。   蓦地,他目光在最后那人身上停了一下。   矮个,小眼,皮肤黝黑。   有点眼熟。   那人被周驭的视线一扫,立刻垂下眼帘。他附在身旁的人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人齐齐望向周驭。   片刻,他们朝身边喊了声“走!”一行四五个人很快就跑没了影。   “喂!跑尼玛啊你们这群王八仔!”徐川要追,被周驭拦住了。   “徐川,别追了。”周驭提醒徐川,先带方妍去看伤要紧,“先去医院。”   徐川这才恢复理智,迅速跑去店里结了账,又拿了钥匙跑去取车。   温笙扶着方妍往路边去,抬眼却见周驭正望着那几个人跑走的方向,黑眸有些深沉。   莫名的,忽而有股不安感自她心中升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实在熬不动夜了,就提前更了~   分开啥的嘛,这周之内肯定是要来了~但具体哪天我就不确定了~你们不许养肥我!不然我就、我就……我就哭了o(╥﹏╥)o嘤嘤嘤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01 01:45:27~2020-07-01 19:3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ly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是分   医院里, 急诊的医生简单给方妍处理了一下,看他们时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他们大惊小怪。   “没什么大碍,也没起水泡, 回家注意点就行了。”象征性地开了盒烫伤膏, 徐川接过单子屁颠屁颠跑去拿药。   温笙扶着方妍在走廊里等着,方妍手臂上涂着的白色药膏有些碍眼。   徐川拿了药回来, 从温笙手里接过方妍抱着,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操,真他吗不应该放过那些人!”   方妍倚在他怀里, 柔弱无力地劝他:“算了算了, 我也没事。这在医院,你动静小点。”   温笙转头去看周驭。   他正坐在一旁的蓝色长椅上,双手插在口袋里,肩膀微垮,额发垂下来的长度正好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坐在一旁, 一句话也没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晚上方妍不想一个人回家,徐川说那让她去温笙家里住几天。   温笙答好。   确定医院这边没事了,几个人准备离开,周驭起身问徐川要钥匙。“我来开车。”   他一出声, 温笙这才想起来,如果方妍去她家, 那周驭怎么办。   去停车场的时候, 方妍和徐川走前面,两人一个娇滴滴喊疼,一个暖呼呼地哄。看起来感情颇好。   温笙和周驭落在后面,看着他们背影亲密, 温笙突然问:“对了,你今晚去哪睡?回公寓还是?”   周驭在想事,随口答:“在徐川那儿挤一宿吧。”   说着,他忽然一顿,垂眸望下来:“去过我公寓了?”   昨天在公园里找到他后,温笙一直忘了把这事儿告诉他,晚上徐川说起来的时候也只说去了很多地方找他,所以周驭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去过了他那套公寓。   温笙担心他觉得被窥探到了隐私,正要解释当时事从权宜,周驭却忽然捏了捏她的手,语气略带局促。   “怎么样,我那房子里没有结蜘蛛网吧?”   “……”   周驭搔了搔耳朵,像是在解释:“我不常回那去,打扫肯定跟不上。”   温笙望着他顿了一会儿,原本紧绷的情绪松了下来。   她弯弯唇角,嗯了一声,回过头去。   在温笙看不见的地方,周驭黑眸微沉,眼角流露出的不再是或真或假的局促,而是泛着凉意的寒芒。   回家路上,没人说话。   周驭开车比徐川快,也更稳。   甲壳虫稳稳停在温笙家楼下,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四个人在路灯下分开,两个姑娘上了楼,周驭和徐川并肩往巷口外走。   上到一楼与二楼的转角,温笙忽然停下来。   她朝楼下望。   周驭和徐川已经不见了。   方妍问:“笙笙,怎么了?”   温笙顿了一会儿,摇头,“哦,没事。”   进了屋,温奶奶已经睡了。   两人回房,空调还开着,一屋子清凉。   方妍先去洗澡,温笙去铺床。   窗外开始下雨了。   淅沥沥的雨在玻璃上流淌,温笙这时想起来窗户好像没关紧。   窗台上的雏菊依旧是温笙离开时的模样,看样子她出门后周驭没有回来过。   看见那些花,温笙怔愣了一下。   晚上周驭买给她的花,好像被落在店里了……   温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累了。   这会儿在房间里安静下来,脑子里一时多出了许多思绪。   今天晚上的事情看起来是一件突发的意外事件,但莫名的,温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是周驭望着那些人离开的眼神,还是他在医院里的沉默不语?   她心里总是有种不安定的感觉在跳动,好像马上要发生什么。   可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或许只是她想得太多了。   温笙甩甩脑袋,强迫自己清空那些怪异的想法,上前去把散在窗台上的花瓣清理干净。   -   晚上的雨时停时下,周驭和徐川两人没开车也没拦车,两个人淋着雨在路上走,头发衣服都湿了一半。   街边霓虹闪烁,刚过十二点,这些店子里的生意没有因为下雨而受到影响。   徐川在路边小商店里买了两包烟,没有周驭平时抽的那种。   他付了钱,拐进了一旁的修车店。   这个店是徐川家里开的。   白天做修车洗车的生意,晚上把后边一间小仓库租给楼上街坊做棋牌室,这会儿里面正热闹。   徐川进来看一眼那些打牌的大爷大妈,没几个人注意到他。   他再转去楼上。   二楼不大,只有两个房间,一间办公室平时办公,一间是徐川的卧室。   徐川也是个不爱回家的主儿,平时要是玩晚了找不到位置睡,或者不想去网吧,他就在这儿住。   房里有两张床,是他专门为周驭准备的。   虽然周驭很少在他这留宿。   今天倒是例外。   房间里没开灯,周驭坐在床边,身子半倚在墙头。他旁边有一扇小窗,窗口正对着马路对面的美食档口。   这会子各家招牌正闪亮,跑马灯照进来,映在周驭脸上,五颜六色的。   徐川进屋关门,拿出烟盒点了一支,弯腰去找烟灰缸,半天没找到,懒得找了,干脆过去把烟灰弹在窗台的缝隙里。   周驭皱了下眉,“脏死。”   徐川撇嘴,又把烟灰往地上弹。   他坐下来拔了一口烟,问:“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他刚在车上就感觉到周驭不对劲了,这会儿见他在黑暗里貌似沉思的模样,更觉得有事。   周驭看他一眼,又转而望向窗外。   对面晶晶小吃店的招牌映在他眼里,红蓝的光在他眼中不断变换。   他沉默了一会儿。   “上次咱们从派出所出来,覃涯是什么时候被放的?”   徐川一顿,“覃涯?”   突然提到覃涯,徐川不免想到了上次姓肖的到1918找周驭谈话。   他面上说是谈生意,但谁都知道他是不怀好意。   徐川自从知道那姓肖的是干什么的之后就对他心生戒备,本来那天他是在包间里陪着周驭一起的,但后来周驭把他赶了出去。他一个人跟姓肖的不知道说了什么,姓肖的后来是负着伤走的。   徐川赶上去的时候,包间里面被砸的稀巴烂,打扫的小弟说都是驭哥一个人弄的。   徐川问周驭发生了什么,周驭不说。   两个人从1918出来,覃涯竟然等在路边。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覃涯花大价钱隆了个韩式高鼻,五官确实立体了不少,但徐川反而觉得他这模样更欠揍了些。   然而不等他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周驭就先动手了。   覃涯那时停在路边,只是咧嘴朝周驭一笑,说了句:‘驭哥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周驭听完,就好像疯了一样地冲过去,将覃涯一拳打倒在地。   覃涯在地上滚了两圈,试图站起来,但周驭又扑过去将他压在地面。   他们从马路牙子打到路面,来往的车辆不断闪烁灯光鸣笛提醒避开。   徐川当时很怕真的有车会冲过来,覃涯就算了,他怕周驭出事。   等他过去拉的时候,覃涯正好发力,周驭被他一掀,徐川拉着他,两人瞬间叠着摔向了身后的副食店,店门口展柜的玻璃碎了一地。   后来副食店老板报了警,没多久他们就进了局子。   再后来那位自称是周驭家里管家的男人把他们两个保释了出去,至于覃涯之后如何了,没人再关注了。   细算算这事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徐川不知道周驭怎么突然提起覃涯了。“怎么了?他又来找麻烦了?”   周驭摇头。他向后仰靠在墙壁上,长腿伸开,姿态懒散。“今天那几个人里,有一个是他手底下的人。”   徐川一顿:“谁?”   “魏杰。”   就是那个矮个子。   周驭会记得他也是事出有因。   之前在街心公园的小树林里,周驭把覃涯打得像是要死了,温笙赶过去的时候,只有魏杰一个人还能动。她当时就是叮嘱魏杰去引救护车进来。   那会儿周驭脑子里混沌,没看清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穿了件花背心。   今晚他又穿了那件花背心。周驭一见,登时记起来了。   周驭回忆了一下,他在那一带一共见过魏杰两次。   一次是他们吃火锅,他和徐川去买水。便利店外,他撞到徐川,看了眼周驭后,他压着帽子匆匆离开。   第二次就是刚才,他在人堆里望见了周驭,眼神躲闪,结局也是一样匆匆消失。   这两次,看起来像是巧合。   但周驭却直觉,这不一定是巧合。   他朝窗外那家晶晶小食店努努嘴,问徐川:“覃涯女朋友是不是在这儿上班?”   徐川思忖一下,“好像是。之前他还在朋友圈里给他女朋友的店打了广告来着。”   “这儿离我们吃饭那儿有多远?”   “还好,大概三站路?”徐川话音一落,像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眉头。“对啊,他女朋友在这,那些人怎么会跑去那边吃饭?”   周驭耸肩,不说话。   徐川越想越不对劲,“我靠!他们不会又是想打什么歪主意吧?难不成他们是故意去撞方妍的?”   周驭淋了雨,额发上沾着雨水还没干,湿漉漉的,不太舒服。   他随意搔了搔头发,淡声说:“是不是故意我不知道,但是打歪主意,□□不离十。”   “他们怎么一天都不消停啊!”徐川骂了一句,气性一下起来了:“那老肖是不是给覃涯种什么蛊了?以前在学校覃涯不这样多心思天天搞事啊!”   徐川说着,周驭没接话,他又想起那天在1918的事。“哥,说实话,那天在包间里到底发生什么了?老肖到底要找你做什么生意啊?”   周驭手上一顿。   房间里突然陷入了一阵静默。   徐川光顾着说话,手上的烟快烧完了也没注意,烧上来的火星烫了他的手,他条件反射地把烟一扔,倒吸了一口凉气。“卧槽!”   周驭这时放下手。   他望着徐川。   隐在黑暗里的眸子一片灰暗。   -   方妍手臂上的烫伤着实不碍事,过了一晚上也不那么红了,只还有点像是要起泡的痕迹。   她在温笙家住了两天,本来不打算再回去她父母那边了,方妈妈却在电话里一顿河东狮吼,斥责她一个暑假都不见人影,民宿忙得要死也不见她来帮忙,这会儿快开学了竟然还不准备过去听训。   方妍无奈,只得按照原计划,隔天下午出发。   徐川不放心她一个人开车,打算送她过去,然后在那边住几天,再和方妍一起回来。不仅照顾了方家的生意,还能悄咪咪在长辈面前露个脸,提前博一下好感。一举两得。   温笙和周驭去送他们,方妍在路边依依不舍抱着温笙撒娇。   温笙安慰她,她只是去几天,又不是不能再回来了。   方妍吸吸鼻子,说:“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我就是舍不得嘛。”   温笙摇头失笑。   徐川把行礼搬上了车,催着方妍要出发了。“快点儿,现在出发还能赶上吃晚饭。不然只能宵夜了。”   方妍回头瞪他一眼:“吃吃吃,吃你个头啊吃!”   徐川撇撇嘴不说话。   “好啦好啦,去吧,再晚天就要黑了。”温笙把方妍送上车,和周驭一起并肩站在路边对他们挥手,“到了给我发微信。”   方妍趴在窗户上可怜兮兮点点头:“好。”   驾驶座的徐川也转头来冲周驭扬了扬下巴,“哥,我走了。那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周驭嗯了一声。   白色的小甲壳虫缓缓起步,很快融入了车流。   周驭揽着温笙转身,准备带她去吃饭。   两人沿着马路走,周驭问温笙想吃什么,温笙没有主意,两个人在路边随便选了一家店。   恰好是吃潮汕砂锅粥的。   点了份海鲜粥,又点了几个小菜,都是清淡的。   等餐上来的时候,温笙见周驭好像在发呆,忽然问他:“刚才徐川说有什么事要等他回来再说,是什么事呢?”   周驭一顿,垂眸去玩手边的塑料杯,“哦,他要把他家的修车店改成麻将室。”   温笙:“……麻将室?”   小巧的透明塑料杯在周驭手上转着圈,温笙的视线一直跟着他小指上的尾戒打转。   “那附近车行不景气,不如改成麻将室,每天收点台费,还轻松点。”周驭说着,单薄的眼皮微微掀起,黑眸里有点点不甚明朗的笑意,“虽然那边都是街坊,不过人多力量大,收入可观。”   温笙望着他,他看起来好像在笑,但温笙却没感觉到他有几分愉悦。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   周驭给温笙烫了碗筷,体贴地给她盛了粥。   这会儿已经不是饭点了,店里人不多,老板娘在收银台后边数钱,两个帮忙的小妹各占一张桌子在打哈欠,其中一个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周驭身上,好像是看入了迷,连眯眼的时候都不肯挪开视线。   两个人安静吃饭,一时无人说话。   店外这时又开始下雨,有雷声从天边远远传过来。   周驭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低头读信息。   温笙拿着勺子,拨了拨碗里的漂浮着的青菜,视线不经意落到周驭脸上。   他没什么表情,黑沉沉的眸子里却如冬夜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场盛大的离别将在明天拉开序幕~做好准备~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01 19:34:15~2020-07-02 20:5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涟漪、原来YJY、Rosly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闷雷   八月底, 临近开学,学生们返程回校,S市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温笙家旁边有一所高校和一所职校, 分别在小区头尾的两个街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对立感十分微妙。   温笙决定了不出国,学业自然不能落下。   她自己看好了学校, 因为成绩优秀,学校那边的入学政策对她来说相当宽松,只等她开学过去报道就好。   她跟温奶奶说了这个事, 温奶奶的态度十分温和。   既然温笙已经长大了, 那她想在哪里读书,以后想做什么,也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老太太从衣柜下方的暗格里拿出一张卡片来交给温笙。   里面有这些年温世礼两口子给她打的生活费和温笙的生活费,她一分钱没动,攒了这许久, 卡里的钱数对普通人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款。   温奶奶把这笔巨款交给温笙,作为给她的成人礼和上大学的庆祝。   这张卡的分量不仅仅只是里面的钱,还有温奶奶对温笙的慈爱与保护。   长这么大,温笙所有对亲情与爱的理解,都来自于温奶奶。   比起温世礼夫妇, 温奶奶才是温笙的父亲和母亲。   温笙小时候总会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药, 她一定要给奶奶找来, 让她一辈子都陪在自己身边。   因为有温奶奶,她才有家。   温笙眼眶温热,挽着温奶奶手臂半天不肯放开。   夏末了,天气却一反常态的比盛夏都热。即便在空调房里, 潮湿黏腻的空气都令人十分不适。   大约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温奶奶这几天精神一般。这会儿过了午时,温奶奶更是昏昏欲睡。   温笙让温奶奶午休睡一会儿,她出去买点绿豆,下午起来给温奶奶熬个绿豆汤去去热。   温奶奶叮嘱她出门要注意防暑,还说着话呢,一沾枕头却就睡过去了。   温笙给她搭上薄毯,空调调至了舒适的温度,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要出门,温笙回房拿包。   刚从客厅转到自己卧室,不过几步路,刚一推开房门,一道带着薄荷烟草气息的胸膛就贴了过来。   周驭的唇一如既往的薄凉,他抽过烟,唇上的味道有些涩。   但温笙很甜,他直接地搅进温笙的口腔。霸道不讲理。   许是习惯了这样的偷袭,温笙的心脏跳错了一拍,下一秒却已然恢复镇定。   “这么淡定?”周驭不太满意她这会儿貌似平静的眼神,恶趣味地咬了一下她的唇角,“没意思。”   他松开温笙,房间里的凉意扑面而来,温笙颤栗着缩了缩肩膀,面前突然多出了一捧雏菊。   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蕊。   被周驭献宝似的拿出来,小小的花朵轻轻抖动着,样子娇俏柔弱,实在可爱。   “上次的夏日快乐忘了拿,这次补给你。”周驭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温笙接过来,花梗上还染着周驭身上的体温。   她心头一热,抬眼时,琥珀色的鹿眼里笑意晶亮又柔软。   “谢谢。好可爱。”   花可爱,但更可爱的人是她。   刚才的吻还没尽兴,周驭还想要更多的。   但他没再俯身过去,而是勾着温笙的腰将她拉进房间。   房门在温笙身后合上,周驭一直带她退到窗台边,没骨头似的往后一靠,长腿微敞,温笙就在他腿间。   午后的阳光愈发热烈,空调的凉风撩起纱帘,光线被拨动着像跳跃的音符,在温笙白皙的肌肤上跃动成一曲轻快浪漫的夏日乐章。   周驭收紧手臂,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到能交换彼此的呼吸。   白色的雏菊在两人之间,温笙脸上的红晕被半遮半掩着,一双鹿眼被阳光照得透亮。   心跳飞快,温笙垂眸想移开视线。   周驭不让。   他挑起温笙下颌,黑眸里的笑意轻佻又迷人。   他折了手边一朵娇俏,插在温笙发间,满意地嗯了一声,“是可爱。”   温笙脸上更热。   她要低头,周驭不许。   “不是要谢我吗,来吧。”   温笙一怔:“……怎、怎么谢?”   周驭故作思忖了一瞬,“昨晚教你的,还记不记得。”他说着,唇角轻扬,“用那个来谢我吧。”   温笙:“?”   昨晚?   那些旖旎的记忆不费力气地跃进了脑海,缠绵暧昧的气息似乎仍在耳畔回荡。   周驭轻笑着看她陷入回忆,等不及地低头向她靠近。   “不记得,那就再复习一下。”   在周驭之前,温笙没有任何接吻的经验。   她不知道周驭的吻技是好还是炉火纯青,她只知道能主导她心跳频率的人只有他一个。   他每一次入侵,啃*咬,舔*舐,将她肺里的氧气与她的力气一起搅走的时候,温笙的灵魂都仿佛在这个过程里被一点点抽离。   她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理智说这样就够了,再继续下去她会化成一滩水,但身体却仍然无法自控地配合着他的侵略。   抬起下颚,嘴唇微张。   仿佛在说,她还能承载更多。   在这样阳光热烈的午后,一切暧昧的旖旎都比在黑暗中的更让人兴奋也难以自拔。   纤细的喘息与同步起伏的胸膛,两个人紧密相贴的每一处身体似乎都在产生微妙的变化。   温笙说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周驭终于放开了她。   他声音好哑,沙沙的,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沉重而微促。“不是要出门么。”   尽管被放开,温笙却还是没有从刚才的全情投入里抽离出来。   琥珀色的眸中含着桃色的水雾,眼角轻眨之间,有完全不自知却引人想继续深入的纯情魅惑。   她暂时发不出声音,便用这样的眼神疑惑地望着他。好像在问,为什么停下来。   这实在是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邀请。   周驭呼吸的力道再度加重,黑眸微沉,他咬在温笙唇角。   五分力道,会疼。   疼痛唤醒温笙的理智。   等她眼中开始恢复清明,周驭将她推开。   “走吧。”   “我陪你去超市。”   -   超市离温笙家不近,也不远。   室外热烈的阳光炙烤着地上的一切。   周驭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摩托,黑色的,车身贴着的幽蓝色火焰形状的贴纸,右侧后视镜上却贴着一朵很小的白色雏菊。   温笙望过去,镜中雏菊所在的位置,恰好是她方才发间那朵花待过的位置。   刚才那一幕幕再度跃入脑海,周驭转动钥匙,引擎发动的声音传来。   “抓紧我。”   温笙一顿,手下意识地伸向他的腰间。   车速提起来,热风扑面。   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温笙面颊滚烫。   超市里的人不多,足足的冷气吹散了身上的热力。   周驭推着购物车跟在温笙后面,眼皮没精打采的耷拉着,懒散撑在推车上的模样像是随时都要睡过去了,完全没有了刚才对她为所欲为时的旺盛精力。   温笙在前面走,心不在焉地浏览着货架上的商品。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老是想着刚才的那个吻。   心跳明明已经平复,但心底却隐隐有个地方还在悸动着不安定。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真是太奇怪了。   也太……害羞了。   夏季超市促销,每逢整点都有商品打折。   15点的打折商品正好是绿豆,限时五分钟。   原本超市里还没什么人的,结果这条信息一播出去,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老头老太,各个身手矫捷,开始围攻绿豆。   周驭扶着推车停在一边,看温笙挤在人群里左右为难,进退不得。脸上的茫然无助,简直可爱得要人性命。   黑眸微微眯起,他掩唇笑得肆意。   蓦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拿出手机来看一眼,周驭笑意微敛。   五分钟到了。   温笙成功收获了两斤绿豆和身边大妈好心让给她的一袋儿冰糖。   “呼,好险啊。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刚才差一点就买不到了。”温笙将东西放进购物车里,说话间气息都还有些不稳当。   周驭伸手去理了理她鬓边散落的发,语气带着笑:“好玩儿么。”   温笙一顿,抿唇笑:“有一点。”   周驭呵笑一声,揉揉她的后脑。“傻。”   “还有什么要买的吗。”周驭问。   温笙检查了一下购物车里的东西,好像没什么要买的了,“好像没有……哦对了,过两天妍妍他们就回了,她说想去野游,要不我们先买点东西?”   周驭耸肩,“他俩还有两天才回,回来了还是不是这个心思可不一定。”他一手推着车,一手牵住温笙,两人往收银台去。   温笙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方妍就是这么一说,是不是真的想去还不知道。   排队结账的时候,温笙在包里翻找着温奶奶的积分卡,周驭这时接了一个电话。   不知道对方是谁,周驭声音有点冷。   “知道了,马上就来。”   挂了电话,温笙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驭面上平淡,“小事。”   “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家,晚上你跟奶奶两个人吃饭,别等我了。”周驭说着,正好轮到他们结账。   他一件件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放上收银台,侧脸如常,看起来真的好像没什么大事一样。   但温笙刚才分明听见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慌张地在说,出事了。   -   1918。   1918是夜场,白天不开门。   往天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正是做卫生,开始准备晚上营业的时候。   今天当班的经理刚刚开门在吧台核账,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就来敲门了。   他们一进来什么话也没说,只说接到民众举报,直接就开始搜查。   开夜场的,自然是跟辖区内的派出所有紧密联系。   经理一看今天队里有认识的警察,立刻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将人拉过来一问。   那警察职位不高,平时没少来店里消费,周驭上个月还把他的卡升级成了VIP。   幸好平时这些都没白吃白拿,经理上去问的时候,那人吞吐了一下,说有人举报这里涉毒,让经理赶紧给周驭打电话过来处理,不管这次搜没搜出什么东西,1918肯定得关门歇业几天。   经理将这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周驭。   周驭坐在楼下卡座里,整个人窝在暗红色的丝绒沙发上,像是陷进去了一样。   他面色冷淡,眉目之间阴沉一片。   这事摆明了就是陷害。   周驭恨毒,不可能碰毒,他的场子里自然也绝不会出现那种东西。他对这些事情一向管的很严,所以那通举报电话是谁打的?   经理眉头紧皱,咬牙切齿的,“要让我知道是哪个孙子害咱们,我非得去揍他一顿不可!”   周驭沉默一瞬,冷声问:“派出所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反正给了停业通知,让我们整整消防,各方各面的自查都不能放下。”经理说罢,还是不太解气似地握紧了拳头,“哥,你有眉目吗?能把这个打电话给揪出来吗?”   他这话问的好像是无意的。   周驭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是谁。”   “我?”经理被问住,顿了一瞬。他望了望旁边站着的服务生们,倾身凑近周驭,压低了声音说了一个字。   周驭黑眸微沉,哼笑一声,不说话。   既然停业整顿,场子里除了两个经理三个领班,其余的人通通放假。   周驭在办公室里一直待到晚上九点,不知道是谁跟徐川打的电话,他晓得这件事情之后嚷着马上就回来。   “肯定是姓肖的那个王八蛋!我马上回来,这他妈马上开学了,让他这样搞,我们场子岂不是要完蛋!”徐川在电话里激动的恨不能马上就钻出来,“不行不行,我马上就回来!”   他太聒噪,声音吵得周驭脑仁儿疼。   “你安静点,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周驭单手撑着额角,微敛的黑眸里有隐约的暗芒闪烁。“就算是他,你回来有什么用?”   徐川在那头一愣,“那怎么办?!”   周驭单手摸出烟盒,拿出一支,火机嚓的一声燃起幽蓝的火焰。   袅袅烟雾升腾,他被熏得眯起眼睛。   霸道睥睨一切的气势,便这样随着烟火明灭,在他黑眸之中跳跃。   “你不用管,好好玩儿你的吧。”   -   周驭说有事,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都没回来。   温笙心里没个安定,想问问他,又怕打扰了他做事。   十点半的时候,她忍不住再次点开周驭微信上的黑色头像。   【你什么时候回……】   没写完,温笙删掉。   改成:【你今天回来吗……】   好像也不太妥当。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关于归期的询问,不管以什么方式表达,总还是让温笙有种羞涩感。像妻子在等丈夫,也像情人之间的调情。   太亲密。   手指在发送键上犹豫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大约是太过专注于想周驭这个人了,突然看见他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跳动,温笙忽然有了一种陌生感。   愣了两秒,温笙有些慌乱地将电话接起来。   “喂?”   “笙笙。”   周驭那边很安静,安静得温笙好像都能听见烟头被按灭的声音。   “还没睡。”周驭声音很低,沉沉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宠,“在等我?”   温笙一顿,脸上开始发烧。   她没应声,周驭却已经晓得了她的答案。   “先睡吧乖乖,别等我了。我晚上不回去。”   温笙心头猛地一跳,她忽然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的关注点是应该现在那声乖乖上,还是该先问问他为什么不回来了。   电话那头的安静被一声门响打破,像是有人破门而入,随即有谁喊了一声驭哥。   那慌张的语调瞬间打破了温笙心里所有旖旎的幻想。   听筒很快地被人捂住,周驭的声音变得沉默又模糊,温笙听不清他在和那人说什么。   几秒后,他的声音再度清晰,匆匆对温笙说了句:“我现在有事,你快睡吧。晚安。”   “周驭、周驭……”温笙想叫住他,但通话却已经被人切断。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扩音,听筒里的忙音传出来,像一条膨胀着的黑色利剑,直直在温笙耳膜上划过,只差一点就要穿破她的心脏。   心口莫名的紧张感让温笙不由从床上坐起。   手机屏幕已经熄灭,床头的台灯照不到手机那头周驭的脸色。   温笙皱眉,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整个晚上,温笙辗转难眠。   她不时拿起手机看看,周驭一条信息都没发过来。   窗外有沉闷的雷声传来,却一直没有雨滴落下。   空气越发黏腻,心头上压着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温笙不知道自己到底谁没睡着,眼睛闭上,眼前闪过的全是周驭,睁开眼睛,手机上却没有任何的消息。   都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温笙却安慰不了自己。   不管是好是坏,她心上的不安都在催促着她去探探关于周驭的消息。   一直挨到天亮,温笙迫不及待地起床。   她给周驭打了个电话,周驭没接。   昨天下午在超市,温笙隐约听见周驭的通话里提及了1918,她想也许他会在那里。   穿戴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才七点半。   她推开房门,客厅里的热浪扑面而来。   温笙皱了皱眉。   才一早上就这么热。   经过客厅的时候,温笙瞥见茶几上有昨晚温奶奶没吃完的水果。大约是她吃完了忘记放进厨房,一夜过去,水果变了颜色,果核被餐巾纸包裹着,果汁渗出来,果香诱着蚊虫乱飞。   温笙脚尖一转,背包放在沙发上,蹲下来整理桌面。   温奶奶到底是年纪大了,容易忘事。^   这水果放坏了事小,万一之后忘了关火什么的,那事情可就大了。   得找个时间跟奶奶说一说这事。   温笙这么想着,手上收拾的动作突然一顿。   墙上的挂钟正指着七点三十五。   往常这个时候,温奶奶已经弄好了早餐,准备出门买菜了。可今天屋子里这么安静,温笙从醒来到现在,一直没听见客厅里有什么动静。   难道奶奶还没起来吗?   温笙心念微动,她放下手上的东西,起身往温奶奶房间去。   夏末清晨,阳光热烈得一反常态。   天气预报连日来不断发出高温预警,提醒市民朋友注意防暑降温。   昨天周驭拿回来的雏菊虽在室内,有空调吹着,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靠近阳光,这会儿都已经有些蔫了。   哐啷——   隔壁不知打翻了什么东西,连着这个房间的窗框都一震。   娇俏的花儿颤了颤。   “奶奶——!”   -   周驭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只有温笙。   她守在病床旁,床上的老人面色灰白,喉部被白色的纱布贴着,有一根两支粗细的管子联通她的身体和呼吸机,还有各种周驭不认识的仪器在她身边发出微弱的呜鸣。   周驭推门进来,脚步只顿了一瞬便直奔向温笙。   温笙没有抬头,被周驭搂进怀里的时候,她嗅着他身上熟悉的薄荷烟草气息,原本已经干涸的眼泪又开始蓄积。   他抱她很紧,手臂用力地让她发疼。   温笙也一样。   她死死地环住周驭的腰身,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一开口,全是呜咽。   “周驭……”   “我在,我在。”周驭凝眉看着病床上的老人,眉头皱得很紧。   在进病房之前,他已经去护士站看过病例。   突发性心梗,没有征兆,如果不是温笙发现的及时,他现在看到的已经是一具尸体。   周驭不懂生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一个明明昨天还是那么生动的人,过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走向了生命的尽头,面色如此灰败地躺在他眼前,他愈发不能明了。   老天爷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样的心肠,他真的不懂。   温笙在他怀里发着抖。她不敢哭出声来,但总算能有个人让她暂时地依靠发泄。   她不停地抖。   周驭抱着她,半点没有放松。   “周驭,我好怕…我好怕啊……”她好怕自己再晚进房间一分钟,怕自己发现的时候奶奶已经没了呼吸,怕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再能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喊她笙笙。   她太害怕了。   她不能失去温奶奶。   “我知道,我知道。”周驭俯身吻她的额头,吻她的发丝,更加用力地将她抱紧,“没事,会好的。奶奶会好的。”   会不会好,大家心知肚明。   温笙何尝不是。   但她信周驭。   会好的,奶奶一定会好的。   眼泪太多了,多到濡湿了周驭腰间的衣料。   他一点点放松手臂的力道,让温笙在哭泣时能有喘息的余地。   周驭温柔安慰:“笙笙……”   沈斯在这时候推门而入。   “温……”   沈斯首先对上周驭的眼。他楞在门口。   没想到他也来了。   更没想到他会看见温笙和他抱在一起。   沈斯看见听到动静的温笙从他怀里退出来,苍白的小脸上尽是泪痕,沈斯面色稍微变了变。   他沉下脸色,走了进来。   周驭知道他来过,他在楼下看见了他的车。但刚才没见着他,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看着他光明正大走进来,周驭攥住了温笙放在他腰上的手。   沈斯对他眸中的挑衅和敌意视若无睹,他走到床边,只对温笙道:“温笙小姐,刚才我已经和温总通过电话了。温总会乘最近一班飞机赶回来,请您一定要等他回来。”   温笙擦着泪,点点头,忽而觉得哪里不对。她抬眼,“……什么意思?”   沈斯看一眼病床上的老人,面色不由地变得凝重。“我刚才已经问过医生了,老夫人她……”   他要说什么,温笙清楚。   没等他把话说完,温笙霍然起身。她皱紧眉头,还含着雾水的眸子紧紧盯着沈斯:“沈斯!你不要胡说!”   沈斯被打断了话头,他望向温笙,她一向温顺的鹿眼此刻满是震怒。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抱歉,我不太会说话。请您相信,我能体会温笙小姐此刻的心情,我方才只是想转达一下温总让我交代的话。他是担心您一个人不能应付医院的后事,所以——”   沈斯话到一半,喉间突然一痛。   周驭不知何时到他跟前,正揪着他的衣领,力道之大,沈斯都能听见布料撕裂的声响。   周驭跟沈斯差不多的个头,但他此时的眸中冰凉却是让沈斯无法直视的骇人。   ——“所以,你可以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昨天突然有事出门了,没来得及更新~今天自罚三杯!吨吨吨~!(嗝   本章评论区所有留言送红包~   Ps.给我们甜品老师打个广告哈~   《晚一分心动》by酥皮泡芙   温暖曾经喜欢过周霁寒六年,追他的时候被人骂妄想高攀的倒贴货,她什么委屈都自己吞之入腹,只想让周霁寒多看她一眼。   可最后也只换来他一句无所谓的“我没当真”。   不是不喜欢,是丝毫不在意。   于是她红着眼,把周霁寒有关的一切都删掉。   温暖挑了个地方蹦极,从几十米的高空坠落以后,她就当自己死过一次了,重新活着以后就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后来再一次合作中,周霁寒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   曾经她有一双清澈、炙热深情的眼睛,可现在她看他的眼神再也不会闪光。   每次一想起,就觉得心口隐隐绞痛。   于是换他死缠烂打。   约她吃饭,温暖说生病了,却在当晚被拍到她跟当红小鲜肉一起吃饭、回家,笑脸盈盈。   工作原因坐了他的车,下车后喷了喷消毒水;   温暖被问到理想型,她避开了所有跟周霁寒有关的东西。   不久后,温暖被周霁寒堵在门口。   他说,“我在追你。”   “是吗?”温暖的神色淡淡,“我也没当真。”   -   某综艺直播,周霁寒忘了关麦。   上千万观众听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语气甚至有些卑微:“晚了一点就不行吗?”   “周霁寒,来迟了的喜欢是没有意义的。”   ——你晚一分心动,却不知我早已在喜欢你的时候耗尽了勇气。   甜品老师出品,坑品保障,文笔保障,大家快去看起来~!么么么~!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02 20:52:38~2020-07-04 23:5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ly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昼夜   连日的高温天气实属反常, 不少身体弱的老年人和小孩子都挤在医院。此时已是半夜,住院部的走廊上却人来人往,热闹得和天气一样反常。   温笙去一趟医生办公室的功夫, 听见不少都是因为突发疾病进医院的老人。   他们大多都有家属陪着, 儿女多的,一大家子围在床前, 儿女少的,也有一两个中年人守在床边。   像温笙这样,孙女陪着来医院的, 着实少见。   办公室里, 主治医生看一眼温笙稚嫩苍白的脸,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沉重。“你家大人呢?赶紧通知你们家大人过来,等他们来了再来找我谈话。”   温笙才哭过,眼角还是红的。才入院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她已经签过三张病危通知单了。温奶奶现在仍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温笙不能再哭了。   她忍着泪意,脊背挺得笔直,声音纤细却坚定:“我们家只有我和我奶奶,有什么事, 您就直接和我说吧。”   闻言,那医生从病例里抬起头来, 仔仔细细将面前的小姑娘打量一番。   看起来年纪这么小, 可能也才刚刚成年。祖孙二人相依为命,确实不易。   他叹一口气,拿出了第四张病危通知单。“小姑娘,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 你要有心理准备。”   此话一出,温笙心里咯噔一下。   她咬紧牙关,不让摇摇欲坠的眼泪落下。“嗯,您说。”   “你奶奶这个情况比较危险,大面积的心梗并发脑梗,虽然我们已经积极在使用溶栓治疗,但目前来看效果不太理想。加上她的脑CT显示,脑梗发生在重要血管,一旦栓塞被冲到关键部分,压迫到了主要神经,可能会立即造成她呼吸暂停。”医生说着,将抢救同意书抵到温笙面前。   “一旦发生呼吸暂停,我们需要立刻开展抢救,就像现在一样。老人年纪太大,即便平素身体健康状况良好,但实际内里已经虚亏。我们必须如实告诉你,我们会尽全力抢救,但成功率谁也无法保证,而且即使抢救回来,恐怕今后也不能再和从前一样。同时,你更要做好抢救无效的心理准备。”   “你要考虑清楚,抢救对老人来说很吃亏,但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也只有一线。”医生说的委婉,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签字笔放到温笙眼下,声音放缓开了些,“如果不抢救,我们或许能让老人走得安详些。”   黑色的签字笔在纸上滚了一下,笔身挡住了抢救同意书上的抢字。   温笙一直忍着不让自己哭,但眼泪在眼眶里蓄积了太多,透明的水珠争先恐后地往下落,她控制不了。   她伸手去拿笔,指尖在抖。   “您刚才说,不能再和从前一样…是什么意思?”   “能呼吸,有心跳。没有意识,不能行动。”医生推了推眼镜,“就是俗称的植物人状态。”   温笙呼吸一窒,每一下心跳都让她感受到了如万千针扎一般的细密疼痛。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不敢吐出来。   “虽然…但她,奶奶她,还是活着的,对吧?”她问。   医生望见她纤瘦的肩膀仿佛摇摇欲坠一般晃了一下,迟疑地点了点头,“对。”   肯定的回答让温笙终于能顺畅的喘气。肩膀抽动了一下,她擦掉脸上的泪,琥珀色的眸子开始恢复镇定。   “好,那就好。只要奶奶还活着,就好。”温笙拿起签字笔,在同意书上一笔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签完字,将笔交还给医生的时候,她起身,郑重地对医生鞠了一躬。   “拜托您,一定,一定要救她。”   -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走廊上安静了不少。   快天亮了。   先前的慌忙混乱散去,阳光升起之前,光线最暗,精神最差。   温笙推开紧急通道的门,扶着楼梯把手,无力地滑座到地面上。   她手里捏着温奶奶的病危通知,空洞的表情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玩偶。   她想哭,但心上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   好重。闷得她喘不上气。   哭不出来。   温笙拿出手机,打给周驭。   电话通了,那头没人接。   挂了。再打一遍。   周驭早上来了医院,一直陪她到中午,一点多的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急匆匆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温奶奶开始不停地抢救。   床边两次,随后送到抢救室。之后直到现在都没出来。   温笙晓得遇事要冷静的道理,也知道越是这种艰难的时候自己越应该坚强些懂事些,但她现在太无力了。   她想听听周驭的声音,哪怕只是他说他现在很忙也好。她现在太需要一个支柱,在支撑她即将崩塌的心理防线。   可电话那头始终没有传来周驭的声音。   温笙以前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脆弱的人,她以为拥有像温世礼那样的父母,已经足够考验她的承受能力与耐力。但等真正有事情落到她头上来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渺小。   沈斯说温世礼会乘最近的一班飞机赶回来,但他没说,温世礼的意思是等他工作结束后的最近一班飞机。   两个小时前温笙收到他发的微信,温世礼要她在不得已的时候,暂代他,在温奶奶的病危通知单上签上放弃抢救的字样。   温笙看过,本不打算回复。但想不过,还是回了一句。   【温总,现在在抢救室的不是别人,而是您的母亲。】   温笙虽然姓温,但她根本对温家的人有多冷血没有一点了解。   明明温奶奶是那么慈祥和蔼的老人,为什么她的儿子,会是这样冰凉的一个人。   白天的时候温笙还抱着期待,也许等爸爸回来就好了,温奶奶会好起来,爸爸会找很多很多专家医生来救她。   但从那条微信之后,温笙觉得即便温世礼回来了,又能怎样?她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奶奶的病危通知上签放弃抢救?   温笙不要。   她宁愿温世礼不要回来。   温奶奶在抢救室里,医生随时都可能出来找家属签字通知情况。   温笙不能离开太久。   她抱着膝盖,埋头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给周驭的微信留了一条消息。   接着,温笙擦干脸上的泪水,深呼吸,起身离开楼梯间。   她谁都可以不要。   但她要温奶奶。   她要奶奶活着。   -   辖区派出所内。   周驭被拷在墙边长椅上。   赵邦赶过来的时候,他正垂头坐着。   赵邦一开始险些没认出来他,到民警处一问,民警指了指墙边的人,他这才重新看他。   昨夜1918里突然失火,周驭在场子里抢救到半夜。   幸亏昨天没有营业,火烧起来的时候只有经理和几个来帮忙做卫生的人在二楼走廊。他们反应迅速,消防措施又做得到尾,没等火势大起来就控制住了局面,只烧了一间包房,损失了一套点歌设备。   这火和下午的搜查一样来的蹊跷。   周驭没有报警,自己查了一晚上监控,查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顶楼平台上下来。   就在这时候,温奶奶出了事。   他马不停蹄赶到医院,结果才到中午,场子这边又出事了。   可能是嫌昨天的火不够大,这次的火直接把他整个后厨和仓库都给烧了。   警车和消防都来了。   周驭自己冲进去救火,没想到竟然意外逮到了放火的人。   那人手里拿着半截电线,在后厨侧门处被打翻的油桶绊住了脚,火舌一下顺着油烧上了他的身体。   周驭不在乎那人死活,但他在乎这后面究竟是谁在指使。   他为了把那人身上的火扑灭,自己手臂都烧了。   那人却一看他身后的消防和民警,一脚把他踹开,顺着排风管逃了。   周驭要追,却被跟在身后进来的消防拦住,拉扯之间,周驭动了手。   于是现在,他被以妨碍公务以及有纵火嫌疑的理由扣在了派出所。   他早上才换过的一身衣服,这会儿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   被火舌燎过的衣摆成了黑色,手臂上也有焦黑的痕迹,红赤赤的水泡边缘已经开始有发炎的迹象了。在这样的夏季,被火烧伤,可想而知是怎样的疼痛。   但他却一声不吭。   往日里那张冷淡得不可一世的脸上,此时白一块灰一块的,黑眸无神地望着地面,侧脸狼狈得不像他自己。   赵邦见此,皱紧了眉头,没有立刻上前问他情况。   和民警了解清楚了情况,替他做完笔录,准备交付保释金。   忽然,安静的大厅里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赵邦正签字,目光移向一旁桌面上的黑色手机。   不意外地在来电显示上看见了温笙的名字。   身后,一直没有动静的角落突然传来了手铐和椅子碰撞拉扯的声音。   赵邦回了一下头。   周驭没有看他。他坐直了身体望向桌面上的手机,像在辨认什么。   他开口,声音很哑。“把手机给我。”   赵邦眉头一挑,没动。   很快,铃声静止了。   赵邦转回头,接着签字。   铃声这时又响了。   还是一样的来电显示。   周驭这次直接站了起来。   他被铐在长椅的底端,突然站起来的力道扯着长椅猛地一颤,整排椅子都被他牵扯着发出一阵叮铃哐啷的刺耳声响。   办公桌后的民警以为他要挑事,拍案大吼一声:“你搞什么?!给我老实点坐好!”   周驭不管这些,他再度重复:“把手机给我。”   他看向赵邦,手机就在赵邦手边,但赵邦不动。   一定是温笙打来的电话,这么晚了,她还不能休息。一定是温奶奶又出了什么状况。她一个人在医院一定很害怕。   “手机给我!”不过眨眼之间罢了,周驭方才还无神的双眼此时一片凌冽。他狠狠瞪着赵邦,眼角猩红,他大声地吼,吼到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尽数爆出。   他像是疯了。   “把手机给我!我要你把手机给我!”   周驭一边说着,一边不顾手上的桎梏要上前来。   但长椅是被钉在墙上的,他纵然用力到弄伤了自己的手腕却仍然不能靠近这方半分。   有血痕在他枯瘦的手腕上出现。   赵邦见状起身,温声劝他道:“少爷,你冷静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要疯了。   我明天努把力,看能不能写出一万字来给你们过过瘾~要是写得出,明天分别完了后天就能重逢~要是写不出嘛,可能就……嘿嘿嘿~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04 23:52:45~2020-07-05 23:3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世勋的圈外女友 5瓶;Rosly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奶奶   从派出所里出来, 天已经蒙蒙亮了。   大约是要变天,外间有风,温度稍低了些。   太阳被层层叠叠的云层遮盖, 透不出光亮来。   周驭从派出所大门出来, 走下台阶,停在停车场前的平台上。   他仰起头, 任潮湿的风吹过他的脸庞。   手臂上的烧伤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只剩一些些烧灼感刺激着他的神经。   眼皮沉重地往下坠,周驭闭了闭眼睛, 身体的疲惫尚不能对抗他精神的紧绷。   赵邦从后面追出来, 连声喊他:“少爷、少爷。”   周驭没动。   赵邦跑到跟前来,略有些气喘。“少爷,您要去哪?不如先跟我一起回酒店,我请医生来给您看看伤。”   周驭掀了掀眼皮,眼珠转动得有些生涩, 黑眸沉沉落在赵邦身上的时候,赵邦被他这样的眼神盯得心里一抖。   “少爷?”   周驭睨着他,半晌,唇角微咧出一个弧度,冷得令人胆寒。   “1918的事情, 周家没份参与吧。”   赵邦一惊,眼神略闪一下, 随即矢口否认:“自然是没有的。少爷, 我只是奉命来将您带回去,绝不会令人做出任何伤害您的事情来。这一点,请您务必相信。”   “是吗。”周驭盯着他,片刻, 哼笑出一声来,“所以你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没能把我带回去,你得要回去复命吧。难不成,老头子让你留在这监视我?”   赵邦万万没想到几天不见,此时再见,他竟三言两语就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心惊之余,赵邦面上不露声色。他义正言辞地说:“老爷只是多给了我些时间争取带您回去,并没有别的意思。还请少爷不要多想。”   周驭仍旧冷冷睨着他,赵邦面上一片如常,和他对视的时候也并不躲闪。   好像真的没有鬼心。   但到底有没有鬼,他们心知肚明。   周驭此时懒得与他争辩,冷笑着,抬脚与他擦肩而过。   他的视线一移开,赵邦身上一松。   “少爷,您去哪里?”   周驭并不回答。   他微佝偻着的肩背分明是颓丧的样子,在赵邦看来却有另一种令他生畏的阴沉。   他径直走出派出所的院门,直到背影消失在了街角,赵邦仍然不能完全放松。   周驭的敏锐与直觉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   即便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周家不曾插手,但也正是因为他们没有插手,才会演变成如今这种局面。   赵邦一时拿不定,周显兴说的等,到底是对是错。   在原地停住半晌,赵邦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时候,赵邦面色冷肃,语气完全没有了和周驭对话时的小心恭敬,而是带着冷厉的质问。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   周驭回了自己公寓,洗了澡,换了一套衣服。   热水冲过手臂的时候,冲破了水泡,发炎的伤口被热水染着,再度传来灼烧的疼痛。   周驭木然地望见从水泡里冲出来的血黄色的液体,无知无觉一般。   他伸手扯掉腐皮,疼痛牵动不了他的表情,却仍然牵扯着他的神经。   血色溢出。   水汽蒸腾的镜面前,骨瘦嶙峋的男人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手臂。   很快,水声停下。   周驭站到镜前,抬起手来抹掉镜子上的雾气。   手掌划过镜面,有点点淡色的血迹残留其上。   镜中的人眼窝深陷,眼下青影难以遮掩。凌乱的发丝搭在额前,水珠一颗颗滚落,顺着他的下颌,经过喉结,落在锁骨的凹陷。   他肌理分明的身体白得不可思议。   镜子上那些淡色的血痕分布在他脸上不同的位置,有一点落在他眼睑下。   淡淡的红,极致的白,还有深沉到化不开的黑。   三种颜色在周驭眼下纠缠成了极妖异的感觉。他深邃的眼仿佛一汪深不可测的幽潭,住着怪物,藏着妖孽,随时都有可能跃出,将所见的一切粉碎殆尽。   除却这一滴意外点缀上的泪痣,周驭身上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让他原本令人垂涎的清瘦躯体变得神秘又沧桑。   右手臂上的烫伤还在渗着血水,灼烧的痛感仿佛被植入了骨髓,随着他血液的流淌遍布他的全身。   周驭闭了闭眼。   不可否认,他现在很狼狈。   从成年之后,他鲜少再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但身体上的狼狈并不能让他真的在意。   脑子里似乎有千头万绪,牵扯着要他做出一个判断。   这几天的事情来得太快,太诡异。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事情都是人为。但究竟是谁要这么做?   是老肖?或者只是覃涯?   他们到底是想把他的场子整垮,还是想置他于死地。周驭一时难以做出准确的分析。   如果仅仅只是老肖和覃涯也就罢了,可是赵邦呢。   他有没有推波助澜?就算他说他没有,那周家呢?   老头子能派一个赵邦来,就能再派其他的人来。   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会不择手段,这是显而易见的。   老肖或许是被指使的也说不定。   但这所有都只是他的猜测。   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蓦然重现。   水龙头被拧到最大,周驭放肆冲刷着手臂上的烫伤,冰凉的水并不能消减已经渗进骨子里的疼。   他捧了一捧水,哗地泼到镜子上。   镜子里的人顿时变得模糊不清。   不管是周家,老肖,还是覃涯,这些人想干什么,他迟早会查个清楚。   但现在,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   医院里,温奶奶转入了重症ICU。   温笙一夜未眠,一直到沈斯早上过来,好说歹说劝着她先回家去换趟衣服洗把脸,她才肯暂时离开。   临走之前,温笙警告沈斯,最多只要两个小时她就会回来。这期间不管温奶奶出了什么事情,都不允许他随意代她签任何书面通知,一定要等她来才可以。   温笙的义正言辞的坚决态度,让沈斯有些哭笑不得。   等他点头应了好,温笙才稍稍放心离开。   沈斯从前对温笙的印象只限于温世礼办公桌上那张合照,照片里的温笙才十三岁。   刚刚被接到父母身边来,小小的人儿纤瘦又苍白。许是因为舍不得离开一直照顾她长大的奶奶,即便是照相,温笙脸上也没多少笑意。   沈斯初见那张照片,便觉得她和温世礼很像。   淡淡的表情,纯真的眼神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倔强,简直和温世礼一模一样。   他们父女关系一般,沈斯一早就知道。   温世礼忙于工作,在他眼里,事业第一,其他所有事情都可以靠边站,包括他的女儿。   前段时间出国留学的事情,加上这次温老太太住院,显而易见地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恶化。   沈斯起初抱着即便不能帮他们修复关系,至少也要帮温世礼说说好话的心态,但看如今温笙的态度,倒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代替温笙的位置守在重症监护室外,身边医护进进出出,病房里紧张得像打仗一样。   不知道是哪个病人又濒临垂危。   老太太的主治医生接到急救电话赶上来的时候没在走廊上看见温笙,扬声问护士站的护士:“7床家属呢?!”   7床,是温奶奶的床位。   沈斯闻声起身,“您好,我是7床家属。”   医生望过来,眼神迷惑:“你是?”   “哦,我姓沈。是7床病人儿子的秘书。”沈斯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一番,解释道:“因为我老板现在人在国外,所以他委托我全权代他处理医院的事情。”   医生打量了他一眼,认出他是昨天早上到办公室询问病情的男人。但他这个自我介绍,让他对他秘书这个身份有些迟疑。“老太太的孙女呢?”   “她回去拿些换洗衣服,一会儿就来了。”沈斯说着,观察了一下医生的脸色,问:“您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我说。”   医生想起半夜时那个小丫头的表情,皱了一下眉头。“老太太现在情况反复,需要抢救,家属不能离开,护士可能随时出来找家属签字。”   “这已经是第五次了,老太太的身体不一定吃得消。”说罢,那医生戴上口罩,语气更重了些。“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斯闻言皱眉,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我知道了。麻烦您,一定全力抢救。”   医生郑重点头,“我明白。”   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开了又合,沈斯拿出手机,正欲给温世礼打电话过去,周驭来了。   他换了一身黑色长袖衬衫。   外面下了雨,他没打伞,雨水沾湿了他的发,湿漉漉地垂在额前,黑沉沉的眼中像是笼着一层挥不开的雾。   黑色的衣服将他脸色衬得苍白。   视线在走廊上搜寻一圈,没见到温笙。   但沈斯竟然在。   他正在给谁打电话。   周驭皱眉过去,沈斯没有察觉。   “……是的,医生刚才的神情,老太太情况恐怕不容乐观。温总,您上次说的——”   沈斯压着声音,大约是怕谁听见,但他话到一半,手机突然被人抢去。   温世礼那边只听见一声极诧异的“周驭……”之后便再无半点声响。   飞机快要起飞了,金发碧眼的空乘在提醒关闭移动电话,温世礼蹙了蹙眉,顿了片刻,将手机递给一旁助理。   助理接过手机,提醒他:“温总,您这两天忙着和世瑞那边的人开会,都没有休息好。回国还有十几个小时的路程,您趁这个时间赶快睡一下吧。”   挂心着S市那边的状况,温世礼哪里能睡得着。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靠向椅背,合上眼睛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疲惫。   尽管已经交代过沈斯,该放弃时就放弃,但只有十几个小时他就到了。   希望她们能等到他回去。   -   医院里,沈斯诧异地对上周驭黑沉的眼,心下一惊。   “你怎么……”   周驭挂断电话,抬眸,望见沈斯的惊诧,他轻蔑地勾了勾唇。   将手机放回沈斯的上衣口袋,周驭冷冷问:“她呢。”   她指的是谁,沈斯竟愣了一下。   “她……”   无论从年龄,阅历,身份,地位,沈斯都应该比周驭高出一大截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周驭,对上他冷冰冰的黑眸,沈斯总是有一种被人踩在脚底的错觉。   就是他怔愣的这一下,周驭轻蔑的眼神从他脸上挪开,坐到一边。   他冷声警告:“温笙不在,我不管你是代替谁守在医院里的,关于老太太的事情,我不会让任何人插手。”周驭说着,微抬了一下眼睑,黑色的眸子里满是晦暗,“收起你那些心思,老老实实等着温笙过来。否则。”   否则什么,周驭没说完。   但他们两次见面有多剑拔弩张,他多强势,自己有多么被动,沈斯自然没有忘记。   昨天在病房,仅仅只是因为他说错了一句话,周驭推着他出病房的时候,阴冷的表情像是要将他的喉管折断。   那夜在小巷里被人压制住呼吸的感觉沈斯仍记忆犹新。   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两下。   周驭看见,哼笑着移开眼。   温笙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给温奶奶清了一些换洗衣物,除了坐车的时候,其余时间都是一路小跑着的。   