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隔壁热 作者:霓虹飞行   文案:   陆家有俩儿子,后来,大儿子不娶,小儿子学坏。   问小儿子学的谁,陆时迦回:“隔壁。”   “隔壁谁?”   “祈热。”   ★九岁差姐弟恋,十分十分慢热,文笔尬,去留随意   微博@霓虹飞行Neon   内容标签:近水楼台 成长 姐弟恋 时代新风   主角:祈热 ┃ 配角:60+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日子 =============== 第1章   “祈热!”   “热热——”   安静的巷子里响起两道女声。   彼时正值八月中旬,午后的梅城没有一丝风,粗壮的法桐下,大黄狗呼呼吐着舌头,老旧的凤凰牌自行车碾在方正的板砖上。   梁碧梧长脚点地,扬头朝着敞开的大门里喊了一句。   后面那句相对疲软,声音的主人,李妲姣蹲在路牙上,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面点点画画,沙子刚绕出一个圈,院子里头传来“哐啷”一声。   左侧的二楼,紧闭的窗户被推开,白皙的手臂探出一只来,触及热浪,立马又伸回去,顺带将滑落的细背心带扯回肩头。   祈热扯开嗓子冲外头回话:“来啦!”话未落,匆忙折身去取防晒衫。   房间内书桌靠墙,桌面上摊了浅黄色纸张的笔记本,落满密密麻麻的字迹。条目分明,是她从各处搜罗来的“经验”。   风扇头摇过来,将纸张吹得哗哗作响。祈热伸手关掉,把笔记本倒扣,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来一条链子。   两米高的灰色砖墙外,李妲姣丢掉树枝站了起来,叹口气道:“我也想有男朋友。”   梁碧梧提起一只脚踩上踏板,慢悠悠掉转车头,“让祈热借你两天。”   “热热愿意,喻星淮也不会愿意吧。”   “祈热开口,喻星淮就没有不答应过。”   “答应什么?”   两人闻声一起回头,斑驳光影里闪出一抹鲜明的绿,李妲姣朝祈热招了招手,“答应给我做两天男朋友呀。”说话间,定睛瞧见她胯部亮晶晶一条链子晃着光,睁大眼睛:“酷!”   祈热已走到身前,李妲姣伸手捞住几点晶莹,“不行,你得借我挂几天。”说完往她胯部一拍。   祈热笑了,将她手摁住,“裤链可以,男朋友没得商量。”   李妲姣抽回手,背往身后,歪着头骄矜转身,“我要有男朋友,还要裤链做什么?”   三人笑开,一人骑车,两人步行,一道往巷子外走。   那是2001年的夏天,千禧年之际的繁荣昌盛得以延续,一派欣欣向荣。   那一年,腾讯网在中国已排进前三,QQ注册用户数增至2000万,中国神舟二号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成功,“三/个/代/表”重要思想被提出。   以及,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向世界宣布:2008年第29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将在北京举行。   消息一出,祈热的父亲,祈畔,一头钻进书房,在巨幅宣纸上用毛笔写下意气风发的八个大字,末尾的惊叹号浓墨重彩——   祝贺北京申奥成功!   举国欢庆,祈热也被感染,可欣喜的劲儿很快过去。国家大事仍旧敌不过少男少女的情.事,在即将升入高二的祈热心里,没有什么事情比眼下的计划更加重要。   那一年的夏天也尤其热,女孩们甚至没出木樨门,只是走出一两里路,手上举一杯冰镇绿豆沙原路折回,背上已是汗涔涔一片。   进院子前,祈热随手打开门口的铁皮信箱,欠身朝里瞅一眼,除了一把用来拆信封的绿色铁皮刀,别无他物。   李妲姣用手扇着风,先一步推开不知何时被关上的院门,几步跨进去,见着角落里断了链条的飞鸽牌自行车,回头问祈热:“热热,你那天要怎么过去啊?要不让biu送你?”   Biu,梁碧梧的外号,需要读出拟声词的语感。   