到了医院,正值中午吃饭的时间,电梯难等,温笙干脆走楼梯。   二十三层高楼,她一口气都没歇,只要一想到现在温奶奶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她就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推开楼梯间大门,温笙第一眼看见的是重症室紧闭的大门,然后才是门边一脸深沉的沈斯。   周驭一身黑衣,冷凝的侧脸在望见朝他而来的温笙时终于有了些柔暖的痕迹。   “笙笙。”   他迎着她站起来,温笙这才注意到周驭也在。   看见他的时候,温笙明显愣了一下。   但也只有一下。   “周驭。”她加速朝他跑过去,周驭张开手臂稳稳将她接住。   “奶奶呢,奶奶没事吧?”   “没事,我一直在这。医生没出来说什么。”   温笙来时淋了雨,又出了汗,刘海被濡湿了贴在额前,一张小脸透着红,鹿眼湿漉漉的望着周驭。听他说奶奶没事,温笙才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周驭将她揽进怀里,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角,“放心,有我陪你。”   沈斯看见这一幕,不自然地掩着唇轻咳了两声。   温笙望向他,皱了下眉头。“你怎么还没走?”   沈斯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周驭,表情变得有些尴尬。“温总吩咐我在医院这边照看,以防万一。哦对,温总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凌晨应该就能赶到。”   一听温世礼回来,温笙眉头皱得更紧。   她无意识地抓紧了周驭的衣袖,正好是他右臂。   周驭神色如常,低头问她:“怎么了?”   沈斯还在,温笙不好直接说她不想让温世礼回来,她总有一种直觉,一旦温世礼回来,就会出事。   他或许会用强硬的手段带她走,也或者是别的什么。   这样的念头太可怕,一旦展开就有些停不下来。   温笙不敢让自己想得太多,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没什么。”   周驭没再追问,扶着她到长椅上坐下。   温奶奶早上九点被送进重症,一直到现在没有人出来通报她的情况。   沈斯告诉他,主治医生中间进去过一次,脸色不太好看,之后一直没有出来。   温笙一听,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根本静不下来。   周驭安慰她,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温笙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三个人一直等到下午,重症里进进出出的都是戴着口罩看不清脸的医护。   温奶奶的主治医生一直没有出来过,也没人喊7床的家属。   但温笙的心却仍然高高悬着不能落下。   她死死抓着周驭的手掌,没察觉他异常炙热的体温。   这样等了一天,三个人滴水未进。   沈斯饭点的时候下去了一趟,给他们带了点小食和咖啡。   他劝温笙:“温笙小姐,多少吃一点。不吃东西的话,身体会撑不住的。”   温笙不予理会。   她心里很慌,慌到让她不能再继续坐下去,她站起来望着大门的窗口,试图去看躺在里面的温奶奶。   沈斯见自己劝不动,只好转而望向周驭。   虽然周驭也不想理他,但为温笙的身体着想,他还是起身去,将她揽着重新坐下。   “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东西,你这身板能撑几天?”周驭拿了速食的奶油面包给她,拆开包装,甜腻的香气飘出来,“你把自己熬垮了,后面还指望谁来照顾奶奶?”   温笙一顿,抬眸望他。   周驭脸色一惯苍白到病态,温笙稍有警觉,却被他眸子里的浅淡笑意骗去。   “看我?指望我吗?”周驭哼笑着揉揉她的后脑,“挺会打算盘啊。”   温笙无心玩笑,心情倒是因为周驭的打岔稍缓和了一些。她看向一旁,“我喝点咖啡就好了。”   沈斯一听她松口,立刻端起一杯,“来……”正要递过去的时候却被周驭侧身拦下了。   “你空着肚子,喝咖啡会胃疼。”他将面包递过去,温和的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吃一点垫一下。”   温笙和他对视半晌,终是屈服了。   她伸手接过面包,咬了一口。   “好乖。”周驭奖励一般地在她额角吻了一下。   沈斯见状,尴尬的手从咖啡杯上收回。   他刚直起身子,周驭手机响了。   他离得近,看见周驭拿出手机时,来电显示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但就是这个陌生的号码却莫名让他有一种熟悉感。   “我去接个电话。”   “嗯。”   周驭起身去楼梯间,沈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眸子稍沉。   周驭昨天就是这样,接了个电话,然后人就消失了。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也是这样。   温笙知道自己应该懂事些,周驭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可能时时都在她身边陪着。   但如今这样的状况,温笙却也不想逞强地对他说自己可以,让他离开。   她需要他。   很需要很需要。   还好,这次周驭只离开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带着一身薄荷烟草的味道和眉目间满布的阴沉回来了。   温笙问他是不是要走,他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放心,我在这陪你。哪也不去。”   温笙心头微暖,再度抓住他的大手。   他掌心粗糙,滚烫的温度有些灼人。但这如今对温笙来说,却是她全部生命力的来源。   她红了眼眶,“谢谢你。”   “傻瓜。”周驭笑。   晚上十一点,沈斯接到电话,温世礼已经下了飞机,正在往医院来的路上。   尽管温笙不想让温世礼回来,听他说那些薄凉的话语。但随着时间推移,她以为自己坚强的内心却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   或许她真的需要一个父亲,来主持大局。   十一点过五分,在沈斯刚刚挂完电话的第四分钟,重症监护室的大门轰然开了,穿着蓝白色隔离衣的医生出来了。   三人立刻起身。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脸上的深沉严肃。   还有,一些抱歉。   这一整层全部都是重症病房,除了走廊尽头有一扇不能对开的窗户,这整个白色的空间封闭得让人觉得压抑至极。   下雨了,外面雷声滚滚,从半开的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穿过一整条长长的走廊,再落到重症监护室门前每一个人心里。   温笙耳边只听到雷声,主治医生的脸在她眼前分裂成了两块,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温笙一个字也听不见。   身旁是周驭烫人的体温,幸而有这灼人的温度,温笙才晓得自己还是醒着的,她没有在做梦。   主治医生身后,原本紧闭的大门此时又开了。   温笙望过去,是温奶奶出来了。   她穿着花色的睡衣睡裤,摇着蒲扇,皱纹满布的脸上满是慈爱。   是她平时在家里的样子。   她朝温笙走来,柔和的白光在她周身闪耀着。   她望着温笙,眼睛笑眯了起来。   “笙笙,奶奶的笙笙。”   “要好好吃饭,乖乖听话,笙笙要健康长大,这样奶奶才能放心呀。”   ……   奶奶……   雷声再度在耳畔炸开。   温笙脑袋里仿佛有一把长剑,正对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径直地,不留半分情面地,狠狠刺下。   刺啦一声,她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   感官重现时,温笙听见周驭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笙笙。   笙笙。   可这世上最爱笙笙的人,已经去了。   -   黑色的商务车里,温世礼正闭目养神,浅咖色的薄毯盖在他腿上。   前排的助理正在看什么资料。   车内静谧无声。   在某个红绿灯路口,温世礼忽然惊醒。   眼前,信号灯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一晃而过。   绿色变成了刺目的红只用了一瞬。   剧烈的心悸来得毫无预兆又过于强烈。   温世礼心下猛地一沉,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就在此时,助理的手机突然震动。   他接起来,没说两句,神色忽而一变。   温世礼见他拿着电话转回头来,一字字小心翼翼告诉他——   “温总,老夫人她……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先看,我还在努力剩下的,争取半夜就更出来~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05 23:37:45~2020-07-06 23:5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新儿 2瓶;南烛、涟漪、Rosly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骤雨   沈斯按照温世礼交代的意思在市郊墓园选了一块好地方, 各路亲朋齐聚,由他主持,在温奶奶墓前, 给她举办了一场不算盛大, 却也不低调的葬礼。   而葬礼上,温世礼和温笙都没有出现。   温奶奶过世, 最伤心的人温笙。   温世礼雷霆手段,办事极有效率。   温奶奶的遗体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只停了不到十二个小时,他已然安排好了后续所有适宜。   或许是守在病床前的两天哭得太多了, 当温奶奶的遗体被送往殡仪馆的时候, 温笙一路跟着车,却也一路都没有哭。   她拉着奶奶的手,还如往常一样和她说话。   说天气,说新闻,说邻居奶奶又添了一个大胖孙子, 说奶奶你什么时候再起来抱抱我。   车外大雨滂沱,车内沉痛的气氛透着诡异。   周驭随车跟在温笙身边,他在一旁看着她脸上仿佛随时都会碎掉的笑容,眉间紧皱,沉默不语。   下车时,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要直接将温奶奶送入火化室。   温笙不让,她想跟温奶奶一起进去, 却被拦下了。   温世礼随后赶到, 沈斯去拉开那些工作人员,周驭半抱着温笙,不让她再上前去。   眼睁睁看着温奶奶被送入那方看不见的空间里,温笙的情绪开始崩溃。   她在周驭怀里嚎啕大哭, 哭到不能自己。   周驭只有牢牢将她抱在怀里才能不让她摔下去。   温世礼看着他们之间亲密的举动,皱眉唤笙笙。   听见他的声音,温笙仿佛又被触动了某一根神经。   她猛然抬头,从周驭怀里冲到温世礼面前,苍白的手颤抖着揪住温世礼的衣领,她哭着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奶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温奶奶过世不到一天,温世礼竟然就已经安排好了所有后事,温笙知道他神通广大,能力通天,但那又怎么样?他没有为温奶奶流过半滴眼泪,他守在温奶奶身边的时间甚至不如沈斯来得多。   他急匆匆地赶回来,却连温奶奶最后一面都没有看见。   不,他是不想见。   温奶奶被送往太平间的时候,只有温笙和周驭去了。   温世礼忙着接他的跨国电话,几十个亿的生意,他怎么会因为温奶奶过世而停下他征服世界的脚步呢?   就算他不想停下来,他却应该知道温笙有多想再陪着奶奶,哪怕多一分钟,一秒钟。   那是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也最爱她的人。   可温世礼呢,他以自己不能在国内停留太久为理由,强行破坏了温奶奶要停灵三天的习俗,硬逼着温笙在温奶奶过世不足二十四小时的时候送她进入火化室。   温笙强崩了三个日夜的精神在这个时候突然断掉了。   她哭到声嘶力竭,哭到晕倒在温世礼怀里。她苍白的脸遍布泪痕,落在温世礼身上的每一滴泪都在说她恨他。   温世礼何尝不知。   周驭见状要将温笙夺回来,温世礼却抱着温笙转身避开了他的手。   温世礼一向优雅的眉目间落满阴沉的时候,一点也不比周驭逊色。   他冷冷睨着周驭,淡声地告诉他。“我女儿就不劳烦周先生费心了,周先生还是先顾着自己的事吧。”   温世礼说完这句便将温笙打横抱起,身旁有人为他撑开黑色的大伞,他带着温笙踏入雨幕,上了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   沈斯被留下来收敛温奶奶的骨灰。   他和周驭难得如此平和的并肩而立。   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沈斯看得见,周驭望着大雨的眼里有伤。   火化结束后,周驭说,让他进去送温奶奶最后一程。   沈斯犹豫了片刻,点了头说好。   周驭进去了半个小时,再出来的时候,他手上捧着一个八寸宽的金丝楠木盒子。   盒子贵重,他亦抱得小心。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好像有些落进了周驭眼里。   沈斯之前查过周驭的背景,对他和老太太的交情自然也略有了解。   但一直到那天他才晓得,人的感情远不是几封资料,一些文字能够描绘。   就如彼时眼前的周驭。   在把骨灰盒交给他之前,周驭侧耳贴近盒子,声音极轻地说了句:“老太太,好好睡。”   今日的葬礼仍然大雨倾盆。   沈斯在墓前代表温家父女接受来宾问候,答谢来宾。   一支支白菊簇拥着温奶奶带笑的脸。   等宾客全部散尽,沈斯举着伞准备离开时突然望见了一旁树下的人。   周驭一身黑色肃穆,皮肤却又苍白如这墓地里的幽魂。   等他上前,沈斯皱眉。   他没有打伞,身上被淋到透湿。   说话的时候,沈斯的雨伞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倾斜过去。“你怎么来了?”   “她呢。”周驭问。   沈斯答非所问:“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周驭看着墓碑上老人永恒的笑眼,眉间清冷一片。   沈斯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眉头皱得更紧些,“你应该打把伞。”   周驭蹲了下来,他伸手抚过墓碑上的照片,小指上的尾戒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仍旧亮的发光。   照片里的老人慈祥一如往常。   “老太太,放心,我一定会把温笙带过来看你的。”他低声说着,收回手,取下小指上的尾戒,放在墓前。“你看,我也没带花来,就把这个送你吧。就算帮我了,你闲着没事好好给她上上课,把你的大道理都说给她听,让她别缠着我了。你不是最擅长说教嘛。”   沈斯在一旁看着他自言自语,心情沉重,一时并未察觉他话中的异样。   半晌,周驭直起身来。   他收起对温奶奶说话时的温和,侧眸,冷声再问:“她到底在哪。”   墓园安静,只闻雨声。   沈斯蹙眉望着周驭眼中的深沉,到底说了实话。   “温笙小姐现在已在瑞士。温总让我转告你,你为老夫人和小姐做的一切他都记在心里,今后他一定会还你这个人情。”   周驭皱眉:“瑞士?”   “是的。”沈斯说,“那天从殡仪馆离开,温总就直接带着温笙小姐去了瑞士。”   “动作这么快。”周驭微挑了眉尾,阴沉地盯着沈斯,“连自己老娘的葬礼都能交给别人代办,这位温总,可真是个冷血的人啊。”   听见别人当面这样说自己的老板,沈斯眉头紧皱,正要出言维护,周驭却陡然转身。   他没有伞,顶着倾盆大雨,却依然走得潇洒。   沈斯望着他的背影下山,念及之前种种,心念忽而一动。   “周驭。”   周驭停下,隔着三层灌木,回头望过来。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模糊不掉他黑眸中的阴冷。   沈斯心下一沉,默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提醒他道:“你自己小心。”   周驭后来一直在想,当时的沈斯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又或者,他纯粹只是一只非常灵验的乌鸦,嘴巴一张,就让周驭陷入了无比被动的局面。   温笙离开了S市,这样也好,周驭才能腾出手来收拾那些暗地里给他使绊子的人。   他让人抓了来1918放火的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覃涯的手下,魏杰。   魏杰是在药店里买药的时候被周驭的人看见的。   那天在后厨,他被烧伤了脚。   因为1918的火烧的太大,警察已经查到了他头上,正满城地抓他。   他不敢去医院,只好自己买点药物处理。不想才一出店门,就被周驭的人压过来了。   1918这次损失惨重。   除了楼上的包房被毁得轻点,后厨和仓库连带着一楼天花板和通往二楼的楼梯,基本都被烧了个干净。   幸运的是没有人受伤。   除了周驭和魏杰。   魏杰被人押进被烧毁的包厢时,周驭正坐在一片焦黑的沙发上清理右臂上的伤。   本来不算严重的伤口,因为他不重视,不处理,加上多次淋雨奔波,已经演变成了不能忽视的情况。反复的发炎和渗液让他右臂上的皮肤变得红肿不堪。   他用小刀一点点挂去伤痕表面的腐肉,疼痛刺激着他握紧拳头,白色和血色混合着的肉块掉在地上,啪嗒一下,瞬间和焦黑的地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周驭垂眼望着地面,平静到近乎疯狂的侧脸简直像是暗夜里的妖鬼。   魏杰一进门就看见这样一幕,于是谁都还没开口,他就已经被吓软了腿。   覃涯平时看起来狠戾,但却从未像周驭这般血腥可怕。   周驭接下来问话进行的很顺利。   如他料想一般,因为上次拒绝了老肖的试探,老肖对他恨之入骨,不过碍于隐约晓得他和周家沾点关系,不敢贸然出手罢了。   他让魏杰打了举报电话,效果非常一般,干脆就叫他放火。   反正场子里歇业了,里头没人,最多就是造成点财产损失,不至于判得太重。   周驭听罢,冷笑一声。   老肖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过,另一个他想听到的名字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魏杰嘴里。   要说起来,魏杰是覃涯的手下,覃涯跟这件事情不可能完全没有关联,可魏杰的招供倒是把覃涯摘得一干二净。   他越是摘的这么干净,周驭越是起疑。   周驭让人把魏杰打了一顿后送到警察局,在财产损失清单上多报了几样东西。   就算不能让魏杰死在牢里,这清单也够让他赔到穿不上裤子。   徐川和方妍一回来,发现他们不在的时候竟出了这么多大事。   知道了温奶奶的事情后,方妍一直给温笙打电话都打不通,QQ微信留言都如同石沉大海,完全没有回音。   她不放心温笙,也不放心徐川和周驭,但无奈开学的时间到了,方妈妈亲自过来押送她去上学,她只能走了。   方妍一走,徐川便将场子重新装修的重任揽到了自己身上,顺便也不忘帮周驭打听去瑞士的事情。   他还算有效率,半个多月就把场子装修的差不多了。   已经开学,平日里场子里的消费主力都回来了,徐川一心想快点开门营业,以弥补歇业这二十多天来的损失。   等装修进行的八九不离十的时候,徐川找了几个平时玩得最开的几个会员,专门给他们搞了一场暖场趴体,意思是让他们玩得开心了,回去在学校里多给他们宣传宣传,以免今后1918再开业,那些人都把这儿给忘了。   周驭病了几天,大约是因为手臂的伤口发炎,他反复发了几天高烧一直没好。   不得已到医院去挂水,歪在椅子上假寐的时候,他半梦半醒着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那个女人牵着一个纸符做的小人,她指挥着小人往池塘里跳,小人跳进去,立刻被水冲散了一池子的纸符。   土黄的纸,猩红的符。   女人转过脸来,血泪布满她的脸。   她哭着问他:‘阿驭,你怎么还不来陪我。’   ……   周驭猛然惊醒,背后全是冷汗。   他许久再不曾梦见那个女人,如今他事多又忙,她倒是会挑这个时间出来搅局。   抬头一看,吊瓶只打了一半。   周驭喘匀了气,拔掉输液管,一点也不顾手背上滑落的鲜血,大步离开医院。   1918里,暖场趴体正开到火热的时候。   周驭从侧门进来,谁也没惊动。   回到他专属的那间小黑屋,熟悉的黑暗将他包围。   心里的空洞暂时被填平。   他拿出手机来,点开通讯录,温笙的号码被他置顶在第一位。   按下通话键,对面只有忙音一片。   她离开已经二十天了。   二十天,他一个整觉都没有睡过。   他总是做梦。   梦见温笙,梦见温奶奶。   梦里,温笙的房间被夕阳的暖色填满。   窗台边雏菊娇俏,有星月图案的纱帘被空调的凉风撩起,轻飘飘地晃。   他躺在地上,枕头里全是温笙的香气。   客厅外,温奶奶和温笙为了要不要出去郊游而争论不休。   一个撒泼耍赖,一个寸步不让。   吵吵嚷嚷的声音,却让他心绪平静得不可思议。   他以为这是美梦,直到他听见温笙哭到快要昏厥的呼喊。   奶奶——!   梦醒了,午夜才刚过。   眼前黑暗的世界里没有光,也没有雏菊。   他这才想起来,温奶奶死了。温笙走了。   整个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   周驭将头埋在臂弯里,他缩起膝盖,将自己蜷缩着靠在墙边。   身边都是坚硬,他错觉自己大约已经死了,正身处在一口狭小的棺材里。   他死在温笙怀里,死在他们在海边的那一晚。   如果死的人真的是他,是不是所有一切都还能保持原样?   周驭不知道。   现实甚至不允许他去想。   房间大门被人大力的撞开,一批穿着警服的民警出现在他眼前。   啪嗒一声,灯光大亮。   “你就是周驭?”   周驭眯了眯眼,没有出声。   “带走。”   ……   -   周驭曾经说过自己对毒*品深恶痛绝,他不会允许在他的场子里出现任何这方面的东西。   1918场子大,气氛好,客人多,学生客尤其多。   老肖看中了他的场子,更看中了他在学校里的地位,提出了利润和他四六分成,让他允许他进场卖货的邀请。   但周驭拒绝了。态度极其强硬。甚至为此将覃涯按在马路上,两个人差点被车轧死。   老肖恨他不识时务又软硬不吃,想动他不是一天两天,只不过碍于一些客观原因一直未曾动手。   覃涯恨周驭,却是由来已久又深入骨髓的。   他不管那些所谓原因,也不听老肖劝阻,只一心想把周驭置之死地。   他不是恨毒吗。   他就要让他因毒而死。   徐川邀请来的会员里,有人带着覃涯给的小玩意。他们也许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总归把那东西带进场子了,责任就落到周驭头上脱不开了。   除此之外,警察还在周驭的房间里搜出了更多的东西。   周驭至此才想通,为什么魏杰一个字都没有提及覃涯。   因为他们是串通一气的,一个来引开他的视线,一个直接出手命中他的七寸。   这次,周驭不被允许保释。   赵邦带来了最专业的律师团队,围绕周驭自身尿检呈阴性,且那些东西上并没有周驭的指纹为中心,一再强调他是被陷害的。   凭那些律师的三寸不烂之舌,周驭得以郊区监狱调到离市区不远的看守所。   被转移的路上,周驭望着车窗外街景萧瑟,秋风卷着落叶,无边寂寥地装点着整个城市。   经过某一个街道时,他不经意瞥见了街上那道纤瘦的身影。   她捧着雏菊,眉眼微垂,侧脸写满了伤悲。   周驭心头一跳。   四十多天没有见到她,他还以为这是一个梦。   他突然地冲向车门,试图抓住那道即将消逝的身影。   身旁随行的警员以为他要逃跑,随即将他按住,死死压向车底,不允许他挪动半分。   疼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周驭双目赤红,但车速飞快,再抬眼时,他早已丢失了那道身影。   温笙。   在那里等我。   一定要等着我。   -   温笙被温世礼强行带回瑞士后大病一场。   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她才终于恢复了力气。   瑞士的十月秋景绚丽,并不显得凋零。   主治医生通知了温世礼过来给她办出院,温笙坐在窗前,许久不开口说话。   温世礼停在她身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柔和些。   “笙笙,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很累吧?爸爸陪你出去走走,正好苏黎世大学已经开学了,我们顺便去把报道手续办了吧。”   温笙沉默了半晌。   当窗外飘过第四十九片落叶时,她点头说好。   温世礼以为她已经熬过了奶奶去世的那一关,放心地把她交到老师手里,转身去忙工作的时候,他接到了沈斯打来的电话。   温笙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秘密回国,现在正和周驭一起被关在警察局里。   这句话的前半段让温世礼诧异却又在情理之中,后半段让他气愤地摔碎了咖啡杯。   又是周驭。   他让沈斯在他回国之前把事情解决妥当,至少先将温笙从那种地方捞出来。   沈斯应了,他也确然正在去办这件事情的路上。   三个小时前,当他接到通知和民警一起赶去墓园,看见温笙和周驭牵着手从温奶奶坟前走下来的时候,他大惊失色。   周驭现在刑案缠身,怎么还能在这里闲晃。还有温笙,她难道不是应该瑞士吗?这两个人怎么又凑在了一起?   当民警要给周驭戴上手铐的时候,温笙却坚决不肯放开他。   才下过雨,温笙眼眶通红,脸上未干的水痕不知是泪还是雨。   她面带微笑,定定望着周驭,一字一顿说,你们把我也带走吧。   如她所愿,现在她和周驭就在隔壁间的拘留室里。   只隔着一道墙,周驭敲敲铁窗,她这边就听得见动静。   温笙只着一件单衣,拘留室里阴冷得厉害。   她发着抖,唇色苍白,却仍然带着笑意。   沈斯被允许探视时,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他来不及多想,忙脱下外套盖在温笙身上。   温笙浑身僵硬,不自然地扬了扬头,看见来人是他,笑容淡下去,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沈斯见此,眉头紧皱。   隔壁大约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喊了一声沈斯。   温笙立刻转头望过去,但什么也看不见。   沈斯皱眉退出这间屋子,去到另一间。   一个多月没见,周驭瘦了一大圈。   他剪了头发,没了从前那些妖异的阴柔,更多了几分干脆和凌厉。   那双黑眸,仍旧阴沉得不像活人。   “她怎么样?”   这拘留室是什么地方,他太清楚了。   温笙怕是受不住。   他对沈斯说:“快把她带出去吧。她不能再吃这些苦了。”   沈斯想说你还知道她不能吃苦,沉着脸问他:“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警察说你逃狱?”   周驭抬头,哼笑。“周家有办法把我弄出去。”   沈斯眉头皱得更紧。“你和温笙,你们?”   “我带她给奶奶上坟。”周驭说。   “就这样?”   “就这样。”   沈斯觉得不可思议,什么时候不可以上坟,为什么偏偏选在这种两个人都身不由己的时候?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你现在的处境变得更加被动?”沈斯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周驭仍是那句话:“周家不会让我出事。”   沈斯从第一次见到周驭开始,就知道他是个不可理喻的人。经过温奶奶过世这件事情之后,他以为他已经稍微能看见周驭身上可以理喻的部分,却没想到此时再见,他仍然不可理喻地让他无语。   沈斯带来了律师,了解清楚情况后,律师办了手续,温笙很快就出来了。   她本身就什么都没干,充其量是有些头脑发昏,带回去教育教育也就没事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赵邦正好过来。他身后跟着律师团。   看见温笙,赵邦停下了脚步。   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正是见面,却还是在对视时第一时间认出了彼此的身份。   赵邦将纤瘦的温笙上下打量一番,开口时貌似恭敬,实则傲慢。“温小姐,听闻温小姐温婉懂事,没想到我们竟也会在这样的地方碰面。”   他话说的不客气,谁都听得出来。   “你——”沈斯皱眉上前,温笙将他拦下了。   她静静地直视着赵邦的眼,眼神不似之前灵动,甚至有些呆滞。她淡声问:“你们有办法救他吗?”   赵邦没有迟疑:“当然。”   温笙点点头,又问:“如果他回去周家,你们会对他好么?”   这问题问的奇怪,赵邦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温小姐这是何意?”   温笙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垂下眼帘,说:“周家现在需要他,你们该是会对他好的。”   赵邦顿了顿,“可少爷现在不愿意跟我们回去。”   “他会跟你走的。”温笙说。   她抬起眼来,眼中似有温红的颜色:“只要你们能把他救出来。”   说罢,温笙不等赵邦再说什么,径直移开视线,将身上沈斯的外套取下,交还给他,而后转身步下台阶。   灰沉沉的天光下,她一身淡色衣裙,纤瘦,软弱。   像一朵刚刚被风雨摧残过的花苞,飘摇接近凋零。   她安静地在空地上站了半晌,然后安静地上了车。   沈斯快步跟过去,赵邦停在原地。   看着温笙平静的侧脸在车窗后若隐若现,他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那时候周驭在派出所大门前的突然停留,他此时在温笙身上也看见了相似的影子。   这两个人,在某些地方似乎有些相像。   但他没有深想,带着人转头进了警局大门。   两天后,温世礼飞回S市。   他当着沈斯的面,在温笙脸上留下一个五指印。   温笙被打偏了脑袋,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沈斯在一旁看着心惊不已。   但不容他劝什么,温世礼便以再度强硬地带着温笙踏上了飞往瑞士的飞机。   这一次,温笙全程清醒,没有反抗,没有挣扎。   她甚至没有回头。   一走,就是六年。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了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写得我心力交瘁,情绪崩溃   我真是眼泪都哭干了,这俩孩子怎么这么苦命5555555我到底是不是亲妈啊o(╥﹏╥)o   555555我要去睡觉了,晚安大家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06 23:53:46~2020-07-07 04:0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初夏   YS酒店28楼商务会议大厅。   YS国际的招标会正在进行最后环节。   本次招标事关YS国际在国内数百家珠宝销售门店的装饰工程, 总涉及金额高达二十个亿。   从一开始参与竞标的近百家公司,通过层层筛选后,只剩如今最后十家公司进入最终竞选。这么大的项目, 每一家公司都可谓是煞费苦心。   此时, 前厅内几十号人等待着最终中标结果,气氛异常热烈。   而后台, 七名YS国际商务部的精英们也正在就最后呈上来的标书展开最终的讨论分析。   严佑琴手上拿着的是岩尚集团递上来的方案,她的意见和之前多次开会时保持一致。   “岩尚集团,策划精巧可见花了心思。从定价到方案整体施行, 很明显都要稳定, 新颖,而且性价比高。”   剩下的人听完连连点头,但也有人拿着另一份标书提出不同意见。   “严助,如果公司看中的是新颖和性价比,那禾芮公司这份也不错。他们提出的超空间想象的概念绝对是行业内绝无仅有的, 而且报价也还在合理范围之内。”   严佑琴点点头,先赞同了他这段分析,然后提出:“你说的没错,禾芮的策划确实精巧且超前,但就是因为他们太超前了, 国内目前没有先例可见,他们也拿不出像样的实例给我们参考。而我们这次招标毕竟事关集团公司在国内数百家门店, 如果只是一两家供给实验倒是没问题, 但这么多的门店,万一呈现出来的效果不好,我们恐怕不能承担这个损失。”   这话一出,那人思忖一番, 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见此,先前蠢蠢欲动准备赞同禾芮的几个同事也都冷静了下来。   严佑琴看了一眼会议桌上各人的表情,差不多可以敲定本次中标结果,“如果各位没有别的异议,那我们就确定……”她正要宣布,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此时会议之中,众人的手机都是静音或者直接关机的。   严佑琴一向重视会议室规矩,这会儿竟然会忘了自己关机?   众人眼见严佑琴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原本冷艳的脸竟出现了一丝恍惚。   严佑琴拿起手机,“抱歉,我接个电话。”起身朝外走去。   会议室外是酒店长廊,长廊边的落地窗外正是日落时分。   被落日余晖染红的晚霞在天边绵延成一幅绝世名画,层层叠叠的火烧云映在严佑琴眼中,那双猫眼里被精致眼线勾勒出的凌厉似乎也染上了这难得一见的红云光彩,艳得惊心。   她小心翼翼接起电话,听筒那头随即传来的低沉男声让她神思一荡,眼角眉梢上风情更浓。   “喂。”   “招标会结束后,到S市来。”   他总是这么简言意骇,不说缘由,也不问她有没有时间。清冷的语调仿佛和全世界都隔着一层冰山一般,疏离冷淡得让人心寒。   但偏偏,严佑琴想念他这种淡漠,想到心都要碎了。   “好。”   得到回复,那边甚至没有一句结束语。   电话就这样被挂断。   不到十秒的通话,却让严佑琴用了十分钟来平复自己因为这通电话而动荡的心神。   只要一想到今天晚上就能见到他,严佑琴的唇角就不由自主地上扬。   -   黑色商务车飞驰在S市机场外的绕城高速上。   车内,安全正在给后排闭目养神的男人做最近公司内的要事报告。   他出差瑞士一个多月,这期间公司有不少大事发生,安全将自己拿不定主意的都汇集到了一起,这会儿才翻了两页。   后排的男人一身价值不菲的黑色西装,或许是觉得闷了,他随手解开外套纽扣,衬衣领口也解开两颗,露出小片冷□□致的锁骨。   安全不曾注意他的动作,自顾念报告,直到被人打断。   “……还有就是这次招标会,根据严助最终的方案分析报告,应该是——”   “安全。”   “在。”   “空调打开。”   男人语气清冷,惜字如金。   安全一顿,忙回头去打开空调。   冷风吹出来,车内很快就凉下来了。   空气里隐约飘着点雏菊的香味。   安全准备继续汇报,男人却还有吩咐。   “安全。”   “在。”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准备了没有。”   “已经准备好了。周总您随时都可以……”   男人这时睁眼,一双本该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中薄凉一片,黑沉沉的眸子如同一潭死水,无波无澜,却深不可测。   他淡淡看着安全,安全蓦地头皮一紧。   “安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开除你么。”   安全:“……?”   “你话太多了。”男人一顿,眼角微垂,薄凉的眼神被掩下。他淡声说:“话多,不是好事。”   “……”   安全抿紧唇,心惊肉跳地转回头去,再不敢说话。   一路安静。   夜色降临,初夏的热情在路边大排档的烟火气中拉开了序幕。   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黑色的高级商务车穿过热闹的接到,安静地驶进了老城区的一处老旧小区内。   明亮的车灯在狭窄的小巷里亮如白昼。   安全紧闭了一路的嘴巴这时候犹豫着要不要张开,他回头。   “周总……”   窗外的路灯失修已久,昏黄的光一闪一闪印在男人沉黑的眸子里,有些许淡淡的温度染上了他的眼角。   安全看见男人专注的侧颜,立即噤声转回头去。   安全和严佑琴同时进入YS公司,刚进公司不久,他们就被选到了总裁办,至今还不到两年。   这两年,他们时时跟着这位喜怒无常的年轻老板,眼见着他将YS一步步做大到如今享誉国际。   外人都说这位年轻就负盛名的总裁大人是个有神经病的天才,但在安全眼里,他是一个被关在暗黑里的妖怪。   他的外表如同神秘的彼岸花,美艳精致,却太过妖异。眉眼间之间流露出的,常常是不动声色便可勾人神魂的魅惑与足以致命的冷冽黑暗。   安全跟了他两年,在此之前,安全自认自己虽然个性不太讨喜,但看人的眼光却是极准的。   可他却看不穿周驭。   严佑琴对他一见钟情,爱慕之意人人皆知。但周驭却视若无睹,对她冷淡无情的连陌生人都不如。   在商场上,周驭又以铁血手段闻名,说心狠手辣完全不为过。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无情无义的人,却在每次离开S市之前,回到S市之后,都要来这么一个喧闹,繁杂,甚至有些破乱的地方。少则几分钟,多则一整个晚上,他都会这样,无声无息地看着楼上某一扇窗,某一盏灯。   安全从周驭的朋友那里听说,这里是他初恋情人住过的地方。   有次,他们隔天一早要飞外地出差,当天却开会到凌晨。   分明应该抓紧时间休息,周驭却仍让他开车到这里。   他或许是有些疲惫,到了后先下车抽了一支烟。   安全在车里看见他倚着电线杆,身上高级定制的手工衬衫粘了灰也毫不在意,夹着烟的姿势随意松垮的像街边的小混混。他仰头望着楼上某个位置,眼角的暗芒被夜色朦胧出一种虚幻的伤感。   安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这位冷血的总裁竟然也会伤感?   等周驭再上车来的时候,安全想不过提了一句,要不上楼去找她。   周驭那时眼中只余一片黑暗与丝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问安全,你知道什么。   安全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再多说什么。   他们在这里待到天色蒙蒙亮起,周驭一夜未眠,突然开口时的声音沙哑难辨。   1960。   安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1960?什么意思?   但没有再给他听清的机会,周驭让他直接开车去了机场。   那个疲惫的深夜,周驭眼中难以明辨的伤,还有那个数字,都在安全心里停了许久。   他一直以为那四个数字是什么暗号,或者日期,直到他上个月在周驭办公电脑上看见了一个计时器。   2194天。   安全恍然大悟。   他是在计时。   他或许是在等什么人,等什么事。   安全猜不到。   但因为这件事情,在安全眼里,周驭终于有了点人味儿,有了些暖意,而不再只是一个妖怪。   他刚从瑞士回来,时差让他这会儿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而且一会儿还有和这边的合作商的酒会。   车子停了半个多小时,安全皱了皱眉,准备提醒他要走了。   在他开口之前,周驭先开了口。   他移开视线,淡淡闭上眼睛,眼下浅淡的青色在这时将他精致的容颜装点得有些疲累。   “走吧。”他说。   黑色的商务车如来时一般,走得悄无声息。   而被周驭凝望过的那一扇窗口,仍旧没有亮起。   -   珂斐酒店。   今天商务酒会是S市几家长期和YS合作的公司联合举办的,这几年他们跟着YS尝到不少甜头,这次借由YS即将上市,特地举办了这样一场庆祝酒会。   周驭平日里几乎不应酬,一般都是由严佑琴替他出面。必要时候,他也只会稍微露面。   今天严佑琴留在M城开招标会,不能立时赶来,这种场合又不能没有人在,周驭不得已才会来应付上半场。   还好,严佑琴刚才来过电话,她已经下飞机了,至多再一个小时就到了。   周驭出差了一个多月,严佑琴为了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他面前,特地在飞机上化了妆。   精心涂抹的红唇,齐肩的短卷发,再配一身烟灰色抹胸晚礼服,大方优雅,气质稳重又不失性感。   从酒店进来这一路,她不知吸引了多少男士的注目。   严佑琴在电话里跟安全说只要一个小时,但这会儿已经八点半了。她超时了二十分钟。   只怕周驭已经没有耐心再待下去了,她得加快脚步。   十五分分的银色镶钻高跟鞋,在酒店的大理石上熠熠生辉,严佑琴像是踩着星光来的。   电梯间就在眼前,有个穿浅白长裙的女孩子推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站在那里。   她推着箱子,正要进入电梯。   严佑琴恨不能自己此刻有双翅膀。   “诶!等一下!”   那女孩子听见了,停在电梯门前,回头望过来。   严佑琴一喜,立刻加速追上去。到了跟前,略有些气喘地对那女孩子道了声谢,没来得及正眼看她,严佑琴慌着进电梯。   她正迈开脚步,脚下却突然一滑,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严佑琴竟倒向了女孩子身边的行李箱上。   “啊!”   那箱子极重,被严佑琴突然一压,女孩子一时撑不住,两个人夹着一个箱子顿时摔倒在了地上。   乓——   箱角压在女孩子右脚脚踝上,箱子本身的重量加上一个严佑琴,剧烈的疼痛传来,登时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严佑琴摔在箱子上,甚至没碰着地板,只是礼服稍乱。   她心惊一下,很快起身。   “啧。”她不耐地皱眉整理自己乱掉的裙摆,身后突然传来了安全的声音。   “严助。”   严佑琴心头一跳,回过头去,心跳顿时乱了套。   时隔一个多月再见周驭,他好看得一如往常。   一身黑色西装,衬得他气质斐然,身材有型得如同从画报里走出来的模特。只是太过沉冷的眉目,却让他看起来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严佑琴失了声音似的,“周…周总。”   周驭率先踏出电梯。   冷淡的眼神扫过严佑琴,注意到地上的箱子,最后才是被箱子压着的那个人。   在对上那双琥珀色眸子的瞬间,呼吸好像突然就停止了——   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只有眼前那一抹纯白。   一如那年大雨,伞面之下,少女的脸苍白如雪……   温笙想过回来是要见到他的,她就是为了回来见他的。   但她没想到会这样快。   时隔六年,两千多个日夜。   眼前的人好像变了。   样貌,身形,还有看她的眼神。   浓到化不开的黑色雾霭似乎已经将他包裹得看不清原貌。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等她将他看得更加仔细,眼前的灯光忽然暗下,男人身上熟悉的薄荷烟草味道蓦地将她环绕。   沙哑的嗓音落在耳畔。   他不敢置信的轻颤让温笙的眼泪倏地冒了出来。   “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不早!!!该不该夸!!!说好重逢就重逢!!!是不是信守承诺!!!   呜呜呜呜呜我们小周终于又见到老婆了 哭哭(灬? ?灬)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07 04:07:11~2020-07-08 21:4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新儿、33639144、涟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叫我   温笙脚踝的伤没有大碍, 只是看起来红肿,好歹没伤到骨头。   医生给开了两瓶外用药,叮嘱回家之后先冰敷, 等明后天再热敷散瘀。   安全接过单子, 连忙要出去拿药。   他刚一转出门口,正对上严佑琴望过来的视线。   严佑琴精心描绘的妆容即便在医院这种惨白的灯光下看起来也是十分妩媚动人, 安全乍一看见她,眼神轻晃。   但严佑琴却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越过安全肩头,落在门后的男人身上。   周驭正小心搀扶着那个女人从治疗床上坐起来。她脚踝肿了, 穿不了鞋, 周驭干脆将她脚上退了一半的白色袜子脱了下来,两只都是,随手放进口袋,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帆布鞋,语气极柔地对她说:“我抱你, 疼的话告诉我。”   严佑琴呼吸一窒。   她跟在周驭身边两年,从未看见过他这般小心温柔地对待另一个人。何况,还是这样对待一个女人。   安全瞧清她脸上似心碎的神情,回头看了一眼,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走, 跟我一起去拿药。”   他将严佑琴从诊疗室门口拉走,才刚一离开那条走廊, 严佑琴就甩开了他的手。   “你认得她?”严佑琴皱着眉头, 语气十分凌厉。   安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在说谁,连忙摇头。“不认得,今天第一次见。”   “那你?”严佑琴眉头皱得更紧。   这两年, 她和安全就是周驭的左右手。比起来,是安全跟着周驭一起的时间最多。严佑琴以为他认识那个女人,却不想连安全都没见过她。   安全朝她抬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拉着她边走边说。   “我虽然不认识,但周总明显认识。你且看看他在酒店里的样子,还有现在…你几时见过我们这位大老板这样伺候过别人?”安全顾及到严佑琴的心情,说得还算隐晦。   但他不晓得,就是因为严佑琴没见过周驭现在的样子,所以她才会这么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周驭和那个女人之间明显非比寻常的关系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威胁,她心里慌得厉害。   安全也提醒她:“你最好小心一点。”   不管那个女人是谁,今晚到底是严佑琴害得她往医院里走了一遭。   如若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那这事道个歉可能也就这么过去了,可如果她在周驭心里有分量,分量还不轻,那严佑琴就有些危险了。   周驭平常时候轻易不对他们这些下属发脾气,可他一发起脾气来,是谁都受不住的。   安全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提醒严佑琴,先不管她心里是如何猜测那个女人身份的,明面上都不能露出破绽,不然被周驭看出端倪,这事就绝对没完。被开除,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他嘴上没说的这么严重,但严佑琴显然心里有数。   安全看了眼她的脸色,只说到这里便换了话题。“算了不说了,先去拿药吧,别让周总等我们。”   -   周驭今天是从机场回来的,车还是那辆黑色商务。   司机没走,一直在车上待命。   从医院出来,他直接抱着温笙上了车,现在也没让她从自己身上下来。   两个人落座后排,占得位置不多,但分明是亲密无间到无法让任何人插足的意思。   安全和严佑琴拿了药回来,还没拉开车门,远远就通过前窗瞧见了车里的情况。   严佑琴脸色越发难看,安全当机立断把手里的药袋子塞到严佑琴手里。   上车时,他犹豫了一下,本想和严佑琴交换副驾驶的位置,但她却径直拉开了侧门。   安全拦不住,只能去开副驾驶的车门。   两人同时打开车门的一刻,周驭冷淡的声音落进他们耳里。   “你事情办完了?”   安全一愣,和严佑琴一齐朝后排的男人望去。   车内顶灯颜色淡黄,映在人脸上应是暖色的,可落在周驭眼中却是如霜如雪的严寒。   男人沉黑的眸子里比往日更低两分的温度让严佑琴有种快要被冻伤的错觉。   严佑琴一顿,“我……”   “珂斐的酒会还没结束,你去吧。药留下。”周驭垂眼,勾起温笙耳边垂散的发丝,声线极冷,动作却极柔。“安全,关门。”   安全一愣,下意识地望向严佑琴。   她一只脚已经迈上了踏板,此时顿住了动作,姿势有些尴尬。   他略有错愕地张了张嘴,“周总……”   “周总。”严佑琴更是震惊地望着周驭,“周总,那您…要去哪里?”   “你不需要知道。”周驭已经没有话要跟她说了,他专注凝着温笙,但温笙却望着车门边的严佑琴。   她看出了严佑琴眼里的不可思议,那种受伤的神情让温笙有些怔愣。   周驭不满意她这样盯着别人,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回来。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周驭眼中的全神贯注,让温笙心尖蓦地一酸。   “周驭。”温笙愣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软。   她只叫了他一声。   但这一声,却穿越了六年。   周驭记不清这些年来,自己到底这样梦见过多少次。   温笙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很淡,有时带着笑意,有时却是哽咽。   周驭,周驭。   她总是这样喊他的名字,连名带姓,却比任何人对他的称呼都要来得亲密。   过去六年,周驭无数次几乎在黑暗中迷失掉自己。   眼前所有一切都化成虚无,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物在他眼里。   他一度以为自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灵魂,只有一具尚算完整的躯壳。   是温笙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提醒。   周驭,周驭。   看着我。   你是周驭。   周驭,你是你自己。   这六年,周驭有多想再见她,多想像这样将她抓在自己手里。   但他够不到。   她身上的温度,她发间的馨香,她看他时柔软湿润的眼神。   他有多想。   “再叫一声。”   温笙被周驭深沉的凝视蛊惑去了心神,快要陷进去的时候,肩头忽而一重。   男人俯身过来。   他埋首在她发间,似喟叹的嗓音隐约带着些些潮湿的沙哑。   周驭多怕这又是一个梦境,一个等他睁开眼睛,就什么也不存在的梦境。   他收紧手臂,呼吸却不敢用力。   “笙笙,再叫我一声。”   温笙被他抱得发痛。   手臂,心里。   都好痛。   或许是酒店里的光线太亮,亮得她觉得两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可现在这样却正好,不甚明亮的光线里,他发间落下的阴影在她眼前轻轻起伏。   酸涩和湿润将她全部填满。   温笙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襟,开口时哽咽得不成语调。   “周驭。”   -   他们回去了温奶奶的房子。   安全把他们送到楼下,他看着周驭抱着那个女人下车,两人的身影被门洞里的漆黑吞没。   两分钟后,二楼某一扇窗口亮了起来。   他从车子里望出去,亮灯的窗口竟正对着周驭曾经靠过的那根电线杆。   安全一怔。   如果回来的这一路上他还不能完全确认,那现在他可以百分百确定。   周驭等的人,他一直想的人,回来了。   温笙离开这个城市六年,离开家六年。   她至今还记得临走之前的那几天她过得有多慌乱。   那天早上,她原本是要去找周驭的。   但奶奶突然病重,她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拿自己随身的包。   后来有时间回来清衣服,温笙也记挂着医院的情形,半分不敢多留。   此时周驭抱着她进了房门,入眼的全是当年的模样。   沙发上那只单肩包,还在原来的位置,还是原来的样子。   竟是一点也没变过。   温笙心下一惊。   不等她仔细再看,周驭抱着她进了房间。   她的卧室也如往昔一般。   小床,书桌,空调,连窗台上的纱帘被风撩动的弧度都和从前一样。   窗台边的雏菊昨天才被人换过。   白色的花瓣,淡黄的嫩蕊,一朵一朵挨着一起,娇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怀里呵护。   “那是……”温笙下意识地想靠近,可她忘了她现在在周驭怀里。   她诧异地抬眸,周驭炙热的眼神就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过。   “这里为什么和以前一样?”温笙问。   “不好吗。”周驭把她放到床上,却未完全将她松开,放在她腰间的手半分不愿移走。   他侧身坐下,俯身,额头和她贴近。   温笙缩了一下。“周驭……”   感觉到她的后退,周驭的眸子沉了沉,声音仍温柔,却未退开。   “我知道你会回来,我想你回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和你离开的时候一样。我也是。”   温笙眼前的所有都被周驭占据,房间里的灯光好似只剩一丝丝线条,随着她呼吸的起伏,在她余光中时隐时现。   他和从前一样,靠近她的时候总是不留余地。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温笙无法呼吸。   暧昧的燥热就这样开始酝酿。   温笙必须承认,不管他们中间横亘了多少漫长时光,不管他们都变成了怎样的人,能让她心跳到失去控制的,只有他一个。   她身上的馨香让周驭忍不住想要和她靠得更近,薄唇轻启之间,有意无意在肌肤上摩擦出的细微颤栗让温笙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周驭压低的嗓音带着难以言喻的诱*惑。   比之前更性感的,也更让温笙,无法拒绝的。   诱*惑   “你呢。”   “笙笙,你也和从前一样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一句“再叫我一声”真的让我痛彻心扉,55555我一边写一边反省自己,小周毕竟是我的亲儿子,还是妈妈对你太狠了55555   这本因为我规划的线比较长,我要保质,就没办法那么严格的保量,我会尽力一章多更一点,所以字数上还请大家多担待~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08 21:46:00~2020-07-09 21:2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需要点耐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olaris° 38瓶;汪汪喵喵想咩咩 10瓶;新儿 2瓶;南烛、Roslyn、小月欢、兔子白白傻嫩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求我   周驭许久没有真正地睡着过, 他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看见一室寂静无声的暗沉夜色,忽然想起温笙不在身边, 然后猛然惊醒。   醒来后, 就再也睡不着了。   这个晚上也是一样。   他从有温笙的梦中醒来。   他梦见她回来了。   梦里,他抱着温笙, 她微凉的发丝,温软的身体,带着哽咽叫他名字的声音, 通通都在他怀里。   那么近, 那么真实。   可一低头,她却不见了。   周驭陡然惊醒。   满室熟悉的黑暗。   眼前,却是那双他朝思暮想的眼。   温笙柔柔地注视着他,黑暗中,只有她的眼是唯一光亮的存在。   她捧着他的脸, 细细亲吻他的眼睛和嘴唇,掌心里的温凉似乎在颤。   “周驭,我好想你。”   似梦呓一般的轻语连同她柔软的唇一道落下,温笙脸颊边的湿润染湿了周驭的眼。   他不由自主将她拥进了怀里。   房间里没有灯,夜风从未关的窗户外吹进来, 撩起纱帘,吹动花瓣。   淡淡的花草香气带着些潮湿的凉意, 让两个人相贴得更加紧密。   月光如水, 只隐隐映在周驭眼角之中。   温笙细声地在他怀中呜咽:“周驭,你过得好不好?”   这些年来,他们没有任何联系。   温笙不知道他在周家到底过得怎么样,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和人打架, 不知道如果他受了伤,有谁能找到他,收留他。   她担心他的事情好多好多,多到她自己也没办法一一全部过问。   周驭抱她很紧,紧到两个人都难以呼吸的地步。   他吻她的脸颊,吻她的耳侧,“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   最后吻到她唇上,他咬她的唇角,声音像在控诉,“你不在,我怎么能好。”   温笙哭出声来,她环紧周驭的腰身,把脸埋在他怀里很深很深。   泪水濡湿了他衬衫的衣襟,她却不能停下来。   当年那样的时刻,她知道离开不是最好的选择,可她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她不想离开奶奶,不想离开周驭。但温世礼却逼得她不得不走。   “我好怕,好怕你不在这里,好怕你已经……”   温笙在回来之前,一直不知道周驭现在在哪。   他可能被周家带回了M城,可能不在国内,他可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但买机票的时候,她还是将自己的目的地设在了S市。   她有一种直觉,直觉在一切开始的地方,有人在等她继续。   下飞机后,当熟悉的海滨城市的潮湿感扑面而来。   她却突然开始害怕。   她怕周驭不在,怕这六年只是她的一场梦,一场她不愿醒来的旧梦。   而周驭,早已从她梦境里抽身。   “周驭……”   温笙不必再多说什么,她的心情,周驭全都明了。   他和她一样。   担心过,迷茫过,害怕过。   但那都过去了。   过去六年,所有一切黑暗和不能自持的想念,都在温笙出现的时候涨大到极致,也在拥她入怀的同时烟消云散。   他吻在她脸上,唇齿纠缠着让她的呼吸完全被他掌控。   “没事,笙笙,已经没事了。”   “你回来了,我在这里。我们在一起,就没事了。”   六年的时光,各自分开的时候,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但他们相拥在一起,炙热的吻让彼此冷了六年的心重新跳动温热起来。   漫长的黑夜之后,天就要亮了。   横亘在他们之间一切的晦暗,都将消散。   -   周驭第二天没有去上班,第三、四天也都没有去公司。   安全每天都在楼下等,等周驭安排工作,等周驭工作狂的病一犯起来肯定会和他去公司。   但周驭却压根没有露过面。   第五天的时候,他终于给安全打了个电话。   安全刚刚被严佑琴打电话骂了一顿。严佑琴几天没有见着周驭,已经快要疯了。   她不敢自己过来,就硬逼着安全上去敲门,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把周驭带回公司来一趟。   安全想说自己要是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在楼下等了四天都没有结果。   但他说不过严佑琴,只能老老实实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想到这边才一挂电话,周驭的电话就来了。   他在电话里淡淡说了声“上来。”   安全欣喜若狂,马不停蹄奔上楼去敲门。   可谁想人家连门都没开。   敲门声刚刚落下,安全收到周驭的微信。   惹不起:【门口黑色袋子,扔掉。】   安全视线移到大门的角落边,规整打包好的黑色垃圾袋正安静地待在那里。   安全:……   所以这个人是叫他上来帮他扔垃圾?!   司机小陈在车里看见安全兴高采烈上楼去,不到两分钟又垂头丧气下来,手里还多了个黑色垃圾袋。   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只听安全回到车上来打了个电话,语气带着两分不敢明表的怨怼。   “周总,今天有和岩尚的签约仪式,您不出面真的可以吗?我?不行不行,我和严助还有别的事情没有结束,我……严助?严助她今天……好好好,我马上给她打电话。”   等他挂了电话,司机小陈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难看的脸色,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他:“咱们老板还不愿意出门呢?”   安全正给严佑琴拨电话,她许久没接,等待音扰的他心烦。他嗯了一声。   小陈略惊讶地又问:“这都几天了?四天?五天?啧,咱们老板果然是厉害啊。”   安全一顿,抬眼。   后视镜里,小陈冲他挑了挑眉,个中暗示意味明显。   安全心头咯噔一下,顿时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咳咳。”他皱了眉头,“小陈。”   小陈自觉失语,忙抿抿唇不做声了。   严佑琴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安全啧了一声,让小陈开车了。   车子驶出巷口前,他看了眼二楼。   憋了这么些年,可不是厉害么。   楼上。   周驭正在给温笙上药。   房间里,温笙抱着膝盖坐在床尾,周驭半跪在她脚边。   温柔的天光从窗外照进来,将他们的身影笼罩成了一片柔软的朦胧。   温笙伤得不重,养了这么几天,脚上已经不肿了。   但周驭心疼,连半点红痕都舍不得让她有。^   温笙脚小,踏在周驭掌心里,她有些羞涩。   白嫩圆润的脚趾轻轻蜷着,像一颗颗精致的肉珍珠。   周驭揉了揉她的脚踝,侧脸专注,像在修复一件易碎的宝物,每一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轻柔。   手边白色瓶子的外用药喷雾已经快用完了,周驭拿了瓶新的。   细细的药雾从药瓶里被挤压出来,正好有风一吹,药味散开,飘到周驭鼻尖之下,激得他打了个喷嚏。   他动作很轻地耸了下肩,没发出声来。   但还是被温笙看见了。   温笙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细声问他:“感冒了吗?”   “没。”心里有些旖旎的薄雾散开,周驭抬手揉了揉鼻子,自觉道:“可能是安全在骂我。”   温笙一顿,眼里开始盈起笑意。“嗯,确实该骂。”   她笑着,想起什么似的,有点停不下来:“安全,他真的叫安全吗?”   温笙第一次听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在医院,周驭随口叫出来,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后来在周驭手机上再看见,她才晓得自己没听错,他的助理真的叫安全。   安全安全。   这个名字还真是可可爱爱的。   她笑得好看,被光笼着,愈发的美。   可偏偏她是在念着别人的名字。   有些尖锐的酸涩从心头的缝隙里溢出来,激得周驭忍不住想要将这样的笑容按在怀里,狠狠地据为己有。   他这么想着,便这么做了。   令人面红耳赤的唇齿纠缠声没有预兆地在房间里响起。   温笙被人按倒在枕头上,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她听见周驭说:“不准你这样叫别人的名字。”   温笙不明所以,近乎窒息的燥热将她围住,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张嘴吐出来的却是让自己也心惊的喘息。   “嗯…周、周驭……”   周驭不再让她出声,他现在只想一点点将她吞进肚子里。   他撩起她的衣摆,指尖顺着往上攀爬,正要将她握住的时候,刺耳的手机铃声蓦然响起——   叮铃铃——   是温笙的手机。   声音惊醒了她的神智,腹部粗糙的炙热触感让她猛地一激灵。   温笙挣扎着想将身上的人推开,“唔…周驭,手机。”   周驭即将攀上她的柔软,哪里舍得放手。   他不让她有机会挣开,整个人都倾覆上来的时候,小腿跟着上了床来,却不小心碰到了温笙的脚踝。   温笙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驭这才不得不停下来。   他撑起身子,看见温笙紧皱的眉眼,黑眸里的浓欲一点点褪下。   “弄痛你了?”   温笙好不容易得了自由,怕他继续侵略,她咬着唇点头,望着周驭一双鹿眼,含着水光,眼角泛着红的模样,又纯又媚。   周驭真不想就这样停手。   但该死的手机铃声一直在响。   温笙眼见着周驭一幅又要扑上来的样子,忙抓起手机来,“我先接电话。”   打来的是方妍。   温笙回国的事情本没人知道,是昨天徐川打电话来约周驭出去喝酒,温笙不知道他们在讲电话,洗完澡进来发现窗台的花被吹歪了,说了句“你怎么没关窗。”恰好被徐川听见了。   徐川起初没认出来她的声音,只是诧异周驭身边竟然有女人,而且听声音并不是严佑琴。   他的八卦之魂顿时熊熊燃起,再三追问之下,周驭不耐烦地一句“除了她,我还会要谁。”徐川便顿时明白了。   徐川明白了,那方妍也就知道了。   这会儿在电话里,方妍把温笙好一顿控诉,斥责她没有良心,走的时候不告诉她,回来了竟然也不让她知道消息,根本就是没把她当朋友。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这一哭,惹得温笙也红了眼眶。   “对不起……”温笙这一声对不起,似乎是含着千言万语。   方妍于是生不起气来了,只剩满肚子的想念一定要见面才能消解。   她勒令温笙现在立刻马上出来请她吃饭。   见面是没有问题,但是吃饭……   温笙挂了电话,无辜望向了床尾正低头给她揉脚的男人。   她眼眶还红着,声音有点潮湿:“妍妍哭了,她好像很生气,把我骂了一顿。”   “嗯,听见了。”周驭头也没抬,“是该骂。”   “……”这个人好记仇啊。   “她让我现在出去请她吃饭。”   周驭还是没抬头:“嗯。”   他好像也生气了。   温笙不安地动了动脚踝,从他手中退出来。   他终于抬起眼来了。   “怎么?”   “……我,我没钱。”   温笙是悄悄回国的,怕温世礼找到她,她回来的时候根本没带卡。   原本她是打算到了酒店之后再去兑换外币的,但是没想到才刚一到,还来不及办这个事情就被周驭掳了回来……   周驭挑眉:“然后?”   温笙有点为难地曲起膝盖来,“……然后,你能不能先借我?”   话一出口,又觉得这样说好像有点奇怪,她又改口:“或者,你能不能先带我去换一下钱?”   周驭再度挑眉,“就这点要求?”   温笙一顿,点了点头。   她以为他是答应了,正要说谢谢,周驭却突然攥住了她另一只脚的脚踝。   温笙没有防备,他一用力,她整个人都被拉了过去。   “啊!”温笙吓了一跳,小声惊呼,“周驭!”   她被吓到的表情真是好看,紧张的眼神可怜可爱得令周驭想要让她变得更加紧张一点才好。   “求我。”   温笙:“……?”   她没听错吧?“你说什么?”   周驭眨眨眼睛,黑眸含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露出这般神情的时候,他眉眼之间的妖异媚态比当年年少时更惑人心神几分。   “求我。”   他伸手挑起温笙的下颌,轻佻地用拇指在她唇上摩挲,动作轻浮暧昧得让温笙瞬间脸红到耳尖。   “用它。”   他低头吻上来,濡湿的亲吻夹着或轻或重啃咬。   周驭低沉的嗓音让温笙在细细颤栗的同时丢失了自我。   她听见他在耳边轻笑。   “快,来求我。”   “求我,连命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本来今天挺早就能更的,这不是APP崩了嘛,可不能怨我哇~!   小剧场:   【惹不起 正在请求视频通话】   安全:……老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腹诽你了。   惹不起:呵。看在我今天有肉吃的份上饶了你。   安全:多谢老板娘大恩大德,舍身为人,救我小命!   惹不起:为谁?为你?行了可以了,明天不用来了   安全:……ToT我怎么这么难……orz感谢在2020-07-09 21:25:38~2020-07-10 23:2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佛系热心阿姨 3瓶;南烛、涟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老友   六年不见, 方妍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跟温笙说。   但见了面,又好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温笙离开的时候,她们还是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女, 如今再见, 各自都长大了。   温笙穿着最简单的T恤和长裙,一举一动都还和从前一样单纯如初, 只是她身上向来沉静的气质已然被时光沉淀得愈发温柔。   她和周驭相携而来,一出现,就让方妍不禁感慨, 原来在一直变化的时光里, 总有些东西是恒久不变的。   方妍去年大学毕业,一毕业就和徐川结了婚。   两个人吵吵闹闹这么些年,分分合合不知多少次,但偏偏又离不开对方,干脆早早把婚结了, 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吵闹。   已为□□的方妍还和从前一样,性格开朗,粗枝大叶的。   虽然刚才和温笙通电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哭过一道了,她还跟徐川说,一会儿见了面, 她可得好好教育教育温笙才行。但没想到这会儿一见了面,她又哭了。   方妍拉着温笙的手, 一个劲地念:“你总算回了, 总算回来了。”   温笙也红了眼眶,“是,我回来了,回来了。”   她脚上有伤, 还没好全,虽然方妍想拉她到一边说悄悄话的,但周驭压根不放手。   他把人夹在怀里,寸步不让的样子。   方妍敢怒不敢言地看他一眼,然后又去看徐川。   徐川收到老婆指示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站在这儿说话了。我在楼上定了包间,上去边吃边说吧。”引着几个人上楼去了。   徐川订的市中心的旋转餐厅,这里高层包间消费不菲,但里间夜景堪称一绝。   S市是海滨城市,现在这个位置虽然看不见海景,但霓虹闪烁,人间喧嚣的热闹,也不失为热络人心的好景色。   徐川这几年渐渐从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变成了一个懂吃喝玩乐的已婚妇男。   眼前这一桌子好菜,他全是按照在座往日的喜好点的。   周驭和他坐一块,扫了一眼菜品,还算满意。   这会儿坐下了,周驭倒是没办法把温笙夹在怀里了。   方妍趁此机会,拉着温笙一起坐到和他们隔了几个位置远的地方。   两人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外,满眼闪烁的霓虹灯光就像天上的星子,趁着两个姑娘娇嫩容颜,煞是好看。   周驭的眼光一直黏在温笙身上不肯离开,徐川看在眼里,了然笑着叹息一声。   “唉。”   周驭听见,收回视线望过来。瞧见徐川脸上似有些怅然的神情,他挑了下眉,“你叹什么气。”   徐川啊了一声,摇头笑,“没什么啊,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你还记得上一次咱们四个人一块吃火锅的样子吧?那在我印象里好像就发生在上个礼拜。怎么一下子就过了六年了呢。”   六年漫长,但回望这六年里所有一切,除了六年前的一切还历历在目,这六年间没有温笙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周驭已经全都不记得了。   温笙仍是他从前初见时的模样,温柔,纤细,美丽,纯洁,还有几分让他着迷的书卷气。   干净得让他心惊。   她如今坐在明亮的灯光下,眉眼含笑,时而惊诧,时而动容。她脸上所有一切的神情都是清晰而真实的,她就坐在那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徐川见他的眼光好像又在温笙身上沦陷了的样子,不由地失笑摇头。“对了,她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再走了吧?”   他问的随意,手上还在给自己添茶。   倒完茶,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放下手的时候突然瞥见周驭正看着他。   黑眸里没了看向温笙时的温柔与暖意,满眼黑漆漆的深沉让徐川差点呛到。   徐川忙顺了口气,“怎么回事?难不成她还要走啊?不是吧,那她这次回来是干嘛的?”   他把周驭问到了。   温笙这次为什么回来,回来之后还走不走,周驭都没有问过。   这五天,他们所做的事情只是互相拥抱着回忆过去,将时光留在他们心中的伤痕一一舔舐抚平。关于现在和未来,他们还没来得及讨论。   见他不说话,徐川顿时觉得有点不妙。“你难道没问问她?”   周驭摇头,“不需要。”   徐川惊了,“不需要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周驭了。   不管今后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他如今都有能力,有把握不会再让温笙有机会离开。   周驭向来只信自己,他也确有这样的本事。是以,徐川纵还有一肚子的忧心,却在见他笃定的神情后,默默把这些忧心都给压了下去。   那边,方妍也跟温笙说了许多这六年里发生的事情。   从她上大学,到后来她和徐川结婚,再到现在温笙回国,这中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有她记得请细节的,也有她记不清原委的,但这许多事情现在回想起来,都仿佛还是发生在昨天一样。   “当年温奶奶……我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对不起笙笙,我和徐川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出国了。后来我是想着要去找你的,但那时刚刚开学,学校里还没稳定下来,我妈在学校旁边租了个房子陪了我三个月,我被监视的完全没自由了。”方妍说着,声音里又带上了点哽咽。   温笙有多爱温奶奶,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   当年温奶奶突然离世,别说温笙,就连方妍自己都被打击到了。她都如此,可想而知温笙定然还要比她难过上数百倍。   “对不起,笙笙,真的对不起。当时如果我能陪着你,说不定你也不会……”   这六年来,温奶奶是温笙的禁忌。   在国外,温世礼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提及温奶奶半个字。   但方妍和温世礼在温笙心里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更何况温奶奶从前也很喜欢她。从方妍口中听见奶奶,就像在听回忆里的故事,过往一切都是鲜活且生动的。   温笙心里甚至还有几分暖意。   她淡淡垂眼,握了握方妍的手,宽慰她:“没事了妍妍,都已经过去了。”   方妍吸吸鼻子,抓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是是,都过去了。”   她接着说:“后来我妈走了之后,徐川来找我,我才知道你中间回来了一趟,但又走了。你走后不久,连周驭也走了。”   温笙一顿,有些意外,“周驭也走了?”   方妍点点头:“嗯。徐川说你走后没两天,他被他家里人从局子里弄出来,然后就跟着他们一起回了M城。他走之前把1918留给了徐川,还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好好经营。”   “他和你一样,去了M城之后两年都没消息,徐川怎么找他都找不到。第三年的时候,是他自己回来的。他好像变得很有钱,开了家公司,这几年越做越大。”方妍说着,忍不住悄悄凑近温笙,压低声音对目前的周驭做出评价:“但是他比之前,变凶了好几百倍。”   温笙一怔。   下意识抬眼望过去,圆桌另一端的周驭正和徐川说着什么。   方妍好像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和周家的关系。   难道这几年他什么都没跟他们说吗?   在温笙的记忆里,从前的周驭颓废,消瘦,眉眼间偶尔出现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是阴沉的妖鬼,让她害怕又心疼。   可在自己面前,他又是轻佻,散漫的,不正经起来的时候简直欠揍。   那时的周驭虽然有些消沉,但身上总算是有些人气的。   而现在她眼中的男人,褪去了年少的稚嫩与青涩,眉眼之间的轮廓愈发好看,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与气质在周驭身上被放大了无数倍,却也被他眸中的严寒冰冻成了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淡漠。   他肩膀已然变得更加宽厚,清瘦的少年身躯也变得更加结实。   但他确然也变得比之前更加阴沉。   即便在这样灯火通明的地方,他眉目之间的阴影似乎都不能被照亮。   温笙心头咯噔一下。   她想,他一定是在离开S市的两年里发生了某些事,周家的人一定对他做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但是没关系,不管他经历了什么,她想,她都有时间和耐心,可以慢慢了解,慢慢将他治愈。   这一餐饭,是老友聚会。   虽然吃的东西已经和从前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但几个人之间的气氛与交情却仍如往常。   吃过饭,周驭惦记温笙脚伤,要早点回家休息。   方妍却不愿意。她还有好多话都没跟温笙说完呢,怎么能就这样回去。更何况现在才几点?属于年轻人的时间现在才刚刚开始好吧。   “笙笙好不容易回来,今天必须得去喝酒玩个够啊。”她撇撇嘴,不敢直接对周驭抱怨,便转而对徐川使眼色,“是吧老公?”   徐川眼睛一鼓,他老婆可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咳咳。”那他只能试一试了,“那哥,要不就对面的B&M,咱们接着唱唱歌儿?”   “不行——”周驭正要说不,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他垂眸。   温笙刚和方妍说话,本来和他隔着两个椅子呢,这会儿倒是自己挪过来了。   她抓着他的手,朝他眨眨眼,“我想去玩儿。”   温笙眉眼温软,朝他倾着身子,像是偎在他怀里一样。眼中光亮璀璨得让周驭移不开眼。   周驭看着她,忽而心念一动,挑了挑眉:“这算请求么。”   他声音不大,徐川倒是听见了。   没明白什么意思呢,就见温笙的脸噌一下红了。   刚才在家里,他让她求他之后的一幕幕突然从脑海中跃出……那些画面每一帧都让温笙羞得不能自己。   但这还是在外面呢!   “你过分!”温笙低声骂他,羞恼地正要松手,包间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抱歉,周总——”   急匆匆的女声突然横插进包间融洽的气氛中,饭桌上四个人的视线同时移到门口。   徐川先认出来。   ——“诶,严佑琴?”   严佑琴半个小时前收到了周驭的信用卡在这个酒店的消费记录,她当即放下一切工作赶了过来,甚至连安全都没来得及通知。   她想着他应该是在和人吃饭的,但没想到那个女人也在,更没想到她一进门会看见温笙正靠在他怀里。   周驭望过来的时候,黑眸里的温柔在霎时间消失殆尽,甚至连半点残留都不曾有过。   这让严佑琴甚至不能骗自己,他愿意将他的温柔分给她一些。   周驭黑眸里的不悦相当明显。“你怎么找过来的?”   严佑琴心头一窒,突然语塞:“周、周总……”   今天晚上这一顿饭的开头和过程都相当愉快,但这临近结尾的小插曲却好似有些破坏气氛。   严佑琴定了定心神,示意周驭和她出来,说有紧急的公事找他处理。   但周驭并未没离开包间,甚至没有起身。   “严助,你似乎忘了你的身份。”   周驭语气冷硬得伤人,包间里的气氛顿时下降了好几度。   温笙见严佑琴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尴尬,忽而想起那时在车上看见的,她眼中的伤情。   她是喜欢周驭吧。   温笙不能确定,朝方妍望去,后者对她吐吐舌,一幅幸灾乐祸看热闹的表情。   还是徐川脑子活泛,见着情况不对,立刻道:“呃,那什么,严助啊,严大美人儿。不管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但是你看咱们正吃着饭,你那公事要不要紧啊,不要紧的话,改天再跟你们周总汇报呗。”   徐川有意缓解尴尬,但有人却好像并不想借着台阶下来。   严佑琴紧紧盯着周驭,手上的提包被她捏得很紧。“周总,我的事情很重要,非常重要。请您,和我出来一趟。”   她这么铁齿,这下尴尬的变成了徐川。   “……严助你这…你这就有点……”   “什么重要的事,不如直接和你的老板汇报吧。”周驭说着,淡淡收回了视线。他一手在身侧牵着温笙,一手屈指,无规律地在桌面敲打。   他侧脸平静,眼角甚至有隐隐冷淡的笑意。   温笙看在眼里,皱了下眉头。   严佑琴心口倏地一紧,“周总,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老板不就是——”   “恭喜严助。”周驭呵笑一声打断了她,“明天你就可以到集团公司去上班了。”   话罢,他转眼。   黑眸森然,严佑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周驭唇角弧度浅淡,冷得令人生寒。   “显兴集团,正需要你这样尽忠职守的,好员工。”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严助,喜提开除!嘿嘿嘿~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10 23:26:19~2020-07-11 20:1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杜衡 10瓶;新儿 3瓶;嘿,请叫我鹿夫人 2瓶;南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旅程   隔天是休息日, 安全接到周驭电话的时候还在梦里。   迷迷糊糊一听见他的声音,安全立刻惊醒。   “周、周总?!”   周驭在电话里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行程,还有几件小事, 也顺便催着他去和严佑琴做一下交接。   一听严佑琴被提拔去集团公司了, 安全顿时睡意全无:“啊?”   彼时,温笙刚刚从厨房里端着牛奶出来, 晨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洒进来,柔柔淡淡的,将她笼罩得仿佛误入凡间的精灵, 美得不可方物。   周驭看在眼里, 心情大好。听安全啊了一声,他不仅没有不耐,还贴心说了一句:“办完事给你放假。十天,带薪。”   “谢谢周总,但是周总……”安全震惊之余还有些受宠若惊, 但还不等他追问什么,对面已然挂了电话,“喂、喂?周总!周总……”   这一通电话让安全直觉这恐怕不是个平常的周末了。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偏头看见床头柜上电子时钟上的时间,他脑袋发昏, 差点又晕过去。   忆起刚才周驭说的放假……   他该不是想把他也给开了吧?!   这么想着,安全心跳再度攀升, 连忙给严佑琴去了一个电话。   严佑琴昨晚闯进周驭的饭局, 她自知举动不妥,可周驭一反常态的五天不来公司不理公事,她心里又慌又酸,是以去酒店找他的时候已经没有理智可言, 自然也没来得及和安全知会一声。   果然,这般冲动的后果是难堪,非常难堪。   周驭昨晚说恭喜她升职,要将她调去集团公司。   这明摆着就是要把她从他身边给排除掉。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尤其那个女人也在,严佑琴不能问,也没法问,最后临走时的羞愤神情好像是周驭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安全到如今才晓得这事,一个电话过去,开口一句“你怎么这么冲动。”才让严佑琴沸腾了一夜的情绪冷静下来。   两人约好了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   一个小时后,安全在严佑琴对面坐下。   她今日难得只以淡妆出街,虽然稍显素净,但比之以往的冷眼凌厉,却更让人容易动容。   事已至此,她又以这样软弱的面貌出现,安全也不好再说她昨天的举动到底有多愚蠢,只能和她一起想办法,如何才能让她继续留下来。   不过在此之前,安全觉得他们得先弄清,周驭是如何知道,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们是集团派来的人。   他们在进YS之前,履历相当干净,就算周驭去查,也最多只能查到一条他们曾去过显兴集团面试的面试记录。别的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安全挂心此事,严佑琴却一点也不想深究这里面的原委,她只晓得她不想离开S市,不想离开周驭。   他在对面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但一句都没说到严佑琴想听的点子上。   “行了!”严佑琴终于不耐地将他打断。   没了凌厉的眼线包裹描绘,严佑琴瞪着眼的样子看起来并没有往日那么大的杀伤力了,“我不想听你说废话,你就说,怎么才能让我继续留下来!”   安全被她一吼,神情呆滞一瞬,然后冷静下来,郑重道:“办法不是没有,但是你这次一定要听我的。”   -   周驭近年来一直忙于工作,基本没有自己的私人休息时间。   而今突然打算一口气休个够,也难怪安全他们那样惊讶。   徐川和他商量着既然难得休假,不如找个海边,四个人一起去度假。毕竟一直在市内的话,很容易被人打扰。   就像昨晚。   这计划可真是说到周驭心坎里去了。   如今几个人有钱有闲,这想法一出,就是要立刻付诸于行动。两个大男人做主,选了个不需要提前办签证的东南亚国家,四个人轻装上路,立即就定了当天下午出发的机票。   这场假期来得突然,温笙完全没有准备,临出门前才知道是要出国,她想给自己收拾几件衣服都来不及。   “不用收拾,去了再买。”周驭说着,将她随身小包挂在她肩上,而后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他惦记温笙脚伤,在未完全痊愈之前,他可是一丁点都舍不得让她自己下地走路的。   温笙环着他的脖子,心里总有种不真实的紧张感,“那可是,我总得带点贴身的衣服。”   周驭闻言,眼神忽而飘到某个让温笙脸红的部位。   他弯唇,和她碰了碰额头,“放心,都给你准备好了。”   温笙:“……啊?”   这场说走就走的行程,周驭没给自己设限时间。   一行四人定了套带泳池的海边别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到了地方温笙才知道,周驭说的都准备好了,原来是多亏方妍。   方妍多备了好些内衣和泳衣,让温笙尽情挑选。   不晓得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里头尽是些布料少的温笙都没眼看的。   两个人在房间里嬉笑着商量半天,温笙勉强选了两件还算能遮住身体的睡衣,别的她真是一件都下不去手。   她竟不知道,原来方妍平时都是这么开放的吗。   从方妍房间里出来,隔壁两位男士已经换好了衣服在楼下客厅等她们出门吃饭。   周驭眼见着温笙抱着一团衣服低着头飞快跑进他们房间,方妍哈哈大笑跟出来,趴在栏杆上对他招手:“周总,这次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呀!”   周驭黑眸微动,明白了什么。   隐隐就有股此刻就想回房的冲动。   “哦~”徐川拖长音调哦了一声,了然地抬手搭在周驭肩上,调侃道:“周老板,看在我们夫妻二人为你出谋划策尽心尽力的份上,这次的账…怎么算啊?”   周驭收敛心神,耸耸肩把徐川的手给抖掉。   掩不住好心情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他轻眨眼尾,电力十足。   “我请。”   温笙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徐川在楼下笑得快厥过去了,方妍也是笑得不行,只有周驭看起来还算冷静。   她有点茫然。   “你们怎么了?”   方妍笑得肚子疼,说不出话只能对她摆手。   周驭这时上楼来扶着她,淡定说:“没什么,出去吃饭吧。”   他嘴上是说没什么,可温笙总觉得这明明是有什么的表现。   不等她再问,徐川租的敞篷跑车已经停在了院子外的出口处,侍者拿着钥匙等在车边。   四个人出了门,开车去往夜市的路上,温热的海风吹得每个人都是舒服惬意。   这会儿是旅行旺季的开端,夜市上人不拥挤,但也热闹。   街上各肤色的人种都有,英语、日语、韩文,入耳最多的自然还是中文。   四人沿街走走停停,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逛街的时候周驭没办法再把温笙抱在怀里,他只是时刻关注着温笙的一举一动,观察入微地替她买下每一件她视线流连过的东西。   周驭此时换了一身黑底灰色印花的休闲T恤,素色的沙滩裤和人字拖的搭配分明简单到质朴,但穿在他身上,却格外出众惹眼。   这副打扮的周驭没有了穿西装时的挺拔深沉,更多了几分诱人的少年气。   同六年前一样,颓废微垮的肩膀和他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痞坏气质,完全是吸引每一个女性目光的致命利器。   一路不知多少人对他投来欣赏的目光,更有大胆的金发美女过来搭讪。   周驭难得没有露出方案,而是将路边正在等西瓜汁的温笙拉到怀里,低头吻一下她额角,眼角含笑地介绍:“She is my wife.”   温笙一怔。   金发美女闻言有些遗憾地摇摇头走开,徐川在旁边吹了声口哨,笑嘻嘻说:“哎哟,动作很快哦。”   周驭垂眸,对上温笙微讶的目光,笑意更浓。   温笙脸上发烧,微热的红晕氤氲上来前,她已经被人揽进了怀里。   他们到达的时间晚,稍微在夜市上逛一下就已经转点了。   反正后面还有时间游玩,都吃得差不多四人就准备回别墅休息了。   回去的路上周驭开车,温笙和方妍坐在后排。   驶进酒店时,温笙手机响了一下。   她接起电话,没说两句就挂了。   方妍问她:“谁呀?”   温笙摇摇头,“没事。”   她答非所问,明显有事,方妍撇撇嘴没再继续问下去。   回了房间,温笙先去洗澡。   她拿了睡衣准备去浴室的时候,周驭刚停完车上来。   他一进门就将门反锁,车钥匙扔到一边沙发凳上,长臂一伸,就将浴室里正在束发的温笙捞了出来。   “回来啦……唔!”温笙腰间一紧,猝不及防被人困进怀里,刚对上周驭的眼,他带着些许潮热的吻劈头盖脸就落了下来。   温笙呜咽一声,还没挣扎,周驭带着她贴到了房间的落地窗前。   两人缠吻到呼吸升温,彼此都开始发燥,周驭才慢慢停止进攻。   他抵着温笙的额头,唇还在她鼻尖上流连,开口时沙哑的气息微微喘着,性感诱人至极。   “谁给你打电话。”   温笙脑袋正晕着,他这一问,她愣了一下。   她以为他没听见的。   周驭寸步不让的姿态,温笙没法回避。   “是沈、沈斯。”   “谁?”周驭声音忽而冷了下来。没想到过了六年,他竟然还会再听到这个名字。“他找你做什么。”   温笙咬咬唇,“我…我是偷偷回来的,他说、说温总已经发现了。”   “然后?”周驭此时黑眸里的情*欲消退,只余一片黑沉沉的冷漠。   温笙对上他这样沉沉的视线,不由地有些紧张。   她顿了许久,像是在犹豫。   周驭从一开始就晓得她回来的动机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但知道是一回事,心里为此不舒服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想听她说其他原因。   不管答案是什么,总归现在人就在他身前。   这么想着,周驭耐心耗尽。   低头,他开始侵略。   温笙身后就是落地窗,她无处可藏,面对他的进攻,她只能选择承受。   她扬起脑袋,细嫩白皙的脖颈肌肤像蜜糖甜美,又敏感至极。   周驭攻势缠绵,更霸道,温笙很快就不能再掌控自己的意识。   就在他彻底剥掉她最后的防备时,沈斯电话里的那句话陡然在耳边重现。   温笙打了个寒颤,忽然抵住了周驭的肩膀。   “周、周驭……”   周驭不愿停下,他咬住她的下巴,含糊着威胁:“别跟我说不要。”   温笙吃痛,皱了下眉头,肩膀一缩,几乎沦陷。   “不是,我…我偷偷回来是因为……”   “因为……”   “因为什么。”周驭仍然没有松口,甚至愈发用力。他存心不让温笙说完似的,炙热的手竟直接探进了温笙内里。   听得温笙嘤*咛出声,他满意地将她打横抱起来。   温笙心跳飞快,她看着床头的台灯印在周驭眼中成了灼灼星芒,她心头一跳。   周驭再度覆上她的唇齿,彼此的气息开始失控。   “你回来是因为我。”   “除此之外,我都不想听。”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好一段美丽的睡衣play嗷嗷嗷嗷嗷嗷嗷!!可惜jj不让写哦~嘻嘻嘻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11 20:11:51~2020-07-12 21:0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涟漪、南烛、Rosly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意外   临时定下来的行程虽然稍显仓促, 但路程中的好心情却持续得一点都不仓促。   周驭虽然在出发前和安全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但安全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信心和能力明显不足。   前两天都还好,这两天周驭接电话的次数明显频繁起来。   温笙不时回头, 就能看见周驭落在后面讲电话。   去吃饭的路上, 周驭依然在接电话。   他戴着黑超,一身海边休闲装扮, 随意慵懒的造型不能遮掩他身上性感的男性魅力。他如今习惯将黑色的发拢向脑后,露出干净的额头,整张脸看起来精致俊美, 却并不显得过分阴柔, 反而更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魅惑。   温笙看着他偶尔蹙眉,原本清冷的少年气息被无边的冷漠代替,整个人好像变成了另一幅陌生的模样。   心下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在蔓延。   几个人没有目的地寻找,走得累了,方妍拉着温笙随便进了一家海边餐厅。   露台上的海景不错, 海风拂过来很温柔。   徐川在前台点菜点酒,周驭还停在门口接电话没进来。   “笙笙,你看那个礁石,我们待会儿去那拍照怎么样?笙笙?”方妍兴奋地找寻着海滩上可以拍照的位置,一转头发现温笙正望着餐厅门口发呆。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方妍顿时了然。   “他这几年都这样。”   温笙一顿,回过神来望着方妍。“周驭吗?”   “嗯。”方妍点点头, 拆开桌上的餐巾随意玩着, “你不知道,自从他回来这边开公司之后,整个人都变了样。明明以前一幅街头混混的懒散模样吧,但他工作起来的时候简直不要命。”   恰好阳光被风吹得露了出来, 淡淡从温笙脸上一晃而过。   明暗之间,她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有光在闪。   方妍说:“我和徐川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回来之后对徐川虽然还和从前一样,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其实变了很多。”顿了顿,方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笙笙,你也是。”   温笙:“我?”   “可能你们这些年分开两地,各自都过得不太容易吧。”方妍不善概括自己这些天来的感受,虽然他们两个看起来如初,但又好似有些微妙的感觉存在。   她垂了垂眼睛,好像在笑自己多心,“不过也没关系,你们现在重归于好,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让你们继续熟悉现在的彼此的嘛。”   她话音落下,徐川过来了。   他拿着菜单,在柠檬大虾还是芝士焗大虾之前犹豫不决,过来一问方妍,方妍立时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这还要问我?我把你扔海里喂鱼去你信不信?!”方妍骂骂咧咧地起身锤了徐川两下,徐川笑嘻嘻地牵着她,两人一块往前台去。   “笙笙,你自己坐会儿哈,我们一下就回来。”   他们两个人走了,只剩温笙一个。   她再度将视线投向门口的周驭。   他站在树荫下,背对着她的方向,浅灰色的衬衫衬得他肩膀宽阔,背脊挺拔。   曾几何时,他从未有过这样正直的站姿。   方妍说的没错,他变了,她也是。   周驭这通电话讲了很久,大约有二十来分钟。   尽管他已经命令安全挑重点说,但安全显然分不清哪些是真的重点。   YS之前和岩尚敲定了合约,近日就要投入项目了。   这部分之前一直是由严佑琴在负责,可她突然被周驭调去集团,安全一个人猝不及防地接手这么庞大的项目,显得相当吃力。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毕竟如果安全连这种项目都拿不稳,那他也不用跟着周驭干了。   最重要的是,严佑琴被调回集团后不知道是怎么做述职报告的,集团公司那边竟然派了以赵邦为首的十人监理团过来,进驻了YS下各个品牌子公司,说是集团要进行年中审核。   而S市这边总部,来的就是赵邦。   “赵总往那一坐,我每一个动作都要和他汇报。这就算了,关键他说集团要审核,直接就扣下了财务和市场的人,恨不能每一张纸的进出都要审。他太认真了,审一份文件得要一天。但咱们才刚和岩尚那边敲定了项目日期,这进出的物资和钱,是一下都等不了的。”安全语气小心,但难免让周驭听出抱怨。   “周总,我是真的顶不住了,您要不赶紧回来吧。”安全说:“您要是实在回不来,那要不还是把严助调回来帮帮忙吧。不然我们刚谈成的项目,很有可能就要难产了。”   他说完话,想着周驭需要时间定夺,于是安静地等了一会儿。   很快,周驭开口。   “安全。”   “在。”   “你是不是以为我没动你,你就是没事。”   安全闻言,背后顿时乍出冷汗。“周、周总……”   “你是聪明人。我把严佑琴调走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想不到吧。”   此时阳光很好,周驭眺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黑超后的双眸一片冷寂。   “集团派你们来监视我,我接受。但是太过分,你以为我还会忍吗。”   安全一惊,下意识道:“不是这样的,周总,您听我跟您解释……”   “安全。”   “……是。”   “跟着我可以,别越线。”   周驭说完,电话里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不管电话对面的安全此时是怎样的脸色,周驭话说到这里,懂不懂,该怎么做,那就都是安全自己的事情。   一分钟后,安全再度出声,声音明显沉了下来。   “周总。”   周驭懒得去想他这声周总是在叫他还是在叫那个老头,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结束了这通电话。“既然集团要监理过来做事,那就让他们做。照我说的,你放假吧。”   挂了电话,锁屏之前,他看了一眼桌面上有几千条未读消息的绿色软件。   墨镜下的黑眸没什么波澜。   长按,卸载。   世界清净了。   不论安全和严佑琴对他到底是威胁还是助力,现在都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   怎么更加愉快地度过这次假期,才是重点。   进了餐厅,一眼望见正在对他招手的徐川。   周驭朝露台走去,落座在徐川对面的空位。   身旁无人。   他摘下墨镜问:“温笙呢。”   徐川答:“她俩去卫生间了。”   他把菜单递过来,“我随便点了几个菜,你看还要不要再加点。”   周驭扫过一眼,推回去:“随便。”   “行,那再加点。”徐川贼笑:“反正是你请客。”   他话音刚落,方妍无声无息从他背后冒出来,“什么请客,谁请客,你们要背着我们玩什么?”   周驭抬眸,温笙正朝他走来。他自然而然伸手过去牵着她,带她过来入座。   对面,徐川也学着周驭把方妍的手牵过来亲一亲,谄媚道:“哎呀,我们在说加菜、加菜。我们这么两个二十四孝好老公、好男友,怎么可能背着你们出去玩嘛!”   方妍被他故意拿着腔调的语气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抽回手来:“你给我好好说话!”   徐川:“……”   看他们两个斗嘴总是有趣的,温笙掩唇轻笑。   周驭望着她眼中明亮笑意,黑眸也跟着变得柔软。   正好开始上菜,周驭贴心地给温笙铺好餐巾,又倒了饮料。   海蓝色的饮料散发着点点薄荷清凉的味道,颜色像身旁露台外的海水一样漂亮。   “谢谢。”温笙端起杯子小小抿了一口冰凉的饮料,沁凉的感觉从喉间滑过,一顺让她的心情都变得明朗起来。   她朝周驭露出温软的笑意来,正放下杯子——啪嗒!   杯子竟从桌沿边歪了下去。   方妍惊呼一声:“笙笙!”   透明的饮料杯在地板上滚落,海蓝的饮料染上了温笙的白裙,冰块儿撒了一地。   周驭反应很快,几乎是同一时间拉着温笙站了起来。   还好不是玻璃杯,摔下去后只是饮料撒了,杯子没碎。   温笙穿着短裙,腿上沾了饮料,有些黏腻。她随意拿餐巾擦了一下,示意方妍不用担心:“没事没事,只是饮料泼了,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她这么说着,没注意周驭已然拿过餐巾蹲了下来。   他细心替她清理腿上和脚背上的饮料,顺便检查确认是不是真的没有受伤。   感觉到他的手在腿上触碰,温笙一顿,姿势立刻变得有些僵硬。   周驭没察觉她的敏感,起身道:“有点黏,还是去洗一下。我陪你去。”   温笙脸上发烫,一时说不出拒绝。   此时露台上的客人还不多,临近几桌听见动静转回头来看,见没什么大事,视线没停留。   服务员此时也快步过来,动作麻利地收拾了地面,又返回去替温笙拿更换的餐具。   “走。”周驭牵过温笙,两个人刚绕到桌边,迎面突然走来一个高大的外国帅哥。   温笙低着头,被周驭牵着,视线里只有他们两个交握的双手。   没走两步,周驭忽然停下了。   她抬眼,忽而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外国帅哥用英文和温笙打过招呼,见她没有回应,他又改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   “嗨,笙。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丹尼尔呢,他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搞晚了搞晚了,明天双更补一下~   看见你们昨天在评论里挥舞的双手,我决定明天稍微开开荤~咳咳咳,那啥明天都注意看作话吼~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12 21:01:20~2020-07-13 23:4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新儿 3瓶;涟漪、阿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雾雨   温笙在瑞士上了六年学, 除了学校教室,她的活动半径只在自己的宿舍和旁边超市,以及偶尔周末时温世礼要求的聚餐。   除此之外, 她再没有别的任何社交活动。   她不擅长和人交往, 也不喜欢和人交往,更不想再和人交往。   刚开始的那两年, 她心里一度只有两个人的名字。   温奶奶。   周驭。   他们是温笙在异国他乡,心里唯一的慰藉和光明。   温世礼对温笙的自我封闭表现出了难得的尊重和宽容。   他不要求温笙去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尽管有时有许多机会很好的, 苏黎世上流圈子里的名媛聚会, 那些都被温笙拒绝了,他也不生气。   他对温笙说,没关系,你现在还是学生,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 不想和人交流过深不是什么坏事。   说这话时,温世礼表现出了身为一个父亲难得的温柔和体贴。   但温笙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她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可以不要求她做任何事情,那等她毕业呢?   大学四年,过得既快又漫长。   温笙每天数着日子过的时光, 竟然也就这么晃过了。   临近毕业时,学院里有举行毕业舞会。   上学四年, 对于学校里大大小小的舞会聚会, 温笙都是能避则避,但毕业舞会,怎么都避不过去。   温世礼说,舞会后会派沈斯去接她, 他们当晚启程,去巴黎过假期。   温笙答应了。但舞会结束后走出校门,她却没发现沈斯的车。   来接她的人,是丹尼尔·林。   他自称是沈斯的朋友,沈斯临时有事,拜托他替他送她去机场。   温笙警惕,甚至没有和这位丹尼尔多说一句话。   她自己拦了车去机场。   她以为这是一次突发情况,但没想到,他们之后会再次在巴黎遇见。   也是那时,温笙才知道这位丹尼尔,是林氏集团的继承人,是温世礼替她千挑万选的未来结婚人选。   林光启。   林光启是个开朗外向的人,他有点像方妍和徐川的综合体。   会玩,会逗趣,同时又好像很知道温笙的喜好。   他帅气,高大,温柔,体贴,和周驭完全是两个相反的人。   他像加州的阳光,又像巴黎的落日,是个十足浪漫的热情绅士。   只可惜,温笙在一开始就猜出了温世礼安排他出现的原因。之后两年,无论他再表现得如何优秀,也都不可能打动温笙,让她露出哪怕一个真心的微笑。   因为这场结识,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骗局。   温笙最后一次和林光启见面,是她回国前夜。   她被迫和温世礼一起去参加了林氏集团举办的晚宴。   温世礼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说在温笙上学时绝不会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但在温笙毕业之后,各种酒会、餐会,各种不一样的人,他带她见了太多太多。   虽然那些人,好像每个都对温笙表现得很热情,但温笙仍然一身处在那样的环境下就会想吐。   宴会之中,温笙到大厅后面的庭院透气,林光启好像知道她会过来,特地等在了那里。   他和温笙说了一些话,一些温笙听不懂也不想听的话。   最后,他告诉温笙,如果回国没有结果,他很乐意在这里等她。   温笙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是回国,是周驭。   她已经决定,哪怕国内等她的是一无所有,她也不会再回来。   她对林光启说,不管回国是不是有结果,至少这里,没有她要的结果。   她已经忘了林光启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当那个外国人对她说出丹尼尔的名字,当她感觉到周驭的手在这一瞬间收紧,指骨之间隐约的疼痛让她忆起,那时的林光启对她笑了。   那种轻蔑的神情大约是在嘲笑她的天真和不自量力。   林光启说,笙,别把话说得太绝对。   -   这趟假期如开始得猝不及防一般,也结束得令人措手不及。   回程的飞机是上午,阳光热烈,机舱内却凉如秋冬。   温笙穿得单薄,周驭替她找空姐要来了薄毯,替她裹上,然后便一言不发地闭上眼睛假寐。   温笙看着他沉默的侧脸,舷窗外的阳光将他的肤色映照得十分透明。   可这样的透明却仍不能让人看穿他此时灰色的心绪。   温笙知道他大约是生气了,可他没给她机会解释。   她其实完全可以解释。   方妍和徐川坐在他们后一排的位置,眼见着前排两人从来时的如胶似漆到如今好像被冰冻住了的微妙气氛,徐川忍不住在方妍耳边道:“我觉得这次驭哥得发脾气,大脾气。他俩不会就这么样分了吧?”   方妍立刻瞪了他一眼:“闭嘴!”   徐川抿抿唇,举手表示投降,不再发声了。   他们两个声音不大,但机舱内太过安静,安静得温笙将徐川的疑问听得十分清楚明白。   会分开吗。   温笙不知道。   她望着窗外令人眼晕的阳光和白云,正出神的时候,手上突然一紧。   余光里,是男人苍白的大手。   温笙一顿,侧眸望去。   周驭还闭着眼睛没有醒来。   手上忽而被人捏了两下。   温笙这便知道,他是醒着的。   他一句话都没说。   温笙心头却有暖意开始上涌。   她回握住周驭的手,细嫩的双手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也捏了他两下。   或许有些事情无需言语,答案已经在他们心里。   到了机场,是安全来接的。   他见到周驭简直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但碍于还有其他人在,他不好将自己激动的心情表现得太过明显,但从他亦步亦趋紧跟着周驭的姿势,连方妍都能看出来“要是再让安全多等两天,这会儿他说不定能哭出来。”   还是那辆黑色的商务车,车里有淡淡的花草香气,被空调的凉风吹着在车里飘荡。   令人心情舒缓。   上了车,徐川和方妍倒头就睡。   司机先将他们送回了家,然后才是温笙。   等徐川他们下了车,安全几次从前排回过头来望着周驭欲言又止,好像有一堆话等不及要和他汇报,但碍于温笙还在,他又不能开口。   温笙看在眼里,了然于心。   到了家,她和周驭一起下车。   这楼上八成是有什么妖魔鬼怪,安全担心周驭一上去就又下不来了,一见他要跟着温笙进门洞,他连忙出声喊住他。   “周总。”   安全这么紧张,温笙听得好笑。   她回身,周驭正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神情。   温笙轻轻晃了晃周驭的手,软声说:“你去忙吧,如果晚上要过来吃饭,记得提前给我发个信息。”   她说完,并没觉得自己这句话有哪里不对。   但下颌却忽而一痛。   周驭的唇就这样覆上来,微凉的,还带着惩罚意味的力道。   “什么如果。”他咬在温笙唇角,不悦地低声威胁:“我不过来这里,还能去哪?笙笙,如果你是故意这样说来让我生气,那我不介意就在这里把你吃掉。”   唇上的痛感不太强烈,冲抵不了温笙从心底蔓延的酥*麻。   她不自禁地扯住了周驭腰间的衣摆,顺从地扬起头颅配合他。   “嗯,我等你。”   周驭最终还是送温笙上了楼。   安全紧张地守在车旁默默做倒计时,深怕他再下来的时候天就黑了。   还好,周驭真的只是送温笙进了门。   前后不过两分钟。   他下楼来,没多看安全一眼,径直上了车。   安全一喜,正上车,却忽而听见周驭说。   “我要林光启的资料。”   “所有。”   安全一顿,林光启?好耳熟的名字。   他没多思考,答了好。   黑色的商务车很快驶出巷外。   -   温笙一向不喜欢S市的夏天,尤其是初夏来临的时候。   前一秒还艳阳高照的天气常常说变就变,灰压压的云从远处飘来,遮在头顶,好像是要让人透不过气的样子。   周驭说会回来吃饭,温笙想着给他准备晚餐,但家里没有食材,她不得不出门采买。   准备出门的时候,见外间天色有些昏暗。   担心下雨,温笙顺手从玄关的鞋柜上拿了伞。   很旧的伞。   蓝灰色的格子,上面印着xx报纸。   视线触及这几个熟悉的字眼,一瞬间,温笙好像穿越回了那年暑假。   身边那个房间里似乎还有吊扇吱吱呀呀的声音传出来。   躺在床上午睡的老人,穿着花色的睡衣睡裤,手上慢悠悠摇着蒲扇,半梦半醒也不忘提醒她。   ‘笙笙,要出去啊。要下雨了,记得带把伞哦。’   ……   心头开始有些潮湿上涌。   温笙突然想起来,她回来二十天了,还没有去看过奶奶。   她想去看看她。   出了门,空气里的潮湿愈发浓重,黏黏腻腻的感觉跟随着热意一道攀上温笙的手臂。   她在路边拦了出租。   刚上车,大雨开始一滴滴坠落。   司机回头来询问她的目的地。   温笙看着窗外的雨,轻声道:“市郊墓园。”   初夏的雨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来墓园的路上,雨停了一阵,温笙刚一下车,又开始下了起来。   她撑起雨伞,蓝灰色的伞面挡住雨,遮住光,将温笙的脸映得有些暗。   温奶奶的墓碑在墓园深处,旁边有杨柳依依,山脚下还有一条很小的溪流。   真是个好地方。   当年温世礼决绝,带她离开后似乎没有打算再让她回来。   这六年来,他只字不提温奶奶。如果不是六年前,周驭带温笙一同来过一次墓园,她甚至不知道温奶奶如今葬在哪里。   温笙买了一捧花。   她临时决定来的,没来得及提前准备,只能在墓园外的花店里选了一束白菊。   这个时间,墓园里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只有雨声滴滴答答。   她凭着记忆上山,一路找到温奶奶的墓碑。   碑上老人笑颜如旧,慈爱的温柔从她脸上每一丝皱纹里透出来。   她静静注视着温笙,像是在这里等了她许久一般。   真好,奶奶一点儿也没有变老。   时隔六年,温笙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已经足够坚强,但在见到奶奶的那一刻,她却又变回了那个会依着奶奶手臂撒娇的小女孩。   眼泪没有预兆地涌出,一颗颗顺着脸庞,和大雨一同坠落。   六年,温笙在路上想了许多许多关于这六年间发生的事情。   她想说些有趣的事情和奶奶分享,想说自己过得很好让她安心,但一路细细思索下来,过去六年间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一件能深刻地在她记忆中驻足。   这六年的时光和记忆都像是被人抽掉了,温笙一时竟想不起来任何关于没有温奶奶、没有周驭在身边时的所有。   她什么也说不出,那些预想好的让奶奶放心的话更是连半个字都不在温笙心里了。   尘封在心里那么久的想念和伤悲在这样的雨天倾泻而出。   她只是想哭。   “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笙笙好想你。”   -   雨一直不停地下,微凉的山风在身边穿梭。   温笙哭了许久,才渐渐平复心神。   她将手里的白菊放在温奶奶墓前,忽而发现温奶奶的墓碑干净整洁如新,有一把□□摆在墓前,花瓣娇嫩,是很新鲜的样子。   似乎是有人刚刚清扫过。   温笙怔愣,下意识联想到了周驭。   温奶奶在S市没什么亲人,街坊邻居平时虽有来往,但会特地来替她扫墓的,却是没有几个的。   想来这些年,只有周驭会来这里看她。   她不禁想起那年秋雨寒凉,温笙和周驭携手在温奶奶墓前许下了最郑重的誓言。   他说过会好好照顾她们。   是的,也只有他了。   温笙在大雨滂沱时上山,一直待到雨势暂停。   有温奶奶在的地方,就是不一样。   温笙虽然哭得有些狼狈,但她心里很静。   在这里的两个小时,过得太快。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下午。   温笙收了伞,从包里拿出纸巾来,将温奶奶照片上沾的雨水一点点擦掉,又弯腰细心地将两束花都摆好。   她准备离开了。   “奶奶,我要回去了。周驭晚上要回来吃饭,我还不知道弄什么给他吃才好。”   “要不就下面条吧?”   无人回应,身边只有山风和雨。   温笙弯唇,露出浅淡笑意。   照片上的老人慈爱地注视着她,和蔼依旧。   奶奶从前说,温笙笑起来的样子和她年轻时一样,都是美人儿胚子。   彼时周驭在一旁听着,哼笑着问温奶奶,你这是夸自己还是夸你孙女呢?   温奶奶横他一眼,都夸,不行吗?   周驭笑了,一双桃花眼抬起来望着她,黑眸深沉,笑意却亮的晃眼。他说,一个大美人儿,一个小美人儿。   ……   不知怎么的,温笙突然就想到了这段回忆。   被泪水洗过的琥珀色双眸里一片透彻纯净,她眼角笑意更浓。   “奶奶,您好好休息。我现在回来了,以后我会常来看你,陪你说话。”   “还有周驭,我们一起来。”   -   雨后的墓园不知何时升起了雾气,茫茫渺渺,像个仙境。   温笙从奶奶墓前离开,循着来时的方向下山。   大约是白雾扰乱了她的视线和方向,温笙走着走着,竟绕到了另一片园区。   眼前陌生的园景依旧空旷无人,温笙茫然地分辨着下山的方向,又走了一段,终于看见了人影。   隔着远,又有雾气。   温笙隐约在灌木的另一边,看见了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   很奇怪,明明是雨天。   他们手里拿着伞,脸上却还戴着墨镜。   约摸也是过来扫墓的人。   温笙本无意打扰,但实在找不到下山的路径,她不得不上前询问。   她绕过去,停在山道上没有上前。“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你们知道从哪里可以下山吗?”   温笙话音落下,那两个黑衣人没有望过来,倒是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   老人家刚才大约是蹲着的,隔着灌木,温笙不曾注意。   这会儿突然看见他,她惊了惊。   老人头发花白,看起来年仅七旬,但挺拔如松的站姿却一点也不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他望着温笙的一双鹰眼仿佛笼着一层雾气,神情淡薄,却气质非凡。   温笙见他只是望着自己,并不回应,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了他们。“抱歉,我……”   她正欲道歉,老人却从身边其中一个黑衣人手里接过了黑木的拐杖,遥遥朝山下一指。   温笙明白过来他是在给她指路,顿了一下,“……是那边吗?谢、谢谢您。”   老者指完路,收回拐杖,淡淡回过头,目光重新落回到面前的墓碑上。   温笙再度道了谢,没过多停留,沿着他指的方向下台阶。   果然,没多久就看见了半山腰的出口指示牌。   她在石阶上驻足,忽而回首望去。   山雾渺渺,她下来的路。那两个黑衣人和那个老者,都已经看不见踪影。   莫名的,温笙脑海里出现了周驭的脸。   那样的淡漠薄凉,她好像只在一个人脸上见过。   -   周驭将近二十天没进公司大门。   安全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把他盼回来了,看着他一进办公室,接连几道命令下去,整个公司里的人立刻进入了像陀螺一样转不停的工作状态。安全长舒一口气。   不知道严佑琴在公司里的哪个眼线给她打电话汇报了周驭回来的事情,严佑琴不敢直接和周驭联系,只能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打给安全。   安全忙得脚不沾地,无暇理会她的追魂夺命连环call,但架不住严佑琴一直给他打电话。   趁着周驭让他去准备会议室的时候,他终于接了。   “喂?!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周总呢,他在干什么?”严佑琴心急如焚,电话一通,她劈头盖脸地就问安全:“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他是不是和那个女人分手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她连珠炮一样的把问题打过去,打得安全额头冷汗直流,“你…可能暂时还回不来。”   严佑琴顿时冷下了语调:“为什么?”   “周总好像知道是我给你出的主意,他警告了我一顿。”   “警告?”   “嗯。”安全现在想来那天那通电话,周驭好似风平浪静的语气里,分明隐含着要杀人诛心一般的汹涌杀意,冷汗便流得更厉害了。   “我原本只是打算让你借集团向公司施压,想着只要忙起来,我再找周总求求情,他也许也能让你留下来帮我一阵。但谁知道,集团竟然派了监理团过来。”安全扶着额头,语气略有些懊恼。   严佑琴也没想到集团公司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原以为自己的述职报告只会让集团公司加速督促YS和岩尚之间的项目合作进程,却没想到她好像成了成立监理团的□□。   她尝试过想办法挽回,但她在庞大的集团公司面前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安全说:“不管这次监理团事件会演变出什么样的后果,你短时间内都不能在周总面前露面。万一他迁怒起来…你两边都会过得很难。”   严佑琴明白这个道理,但这样听安全说出来,她仍然有些不甘心。“那难道要我一直等吗?等到什么时候?安全,你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吗?”   安全一直信奉一句话,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但他现在着实没有空暇再去给严佑琴想办法,自保才是他现在重点要做的事情。   安全的沉默让严佑琴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你别着急,等忙完这一阵,我们再商量吧。”沉默之后,安全这么安慰她,但严佑琴却并不受用。   正要挂断电话,安全忽然听见严佑琴那边有人在说“林氏集团的晚宴”。   林氏集团,成功勾住了安全的注意力。   -   YS公司内部团队一直是以雷厉风行,上下统一,执行力出众在业内闻名。   但放眼整个行业,却鲜少有人知道,飞速发展的YS是由显兴集团控股。   回归后第一个大会议,周驭在会议室里见到赵邦,他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作为监理团的主理事人,赵邦有权过问公司内任何一次会议内容。   他坐在安全上首,主席位下首。   这个排位相当有讲究。   公司谁人都知道,安全和前段时间被调走的严助是周驭的左右手,周驭不在公司的时候,安全和严佑琴就是周驭。   而赵邦坐在安全上首,说明他此时的身份比安全更高一级。   没有和周驭并排坐在主席位上,则是说明,这里最大的人仍然是周驭。   周家出来的人,就喜欢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周驭落座在主席位上,薄凉的眼神扫过赵邦,一言不发,直接开始了今天的会议。   会议冗长,却又紧凑。   