祈热摸一把汗津津的脖颈,低头衔住吸管喝一口,边咽边摇头,“不用,他来接我。”   “你的车不修了?”梁碧梧跟上前。   冰凉的水线一路流进胃里,祈热用背顶开屋门,“都成破烂了,不如买新的。”   李妲姣最后进屋,“要买新的?”   祈热摇头,“暂时还买不起。”   她家甜品店持续亏损,家里吃穿用度向来大方,她爸,普通的一个出版社编辑,薪水微薄,银行卡里仅有的一点积蓄也全搭进甜品店补缺,只剩一个“穷”字。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路延至二楼,李妲姣虎口贴着楼梯扶栏往上推,“暂时买不起,以后就买得起咯。”   祈热已经钻进房间,开上风扇,三两下去除汗湿的衣物,往地上一丢,只留一件贴身内衣堪堪包裹住胸。   她弯腰将头埋进衣柜,拣了套衣服裤子往肩上甩,再退开两步,让出位置给梁碧梧挑。   见李妲姣出现在门口,这才回她:“季老板最近在琢磨揽客方案,明年吧,应该就能发大财了。”   李妲姣乐了,“发财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开大奔啊!”   祈热没来得及回话,后边梁碧梧忽地接一句,“要什么自行车?要啥自行车?!”   祈热茫然看过去,李妲姣从梁碧梧含笑的眼睛里意会过来,接下台词:“我没说要自行车!”   两人还演上了,一个跺脚,楼板都震一震,说“你跺你也麻”,一个一瘸一拐,说“走两步,没病走两步”。   两人笑成一团,徒留祈热没明白过来。   她听不懂实属正常。   春节那晚,赵本山的小品《卖拐》在家家户户的电视机里上演时,她可不在电视机前,那会儿她在哪儿?   还穿着小裙子在外头跟新交的男朋友约会呢。冻得直打哆嗦也不肯回去。   欢乐桥的街道上红灯笼摇曳在屋檐下,两人牵着手一盏盏数下去,喻星淮就要把她领回家,她吓得立马拉着他往回跑,总算说要回木樨门。   喻星淮依言送她回去,临走前给她一封红包,她喜滋滋地带回去,进门电视机里唱的是《难忘今宵》。歌声里镜头切换,屏幕上赵本山挥着手出现了1秒,《卖拐》已然被她错过。   李妲姣松开梁碧梧肩膀,伸手往祈热平坦腰腹上摸了一把,还要开她玩笑,腰直到一半,倏然凝神皱起眉,“什么声音?”   风扇声嗡嗡转着,听不到其他声响。   李妲姣几步过去,将电风扇的开关一拧,滋滋的电流声便突显出来。她拾起桌上的耳机塞进耳朵,“你忘记关上你的Walkman啦。”   SONY的牌子,是上一年祈畔送祈热的生日礼物。   里面塞着新CD,李妲姣凝神一听,英文独白开头,恰好是她最心仪的那一首。她歌词本上这一页格外显出用心,其中一句——“热热的眼神陪你看开”——霸占了大片位置。   热热的眼神,说的不就是祈热么。   她的这位朋友,生了一双会勾人的眼,喜欢对着男女老少乱放电,高兴时把人迷得七荤八素,生气时又能将你电得心乱如麻。   她仔细听歌词,着迷入神,直到祈热站到她面前,掌心拍向桌面,一声“李大脚”把她喊回来。   “洗了洗了。”祈热催促着。   李妲姣起身去了衣柜前,“《封神榜》你们看了么?里面的妲己真美,我都要被比下去了。”   梁碧梧笑着揶揄,“看了,我妈就说,温碧霞比邱淑贞还美,你一代妖姬的称号确实要不保了。”   李妲姣,这个名字起得有趣,“姣”字寓意“美好”,又跟妲己重复一字,是以李妲姣跟着自称“一代妖姬”。坏就坏在读音上,谐音同“大脚”。也不知道是谁喊起的,打小儿这个外号就跟了她,读来听来都不具美感。   她本人倒不以为意,只说大脚走天下,是福。   这会儿也不争辩,她哼笑一声,从柜子里拿了两件衣服出来,转眸间瞥见倒扣的绿皮本,瞅一眼祈热,手快把本子收入怀中,当即抱着转身跑出几步远。   她随意翻开一页念:“第三,适度的dirty talk 在双方皆能接受的情况下可以助兴,比如……”   比如……   李妲姣哑声了。 第2章   祈热懒懒靠着桌沿笑,一笔一划都是自己写下的,“比如”后面跟着的两个字她再清楚不过,又偏要问李妲姣,“比如什么?”   奈何过于羞耻,李妲姣平常再口无遮拦也难以将那两个字消化并吐露出来。   犹豫间,梁碧梧凑过来,嘴上问道:“dirty talk 什么意思?脏话?”   李妲姣只觉手里的书成了烫手山芋,一把塞出去,她对着祈热笑着连连摇头,再回头,预料之中见着梁碧梧闹了个大脸红。   梁碧梧脸红至耳根,她粗暴地将本子合上,掀起床铺上薄薄一层被絮,本子藏进去,自己则一屁股往上坐实。   “祈热!你……你……”   祈热笑得贴在墙壁上,学她结巴,“我……我……我怎么了?”说着复又站直,走出几步,背对着窗户将手往背后的搭扣伸,“害羞什么呀,别忘了咱们今天是要干嘛。”   她两手并用,身上一松,胸衣挂不住两秒,无声落了地。   李妲姣还知道要拉上窗帘,到洗浴间门口才开始脱,“怎么会忘?我都激动好几天了,可是这种话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写出来算什么?不怕叔叔阿姨看见?”   梁碧梧钻进洗浴间,附和道:“就是。”   “他们哪会看我写的狗爬字……”这回裤链随着牛仔裤一块儿混进脏衣服里。   “那你弟弟呢?你就不怕教坏小孩子?”   “他字都识不全,一个偏旁,认得出来我跟他姓。”   “说不定呢,小孩子不都是从偏旁部首认起的么?”   “……反正我是先学的拼音。”   说话间门被随手一关,没阖紧,徒留一条缝。赤条条的三人挤在一块肩撞肩,凉水兜头淋了下来,女孩们一起尖叫出声。   都是经历了抽条儿的年纪,又占了先天的优势,三双白而直的大腿打架,洗浴间成了战场,年轻的肉.体实打实碰撞,水糊到脸上怎么也抹不净,嘴里冒出来的话荤荤素素,难登大雅之堂。   直至体力不支,女孩们才开始正经地互相帮忙搓起澡。   李妲姣屈指顶了顶祈热的胸骨,“真的想好了吗?都说会很痛。”   沐浴露清香散了满墙,梁碧梧揉搓着乌发的手停在发间,“我想想都觉得……有点怕。”   细胳膊细腿的女孩,心思终归也是细腻的,祈热正视起好友们的担忧,脸色一敛,“我也怕呀……”她背个身,脸贴着光滑的墙砖,“可是比起怕,还是期待多一点,”她加重语气强调:“不是一点!是很多点!”   李妲姣再一次羡慕嫉妒,拷问着自己,“我什么时候可以跟热热一样谈恋爱呀?!”   梁碧梧当真往她脸上泼冷水,“梦里……”   李妲姣“哼”一声,先开了门,往外走出一串水渍脚印,“也是,现实里都是帅哥美女谈恋爱。”   午时已过,太阳仍旧高擎,女孩们怜惜自己那份力气,衣裳只马虎过了水,也不拧干,水珠密密地往下坠,从屋里延伸到院子,最后凝聚在干燥的晾衣杆下。   李妲姣伸了手遮在头顶,进了屋先抢座,寻一个位置摆出舒坦的姿势。见祈热双膝跪在电视机前低头翻影碟收纳盒,欲凑过去,祈热已经从中间翻找出一张碟,利索塞进了VCD。   不多会儿,屏幕里左上角掉下一只金色光碟,接着切换到奔跑的金属猎豹,猎豹一跃而起,将光碟叼进嘴里,仰头间画面定格。   “奇怪,怎么也是这个片头?盗版啊……”   “应该是了。”   梁碧梧将门锁打开又落回,重复确认几遍才坐下,忐忑又激动,问祈热:“陆时樾知道你偷了他的碟么?”   李妲姣也宛若做贼,压低了声音,“男生不都把这东西当宝贝,少一张他能不知道?”   祈热拿了遥控器坐到沙发,悄悄改了动词,“我顺他东西,他从来就没发现过。”   两人稍稍放下心,祈热又说:“放心吧,这回不是偷,是光明正大跟他借来的。”   “你跟他说了?!”李妲姣鲤鱼打挺从凉席上蹦起来,惊讶间也不忘瞅一眼电视机屏幕,确认还没到大家等着的部分,趁机一步跨到沙发上,不坐下,躬身蹲着凑近祈热。   梁碧梧也紧张了,捏着祈热胳膊不放,“你跟他说了我们要一起看?!”   祈热点头,“说了呀,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我翻遍他房间也没找到,只好直接找他要了。”   “他怎么说?”   “对啊他什么反应?”   “你跟他说了,他是不是就知道你跟喻同学要……”   两人左右夹击,祈热甩手,“我跟他扯那么多干什么?他没什么反应,难道就只许他看不许我们学习啊?”   “不是,总会惊讶吧?”   祈热收手交叉到胸前,“他不把冰碴子挥我脸上都算好的。”   李妲姣脑袋里搜寻了一会儿,确实只找到一张不爱笑、总是不甚耐烦的脸,兀自点头,忽然起身,往洗手间里钻。   