安全和另一位秘书一直低头敲键盘,啪嗒啪嗒地敲打声不断在会议室内回荡。   赵邦时而看看墙上投映的PPT内容,时而观察着周驭。   周驭好像自从休假了这一趟,整个人的状态似乎都放松了下来。   他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双腿随意的交叠,偶尔翻阅桌上的资料,都是用指尖捏着,姿态懒散随意的和传入集团公司里的消息完全不一样。   赵邦不时皱眉,不时又会因周驭几句犀利的发言和观点而舒展。   这场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涵盖了周驭不在这二十天里大大小小事宜。   尽管YS多天来没有主帅坐阵,这段时间还有赵邦带来的监理团在里头搅浑水,但整个YS上下却仍然运作得井井有条,顺畅无比。   由此可见,平日里周驭将公司管理得十分成功。   快七点的时候,周驭手边的电话忽然震动了一下。   赵邦看见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投影仪幽蓝的光将他唇边那点点清淡的弧度笼得似真似幻。   赵邦一怔。   周驭突然起身。   “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周驭打断了最后正在发言的那个人,“今天的会议内容,各部门的负责人交一份电子档到安全那里。”   说话间,他看了一眼手表,“七点了,这段时间大家辛苦,晚上各个部门自己组织聚餐。餐后找安全报销。”   “散会。”   周驭说罢,也不顾下方面面相觑的众人,转身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安全甚至没反应过来。   “周、周总!”   眼见周驭推门出去,安全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   和他一起追出去的,还有赵邦。   会议室外,赵邦叫住周驭。   “周总!”   周驭驻足,回头。“什么事。”   “集团公司内一直流传着周总这几年的丰功伟绩,您的下属都说您工作认真起来完全是不要命的状态。但今天……”赵邦蹙眉:“我能问一下您如此仓促结束会议的原因么?”   安全慢赵邦一步,此时停在门边,一听他说这话,立刻心惊肉跳地望向周驭。   还好他没看过来。   周驭脸上淡淡的薄凉与疏离感和往常并无二致,闻言,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也许你听见了一些流言蜚语,但我的工作态度,如你所见。”   “至于结束会议的原因,那是我的私事。”   他说着,唇角忽而勾出了一抹弧度,漆黑的眸子里竟有嘲弄的笑意流出。   “看不惯的话,让老头子开了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今天有点晚了,为了保护我的头发,提车时间推迟到明天中午十二点~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13 23:40:24~2020-07-14 23:0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烛、涟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晚餐   周驭走了, 走得相当潇洒。   赵邦和安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间的拐角,赵邦脸色不太好看。   他转头看向安全。   安全仍缩在会议室门口,见赵邦望过来, 他缩了缩肩膀, 紧张的模样如临大敌。   但无论他们之后如何交锋,都不关周驭的事了。   他直接去了停车场, 上了车,手机上温笙发来的视频消息在车里循环播放着。   画面里,窄小的客厅, 橙黄的灯光, 镜头从温笙带着微笑的脸跳跃到厨房。   炉灶上,锅里正咕嘟咕嘟煮着水。   热气氤氲间,温笙在画面外说:“快回来了嘛?我开始煮面咯。”   她鲜少用这样活泼生动的语气和人说话,周驭不常听见。   因为不常,所以此时听来便是别样的娇俏动人。   他发动车子, 很快驶出停车场。   此时正是下班的晚高峰,公司路口很堵。   红灯前,各色车辆亮着刹车灯,连成一条长龙。   堵车这回事向来是极消耗人的耐心,但难得周驭今天心情还不错, 面对眼前一片红色的尾灯,车里清凉的氛围倒是让他并不急躁。   他再度点开播放温笙发来的视频, 温笙的声音一遍遍在车里回响。   “快回来了嘛?我开始煮面咯。”   刚才在会议室里静音了手机, 周驭听不见她柔软的嗓音,可爱的语气,这会儿他反复听,每听一遍, 他好像就会更喜欢她一分,想回去将她抱进怀里亲吻的念头也更强烈一分。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捏着手机,拇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左下方抚动。   视频开头,温笙就是从这里出现的。   旅程结尾时发生的那些让他不愉快的事情,好像都已经被抛之脑后。   所有坏心情都在温笙一遍遍问他归期的声音里烟消云散了。   后视镜里,后车的灯光照进车内,橙红的光线映照出周驭眼角眉梢上的笑意,那是带着丝丝妖异气息的魅惑与宠溺。   半晌,红灯终于变绿,车龙开始缓慢前进。   前面排队的车辆太多,通行的速度过于缓慢,一个绿灯的时间过去,周驭仍没能通过这个路口。   他拉起手刹,正要再次点开视频,却突然有电话插了进来。   来电显示上是严佑琴的名字。   周驭看着中控屏上跳动的三个字,没犹豫地按了挂断。   对面却不死心。   接连三个来电,中间几乎没有间隔时间。   周驭略皱了眉头,按了接通。   电话对面的人似乎没想到他会接了电话,等待音消失的瞬间,严佑琴怔了一下,随后,她略带激动的尖声打破了车里原本的舒缓与平静。   “周、周总!”   自那天闯进周驭的饭局之后,严佑琴就再没见过他,也没听过他的声音。   纵然周驭此时没有出声,但他接起了电话,只是听见这头的空白,就已经够严佑琴散发遐想,甚至动容到眼角通红。   “周总,您…您最近过得还好么?”   她问的小心,几乎快要被自己的真心感动。   她十分很擅长做这种自我感动的事情。   但很可惜,周驭今天的耐心都用在了等红灯上面,已经没有多余的耐心分出来听她说废话。   “你很闲吗。”周驭看着指示灯上的倒计时,食指没规律地在方向盘上敲打,随时准备着通过这个路口。   说话时,他声音里的冷漠和疏离像一把锋利的冰锥,随意地扎进严佑琴心里。   “很闲的话,严经理还是想想该怎么在集团站稳脚跟。没了出卖我消息这条出路,集团那边肯定太好过吧。”   严佑琴猛然一怔。   “严经理,忠心是种美德。”周驭说:“但你显然没有。”   严佑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口时声音都有些飘忽:“周总、你……”   周驭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路口正好跳到了绿灯。   他很快发动车子,一路顺畅无阻地到了温笙楼下。   准备上楼的时候,严佑琴又发来一条微信。   是一份文件。   另外还有一段语音。   周驭扫过一眼,没点开听。   径直上了楼。   -   温笙计算着周驭回复说在路上的时间,估摸着差不多快到了,她将面条盛出锅,细心地装碗,刚摆上餐桌,门响了。   周驭有大门的钥匙,温笙知道,也一直没有问过。   但当他真的就这样开门进来的时候,温笙看着他站在门口,心里突然涌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奇妙感。   像是一种特别的归属感,又像是收到一个惊喜。   两者都是让她觉得心下安定的愉悦感受。   因为这样,她好像就有了一个家。   家里有一个人。陪伴她,属于她。   会吃她做的饭,给她世上独一无二的温柔。   而那个人,是周驭。   周驭推门进来,温笙站在桌边。   亚麻色的棉质连衣长裙,整个人都在光下散发着柔软。   他不由加快脚步。   大门在他身后合上,他已将她拥入怀中。   明明上午才分开,明明只是几个小时没有见面,但亲吻她的时候,周驭仍然觉得心肝都在发疼。   “好想你。”   桌上是汤面热腾腾的香气,拥吻着的两个人被氤氲着的热气包裹,朦胧的侧影重叠着成为一体。   温笙被周驭吻到晕头转向,被放开的时候,她轻喘了两声跌入他怀中。   周驭吻她耳廓,吐息湿热。   “怎么办。”   “现在是先吃你,还是先吃面。”   他貌似为难地抛出这样的选择题,让温笙怔愣一瞬,脸上迅速开始烧热。   “你不要胡闹。”她低声说着,垂眸避开他炙热的目光。   温笙缓和了心绪和身体,抿抿唇将他推开,“快去洗手,面要放坨了。”   周驭还舍不得就这样放开她,但温笙铁了心要让他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她进了厨房,拿出两个小碟。   里面装着她下午在超市里选的小咸菜。   周驭还不动,温笙将碟子放下,夹起一块开胃的小咸菜去诱他。   “这个好好吃,我刚才尝过。想吃吗?想吃快去洗手。”   温笙眼角有雾气未褪,周驭看着她,像看着一只在他掌心里起舞的小白兔。   她大约还不知道他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掌握,所以在对他炫耀她的可爱时,她眼里还有些自傲的狡黠。   这样的温笙,实在很难让他不爱。   周驭听话地洗了手,落座餐桌旁。   在温笙期待的目光里,他先夹了几片她说好吃的咸菜。   入口微酸,微辣。   确实开胃。   “怎么样?好吃么?”   “好吃。”   温笙闻言,笑弯了眼,“你喜欢就好。”   她好像很开心,好像被他夸奖的咸菜是出自她手。   而实际,这不过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产品。   她今天的心情好像很好。   出乎意料的好。   两个人低头吃面,餐桌上气氛安静又温馨。   温笙好久没自己下厨,对自己煮面的手艺有点不自信,但还好周驭什么也没说。   他可能是饿了,吃得很快,也很香。   温笙怕他不够,正要再去拿点什么别的东西来给他配餐,周驭却突然出声。   “今天去看奶奶了?”   温笙一顿。   碗中已经见了底,周驭放下筷子,抬眸望着对面的温笙,黑眸有些深沉。   和他视线对上,温笙眼中的怔愣很快退去。   她很轻地对他点了一下头。   “下午去的,待了一会儿。”温笙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她很平静地说:“回来这么久,还没去看过她。下午突然想奶奶了,就去了。”   温笙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周驭望着她,黑眸微动。   他伸手过去将她的手握住,柔声问:“怎么不叫我一起。”   “你有工作嘛。再说,我也想一个人和奶奶说说话。”温笙抿抿唇角朝他笑。   她知道他是担心她,眨眨眼睛,又补充一句:“不过我跟奶奶说了,下次我们会一起去。”   “好。”周驭一口答应下来。   他也不问下次是什么时候,也不管他是不是有别的事情要做。满口答应得这么干脆,温笙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你为什么好像很紧张似的?”   周驭看着她笑,自己却笑不出来。“你哭过。”   温笙闻言,眼睫颤了颤,也没隐瞒。“嗯。”   她话音刚落,餐桌对面的男人就起身过来。   温笙被他揽入怀中,侧脸贴在他腰间。   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的体温,和他抱着她时的力道。   周驭低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   “我答应过奶奶,会好好照顾你们。”   温笙鼻尖有些泛酸,嗯了一声,“嗯,我记得。奶奶也记得。”   周驭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在某些时候,他或许是个混蛋,但他一定是最守承诺的混蛋。   他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过去六年,温笙远在千里。   他无可奈何。   除了替她在温奶奶坟前遥寄思念,他什么都做不了。   但现在她回来了。   他给出的承诺,是时候要实践了。   外面好像又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惹得温笙眼眶湿得厉害。   可她今天已经哭得太多了,她不想再哭了。   “好啦,快放开我。”温笙拍拍周驭的后腰,正让他放开自己,手机忽然响了。   是温笙的。   电话就在手边,她分辨出是自己的铃声,吸了吸鼻子转身去接手机,自然而然也从周驭怀里退了出来。   温笙没注意来电显示上的陌生号码,电话接起时,听筒里润朗的男声及其突兀地出现在了她和周驭之间。   “笙,我到S市了。好想你,不出来见我一面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不是都去看车了!上一章的评论少得我要哭了o(╥﹏╥)o 55555这一章快让我看见你们挥舞的双手~!   Ps:车我只挂两天哈,过了时间就等番外时候再来找我拿吧~   感谢阅读。 第37章 情敌   林光启这次是来探亲, 顺便打算将他的“亲”接回瑞士。   在下飞机之前,他没和任何人打过招呼。   到了机场,他换上新的手机号, 首先给沈斯去了个电话。   瑞士彼时还是下午, 沈斯刚刚结束一个会议,准备和温世礼核对回国时间的时候, 林光启的电话过来了。   沈斯起初看见这个国内号码,犹豫了一会儿,接起来听见是林光启的声音, 沈斯顿时惊了。   “你跑到S市去了?!”   林光启正在咖啡厅结账买咖啡, 收银员在帮他用微信结算,付好款后,林光启恍然露出惊喜的神情来,同时不忘回以一个热情的电眼。“美丽的天使果然都是善良的。谢谢你,我的天使。”   收银员或许是没碰见过这么帅嘴还这么甜的男客人, 瞬间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林光启拿了咖啡,挥挥手和人告别,然后才把电话贴近耳朵。   “嗨,Simon。”   林光启拖着行李箱,他一身黑色机车服、同色紧身裤, 身上叮铃哐啷的戴着许多链条配饰,外加一双马丁靴。良好的气质外形和这一身朋克造型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像是某个电影明星。   出了咖啡厅, 林光启左顾右盼一下, 找到了出口指示牌。   他对电话里说:“Simon,我有事要请你帮忙哦。”   沈斯刚才听见他在撩妹,一直没出声,这会儿听他说要帮忙, 他才接着把自己的惊讶说完:“你怎么跑到S市去了?!林董事长知不知道?温总知不知道?你不要告诉我,你跑去S市是为了旅游…你、你不会是要去找温笙?!”   沈斯素来稳重妥帖,他鲜少这样失态。但林光启这个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每次他都突然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举动来,让人大吃一惊。   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一想到他有可能的目的,沈斯就不禁皱紧了眉头。“林少,你……”   “Simon,你太紧张啦。放心,我又不是老虎。”林光启推着行李箱,机场外刚刚下过雨,潮湿茫茫的夜色中,霓虹闪烁着迷了他的眼。“就算我是为了笙才会来这里,我也不会吃了她。毕竟我是为了爱情。”   果然是为了温笙。   沈斯没理他最后的玩笑,沉了声道:“林少,小姐回国之前应该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   “她是说得很清楚。不过。”林光启也不否认,眯了眯眼,他勾唇轻笑:“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和她都这么坚持。”   沈斯一顿:“林少……”   “好啦。”林光启将他打断:“你帮笙做了那么多事,我都没和你绝交。现在你也得帮帮我,不然我就要和你老板告状,是你帮笙偷偷回国的哦。”   “……”沈斯被威胁了。   他沉默着思忖了一瞬,然后很快做出判断。既然现在林光启已经到了S市,他能做的事情就已经很有限了,还是先稳住他最好。   “你要我做什么?”   “啊,帮我定个酒店。我来得太急,忘了定酒店了。”林光启随手拦了路边一辆出租,司机从车上下来帮他搬行李。   他笑眯眯地对电话里叮嘱:“五星级以下我不住。”   “要套房,大浴室,落地窗,能俯瞰夜景的楼层。哦对,最好再帮我定一瓶好酒,我饿了,牛排套餐也来一份。还有。”   沈斯:“……还有?”   “嗯嗯。”林光启点点头:“还有,你请客。”   沈斯:“……”   挂了电话,林光启十分有亲和力地对帮他搬行礼的司机师傅说了声谢谢,而后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一百递给他。“您的辛苦费。”   司机推说不用,林光启也不劝。耸了耸肩,将钞票放在后备箱上,上了车。   司机定睛一看,那纸钞是绿的。   竟然是美金!   他这是拉了只大肥羊!   已经被定位成肥羊的林光启落座后排,放松的身体舒展开来。   车里开着空调,电台里播放着一首经典老歌。   舒缓的曲调像雨后的黄昏一样美妙。   嗯,很符合此时的境况。   他舒服地舒了口气。   司机判定林光启是个不熟悉S市状况的外来者,显然这判断是百分百正确的。   车子没走快速进城的机场高速,而是围着周边绕了一圈。   机场算是远郊,此时黑灯瞎火的,又下过雨,车窗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司机不敢把绕路这件事做的太明目张胆,很快进了城,他又围着市区绕了起来。   市区很大,也热闹。   纵然又是一阵大雨倾盆,但街边大排档,各色档口,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全都灯光明亮热闹非凡,满目的琳琅看得林光启眼花缭乱。   司机热情地和他介绍窗外地标,周边各种好玩好去的地方,显然已经把这趟绕远的车程变成了一条有趣的旅游路线,直到林光启问了他一个地名。   那是个老小区,在中心城区里,离他们现在的地方有点距离。   司机虽然知道怎么去那个地方,但他忍不住好奇:“你要去那儿?那儿可没什么玩儿的,都是些老房子,你们年轻人恐怕住不惯吧?”   林光启笑笑说:“我不是去住,我是去看我的未婚妻。”   -   由于林光启说不出具体的楼栋和单元,司机只能将他放在小区门口。   下了车,他拖着行李箱,在小区里转了好几圈,但他感觉好像无论怎么转弯,眼前的建筑都和自己在上一个路口看到的差不多。   林光启给温笙打了电话,说完想念后,他不得不将自己此时的处境报告给她。   “笙,虽然你住的地方真的很有韵味,但我现在好像在这片建筑群里迷路了。你能来接我么?”   彼时电话那头的人已经不是温笙,而是周驭。   他沉着脸色,五指扣紧在手机边缘。   温笙担心下一秒,这个手机可能就会碎在他手里。   周驭脸色太冷,冷得让温笙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没给机会让林光启说清自己现在的位置,周驭挂了电话。   他垂眸望向温笙,黑眸里压抑着的怒意翻滚成了一团深沉不见底的巨浪。   “所以,你要去找他吗。”   “或者,让我去杀了这个说想你的人。”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林光启还以为自己的手机坏了。   他不死心地又打了几次电话,然而都没再被人接起。   “奇怪呢。”林光启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收起手机,打算继续在这片长得一模一样的房子中间寻找他的未婚妻。   天上一直飘雨,刚才下车时本来停了,这会儿倒是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可怜林光启没有伞,又迷了路,走了几圈,头发衣裳都有些湿了,而他的未婚妻至今仍不见踪影,小区出口也不知道躲在哪里。   林光启有些颓然地垮下肩膀,皱了皱鼻子想再打个电话过去。可又转念一想,不然他干脆就在这里叫温笙的名字。说不定她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一听见他叫她,她就会马上带着雨伞出现,激动地朝他奔来,热切地喊他。多浪漫啊!   不过应该朝那边喊呢?   左边?右边?   前?还是后?   忽然——   “林光启。”   有谁在叫他。   林光启惊喜地回身望过去——   此时雨滴不大,落得很快,一滴滴在路灯下坠落,像一颗颗流星。   细细光雾之外,正有一道颀长的身影向着这边走来。   ——看清那人高大的剪影轮廓,林光启忍不住皱了皱眉。   来的……好像不是温笙。   ‘他看起来很正常,但其实有些神经大条。’   ‘嗯,就是…看起来有点傻。’   ……   周驭按照温笙的描述,不费力气地找到了此时巷子里看起来最傻的一个。   其实就算她不说,这个时间还冒着雨在巷子里乱窜的,也只有他一个。   不过他刚才拉着行李箱在原地打转的画面,倒是让周驭开了眼。   他举着伞,停在路灯前两步,逆着光的角度让林光启看不清他的脸。   林光启警惕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蹙眉问:“你是谁?”   周驭没有理他。   转身时,伞面上的水珠在空中划出一道雨帘。“跟我来。”   说罢,他径直朝着巷外走,也不管后面的人有没有跟上。   林光启望着他的背影,心下有了一个猜测。   啧,他这个出场,好像比他帅啊。   吹了声口哨,林光启拉着行李箱跟了上去。   跟着周驭走了不到两分钟,林光启重新见到了他下车时的那条大马路。   他惊喜地长舒一口气,“哇,终于出来啦!”   林光启望向一旁男人冷漠的侧脸,主动热情地和他道谢:“真是多谢你啦,要是没有你的话,我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   他说着,热情地张开手臂准备给周驭一个拥抱。   周驭淡淡瞥了他一眼,换了个手拿伞,自然而然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慢走。”   林光启的动作落了个空,双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儿,眼见他要走了,林光启忙把周驭叫住:“嘿,等等!”   周驭停下,回首看他。   他眼神太过淡漠,甚至让林光启这种自来熟都觉得有些尴尬。   林光启收回手来摸了摸鼻子,“其实我是来找人的,或许你认识。她叫笙,温笙。你认识吗?”   周驭眸子微闪,转了身体面对着他。“你找她有什么事。”   “哦,她是我未婚妻。”林光启笑得大方:“我是来接她回去和我结婚的。”   话音落下,夜风带着雨水的潮湿冰凉吹到林光启脸上。   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呵。”   “这么巧。”   对面的男人收了伞,冷漠精致的脸庞瞬间被街边霓虹点亮,却又在瞬间被夜色笼罩。   林光启看见他勾了勾唇。   周驭说:“我是她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  放屁!!   感谢阅读。   感谢在2020-07-15 23:22:06~2020-07-16 18:2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44255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登堂   周驭出门已经有二十分钟了。   温笙在家里等着, 不时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越等心里越觉得不安。   他临出门前那句话一直扰得温笙心神不宁。   ‘或者,让我去杀了那个说想你的人。’   ……   她犹豫着要给他打个电话, 但周驭好像没带手机。   更何况, 如果联系林光启,他们两个又是在一起的话, 周驭要是听见是她打电话过去,说不定会生气。   周驭从前就是个冲动且喜欢用拳头说话的人,他和林光启见了面, 林光启不知道会跟他说什么, 万一跟他耍个宝、发了傻……完了,周驭一定会更气。   温笙想着想着,就好像已经能看见林光启被周驭按在地上摩擦的样子。   不行不行,她还是得出去看看。   温笙披了件外套,正要出门, 周驭回了。   外间的雨好像越下越大了,周驭手里拎着伞,湿漉漉正滴着水。   他一手取下钥匙推开大门,或是没想到温笙就在门后,突然和她四目相对, 两人都愣了一瞬。   周驭看见她穿着外套,眉间不易察觉地略略皱了皱。   “要出去?”   温笙回过神, 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 整整齐齐,手上也没有脏污。   幸好,幸好他看起来好像没发生什么事。   “嗯,我想去找你的。”   他进了屋, 温笙过去接他手上的伞。“我来吧。”   周驭顺从递给她,顺便关上大门,反锁。   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注意反锁大门。   温笙注意到他的动作,斟酌了一下语气,问:“你见到他了?”   周驭在换鞋,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   他挽起袖子到桌边收碗:“我来洗碗,你休息一下。”   他侧脸平静,看不出喜怒。   可他表现得越是风平浪静,温笙越觉得林光启可能已经被他抛尸了。   “那个…他没惹你不高兴吧?”   哐啷——   温笙话音刚落,周驭手中的碗筷落在了桌面上。   白瓷的碗落地不稳,在桌子上转了个圈,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   温笙心下一颤,顿时感觉出有些紧张的气氛在周围蔓延。   周驭背对着她,顿了一下才重新伸手将碗拿起。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端倪。“什么他。”   他说着话,温笙见他拿着碗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又拿着抹布出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视线并没落在她身上。   这下温笙可以百分百断定,周驭是在生气。   她放下伞,过去周驭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后背。   “他肯定惹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温笙现在开始后悔,她其实不该让周驭出去的。   她一早就知道林光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虽然看起来还算正常,但如果乱说话起来,却是很没有分寸的。   他一定是跟周驭说了什么,或许是有关他们在国外的事情,又或者直接说了他们的婚约。   尽管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可将心比心,周驭一定是不开心的。   她应该一早就对周驭说明白的。   “虽然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但是我都可以解释。”温笙收紧了手臂,软声道:“周驭,你别生气,好不好?对不起。”   周驭被她抱住的时候,拿着抹布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在听见她说对不起的时候,僵硬又瞬间被解除。   他极快地扔了手里的东西,反身握住温笙的肩膀。   “对不起什么?”   周驭黑眸里有翻滚着的汹涌雾气,温笙一时分不清这是怒意还是醋意。   手臂被他握得有些发疼,她很轻地皱了下眉头。   周驭看见,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松懈。   “周驭,我……唔。”   周驭擒住温笙下颌,吻上去的时候再不如之前那般温柔辗转,他有些粗暴的动作根本就是在掠夺。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弄痛她,可是刚才林光启跟他说的那些话,让他忍不住想要让她痛一点,再痛一点。   绷紧的理智渐渐开始失控,眼前有许多危险的画面不断涌现,周驭急迫地想要拉着温笙做些更疯狂的事情。   温笙晓得他这会儿是在生气,她被吻得很痛,但她仍然努力地配合着他。   他想要确定她的存在,想要确定她在他身边。   温笙明白。   她都知道。   她没有任何经验和技巧可言,仅仅只是难得的没有羞怯地拒绝他,就已经足够让周驭加快速度变成另一个人。   他用力揉*弄着她的柔软,将她微敞的衣领扯到一旁,微凉的唇带着炙热的潮湿移向温笙的脖颈。   “周驭……”   温笙被吻得发痒,难耐地叫他的名字,扭动着身体想要躲开他的舔*舐——   哐、哐、哐!^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暧昧情重的气氛。   温笙几乎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紧张地抵着周驭的肩膀,脸上仍有潮红,“周驭、外面,外面有人……”   周驭眸中浓烈的欲色褪成了深沉怒意,他转头望向门口。   哐、哐、哐!   门外的人似乎是晓得屋内的两个人已经停下了,催促着他们去开门一般,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   “谁?”周驭的不悦已经快要从声音里溢出来了。   哐、哐、哐!   周驭蹙眉。   他过去开门。   松开温笙之前,周驭拢紧了她身上的外套,遮盖住她白皙肌肤上的红痕,拨了拨她耳边散乱的发丝。   他低沉的轻声落下,惑去了温笙的神志。“到房里去。”   温笙一时六神无主,只愣愣地听从着周驭的命令。   她刚刚要转进房间,前脚才踏进房门,后脚就听见了一声极尖利的男声跌进了屋子里——   “笙!我来救你了!”   温笙一怔,循声望去——林光启猝不及防地跌进了屋内,差点撞到周驭。   温笙睁大眼睛:“怎么…是你?”   看见温笙,林光启神光一亮,“笙——哎呀!”   温笙瞠目结舌看着林光启朝自己奔来,门边的周驭单手揪住林光启的后领,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向后一扔——   “哎哟!”林光启后背摔到墙上,立刻痛呼一声,眉眼都皱到了一起。   “你敢跟着我?!”   温笙眼见周驭举起了拳头像是要打过去,她慌忙叫他:“周驭!”   -   二十分钟后。   餐桌旁三人各坐一边。   林光启坐在周驭刚才坐的位置,用和他一样的碗筷,吃着同一个人给他煮的面条。脸上幸福的表情让周驭忍不住想要将整张桌子都掀翻到他脸上。   “哇!笙,你的手艺好棒!”   温笙在林光启对面,表情好似并没有多开心。   她望向周驭。   周驭阴沉着脸就在林光启旁边,他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搁在桌面,像是在桌子上隔出了一道墙。   温笙从他纠结着的眉头判断出他此刻正压抑着怒气。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林光启浑然不觉此时桌上气氛诡异,一边大口吃着面条,一边旁若无人地和温笙谈笑:“笙,你竟然有这么好的手艺!等我们回去瑞士,我给你开一家中式面馆怎么样?”   “我们”、“回去瑞士”接连几个关键词让周驭的耐心濒临耗尽。   “给我闭嘴。”   他手握成拳,撑着身子前倾挡住林光启的视线。“快吃。吃完滚。”   周驭语气冷硬,眼神凶得好像随时都要将他扔出去一样。   林光启被他吓住,撇了撇嘴,嘟囔了两句什么,温笙没听清。   他埋头吃面,倒是真的没再出声。   竟是出乎意料地听话。   刚才周驭只把他送到路口,没见着他坐上出租车,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林光启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跟着他回来了。   失策,这实在是极大的失策。   林光启没伞,一直淋雨,这会儿坐下来这么久,皮衣上的雨滴都没干。   温笙看见,起身去拿了条毛巾放在他手边。   “你身上都是湿的,擦一下吧。别感冒。”   她话音刚落,林光启立刻露出了一幅受宠若惊的神情来。   “笙。”他感动地望着她,蠢蠢欲动的模样好像是要过来抱她一样。   温笙已经习惯了他的大惊小怪,但周驭还在。   周驭的耐心已经在刚才被耗完,林光启现在竟然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和温笙眉来眼去,这叫他怎么忍?   他霍然起身,及迅速地将林光启的面碗夺过来。“不想吃了?很好。”   周驭到厨房放了碗,而后快步出来拉开大门。   “滚。”   他逐客的态度明显,温笙也站起身来,对他皱了下眉头。“周驭。”   周驭的表情冷得要命。他没把林光启揍到昏迷已经算是他修好了脾气,这会儿态度礼不礼貌,他根本不在乎。   但林光启之于温笙,却不至于到这样敌对的地步。   而且林光启显然比周驭更明白这一点。   他缩了下肩膀,转过身背对着周驭,小声地哼了一下。“这又不是你家,我才不听你的。”   “笙,我来得急,忘记了订酒店。你能收留我一晚吗?就一晚。”林光启对温笙竖起食指,作出一幅可怜兮兮地流浪狗一般的神情,“笙,你一定不会不管我的,是不是?”   “你想死?”周驭没见过哪个人能把自己的目的说得这么明目张胆恶心直白,他眉头一皱,上前来准备将这条癞皮狗直接扔出去,温笙却忽然出了声——   “嗯,我的确不能不管你。”   周驭一顿,眼神骤然转冷:“你要留他?”   此时的温笙一改方才的紧张两难,面色竟是平静的一片。   她直直望着周驭,柔声说:“他没位置去,我们得帮他。”   周驭皱眉。   林光启好像也被温笙突然的态度转变给搞蒙了,他小心探寻着他们两个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息。   和温笙对视的第七秒,周驭的眉头也突然松开了。   他勾了勾唇,眉眼间的冷郁散去,竟是无边的魅惑动人。   “是啊。”   “我们怎么能不管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嗯,不能不管,所以准备抛尸(微笑.jpg   小林:555555笙笙救我   笙笙:……不是笙笙,笙笙没有,笙笙什么都不知道(╯^╰)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16 18:21:55~2020-07-17 21:1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珞珞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入室   沈斯给林光启预订好了酒店, 将酒店信息和位置发到他手机上,半天没得到回复。   此时有人来敲他办公室的大门。   “Simon,温总在找你。”   沈斯一顿, 忙起身道:“这就来。”   温世礼那边还等着他去对行程, 没想到被林光启耽误了。   他差点忘了。   温世礼在办公室里久等沈斯不来,正被几个秘书簇拥着去开始下一个会议, 却在走廊上看见沈斯急匆匆从走廊另一端迎面而来。   “温总。”   此时正是落日十分,晚霞被夕阳染红,橙红的光将每个人脸上都映出了恍惚温暖的色彩。   温世礼脚步没停, 淡淡瞥了沈斯一眼。“你迟到了。”   沈斯心头一紧, 立刻道歉:“抱歉,因为突然接到林少的电话,他……”   “林光启?”温世礼顿足,他身后的人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他到国内了?”   不得不说,温世礼不仅在商场上很有一套, 猜度人心更是神准。   从晓得温笙回国开始,温世礼就知道林光启总有忍不住要去找她的那一天。不过,温笙回国已经快一个月了,他现在才动作,有点慢了。   沈斯清楚自己不可能在温世礼眼皮子底下说谎, 对这件事他也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是。他去了S市,但是去之前忘了订酒店, 让我帮他预订。”   顿了顿, 沈斯补充:“他是为了温笙小姐才去的。”   温世礼闻言,微挑了眉头望向身旁窗外的落日。半晌,他忽而点了点头。“嗯,虽然动作慢了些, 但看起来他对笙笙还是很上心的。”   “可是小姐她……”   “她怎么样?”   沈斯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温世礼好像已经知道他是站在温笙那边的人。   他打断了沈斯,没给他说更多他不喜欢听的话的机会。   “她是我的女儿,她的婚姻自然由我来做主。”温世礼冷声地问:“我回国的行程,你定好了没有。”   沈斯对上他眸中冷硬的固执,怔了怔,低下头去的时候,他眉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已经定好了。周末晚上八点的飞机。”   “嗯。”温世礼挥挥手,“你去忙吧。”抬脚继续朝着会议室走去。   沈斯回到办公室,突然觉得很疲累。   他跟在温世礼身边这么多年,得到了许多名利与财富,但对温世礼冷如冰块一般的行事作风,他却始终没能完全习惯和接受。   尤其,在和温笙认识之后。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像温世礼那样的人会有一个和他个性完全相反的女儿。   这简直不可思议。   想到温笙,沈斯觉得自己有必要给温笙提个醒。   彼时的S市已经凌晨了。   沈斯听见电话里传来温笙略显疲惫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挑了个并不恰当的时机。   “抱歉,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事,我还没睡。”   “你还没睡?”   “嗯。”   沈斯不如温世礼那么善于猜测人心,但只联合着这几个小时里所发生的事情,还有此时温笙乏累的声调,他不难猜到,“林少是不是已经去找你了?”   周驭出门去安顿林光启,温笙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可他已经出去快三个小时了,温笙却连一个电话都没等到。   她在客厅里等得腰酸,才打算到房间里躺一下,沈斯的电话就过来了。   一听见沈斯这样问话,温笙又立即从床上坐起,蹙眉问:“你知道他来了?”   沈斯嗯了一声,“几个小时前接到的电话,他让我帮他订酒店,我才晓得他过去找你了。”   他揉了揉额角:“他竟然没回酒店去休息就直接去找你,也是够迫不及待的。”   林光启做事向来如此,出人意料又有些浮躁。   温笙只要一想到他刚才进门来的姿势,便觉得头皮发紧,不愿说话。   许久没听得她回答,电话那头的沈斯试探着问:“周驭…也看见他了?”   何止是看见。   简直是剑拔弩张。   如果刚才她再晚一分钟把他们请出去,说不定她这个房子里就要见血了……等等——   温笙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声问:“你说,你给林光启订了酒店?”   沈斯答:“嗯,按照他的要求,五星级套房,有大浴室,带落地窗能看夜景。他难道现在还没到酒店给你发照片吗?”   温笙闻言,匆忙道:“我先挂了,一会儿再跟你说。”   她急切地挂断电话,匆匆给周驭拨过去。   电话通了,但一直没人接。   温笙又尝试了一下微信语音,这次是直接打不通。   无奈,她只好给林光启打。   林光启也是一样的情况,通了没人接。   奇了怪,这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他们出门之前,温笙明明已经和周驭说好,林光启是无论如何都是林氏集团的继承人,他身份不轻,不可以随便怠慢。更何况,不管他究竟有些什么过分的举动,但到底是没伤害过温笙的。   所以,他们还是需要保持一些基本的礼貌。   ‘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你相信我。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等你回来,我都可以一五一十解释给你听。’   时间来不及,温笙没有机会解释更多了。   幸好周驭听罢,只深深地望着她。   他仍旧什么都没问,但温笙看见他眼中软下来的阴沉,以为他已经理解了。   她让他送林光启出去安顿,却没想到竟然去了这么久。   现在这两个人都不接电话,温笙开始担心,他们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   两个小时前,周驭带着林光启到了他位于市中心的高级公寓。   周驭在路上想了许久,这个人既然敢跟着他找上门,必然不会像他表面上那么好对付。如果随意将他扔在一边,说不定他半夜还是会摸到温笙那里去。   但温笙说让他好好安顿这位大少爷,还说他的身份是不能被随意对待的,那他就得让他好生待着。   市中心这套公寓,位置好,户型好,装修好。自三年前买下了这里,周驭就没再打开过这里的门。   如今这套房子的市价,想来是十分符合这位大少爷的身份了。   周驭安排了人每周一三五人上门来替他打扫卫生,顺便还留下了一张卡,让他随便花,力求将“好好对待”这条标准贯彻到底。   然而就在他要走的时候,林光启却问他,“你难道不住这里?”   周驭闻言轻蔑一笑,“温笙还在等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久留。”   这话不知刺激了林光启哪根神经,他顿了一瞬,紧接着便瞪起眼睛,“你们两个人无名无分,怎么能住在一起?”   林光启作痛心疾首状严厉指责:“中国可是有句老话,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你这样……会坏了温笙的名声!”   这种陈词滥调竟然能从这么一个洋派的憨少爷嘴里说出来,周驭嗤笑一声,愈发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呵。”   抬脚正准备走,林光启却又大喊一声——   “周驭!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周驭:“?”   “争什么?”   “当然是温笙!”   周驭回过身来,看头顶上的水晶灯将他略显苍白的脸映照得更加精致阴沉。   林光启看着他,眉头顿时皱紧。   难怪温笙喜欢他——这人真帅。   周驭:“你确定?和我争?”   他呵笑一声,“对你来说,恐怕太不公平了吧。”   林光启:“?”   周驭笑得太好看,好看得过分。   林光启瞬间回想到刚才那套房子里两个人生活的痕迹,还有他进门时温笙眼中的微红,外套下她脖子上的红痕甚至都遮盖不住……   !   林光启的心态爆炸了。   他用力将背包往沙发上一扔,大吼一声周驭的名字。   “啊!周驭我跟你拼了啊——!”   ——半个小时后。   林光启瘫在沙发上重重喘气,整个人狼狈得像刚跑了十公里,连墨镜勾住了头发都没注意。   而周驭在厨房外的吧台边坐着喝水,好整以暇的状态和刚才别无二致,甚至连头发丝都仍旧精致。   林光启见他这样,喘得愈发厉害了。   真是不公平,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给了他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周驭已经没兴趣跟他耗下去了。   他看了眼时间,起身道:“你慢慢喘,我走了。”   “我会让助理给你订机票,你准备好随时滚回你的国外。”周驭将杯子放回桌上,随手搔了搔耳边的头发,淡淡地,“再见。”   “等等!你——”   林光启登时起身要追他,刚开口时客厅里不知道是谁的手机突然响了,突兀的铃声打断了他。   周驭这时候才想起来他的手机好像落在了车里。   林光启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脸上的颓败立刻一扫而空。   他举起手机来朝周驭摇了摇,得意的尾巴都翘起来了。   “笙给我打电话了哦,她一定是担心我。哼哼,看来我在她心里的位置很~重~要~哦!”   周驭眼色一沉,略一倾身就抢过了他的手机。   “诶!你干什么!你还给我!”   来电显示确实是温笙的名字。   周驭一时忘了想,在给他打电话之前,温笙一定先给他打过。   他用力地按熄了林光启的手机,在他扑上来的时候,周驭抬手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你竟然扔我东西!”林光启怒目圆睁,“那可是温笙打给我的!”   他口口声声的温笙,让周驭愈发不爽。   开口时,他声音冷得让林光启打了个寒颤。   “我改主意了。”   “我也住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眼睛瞪得像铜铃!   小周:呵。想不到吧。   温笙:……………………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17 21:17:32~2020-07-18 20:4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潇熙 2瓶;糖珞珞、小月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不鬼   从旅程回来后, 方妍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没来得及和温笙分享。   碍于他们小两口吵架,肯定是得需要一定时间修复的,方妍十分贴心地空出了三四天的时间让他们独处, 这期间就连徐川都被勒令不能去打扰周驭。   到了第五天, 恰好又是一个周末。   方妍给温笙去了个电话,约她一块儿吃饭, 就她们两个人。   温笙答应得爽快。   晚上,是温笙先到约定好的位置。   她在国外也买了不少东西,里面有些是特意要送给方妍的, 算是当年她不辞而别的补偿。   她贴心地将那些小玩意都分装在一个个小袋子里, 和真正要送的礼物一样,外面都包了好看的包装纸。一起像许多个精美的小礼物,等着方妍来拆开。   方妍到的时候,果然先被那些礼物给迷花了眼。   “哇!笙笙你好有心啊,这也太可爱了吧!”方妍满眼惊喜, 要不是隔着桌子,她都想扑过去抱着温笙亲几口。   对比一下温笙这么有仪式感的包装,她包里那些用塑料袋子装的小东西,简直是不好意思拿出手了。   “你喜欢就好。”温笙笑得腼腆。   温笙许久不在S市,不如方妍对这里的吃喝玩乐知道得多, 点菜的时候,她如从前一般直接将菜单递给了方妍。   方妍可是最了解温笙的人了, 按照她从前的喜好, 她很快点好了菜,还大方道:“这顿我请。”   很快,侍应生来上了菜,两个人略略将桌上的菜都尝过之后, 方妍终于迫不及待地开始问:“你跟周驭,你们已经和好了吧?”   说起来,方妍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为什么吵架。好像就是吃饭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外国人,那外国人问了温笙一个名字,然后接下来一整天的气氛都不太对了。   他们匆匆回国来,周驭全程都在温笙身边,方妍也不好直接问温笙是怎么回事。   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方妍终于能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笙笙,那个什么…丹、丹尼尔,是不是你在国外交的男朋友?”外国名对方妍来说太绕口,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名字。   温笙面对这样直接的问题怔愣了一下。她望着方妍,方妍脸上只有好奇,一点温笙想象中的负面情绪都没有。   “我们只是朋友。”她顿了顿,说:“就像徐川。”   不是方妍,因为她们之间很亲密,无论是方妍对她,还是她对方妍。   而是徐川,只是认得,熟悉,能一起吃饭。不管林光启对她如何热情,但温笙对他的反应都很淡。   方妍听了这话倒像是有些意外:“不是前男友吗?那周驭为什么要生气?”   “虽然不是前男友那样的关系,但……”温笙很轻地短叹一声:“他现在还是我的未婚夫。”   方妍:“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温笙现在急需一个人来倾诉。她长话短说,略过了一些不重要的地方,只说明了林光启的存在和她对他的态度。   “总之,因为我爸爸独断,我和林光启之间只是被双方家长强制性的挂上了未婚夫妻这样的名头。但我既然回了国,又和周驭在一起了,一定不可能听从我爸爸的安排。”温笙说着,语气低下去了一些,“可是周驭那边……”   方妍听得云里雾里晕头转向,但冷静下来想一想,其实这事也不难理解,总结下来就是温笙对人家没感情,只对周驭有感情,她能逃回国来,就已经说明了她的态度。   但是这里面有一环重点不能忽视。   “但是你说那个什么林光启,他到S市来找你了?他是不是对你是有感情,有目的?”   温笙摇头,“我不知道。他那个人,思维比常人跳脱些,感情大约也和正常人不一样。”   她抿了抿唇,说:“至少过去两年,他给我的感觉和周驭给我的,是不一样的。”   方妍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那如果你这次回来…发现周驭没在等你,你真的会和那个姓林的结婚吗?”   “不会。”温笙脱口而出。关于林光启的事情,或许有些是她确实无法肯定的,只有这一点,她能够相当坚定的确认。   她在回国之前就和他说过了,不管这次回来有没有她想要的结果,林光启都不是那个她想要的人。   温笙坚定的态度莫名让方妍感觉有点欣慰。见温笙似乎有些苦恼,方妍安慰她,“放心,只要你和周驭说清楚,他肯定会理解你的。”   温笙也明白,周驭性格虽然执拗,但只要她跟他把话说开,他就不会再心存芥蒂。   只可是,她已经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他了。   一想到他现在正和林光启共处一室,温笙忍不住叹出这个晚上的第三口气。“可他现在和林光启住在一起。”   方妍:“什么——?!”   -   周驭这些年在商场纵横,见过不少各色各样的人,但他确实没见过林光启这个品种的。   五天前,他让安全给林光启订了最近的机票飞瑞士,亲自押送他到机场。安全说他亲眼见着他进了安检口,这才转身走的,但谁想到十分钟后,他冲到安全车子旁边敲门,笑嘻嘻说他护照不见了。   林光启那表情根本不是在说护照不见,而是挑衅,挑衅周驭。   安全没能顺利完成任务,回来汇报工作的时候,生怕周驭一个不高兴就给他开了,进办公室的腿都发着抖。   周驭似乎已经料到了是这个结果,脸色虽然臭臭的不太好看,但也没为难安全。   他在办公桌后沉吟片刻,突然道:“给严佑琴打电话。”   安全一怔。   严佑琴接到电话的时候欣喜若狂,她就知道周驭是离不开她的。   她满心欢喜地订了最近一班机票准备连夜飞回来,上级却突然丢下来一个项目。   项目不算大,但内容繁琐,必须有个人领头将接下来的环节理顺。   严佑琴本想将项目推给其他人,但上级一句,这是高层的意思,表示对你重视,你不接那就是跟高层对着干,你自己掂量掂量。   严佑琴前思后想,哪一边都不想得罪放弃。   于是,晚上在周驭回温笙家的路上,收到了严佑琴给他发的微信。   她回来的时间被推迟到了五天后。   她的理由很正当。   周驭差点把手机捏碎。   他让司机掉头去了公寓。   安全从见林光启第二面,看见他把自己的袜子套在耳朵上扮鬼吓唬周驭开始,他就能理解为什么周驭要把严佑琴调回来了。   从前严佑琴在周驭身边担任的角色是公关,所有一切需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场合,严佑琴应付起来都能游刃有余。在人际交往这一方面,严佑琴确实很有天赋。   而林光启,显然是目前为止,安全见过的人里最不人不鬼的一个。   尽管安全觉得可能连严佑琴都拿这个林少没办法,但目前除了让她来应付林光启,安全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选了。   诚然,周驭五天前一时冲动做出和林光启同住的决定,一方面是想看着他,防止他有机会到温笙面前去。他不想让他们见面,但他也不愿让温笙觉得束缚,所以被束缚的人只能是林光启。   没想到这五天里,被束缚的人还有周驭自己。   而另一方面,也是周驭算错了林光启的手段。他早该知道他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好对付。安全都已经将他送进机场的安检口了,谁晓得他竟然还能回来。   被林光启拖住的这五天里,周驭完全没有机会和温笙见面。   五天不见,他的忍耐值已经逼近极限。   隔天就是周末,周驭提前通过安全知道了林光启今天要去市郊会友,他抓紧时间想回去和温笙见一面。   下了班,他亲自开车,在周末堵车的车流中开出了驾驶飞机的速度,到温笙家楼下的时候,才只用了二十分钟。   安全在副驾驶,紧紧握着上方扶手,车一停稳,他差点要吐。呕!   周驭一刻等不及的上楼,把车钥匙扔给安全的时候,他厉声嘱咐:“给我看住林光启!一晚,必须有一个晚上!明天严佑琴一回来,让她马上过来找我!”   安全还恶心着,他没看见周驭脸上的表情,但只听声音就仿佛能体会到周驭溢出屏幕的急切。   他艰难地移动到驾驶座,暗暗发誓,今晚一定要帮他的老板看住林光启!   安全真是衷心希望周驭能得偿所愿。   但就在他刚刚发动车子,准备起步的时候,他听见二楼某个房间里传来周驭一声怒吼——   “林——光——启——!”   “?!”安全闻声一惊,这这这…林光启不是去郊区会友了吗?他怎么会在楼上?   安全解了安全带立刻下车,正要上楼,他又接到了司机小陈的电话。   小陈今天早上被派去接送林光启,一直到下班之前,他传回来的消息都还算正常,但此刻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哭了。   “安助,林少不见了!他抢了我的车,还把我绑在市郊公园的公共厕所里!呜呜呜!”   安全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老婆我来啦!!!(满心期待)   小林:嗯?!你叫谁老婆?!(眼睛瞪得像铜铃.jpg*2)   笙笙:…………………………   歪!110嘛!这有两个人私闯民宅!你们快来抓人啊!   感谢阅读。 第41章 生气   辖区派出所。   温笙和方妍急匆匆冲进派出所的办公室, 被里头的白炽灯晃了一下眼,稳稳神才看清屋内几个人。   周驭坐在墙边,翘着腿, 模样闲适。   温笙的目光首先落在他身上, 快步过去将他上下打量,见他衣裳端正, 手上脸上都没受伤,她才松了口气。   她略皱了眉头问:“怎么回事?”   刚才她和方妍约会刚刚结束,两人到车库提车准备回家, 没想到才刚一上车就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   周驭和林光启的名字一出, 温笙脑子里顿时就一片空白。   她压根没仔细听电话里的人都在说什么,忙不迭地赶过来,只怕来了之后看见的场面染着血腥。   还好还好。   温笙眼里的忧心和焦急都落在周驭眼里,他起身来将她拢到怀里,握着她的手温声地说着抱歉。“你别着急, 我没事。”   他确实没事,但很快就要有事。   对面的林光启看见两人拥在一块儿,立刻不满地跺脚。“笙,你好偏心。他是没事,可我受伤了,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林光启一出声,温笙就感觉到身前的男人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按了按他的手臂, 不等她转回身去, 方妍已经上前去了。   “你就是林光启吧?哎呀你好你好,我是温笙的好朋友,我叫方妍。”方妍是个明白人,刚才和温笙聊过这人的事儿呢, 这会儿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去打扰温笙他们深情相拥。   她状作关切地看一眼林光启手上不足一厘米的小伤口,抽了抽嘴角,安慰他道:“哎呀,这伤可是会出血的吧?啧啧啧,要不我先带你去涂点消毒水?诶,警官啊,你们这儿有医务室吧?”   “你……”   林光启刚一出声,办公桌对面的民警就发话了。   “行了行了,要看病待会儿出去再看。”警官犀利的眼神在温笙和方妍身上来回一扫,问:“你们俩谁是温笙?”   之前在电话里民警其实已经把事情经过描述过一遍了,但温笙没注意听,这会儿一五一十地听完他们两个进局子的来龙去脉,温笙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看看周驭,他脸上坦坦荡荡,一双桃花眼微微收敛,甚至还有点理直气壮的意思。   再看林光启,他倒是满脸无辜。   方妍在一边惊诧了一会儿开始大笑,笑声之夸张,让温笙有点头疼。   鉴于两位“嫌疑人”都认识温笙,民警只是将两人口头教育一顿,让各自写份检查才可以回家。   说罢,民警出去了,屋里只剩他们四个。   林光启这时开始耍白痴说自己不会写中文,问英文版的检讨行不行。   周驭更直白,他直接说自己文盲一个,压根不会写字。   方妍在一旁憋笑,温笙只能扶额叹气,说如果他们都不写,那只能由她代劳。   周驭说不用,让方妍到外边把安全叫进来。   安全从一开始就一直等在车里,见方妍出来找他,他屁颠屁颠进来,谁曾想周驭怼脸就给了他一支笔。   “检讨。两份。”   ……   于是半个小时后,民警收下了安全用左右两只手写出来的两份“深刻检讨”,点了点头,放他们回家了。   -   出了派出所,林光启死活要赖着和温笙一起回家,周驭脸色眼见着黑了下来。   “林光启你不要太过分!”   “我怎么过分,我就要我的笙一块儿回家!你还想打我吗?你打呀打呀,你敢打我我就让警察叔叔把你抓进去!”   ……   眼前这场面简直就像是两个幼稚园的小朋友在吵架,方妍完全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林光启说话做事像个白痴,连带着好像把周驭的智商也给拉低了。这儿是什么地方,能容得他们这样胡闹?   她和安全各劝一个,生怕他们真要动起手来,一会儿真有警察叔叔出来抓人。   “好了好了,林大帅哥你就别闹了。你在这儿闹,一会儿笙笙该不高兴了。”   方妍真是好心相劝,但林光启的倔劲儿一上来,方妍也真是拉不住。   “我不!凭什么周驭可以和笙笙住一起,我就不行!这算哪门子公平竞争?我不管,我要抗议!”方妍抱着林光启的手臂,谁曾想林少一激动起来,一抬手差点把她给甩出去。   “哎哟!”方妍踉跄两步差点摔倒,幸好温笙就在她身后边,堪堪将她扶住才没让她摔下去。   温笙从一开始就知道林光启是个胡闹的个性,此前种种她都还没什么话可说,可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事,还这样没有分寸地差点伤到方妍,这已经超出了温笙能够忍受的范围了。   “来啊来啊!你今天——”   “够了!”   ——林光启挽了袖子,正要继续和周驭“决一死战”的时候,温笙突然喝了一声。   温笙向来是温和的个性,说话时声音总是温温柔柔的,锐利与冰冷都极少出现在她人生的字典里。   但今天她是真的生气了。   她一出声,不仅林光启被吓了一跳,就连方妍都被震住了。   只有周驭。   他一把挣开安全的手,整理衣领的功夫,他脸上的愠色已然褪去。   周大爷抱起了手臂,好整以暇地好像是准备看戏。   林光启看见温笙眼中的愠怒,缩了缩肩膀,眼神变成了惊恐和不敢置信,开口时的声音立刻就弱了下来,“笙笙……”   “闭嘴。”温笙眼睛也不眨地打断他:“林光启,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现在让安全送你回去,或者,我让沈斯来送你回去。”怕他听不懂,她又补充一句:“林伯伯想必是还不知道你到这里来了,还是你想让我直接给他打电话?”   林光启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但实际上他非常怕他父亲。温笙一把林伯伯三个字搬出来,林光启顿时就怂了。   温笙话音一落,他立刻打了个哆嗦,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笙笙你不要给他打电话……我,我听你的就是了。”   “上车。”   温笙一声令下,一身酷哥打扮的林少本人,像个小媳妇一样地低头走向安全的车子。   安全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光启经过自己。   早知道这位林少这么好摆平……小陈真是白被绑在公共厕所里半天了。   周驭见状冷冷勾唇,眉眼之间的愉悦只差写明白摆在脸上。   他上前去,娴熟地伸手准备将人捞进怀里,“笙笙……”   “你也不许说话。”温笙一抬眼,眼中多了几分柔软,但凌厉却仍不容忽视。“你上方妍的车。”   她声音不大,但林光启显然听得见。   感受到那边投来的幸灾乐祸的视线,周驭背脊一僵。   方妍心惊肉跳的看着周驭的眼睛唰地一下沉了下来,深怕他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温笙给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但这只是方妍的臆想。   周驭和温笙对视了两秒,极轻地呼出一口气,而后——   脚步重重地上了车。   ……   方妍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不该笑。   “安全,麻烦你把林光启送到他住的位置。”   安全本来也在看热闹,被点了名,立刻立正站好。“哦,好的好的。”   交代完,温笙不理林光启在车里投来的祈求的目光,拉着方妍径直上了车。   -   方妍换了车,现在开的是辆mini,车内空间不大,但比之前的甲壳虫还是进步许多。   温笙没和周驭一起坐在后排,副驾驶的车窗一直开着,车内空调的凉气和车外的热风一起灌进来,吹得她头发乱飞。   周驭在后排憋屈着,也一直不说话。   方妍不时从后视镜看过去,总能看见他的眼神是落在温笙的背影上的。   不知道为什么,方妍有一种温笙今天晚上别想好过的错觉。   为了不在火烧起来的时候烫到自己,她飞快地将两人送到家楼下,飞快地说了再见,飞快地跑了。   周驭跟着温笙上了楼,家里的门还是虚掩着的。   温笙看见没上锁的大门,心下一沉。   伸手推门,门后的铁丝网和安装工具立刻散了一地,乒铃乓啷的响声让她惊了一下。   周驭看见她扶着门把的手停了一下,纤瘦的肩膀一缩,再一展。   他心里隐约有点发毛的感觉。   温笙穿过满地狼藉的客厅,再到自己的卧室,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顿时沉到湖底。   屋里灯开着,窗台上的花瓶被人推倒,滚落在地上,养花的水和那些白色的雏菊一道撒了一地,像是被暴风雨摧残过,花瓣全都蔫了。   窗户大敞着,窗外的铁丝网装了一半,只来得及固定一个角,摇摇欲坠地挂在窗角晃悠,看起来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   这两个人,真的是……   温笙再度深呼吸一口气。   民警说,他们两个人是为了争着给她房间装防盗网差点打起来,这才惊动了邻居报警。   在回家之前,温笙还不能想象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场面,此刻亲眼见到了,她还真是打心底了佩服起这两个人了。   尤其是周驭。   “对不起,我错了。”   温笙刚想到这里,便觉周身一紧。   幼稚的男人紧张地从背后将她抱住,像是怕她会跑掉一样,力道勒得她差点不能呼吸。   周驭现在晓得自己做了一件什么样的蠢事。   可几个小时前,他只是看见林光启坐在沙发上就已经失去了理智。再加上林光启翻窗入室的行径和某人如出一辙,周驭心里莫名就有了一股子极大的危机感。   那种危机感让他连最后一点点的智商也不能保有了。   这会儿看见地上的狼藉,看见温笙珍爱的花儿落了一地,他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简直蠢得要死。   他心甘情愿认罚。“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你要不骂我吧,或者打我也行。不过你得挑件趁手的东西,不然我怕你打了我手会疼。”   温笙原在生气,一听他这话像是卖乖,立刻更气了。   她转身来面对着他,瞪圆的眼睛里氤氲着薄薄的怒气,看上去像只抓狂的小猫。   “周驭,你怎么这么幼稚!”   周驭五天没见她,想她想得心痒,这会儿更是。   他原想先亲一口再说,但又记着自己现在是有罪之身,也不敢太放肆,只迎着她的话说:“对,我幼稚。几天没见着你,林光启把白痴都传染给我了。你别生气,我马上叫人来把房间恢复原样。好不好?”   他说着,还是忍不住捧着温笙的脸去蹭她的鼻子,“别生气别生气。”   周驭软着声调的哑声是人世间杀伤力最大的隐性武器,他抹杀掉了温笙心里的气性,又将她鼓起的一口气给疏平。   温笙明明在前一秒还有一股子想杀人的冲动,这会儿被他磨磨蹭蹭的,莫名就心软成了一滩水。   可她不甘心呀。   这人把她的房间弄成了这个模样,她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原谅。   见温笙没挣扎,周驭胆子大了起来,蹭着蹭着就吻了上去。   但两片唇刚一尝到她的柔软,周驭腰间的肉就被人捏着转了一圈。   倒是不怎么疼,可也确实打散了他眼中的暧昧。   他疑惑地看着温笙从身前退开,欲求不满地想要将她拉回来,却被她一下拍掉了手臂。   温笙已经不生气了,不生气就没办法板着脸。   灯光之下,她唇角故意抿出的弧线让周驭挪不开眼。   “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得接受惩罚。”   周驭点头,他受,他受,他什么都受。   他伸手,将她拉回来,迫不及待地吻她,“好,晚上你想怎样,我都听你的。”   他黑眸迷离,惑着温笙跟他一道沉沦。   但温笙理智清醒,反应极快地伸手捂住了周驭的嘴。   “唔?”   温笙绷不住厉色,终还是笑了。   “都听我的?”   周驭忙不迭点头。   “那我要你……”   温笙装作在思考,琥珀色的眸轻灵地转动,像狐狸狡猾,又像猫儿娇憨。   周驭忍不住舔她掌心,真想现在就将她吃进肚里。   温笙被他舔得一痒,顿时收回手,灵巧地转了个身到窗边。   “我给你两个小时,你自己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并且给我把防盗网装上。”   “否则。”   周驭眸子一沉。“否则什么?”   温笙抬了抬下巴,“否则你就继续去跟林光启同居吧。”   作者有话要说:  年轻的小周怎么也想不到,最终老婆房间的防盗网,是他自己装上去的。(蹲路边沧桑抽烟.jpg   你们为啥不喜欢小林这个憨八龟(对不起憨八龟这个我真的笑好久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你们不觉得有他捣乱,小周和笙笙都展现出了从来没有的活泼和生动嘛?这是他们最缺少的东西,是属于人间的生气。尤其是小周,他其实这六年过的很苦,从一个肆意轻狂的少年成为阴沉冷漠的男人,这中间的转变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想让他多开心一点,多好过两天。   毕竟好过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感谢阅读。 第42章 夜幕   一开始他和林光启赌气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这善后工作得自己来做, 客厅里散落的都是两边“施工队”留下来的各种工具。铁丝纱网、铁锤钉子,一件件的,不仅多, 而且杂乱。   但周驭敢有什么怨言?   温笙给了两个小时, 周驭一分钟都没耽误,命令下来, 他立刻就开始工作。   她在背后看着,周驭在地上找了几件用得着的工具,袖子一挽, 回房间开始爬窗台。   周驭今天是从公司过来的, 衬衫西裤,他身上每一件都精致严肃的价值不菲。   可现在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身上的精致就变成了灰扑扑的狼狈。   温笙看着他在窗台上忙活,说不担心是假的,但她绷着劲儿也不出声。   “笙笙, 帮我把老虎钳拿过来。”周驭给窗外的四角固定铁网,忙活得吭哧吭哧,也不忘叮嘱温笙小心些,“是大的那个,有点重, 你别伤着。”   温笙出去拿了给他,还是忍不住嘱咐他:“你才应该当心。”   周驭嘴里衔着长钉, 唔嗯了一声。   他脸上不知怎么被蹭上了灰痕, 一道道的,看起来有些好笑。   温笙看着他发呆,周驭一双黑沉沉的桃花眼望过来,眼角眉梢全是笑。“放心。”   这样望着他, 温笙忽然想起了六年前。   那时的周驭看起来总是颓丧的,身上那种蔫蔫痞痞的气质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温笙再没见过哪一个人能把没钱两个字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又高高在上得并不让人讨厌。   或许是一开始就对他有了一层莫名其妙来的好感滤镜,以至于他后来无论做什么事温笙都觉得不是坏事。   他和人打架也好,他自己挨打也好,或者死皮赖脸地要住在这里也好,这些从前温笙下意识里害怕的事情,由周驭做起来,她都不怕。   只是心疼。   不知怎么的,这心疼的感觉一冒出来,便像是真的,在温笙心里翻滚着搅起了一阵波澜。   眼眶忽然变得湿湿热热的,有点想哭的意思。   她现在好像有些了解,为什么六年后再见他,她心里总会有些不知由来的情绪。   她以为是因为时间太久,他们之间有了隔阂,变得陌生。   可现在看来,却好像不是。   七月的夜风已经不似初夏时那般温柔,白日的热烈都堆积在了夜幕洒满天际的时刻。风从南边吹过来,扑在温笙脸上,温热,又有些潮湿的黏腻。   眼角的水珠落下的瞬间,身后有一方怀抱,将温笙纳入其中。   周驭觉得自己真的是被林光启那个蠢货给传染了,他竟然笨得把自己拦在了防盗网外边。   不得已,他只好从窗台跳下去,然后再走楼梯上来。   大门没关,他进屋来顺手把门关上,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工具像是某个工业电影里的场景。   房间里的温笙还面对着窗口一动没动。   她好像没发现他已经不在窗外了。   周驭进到房间里的时候,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穿越回了六年前。   那时温笙正站在窗边看花,他推门进来,看见夕阳印在她的侧脸,她和花一道,仿佛入了一幅传世的油画,温柔美艳得惊心动魄。   但现在却和那时不一样了。   温笙的背影看起来,莫名有些伤感。   周驭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过去将她抱紧。   鼻息之间掺入了温笙身上的馨香,他的心一下就落回了原处。   胸腔里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感觉是让他说不出的愉悦与安全。   他情不自禁吻在她耳廓,想将刚才没能想做却没能做完的事情重新来过。   怀里的人难得的配合。   直到周驭尝到了她脸颊上的苦涩。   他略顿住了动作,和她拉开距离的时候,周驭的声音不自觉被调成了温柔宠溺的模式。   “怎么哭了?”   温笙没有回答。   她眼里莹着泪花,在光下一闪一闪得动人。   她摇头,伸手扯开周驭的衣领,在他锁骨下方细细摸索,直到摸到那一排凹凸的痕迹。   温笙哽咽着问他:“周驭,你的纹身呢?”   -   温笙在没遇见周驭之前,以为自己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但后来她在国外,有一段时间,她整晚整晚地失眠。   入睡困难不说,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一片灰蒙蒙的雾霭。   周驭的身影被隐藏在那片雾霭之后,她想靠近,却怎么也靠不近。   她喊周驭的名字,回答她的却是一道陌生的女声。   女人嗓音微哑,却仍旧听得出甜美。   她也在喊周驭。   阿驭,我的孩子。   ……   温笙从未见过周驭的母亲,只从他片面的描述中大约在脑中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美人的形象。   她没想到自己竟会梦见她。   梦惊醒后,温笙不觉得害怕。   因为梦里的人,都没有敌意。   但一连一周,温笙都在做这个梦。   她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太过想念周驭,以至于对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有了这样奇妙的联系和反应。   一直到她在课堂上睡着,被教授叫醒。   教授看她苍白的脸色,让她课后去找她一趟。   温笙很抱歉自己在课上睡觉的行为,但温柔的教授却并没有指责她。   她体贴地询问温笙的近况,关心她的身体和睡眠。   或许是办公室里温柔的纯色环境让她觉得放松和安静,年长的麦斯女士又展现出了女性最温柔和美的一面。温笙向她诉说了自己的梦境。   包括这个梦境里,有一个已经故去了的美人。   她自嘲地笑,或许她是生病了,应该去看看医生。   但麦斯女士听完她的梦,却温柔地告诉她,笙,你应该多到户外走走,放松心神。   她给了温笙一个地址,上面写的位置,是一间教堂。   麦斯女士说,笙,我想你并没有生病,你只是没有了寄托。   寄托这两个字,很空洞。   至少对于那时候的温笙来说,是如此。   她还是去了那间教堂,见到了那里的神父。   神父是个和蔼的胖老头,说话的时候唇边的花白胡子一鼓一鼓的,看起来很可爱。   正如麦斯女士所说,温笙在异国他乡,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心灵寂寞又封闭,她需要一个出口。   于是那间小教堂,那个胖乎乎的白胡子神父就这样温笙的出口。   这是起初温笙理解的寄托的意义。   她那时常常在课后去找他聊天。神父问她为何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温笙便向神父诉说了自己失眠多梦的问题。   神父听完,给了她一个十字架,叮嘱她将十字架挂在床头。   温笙照做。   虽然她的睡眠情况依旧没有改善,但神奇的是,她确然再也没有梦见过周驭的母亲。   她不知道是因为安慰剂效应,还是十字架真的帮她挡住了那位故人。   总之,那一切的转变都发生得很奇妙。   再后来,温笙无意间在神父正在阅读的古籍里发现了一段藏文。   像周驭锁骨下那排藏青色的纹身。   神父告诉她,这不是藏文,而是梵文,是佛教里的六字真言。大约是祈求平安,驱邪避魔的含义,就像他时常要请十字圣号一样。   周驭身上那一段纹身,温笙只见过几次。   每次都是匆匆一撇,但莫名的,她就是记得那些字的模样——   藏青的,边缘有些晕开了,深刻地印在那一方消瘦又精致的锁骨之下。   她以为,那是周驭的母亲对他的祝福。   但现在,那一行字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凹凸不平的疤痕。   淡淡的肉粉,不仔细看约摸是看不清的。像一条恶心的肉虫,攀附在周驭的锁骨下。   被剜去皮肉的时候,周驭一定很痛。   温笙哭得不能自己。   她捧着周驭的脸,一遍遍问他:“周驭,你痛吗?”   -   周驭五天没有和温笙见面,他想她想到发疯。   本以为终于有个周末可以让他好好执行想念,但赵邦的电话却打断了他们的温存。   安全来接他,副驾上还有严佑琴。   她飞机刚刚落地,正准备到他的公寓去找他,却被一个电话安排到了这里。   看着周驭从那栋破旧的单元楼出来,一言不发地上了车,他微敞的领口下甚至还有隐约粉色的痕迹。   是那个女人留下的。   严佑琴攥紧了拳头。   后视镜里,周驭正倚着车窗在发呆。   他望着窗外,侧脸被街道上的霓虹映照,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变换着不同的颜色,将他精致的面容映成一幅绝美的画作。   他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现过这样的一面。   安静,平淡。眼里无一丝波澜,却没有任何寒意外涌。   就像一潭没有任何生气的死水,平淡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死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严佑琴皱紧了眉头望向安全,安全却也不能给她一个答案。   分明刚才他们在派出所门口分开的时候,周驭还生动得像个刚恋爱的小孩子,这会儿却死沉着像个油尽灯枯的老人。   短短几个小时,这样的转变也未免太令人难以适应。   但最令人难以适应,却不是此时的周驭。   悦华酒店的地下车库里,赵邦已经等了许久。   安全的车一到,就有人领着他们进了专用车库。   下了车,安全和严佑琴被带往右边的电梯间,而周驭,则被赵邦领着,上了左边的专属电梯。   悦华酒店68楼的VVIP总统套平时从不对外售卖,因为这一整层都是一个人的专属,是那个人权利和财富的象征。   电梯门打开,周驭和赵邦走出来。   走廊里负责安保的人将周驭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被允许进入的时候,周驭身上只有衬衣和西裤,甚至连鞋袜都不被允许穿进去。   鎏金的巨大房门被人推开,入目精致奢华的装饰,整个空间里的每一样物件都昂贵奢侈到不可思议。   周驭已经看到麻木。   比那些死气沉沉的物件更吸引人的,是那八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外高清的夜景。   在山顶俯瞰山下星光闪烁,人间烟火,当真是无可比拟的美妙滋味。   周显兴最喜欢的,就是在这里看S市的夜景。   天上云卷云舒,仿佛能听见远方的海浪一浪浪地朝自己扑来。   天下星光烟火,他几乎能看见每一盏灯火背后的世界。   他喜欢这样能掌控所有的感觉。   所以,他很不喜欢周驭。   周驭才在家里干过活,身上还是灰扑扑的。   周显兴看见他,首先就皱了眉头。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他在巨大的圆形沙发上坐下,双手交叠扶着拐杖,眉头一横,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便倾泻而出。   他望向赵邦,沉声吩咐:“先带他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弄干净了再来见我。”   “是。”赵邦上前,到周驭身侧:“少爷,请您跟我来。”   周驭看着沙发上的周显兴,他一身雪白飘逸的长衫长褂,黑檀木的龙头拐杖在他手里更像是一把剑。   他时常以这样一幅看似仙风道骨的模样示人,但实际却没人知道他手上沾着多少恶心和鲜血。   和他比起来,周驭可真是干净得纤尘不染。   “嫌我脏,何必叫我来。”周驭的视线向下,一双微敛的桃花眼,眼角有淡淡的嘲讽流出。“老头,你病好了?”   周显兴六年前重病,如今是靠移植了一颗鲜活的心脏才得以活到现在。   那时,周家的所有人都巴不得他半死不活地活着,永远也别离开病床,这样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兵不血刃地瓜分周家庞大的资产。   周显兴以为自己回天无力,仍然不想看见那些豺狼瓜分自己的家业。   于是他让赵邦寻回周驭,并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在那之前,周显兴印象里最后一次见到周驭,是他五个月的时候,在送他们上岛的港口。   周驭被佣人抱在怀里,未长开的五官还未能显示出如今这般好看到锋利的精致,只是一双黑眸,一眼望去,竟是像极了某个人的样子。   彼时的周显兴并不晓得自己之后会指望这个孩子来帮自己做些什么,送他们母子走的时候,他以为那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碰面。   时隔多年再见周驭,再见到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周显兴本就衰弱的心脏一度紧缩着要停止跳动。   他开始不确定,找他回来,究竟是对是错。   尤其是现在。   周驭如今是YS的拥有者,他正在将YS这个从显兴集团脱壳而出的公司慢慢独立成他自己的所有。   这是周显兴最不愿意看见的,因为这意味着,周驭也正在慢慢脱离他的掌控。   思及此,周显兴脸上的不悦愈发明显。“这是你该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龙头拐杖被他砸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砰砰作响。   周驭胸腔微动,赵邦听见他极冷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不禁侧目望向他。   “周董,别说这种无聊的闲话了行么。”周驭单手将衣领的扣子再解开两颗,露出一片冷白的胸膛。他垂眸搔搔头发,姿态散漫随意得让周显兴呼吸时的力气愈发沉重。   “大家都挺忙的,有什么话赶快说吧。我还有事。”   周驭此时这幅痞子模样简直就像是要故意气死周显兴一样,赵邦在一旁看着眉头紧皱,蠢蠢欲动的恨不能自己上前去把周驭的肩膀给掰正。   “你有什么事?谈恋爱?”周显兴瞪着眼睛,“你现在还有心思谈恋爱?远山的手只差在你荷包里掏钱了,你什么都不做就任由他这样胡作非为是吗?这就是你给我保证的事情?周驭,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得不说,金钱的力量着实伟大。   谁说金钱买不来生命?   要是没钱,周显兴六年前就该死了。   可他现在却还能中气十足地坐在自己面前,吹胡子瞪眼的说着失望。   周驭觉得好笑。   六年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让这个老头活到现在。   他眯起眼睛,唇角含笑,“老头,干嘛这么激动。万一气死了,我可不负这个责啊。”   “你!”   “少爷!”   赵邦就知道这两个人一见面就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极熟练地在周显兴咳出第一声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药丸,迅速放在了他手上,然后是水。   紧接着,他一边帮周显兴拍背顺气,一边示意周驭适可而止些。   “少爷,您少说两句吧!”   周驭冷笑,看着周显兴憋红的脸色,他笑里当真有几分病态的愉悦。“老头,未免现在就把你气死了,我看我还是先走了吧。”   说着,周驭转身。   “站住!咳咳咳!”周显兴一声怒吼,之后又是一连串的呛咳。   赵邦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此时的脸色,立刻拎起身旁的呼叫器叫医生进来。   训练有素的医护从侧门鱼贯而入。   从周驭身边经过时,没有一个人侧头看他。   周显兴狠狠甩开旁边的赵邦,愤而举起的龙头拐杖不断指点着周驭的背影:“你敢这样对我说话……咳咳、咳咳!你别忘了,你现在拥有的这些都是我给你的!金钱地位权利,还有你的公司!你呢!你都做了什么!你除了跟我对着干,除了气我……咳咳!你还做了什么来回报我!你这个不孝子!你马上跪下给我认错!跪下!我让你跪下!”   周显兴的怒吼落下,周驭耳边响起的却是刚才温笙的声音。   周驭,你痛吗?   痛吗。   可能痛过。   但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   那一行纹身,是他自己用小刀一点一点剜掉的。   那是耻辱,是对他和赋予他生命的人此生最大的屈辱。   拜他身后这个恶心的老头所赐。   璀璨的水晶吊灯将光线装扮成了无比奢华昂贵的斑驳,从头顶投下。   周驭眉目间的阴沉堆积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   医护动作迅速的将氧气接上,测量生命体征的仪器一直在周显兴耳边发出刺耳的鸣叫。   这处装满了冰冷与华丽的偌大空间里,最终只有一个人的声音能在这里停留。   周显兴仍在吼叫:“周驭!”   周驭侧首,侧脸被水晶灯的光芒映照着,没有任何温度的黑眸中,激荡着的冷冽杀意在此刻一览无遗。   “老头。”   “该跪下认错的人,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补偿你们等了两天,这章评论区发红包哈~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20 22:24:10~2020-07-23 22:2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光洙的毛毛 10瓶;瞌瞌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黎明   安全和严佑琴被各自带到另外的房间, 有人对他们问话,其内容却无关公司。   这段时间严佑琴被调走,她对周驭身边的情况最新了解不多, 但她比安全出来的还要晚。   赵邦安排了车子送她回家。   此时接近四点, 严佑琴左顾右盼没见到想见的人,她叫住赵邦。   “赵总, 周总呢?他是还在……”严佑琴以为周驭还在楼上没下来,问的时候却收敛着,不敢提到周显兴。   赵邦知道她在问什么, 淡漠地答:“周总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严佑琴略顿了一下, “那安全呢?”   “他们一起走的。”   “那我……”   赵邦还挂心着正在吸氧的周显兴,明显不愿再多说什么。“你也回去。”见严佑琴张嘴又要出声,他不耐地皱了眉头:“这里不是你该多留的地方。”话罢,他转身离开。旁边立刻有人上来拉开车门,挡住严佑琴的视线。   “请。”   严佑琴当然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也不敢太过放肆。望着赵邦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无奈,只得先上了车。   车里,她分别给周驭和安全打了电话,都无人接听。   赵邦说他们在一起, 却没说去向。   严佑琴略思忖片刻,让司机调头去了温笙家里。   但温笙家, 却也没有人。   周驭半夜突然离开, 也没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温笙在家等他,越等越有些心神不宁。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家里的残局,再抬头看时间,已经三点了。   周驭还是连一条信息都没有。   温笙握着手机, 想给周驭打过去。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被人敲响。   温笙以为是周驭回来,迫不及待跑去开门。   但门外的人,却不是周驭。   安全微蹙着眉头,语气沉重:“温小姐,能请您跟我来一趟吗?”   温笙心头咯噔一下。   市郊墓园的开放时间是清晨七点到下午五点。   而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七分。   安全开着车,在蜿蜒的山路之间缓慢前行。   温笙从未在这样的时间来过这样的地点。   从山林间腾起的雾气被风吹的四处飘散,车头大灯的光线仿佛都穿不透眼前的浓雾。   手机上显示还有四十三分钟天就要亮了。   然而黎明之前的天空却仍然黑暗到仿佛能吞噬一切。   安全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循着记忆,将车子停在山下。   下了车,旁边小径上山的楼梯被雾气隐去大半,青灰色的石阶像是通往某处隐在云雾之后的缥缈仙境。   有风吹过,安全不禁被阴凉激得打了个哆嗦。   他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从这里上去,从后备箱里摸出手电,正要递给温笙,她人却已经在上山的台阶上了。   安全一急:“温小姐、温小姐!”   温笙头也不回地扎进雾里,只有她的声音被风送了下来。“你不用跟上来,我知道他在哪。”   -   温奶奶的墓地是沈斯选的,他一个外人,却将温奶奶的后事处理得比真正的温家人都要好。   他总说这一切都是温世礼的意思。   但那又如何呢。   不管这是不是温世礼的安排温世礼的手笔,总归他在温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就冷情冷性,从没尽过一天当儿子的责任与义务,温奶奶过世后,他连半颗眼泪都没掉过。如果他再不出点钱出点心思,那他还能算个人吗?   温笙记得她和沈斯说这句话的时候,从沈斯眼里看见了无比的震惊。   他大约是没想到会从自己嘴里听见这样的话。   温笙自己也想不到。   因为这些话,都是周驭教给她的。   过去六年,温笙在国外孤立无援,只有沈斯貌似中立,温笙偶尔和他说话,他时常叹气,说不知道周驭带给她的,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温笙觉得那些当然是好的。   因为他是周驭。   温笙一共只来过墓园两次,而且都是在白天。那天下午起雾的时候,她还迷了路。   此刻光线昏暗,雾气更浓。空气里飘散着淡淡湿润的青草芳香,还有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熏香的味道。   她凭着感觉一路往上,绕了几个弯,倒是没有走岔,很快就看见了周驭。   他坐在小径半途,倚着一块不大的墓碑,低着头,黑夜与浓雾将他的轮廓包裹上了一层绒绒的淡色光晕。   像某部哥特电影里的诡异场景。   浓黑的暗夜拥抱着他,他整个人与身旁的黑暗融合得看不出任何痕迹。   乍见如此景象,温笙心头倏地一紧,背后细密冒出的冷汗不知是因为一路上山来热的,还是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到。   她很快定下了心神,试探着喊了周驭的名字。   “周驭。”   周驭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了温笙的声音,梦中的雾气散去,有些仓皇地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眸却仍被雾气笼着。   淡淡暗色的眸光是仿佛被施加了不可思议的柔软的魔法,他望着温笙的时候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小孩。   “笙笙。”   温笙快步走向他,淡色长裙的裙摆被风微微扬起,清淡的发香落在周驭身前,她掌心里的温度如同冬日里的炭火,暖得让人心头发酸。   “周驭,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周驭脸上手上全是冰凉。   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衣服、头发都被雾水沾湿了。   温笙不由地皱紧了眉头,低头去翻找包里的纸巾的时候,视线从墓碑上的那张照片上划过——   美丽苍白的女人,一双翦水秋瞳含着无尽幽幽的波澜,似湖澄净,又似海神秘。   她望着温笙。   几乎是瞬间,温笙就认出了她。   这是周驭的母亲,那个在她梦里喊着周驭名字的女人。   这里竟然是她的墓地?   自己怎么会找到这里?   这件事说来实在玄妙。   周驭让安全把温笙带过来,却忘了交代自己的位置。温笙到了墓园,第一反应就是他去了温奶奶的墓。她根本不知道周驭在这,更不知道这里睡着的是他的母亲。   周驭也不知道温笙是怎么找上来的,但此刻看见她,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被海浪击打着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原处。   他倾身将温笙抱住,温笙不查,坐到了地上。   冰凉的石板泛起一阵阵寒凉,顺着温笙的脊梁骨一路往上。   谁也没有说话。   周驭稍显急促的呼吸被夜风吹着飘飘荡荡的落下,温笙竟听出了一丝幽怨。   她不禁回头望向那块墓碑,照片上的女人年轻,貌美。只一双望着他们的眼,美到妖异。   -   从前在海边,周驭曾和温笙说过一些过往,但对那个女人,他一直讳莫如深。   不仅是他。   她和周显兴畸形的关系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的人生将永落阴霾。   可谁也不知道,将后来,她会成了整个周家的禁忌。   周驭一直不曾对人说过,他不信神佛妖鬼,不怕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在他短暂的童年记忆里,他唯一害怕的人,是他的母亲。   从周驭有记忆起,他对母亲的印象只是和他同住在孤岛上的人罢了。   她美丽,苍白,阴森,诡异。   伺候他的佣人明令禁止不允许他进到那个女人的房间,佣人说那里面住着妖怪,这个岛上只有她一个人不怕妖怪。   而年幼的周驭好奇。他太想看看所谓的妖怪长什么模样,会不会是这个岛上唯一陌生的面孔。   趁着看管他的佣人到岸边搬运接下来一周的生活用品,周驭推开了他母亲的房门。   妈妈,妈妈。   他小声地这么叫着,偷偷地在门缝里看。   屋子里似乎没有人,深色的地板上散落了许多长方形的纸片,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窗台上厚重的黑色窗帘将外间所有的光线尽数隔绝,屋内只有地板上那一盏幽暗的红黄色烛火在跳动。   周驭好奇地推门进了屋子,从地上拿起烛台,开始打量这间住了妖怪的房间。   可房里除了一张床和墙角的那只衣柜,别的再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是周围的环境太过昏暗,周驭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他开始有些害怕,害怕不知藏身何处的妖怪会蹦出来将他吃掉。   他哆嗦着想要退出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这间屋子墙壁上的装饰花纹和其他房间里的都不一样。   暗黄色的长方形纸片,上面还有猩红色的图案,不知是用什么写的,竟还有些腥气。   密密麻麻的黄色纸片贴满了整个房间所有的墙壁,那上面所有图案都是周驭不认得的,那些线条就像妖怪的爪牙,周驭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正张牙舞爪地想要扑向他。   啪嗒一声,烛台摔了,年幼的周驭开始嚎啕大哭。   衣柜这时霍然大开,美丽的疯女人凭空出现。   她扑向周驭,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佛经,她扼住周驭的咽喉,将他摁倒地板。   周驭挣扎着哭喊,但哭声却沙哑得穿不出这间屋子。   完了,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要死了,那个人要来带走我了……   阿驭,阿驭你别怕,妈妈会保护你,你别怕。   陷入疯狂的女人喃喃自语着对自己年幼的儿子举起了尖刀——   ……   黎明前的天空开始泛起灰蒙蒙的色彩,身边的浓雾开始有了缥缈的形状,像飘带一样萦绕在他们身边。   潮湿的气味染着温笙的眼眶,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地将周驭抱紧。   周驭倚在温笙肩头,脸上没有任何颜色。   苍白,虚弱。   他和照片上的女人长相不算相像,但那样病态的白皙与夺人眼球的精致却极度相似。就连他眼中此时的空洞与暗沉,都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周驭说:“算我命大,佣人赶回来,尖叫着把我从她手里抢下,刀子只划破了我的手臂。伤口也不深,流点血就好了。”   他语气平淡,淡漠地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不,他甚至也不会为别人的故事动容。   温笙贴在他的脸颊,试图给他一些温暖。她扶着他的手臂,想象着他受伤的位置,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想象不出他所描绘的场景。   她以为自己的原生家庭已经超乎寻常,但她没想到周驭的遭遇却超乎寻常到她无法想象。   “周驭。”   温笙哽咽着轻轻叫他的名字。   山风习习,吹动她散落的发丝在周驭眼前晃动,一丝丝,一缕缕,将他眼前的回忆分割成了无数的碎片。   他锁骨上的那一行纹身,是他满月时,一个游方僧替他纹的。   算那个游方僧还有一丝良知,面对眼前嚎啕大哭的婴儿,于心不忍,给他留下的除了痛苦,便是那一行动机不纯的祝福与保护。   游方僧说,周驭命中有大劫,怕不是活不过二十岁。   这句话现在看来不过是句无稽之谈,但周驭却真实地在他二十岁之前的人生里差点失去生命,两次。   一次是那个女人生前最后几天,她曾想带着周驭一起下地狱。   但周驭命大,溺水过后不过几天高烧,消瘦了一圈。   等他终于能从病床下来的时候,那个女人从那幢房子背后的断崖上一跃而下。   第二次,便是他初见温笙的时候。   他被覃涯那帮混混算计,如果没有遇见温笙,他大概会在那个垃圾堆里发臭。   总结他从前的人生,除了命大似乎也找不出什么更准确的词语来形容。   黎明已经来了。   从这里看不到日出,身边逐渐亮起的光线让身边的雾气更浓,更茫茫。   周驭忽然从温笙怀里坐起来,温笙看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枚银色的指环。   指环素净,通体银白,指圈小巧。   可以想见它从前的主人是多么秀美而娇小。   温笙记得这个戒指。   是周驭从前时常带着的那只尾戒。   周驭将戒指举过头顶,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指环中,有漂浮的粒子从圆圈里漂浮着进进出出,像是从虚空里散出来的。   他静静看着指环里的世界,半晌,忽而笑出声来。   温笙一顿。   凝向他的背影。   突然有种咫尺天涯的错觉从心头泛起。   她皱了眉。   周驭声音黯哑。   “没想到啊。”   “我那么恨你。”   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的童年基本就是恐怖故事,没写太细,怕你们害怕。   唉。(溺水情节不记得的可以倒回去看第四章 小周在笙笙家沙发上做的那个噩梦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23 22:27:22~2020-07-24 21:3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559478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别样   周显兴这次来S市的行程是秘密的。   集团上下, 包括周家,都不知道本应该在疗养院的周显兴竟然跑到了这里。   自那天晚上之后,赵邦一直有意想要撮合周驭与周显兴父子之间的关系。   这两个人就算不可能和一般父子那般亲密, 但至少也不能这么僵持。更何况周显兴年纪大了, 身体状况也并不理想,无论如何, 周驭作为晚辈,多少都应该尽些孝道。   但赵邦只是心里这么想,他并不敢真的和周驭说这样的话。   六年前, 周显兴为了利用他达到一些目的, 培植在周驭心里的仇恨和阴影不是一时之间能够会散掉的。赵邦深刻的明白,现在事情变成这样,说都是周显兴一手造成并不为过。   赵邦十六岁跟着周显兴,如今已经是第三十个年头了。   周家这些年许多的风雨他都看在眼里。   站在周显兴的立场,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业, 赵邦觉得这些年来他做的一切都没错。   只是有些时候,在外人看来,他着实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罢了。   但没办法,赵邦从前劝不住,如今看样子大局已定, 他更做不了别的,只能尝试着帮周显兴做点有人情味儿的事情。   七月二十四。   是周驭的生日。   温笙一早就给他准备了长寿面和荷包蛋, 叮嘱他早点下班。方妍说徐川安排好了庆祝趴, 他们今晚得早点过去。   周驭答应了。   五点一到,周驭关上电脑,起身穿衣。   安全低头拿着文件进来,“周总, 这有份报表需要您审一下……您、要出去啊?”一抬头看见周驭,他懵了。   周驭今天难得没有穿纯黑的颜色,白衬衣配银灰色的薄西装,剪裁精致,质感一流,衬得他愈发身形挺拔,面容俊美,甚至还多了几分朗逸的意思。   “今天…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安全在脑袋里快速搜寻了一下周驭近期的日程表,发现最近好像没什么大活动,“难不成,您是要去结婚?”   周驭今天心情还算不错,走到安全身边,看着他呆呆傻傻的模样也不觉得烦,反而拍拍他的肩膀,“我结婚,一定会叫你。”   安全:“?”   什么意思?这真是要去结婚啊?   眨眼的功夫周驭已经出了办公室,安全想起手上的文件等不得,立马转头跟上去。   两人边走边说话。   “周总您要不先把这个签了,这一会儿得发出去。”   周驭粗略扫了一眼他手上文件的内容,不是大事,也不算小。这表上任何一个数字的错误都有可能导致数百万甚至数千万的损失,得细看。   但他没停下来,而是将文件夹推了回去。   “让赵总给你审。”   说起来赵总,安全就觉得蹊跷。   不知道周驭那天上楼去都跟周显兴谈了什么,那天之后,各个分公司的监理团都撤了,只有赵邦还留在总部没走。   他审文件的一贯风格是认真、仔细。   换句话说就是慢。非常慢!   安全苦着脸:“周总你就抽五分钟看一下吧,这一会儿就得发出去,给赵总审,那得等到明天这个时候了。赵总他……”   安全倒苦水正兴起,电梯门正好开了。看清从里头走出来的人,安全顿时没了声。   周驭眉尾一挑,“你的赵总来了。”   赵邦从电梯出来,看见今天做如此亮眼打扮的周驭也是一顿。“这是,要出去?”   周驭略点了点下巴,“我有事。”他说着就迈进了电梯,按关门键前,他道:“赵总来的正好,安全有事找你。”   说罢,瞥见安全差点咬了舌头的模样,周驭微勾唇角,按键关门。“再见。”   电梯门缓缓合上,旁边的数字开始显示下降。   从赵邦见到他,到他离开,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秒。   他有什么事这么急?   赵邦想着,顺势按了旁边的电梯。   周驭走了,安全手上的文件不审不行。   他深呼吸两下,正要将文件递出去,委婉地让赵邦快点审核,“赵总,我这儿有份儿文件特别急,您能不能……”   他话没说完,电梯来了。   赵邦进了电梯,留下一句:“哦,放我办公室吧。我尽量在明天下班之前给你。”   安全:“啊?明天下班?赵总、赵总……”   -   地下车库。   周驭才下电梯就接到了温笙的短信。   他回了个电话过去。   那头没等多久就被接起,温笙的声音在空白的背景音里听起来别样的动人和柔软。   “你下班啦?”   周驭嗯了一声,唇角不自觉地上翘。“准备好了?”   “对的。你现在回家来吗?还是直接过去?妍妍刚跟我说她正好在附近,我跟她一块儿过去也可以的。”   “我来接你。”   他答的简单快速,温笙似乎也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她很轻地笑了一下。   “好。那我在家等你。”   “好。”   挂了电话,周驭上车。   副驾驶有一捧淡粉色的雏菊,是今天下午刚刚从国外空运来的。   淡粉的花瓣,嫩黄的蕊,不似白色花瓣那般纯洁,粉色更显得活泼,还有娇俏。   周驭自认自己其实是个很庸俗的人,他没读过书,不知道许多浪漫的桥段,他只晓得自己的心情需要借某种事物表达。比如送花。   在他心里,温笙是最简单柔软的存在,她给了他许多说不清的温暖,许多不曾体会过的温柔。用嘴巴说出来的感谢,周驭总觉得太过薄弱,或许配上一束花,能让他的言语变得更生动些。   他不喜欢玫瑰,百合又太普通。   只有雏菊,最像她。   周驭望着那些花儿,她们在车顶灯下安静地散发着柔软的芬芳,他不禁想象温笙看见她们的时候会是如何的表情。   她一定会开心。   这么想着,他愈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引擎发动,转向灯刚闪烁两下,周驭正要松开刹车,身旁的车窗突然被人敲响——   车门外,赵邦看着车里的人脸上的表情从温柔浅笑变成冷如冰霜,一切转变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他心下蓦然一沉。   看见赵邦,周驭眉眼之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没下车,只是摇下车窗,漠然地望着赵邦:“什么事。”   赵邦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冷淡,调整了一下表情和语气,温声道:“今天是少爷的生日。我是来祝少爷生日快乐的。”   周驭一怔,显然是没想到竟然会从赵邦嘴里听见这种话。   赵邦将手上的东西拎起来给周驭看,“知道少爷晚上有聚会,我也没准备什么别的,订了个蛋糕,想着你们聚餐的时候可以当个甜品吃。”   他说着走到后门,“我给您放在后座吧。”   赵邦伸手去拉车门,没拉动。   车门是锁着的。   赵邦手上动作一顿。   周驭:“赵邦,有什么阴谋就直接说吧,送这样一个东西给我,我怎么知道里头是不是炸*弹,或者掺了什么毒药。”   “少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呢?”赵邦又走回来:“这真就是个蛋糕,老爷挂记今天是您的生日,特地吩咐我买的。”   “老头吩咐的?那我就更有理由怀疑这里面装了什么要我命的玩意儿了。”周驭冷冷地勾唇,眼角轻眨,阴冷的眸色抵消了这个动作带来的媚态。他淡声说:“不过老头派你来暗杀我,这手段可真不算高明啊。”   “少爷……”赵邦无奈。他晓得周驭对周家的防备与抵触,但现如今他已经是周家的一份子了,周显兴再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下什么黑手的。   他分明什么都明白,却还要说这些话,可见周驭对周家、对周显兴的成见有多深。   “少爷,您明知道老爷是不可能这样对您的,他还指望着您能肃清周家那些人,又怎么会……”   “是了,他还指望着利用我去摆平那些垃圾。”周驭再度打断赵邦,声音更冷了几分。   赵邦听出他话里的重音,眉间轻皱,“少爷。”   “既然你我都知道老头对我的态度只是利用,那现在这又是在干什么?搞这些惺惺作态的东西,这可不像是周家的风格。”   “可……”赵邦张张嘴,看见周驭眼中深厚的寒冰,仿佛是绝不能融化的一般,到嘴边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事已至此,他只能在心底叹息一声,“好吧,我承认,这确实不是老爷的意思,是我个人。”   “你个人?”周驭黑眸在他身上上下一扫,“那就更蹊跷了。你是老头的狗,跑到我这儿来摇尾巴。怎么,是晓得老头没几天活路了,来给自己找下家?赵邦,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   他们车里车外讲话不过两分钟,周驭字字句句都戳在赵邦的脊梁骨上,语气之间的调侃嘲讽更是让他脸上半点都挂不住。   若不是赵邦在周家历练了这些年,但凡换了个人来,很难保证他会不会直接把蛋糕拍在周驭脸上。   但偏就是赵邦,他只能苦笑一声:“少爷何必挖苦我一个下人。少爷应该很清楚,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老爷和您的关系。”   周驭哼笑一声。“然后?”   “少爷,老爷年龄大了,纵然他之前确实做过一些让您心生不满的事情,但能不能请您看在他是您父亲的份上,抽空去看看他。他最近身体情况反复,自您那天走后,老爷子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赵邦叹息一声,道:“您应该知道,老爷子这次来S市也是为了您……”   “为了我?”周驭再次将赵邦打断,“为了我什么?为了怕我被人搞了,没人帮他摆平周梦楠那些人?赵邦,你跟着他久了,早就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在我面前,请你收起这些冠冕堂皇惹我发笑的话。他周显兴一辈子到底为过谁,你我都清楚。”   周驭说着,转过脸去,侧脸精致到不近人情的冷漠姿态和某个故去的人简直一模一样。   “他从来只为他自己。”   周驭话音落下,赵邦心下立刻掀起一阵难以言明的情绪浪潮。来自过往的那些画面与声音,让他的脸色在霎时间变成灰白。   周驭不顾他就站在车旁,启动车子的时候,后视镜挂到赵邦的手臂,啪的一声,精美的蛋糕礼盒落地。   礼盒外观仍旧完好无损,但内里却一片模糊不堪入目。   周驭的车尾灯扫过赵邦灰败的脸色,然后扬长而去,半刻都没有停留。   -   温笙在家等着周驭回来接她。   她特意换了好看的裙子,化了一点提升气色的淡妆。   他们认识这许久,她只和周驭一起过过两次生日。   这就是第二次。   六年前第一次陪周驭过生日,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天是他的生日。没有准备礼物,只赶在十二点之前,跑到便利店里给他买了一个很小的芒果千层切片,当做生日蛋糕。   那时候的两个人,很傻,很天真,他看起来是街头痞子,她也还是个对未来充满迷茫的乖乖牌。   这样两个看起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人,却竟奇妙地组合在了一起。   那天晚上在游乐园里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冒险。   她总是会梦到那天的画面。   他们在摩天轮上,周驭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角眉梢全都是不可思议的好看也魅惑。   他讥诮地说,原来她也会撒谎。   温笙不晓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对周驭心动的,但她清楚的记得,在摩天轮上的时候,她有多紧张,多兴奋,多希望摩天轮永远都不要停下来。   前提是,他不再吓她。   想着,温笙笑了出来。   回忆过去几年,在周驭出现之前,温笙其实不知道自己彼时当下的生活到底快不快乐开不开心,她似乎也没想过这样的事情。   但在遇见周驭之后,她却很清楚地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有多开心。   如果没有周驭,她会是在哪里呢。   温笙想不出更好的答案。   临近六点,周驭差不多该到家了。   温笙对着镜子补了一点淡色的口红,温柔的豆沙色将她的肤色衬得如雪缎白皙。   她到冰箱里拿出准备好的蛋糕,准备在他进门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这是她亲手做的,在方妍找的一个烘焙教室里。   方妍说,这几年虽然徐川也会帮他庆生,但周驭看起来却好像都没有真正的开心过一样。他们的聚会除了喝酒,就找不到其他可以做的了。   往年她不在,今年不一样。   酒可以喝,甜甜的蛋糕也要一起吃。   温笙想,他一定会很开心。   六点过四分。   房间里的手机响了。   温笙快步过去接起,以为对面是周驭,她接电话时的欢快语气和平时娴静的自己完全不同。   “你快到了吗?那我现在下楼……”   “笙笙。”   -   周驭的好心情在赵邦拿出那个蛋糕之后变得有些糟糕。   但幸好,身旁粉色的小花似乎有安抚他心神的作用,他现在需要快点见到温笙。   他想抱她。   听她喊他的名字。脑子里开始有些不清不楚的画面浮现,他急需温笙的声音唤回他自己。   从公司到家里,路程不算近,但周驭下班早,又一路飙车,回来得也不算太迟。   下车前,他的视线在副驾驶的花束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推门下车。   他早上出门忘了带钥匙,上楼去敲了门,屋里一直没动静。   等了一下,还是没人来开门。   周驭给温笙的手机打了电话,没人接。   他蹙眉。   到哪里去了?   难道被方妍拐跑了?   他这么想着,转身下楼的时候给方妍去了个电话。   也没人接。   真在一起?   不会是在玩什么惊喜吧?   周驭这么想着,回头望了眼二楼的窗口。   银色的防盗网后,窗户是关着的。   真不在家呢。   他抿唇,眼里的情绪还算平和。   他快速上车,直奔着徐川下午发给他的地址而去。   徐川这些年来的审美和布置惊喜的能力一直没有明显进步,甚至还有些退步。   推开包厢门,周驭一看见房间里的气球还有灯牌,额头上的青筋突然就跳了一下。   徐川正跟服务员安排一会儿蛋糕是由谁推着进来,没想到周驭就这么进来了。   “哎呦!你怎么到这么早啊!”一见自己的精心布置竟然提前公布了,徐川顿时不乐意了,他推着服务员出去,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又换成推着周驭出去,“不行不行,这儿还没正式开始呢!你怎么回事啊,温笙说你们得七点才到,这才几点啊!不行不行,你这搞得我太没成就感了。”   周驭挥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行了吧,你每年玩的那些花样我都会背了。今年你准备干什么,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成就感注定不可能在我这儿找到。”   徐川一梗,“啊”了一声,拖长的尾音配上他顿时萎靡的神采,倒是让周驭体会到了几分打击人的成就感。   徐川也晓得自己最近好像是灵感枯竭,但不代表今年和往年完全一样啊。他重新振作起来,握紧拳头道:“不行!今年我可有大惊喜!不行不行,我给找个地方你一个人待一会儿,等温笙到了你再进来。”   周驭闻言一顿:“温笙还没到?”   “没呢!”徐川说着看一眼手表,“你没看我媳妇也没到呢嘛!她俩合谋给你准备了件礼物,我估计在去取的路上吧。应该快了吧”   原来真的和方妍在一起。   徐川不死心地还是另给周驭在隔壁开了个小间,让服务员上了壶茶水,安抚他边喝边等。   想想一年也就这一回,周驭大发善心地配合了他。   两人刚到隔壁房间,门外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哎呦!我的裙子啊!你怎么走路的啊!”   徐川一听这声音,立刻竖起耳朵来,“好像是我老婆诶!”   方妍来了,那温笙应该也到了。   周驭心念一动,立刻和徐川一道转身拉开房门。   门外果然是方妍。   她一身颇有设计感的白裙,被服务生手上的红酒浇出了一片酒红的花色。   “老婆,怎么了这是?”   看见徐川从身边房间里出来,方妍顿时扁了嘴快哭了:“老公,你看我的裙子!呜呜,这是笙笙从国外给我买的!”   服务员在一旁赔礼道歉,深怕为这一条裙子赔上自己一个月工资,甚至丢了工作。   徐川算是公平,大致原委摆出来,晓得这两个人都有错处,便挥挥手让服务员下去了。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我们赶快去处理一下,不行赶紧上隔壁商场再买条裙子,一会儿可还得照相呢。”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   两个人正要转身往卫生间去,周驭忽然出声:“方妍,你是一个人来的?”   方妍一顿,回头:“啊,对啊。”见到周驭,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诶对了,笙笙呢,干脆让笙笙陪我去买裙子吧。”   她一说这话,徐川也觉出不对了。“怎么,温笙没和你一块儿吗?”   方妍愣了:“没有啊。我本来想说去接她的,但她说要等周驭下班再一块儿来,我这不就一个人来了嘛!”   她话音落下,周驭脸色骤然巨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每年的生日都过得很不寻常。   一更先看着~一会儿就来二更哈~   补偿红包这两章都有,别忘了给我评论,两章都要~嘻嘻嘻~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24 21:33:55~2020-07-27 17:0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联系人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刘我夜夜风流 10瓶;顧餘。、无聊日常 5瓶;喻云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寻找   温世礼回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首先处理好了在这边的公事,然后去找了林光启。   再才是温笙。   自从和周驭两人闹去了派出所后,林光启一个人待在市中心的公寓里, 每天倒是有个大美女来陪他说话聊天, 但那位大美女的心思显然不在他身上,和一个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人相处, 那可是相当煎熬的。   他想去找温笙,可试探性地打了两个电话给她,竟然都是周驭接的。   周驭明显从温笙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软肋, 每次说不到两句话他就要挂电话, 林光启不依,不依周驭就威胁他要去给林董打电话。   林光启非常不齿他这种偷摸告小状的行为,直说他这是小人行径,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周驭听罢,呵笑一声, 把他和温笙两个人的手机都对他设置了来电免打扰。   林光启气得咬牙,又无可奈何的不可能真上门去跟周驭打架。   憋憋屈屈的过了一个星期,他终于想通了。   继续留在这里太没意思,见不到温笙,也没人陪他玩, 天天被人看着简直像是在坐牢。   晚上他给沈斯去了个电话,准备框他帮自己订个回程的机票, 顺便接他玩儿一圈。   沈斯是个大忙人, 从他们两个认识就是。   林光启以为他肯定没那么多时间陪自己玩,但没想到电话一接通,他刚开口说了自己的要求,沈斯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骂他贪玩儿, 而是极其镇定地嗯了一声。   林光启顿觉有诈,“喂喂喂,你不会已经把我的行踪给捅出去了吧?”   沈斯那头顿一会儿:“见面再说吧。我快到你楼下了。”   林光启:“?”   林光启想到沈斯来找自己的时候肯定不会是一个人,但他没想到竟然是温世礼跟着他一块儿来。   震惊过后,他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幸好,幸好来的是温世礼,不是他爸。   “温伯伯,您…您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林光启平时在同辈面前看起来有些浮躁,但在长辈面前,他的表现还是相当沉稳。   后排的温世礼降下车窗,对他露出了一个算不上微笑的微笑。“先上车吧。”   林光启在世上最怕两个人,第一是他爸爸,第二就是温笙的爸爸。   这两位在外人眼里看来十分成功的父亲,都有一个共同的点——他们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惯用软刀子杀人的心。   被温世礼不由分说地带到了餐厅里,不到二十分钟,林光启也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温笙。   一见着温笙一身柔软长裙出现,林光启端坐了这许久,忽然开始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温世礼注意到他别扭身体的动作,回头问他:“怎么?”   林光启一僵,“没、没什么。”   他不敢再乱动,只能拼命给温笙使眼色,提示她小心小心再小心。   温笙接到温世礼电话的时候并没有多意外。   她回来这么久,沈斯也说温世礼早就发现了,他会来找她,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这个时候才来,已经比温笙心里预想的时间要晚了。   沈斯到电梯口接她,进到餐厅的这短短距离,他快速地说明了温世礼的来由和这餐饭林光启也在。   正好此时侍者推开了餐厅大门,温笙一眼就望见了林光启。   他正对自己挤眉弄眼,表演面部抽筋。   温笙脚步顿了一下。   “沈斯。”   “嗯?”   温笙深吸一口气,“请你帮我。我只能在这里待半个小时。”   沈斯一怔,这才注意到她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你等会有事?”   温笙转头,琥珀色的眸光里满是澄澈。“周驭今天生日。”   沈斯顿时明了。   但温世礼在这里,他不能给温笙任何保证。   “我尽量。”   温笙明白,“谢谢你。”   过去这些年里,温笙名义上是一直都在和温世礼生活,但实际上,像这样父女同桌吃饭的次数加起来却是十个手指头就可以数清的。   每一次,无论温世礼以什么名目要求温笙和他一起吃饭,两个人最后都必定会不欢而散。   这一次,大约也不会例外。   温世礼订的餐厅是S市最顶级的西餐厅,餐厅里装修华丽,环境音乐都舒适高雅。   如果温笙是和周驭一起来的话,她大约会觉得很舒服。   但身边的人不是他。   他应该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人都到齐了,侍者开始上前菜。   温笙心里记挂着周驭,她出来之前没有提前和他打过招呼,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   温世礼注意到温笙的走神,优雅地将餐巾平铺在腿上,端起酒杯来,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笙笙,今天打扮的很漂亮。是猜到了爸爸今天会请你们吃饭,所以特意打扮过吗?”   温笙一怔。   林光启首先反应过来,他端起杯子轻轻和温世礼相碰,乖巧接话道:“温伯来的这么惊喜,我们也没有提前准备些什么。本来这餐饭应该是由我来请的,还请温伯见谅。”   他这话说得十分识大体,也很得温世礼的心意。   温世礼满意地点了点头。   跟温世礼吃饭就是这样,他每一句话都好像是一个陷阱,一个考题,需要小心避开,仔细回答。   一旦跳进了他的陷阱,答题的结果让他不满意了,他必定也不会让这桌上的人吃得太舒服。但如果让他满意了,他就会对你赞赏有加。   林光启应付完了第一道题,接下来的第二第三道题,恐怕不是这么好应付的了。   温笙一直垂眸不说话,他放下酒杯,暗地里在桌布下碰了碰她的脚踝。   温笙抬眸望去,看懂了林光启朝她眨眼时透露的讯息,没说话。   她觉得有点好笑。   她和林光启之间,撇开那一层双方父母一厢情愿挂在他们身上的未婚夫妻的名头,看起来像是朋友,但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觉得他们两个更像是战友。   在各自的战壕里战斗,看着彼此小心翼翼地趟过雷区,受伤,然后休憩。   周而复始。   而最可笑的是,他们的战场,是在和父亲的餐桌上。   “笙笙。”林光启的提醒已经明显到让温世礼都注意到了,但温笙竟然还在发呆。他不由蹙眉:“怎么一直不说话?”   温笙回了神,掀起眼帘来望着温世礼。“爸爸是什么时候到S市的?”   温世礼抿了口餐酒,“上周吧。”   “上周?”温笙问他:“您怎么没跟我说呢。”   温世礼放下酒杯,向后靠在椅背上时,身上所流露出的气质一惯的优雅淡然:“是准备让你来接的,临时有事,去了趟邻市。昨天刚回。”   “临时有事?哦,原来是这样。”温笙抿唇轻笑。   她突然的笑让温世礼不由注目。“怎么,你有什么问题吗?”   温笙摇头,“我没有问题。”   她也端起了酒杯,没和谁碰一下,她独自抿了一口。微涩的液体滑入喉头,温笙又笑了。   “爸爸,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就不陪您吃饭了。”温笙放下酒杯,起身,“下次吧,下次我会和我的男朋友……”   “坐下。”   温笙话到一半,腿上的餐巾滑落到脚边的地毯上,温世礼淡淡的面色不动,开口时的嗓音却显示出了属于长者的威严。   “笙笙,是谁教得你这样没有礼貌?和长辈吃饭,也是你能说走就走的吗?”温世礼再度沉声道:“给我坐下。”   温笙静静立着没有移动。她没有走,也没有听温世礼的话就此坐下。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垂在身侧的双手藏在裙摆之后,在和温世礼对视时蓦地紧握成拳。   餐桌上的气氛突然开始变得微妙。   沈斯和林光启都没想到这餐饭竟然在一开始就会变成这样。   “温总,您……”沈斯小心看着温世礼的脸色,正要出声劝慰,林光启却先他一步。   “温伯伯,您看,今天本来咱们一起吃饭是挺开心一件事儿的。您这样,这样会吓到笙笙的。”林光启这么说,侧眸看一眼温笙,看见她唇角倔强地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心下一沉,再回头对温世礼道:“温伯,确实您回来得太突然了,我们没什么准备,笙笙今天还有其他事情,也是不巧,您别生气。”   林光启小心地斟酌着语气,一番话说完,温世礼的脸色却半分都没有好转。   他直直与温笙对视,父女俩此时眼中的强硬竟然高度一致。   温世礼再开口:“你有什么事,需要你在这个时候抛下你的父亲,还有你的未婚夫。笙笙,本来我是不准备现在就跟你讨论你偷跑回国的这件事情的,但你这样无礼的行为让我不得不好好问问你,国内到底有什么在等着你,能让你不和任何人打一声招呼,就这么自己偷偷离开我身边?笙笙,你现在可是太过分了点。”   温笙晓得他会问她这个问题,她也做好了回答的准备。   身侧握紧的拳头忽而松开了。   温世礼看见温笙眼中绷紧的弦忽然散开,他不由皱眉。   温笙说:“我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些事情,正如你没有必要告诉我,当年到底有什么事情有比奶奶临终前,让你来见她最后一面更重要。”   -   温笙突然不见了,周驭自然也没有心思再过什么生日。   副驾驶的雏菊在车里闷了一个晚上,仍然是新鲜且芬芳的。   周驭想不出温笙到底可能去哪里,她六年没有回国,回国前回国后,她对这个城市最熟悉的位置只有那套旧旧的房子。   但现在,她不在那里。   徐川和方妍也在分头找,他们也找不到她。   温笙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徐川安慰他,温笙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但绝对不是大事,不然这都这么久了,肯定会有人通知他们了。他说的委婉,其实是在安慰周驭。   他明白。   但周驭想不到温笙会突然有什么急事,他只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他到现在才发现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他只关注了自己的感受,至于温笙的内心,她的情绪,她的一切,他好像都没有仔细地考虑过。   从一开始她为什么回来,到后来林光启那个蠢货又是怎么回事,她一直没有对他解释过什么。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需要她的解释。   但直到现在周驭才发现,他从来没有问过她。   因为他自私到甚至没有关心过她在想什么。   周驭开着车,飞快地在夜色里穿梭。   他想不到温笙可能会去的地方,但他突然想到了林光启。   他很快拨通了林光启的手机。   关机了。   他又打给严佑琴。   严佑琴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兴奋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今天是他的生日,她以为他一定会和那个女人一起过,没想到他竟然会打给她。   “周总,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给我?你……”   周驭不想听她废话:“林光启在哪?”   “林、林……”严佑琴不知道他突然打电话过来询问的竟然会是林光启,她愣了一下,“他、他应该在家。”   “应该?”   严佑琴一梗:“我、我晚上有事,所以下午就……”   “就什么?”周驭猛然将车停在路边,突然变得严厉的声音是严佑琴从来没听过的暴怒,“我付你工资,就是为了让你在这种关键时候跟我说你有事?”   “不是的,我……”   严佑琴试图解释,但周驭一句废话都不想听。   “你被开除了。”   “周总!周总你听我解释!……”   周驭挂了电话,看见方妍他们发过来的没有找到温笙的信息,一时心乱如麻。   他又给林光启拨过去。   还是关机。   砰——!   周驭狠狠地砸向方向盘,车头大灯忽闪两下,车内的气氛冷凝如冰。   他不能想象温笙现在有可能的处境,有许多模糊而危险的念头在他脑袋里晃。周驭现在甚至希望温笙就是和林光启在一起,这样至少能保证她现在是安全的。   就在他思绪乱飞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周驭看也没看的接起。   “喂。”   “周驭。”   温笙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柔软的音调在车内散开,冷凝的浮冰瞬时消散。   周驭猛然坐直身体,黑眸瞬间亮了。   “笙笙?!你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感谢阅读。 第46章 温水   温笙出门的时候太急, 拿出来的蛋糕忘了再放进冰箱里,天热,屋里也没开冷气, 奶油全都化了, 整个蛋糕坍塌得面目全非。   原先是个什么模样的,就连温笙自己都记不得了。   周驭进门, 便看见沙发上的温笙。   她穿着淡色的裙子,纤细的手臂垂在身侧,被裙摆遮挡着, 脸上被精心勾勒过的五官比以往更多了几分美艳, 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残缺的柔弱感。   她正低着头,纤长的眼睫在她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茶几上摆着一个蛋糕,化掉了,只能从蛋糕体的形状依稀分辨它从前的模样。   温笙正盯着蛋糕,眼神空洞得没有焦点。   她在出神, 连周驭进门的声音都没能将她唤醒。   周驭推门而入,大步上前倾身将人抱在怀里。   她身上柔软的馨香窜入鼻息,几个呼吸之间,周驭悬了一整晚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混杂着夜间的热, 往温笙鼻子里钻。   温笙嗅到,然后终于醒了。   “你回啦。”她缓缓抬手环住周驭的后背, 动作很轻, 声音也是。   “对不起对不起。”周驭将她抱紧,找不到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那种心痛到现在还在他身体里翻滚,他甚至想将她就这样揉碎在自己怀里。“笙笙, 对不起。”   温笙怔了怔,忽而笑了。“你在说什么呀,为什么要对不起?是我觉得抱歉才对。”   她拍拍周驭的肩膀,示意他稍微将自己放开一些,“对不起,搅乱了你的生日安排。你吃过饭了吗?徐川他们呢?”   周驭紧紧凝着温笙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任何一丝一毫他都不想放过。   他抓紧温笙的手,焦心问:“你去哪了?”   他忽略了温笙的所有问题,这样直接地问,温笙猛然一顿。   “我,有点事情。”   “什么事?”周驭的原意不是想要逼问她些什么,他只是担心。或许是他太急,话一出口时,咄咄逼人的语气让温笙的眼睫轻颤地垂了下去。   他立刻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抱歉,是我语气不好。”他再度将温笙纳进怀中,放低了声音道:“我只是担心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温笙喉头微涩,“嗯,我知道。”   客厅里灯光静谧,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燥热的气温让蛋糕上的插牌终于也站不住了。   沙发上的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相拥着,一时谁也没有再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是温笙先说放开。   “我饿了。”   周驭还想这样一直抱着她,但身体却顺从地将她松开。   他拨开黏在她脸上的发丝,温柔说:“那你先去洗澡,我去给你做饭。”   “这样好吗?”温笙眨眨眼睛,“今天你才是寿星。”   周驭嗯了一声,“所以你更应该乖乖听话,享受寿星提供的服务。”   温笙抿唇轻笑,“那好吧。”   她进屋去拿换洗的衣服,周驭看着茶几上已经塌掉的蛋糕,方才还温柔的眉眼立刻笼上了一层阴影。   温笙洗完澡出来,换上了舒服的睡衣,卸掉了脸上的妆容,一切都变回了从前舒适的样子。   今天原本的计划是在外面吃饭,没有提前买菜,家里没什么东西可以弄。   周驭简单用冰箱里的食材炒了两个菜,温笙出来的时候,电饭锅刚刚跳好。   啪嗒一声,听起来有点勉强。   这个电饭锅还是温奶奶买的,用了这许多年,确实有些不太利索了。   周驭盛了饭出来,温笙在房门口发呆。   他出声叫她:“可以吃饭了。”   温笙收回散掉的思绪,嗯了一声到餐桌边坐下。   周驭今天穿的白衬衣,是早上温笙特别帮他选的。   她说周驭总是穿着深色,虽然好看,但会显得人有些阴沉,今天过生,应该穿件亮眼干净的,这样才显得人更有精神。   确实。   穿黑色的周驭更像颓废旧巷里的落魄公子,穿白色时更有些梦幻的味道。   他此时将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紧实又有力量,略显苍白的肤色因为出了些许薄汗,看起来更有一种别样的男性魅力。领口只敞开几颗口子,隐约露出的锁骨和小片结实的胸肌也散发着诱人的荷尔蒙。   温笙望着他,不禁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真好看。”   周驭正给她布菜,闻言手上微顿,抬眸望过去,温笙一双澄澈的鹿眼水汪汪的可爱。他挑眉,“嗯,说过。”   温笙:“什么时候?”   “每天啊。”周驭调皮地对她眨眼,“你每天在心里夸我,我都听见了。”   温笙:“……”   行吧。   周驭浅笑:“快吃吧,不是饿了吗。”   桌上菜色简单,比不了徐川那边准备的满汉全席,胜在温馨有爱。   温笙吃饭习惯细嚼慢咽,小口小口的吃着,像小猫一样。   周驭一直给她夹菜,好像深怕她吃不够似的。   在碗里堆成了山时,温笙突然停了筷子。   “周驭,我想问你一件事。”   她眼里有笑,表情却有些严肃。   周驭不知道她要问什么,但也配合地放下了碗筷,做出了准备认真应答的姿态。   “你问。”   “你和奶奶,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突然说起温奶奶,周驭一顿。   自从温笙回来,周驭很少在她面前提起从前温奶奶还在的事情,更少听她主动提奶奶这两个字。   周驭很清楚,奶奶对温笙来说意味着什么。   温笙此刻仍然是带着笑意的,但那双干净透亮的鹿眼里却藏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至此,周驭对她今晚的去向已经有了眉目。   “你爸回来了?”   他总是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拆穿她的心思。   温笙摇头,笑着纠正他。   “是温总。”   -   温世礼准备的晚餐开始于他的突然出现,结束于温笙的愤然离席。   四个人里,只有林光启算是局外人。   他没有亲眼见到过温笙与温奶奶之间的祖孙情深,但过去两年,他也从沈斯和温笙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温奶奶的事情。他大概清楚,和温世礼相比,温奶奶才更是温笙的亲人。   对于温奶奶去世时的种种,林光启一无所知,但从餐后温笙愤然离去,和此时温世礼在车里默不作声的状态可以看出,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以至于让这父女俩连表面的和谐都不能维持。   林光启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在于,他十分懂得把握分寸与开口的时机。   比如现在。   车子已经停在公寓楼下将近二十分钟了。   温世礼就这么不出声地坐了二十分钟。   前排的沈斯不时从后视镜里投来探寻担心的视线,好在后排的两个人看起来还算平静。   林光启一直安静坐着,一向的毛躁在这个时候好像都被捋顺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温世礼突然开口。   “你没有什么事情想要问我吗?”   这话是在问林光启。   林光启一顿,转过来脸去望着温世礼。“温伯伯想要我问些什么呢?”   温世礼侧眸,看见林光启脸上貌似单纯的平静,他勾了勾唇角,“你是个聪明孩子。”   林光启收敛地轻笑,“谢谢夸奖。”   默了一瞬,温世礼又问:“你喜欢温笙吗?”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来的还要突兀。   沈斯不禁望过来。林光启注意到他皱紧的眉头,似乎是在提醒他谨慎说话。   林光启挑眉,“当然。”   “哪怕她现在心思不成熟,你也不介意?”   “当然。”   “很好。”   温世礼满意地点头,“那么我想,你们的婚礼进程应该加快一些了。”   林光启:“婚礼?”   就连沈斯这时也直接回头来,“温总,这是不是……”   “你闭嘴。”温世礼一直不说,不代表他对沈斯没有看法。   这次要不是他暗中帮助温笙回国,他怎么可能那么晚才知道消息。   温世礼有时觉得他可能看走了眼,沈斯根本是个十足的蠢货。否则他为什么要帮着温笙跟自己对着干?他这个时候开口,无非也是要帮温笙说话。但这里没有他能插话的余地。   沈斯自知自己目前在温世礼面前的是个尴尬的存在,温世礼的严厉来得在他意料之中。   他被勒令闭上嘴巴,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难朝对温笙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林光启的目光在温世礼和沈斯身上来回一转,道:“温伯伯,我喜欢温笙,对于您要加快我们结婚进程的提议,我当然没有意见。不过据我所知,温笙现在还有另一个相爱的人。您确定不用过问她的意见吗?我想,温笙的爱情还是应该由她自己来……”   “你说过你不介意。”温世礼在人前是个绅士,绝不会像这样做出打断别人发言的举动,两次。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车里的已经都不是外人了。   “丹尼尔,温笙是我的女儿,我当然知道她现在还有些不成熟,但中国有句古话,婚姻大事,应该听从父母之命。只要你不介意,我想很快温笙就会想清楚,谁才是真正适合她的人。”   温世礼说这话时,那张一向儒雅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些并不属于儒雅的神情。   比如固执,还有掌控。   林光启太了解他此时的心态。他大约将温笙当成了自己的棋子,可以随意摆弄,指挥她前进和后退。   至于他父亲的身份,在这样一份执掌人生的权利面前,已经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温笙她,这次大约没有选择。   -   温奶奶和周驭认识,说起来真是机缘巧合。   原本周驭只是帮着送老太太回家,没想到老太太那么热情,非要留他吃饭。   老太太也确实手艺了得,周驭尝了第一口就还想着第二口第三口。   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成了饭搭子。   温奶奶出手艺,周驭偶尔自带菜篮子上门,多数时候却都是只负责吃和陪聊天。   “我跟奶奶在你来之前头一年就认识了。老太太个性开朗,又新潮,每次出个什么新闻,都是她比我先知道。她晓得我不是什么好学生,也没嫌弃我,也从来不跟我讲些无聊的大道理,还问我现在街上的小痞子们跟当年的古惑仔比起来是不是差远了。”   周驭斜倚在床头,他还没洗澡,衣服上沾着刚才做饭时的油烟味道,所以身后也没垫着枕头,就这么贴着硬硬的木板,倒也不嫌硌得慌。   温笙跪坐在他身边,后背靠着墙壁,腿上是周驭勒令她盖的薄毯。   房间里的空调呼呼的运行,吐出来的冷气里仿佛有从时光缝隙里漏出的六年前的味道。   凉爽的空气里飘散着宁静。   “然后呢?”温笙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后面的故事。   “然后,然后我说不是啊,我说我就比当年那些古惑仔帅很多啊。”周驭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话,见温笙抿着唇的样子还有些不满似的,“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不是啊?”   “臭屁。”温笙小声笑他。   周驭没听清,“你说什么?”   温笙连忙肃清声音,“啊,没什么。你接着说,你这么说了之后,奶奶怎么说的?”   “臭屁。”   “……啊?”   “她说我臭屁。”周驭说着,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这祖孙俩不愧是祖孙俩,连嘲笑他的话都说得一模一样。   “……真的吗?”温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奶奶真的这样说吗?”   “是呢。她说我吹牛逼,自恋狂,非不信我说的话。我说你不要不信你上街随便拉个人问问。”周驭说:“老太太还不依,‘我不信街上的人,你等着,我有个孙女,等她来了我让她看看,看你是不是吹牛。’”   温笙笑得捂着肚子歪到一边,“哈哈,然后呢?然后奶奶还说什么了?”   周驭稍微坐直了身体,想了想说:“嗯,她还说她孙女长得像天仙,要让你跟我比一比,看谁比谁好看。我当然不怕啊,我说那来啊,比输了就让你孙女嫁给我。老太太说呸,想美事儿吧你。”周驭学着老太太的语气,学不像,但是很搞笑。   温笙笑得咯咯,在墙边东倒西歪得都坐不住,“你们怎么这么幼稚啊!”   “这幼稚吗?这一点都不幼稚吧。”周驭微抬着下巴说:“这可关系到我的尊严问题。”   “什么尊严?”   “证明我不是自恋狂的尊严啊。”周驭轻哼一声,别过脸的样子像个傲娇的小老头,“都说我不是吹牛逼了。”   温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揩了揩眼角,拢紧被子接着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就来了。我跟老太太重提这事儿,她还不乐意,非说是她赢了。我说行,那我输了,输了那只有娶你孙女了。”周驭耸肩。   “……为什么说来说去都是我要嫁给你?”温笙本来在笑,笑到一半发现不对劲,“周驭,你是不是骗我呢?”   “我骗你做什么。”周驭伸手将温笙捞到自己身边来,亲亲她的额头,说:“老太太最心疼的人就是你,所以当然要把你托付给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就这么巧,老太太身边就我这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温笙笑,打了一下他的手臂,“骗人。你这么说胡话,可不是值得托付的样子哦。”   “那你要怎么才信?”   温笙从周驭怀里坐起来,想了想说:“改天,我们去看看奶奶吧。她如果说是真的,那我就信。”   “好。”周驭倾身过去,贴住她的额头,两人鼻尖相蹭,“不用改天,就明天。”   他声音温柔,温笙被他打动,软下身子倚在他怀中。   “周驭,我好想奶奶。”   周驭抱着她,大掌温柔地在她后背轻轻拍抚,“我知道。”   今天晚上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温笙的笑声听起来更是愉悦。   但周驭却知道,这样的欢声背后,她心里其实在哭。   温世礼是她的父亲,是温奶奶的儿子。温奶奶在世时,不曾责备他的冷漠,她过世后,温笙更没有立场替温奶奶去讨伐他些什么。   但当年那些事情,却也因为这样成了梗在温笙心里永远无法被拔除的一根刺。   她想要的不多,仅仅只是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多陪陪奶奶,但这已经是她永远也无法完成的心愿。   她在周驭怀里发出轻声呜咽。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除了周驭,再也没人能让温笙像这样没有负担和顾忌地说起奶奶。   因为只有在他们共同的回忆里,温奶奶才是永远不可被抹去的那一部分。   对温笙来说,只要知道有一个人还和自己一样记得奶奶,这就够了。   “周驭,谢谢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想奶奶,但是和谁都不能说,温世礼不行,沈斯也不行,林光启更只是个憨憨,方妍有了自己的家庭,除了小周,她什么都没有了。5555555   感谢阅读。 第47章 复杂   周显兴这次到S市并不是一时兴起, 他有要紧事要办。   不过这要紧事被周驭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已经不是什么最要紧的事了。   最要紧的,是周烨要来了。   当年周梦楠因为不能生育, 膝下只有一个从周显兴的大哥那过继来的儿子, 叫周嘉豪。如无意外,周显兴百年之后, 周家的家业都得落到他的口袋里。   只可惜周嘉豪自己不争气,自己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又过惯了奢靡的生活, 如今都已年过六十, 仍旧还是个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的闲人一个。   周嘉豪年轻时的浪荡事迹曾传遍整个M城,不知道的人都说周显兴这么一个深情的人,怎么能生出这样一个花花肠子来。因为周嘉豪,周家那些陈年旧事都差点被人翻出来。   幸而虽然周嘉豪是个不顶用的,但他生的几个孩子都算正直。其中最有头脑的, 就数他的小儿子,周显兴的第三个孙子,周烨。   周烨和周驭同岁,但不同的是,周烨是美国名校毕业, 双学位硕士。在回国之前,还有曾在华尔街实习的优秀履历。   他长相端方, 身材也好, 和周驭比起来也不显逊色。妥妥是个年轻有为、又招人喜欢的富三代。   周梦楠之前不止一次地和周显兴提过要让还在校读书的周烨进入公司,熟悉家族产业,等将来继承家业的时候不至于手忙脚乱。   周显兴面上都应了,但迟迟没有动作。   周烨是个有眼睛的, 他晓得周显兴虽然面上喊他乖孙,心里其实是不愿意将周家交给他的。   所以这些年来,纵然周显兴没有给他一个实际位置,他也不恼不怨。   只不过六年前突然冒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子周驭后,周烨这才开始和周梦楠说起要仔细考虑自己的未来,他们得开始着手为将来打算了。   周梦楠知晓他也心急,曾劝他再等些时候,周烨等了,但眼见着自己迟迟等不来周驭出局,相反他的YS公司一路风生水起,他便有些等不住了。   许多年来,外人看周家都觉得是传奇,周家夫妇更是神仙眷侣,但其实只有周家自己人才知道,周家内里到底有多混乱,周家夫妇又是如何貌合神离。   从周显兴当年为了保住公司,舍弃了周驭母子,迎回周梦楠开始,他和周梦楠早就不再是当年那般恩爱如初了。   纵然知道周梦楠有心扶他上位,但周烨却仍存着一层担心。   担心周显兴对他、对周梦楠都早有防备。   上周,M城那边刚刚接到周显兴从疗养院里出院到了S市的消息,远在美国的周烨立刻就坐不住了。   听说周梦楠已经安排好了他回国的行程,说不定这两天就要到了。   周家的人将这些消息传到周显兴这里,周显兴也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   他摘了吸氧管,命令赵邦立刻将周驭找来。   这六年,虽然周家的人都晓得了有周驭这么一个存在,但实际上却还没有人真的见过他,周显兴将他藏得比之前还要密不透风。   但周梦楠是什么人,纵使她现在进出都坐轮椅,周显兴也晓得她一定是早就查清了周驭在S市的种种,周烨这次过来,势必是已经将周梦楠那里得到的关于周驭的消息都吃了个透彻。   周烨不像其他那几个蠢材,他不是好应付的人。   小心起见,周显兴不得不提前与周驭打声招呼,否则他们两个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赵邦听命给周驭去了电话,电话却不是周驭接的。   安全说周总有事不在公司里,没带手机,让赵邦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他说。   安全不像严佑琴,严佑琴是个意志不坚的玩意,她表面上看上去喜欢周驭,对他言听计从,但只要周显兴稍微拿出一点利益去诱惑她,她很快就会倒戈。   而安全,他之前只是一直没想清楚自己的位置,如今想清了,怕是不会轻易背叛与周驭。   赵邦在电话里问不出个结果,干脆挂了。   周显兴听完,眉头深锁。   偌大的房间里,加湿器安静地喷洒着清新的香气,大量氧气顺着透明的吸氧管而出,吹动了周显兴的须发。   周显兴精神不佳,但一双眼却仍是炯炯,半点不见浑浊的。   赵邦在他身边,见他沉默,便也一道沉默。   半晌,周显兴才开口。   “听说,温家的人回来了?”   赵邦点头:“是的,也是前两天的事。听说温世礼是为了他女儿的婚事。”   “婚事?”周显兴侧眸,轻哼一声,“什么婚事?她已经和周驭定了终身,还轮得到温世礼来插什么手?”   赵邦闻言一顿,眉眼间透出疑惑:“您的意思是,您同意少爷和她?”   “不同意能怎么样?”周显兴将吸氧管扯到一边。   他掀开被子,费力地撑着拐杖从床上起身,赵邦立刻去扶他。   人的苍老是不能被完全遮掩的。   纵然周显兴近些年来保养得宜,从脸上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但赵邦过去扶他的时候,握了一手的松垮,仍让他心头一惊。   抬眼去看,周显兴眼角的纹路已然多到了无法掩饰的程度。   大病一场之后,他到底是老了。   “老爷。”赵邦拿了薄毯披在他肩上。   周显兴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天高云阔,晴空万里,“就算我不同意,那小子的个性也不会听话。与其到时候让他闹个天翻地覆,不如现在顺利了他的意。”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那边等了这么久,到了这般收尾的时候,更不能闹出别的岔子。”   赵邦若有所思地,“但温世礼那边……”   “暂时不管。”周显兴捏了捏手里的拐杖,他侧眸睨着赵邦脸上的忧思,“那小子要讨老婆,没道理不吃点苦头。让他自己应付,实在应付不来……”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呵笑两声,又将目光投向窗外。   “应付不来最好,这样他就没有理由再在我面前叫嚣了。”   赵邦闻言一怔。眸光微闪。   -   温世礼那天和林光启说要加速他和温笙结婚的进程,林光启转头就把这话告诉了温笙。   “虽然我对这份婚约是很满意的,但我不想成为我们父亲那样□□的人。比起我的满意,笙,我更想让你做你自己的选择。”   今天是休息日,周驭穿着家居服,一头未经整理的黑发稍显凌乱。他抄着手站在窗边,窗外阳光正好,静静洒在他侧脸,衬得他黑眸难得透亮。   头顶的空调风呼呼将他的额发吹动,动静之间,让他看上去有种别样的慵懒。   温笙半倚在床头,手里捏着手机,林光启的声音从免提里传出来,她听完,眼里倒是无波无澜,过于平静的神情让周驭还以为她在走神。   “我知道了。”温笙轻声说:“丹尼尔,谢谢你。”   “不用客气。”林光启大约是猜到了周驭也在一旁,正事说完,他又故作情深地道:“笙,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在你和周驭还没正式结婚之前,我想我还是有机会的。我和周驭说过,要和他公平竞争。当然,无论最终结果是他还是我,我都愿意成全你的爱情。笙,你是个好女孩儿,我只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努力争取——”   林光启话还没说完,温笙手里的手机忽然被人夺走,周驭带着怒意的沉声硬性将他打断。   ——“滚。”   周驭将温笙的手机关机,扔到床尾,再俯身将人捞进怀里,气势汹汹地:“我们现在就去领证。”   温笙看他脸上气哼哼的表情,眸子里终于有了些温度。她好笑地对他眨眨眼,“周驭,你觉不觉得你现在特别像个闹别扭的小朋友?”   “你见过能这么抱着你的小朋友?”周驭挑眉,手臂用力便将温笙打横抱了起来,这还不够,又转了个圈。他垂眸望进温笙干净的眼眸,不禁低头下去,“还有这样。”   突然之间被人夺了呼吸,温笙完全没法反抗。   周驭在她唇上辗转,好一会儿都不肯放开她。   她环着周驭的脖颈,软绵的手指不自觉地下滑,触及他领口下肌肤,那灼人的温度让温笙立刻被惊醒。   自己现在的处境好危险。   他们一会儿还要出门,温笙提醒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被他攻陷。   温笙挣扎着让周驭放开,周驭不满她的不配合,干脆咬住她颈侧的血管。   “啊。”   温笙吃痛小声惊呼,周驭立刻放开。   他恶意警告:“不许乱动。”   温笙怎么能不动。   她好不容易被解放了双唇,便忙别过脸去,避开他的亲吻。“你别这样…不早了,我们要出门了。”   昨天晚上周驭接到电话,赵邦让周驭带着温笙去见周显兴。   这个要求乍听之下好像正常,做父亲的想见见自己的儿媳妇,天经地义。   但不正常的是赵邦的后一句。   ‘听说温笙小姐的父亲也在S市?正好集团公司有项目在与温先生合作当中,老爷说,要是温笙小姐不介意,不如也叫上温先生,四人同聚。’   什么四人同聚,分明就是鸿门宴。   周驭心里清楚这顿饭不好吃,却也不得不答应。   老头子既然搬出了温世礼,想必是对温世礼这次回来的目的了若指掌了。不过既然老头明知温笙已经有了婚约,还要请他们吃饭,这究竟是在玩什么花样?   这些事情太复杂,复杂到周驭一想就头疼。   他只想把温笙拆骨入腹,与她一同躺在床上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周驭温柔地舔*舐她颈上那一块被染上湿意的皮肤,哑声诱*惑:“还有更多小朋友不能做的事情,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朋友不能做的事情,我觉得你们应该也不能看~(摊手   等解决完周家那些污糟事,这俩人就离幸福不远了,离完结也就不远了~我数了数日子,没几天了。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28 17:29:10~2020-07-29 22:5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uahuabao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未知   周显兴身体不好, 不能出门太远,宴请的位置就在酒店中层的空中花园餐厅。   这个餐厅是S市里颇为有名的情调餐厅,整体布置仿佛置身与真正的花园之中, 花团锦簇, 尤其阳光正好的时候,在绿植和玻璃隔出的雅间与卡座里用餐, 更是别有一番在城市里野餐的奇妙滋味。   今日天热,温笙穿一条浅碧色的连衣裙,荷叶花边的袖口衬得她两条手臂嫩白似藕, 长度恰到好处的裙摆不显拖沓沉闷, 倒让她看起来与这餐厅里的布置有相得益彰的清新优雅。   进了餐厅,温笙默默在心里感叹,周驭身上那些不自知的浪漫因子果然是遗传与周家。   周显兴如今都快要八十了吧,竟还有这种品味和情趣,真是让人佩服。   侍者将两人引到周显兴安排好的位置, 靠近窗边,正午热烈的阳光洒进来,被透明的玻璃过滤掉一层热烈,正好与餐厅里的冷气抵消,平衡了一下温度。不燥不热, 非常恰好。   趁着周显兴还没到,周驭将在路上嘱咐过温笙的话又重复一遍。   “等会老头子说什么你都别在意,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他要是拿我来威胁, 你也不许让步。”周驭猜不透周显兴这顿饭的目的,只凭着对他的了解推断不会有什么好事。他自己倒是无畏,但温笙太软。   周驭将温笙的手包在掌心里,再次叮嘱:“不管他说什么, 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嗯。”温笙点点头,“我知道的。”   她虽没见过周显兴,但从周驭和温世礼那里听来的消息,已经足够让她在心里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了。老爷子大约是温世礼的进阶版,面上温文尔雅,实际冷心冷肺。   “你放心。”这种人都有个共同的特点,比起个性独特,开门见山就表明自己,他们更愿意看见别人的温顺。这点,温笙实在太清楚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只要她不多说话,跟和温世礼吃饭时那样,就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周驭哪里是怕为难还是不为难,他是怕周显兴说些不中听的话来,她会委屈。   大约是餐厅里有人通知了周显兴他的客人已经到了,两个人刚坐下来没几分钟,周显兴就来了。   “少爷。”   温笙正和周驭说着话,闻声抬眸,先看见赵邦。   这是温笙第一次看见赵邦,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见他衣着不凡,面上更是保养得宜,看起来只是五六十岁的样子,还以为他就是周显兴。   但他刚才叫周驭少爷?   周驭的目光越过赵邦,他身后,周显兴正拄着拐杖,一步一缓地过来。   如往常一般,周显兴仍是一身白色丝质唐装,若非他走路时腿脚不便的模样出卖了他真实的身体状况,旁人见了,肯定猜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周驭一看见他又是以这种仙风道骨的模样出场,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温笙原想起身,也被他摁了下去。   这实在是无礼的举动。   但周显兴如鹰般的视线从周驭脸上扫过,再落到温笙身上,望见她看向自己时略惊讶的表情,周显兴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却是不甚在意似的什么也没说。   赵邦替他拉开座椅,请他入座,“老爷。”   “老头,请人吃饭你又迟到。”待他坐下,周驭也不和他打什么招呼,长腿撑着地面将椅子向后滑开一些,展开的手臂正好搭在温笙身后,长腿随意交叠起来的姿势懒散无理得像个痞子。“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长辈刚到,晚辈就摆出这样的姿态来,对面的周显兴怎么可能舒服。   温笙抬眸望去,果然见周显兴不悦地不悦地挤了挤眉头,却没说话。   一旁的赵邦倒是像已经习惯了他们这样的招呼方式,对周驭略作解释:“老爷早上的治疗才刚刚结束,还请少爷,温笙小姐见谅。”   他这么一说,温笙看见周显兴搭在桌面的手背上还贴着敷贴,许是刚刚结束输液,白色的敷贴上透着点点血迹。   温笙心头一紧。   “老先生是哪里不舒服吗?您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许多。”   “之前?”温笙下意识地询问让周驭立刻侧眸,他探寻的视线落到周显兴那边的时候立刻变成了警惕。他沉声问:“你们之前见过?”   周显兴看一眼周驭,低头铺餐巾没说话。   温笙见他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解释道:“哦,之前在墓园见过一次。我迷路了,还是老先生给我指的路。我不知道他就是……所以没跟你说。”   “墓园?”周驭蹙眉,望向周显兴,“你去那里做什么?”   周显兴去墓园,当然是为了祭奠。   温笙那时迷路,也不知道周驭的母亲也在那里,如今见到周显兴,才能将两者联系起来。   想起那时周显兴那时沉默的表情,温笙心里对这个看上去不苟言笑的老者首先有了一些说不出好坏的印象。   周驭的语气不算客气,周显兴也好似并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他好整以暇地抚平餐巾,示意赵邦把菜单给温笙过目。   “温小姐想吃点什么,尽管点吧。”   周显兴这么直白地略过了周驭,温笙明显感觉到周驭身上的气压瞬间低了两度。   他们父子俩在这种气人的事情上,行动方式还是高度一致的。   她礼貌地谢绝了赵邦递过来的菜单,“我们吃什么都可以,还是按照老先生的习惯来点吧。”   温笙在温世礼身边这许多年,父女之间的感情不说亲近,但她至少懂得怎么在饭桌上不惹他生气,大部分时间是能好生生吃完一顿饭的,现下也不例外。   周驭来赴约已经属于勉强,未免他们父子之间再起什么冲突,温笙觉得自己在中间不说要润滑调停,至少不能拱火。周驭已经这么硬性了,她再不有点礼貌,只怕周显兴会立刻翻脸。   果然,周显兴似乎很满意温笙的礼貌与乖顺。   他淡淡点头的姿势让温笙似乎看见了温世礼的影子。   “好,难得你随和。那就由我们来安排吧。”   周驭原本担心这一顿饭是周显兴为了找茬才找他们来的,但这餐饭吃下来,气氛竟然奇异的和谐。   周显兴仿佛是屏蔽了他的存在,饭桌上只有他和温笙你来我往的交谈。   周显兴年轻时也是青年才俊,曾招惹过万千姑娘喜欢,如今老了倒是也没忘记那些会招小姑娘喜欢的特质。进退有度的询问与夸赞,让温笙都不禁常常露出笑颜来。   温笙原就是个柔软乖巧的个性,她从不会主动和人起什么冲突,如若今天周显兴表现得凶狠霸道些,她大约也不会笑得这么和善。但对面的老头子偏偏表现得这么和颜悦色彬彬有礼,她自然也做不出那些不愉快的表情来。   周显兴对温笙的乖巧懂事也是感觉十分舒心。   再看她身边周驭的臭脸,呵。   要是他有温笙一半听话,周显兴至少还能再多活十年。   可惜。   一餐饭下来,周驭从默不作声到后来像是要将这里的人都给吃了,饭一吃完,甜品还没上,他就急着要走了。   温笙自然是要跟着他走,但这样走未免显得他们两个晚辈太没有礼貌不识规矩了。   她暗中捏了捏周驭的手,示意他寻个委婉些的借口和理由。   但周驭现在顾不得这么多。   对面的周显兴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动作缓慢地拿餐巾擦了擦嘴。   周驭啊,什么都好,就是还太年轻,脾气急了些。   这才一顿饭,他就已经忍不住了。   “你们有事就先走吧。我也要上去休息了。”   他这么一说,温笙越发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老先生,您……”   她才一开口,周驭就将她打断。他恶声恶气的,像是要吵架:“老头,下次你想请温笙吃饭可以直说,不必要让我在这里做个陪衬。”   周显兴一边起身,一边轻声哼笑,“直说?我要是直说了,你们还会来吗?”   他竟然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在温笙。   周驭黑眸微沉,眉头皱起。   周显兴呵呵笑,将餐巾放在桌面,“行了,你们走吧。”   他伸手,一旁的赵邦立刻把拐杖递给他。   这还是赵邦第一次看见周显兴和周驭见面是以笑容结束。   他们转身的时候,赵邦不由地多看了温笙一眼。   温笙被周驭拽到车库,手腕生疼,她也没吭声。   上了车,温笙立刻主动地握住周驭的手。   “你在生气吗?”从刚才在餐厅里,她说在墓园见过周显兴开始,她就明显能感觉到周驭身上憋着一股气。“为什么?”   今天的见面不说有多愉快,但绝对是气氛融洽,周显兴所表现出来的一个长者的睿智与魅力,是温笙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   她有些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宽厚又洒脱的老者,怎么能做得出那么多狠心的事情来。   “为什么?”周驭侧身面对温笙,黑眸里氤氲着些许阴沉沉的怒意,“那你为什么要被他骗?”   “我?”温笙一顿,睁大了眼睛,“我没有,我只是……”   “你和他在墓园见过,你知道他是去看那个女人,所以你现在在想一个会去祭奠死去了这么多年人的人,怎么会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是不是?”   温笙怔住。周驭完全说中了她的所想。   的确。   当天她不知道那是周驭母亲的墓地,也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周显兴。但今天突然将这两件事情串联起来,她便忍不住有些幻想,如果周显兴对周驭的母亲真的没有爱情,那对一个已经被赶出门的,没有任何名分的疯女人,他大可不必做出这样一幅深情祭奠的模样。   “那天我遇见他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应该也不认得我。”温笙试图解释自己看见的东西,“周驭,我知道过去发生了很多,只是那天,他看起来确实在为……”   “所以我说你被他骗了。”周驭再度将她打断。他突然提高了音调,黑眸里的阴沉好像要冲出来将温笙吞没一般。“我跟你说过,他是这个世上最恶心的人,你为什么不信我?”   温笙从没看过周驭用这样的表情对过自己,一时间,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些六年前的画面。   血色的月,阴森的树林,如修罗恶鬼一样坐在别人身上的周驭……   一股阴凉从脊背低端窜起,温笙看见他紧握着方向盘的手,皱紧了眉头:“你怎么了?周驭,你吓到我了。”   她话一出口,周驭便如同被人点了穴道。   温笙看见他忽而浑身一怔,眼中的浓雾开始退散,自己有些失措的脸渐渐在他眼中清晰。   周驭顿了一瞬,很快别过脸去,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他死死捏着方向盘,好像在克制些什么。   “对不起。”   他咬着牙的声音温笙能听出来,她不需要他道歉,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意外。   空气中的静默冲散了车内的紧张,看着周驭紧绷的侧脸,温笙心头开始有些密密麻麻的疼痛在蔓延。   “周驭。”她伸出手出握住周驭,轻声开口,“是我不好。”   “不,你没错。是我错了。”周驭手上冰凉,放低的声音也不能掩盖他此时心情的阴沉,“我明知他是什么样的人,还带你来见他。”   他倾身过去将温笙抱住,语气轻缓,“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我们不要吵架,这就是周显兴的目的,我不能让他得逞。”   温笙环着他的后背轻轻拍抚,本想安抚他的情绪,但周驭一句“这是他的目的”却让温笙诧异不已。   周驭将她放开,望见温笙眼中的惊诧,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吵架?”   “他为了掌控我,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当年他让赵邦用你来威胁我,现在也不例外。他不过是装了装样子,就能离间我们,让我对你发了脾气,他太了解我的个性。如果我真的中了他的计,和你争执,他立刻就会将你拉拢过去,让你成为他的棋子。”   周驭现在说的每一个字单独拿出来,温笙都能听懂,但这些字连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却一片茫然。   “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表现得这样和善,就为了让我跟你吵架?可他是怎么算准你的心思呢,他真的是能够算计人心的人吗?”   “他不是人!”周驭再度提高了声调,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忽然开始失控,呼吸的急促让他的胸阔开始剧烈的起伏。“周显兴不是人!他是鬼,是修罗,是恶魔!他善于操纵人心,不只有我们,还有周家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已经成了他的傀儡!除了她!”   周驭的情绪越说越激动,眼中的黑雾越来越浓,眉眼间的阴沉堆积如风雨欲来时的黑云,温笙的脸再一次模糊在他的视线里。   这是温笙六年后第一次看见情绪这样失控的周驭。   她开始慌了,本能的恐惧再度开始上涌。   她扑过去将周驭抱住,死死环住他的脖颈。   “周驭,周驭。你别这样,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你看着我、看着我。”   她用力捧住周驭的双颊,努力想让自己的影子在周驭眼中重现。   温笙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周驭,周驭。你冷静一点,我们不说这些事了,不说这些事了。周驭,你看看我吧。周驭。”   时间一秒一秒地在两人身边飞速流逝。   车载时钟上的时间显示仅仅只过去了一分钟,但温笙却觉得过去了一个小时那么漫长。   周驭急促的呼吸渐渐放缓,黑眸里一点点地重新印出光来。   那晦暗的光芒如同黑夜里的烛火,渺小得仿佛一吹就会熄灭。   “笙笙……”周驭开口,沙哑的声调让温笙顿时红了眼眶。   她倾身过去用力将他抱紧,“我在,我在。”   呼吸里充满了温笙身上淡淡的馨香,周驭身体里那些找不到出口的情绪好像一下有了归属。   他同样用力地收紧了手臂,闭上眼睛的时候,有丝丝痛苦从他漆黑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别离开我。”   -   在车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来得太快也太突然,温笙总是会想起周驭急促呼吸时的模样,他苍白的脸上那些狰狞的表情,让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很少看见周驭露出那种情绪濒临失控的表情,除了六年前。   可就算是六年前,周驭也没有过像那样连呼吸都不受控制的模样。   到底是什么让周驭变成那个样子的?是周显兴吗?   温笙不知道过去几年周驭到底经历了什么,但现在看来他的状态比几年前还要不对劲。   温笙心里有一个大概的猜想,但她没法去证实。   她不能直接询问周驭,徐川那边也早已经说明周驭有三年的空白是他们一无所知的,在他们知道的这三年里,周驭一切表现如常。   那么只能说明,所有人都未知的那三年里发生的事情才是关键。   温笙想要找寻一个答案,但那个答案在最危险的地方。   她没办法绕过周驭去到那里,只得暂时搁置。   从见过周显兴之后,周驭这几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他的公司似乎是出现了什么问题,每天下班回家来,温笙看见他的眉头都是皱在一起的。   温笙有意想要纾解他最近的劳累,答应了方妍出去给他补过一次生日。   周驭也答应了。   但偏偏就是这样不巧,就在当天,周驭又接到了周家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叫他小叔。   温笙当时就在旁边,她亲眼看见周驭接完电话后,原本平静的表情眨眼之间变成了灰暗。   她登时便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天出门的时候,温笙原本是要和他一起的,但周驭说他只是出去见个人,很快就会回来,让她就在家里等。   两个小时后,温笙等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唉我可能真是不适合写长文,每次写到一半就会开始陷入自我怀疑,怕写得不好,写崩了,耽误了书里的男女主角,然后怕着怕着就真崩了……   希望小周和笙笙能原谅我,没能让更多的人爱他们,爱得更久一点。他们原本都是值得被喜爱的人,只怪我自己能力有限误了他们……   感谢阅读。感谢在2020-07-29 22:58:43~2020-07-30 23:2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顧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失踪   周驭出门的时候, 只说要去见个人,温笙也不晓得他是怎么把自己见到医院里去的。   人民医院对温笙来说,是S市里为数不多她十分熟悉的地方。   无论六年前还是六年后, 她和周驭好像都跟这里非常有缘分。   这几年医院扩建, 门诊后面新建了住院部的大楼,急诊里也翻修一新。   温笙急匆匆到了门诊, 按照从前的印象去找护士站,半天没找到,还是身边听见有人说在诊室门口看见交警了, 她才往那个方向去。   在家里接到的电话里也没说周驭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温笙心里没有个底,一路都是惴惴不安的。   顺着路人讨论的方向过去,果然远远就看见了几个穿着制服的交警正在那说话。   荧光黄的背心,在一片纯白杂乱的背景里也是十分惹眼的。   温笙快步过去,那头急诊手术室里外的红灯还亮着, 温笙心口倏地一紧。   两个辅警正在和交警队来的人核对彼此收集到的事故情报,其中一人转眼瞧见一道娇小的身影正要往手术室去,连忙将她拦住。   “诶诶,你是谁?这里有事故,不是家属别过去, 看病人上一边找别的护士去。”   温笙四下都没看见周驭,心下的不安定像在敲鼓, 她睁大着眼睛问那个和她说话的辅警:“不好意思, 我想请问一下周驭在哪?”   “周驭?”那辅警皱了下眉头,“不知道不知道,找人上一边去。别在这——”   ——“等一下。”   那辅警话没说完,一旁的拿着身份证件的警官将温笙叫住。   “你说周驭?你是他什么人?”   温笙忙将视线移过去:“我是他女朋友。”   警官低头找出一张身份证, 举到温笙面前问她:“你看看,是他吗?”   他手中证件上的周驭仍是年少时的模样,寸头,黑眸,那暗沉沉的眼神,利落分明得让温笙有点想哭。   “是,是他。”温笙的心一下揪起来,“他现在在哪?他受伤了吗?人怎么样了?”   温笙一连串的追问,那警官一个字也没答。   和身旁的辅警交换一下眼神,警官将她带到一旁,“你跟我来。”   急诊室的楼梯间和走廊不过隔了一扇门而已,却安静得像是两个世界。   那辅警推门的声音有点重,缩在楼梯间里抽烟的几个人统一地将目光投过来,先看见两个交警,然后是温笙。   急诊室,通常都是有这些处理事故的,大家也是见怪不怪了。   那些人看了他们一眼,有两个扔了烟头回了急诊走廊,另外的继续低下头抽烟。   这里不似急诊室里吵闹,各种声音被大门隔绝开,安静下来的世界让温笙也稍微定下了心神。   她这才记着去看面前两个交警的姓氏和警号。   姓黄的警官将周驭的身份证给她,“你是接到我们电话过来的吧?”   温笙是个小姑娘,遇事自然容易慌张,黄警官见她脸上布满急色,先宽慰了她一句:“你也别着急,急诊医生已经在处理伤情了,估计一会儿就出来了。”   温笙双手接过证件,连声给人道谢:“谢谢您谢谢您,实在给您添麻烦了。”   黄警官点点头,“先别忙着谢,我们还有事情没跟你说完。”   一旁的方姓辅警道:“我们给你打电话呢,一是要处理周驭本人的伤情,二是事故中还有其他人受伤。目前事故责任正在鉴定,如果判定是你们全责,起诉赔偿,这些你都要有个准备。”   温笙心头一颤,“事故严重吗?”   “车辆严重超速,轮胎打滑冲向了隔离带,一直撞到路段旁边工地里才停下来。”姓方的辅警是直接从事故现场过来的,对情形描述得比较详尽,“周驭所驾驶的车辆车头变形严重,幸而安全气囊弹出及时,车内的两个人虽然都有受伤,但现场判断没有生命危险。财务损毁,也正在定损。”   温笙不在现场,但只听着他这样说就已经紧张得不得了。她晓得周驭开车是快,但他一向是很稳当的,今天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   黄警官这时也问到:“你认识和周驭同车的人吗?”   温笙一顿,望过去,“同车的人?”   “事故发生的时候,周驭车上还有另一个人。”黄警官低头查看了一下手里的另一本证件,抽出来递给她,“这个人叫周烨。我们查了一下,他是今晚的飞机刚到S市,初步判断是周驭在去接他回城的路上出的事。”   温笙一怔,“周烨?”   -   温笙不认识周烨,但今天晚上他打电话来的时候,是叫周驭小叔的。   由此可以判断,他一定是周家那边的人。   但如今两个周家的人都出了事,周家竟然没有派一个人过来。   温笙一人独在急诊室里等了两个小时,送走了交警,又签了一大堆入院通知和手术知情书,手术室里的两个人都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周家那边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黄警官建议温笙最好再找两个人过来帮忙,她守着医院这边,再让个两个人去跑交警队和事故处理中心。   温笙不得已,只好打了电话给安全。   她本来是想找徐川的,但徐川人在外地,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安全半夜接到电话,立刻从梦中惊醒,赶到医院的时候,护士说周驭刚刚被送到住院部。   他一路小跑,刚从电梯出来,正好看见温笙正陪护士推着车进病房。   安全快步过去,“温小姐。”   温笙回头见是安全,略对他点了一下头,也没说话。   安全见她脸色不好,忙上去替她扶着推床,“我来吧。”   这一上去安全才发现,病床上躺着的竟然不是周驭,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额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左侧额角还有血迹,淤青的唇角紧紧抿着。乍一看,倒是和周驭还有两分相似。   安全诧异抬眼,“这……”   温笙对他摇摇头。“等会再说。”   进了病房,安全帮着手术室的人把男人抬上病床,两边护士略作交接,给他插上了各种心电监护,又对温笙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就一起出去了。   等她们一走,病房门关上,安全立刻迫不及待地问:“温小姐,我们周总呢?这个男人是谁?”   耳边是监护仪发出的刺耳的鸣叫,温笙现在有些头疼。   她略闭了闭眼睛,缓了一口气道:“他们出了车祸,周驭现在在隔壁病房。”   “车祸?”安全皱起眉头:“那他呢?他是肇事者还是受害者?”   “都不是。”温笙摇头,转眼望向安全的时候,一向干净温柔的琥珀色眸子里盛着难得一见的坚定与决断。   她沉声道:“我叫你来,有两件事。”   安全也肃清了脸色,“温小姐请说。”   “如今他们两个人都受了伤,医院这里需要人看着,交警队那边也还等着人过去处理。我走不开,只能麻烦你。”   “温小姐放心。”安全说:“这个我去办。”   温笙:“另外,我需要你去帮我通知周家。”   安全:“周家?”   “嗯。”温笙点头,“麻烦你告诉一声周老爷子,他孙子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里,请他派人来看一看。”   安全闻言大惊:“孙子?”   -   诚如那辅警说的,这次交通事故虽然造成了不小的车辆和财务损失,但还好车里的两个人都系了安全带,车子的防护性又比较好,周驭和周烨两个人受的伤只能算轻伤。   周驭左臂骨折,肋骨也断了两根。周烨可怜些,撞到脑袋,除了腿部的骨折,医生说还有中度脑震荡,需要悉心观察,看苏醒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温笙一个人分身乏术,照顾不了两边病房。但这事故出的肯定有原因,温笙想周驭醒过来不一定愿意看见周烨,所以也不能把两个人并到一个病房里来照顾。   思来想去,她暂时给周烨请了一个护工。   安全已经去交警队处理事情了,想必周家也很快就会派人过来,等他们派了人来,那护工也就不用了。   温笙做了暂时的打算,但还是付给了那护工一周的工钱。   护工见她给钱爽快大方,干事也卖力些,什么尿盆饭盆,她以为他们是要在这里长住,来的时候一应都带全了。   但没想到才到中午,她吃完饭回来就不见病床上的人影了。   温笙一天一夜没合眼,也没吃东西没喝水,她想趁着周驭还没醒来,回家一趟整理些换洗的衣服。   她实在对来回医院有非常大的阴影。   上一次也是这样,温笙只回家了不到两个小时,再回来的时候,温奶奶就没了。   这次出事的是周驭,虽然医生已经说了没什么大碍,但她心里还是慌张得很。   手脚麻利地收拾完,除去路上的车程不能缩略,温笙只在家里待了不到一刻钟。   但就是这一刻钟,竟也出了事。   温笙两手都提着包,才一下电梯,就看见护工李阿姨正急急忙忙地朝着电梯间这边过来。   “李阿姨?您怎么在这?”   李阿姨一看见温笙,立刻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似的,“哎哟温小姐,出事了出事了!那两个人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温笙一时怔愣,没反应过来。   李阿姨苦着脸说:“就是那403房里的,还有隔壁你那个男朋友,他们都不见了!我就吃了个饭回来,这两个人都不在病房里了!”   登时,温笙手臂忽然像过电一样麻了一瞬。她快步朝着病房去,病床上果然没人,隔壁房间也是空空如也。   她登时慌了,手里的袋子落地,温笙转身一把抓住李阿姨:“怎么回事,我不是让您好好照看他们吗?”   李阿姨也是万分委屈:“是啊,我是好好照看的啊。中午护士来巡完房换了药,我就出去买饭,再回来这人就不见了。这真是见了鬼了,我就出去了不到二十分钟,这活生生两个人就不见了。”   这真是蹊跷。   温笙见李阿姨说不出原委,又快步到外面的护士站。   中午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值班护士,走廊上的铃响个不停,小护士忙得脚不沾地,一听温笙说什么人没了,也慌了一下,再一听是402和403的人没了,她才冷静下来。   “他们转院了。是402的家属来办的。”小护士狐疑地望着温笙,“你不也是402的家属吗?怎么其他家属没跟你说吗?”   “家属?”温笙一听,立刻想到周家,但她没有周家人的联系方式,忙打电话给安全。   电话那头的安全正在交警大队看事故录像视频,一听什么人不见了,他也懵了:“什么转院?没人跟我说啊。”   温笙一听这话,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我一直在交警大队,没人和说我啊。早上我给赵总打了电话,他是说会马上到医院看看的,但没说转院啊。”幸好安全还算镇定,他一想到赵邦,立刻道:“你先别急,我先打个电话问问赵总。要真说是家属,那应该就是周家的人没错了。”   “好,你先问,我等你回话。”   温笙挂了电话,心跳砰砰,转眼看见护士站后面的小护士满眼都是疑惑,连李阿姨也是一脸的不明白,她愣了一下。   这事说起来也还是他们的问题,两拨家属,要转院这样的事情竟然不事先通气打招呼,平白地给人添了乱子看了笑话。   温笙歉然地对护士说了声不好意思,对李阿姨却是没有力气解释更多了。   她自己现在也还是懵的。   有些失魂地回到病房,温笙跌坐在椅子上。   周驭应该是刚刚才被带走,床铺上还是温热的。   目前暂时可以确定他是被周家带走的,但他身上有伤,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把人带走的方式实在太过直接了些。   温笙怎么可能不担心。   李阿姨跟着温笙进了病房,将地上的两包东西捡起来,刚放到床头柜上,温笙的手机响了。   她以为是安全。   “怎么样?真的是老爷子接走了周驭吗,他现在怎么样?”   温笙心急地追问,对面的人却一片平静。   “温小姐,你好。”   “我是周梦楠。”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马上来~   感谢阅读。 第50章 南樟   安全挂了温笙的电话, 立刻就给赵邦去了电。   赵邦彼时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   早上一接到安全的电话,赵邦便立刻派人去了事故现场,同时联系了S市内最顶级的私人医院。他原本是准备给两个人办转院的, 但他人都还没到, 就又接到了安全的电话。   “什么转院?我还没到医院。”   “您还没到?”安全一听,顿时傻了:“那是谁给周总办的转院?医院说是家属给他们办的转院啊。”   赵邦一听家属二字, 心道不好。   “停车!”   司机急刹将车停在路边,车里的气氛莫名紧张起来。   赵邦仔细追问安全更多细节:“什么家属,是谁去的医院, 男的还是女的?你不是说温家女儿守在那里吗, 她怎么会让人给少爷办转院?”   “温小姐回去给少爷整理换洗衣物去了,医院只有一个姓李的护工在。她刚回医院就发现周总他们不见了,护士说是周总的家属给他们办的转院。”   赵邦闻言立即眉头深锁,不等他再多问些什么,司机突然回身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邦叔, 老爷电话。”   连老爷都知道了?这么快?   赵邦立刻挂掉安全的电话,另一只手上的手机一贴到耳边,就听见周显兴在那头发出一阵呛咳。   “老爷,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少爷他们……”   “我知道了…咳咳!你先回来吧。”   赵邦闻言皱紧了眉头:“是不是夫人她……”   周显兴将他打断, 又咳嗽两声,再开口时, 声音明显沙哑了许多, “你先回来再说。”   赵邦心里顿时有了底,“是。”挂了电话,他吩咐司机,“掉头回酒店。”   “是。”   -   周梦楠说派了车来接温笙, 果然,温笙一出医院就看见了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林肯。   极像温世礼的那一台。   上了车,司机只恭敬地说了一句:“温笙小姐,夫人吩咐车上备了简单餐点,就在您手边的盒子里。您要是饿了,可以点垫一垫肚子。”此后再没和温笙有过任何一句的交谈。   温笙侧眸,果然看见手边有一个檀木的小盒子。   盒子上有精致的雕刻花纹,像是莲花。   温笙眼眸微动,却没打开。   从接到周梦楠的电话开始,温笙就在想象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据温笙知道的消息,周梦楠比周显兴小十岁,那算起来,她如今也已经是年近七旬的人了。   温奶奶年近七旬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但刚刚在电话里,周梦楠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七十岁的老人家,只从那声音,说她刚到中年也不为过。   周梦楠一定是知道医院里的情况,知道温笙在医院里忙活了一天,还特意在车里备了点心零食,这样的体贴细心,足见她的情商之高肯定不是一般普通人。   温笙心下又开始打鼓,不知道周梦楠突然将周驭转院,又接她过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周驭对她说过周家那些事情,温笙也晓得自己有一天终是要和他一道直面那些阴暗。但当她真的要一个人站到漩涡的中心去,她却仍然有些不安。   怀中的包包里是给周驭准备好的换洗衣服,此时他人不在身边,温笙只能抓紧这些,想象他就在这里,才能给自己稍微一些安慰和鼓励。   黑色的林肯一路驶出城市,上了高速,在最近的一个岔口下去,又开了半个小时,车窗外全是陌生的景象。   车子在一处仿佛私人度假村的院子入口处停了一下,司机在车里按了一下通话键,院门打开,才继续前进。   温笙看着门口牌匾上挂着的南樟私立医院的字样,猜想到这里大约是周梦楠的产业。   周梦楠早年不能生育,后又被周显兴气得中风瘫痪,这二十多年来,为了保养自己,想必是对医疗和保养这一块非常上心的。她涉足的产业里有医疗,这一点也不奇怪。   温笙奇怪的是,她为什么要将周驭带来这里。   这个私立医院占地面积很大,除去两幢五层楼高的住院部,前面的门诊是单独的小楼,后边是修缮良好的广袤花园和一大片人工湖。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满眼的绿和清新湖风,让这里的温度也比市中心要怡人许多。   温笙在S市长大,只可惜后来出去太久,她还从来不知道市郊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以为这样偏僻的地方,院里应该是没什么人住才对,但一路走来,倒是看见不少医护和穿着统一订制的灰白色和服样式病号服的病患。   他们年龄大多在三十岁往上,只从面相便能看出这些人身份不凡。   想必都是市内外家境优渥之人。   温笙被人一路带到后边的住院部,五层高的楼房整体都是仿民国的装修风格,大厅内还有天使喷泉,舒缓的钢琴曲让这里的环境看上去比市里某些五星级酒店还要精致高雅。   路上碰见的那些医护们也是面带微笑的,有些和温笙正面碰上,都会停下来对她微笑颔首。   态度和人民医院里的小护士,真是天壤之别。   等电梯的时候,温笙忍不住问身边的人,“我能先去看看周驭吗?周驭,就是……”   她话到一半,电梯来了。   负责引领她的年轻女人微笑着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温小姐。”   温笙顿了一下,迈进了电梯。   电梯一路上到五楼。   这一整层都是办公室,各种人力和院内部的管理都在这里。   但女人没带温笙进任何一扇门,而是又转向到一旁,请她上了和墙壁融为一体的小电梯。   看着电梯门开,温笙有些意外。   这里不止五楼吗?   电梯里只有一个按键,只能上一层楼。   温笙看在眼里,猜测着这大约是为周梦楠一个人准备的。   电梯门再度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整层的阁楼。   这阁楼不大,总共不到三十个平房的样子,里头桌椅板凳还有床,这些物件倒也一应俱全。   阁楼内的装修风格也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样子,红木的地板,浅淡花纹的墙纸,头顶琉璃灯罩和床头柜上墨绿的台灯都颇有复古怀旧风格。   出了电梯,温笙便感觉自己来到了某个旧时闺秀的闺房,精致优雅的年代气息扑面而来。   阁楼外还有一个向外延展出去的露台,有两个穿着跟楼下那些医护一模一样服装的女孩子,看起来也是护士。   她们站在露台门前,看见温笙,其中一个朝阳台外道了一声:“太太,人来了。”   电梯门在温笙身后合上,领她上来的人甚至没有踏出电梯。下行时叮的一声轻响,让温笙惊了一下。   透过侧边的花窗,温笙看见露台外有道影子缓缓了转了个方向。   这屋子里的地板怕是装了有些年头了,轮椅一压上来,立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来之前,温笙在车上回想了许多关于周梦楠的事情,但她仍然想象不出周梦楠的模样。   她想过周梦楠这些年一定是保养得宜,像周显兴那样让人猜不出年龄。但她却没有想到眼前的周梦楠,一个需要坐着轮椅的,年近七旬的老人,竟然会有如此年轻的美貌。   这屋子里的地板怕是装了有些年头了,周梦楠推着轮椅一压上来,立刻发出了一阵咯吱咯吱的轻响。   “你就是温笙?”轮椅上的周梦楠画着淡妆,气色稍显苍白,但涂抹得当的口红却仍将她衬得明眸皓齿。   她着一身墨绿色短袖旗袍,脖颈间一串白色的珍珠项链,与她耳朵上的珍珠耳饰呼应,腿上盖着浅驼色羊绒薄毯也将她衬得气质非凡高雅。她的肩膀纤瘦却笔挺,两条推着轮椅的手臂雪白紧实,完全看不出年迈的松弛。   周梦楠一开口,和电话里没什么区别的清润女性嗓音将温笙惊醒。   她定了定神,“周…周夫人。”温笙本想和周显兴那样叫她周老夫人,但对着这样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那个老字,温笙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周梦楠推着轮椅到了温笙身前两步,露台外的微风吹动她肩上披散的发,带来阵阵类似佛堂熏香的气味,更是将周梦楠身上非凡的气质平添上了几丝佛性。   温笙不由地又出了神。   周梦楠一双杏眼在温笙身上上下扫过,见她望着自己像是呆住了,不由抿唇,愉悦地轻笑了起来。“温小姐一路过来一定累了吧?来,先坐下喝点茶水。我让人准备了午餐,温小姐不介意的话,就和我这个老太婆一起用饭吧。”   周家的人好像都是妖怪。   温笙倒还想错了,她不仅不像七十岁,甚至说她只有三十也是有人信的。以她如今的面貌出去见人,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要扑上来给她献殷勤。   她还发着呆,那两个护士不知从哪里搬出了一张半人高的圆餐桌,两把垫了软垫的椅子,就放在露台门口。   其中一位护士从一旁的隔间里取出两条热毛巾,分别递给温笙与周梦楠。   温笙很清楚自己不是来吃饭的,但周梦楠却将不容拒绝演绎得如此不动声色委婉动人,她也说不出任何拒绝。   “谢谢。”毛巾接过来,略摊开,上面香气幽微怡人。   她擦了手,正要开口问周驭,周梦楠却提前将她打断。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随便准备了一些饭菜。温小姐有没有什么忌口呢?”   温笙一愣,望见周梦楠脸上貌似客气的微笑,摇摇头:“没有。”   “好。”周梦楠笑着点点头,她身后的护士便在墙上轻轻按了一下。   温笙似乎听见了两声铃铛响,而后不过两分钟,那旁边的小电梯便开了。   推着餐车的侍者到了身前,揭开盖子,两个护士将餐点一样样端上来。   竟然日式鱼生。   这么寒凉的生鲜,周梦楠能吃吗?   周梦楠似乎已经等不及似的,等菜上齐,她首先夹了一块子三文鱼,什么也没沾入了嘴,咀嚼两下发出了满意的赞叹。“嗯,好吃。”   她说罢,瞥见温笙脸上略诧异的表情,周梦楠立刻掩了嘴,“不好意思,我有些饿了,实在失态。温小姐见谅。”   温笙顿了一下,“不会。”   温笙现在好像有些晓得当时周显兴为什么会如此钟爱周梦楠。   当年周家那样偌大的一个家族,就算是周梦楠不能生育,他竟也不介意,专宠一人。究其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周梦楠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她方才掩唇的动作神态,竟让温笙看出了些小女儿似的娇羞姿态。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神态由她做来,竟是半点也不违和。   周梦楠吃的不多,每样菜略尝过一两口便不再动筷了。   这时她才发现温笙碗里什么都没有。   “咦,温小姐怎么不吃?”   温笙心里很清楚,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里又实在妖得太过了。   面前如同妖精一般美丽的周梦楠,她身旁那两个不会说话一样的女护士,方才如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侍者。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温笙觉得不安。   见周梦楠停了筷子,她便开门见山地直接问:“周夫人,我想知道周驭在哪。”   周梦楠正在擦嘴,闻言动作略顿一下,笑了。“周驭这孩子真是有福气,能找到像你这样喜欢他的女人。不过温小姐,容我多一句嘴,他不是良人。”   她放下纸巾,抬眼时敛去了笑容,突然变得严肃的面孔更多了几分难以琢磨的神秘。   “周驭他啊,生病了。”   “活不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她胡说的,小周活得长~   快完结了,剧情比较紧凑连贯,并在同一天一起更一起看会比较好,所以接下来一周都会是隔日更~完结倒计时的时候会提前发预告~   感谢阅读。 第51章 夜行   周驭醒来的时候, 旁边的护士正在给他换药。   不同于普通医院里纯白的背景,入眼烟灰色的墙壁和极高级简约的水晶吊灯,让人仿佛身处某个酒店的房间里。   他怎么会在酒店里?   周驭蹙紧眉头。   “你醒啦?”   身旁的护士换好吊瓶, 垂眼见他醒了, 轻言细语道:“你女朋友刚出去,一会儿就过来了。你现在渴不渴饿不饿, 要不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周驭昏睡了两天一夜,记忆还停留在最后出车祸的瞬间。转眼看见护士身上的衣服,脑子里不断闪过一些混乱的片段, 却在听见护士说女朋友的时候变成温笙那天送他出门时的画面。   左臂和腹间传来钝钝的疼痛, 周驭眉头皱得更紧一些。   黑眸微微眯起,他还没开口,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温笙拎着粉白的暖水瓶,她两天没有回家,随意挽到脑后的发丝稍显凌乱, 有几缕垂下,挡在她侧脸上,投下的阴影和她眼下的乌青颜色融为一体,略显憔悴。   病房门一推开,温笙便直直对上了那双黑沉沉的眼。   那一双本该勾人迷神的眼眸, 没了往日的桃花媚态,眼角细微攒出的痛楚落在温笙眼里, 她心头一紧, 立刻快步上前。   “你终于醒了!”温笙将暖水瓶随意放在脚边,俯身捧住周驭的脸细细端详,“你睡了两天,吓死我了!”   前后才不过两天的时间, 周驭明显就憔悴了一圈,深陷的眼窝不比平时那样暧昧,更显得深邃且沧桑。   温笙喉头发涩,一下就红了眼,“你还痛不痛?我这就去给你叫医生。”   周驭望进她眼中的忧心,在她要转身的时候攥住了她的手腕。开口时,喉间如同被砂纸磨过一半生涩沙哑。   “这是哪里?”   周驭醒了,温笙在病房里陪着他,护士换好药就出去叫医生。   很快就来了。   两个医生给周驭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检查了一下瞳孔和伤口情况,互相交换了意见,就让护士把他身上的心电监护设备都撤掉了。   温笙一直担心周驭的伤势。他从前就总是受伤,现在又出了车祸,她最怕的就是万一落下病根,或者牵动了旧伤,尤其这两天他一直昏睡不醒,她就更怕了。   但还好,医生们什么都没说,只叮嘱这几天还是要好好保护伤口不被感染,危险期虽然过去了,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出院前会再给他做详细检查,观察骨头的愈合情况,让他们安心休养。   温笙连声道谢,看着护士把那些看上去吓人的仪器全都推出了病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的心酸。   病房门被关上,她立刻扑到周驭身上。   怕压到他的伤口,温笙小心避开了他的手臂和腰腹,只敢虚虚地环着周驭的颈项,在他耳旁细细地呼吸。   “还好你没事,吓死我了。”   温笙害怕医院,更害怕身边的人进医院。偏偏周驭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让她省心,六年前是,现在竟然也是。   安全之前传来事故现场的照片,被撞烂的车头看得温笙心惊肉跳。再想到周驭如今只是手臂骨折这种小伤,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周驭晓得她一定是吓坏了,但现在还不是安慰她的好时候。   刚才温笙说这里是南樟私立医院,南樟是周梦楠的产业,他怎么会在周梦楠这里?   他拍抚着温笙的后背将她拉开,眉间紧皱的弧度像绵延的山川,严肃非常。“我怎么会在这里?是急救的送我来这的?不可能,那是周梦楠给我办的转院?你呢?你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周驭刚醒,这一连串的问题便像是不用思考便已经长在他心里似的脱口而出。   温笙心里明白,但也心疼。   她握了握周驭的手,定了心神和他道:“你放心,我已经联系好了其他医院,只等你一醒过来就可以转院。这两天的事情,等我们离开了这里,我再一一跟你解释。”   温笙说着,视线落到他还绑着石膏绷带的左手臂上,满眼都是心疼。“不过你现在,可以下床了吗?”   周驭和周梦楠之间有些什么故事,温笙现在知道的还不太清楚,但她了解周驭,他不会愿意在这里长久地待着养病,不为别的,只为周梦楠也是周家的人。   就算他现在不能走,但只要他还能动,爬也要爬出去的。   更何况,昨天在小阁楼上,妖怪一样的周梦楠跟温笙说的那些话,一直梗在温笙心里。她不知道周梦楠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事情,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和周驭,与彼此来说都是威胁。   即便周驭不说,温笙也不会让他继续在这里住院。否则一直待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事端。   -   入了夜,护士每隔两个小时就会巡一次房,只有这个时候护士站里是没人的。   周驭的病房正对着护士站,温笙给周驭换好了衣服,搀扶着他下了床。   她率先出去,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个时候,长长的走廊里是一片昏暗的沉静,只有墙边两盏泛着蓝色的应急灯是亮着的。   幽幽灯光昏暗,走廊两端看不见尽头似的。   周驭转院这件事情不能让周梦楠知道,否则她一定不会允许。毕竟只要周驭在这里一天,周梦楠就能控制他一天,能控制周驭,也就代表着能钳制周显兴。   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周驭将其中利害关系说给温笙听,温笙告诉他,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你?”   周驭一惯知道温笙心里其实都有自己的主意,她只是不说。   但这次,他仿佛看见了温笙正悄悄地露出了爪子和牙齿,一点点的小尖,却也锋利至极。   电梯间在走廊的另一端,温笙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脚步,怕碰见寻房的护士,她干脆扶着周驭去了楼梯间。   幸好这里只有五层楼,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过三楼罢了,周驭咬牙借着一旁的扶手和温笙撑着他的力道,下楼速度倒是不慢。   温笙见他唇色苍白,只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她忧心,“撑得住吗?”   周驭揉揉她的后脑,速度不减。“放心。”   温笙已经提前摸清了这里的路线,下到一楼,他们没走正门出去,而是从侧门到了后边花园草坪外。   巡楼的保安这会儿还在前台,他们一路出来都没碰到一个人。   顺利得让温笙心里极度不安。   夜晚安静,后院偌大,只有隐隐月光照拂,周遭的一切,包括那两幢精致的小楼都隐匿在黑暗之中,一扇扇漆黑的窗口如同一双双在黑夜里沉寂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在草坪上疾行的二人。   温笙不知道周梦楠事后查出来他们是这样离开医院的会不会大发雷霆,但无论事后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温笙都不能让周驭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周梦楠那个人,看起来比周显兴更可怕。   到了室外,夏夜晚风吹散白日留下的燥热,周驭的手臂环在温笙肩上,另一只手捂着腹部伤口。他唇色如白纸,侧眼睛打量温笙的时候,忽而弯了弯。   她仍然是下午时的那个样子,发梢是凌乱慵懒的美感。   夜风将她的发丝吹动,露出她温柔的侧脸,以及,眼角处那点诱人的谨慎与坚定。   周驭笑意更浓。   温笙一路撑着周驭,他受了伤,可能未曾察觉,他压在她肩上的重量超出了她的负荷。但温笙不能停下来,于是一路抿着唇,不敢开口说话,就怕泄了气。   听身旁的人突然笑了,她抬起眼来望着他。   眼里在问,笑什么?   周驭伤在肋骨,他一笑一吸气,肋骨就疼。   掩着唇呛咳两声,再放下手的时候,白纸一样的唇色被他咬出了一点血色,殷红的颜色艳丽如血。   “看不出来,我的笙笙啊,竟然还有做特工的潜质。”   温笙一顿,眼睛瞪得更大些。   这一路出来,她不知道有多紧张,周驭竟然还有心思笑她?   “少说话!”   “呵、咳咳!哈哈。”   沈斯如约在花园外的侧门等着,一直不见他们出来,想着周驭行动不便,走路会慢,干脆推着轮椅去找他们,果然没走多远就看见了急匆匆过来的二人。   与他想象中不一样的是,明明应该是紧张的气氛,他怎么好像听见周驭在笑?   夜色阴沉,周驭远远看见有人朝他们过来,心生警惕地拉紧了温笙,但温笙没有停下来。   “没事,是沈斯。”   会在这里看见沈斯,周驭意外地沉了眼色,但现在由不得他们在这里为了他的意外而拖延时间。   “怎么是你?”   “一会儿再解释。”沈斯见温笙发丝凌乱,气息不稳,忙上前帮温笙扶着周驭坐上轮椅,一路推着周驭疾行,“我们先出去再说。”   这后花园太大,大得在这夜里仿佛没有边际,三个人走了好久才见到侧门,才见到门后沈斯的车。   眼见着到了门口,那车子忽然亮起了灯。   温笙心头一紧,拉住周驭的轮椅不敢上前。“那是谁的车?!”   沈斯也跟着停下来,“是我的。”   温笙立刻皱起眉头:“我不是让你一个人来吗?你带了谁来!”   沈斯眉目间神情略顿,“我们还是先上车再说吧。”   跟着沈斯一起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林光启。   “嗨,我亲爱的笙,多日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林光启在驾驶室,带着一顶棒球帽,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拉链被拉到最上,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要不是他回过头来,温笙都不敢认他。   周驭不悦:“怎么是你?!”   林光启一开口,温笙顿觉周驭握着她的手立刻凉了两分。   温笙将他反握住,停在车门旁边蹙眉问沈斯:“这是怎么回事?”   沈斯正把轮椅放到后备箱,闻言只快步过来让他们上车。瞥见林光启那套“杀人凶手”的打扮,无奈道:“车上说。”   温笙昨天吩咐沈斯安排今晚出院事情的时候,林光启就在沈斯旁边。他偷听到温笙说的话,晓得他们是要去把周驭从医院“偷”出来,顿时兴奋得摩拳擦掌。   他赖着沈斯,说如果这种刺激事都不带他去,那他就去温世礼那揭发他们。   沈斯倒不是怕林光启真的会去说什么,但就怕不顺他的意,他一闹再闹,会露出什么破绽来,到时候没事也变成有事,这才不得已让他今天跟过来开车。   三人一上了车,林光启便一刻不停地出发了。   此时深夜,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林光启开着车,一路飞驰。温笙心惊肉跳,却没让他放慢速度。   总归她心里的不安也不是因为车速,而是被他们甩在身后的那两幢精致却漆黑的楼房。   “呜呼~真刺激!”一上了高速,林光启立刻兴奋得一拍方向盘,欢呼一声道:“我还是第一次玩这种真人角色扮演!怎么样,我今天这个秘密司机的角色演得如何?!哈哈!太好玩儿了!”林光启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只把这当成了一场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现在车上坐了四个人,前排两个于周驭来说都是外人,温笙虽然在身边,但大约是太过紧张,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除了林光启傻憨憨地喊着刺激,剩下三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沈斯回头看了一眼,温笙低垂着眼帘,看不清神情,不知在想什么。她身旁的周驭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捂在腹部的手一直没有拿开。   他便又转回眼去,想一切等到了医院再说。   车子一路开进城内,城市里的午夜仍然有车水马龙的痕迹,高楼大厦的霓虹也不曾熄灭。   这样的灯火辉煌和刚才南樟医院周边的阴沉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谓大隐隐于市,进了城,看见了这么多车和人,温笙的心跳才勉强有了规律。   想了一路,温笙还是不放心。思来想去,她侧眸准备让周驭给赵邦那边去个电话,至少告诉他们一声,他们已经出来了。   “周驭……周驭你流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自罚三杯!   感谢阅读。 第52章 两边   车窗外街景飞速倒退, 擦肩而过的车辆大灯光线在车内一闪而过,周驭侧脸的苍白和手上的暗红深深扎进了温笙的眼中。   “快让我看一看!”   温笙大惊,扯开他捂着肚子的手, 只见他腰腹间的血色染透了灰色的T恤, 不用掀开衣摆便能想象覆着伤口的纱布被染成了什么样子。   周驭才手术没两天,一定是伤口崩开了。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你早就发现了是不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温笙眉间紧蹙着担心和急切,她扯了好些纸巾给他,眼眶又开始泛酸。   血流得这样多, 肯定是刚才在医院里走得急了, 周驭一路捂着伤口不出声,就是怕她担心。   见她满眼急色,眼眶通红,周驭轻笑着揉她的后脑。“我没事。”   他偏了偏身子,不让那些血色印在她眼中。   “哭什么。这点小伤, 又不碍事。”未染血的左手,修长的指尖冰凉像铁,他挑起温笙的下巴,没有颜色的薄唇微微勾起:“刚才还是冷静女特工呢,这会儿倒是成爱哭鬼了?嗯?”   温笙自责又难过, 根本没有心思和他开玩笑。   她转脸让林光启开快些。   “我们不去医院了,去我家。”   林光启:“啊?”他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周驭身上的血色, 有些不放心, “笙,你确定他这伤不用再去医院看一看吗?”   副驾驶上的沈斯这时拿起电话道:“那我联系医生过来。”   温笙点头:“嗯。”   路上很快,到了温笙家楼下,沈斯和林光启合力将周驭架上二楼, 他们刚进门没一会儿,医生就来了。   医生姓杜,是以前温世礼用过的私人医生,沈斯一直和他有联系,这次一听是温世礼的女儿有事,杜医生也没推脱就赶过来了。   杜医生检查了一下周驭的伤口,确实是缝针的伤口裂开了,还好,就崩了几针,没伤的更深。   他重新处理过,给了药,再三叮嘱这几天不能再乱动,也不能下床,一个星期后也就没事了。   温笙听罢连连点头。   杜医生给周驭挂好了吊瓶就准备走,温笙一个眼神递过去,沈斯立刻跟过去。   “杜医生,我送你。”   沈斯下楼去送杜医生,林光启拖了板凳坐在温笙边上。   温笙打了水给周驭擦手,不一会儿就擦了一盆子的血色。   林光启见周驭脸色苍白,撇了撇嘴,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把自己弄成这样,你可真是会折腾自己,折腾温笙。”   周驭此时虚弱,懒得和他做口舌之争,冷淡的眼神扫过去,林光启一梗,忙移开眼睛不敢和他对视。   手突然被反握住,温笙抬眼,望见周驭眼中的歉意,她眼眶温热,很快又垂下了眼帘。   三人沉默了片刻,温笙忽然转身,“丹尼尔,时间不早了,一会儿你跟沈斯先回去吧。”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温笙温软地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乐意为你效劳。”见温笙脸色也不好看,林光启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但你呢?笙,你都两天没好好睡觉了,瞧你,眼见着都瘦了。我看还是把他送到医院去,或者干脆交还给周家,他们人多,总能把他照顾好的。”   周家如今看上去是一个整体,但这个整体里其实早就已经分成了周梦楠和周显兴这两个部分。   今天的事情,温笙再三叮嘱沈斯,不能让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人知道,就是怕他们不够了解情况,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哪边的人。   一听林光启说了周家,温笙脸上的笑意立刻淡了下去,“丹尼尔,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林光启摊摊手:“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帮你。”   “好。”温笙点头,“我想请你帮我保密。今天晚上的事情,谁都不要告诉,包括林总和温总。”   “为什么?”林光启不懂,“林总人不在国内,和这些事情本来也扯不上关系,但是温总,为什么也不能说?他毕竟是你爸爸,如果我们一起求他,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温笙摇摇头,“尤其是他。”   林光启蹙眉,略思忖了一瞬,望见温笙眼中的坚定,恍然大悟地点了头。“好吧。我知道了。”   很快,沈斯上来了。   他给了杜医生丰厚的诊金,叮嘱他不能外传,家里有病人也需要他随时过来查看。   杜医生是个明白人,拿了钱便让他放心。   沈斯跟了温世礼这么多年,就胜在办事细心妥帖,而且周全。   温笙身边没有别人,也只对他放心,略叮嘱了两句就让他先送林光启回去了。   此时将近五点,天边微微泛起了一些鱼肚白,灰蒙蒙的光线还不够明亮。   屋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橙黄的光还算温暖。   小小的卧室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温笙让周驭安静睡一会儿,她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周驭却将她拉住。   “先别走。”   “怎么了?”温笙刚起身,又重新坐下,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温笙眼中又凝气细细的担忧,“是伤口还痛吗?”   床头的灯光不算亮,但两个人离得近,也足够能让他们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周驭仔细将温笙端详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你在怪我吗。”   温笙一顿,眼睫轻颤着,垂眼避开了周驭的视线。“没有。”   “可你不高兴。”   “你受了伤,我怎么高兴得起来。”折腾了几天,温笙累了。她推开周驭的手,转过身去,放软了声音说:“我没事,你别瞎想了。我先去洗澡,你睡吧。”   她有没有事,周驭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不顾自己手上的输液管,在温笙将要起身时候,长臂伸过去将她捞回来。   温笙没有防备,重心向后仰倒,眼看就要倒在他身上,但一瞬间记起他才刚刚缝好的伤口,硬生生撑着床沿停住了。   “周驭!”   温笙生气了。   她怕他伤口又再崩开,又再流血。车上他捂着伤口不发一言的样子还在她眼前没有散去。   心里闷闷的痛和气一道堵在胸口,温笙只觉得回眸去怒瞪着他,“你能不能不要胡闹!”   温笙有一双极澄澈干净的鹿眼,琥珀的眼眸被阳光映照的时候仿若透明。所有喜怒哀乐全都映在里面。   不掩饰,不做作。   她很少生气,也很少发脾气,或许她个性里天生没有会和人生气的那一部分,以至于她现在瞪着周驭的表情都是带着委屈和柔软,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周驭也跟着软了心肠,他晓得这连着几天的事情一定是把她吓坏了。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想抱抱她,温笙却抵着他的肩膀不让他靠近。   “周驭,你到底把不把你自己当回事!”   温笙陡然提高了音量,但语调却怎么也冷不起来。   周驭的手僵在半空,直直望着她,黑眸里辨不出喜怒,“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问我你怎么了?”温笙快被他气死了,“你看看你自己,你身上的伤。你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冲动?万一你出事怎么办、万一你真的重伤怎么办?你从来都是这样,遇到事情你什么都顾不了,除了拳头和冲动,你难道不会想点别的解决办法吗?”   温笙的责备和对他的埋怨并不是一时才有的。   六年前,在他进局子的时候她就跟他说过,让他看重自己,不要把自己的人生这么随意地不当一回事地处置。   是,他现在是有事业,有能力。那他就大可以好好利用这些能力,一时冲动开快车,逞凶斗狠,到最后能有什么好的下场?   这次是他命大,只伤了手臂和肋骨,那下次呢?   周家那些人一个个,那些恶心的事情一件件,他到底有几条命够这样让他随意折腾?   “我知道你对周家有恨有怨,但能不能请你不要这么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周驭忽而开口,冷着的声音仿佛寒冬腊月,连带着空调里吹出的冷气都如寒风刺骨,“你以为我为什么变成这样?”   温笙一顿,腰腹间的手臂如同钢铁桎梏,勒得她生疼。他在生气,可她也气。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眼泪突然落下,温笙眼里的受伤刺痛了周驭,“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这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算我不知道,你也可以告诉我。可你呢?你在做什么?周驭,你把我当成什么,你的宠物,你的床/伴,还是可以随意扔在一边的玩具——唔!”   床/伴两个字刺激到周驭的耳膜,黑眸里的温度骤降。   他猛然发力将人按在身前,唇齿之间的苦涩搅动着温笙口腔里的气息,啃噬的动作如野兽一般粗鲁。   周驭发了狠要让温笙尝尝厉害。   铁锈腥甜的味道在两人的口腔里散开,温笙唇上的疼痛抵不过她心里的万分之一。   周驭原只是想要惩罚她,但吻着吻着,皮肤上的温度便开始攀升,缝针的伤口处,钝钝的疼痛变成了细密的酥痒,间或夹杂着的那点疼成了催动情/欲的利器。   周驭的手伸向温笙的衣摆——   “唔!”   ——温笙挣扎着将他推开,却不小心碰到了他手上的输液管,床头简易的输液架轻易被带倒,哐当一声,终于将两人之间的逐渐攀升的氛围叫停。   “周驭!”一感觉到周驭手上的动作放松,温笙立刻将他推开。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啊!”温笙将周驭的手捧起来细细查看,输液管被扯掉,埋在他皮肤里的针管被带了出来,血珠一颗颗地往外冒,连成一条血线,在他的手背上肆意流淌。   眼泪猛然涌出,温笙哭着要去拿东西来给他止血,周驭却将她按在了自己身前不许她动弹。   温笙哭得停不住,“你放开我放开我,你都流血了!我去找东西来给你止血,你放开我啊!”温笙这么说着,但却不敢挣扎得太过厉害。   周驭将她抱在怀里,听见她哭声急促,眼泪不一会儿便濡湿了他的衣领,她的忍耐她的克制,她颤抖着的纤细肩膀终于让周驭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我吓到你了是不是?好,都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你别哭,别哭。你哭得我心乱,笙笙,你到底怎么了?”   周驭知道她肯定要为他担心,为他难过,他都晓得,这一晚上他都顺着她。可她发了这么大的脾气,现在又哭得好像明天不会再来了一样。   他心疼她的眼泪,心疼她抽泣的时候连打他都要控制着力道。   周驭抚着她的长发,吻着她的侧脸,一字字都极尽温柔:“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哭了,嗯?”   他突然转变了态度,却不知道这样让温笙更加停不住心痛。   他越温柔,她越痛。   温笙环着周驭的脖颈,眼泪如决堤的海水,咸涩溢到嘴里,她一刻都停不下来。   “周驭,周驭。”   她一直哭,哭了好久。   久到周驭唇边的伤口凝成了血痂。   一抹暗红点在苍白之间,别样的妖异。   温笙哭哑了嗓子,才终于松开周驭。   泪痕在她幼白的肌肤上交错,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水雾,但周驭仍将她眼中的痛看得一清二楚。   温笙将他的脸捧在掌心里,哽咽着问他:“周驭,你生病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   周驭从南樟医院消失这件事情如同八月日间起的一阵风,树叶微微晃动了几下,然后消失得无声无息。   周梦楠推着轮椅到周烨的病房里探望,周烨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他脖子上戴着固定器,头上的纱布比之前薄了一些,脸上虽有些淤青未消,但也无损他那张出众的脸。   护士正扶着他床边走动,听见门响,两个人一齐回头来。   周烨神色意外,更带着恭敬:“奶奶,您怎么来了。”   周梦楠身后的两个护士停在门边,她独自推着轮椅进来。   周烨身旁的护士微微对她颔首,很快退了出去。   病房门关上,房间里就只剩他们祖孙两人。   周梦楠仍然做着精致的打扮,高雅的旗袍和白色的珍珠项链,显她气质高贵,一丝不苟的盘发比那日见温笙的时候更多了几分成熟威严的风韵,望向周烨的神情也不如那日温柔和善。   她推着轮椅到周烨身前,目光淡淡地将他上下一打量,“好多了?”   周烨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好多了,多亏奶奶给我安排的医生,他说我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周烨是外人眼里的青年才俊,是周家最有可能的接班人,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但即便如此,他在周梦楠面前,却仍乖巧地像三岁小孩。   周梦楠看他低眉顺眼的模样,简直和他那个没出息的父亲如出一辙,若非眉宇之间那点聪敏还有点周家人的模样,她早就已经将他放弃了。   周梦楠不声不响地从轮椅旁摸出一根三尺长的竹条,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在了周烨的膝盖下方。   倏——   那竹条只有周梦楠拇指粗细,在空中划出的破空声倒是一样骇人,打在周烨腿上,火辣辣的疼。   周烨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周烨身材高大,这样跪下去,刚巧和周梦楠平视。   但他不敢看她。   周梦楠再度扬手,这次打在周烨的背上,唰的一声,周烨登时皱起了眉头。   周梦楠陡然升起了音调,尖利的嗓音终于有了些苍老的意味。“我问你,你知不知道错!”   周烨忍着痛,“知错。”   “错在哪里?”   “不该鲁莽去找周驭。”   周梦楠厉声道:“只是这样吗!”   周烨还是个病人,挨了两下打,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周梦楠见他不作声,扬手又是一下。   倏——   “我让你回国,是为了什么!”   “为了将周驭赶出周家,让周家彻底为我们掌控。”   周梦楠微扬着下巴,眼珠微微向下,居高临下的冷冽气势让她那张妖怪一般年轻美貌的脸孔也露出了如冰裂一般的纹路。“哼,你还知道。”   “我知道。”   “那你现在又在哪里?!”   周烨抿唇,“是我错了,我低估了周驭那个疯子——”   “给我闭嘴!”周梦楠说到气处,又扬手给了他两下。   ——唰、唰!   周梦楠许久不曾生这么大的气了,打完这几下,捏着竹条的手如风吹落叶一般打着颤,“不争气的东西!”   “我交代过你多少遍——小心小心,再小心!能哄得老爷子给他开了公司,默许他将公司剥离出周家,周驭那个人比你聪明不知多少倍!你要是没有把握拉着他一起下地狱,就不要干惹怒他这种蠢事!”   周梦楠听闻他们两个出了车祸,心里紧绷的弦原本松了,但一听他们两个竟然没事,那根弦便绷紧得要断掉了。   “我将周驭的弱点透露给你,不是为了让你自己作死,是为了让你在必要的时候让他露出破绽!你呢?你要是真的能拉着他一块死也就算了,结果他不但没有死,还反倒将你自己搭进去!愚蠢的东西!”^   周烨实在是个十足的蠢材,周梦楠原以为他是比他那个老子要强的,竟然也会干这种蠢事。   周烨死里逃生,想过会被周梦楠狠狠责骂一番,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周梦楠会说这样的话。   他猛然抬眼,青紫着的眼眶里含着震惊,倒是有些惊悚又搞笑,“如果、如果今天我跟周驭一起死了,您就觉得、觉得我做得对吗?”   “当然!”周梦楠斜睨着他,眼里的鄙夷多得快要漫出来了。“但你不但没让他死成,自己还躺在这里半死不活。这样打草惊蛇,老爷子那边怎么能没有防备?周烨,我告诉你,如果因为你误了我的事,别说你我不会留,你的娘老子也都得跟着一块遭殃!”   “小令她,不就指望着你给她争气吗?”周梦楠哼笑一声,“别忘了,当初要不是我,你们母女俩,能进得了周家的大门吗?!”   周梦楠搬出周烨的妈妈,周烨顿时面如死灰,垂下眼去,点头称是,“多亏了您的帮助。”   “晓得多亏了我就好。”周梦楠捏着竹条,在周烨肩头重重戳着,“记住,快些给我好起来,把周驭那个野种赶出周家。别再给我搞出什么事来,否则,当年我是怎么让他们母子滚出周家的,现在一样也能让你跟你那个可怜兮兮的妈滚出去。”   周烨咬紧了牙关,连眼睫都在发颤,硬生生咽下这些羞辱:“是。”   警告完周烨,周梦楠扔了竹条,推着轮椅转身出门。   门外两个护士见她出来,立刻过去给她盖毯子,批围巾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还跪在地上的周烨忽而侧眸,那阴鸷的目光在房门关紧的瞬间一闪而过。   -   赵邦知道周驭从周梦楠那里出来了,立刻便派了人去温笙家里,但还没出门,就被周显兴拦下了。   “糊涂!”周显兴杵着他的龙头拐杖用力地敲地,咚咚咚,像是要把地砖敲出一个洞来。“你这样派人过去,不是明摆着让周梦楠晓得他在哪里么?!温家那个丫头都晓得不能送他去医院,你倒是还要上赶着让人晓得他的位置!”   赵邦闻言,心思稍微一转就明白过来周显兴这话的意思。他大惊,忙叫那些人都先退下。   只有他和周显兴两个人在房间的时候,赵邦才懊恼道:“怪我怪我,都是我忘了分寸。”   周显兴重重摇头,“你也是老了不中用。”   他杵着拐杖到一旁窗边的摇椅上坐下,长长叹出一口气。   “那小子怎么样了?伤得要不要紧?”   赵邦立刻答:“不要紧,我问了,只是骨折,别的都没大碍。倒是那边的,伤得还重些。”   “嗯。”周显兴缓缓点了点头,“哼,那女人估计怎么也没想到,她看中的好孙儿,竟然一回国就给她捅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呵,周烨啊,我这样防着他们,没想到他倒像是向着我的,送了这么大一个礼给我。”   赵邦也点头:“确实,如果他们什么都在暗中进行,我们倒不好防备,现在他们自己露出了马脚,牵出来的何止一个南樟医院这么简单。”   “呵,呵呵。”周显兴低低笑了两声,越笑越大,越笑越开心,直到笑得呛咳了两声,吓得赵邦差点按铃叫医生进来。   周显兴摆手示意他不要瞎着急,大笑气促让他脸上多了两分颜色,面色看起来比之前健康不少。   放眼望向窗外大好日光,周显兴心情畅快极了。   “先让他们斗吧,斗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就要完结了,可能是周四也可能是周五,看我的具体进度~   现在开始征集番外,你们想看点啥~甜甜当然是有的(就是看长短了 嘻嘻嘻~   倒计时:2天/3天   感谢阅读。 第53章 秘密   徐川在外地出差, 回来想约周驭出来吃饭,这才听说了他受伤的消息。   他开着车,一进城, 连家都没回就直奔温笙家里。   门打开, 徐川那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真让温笙感动了一下。   这么多年了, 徐川对周驭,是真心拿他当朋友的。   可是就算是朋友,彼此之间也还有不能说的秘密。   快到晚饭时间了, 家里没什么吃的, 温笙得出去买菜。   她让徐川留下来吃饭,一会儿再联系方妍,让方妍也过来。   徐川没推脱,应了好。   正好周驭的点滴已经打完了,收拾好了输液管, 温笙拿了钱包就出门去了。   走之前,温笙叮嘱徐川看着周驭,医生说不能让他下床。   徐川满口答应:“放心放心。”   周驭一直没说话,只是目光一直黏在温笙身上,直到她出了门。   温笙一走, 徐川迫不及待就问:“你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周驭收回视线, 望向徐川身后的窗外。   天气很好, 临近傍晚的夕阳余晖正一点点地将云朵一层层染上绚丽的色彩。   只是从这儿看不见温笙。   黑眸微沉了沉,周驭冷淡地,“死不了。”   “你这话说的,死不了但是也难受啊。”徐川嗔了他一眼, “你总是这么冲动。”   徐川认识周驭算起来也有十个年头了,最一开始他就是服周驭身上那种不顾一切的洒脱个性,好像万事都是以死不了为前提,只要死不了,他什么都敢干。   但后来他才晓得,就算死得了,只要周驭想做什么,他也一样敢。   想起过去那些事情,徐川就忍不住叹了气,“唉。”   没人说话,房间里一时安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徐川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抬眼望见周驭黑眸里的神情像是有些惆怅,又联想到刚才温笙和他之间完全没有眼神互动的模样,徐川顿时了然。“你们吵架了?为啥?”   徐川在周驭身边这么多年了,别的不敢说,但看周驭眼色实在是高手,简直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   周驭睨了他一眼,别过眼去不想看他。“没吵。”   顿一下,“争了两句。”   徐川撇嘴,争了两句那还不是吵了。   也是有点搞笑,别看周驭现在这副傲娇模样,在温笙面前指不定怎么卖乖讨好呢。   想着这,徐川忍着笑问:“诶,驭哥,像你这么会哄得温笙高兴的人,怎么就能让人一个软性子跟你争起来了呢。为的是什么事?”徐川摸着下巴咂舌,“肯定是因为你受伤的事吧。”   周驭瞪他一眼,“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虫。”   徐川见自己猜对了,嘿嘿笑,“真是啊。那你们吵得太不应该了,人家也是为你好。”   周驭顿了顿,声音冷了两度,“我也是为她好。”   徐川望见他温度骤降的双眸,一愣,脸上笑意敛去,忽然严肃了起来。   “什么为她好?你这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那事被她知道了?”徐川说着,表情眼见着变成了惊恐。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扑到床边,“你发病了?我的天,你没事吧?!我的天我的天,你确定你只有手臂骨折吗?”   徐川接连叫天,周驭啧了一声将他踹开,“滚。”   徐川也不恼,反到更紧张了些,他皱着眉头道:“我就跟你说让你找个司机给你开车,你非得自己开。这下好了吧!也不对啊,你都多久没发过病了,怎么这次就……你车上还坐了谁啊?”   徐川一连串的唠叨甚是聒噪,周驭垂眼,眼角眉梢被额发投下的阴影笼罩,阴沉沉的可怕。   天亮之前,温笙的泪眼还在他眼前未曾消散。   ‘周驭,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   徐川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问他:“怎么了?”   周驭掀起眼帘来,黑眸里阴测测的,“是你告诉她的?”   “怎么可能!”徐川矢口否认,为力证自己清白,徐川立刻举手发誓:“我要是跟她说了半个字,马上出门被车撞死!”   “这真不是我,我刚从外地回来,这段时间忙得跟狗似的,怎么有空跟她说这事儿!是不是医院那边?”   “不可能。”周驭冷声说:“我入院的时候身边没有别人,交警大队那边查行车记录也不是那么快的。”   他这番话回答了之前徐川的疑问,徐川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还真是发病了?我的天,驭哥,你……”   徐川又开始叫天,周驭将他打断,“不是你,那是方妍?”   徐川一梗,脸色登时变了,“不能不能!我千叮咛万嘱咐过了,她肯定不能说的!”   周驭哼笑一声,冷冷望过来:“你确定?”   “我确定……”徐川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没底气地发出了一阵气音,“……吧。”   “呵呵。”看他这副模样周驭就来气。   但气也没用了,总归是已经被温笙知道了,这时候再来追究是谁走漏的消息,已经没有意义了。   徐川小心打量着他的脸色,“那……温笙问你什么没有?”   -   温笙到附近超市买好了菜,排队结账的时候正好接到方妍的电话。   她在这附近一带办事,刚结束,想着好几天没见温笙了,便想找她出来坐一坐聊聊天。   温笙约了她在超市旁边的咖啡厅见面,不一会儿方妍就过来了。   见她身边地上放着大包小包,方妍取笑她:“看来我们周总今天是有大餐吃啊。”   温笙抿了口美式,被冰凉减去了三分苦涩入了喉,她淡淡笑,“不止周总,还有你们家徐总。”   “徐川?”方妍意外地睁大眼睛:“徐川在你们家?个死家伙,不是跟我说晚上才到的吗?”   温笙放下咖啡杯,解释道:“是周驭有事,他才赶着回来的。我让他晚上留下来吃饭,刚才正准备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你就先打给我了。”   方妍噘着嘴,“我看徐川爱他驭哥比爱我多。出差这么多天,回来第一个看的人竟然不是我。看我等会儿不跟他算账,哼!”   温笙抿抿唇,笑:“傻话。”   “诶,那你买完了吗?买完了那我们就回你家去。”方妍急着找徐川扯皮,一刻也等不及似地起身,“走走走,我帮你拿。”   “等等,妍妍。”温笙却突然拉住她的手腕,“我有事和你说。”   方妍回眸,见温笙脸上的笑意在霎时间全都隐没,她愣了一下,重新坐下。“怎么了?”   温笙收回手扶着咖啡杯,食指与拇指无意识地在杯沿扣紧。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良久没出声。   方妍仔细观察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试探着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周驭吗?还是你爸爸那边……”   她问到周驭的时候,温笙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两下。   片刻,温笙终于抬起眼来望着她。   “妍妍,周驭生病了,你知道吗?”   六年前,温笙被温世礼带到瑞士,温世礼没收了她的手机、护照,为了让她彻底切断和国内的联系,他将温笙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出门。   这期间,周驭也不见了。   他从局子里出来,还是徐川去接的,但就那一面之后,周驭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温笙和周驭这两个人几乎同时失踪,要不是徐川和方妍手机里还有和他们的合照,他们都差点怀疑那一个夏天只是一场梦而已。   梦醒了,没有温笙,没有周驭,没有他们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有的只是眼前如梦似幻的繁华与失落。   方妍在外地读了三年大学,大四实习的时候才回到S市。   她原本想读完一个学期就转学回来S市,因为她的爱人、朋友,都在这里。但温笙突然消失,徐川也因为周驭不见变得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回来了。   大三那年暑假,方妍为了暑假过后的实习到底回不回S市和徐川大吵一架,吵到两个人说了分手,并且已经断联半个月的时候,徐川突然打电话来。   方妍以为他是来求复合的,却不想电话接起,徐川焦急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说周驭回来了。   “那时候周驭已经离开S市三年了,我都忘记多久没听人提过他的名字,徐川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脑子里还反应了一会儿周驭这个名字。”   徐川让方妍马上回来一趟,但是目的地不是S市,而是S市边上的一个镇。   “徐川给了我一个地址,那地方我之前没去过,开车绕了半天才找到,停了车一抬头,我才发现他给我的地址是个卫生中心。”方妍说着,眼神忽然闪烁一下。她望着温笙,小声地补充:“精神…卫生中心。”   温笙虽然先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方妍话音落下,却还是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周梦楠那张妖精一样美丽的面孔再度在她眼前闪现。   ‘周驭啊,他生了病。’   ‘活不长了。’   ……   温笙闭上眼睛,温热的泪顺着眼眶落了下来。   徐川是接到了卫生中心给他打的电话,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定电话那头的人说的是周驭,他马不停蹄就过来了。   方妍说:“我到了地方,徐川没让我进去病房里,他一个人扶着周驭出来。”   那也是个夏天,天气酷热,头顶的太阳光像是要将人烤化。卫生院周边种着树,栖息在树上的蝉尖利地嘶叫着让人心烦意乱。   徐川来的匆忙,根本没顾得上带什么衣服,周驭身上那件还是徐川穿过来的。   黑色的T恤又宽又大地罩在他身上,正面夸张的涂鸦颜色和周驭干瘦的手臂上冷白的肤色形成了极其明显的对比。他简直瘦得像一张纸。   “我一开始不知道那就是周驭,他戴着棒球帽,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不怪方妍认不出来,六年前的周驭虽然身形消瘦,但跟徐川站在一起的时候,肩膀却比徐川宽阔不少。   但彼时的那个人,肩膀佝偻,脊背弯曲得像是要断掉了。   他穿着一身吸热的黑色,仿佛是把周围所有的热都引到他身上了。即便如此,他经过方妍身边的时候,周身所散发出的那种阴森和寒凉却仍然让方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徐川陪他在车上,我去办的出院。你也晓得我一向是不怎么仔细的,但是那次我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那些单据、病例单上的姓名。”方妍说着,皱起了眉头,连整个五官都在用力,“我才敢确定,那真的、真的是……”   真的是周驭。   “我一开始也很意外,很害怕,我第一时间就想告诉你,徐川也让我找你,但是我找不到你。”方妍苦着脸,似是歉疚,又像是为难。   “后来徐川跟我说了很多遍要我保密保密,周驭看起来也变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我就、我就……笙笙,你能明白吗,我不是故意不说给你知道,但是我……”   方妍急切地想解释自己的立场,她不是故意不说,只是她一开始没法说,后面也忘了要说。   她抬眼望过去,声音却突然断掉了。   “笙笙……”   过去六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个时候结成了一柄利刃,方妍每说一字,每说一句,就在温笙心里划上一刀。   一刀,又一刀。   剐得她血肉模糊。   方妍见她哭了,鼻子也跟着泛酸,“笙笙……你别怪我。”   她摇摇头。   温笙不怪方妍,她谁也不怪。   她有什么资格责怪?   这件事情,谁都没错。   方妍没错。   周驭是受害者,他更没有错。   是她错了。   她不该那么质问周驭,他明明已经很痛,很痛了。   方妍看着温笙大颗大颗地掉眼泪,心里也难受得要命。从包里抽了纸巾,她起身绕到温笙身边,抱住温笙纤瘦的肩。   “笙笙,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但是周驭他……这些年过得真的挺不容易的。你好不容易回来,我只是想让你们能多甜蜜一些,能好好恋爱几天,弥补这些年的缺憾。我没想到现在会让你这么难过……”   方妍没有坏心,温笙知道。   只是方妍万万想不到,就是因为尝过了甜蜜的滋味,苦涩再入喉的时候,便比之前更加难以下咽。   方妍吸着鼻子,给温笙擦眼泪,“笙笙,你别哭了,你哭得我也想哭了……”   她话没说完,桌上温笙的手机响了。   方妍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长串没有规律的数字。   大约是推销电话。   铃声扰人,方妍正要挂掉,温笙却先她一步伸手过去。   她接起电话,方妍只听见听筒里传来的是个陌生的男声。   温笙脸上的泪痕被咖啡厅外的晚霞映照,像一条条泛着细细金色闪光的小溪,它们盘踞在温笙脸上,越来越多的汇聚成大颗大颗的眼泪。   坠落,然后破碎。   方妍心头倏地一紧。   温笙突然起身。   “我现在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义正言辞严肃至极):我再强调一下,我们没有吵架!我们只是争了两句!   徐川(小鸡啄米式点头):行行行,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以上内容,谁宠谁,看得出来吧?   倒计时:2天   感谢阅读。 第54章 震荡   温笙出门买菜去了两个小时都没回来。   周驭耐不住, 给她打了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可能是在路上吧。”徐川猜测着。   看见周驭眼角隐约闪烁着的暗芒,徐川叹了口气,“我觉得, 你要不趁现在把事情告诉她。温笙是个好姑娘, 她应该不会为这件事情为难你。”   这是当然的事情。   但就是因为周驭知道温笙太好,好到让他不忍心拿这件事情去伤她。   周驭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温笙的眼泪。   但偏偏, 他总是惹她流泪。   周驭又拨了个电话过去,仍然是没有人接听。   徐川出去拿了瓶水进来,正好手机响了, 是方妍打来的。   她让徐川去楼下接她。   徐川啊了一声, 挂了电话马上对周驭道:“别急别急,回来了回来了。”   周驭深锁的眉头立刻舒展。   温笙在超市里买了许多菜,方妍负责把这些运回来。   周驭下不了床,只有徐川下去接。   徐川一开始还没发现,等上了楼, 看见周驭扶着门框,捂着肚子站在门口,眺望成了一座望夫石,他才反应过来。   周驭蹙着眉头,视线从他们身后空荡的楼梯间移到他们身上, 黑眸里期待变成了不耐。“她人呢?”   徐川一梗:“呃,她……”   “她有事出去一趟, 一会就回来。”方妍手里拎着东西, 挺重的,她不想在门口磨蹭,挤着周驭进了门。“让开让开。”   往日里,方妍对周驭是又爱又怕。   她时常在温笙和徐川面前感叹, 怎么就能有个男人能生得像周驭这样好看。   但好看归好看,周驭这个人却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森冷气息。不知道是她敏感还是温笙迟钝,从一开始方妍就提醒过她,跟周驭在一起,风险很大,可温笙就是不听。   这些话,她当然是不敢当着周驭的面说的。甚至连平时对徐川甩脸子,方妍都不太敢当着周驭。   今天倒是奇了怪。   周驭行动不便,腹部伤口和吊着的手臂大大限制了他的行动力。   方妍进门一挤,直接将周驭挤到了旁边的玄关柜上。   他扶着柜门,伤口作痛,背后乍出一层冷汗。见方妍没事人一样径直进了厨房,周驭皱了皱眉。   徐川在后面看着,心跳猛然窜上一百八,赶忙过去将周驭扶住,生怕牵扯到他身上的伤。“哥,你没事吧?”   周驭靠在柜门上,侧眸望向方妍的眼神沉冷非常。   方妍把东西拎进厨房,转身出来见他们两个还在门口,不悦地瞪着徐川道:“徐川,还不快点滚进来打下手!”   徐川也不晓得方妍今天这火气是从哪里来的,偏生两边都不敢得罪。   “诶诶,来了来了。”   他一面应着方妍,一面小心扶着周驭进屋,“走走,先回屋躺下,躺下。”   等徐川再到厨房的时候,方妍已经开始备菜了。   水池上的龙头被开到最大,水流哗啦啦地往外冲。   徐川看见,把手里东西放下,过去将水关小,“我的姑奶奶,你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吃什么枪药了?”   说着他就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菜刀,深怕一会儿她一会儿会挥着刀朝他来了。“你瞧瞧你,脸都气变形了。”   方妍闻声,斜眼瞪着他,不说话。   徐川撇撇嘴,将刀再拿得远一些,哄着她道:“好了好了,你有什么脾气等咱们回家去了,你使劲发,好不好?在这儿你还是稍微收敛点,这可不是在咱们自己家。驭哥前两天出了车祸受了伤,他得静养,你听话,别在这儿闹,啊,乖。”   “乖个屁!”方妍心里有气,徐川越哄她越气。“什么车祸,还不都是他自己活该——”   没等她话音落下,徐川立刻扑上去捂住她的嘴。   ——“你小点儿声!”   徐川小心看一眼客厅没有动静,才松开手,皱眉说:“你怎么回事,今天讲话这么冲?”   方妍嫌弃地挥开他的手,“看见你俩我就来气!滚滚滚!”   “不对啊。”徐川狐疑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你刚才是不是见到温笙了?她跟你说什么了?还是你跟她说什么了?”   联想到周驭的疑问,徐川立时瞪大了眼睛,“不会真是你把驭哥生病的事情告诉她的吧!”   方妍睨着他,幽幽问:“你说呢。”   “真是你啊!”徐川闻言顿时皱了脸,“我不是跟你叮嘱过这事不能外传,不能外传!你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好了,他俩为这事大吵一架你知不知道。”   “什么外传,温笙是外人吗?”方妍见徐川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也不示弱,“你以为光让我闭嘴就行了?温笙早就知道这事了。吵架,吵架也是周驭活该!谁让他要瞒着笙笙。”   方妍本就有气,一想到温笙刚才的眼泪,她愈发义愤填膺。   本来这件事说开就好,非得瞒到现在,连她也跟着成了帮周驭隐瞒的帮凶。   徐川听方妍这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你说温笙早就知道了?谁告诉她的?”   方妍奇怪地看着他:“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客厅里,周驭倚在两个卧室相连的墙壁上,眉目阴沉,黑眸森冷。   -   这是温笙第二次到悦华的花园餐厅。   她一直以为这里只有大厅分割出来的卡座雅间,不知道餐厅里竟有真的花房包厢。   仍是满眼生机蓬勃的热闹颜色,绿植的清新气息让人仿佛从现代化的城市穿越到了童话的田野。   这本是个能让人放松愉悦的环境,但温笙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包间里只有三个人。   周显兴,赵邦,还有温笙。   这两个人对温笙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陌生的面孔了,因为上一次在一起吃饭,温笙甚至还对周显兴抱有了一个比较良好的印象。   但现在不一样了。   周显兴今天叫她过来,有两件事。   赵邦分别放了两样东西在温笙面前。   “温小姐左手边的盒子里装的是一些药品,还有周家私人医生的联系电话。如果少爷有需要,这个医生医术可靠。”赵邦说着,顿了一下,“人也可靠。”   周驭从南樟出来了的事情,还是温笙让他知会这边的,为的就是让这边也帮着防备。   但没想到周显兴首先扔出的牌,面上写着温情。   可就这点温度,却暖不了温笙眼中的寒霜。   见她不说话,赵邦便上前帮她打开了右边的黑色封皮平板电脑。   屏幕解锁之后,是一段按了暂停的视频。   “这里面有些东西,周驭他一定没对你说过。”这次开口说话的是周显兴。   他身体不好,这几天又有些感冒的症状,鼻塞让他本就浑厚的嗓音听起来更加低沉。   温笙抬眼,望见周显兴那双日渐苍老的双眸中映射出了一种别样的光芒。   像是狡猾,又像是某种野兽对猎物唾手可得的笃定。   周显兴不比周梦楠妖精一般拥有光滑漂亮的脸蛋,他皮肤褶皱的痕迹在微微向下抿起唇角的时候愈发明显。   温笙望着他,心里漫上一股寒凉。   她没有立刻按了开始。   周显兴也不催促。   包间里一时安静无声。   良久,温笙突然开口。   “为什么你们不能放过周驭?”   她话音落下,对面一坐一站的两个人皆是一怔。   随之过后,周显兴面上如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霭,淡淡的,却仍然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真实的神情。   他定定望着温笙。   赵邦似乎不满温笙这样听起来十分无礼的问话方式,“温小姐,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少爷是周家的人,什么放过还是不放过,您不觉得您这话有些欠妥当吗?”   温笙的视线移过去,赵邦忽然噤了声。   头顶的水晶灯照下,光线带着淡淡暖黄,真如阳光明亮。   温笙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被映照得仿佛透明一般。   “如果周家的人注定都要遭遇那些不幸,我宁愿他不姓周。”   温笙语调轻缓,声音淡然得如浮云般不能琢磨。   她实在是个很通透的孩子,周显兴知道。   他皱了眉头,“周梦楠跟你说了什么?”   上次吃饭的时候,温笙的表现虽然说不上相谈甚欢,但看得出来,她对他的印象至少不坏。   周显兴原以为这一点不算坏的印象,足以让她和周驭之间产生一些摩擦,却不想他们两个竟半点也不见生出隔阂。   这就罢了,上次和她见面,距离现在,中间相隔不过短短两个礼拜,她再看他的眼神里已经全然没有了敬畏,只剩陌生的淡漠与疏离。   这又是为什么?   周显兴自诩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但那又如何。   温笙也根本不怕被他看透。   她缓缓起身,很轻地推开面前桌子上摆放的两样东西,没有否认周显兴的问题,而是淡淡说:“你们周家的人,都一样可怕。”   说罢,温笙转身欲走。   周显兴却将她叫住。   “等一下。”   温笙停下来。   包间里再度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随身的包包里传来了细微的震动。   温笙下意识地捂住包口,微微侧过脸去。   那层看不透的薄雾再度萦绕上了周显兴的面容。   他亦缓缓起身来。   赵邦立刻上前将他扶住。   周显兴推开了他的手,对着温笙的背影发问。   “既然你已经见过了周梦楠,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周驭的生母,是被她害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完结了,我准备了超超超级大肥章~可能会分成三章更~记得来看~   感谢阅读。 第55章 一切   小小的阁楼上, 周梦楠捧着一张已经泛黄了的旧报纸,对着阳光静坐。   八月下旬,立秋已过, 太阳却仍然毒辣。   周梦楠穿着旗袍, 坐着轮椅,腿上盖着的毛毯换成了她今天旗袍颜色搭配的藏蓝。   她静静坐着, 面对着阳光,没有表情与纹路的美丽脸庞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一身沉静冷漠的深蓝, 仿佛凝结在海底万里的寒冰。任再热烈的阳光也不能撼动她分毫。   有风吹过, 卷起树上第一批摇摇欲坠的落叶。   纤细的叶片在空中打着旋,落进露台,落到周梦楠手中的报纸上。   落叶仍然翠绿,边缘微微泛起的橙黄色像一把火,正从周围将生机包裹, 一点点将这片叶子的生命燃烧殆尽。   叶片之下,遮住的,恰是报纸上那一双相携微笑的夫妻。   周家过往的故事真要细细说起来,大约足够写出一本几十万字的民国爱情故事。   而在这一场看似梦幻旖旎的故事中,除了男女主角, 余下的配角们,无一不是下场凄凉。   周驭和他的母亲, 是看似周家如今一切混乱的起源, 但实际上,他们只是被两个姓周的人,利用和捉弄的棋子。   当年的周梦楠不是不知道自己迈向迟暮衰败,她害怕周显兴会离她而去, 也害怕自己没有子嗣傍身,晚景凄凉,曾经动过想要帮周显兴再娶的念头。就算留不住美貌,只要能留一个温婉懂事的形象在周显兴心里,她也是满意的。   就在那时,梦之南国系列的问世像是一针强心剂,将她逐渐变得干瘪的脸庞和信心全都充满。   周梦楠高兴地以为就算周显兴还贪恋那些新鲜的肉体关系,至少他的心是在她这里的。   只要他的心在,那么她周太太的地位是永远不可撼动的。   但这一切的她以为,都在周驭母亲出现的时候,全部被颠覆。   周显兴能在立业之后不抛弃发妻,继续和她扮演恩爱,不是因为他真的多有良心,而是为了他辛苦打下的事业不被动摇。   M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时科技并不发达,人们获取信息的途径多半还是从报纸里。   他定期会带着周梦楠出现在报纸上的财经或娱乐板块,或是参加慈善活动,或是恩爱晚餐约会,他们总是携手出现在大众眼中的形象为周显兴日后事业顺遂、稳固人心,打下了夯实的基础。   也就是这样一个深情的男人所设计出的梦之南国,才能在那个时候就掀起全国抢购的风潮。   随着事业越发稳定,周梦楠慢慢退出了大众的视野。她和周显兴都老了。   两个人最后一次同时出现在报纸上的时候,是二十六年前。   周显兴将周梦楠重新迎回周家,媒体给的标题是“浪子回头”,报道里将周显兴描述成了一个一时贪新鲜,不小心失足的中年男人。各种华丽的辞藻,各种看似深入人心的剖析,将周显兴身上的肮脏尽数美化。   周梦楠也从一个人人艳羡的富太太,成了当时城里宽容隐忍的大房典范。   而就在前一年,也是同一家媒体,给他们的定位还是“事业得意闲暇偷腥”、“美人迟暮糟糠难咽”。   周驭生母的出现,在最一开始并没有让周梦楠多有危机感。   她以为这个女人不过又是同之前一样的,周显兴需要发泄自己的欲望,等他发泄完,美人便会如流水,汩汩从周家流出,不遗留任何一丝痕迹。   但身边的佣人告诉她,周显兴已经连续一个月只叫她一个人进房间。   周梦楠这才开始警惕。   她让人找了她到房间里来伺候她的下午茶。   不可否认,那确实是个美人。比起年轻时的周梦楠,也不逞多让。那一双灵动的桃花眼,比她还要媚,还要灵。   那个时候的周梦楠已经年近半百,而周驭的生母却像是一株开在悬崖上向阳而生的雏菊,清淡,美丽,柔软,芬芳,绽放得恰到好处。   周梦楠只见了她一面,强烈的危机感便让她陷入一种难以入眠的地步。   果然不过多久,她怀孕了。   周显兴简直欣喜若狂,他说要娶她进门。   也就是因为这样,周驭母子的悲剧就此拉开了序幕。   周显兴从前答应过周梦娜,无论如何,他只要一个人,只爱一个人,周家的女主人,永远只有她一个。   周梦楠百分百相信周显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也是真的这么想的。   但随着时间推移,人变了,心也会变。   周显兴要娶那个女人,以不容拒绝的态度。   甚至说出如果周梦楠不同意,那就让她自己滚出周家这样的混账话。   周梦楠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和周显兴结婚的时候,身份是如何高贵?她曾是M城里最漂亮,最有学识,家世最好的名媛千金。   当时一无所有的周显兴为了娶她,费了多少心力,那么多华丽的承诺熬出的甜言蜜语,如今只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他就要将这一切全部推翻。怎么就有这样狠心的男人?   周梦楠和周显兴吵过,闹过,甚至威胁他要自杀过。   但周显兴半分不为所动。   周梦楠在院子里看见他撑着伞和那个女人轻声低语的模样,才终于明白,自己已经不在周显兴眼里了。   他现在满眼,只有那个已经怀了他孩子的女人。   一个心已经不在你身上的男人,任你闹出了天大的动静,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罢了。   哀莫大于心死,周梦楠怒极又伤,一夕中风瘫痪,彻底成了周显兴眼中可以随时拔除的阻碍。   但周梦楠是什么样的人,周显兴自问这一辈子,和她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到了今天,他也还是没能将她全部看清。   周梦楠中风之后,主动提出要搬到其他地方去。   临走之前,她和周显兴在院门口分别。   那时的周显兴已年过半百,却仍然玉树临风,一身西装笔挺,英俊潇洒,垂眸时,眉目间的凌厉变成了淡漠,却仍然勾人心神。   他没有表情地望着周梦楠,周梦楠多希望还能在他脸上找到一星半点的温柔。   她告诉周显兴,她知道他已经不爱她了。   她愿意离开成全。   离婚,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有一个要求。   一年后,假如那个女人生的是个儿子,她想来看一看。   如果是女儿,她想亲手给她做件衣服。只要周显兴答应,一年后,她就会和他离婚,并且不从他这里拿走一分一毫。   这听起来实在是个委曲求全的要求。   尽管周显兴根本不晓得,她为什么要提这些看起来会让她自己变得更加可怜的要求,但总归她答应了离婚。只要能够离婚,周梦楠伤不伤,他已经不在乎了。   周梦楠看见了他眼中的漠然,彻底心冷,转身离开。   之后,诚如周梦楠所说,她一直好好地在别院里养病。中风瘫痪几乎是绝症,她好不了了,谁都清楚。   但周梦楠却仍然坚持每日复健,保养,养花种草,读书看报。   周显兴每每听见别院传来她的消息,都难免诧异。   周梦楠与他结婚二十多年,从来都是养尊处优,娇软如温室里的花朵。他没想到,这朵娇花离了温室,竟然变得如此坚韧。   然而意外归意外,他却一次都不曾到周梦楠那里探望过。   是以他也完全不知道,周梦楠在养着病的同时,也在时时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她令人找去了周驭生母的家乡,果然就被她找到了那个不知名的未婚夫。   她顿时便知道,她回去的机会来了。   在那之前,周梦楠只见过那个女人一面,但就是那一面,也足够让周梦楠看出来,那个女人,是最好对付的那一种。   她天真,愚蠢,面上带着小女儿初尝情事的娇羞与媚态,望着她的时候,满眼都写着恭敬,还有愧疚。   面对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女人,面对一个自己她占有了丈夫的女人,只有那种蠢货才会觉得愧疚。   周梦楠让人给那边送了信,那一封信,使周家大宅里传出了那个女人胎像不稳,周显兴连夜急招医生的消息。   ‘那之后,周驭的母亲便开始变得容易惊悸,她时常做梦,梦魇厉害的时候,会在夜里哭醒。’   ‘她太善良,她觉得自己辜负了一个爱她的男人,违背了父母的约定,背叛了她曾经许下的诺言。’   ……   温笙从酒店出来,外间的热浪扑面而来,打得她脑子里一阵恍惚。   她呆呆抬头,望见天边的云霞如同被火烧过。   火红的云层正不遗余力地散发着太阳最后的热量,让整个城市似乎都陷入了被火光炙烤的幻境之中。   温笙眼前忽然出现了周驭的脸。   眼眶一酸,温笙迅速地低下头。   泪珠坠落,在半空中划出了一条细小的七彩光带。   周显兴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家里的佣人告诉我该带她去庙里走走,我便带她去了市郊。里头的僧人给了她一张符。符纸挂在床头,她果然没再做过噩梦,情绪也渐渐稳定。’   ‘但没过多久,老家传来了那个男人出海失踪的消息。’   ……   那一张符纸便不能再起作用了。   周驭的母亲开始更为严重的梦魇,甚至白日里都会出现幻觉。她说那个人死了,死在了海上的风暴里,他满身都是海水,背后还有电闪雷鸣。他来找她,想带她一同沉入海底。   温笙不晓得一个人的精神是不是这么容易崩塌,但她可以想象,那个女人日夜煎熬,夜晚的梦魇,白日的幻觉,它们日夜不断地提醒着她,不断让她自我谴责。   终于,她崩溃了。   为了求得一日好眠,她开始寻遍M城里各种“神医”。但凡说能让她安眠的,能让她与死去的灵魂对话的,都成为了这位周家未来的太太的座上客。   她没日没夜地抄写佛经,金刚经,任何声称能够抵御邪魔侵入的经文,即便抄到她握笔的手指被磨出了水泡,她也不放手。   周显兴心疼她的疯狂,但他们还有孩子。   周驭的出生曾短暂的消除过她心里的魔障,但很快便卷土重来,甚至更加厉害。   ‘外人不知道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疯的,但我知道。’   周显兴说到这里的时候,极度疲惫了一般闭上眼睛。他紧闭的眼角显出的皱纹一条条地向外延伸,仿佛什么破碎裂开的纹路。   这些年,他一直不敢让自己随意地回忆起那个女人的模样。   曾经爱过的人,在他眼前疯狂,变成另一幅狰狞的面孔,也让当时的他几近崩溃。   周驭从出生开始,便由家里的佣人抚养,周显兴甚至没有时间去看他,他一心都扑在了他母亲身上。   回首过去几十年,周显兴人生的基调只有工作、事业、金钱,就连和周梦楠结婚当天,他也能为了一笔订单,从城东的教堂跑到城西的客户家里。   他这一生,所有人都说他是工作狂,为了工作可以不要命,为了业务什么都能放下。而照顾周驭母亲的那段时间,竟然成了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因为别的事情放下工作。   温笙想,他是真的爱过周驭的母亲。   但那又如何,因为他短暂地爱过,却让一个女人本该平淡幸福的一生落得那样一个悲惨的收场。   如果重来一次,周驭和他母亲,大约都不想再和周家牵扯上半分的关系。   温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穿过巷弄,云层被风吹动,光影变化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那个雨天,那个在伞下回头的少年。   鼻青脸肿,黑眸阴沉凌厉。   进了楼栋,楼道里阴凉的气息将温笙身上的热力驱散,她忽然扶着栏杆,喘出了好大一口气。   她靠着墙角蹲下,抱着膝盖,一直不断地深呼吸。   心口像是被人用大锤子砸过,沉重的闷痛一阵阵涌上来,温笙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憋了多久的气。   她像一条脱水的鱼,濒临窒息,快要衰亡。   她总以为自己是了解周驭的,她以为自己是能够抚慰他的,可她从来没想过,他竟然受了这样重的伤。   那道伤口一直到现在都刻在他的脑海里,没有愈合,时常还会流血。   温笙忽然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能够给他止血,让他愈合。   她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十一点了。   方妍说温笙接了一个电话就走了,只说很快就会回来,让她先回家里帮她备菜。   但一直等到现在,等到家里的三个人变成一个人,等到灯火通明变成满眼昏暗。   温笙推开门,家里一片无声的寂静。   没有人声,没有光亮。   温笙将钥匙放在玄关柜上,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她没换鞋,也没开灯。   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细节对她来说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就像那时候温奶奶说的,在这住的久了,她闭着眼睛都能在楼下绕三圈。   温笙在黑暗中穿过客厅进了浴室。   很快就有淋浴的声音传出来。   稀里哗啦的水声让这满屋子的黑暗有了些动静。   热水器没有打开,莲蓬头里的水冰凉。   温笙站在喷头下,一件件脱掉衣服。   凉水在身上冲刷,冲不掉黏在温笙心里的沉重。   劈头盖脸的凉水落下,温笙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水还是泪。   这么淋了半晌,浴室门口突然传来周驭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温笙猛地回头,似乎是没料到他的突然出现,竟是有些惊惧。   浴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淡淡月光倾泻。   昏暗,朦胧。   黑暗中,女人消瘦的躯体,美好的曲线,乌黑的长发,还有那一双通红的眼。   印在周驭深沉的黑眸中,全部一清二楚。   凉水在温笙身上流淌,透明的水珠,滑过她的下颌,落入她的颈窝,那纤瘦的肩膀轻轻发着抖,腰肢曲线轻盈得仿佛一折就会断掉。   温笙受到惊吓的神情像只幼兽。   带着些天真的仓皇,是激起男人心里最深处欲望的利器。   喉结轻缓地上下滑动,周驭一只脚迈进了浴室。   “你别过来!”   温笙将他喝住。   周驭猛地停下。   月光之下,周驭看见温笙别过脸。   他皱眉。   “笙笙。”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些黯哑的情/欲,让温笙的眼泪如珠坠落。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无声地哭泣。   周驭黑眸微动,“笙笙。”他不再停留地迈进浴室,快步朝她过来。   他穿着宽松单薄的家居服,打着石膏绷带的左手还不能活动自如,但这并不妨碍他将浑身湿透的温笙抱进怀里。   淋浴头没有关闭,很快将他也一道淋湿。   他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人,心脏仿佛被谁揪到一起。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笙笙,你看看我。”   周驭挑起她的下颌,让她不能逃脱他的视线。   温笙的眼泪混进水流,一道落在周驭的手背,温热地将他刺痛。   周驭开始慌了,“笙笙?你到底怎么了?”   ‘那场被媒体偷拍到的法事,也是周梦楠安排的。在那之前,她指使了一个僧人住到家里。’   ‘和尚为她和孩子诵经祈福,祈求恶魔远离。木鱼的声音本该是净化心灵的,但那个人敲得木鱼,却像是催命的符咒。’   ……   周梦楠得知周驭是个男孩,危机感更重一层。   这是周显兴的儿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   而他竟然是个男孩。   这意味着,只要他们母子不死,将来周家的一切都将尽数落进他们母子的口袋。   这成了周梦楠彼时最不能接受的。   她已经失去了周显兴的心,但周家的财产,理所应当应该属于他们夫妻二人,她怎么能让偌大的周家变成那个贱人和野种的囊中之物?   可怜周驭的母亲到死都不知道,她的梦魇,她的疯魔,全都是人为操纵。   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好心说要给她的孩子刺一道护身纹身的僧人,是周梦楠派来,目的是为了置他们母子与死地的。   那并不是真正的僧人,只是给寺庙里送了几年饭菜,受过香火熏陶,会念几句经文的山野糙汉。   周梦楠给了他十万块钱,让他到城里,给一个富人的孩子祈祷。   他去了,看见尚在襁褓里的周驭,手里用来给他刺青的工具与空气僵持,久久不能落下。   周驭自己剜去了自己锁骨下的那片纹身,他说那是刻在他身上的,对他和他母亲的侮辱。   因为他从周显兴那里知道,那个人并不是要来给他刺青的,他是要杀了他。   只是看着他太小,不忍心下手,就给他刺了一行字。   他说那是保佑他不被邪魔入侵的护身符,那也确然是一句祝语,但那又如何,这并不妨碍给他留下这个刺青纹身的人一开始是想杀了他的。   他更导致了周驭母亲加速的疯狂。   温笙不能想象,不想象那么小的周驭,被刻上纹身的时候有多痛。   更不能想象,他在知道那行纹身背后的肮脏,一点点将它们剜去时,他有多恨。   周驭他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温笙都知道。   她只是以为她知道。   “周驭,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周驭抽过烟了,身上淡淡薄荷的烟味是她好久都不曾闻到的熟悉。   冰凉的水流带着这股味道从头顶落下。   温笙的眼泪融进周驭的胸膛,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曲起的手臂不知道是要将他推开,还是将他抱紧。   “周驭,我好怕。”   她一直重复这句话。   她怕自己负担不了周驭的伤痛,她怕自己会比他更先崩溃。   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姑娘了。   那时的温笙总以为自己能够给他许多许多别人给不了的温暖。   周驭对她的偏爱,他看向她时发光的眼神,让她以为她自己可以成为他的救赎。   但现在她不敢了。   周驭伤得太重,太深,她没把握将它们缝合。   她扑到周驭怀里,环住他的腰身,第一次用力到让他觉得疼。   周驭好像明白了什么。   身形在她怀中猛地一怔。   他未同以前那样将她抱住。   哗啦啦的流水差点也掩盖了他的声音。   “你都知道了。”   温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只是哭。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渺小。   在周驭面前。   周驭喉头发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动作。   他想抱她,但手臂动不了。   想推开她,但他舍不得。   温笙没回来之前,他曾想了很多,他有许多话要对她说。   不再是一味地占有她的时间,她的身心,这一次,他是有准备的,想要将过去全部告诉她。   但真的见到她,真的听见她的声音,那些话全都变成了尖锐的石子,卡在他胸口和喉咙,不上不下,反复来回着将他的内里割破。   “对不起。”   有许多想法在脑子里打架,最终说出来的,却只有这三个字。   是他从前太过轻狂,太过霸道。   他不应该在自己都不能掌控自己的时候将温笙的心夺去。   他早就应该知道,如果真的有一天,当她知道这一切,她会承受不来。   “对不起笙笙。”   是他的错。   关于他们的每一件,都是他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   感谢阅读。 第56章 幻梦   周梦楠是富家千金, 是豪门名媛,即使嫁给了周显兴,她也是还是每日读书学习, 保养和知识, 她每一件都没有落下。   也正因为她对自己的高要求,这才有她今日看起来仍然如同鼎盛时期的美貌。   也因为如此, 她对时局的掌控,对周家偌大家产的渴望,亦与日俱增。   她让周烨回国, 无非是要他能够在生意上钳制周驭, 当然,这只是最低线的要求。   她更想的,是让周驭死。   周梦楠将自己后半生的困顿与失爱归结与周驭母子。   如果不是他们两个,她怎么可能落得年纪轻轻就中风瘫痪的下场,又怎么可能从一个豪门阔太, 变成如今外人眼中说起来就惋惜赞叹的宽容大房。   她本应该有更美好的一生,但这一切都被周驭母子给毁了。   周驭的母亲死了,只解了她一半的愤恨。   之后数年,周驭能够安稳长大,是因为周显兴回归家庭后仍如往常一般对周梦楠相敬如宾, 恩爱如常。   周梦楠回首当时,觉得那时的自己真的老了, 那么明显的你做戏, 竟也让她暂时变得迷惑。她甚至也曾想过,就这么继续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她发现周显兴在背地里转移财产,她才发现, 周显兴不爱她,是一件十分确定的事情。   没有幻想,也没有期待。   六年前周显兴重病,他以为自己过不了这一关了,便在那时秘密立下了遗嘱,要将所有财产都留给那个没有和他见过面的野种。   至此,周梦楠再度欺骗自己维持了十多年的梦,彻底破碎。   周显兴不爱她,没有人爱她。他什么都不愿意留给她。   人也是,爱也是。   钱也是。   周梦楠自问自己并不是一个对金钱和物质有多高要求的女人,否则她也不会嫁给周显兴。   但那又如何,她没有要求,并不代表周显兴可以随便处置他们夫妻之间共同的财产。   她可以不要,但如果他不给,那她就一定要抢。   周梦楠其实一直知道周显兴在暗地里蓄积财富,她一直没有声张,为的就是现在。   周烨康复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替周梦楠去转交离婚协议。   但他只知道周显兴在S市,不知道他在S市的哪个角落,于是他把离婚协议快递给了周驭。   那份文件直接寄到了YS,安全替周驭签收。   看着署名周烨的寄件人,安全心里一抖,直觉告诉他有大事要发生。   当晚,他把这份快递送到了周驭的公寓。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周驭就从温笙家里搬出来了。   他住到了林光启曾经住的那套房子,林光启则住进了沈斯给他预订的酒店。   搬家的时候林光启好像还很舍不得这套房子一样,他问周驭,你为什么要跟笙吵架?   为什么?   周驭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还受着伤,手术的伤口碰了水,有一点感染的迹象,反反复复的发炎红肿,迁延了将近一个月,竟然还没长好。   杜医生连着来看过几天,开了些消炎药,叮嘱他一定一定不能再碰水了。   周驭充耳不闻。   离开了温笙,于周驭而言已经没有什么伤不伤这回事情了,他满脑子都是温笙。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她在他面前落泪的样子。   她光/裸着身体,将自己最赤诚,最懦弱,最黑暗的一面展现给了他。   她哭着说:‘周驭,我好怕我不能救你。’   每每想到这一句,周驭的心肝脾肺肾,五脏六腑都如同被刀绞一样的疼。   他早就知道温笙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早就料到。   所以他一直不说。   关于从前的一切。   他不想成为她的负担,他知道自己不配将她占有。   他以为只要他不说,只要他足够克制,温笙就永远也看不见真相。   但他忘了,就算他不说。   还有别人。   他终归是伤到了她。   安全到公寓的时候,周驭已经将自己喝的烂醉,烟头和酒瓶四处地乱放,烟灰散落在昂贵的烟灰色波斯地摊上,全部落进了地摊的缝隙,完全不见踪影。   周驭倒在沙发边,烂醉瘫软模样和街边那些流浪的醉汉没有两样。   他原本就只是个街边的混混,被温奶奶捡回家,被温笙捡回家。   他现在多想自己一直就只是街头上那个痞子。   温笙家楼下,那根能够望见温笙窗口的电线杆,才是他的归属。   安全进了门来,惊叫了一声祖宗,扔了背包和手上的文件快递就冲过来。   “周总、周总!”   周驭醉了,但意识清醒。   他听见安全喊他,感觉到他被扶到床上。   床头柜上刺眼的台灯照得他睁不开眼。   他让安全把灯关掉,抬手用力地想将眼前刺眼的光线挥开。   安全只听见他嘟囔了什么,紧接着就挨了一巴掌。   还以为他是醒了,仔细一看才发现周驭是在发酒疯。   卧室里的地面也是一地烟头,垂在地板上的床单一角被没熄灭的烟头烫出了一个洞,幸好没有烧起来。   柜子上放了很多白色的小塑料瓶,不知道里面之前装得是什么,现在全部都空荡荡的,有几个悬在柜子边沿,差点掉下来。   安全接了水来给他喝,想给他擦把脸,但周驭完全不配合。   安全怕再牵动他的伤口,保险起见还是给杜医生打了电话让他过来一趟。杜医生答应了。   看着床上意识迷离的男人,安全还觉得不行,又给徐川打了电话。   周驭平时除了工作应酬几乎没有朋友,徐川和他老婆是唯二安全看见过与周驭走得比较近的人。   他们大约还能算得上是朋友。   徐川正好在附近,接到电话赶过来得很快。   一进屋,他立刻被这满屋子的酒气熏得皱眉。   “我天,这是喝了多少?”   “不知道,我下了班过来给他补充冰箱的,那边酒架子上的都没了,估计喝了一天。”安全指着厨房,苦着脸。   “我去!这是要找死的节奏。”徐川看着周驭紧闭的双眼,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已经失去了精致,下巴处胡子拉碴的青影更是沧桑颓废。   也是,一个人都不怕死了,还要什么形象不形象?   他皱了眉头问:“叫医生了吗?”   安全:“叫了,杜医生说他一会儿就来。”   “啧,我估计这叫医生也不太管用。”徐川摸着下巴问:“你给温笙打了电话没有?”   一听温笙两个字,安全立刻瞪大眼睛,示意他小声些:“不能打的,周总说了,我要是敢联系她,他就弄死我。”   徐川撇撇嘴,“蠢。他现在把自己喝的烂醉,你要是一个照顾不好,周家那边的人不照样弄死你?”   安全:“……”好像有道理。   正好此时门铃响了,是杜医生。   杜医生这几天频繁被叫到这套房子里来,已经对开门之后的酒气冲天、满地狼藉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给周驭做了检查,确认伤口没事,石膏也没裂开,给周驭喂了两片解酒安神的药就退出来了。   起身前,他的视线在床头柜上那些小小的塑料瓶子上停留了片刻。   客厅里,安全已经勉强将沙发打扫出了一个能坐人的位置,徐川示意杜医生坐下来说。   “杜医生,周驭他怎么样?”   “暂时没事。”杜医生冷静地推了推眼镜,补充:“以后就不确定了。”   徐川一口气提起,放下,又再度提起,紧张问:“怎么说?”   “普通病人骨折我们都是建议静养,期间戒烟戒酒,不能吃荤腥辛辣,以免导致伤口感染,不容易愈合。但你的朋友……”杜医生停了一下,“他显然没将我的建议放在眼里。”   “他身体素质是还不错,但也不是可以这样随意挥霍的。再让他这样放任下去,身体的资本被耗尽,纵使再年轻有为,也挡不住生命流逝飞快。”   杜医生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威胁,安全听得心惊肉跳。   “杜、杜医生,您是说我们周总…会有生命危险吗?”   杜医生淡淡:“难说。”   安全:“!”   徐川却十分淡定,甚至还有两分兴奋。“杜医生您稍坐、稍坐,我打个电话给我另一个朋友,您把这话也说给她听一听。”   -   温笙接到徐川电话的时候,刚刚从温世礼那里出来。   她很累,累到两个眼皮好像有千斤重。   温世礼和周显兴一样,他们都是乍一看上去好相处,实际相处下来却让人叫苦不迭的类型。   温笙一直晓得温世礼和显兴集团有来往,当年那些关于周家的秘密还是沈斯告诉她的。但她万万想不到,他知道的,了解的,参与的,却远远不止她知道的那么一点而已。   刚才在楼上,温世礼再一次摆出了一幅慈父的面貌,眼中盛着担心,语重心长得连温笙都差点信了。   ‘笙笙,你应该知道周驭的精神状态不正常。就算他现在看起来正常,但那种病就是埋在他脑子里的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爆。’   ‘爸爸知道你们有感情,也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孩子,但是笙笙,今天即便周驭是个正常健康的人,我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周家是个泥潭,陷进去不仅会脏了你自己,甚至有可能会伤到你自己。’   说真的,如果不是最后一句话暴露了温世礼的真实目的,这些话里隐含的温情和关切,使得连日来背负高压,紧绷神经的温笙,十分容易就相信了温世礼难得亲情。   但温世礼就是温世礼。   冷漠,无情,永远利益至上。   他永远也不会改变。   ‘想必你已经见过周梦楠了。不瞒你说,现在我们公司和周梦楠名下的产业有十分高额的业务往来,周梦楠和我签了协议,只要她拿到显兴集团的控股权,她就……’   就怎么样,温笙没有听下去。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有和温世礼一样的薄凉与冷漠。   ‘爸爸,在你的世界里,真的只有利益关系,没有亲情和爱情吗?’   温世礼不说话。   他看温笙的表情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在大人面前说胡话的小朋友,眼神透露着宽容和怜悯。   温笙知道他在想什么,左右不过是觉得她幼稚,这世上虚无缥缈的感情太多了,而那些是抓不牢的,只有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实。   温世礼对真实的定义和温笙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不想再继续跟他说下去,于是干脆转身离开。   踏出房门之前,温笙又突然停下来。   她回头去,平静地望着温世礼。   ‘不管您和周梦楠达成了什么协议,我都希望您不要参与到周家目前的局面里。’   ‘父亲,我现在还称您为父亲。别让我恨您。’   沈斯全程在一旁听着父女俩的对话,到温笙出门,他才对温世礼道要去送她。   一上车,温笙就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   沈斯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疲惫的侧脸,是有些不忍的。   这些天的事情,他全都看在眼里。   周家不是简单普通的家庭,他们背后牵扯的太多太杂,远不是温笙这样一个才二十四岁的小姑娘能够承受的。   和周驭在一起,她已经背负了太多。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车子不过才驶出酒店前边的路口。   温笙一开始并不打算接,但看见来电显示是徐川,还是接了。   那头背景音安静,徐川压低的声音,急切的语调立刻让温笙想到了周驭。   “温笙!你在哪?!”   “你快过来吧,周驭要死了!”   -   沈斯知道周驭的公寓在哪,一路飞车,很快到了。   他和温笙一起上楼,门一打开,屋子里的酒气扑面而来。   温笙忍不住蹙眉。   进了屋,徐川和杜医生正在沙发上坐着交谈些什么,见她来了,徐川像是见到了救世主,眼睛顿时亮了。   “温笙!你总算是来了!”   温笙记挂周驭,一见到杜医生也在这里,心下不由地沉了下去。   杜医生按照之前徐川交代的,将病情如实告知,并且适当地添加了一些在这么放任他下去会导致的不良后果,尤其着重说了“生命流逝”这四个字。   温笙晓得周驭伤得轻重,但听见杜医生这样说了以后,脸色还是不由地变得苍白。   徐川让她先去屋里看看周驭。   周驭还在睡着,温笙很轻地推开门,房间里浓重的烟味有些呛人,   温笙走到床边。   床上的男人双眼紧闭,呼吸很轻,很缓。   厚重的藏蓝色被子压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像是陷在了里面。   温笙一时无法分辨他是不是还有呼吸。   房间里很乱,地上、床上、床头柜上,像是被什么台风扫过,破碎的杯子、揉皱的烟盒,全都写着混乱。   床头柜上那些塑料瓶子,温笙扫过一眼,然后顿住。   那里面曾经装着什么,那天晚上,周驭给她看了。   镇定的,缓解头痛的,抗抑郁的,还有维生素。   除了维生素的字样温笙是认识的,其他陌生的药品名字蹦进温笙脑海里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那些字原本是长得什么样子的。   周驭说他病了。   曾经很严重。   双相障碍。   好陌生的名词。   躁郁症似乎更好理解。   他躁狂,抑郁,不知道哪一天,哪一个时段,哪一件事情,就会让周驭陷入陌生的汹涌情绪之中。   在那样的情绪漩涡里,他会想要破坏一切,包括他自己。   所以六年前,他像一只怪物一样坐在那个人身上,身后血色的月亮如同魔王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人间每一处他想要的恶念。   所以一个月前,车祸。   周烨知道他生了这样的病,所以在车上故意提起他的生母,说曾经听闻过她的死状,据说不是落进海里,而是砸在礁石上。   面目全非。   周驭于是陷入了狂暴。   油门像是不要命地踩,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狠狠地反扣在周烨的喉管上。   他发怒的姿态和温笙记忆中的并无两样。   浓重的雾气在他眼中萦绕。理智,思维,这世间所有一切都已经不在他眼中。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   温笙看过那段行车记录仪里的视频后,心脏像是沉入了无底地深海。   严寒刺骨。   痛彻心扉。   她深深地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周驭的问题,他也不想这样,但偏偏就是有人要逼得他走上那样一条路。   周显兴告诉他,三年前,他将周驭带回M城,原是打算让他认祖归宗,但周驭不稳定的情绪就像一颗□□,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前有他的母亲被媒体大肆渲染报道,导致显兴集团的股价动荡,后有周梦楠虎视眈眈盯着他身后偌大的家业。   他那时年老体衰,经不起再一次更大的动荡,所以他不能让外人在那个时候看见一个还不完美的周驭。   ‘我不能再让显兴集团遭受任何风浪,不能留给周梦楠任何一丝机会,不能让外人说,显赫的周家,出了一个疯子。’   温笙不懂,‘所以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儿子变成那样?你明知他不能再受刺激,你还要将所有一切都告诉他,刺激他心里的仇恨成长?你怎么配做一个父亲?’   周家每一个人变成如今的模样,罪魁祸首都是周显兴。   是他利欲熏心,是他贪图美貌,是他想要抛弃发妻。   明明最应该受到惩罚的人是他。   但周显兴却仍然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   周驭没有醉,他的迷离和无法动弹的是因为药物。   他听见了徐川的声音,听他跟安全说要打电话给温笙。   他都听见了。   当房门被推开,轻缓得仿佛没有声音的脚步出现在房间里,身体里最后那一丝酒意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眼皮很重,他费了很大的力量才勉强撑开一丝缝隙。   光线漏了进来。   不同于之前的刺眼,淡淡的光将眼前的人渡上一层柔软的光晕。   温笙温柔地将他注视,周驭感觉到她的手在他脸上轻轻地抚触。   她好像在哭。   “周驭,周驭。”   她叫他的名字。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颓丧的脸,温笙心如刀绞。   所有一切,最无辜的人就是周驭。   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被迫戴上了枷锁。   沉重地锁链拖着他的颈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变成另外一个陌生的自己。   他有什么错呢?   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温笙唇角尝到的苦涩和周驭尝到的是同样的。   柔软的唇瓣让周驭不禁想要伸手将她按在怀里。   但他却感觉到温笙正在离开他的身边。   周驭想要睁开眼睛,抓住眼前这个人,但所有一切行动都仿佛被困在了这具躯壳里。   他动不了。   如同从前多次的梦魇一样。   梦里,她也是这么温柔地抚慰他,叫他的名字。   但梦醒之后,却什么都不存在了。   这次,大约也只是一个梦罢。   一个咸涩的,被雾水笼罩的幻梦。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小周,我哭死了,妈妈对不起你(?_?)   别走开还有一章~   感谢阅读。 第57章 一直   没有温笙, 周驭从此一蹶不振。他整日在公寓里买醉,去不了公司,也不再听周显兴指挥, 任周显兴如何责骂都不为所动。   这对周梦楠来说, 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她还以为能把YS做到如今规模,除去老爷子的帮扶, 周驭自己也算是个人才。   但如今看来,这个人才,受到点打击就站不住脚跟, 实在是个废物。   这太让周梦楠觉得高兴了。   周梦楠想要得到的东西很明确, 如今更是一天都不想再耽搁。   尽管周烨已经耽搁了她许多时间。   但幸好,现在有周驭在这里绊住周显兴的脚步,她便可以放心地回去开展她的计划了。   于是周梦楠先一步回到M城,而后散布出周显兴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偌大一个显兴集团, 没有掌舵人,没有继承人,只有一个老太婆出来说话,军心涣散,显兴集团的股价开始动荡。   周梦楠借此出席董事会, 在会上以苦命女人的形象,以及结婚时周显兴承诺给她的15%的股权, 提议让周烨暂时接任董事长职务。   “在座的各位都是看着显兴集团发展至今的老人, 我也是亲眼看着我们家老爷子和各位是如何一步一步将集团做大做强的。如今老爷子病重,集团内外一片动荡不安,我真的很怕在这个时候出现某些有心人,搅乱池子里的水, 害得诸位和我家老爷子的心血付诸东流。”   “不得不承认,我老了。各位也一样不年轻了。如今世界日新月异,市场也逐渐趋于年轻化。为了集团今后发展着想,我认为是时候让年轻人以年轻人的思想来管理公司。”   此话一出,并没有引起任何反驳,反而让整个会议室都陷入了沉默。   周梦楠虽说自己没有能力,但实际她短短几句话已经将此时的利害关系全都挑明了。   在座的都是老家伙,谁能听不出她的意思。   有人问:“所以,周太是想让谁来继位?”   所有人都知道,周显兴没有继承人,他虽然立了遗嘱,公司未来有个落处,但这份遗嘱现在在哪里尚未可知,那个人到底能不能够管理公司也不知道。   再加上,周显兴久不露面,集团内部对他是死是活已经猜忌颇多,未免出现周梦楠所说的混乱情况,这时候也确实该有一个继承人出来稳住局面。   董事局一共八位董事,都是跟着周显兴一起从开始干到现在的,显兴集团不仅仅是周显兴一个人的心血,更是这八个人共同的心血。   他们不能就这么看着显兴集团陷入无主危机。   看着所有人等着她说出人选时的表情,周梦楠知道自己成功了。   这件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比周梦楠想象中要顺利太多太多。   多亏了那个废物野种,也多亏了他那个软弱的女朋友。   呵,这两个组在一起,也算是绝配。   -   周烨接到消息,从S市连夜飞回M城,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出席接任仪式。   但第二天一大早,周烨在出发到集团的路上,却接到了警局打来的电话。   周烨的父亲周嘉豪,母亲白令芬,于今天凌晨被邻居发现双双毙命家中。   接到消息后,周烨不顾司机劝阻,执意命令他立刻掉头赶到医院。   他到的时候,太平间外已经围满了媒体记者,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出现的那一刻,看这位最有可能的显兴集团继承人,在听闻父母死讯时,究竟有怎样精彩的表情。   警察护着他到了太平间内,周烨不敢置信地扑到白令芬的冷柜前,看着昔日慈爱的母亲变成一具冷清青白的尸体,眼角猩红。   警察说,昨夜邻居听见他家里传来吵闹声,没多久就是砸东西,再后来就是周嘉豪惊慌失措地跑到阳台上,喊救命的声音整栋楼都听见了。   “你母亲白令芬是自杀的,自杀前,她杀了你父亲周嘉豪。“”   什么母亲父亲,得知原委的周烨疯了一样转身跑到周嘉豪的冰柜前,猛地将他的尸体从冰柜里拉出来。   他啐他,踢他、踹他,恨不得将他再杀一遍。   警察和太平间的工作人员都过来将他抱住,搞出的动静却被守在外面的媒体记者听见。   为了一睹里面的混乱,这些人恨不得拿相机和笔杆将太平间的大门破开。   周梦楠在就任仪式上一等再等,周烨一直没有来。   接到周嘉豪死讯的时候,周梦楠足足在原地愣了三秒。   她赶去医院,周烨正瘫坐在太平间的地板上拉着白令芬的棺柜嚎啕大哭。   周梦楠看见,立刻心烦意乱,推着轮椅过去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哭什么哭!人都死了你哭有什么用!”   “给我站起来!像个男人一点!”周梦楠让人把周烨拉起来,“我在董事会等了你一早上不见你来,那几个老头子等得不耐烦,要不是我拦着他们都走了!这里不需要你了,你给我滚过去签约上任!”   “我不去——!”周烨此时没有理智,他猛地将身边的人全都甩开,怒目瞪着周梦楠:“我妈死了!被你们逼死了!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周梦楠被他猛然的大吼镇住了一秒,而后很快镇静下来。   “你嚷什么!你妈是自杀,怪得了谁?!我警告你周烨,不要以为我现在看重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不要忘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的,都是周家给的!你妈当年费尽心思爬上你爸的床,不就是为了周家能让你们母子得到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吗?!怎么,现在眼看这一切都要到手了,你就开始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了?!”   周梦楠从轮椅旁抽出藤条,倏地唰到周烨的膝盖:“不孝子!给我跪下!”   -   周家一连串的事情一件件传出,众人都在猜疑偌大一个显兴集团会不会这样就垮了。   毕竟一代王朝的建立需要千秋万代,但覆灭只需一夕之间。   周梦楠怎么也没想到,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周嘉豪却出了事。   她费尽心思堵住媒体,但现在信息时代和从前的纸媒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消息一经走漏,就已经在成爆/炸式的传播。显兴集团的股价一跌再跌,她被困在董事办公室里,看着事情的走向朝着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一个上午,周梦楠身后的门每开一次,她就会听到一个坏消息。   但她的人生过成这样,早就对坏这个字眼没有了太清晰的定义。   直到周烨送进来的那张离婚协议。   他本该在灵堂里守着的,现在却跑来这里送文件。   纸张上,周显兴的笔迹一如既往的潇洒,从力透纸背的字迹也不难看出,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协议里,他把显兴所有的股份全部转让给了周梦楠。   周梦楠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上面写的是,所有。   周显兴把他的全部身家都给了她。   但有一个条件。   她必须在两天内和他办理完所有离婚手续,从他们领到离婚证的那一刻起,显兴集团就是她周梦楠的了。   周烨在之前已经看过了这份文件,确如周梦楠所期盼的那样,她得到了集团所有一切。   按周梦楠的期盼,她的夙愿已经达成了。   但周烨却看见周梦楠拿着离婚协议的手忽然开始发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呢……”周梦楠喃喃自语,慌张的视线四处游移,忽然,她发现桌子上还有一份随这份离婚协议一起寄过来的委托书。   周显兴已经安排好了律师全权代理所有关于离婚的事宜。   周梦楠慌乱地仍开那份离婚协议,发了狠一般将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推到地上。   “他甚至不想见我、他甚至都不愿意见我!哈哈哈,周显兴!哈哈哈,你好狠啊!”   周烨上前捡起散落的纸张,不解地看着周梦楠颤抖的脸,“奶奶,您到底是怎么了?这不就是您这么多年来想要的吗?和他离婚,让他变得身无分文,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那他现在见不见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不不、不不……这不是我想要的,不是不是!”心里突然生出的落空感和失重感凝成了巨大的恐慌,周梦楠受惊得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   她开始哭。   她是想要周家的财产,她是想要周显兴跟她离婚,但不是这样。   不是这么干脆。   他到现在竟然连见都不想见她?   看见周梦楠的眼泪,周烨轻声哼笑,“怎么了奶奶,你是在为你的胜利哭泣么?还是说,你到现在才发现,你想要的,不过是周显兴心里那一点点位置罢了。只可惜,你害死了爷爷最爱的女人,他心里的位置宁愿留给一个死人也不给你啊。”   周梦楠猛地抬头,她看见周烨在笑。   “你笑什么?!”   周烨呵笑:“笑你到头来,拥有的一切,想要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罢了。”   “你!”周梦楠怎么容得下他这样讥讽,她咬紧牙关,侧身想如往常一样抽出竹条狠狠地教训这个不肖子孙,却不想竹条卡在轮椅里,她动作又太急,竟被惯性带着跌下了轮椅。   周梦楠狼狈地摔在地上,毛毯滑落,旗袍的裙摆飘开,露出了她那双已经枯萎到只剩一把骨头的腿和脚。   “啊!我的腿、我的腿!”周梦楠尖叫一声,慌忙地想要把毛毯扯回来将自己盖住。   她的腿,她的双脚,是她辛苦维持的美丽皮囊上唯一的污点。   周梦楠做了一切她能做的努力,但她人仍然挽救不了肌肉的萎缩,年华的老去,就如她挽不回周显兴的心一样。   没有就是没有,回不去就是回不去。   周烨冷眼看着她发髻散乱,老态尽显,在地上如同一条披着华丽衣着的蛆虫一样蠕动,阴鸷的眼角露出了凶狠森冷的光。   “再见了,我亲爱的奶奶。”   -   温奶奶的忌日,是九月三号。   每年这个时间,周驭都会在一早上来到墓园,陪温奶奶说说话,等太阳晒到头顶,热了,他就走。   今年,他从清晨等到日落,终于看见了温笙。   距离上一次见到温笙,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他做了很多事,有她希望的,也有她不希望的。   周驭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只知道每天睁眼和闭眼,连同每一次呼吸,眼前闪出的,都是温笙的脸。   她今天穿了一件眼熟的白色连衣裙,乌黑的发被高高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线条优雅,肌肤冷白。   温笙怀里捧着一束白色的雏菊,透明的包装纸折射着夕阳的余晖,有点点七彩的光被她拢在怀里。   她从山道的台阶上上来,两旁的灌木隐藏着她的裙摆,远远望过去,像是一片洁白的云,缓缓朝着周驭心尖上飘来。   秋天了,天空开始变得很高,云层一朵朵的堆在夕阳旁边,想借助阳光让自己绽放最后一次绚烂。   不过几天没见,周驭再见到她,竟然有些紧张。   “你来啦。”   几天不见,周驭瘦了。   很多。   他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脚上那双球鞋,温笙好像在六年前看见过。   真巧,他们今天竟然同样都选择了穿旧衣服。   没有穿西装,头发也没有被特别的打理过,坚硬的黑发难得乖顺地垂在眼前,夕阳在他头顶洒下一片暖暖的橙黄的光,看起来竟有几分柔软乖巧。   他很少再露出这样一面。   少年气息浓厚,乖的,能让人看见就感觉到温柔的。   “你瘦了。”温笙说。   她突然开口,周驭一愣。   他以为她不会和他说什么了,这样一句算不上问候的问候竟也让他万分惊喜。   “笙……”   他才开口,温笙却捧着花蹲了下去。   “你要好好爱惜自己,你的伤还没好完全。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要总是敷衍。”   温笙从包里拿出湿纸巾来,墓碑上的温奶奶笑颜依旧。   她静静望着温笙,一如既往的慈爱,温和,带着宽宥。   温笙细细地擦拭着那张照片,纸巾上很干净。   不用问也知道,周驭已经做过了清扫。   温笙心念微动,“周驭,谢谢你,每年都来看奶奶。”   周驭喉头如同梗了一根刺,上不来,下不去。   他很想她,想抱她,想亲她,想问她考虑好了没有,能不能不要离开他。   他想说的话很多,但现在他却连一句让她不要这么客气都说不出口。   温笙将花放下,和照片里的老人相视一笑。   太阳西下,有云层晃动,光影在眼前交错。   老人在看她,也在看着周驭。   温笙起身来,声音很淡,很软。“现在有按时吃药吗?”   周驭忙不迭地,“有。”   温笙点点头,“那就好。”   然后就是一片沉默。   气氛很奇妙。   两个人安静地对视,从对方的眼中,他们似乎都能感觉到彼此有很多话还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   半晌周驭到底还是忍不住,伸手过去,小心翼翼触碰了一下温笙的小指。   她不抵触,他才敢用力地将她握紧。   温笙心里的酸楚从见到周驭的第一眼便开始酝酿,到现在,被他这样小心的试探所戳破,酸涩涌出来,似乎要从眼眶里流出来。   她努力地想要保持情绪平静,却仍在开口的时候哽咽了一下。   “你,你不想抱抱我吗?”   温笙话音落下,便觉手上一重。   眼前光线立刻暗了下去。   “我以为,我不可以。”   周驭很听话,他戒了烟。   如今他身上除了干净的洗衣粉的清香,没有别的味道。   他用力地将她抱紧。   一字一叹。   “好想你。”   温笙嗅到他身上的温暖,感受到他的心跳,眼泪终于决堤。   我也是。   那天周驭在公寓里喝醉,迷迷糊糊看见温笙。   他以为那是梦。   没想到梦醒之后,温笙还在。   她给他做了清淡的粥做早餐。   叮嘱他都要吃完,然后去洗澡换衣服。   周驭听话的全都照做。   接着,温笙带他出了门。   他们去了心理门诊。   那里的医生姓陈。   看见周驭主动找过来,陈医生显得很意外。   陈医生的意外,却并未让温笙感到意外。   从在车上认出是朝门诊来的路线的时候,周驭就明白温笙已经知晓了一切。   陈医生是周驭这么多年在S市看过的唯一一位心理医生。   陈医生说,严格来讲,周驭不应该出现在他的门诊,而应该在医院。他的情况比一般的心理疾病情况更复杂,也更危险。   看着周驭和温笙牵着手进来的时候,陈医生就已经猜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所以在温笙问的时候,陈医生也并没有保留。   ‘谈恋爱很容易,但要和你身边的男人谈恋爱,很难。’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控制得很好,但不可否认,车祸,失控地吵架,过度地性/行为等等,这些仍然存在。’   陈医生平静地望着温笙:‘如果你要和他在一起,首先你需要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确定,能够和一位精神疾病患者,共度一生。’   ‘哪怕他永远都好不了。’   陈医生说的很直白,直白得有些伤人。   可这些话,就是周驭一直想说,但不愿意说,也不敢说的。   他的血液里深深刻着来自周家的肮脏的基因。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但自私的人能得到幸福。   周驭不想失去她。   温笙能感觉到陈医生说完话后,他牵着她的手在一瞬间收紧,力道像是要将她捏碎。   陈医生说:‘要知道,你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在你看来或许无足轻重,但对你身边的人来说,都有可能是刺激发病的诱因,甚至是致命的。他的情绪是个炸弹,随时可能炸毁他自己,甚至你。你确定,你能够背负起一条人命?’   温笙不确定。   就是因为她不确定,所以她才害怕。   她怕自己不是周驭的救赎,怕她会成为他的拖累。   她怕上次在车里的事情再次出现。   因为一句话,一件事,一个人,周驭的情绪突然失控。   那是停车的状态,如果是开车呢?   周驭在乎她,重视她,依赖她,她都知道。   但也是因为这样,她的一言一行都随时有可能成为引发他情绪的爆点。   温笙自问自己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她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更何谈掌控周驭?   “对不起啊。”温笙说。   如陈医生说的,她背负不起一条人命,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周驭。   温奶奶总是说,周驭是个好孩子,温笙知道。   所以她怕的不是自己战战兢兢,也不是怕未来可能遇到的困境,她只怕周驭真的会因为她出事。   她退缩了。   “周驭,对不起。”是她懦弱,是她胆小。   “不要说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她不需要对不起。   谁也不用。   温笙给他的已经足够足够多了。   温暖是,安宁是,家也是。   他没尝过的甜头,温笙都教他尝过了。   到了现在,他不敢说自己能有多洒脱,但他尊重她一切想法和决定。   哪怕。   很痛。   他们静静地相拥。   直到太阳完全隐没在山的那一头;   直到风里没有了燥热;   直到天边的云霞变成了更加梦幻的紫红。   “我们结婚——”   “我们分手——”   两个人同时开口——   同时愣住——   同时望向对方——   周驭那双黑眸里的雾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什么吹散,他好像没有听清温笙在说什么。“你……”   温笙脸上泪痕交错,琥珀色的眼眸被泪水洗得透亮。她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分手?你要跟我…分手吗?”   周驭:“我没说。”   “可是刚才——”她明明听见的。   周驭现在听不了分手两个字,他只想听温笙把她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   ——“你说结婚,刚才你说结婚。”   他握紧她的肩膀,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让手里的触感变得更加真实一些。   “你说真的吗?”   “还能说假的吗?”   这半个月,温笙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   不出门,不接电话,也不看手机。   她将眼睛蒙上,感受温奶奶从前在房间里行走时的境况。   她发现,即便身边的环境是如此熟悉,但在完全的黑暗彻底将她包围时,仍会让她失去方向,变得惊慌不安,继而在屋子里磕碰出一身伤痕。   她总是哭,因为她发现没有止境的黑暗是真的会让人绝望。   她解决不了眼前的黑暗,就如她没有办法解决周驭生病的事实。   温笙捧住周驭的脸,踮起脚尖,很轻很轻地在他下巴上印了一个吻。   她仍然没有把握,仍然忧心,仍然觉得沉重,仍然在哭。   但如果在黑暗之外,有个人能陪伴他,在他快要碰壁的时候拉他一把。   或许,也并不会像她想象的那么困难。   “周驭,我们离开这里吧。”   “去别的地方。”   “这里太吵。”   温笙眨眨眼睛,眼中水光闪烁,“奶奶说,太吵的地方静不下心。我们搬到一个安静的地方,都静下心,过最平凡的日子。”   “我不是温世礼的女儿,你也不是周家的少爷。”   “我们在海边开一家花店。一日三餐,粗茶淡饭。”   “好不好?”   温笙说了很多,每一句都像一幅美丽的油画,上面描绘着他们的未来。   周驭从前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模样,但他有了温笙,他就拥有了看得见的未来。   “周驭,其实我心里还是有很多很多不确定。”   “但是有一点我能确定。”   “我会陪着你。”   “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一直。”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