不过几秒,出来时手上多出一面镜子,李妲姣对着它上下左右都照一遍,“热热,要不你问问陆时樾,他不谈恋爱的吗?”   “自己问啊。”   “有戏?”   “百分百——”祈热不给面子,“没戏。”   答案无新意,李妲姣心无波澜,仍对着镜子我见犹怜,“我长得还凑合吧……好想跟他谈恋爱啊。”   她都猜得到祈热下一句又要说“他有什么好?配不上你”,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动静,侧头看过去,沙发上两人目不转睛对着电视机。   李妲姣奇怪两秒,耳朵替她找来了答案——   电视里的声音钻进耳里,是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伴随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响动。渐渐地,呼吸愈发急促,密密匝匝地将三人困缚住。   那是一片试验田,等待着屋里急于探索学习的三人去开发。   李妲姣以极不舒服的姿势梗着脖子,挪不动脚,突兀地站在客厅中央,发育得饱满的胸/脯跟着电视里的男女一起一伏。   女人未着寸缕,呼吸变得急促,男人只剩最后一道屏障,顶过去,该顺水乘舟,又偏偏悬着卡着,不落到实处,纯属“刻舟求剑”浪费时间。   女孩们的胃口被吊了个足,一分来钟仿若一个世纪。没人说话,也不敢大喘气,呼吸沉而悠长。   电视里,深色的平角裤往下滑,女人的手攥住一角,似乎是软得使不出力气,加上男人欲迎还拒的骄矜手法,裤子卡在一半,什么也看不见。   “……大哥你行不行?”祈热坐不住了,手锤沙发,对着屏幕恨铁不成钢。   “脱了!脱了!”李妲姣往下蹲,兴奋得不亚于发现新大陆。   是要脱了,又被男人扯了回去。   “哎……开什么玩笑,吊谁呢?”   “你女人要不行了!”   “再不来都要化了大哥……”   三位置身事外的人跟解说员似的,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诶!这回是真的了吧!”   “啊啊啊啊!”梁碧梧小声喊着,一屁股从沙发滑到地板上。   “来真的吧求你了……”李妲姣“噗通”一声膝盖跪了下去。   祈热瘫靠到沙发背,“真行……陆时樾看的都什么鬼片?这得多耗耐性啊。”   “这你就不懂了,有人喜欢直来直往什么也不说,上来就是干,那肯定也有人好这口,欲迎还拒,吊足胃口懂吧?”   祈热无言,梁碧梧代替开口,“说得你不是第一回 看一样。”   “没实战经验,道理总知道的。”   “靠,这次肯定是真的!”   三人虽你一句我一句,视线始终只落在电视机上。   气氛营造到位了,女人总算不再害羞,手直接伸、进裤子,捏住边角,大力往下扯。   “靠!”这句是李妲姣的感叹,她恨不得眼睛也不眨,擎等着该来的来。   “靠!”梁碧梧重复式感叹,纯粹因为兴奋激动。   “靠。”这句出自祈热,与前两句不同,前面若是扬帆鼓棹,她这句便是偃旗息鼓。   那敲门声实在不明显,要不是听惯了,她都要跟着另外两人一起忽略过去。   遥控器就捏在手里,她气恼地按了暂停。李妲姣以为卡了,一回头差点扭着脖子,看祈热,“什么情况?”   梁碧梧也木木瞧着她。   祈热将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掼,敲门声恰好再次响起。   三人又齐刷刷望向门的方向。   “……谁?”   祈热耐着性子起身,“没事儿,我来打发。”   剩下两人面面相觑,搞不清状况。   祈热不急不躁到了门口,拧开门把往里拉,头探出去,“干嘛?”   门外的人如她所想,个子尤其矮小,以至于每回,都下意识地弯下腰去同他讲话。   一弯腰,脸戳到门边长得茂盛的野生茑萝松。她抬起手,将祈畔当宝贝一样从乡下移植来的红花绿叶拨到一边。   小矮子不爱抬头,她只能看见他头顶中间那个有些巧妙的旋儿。   “我妈喊吃瓜。”   小矮子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将转达说出通知的效果,说完转身就要走。   “回来。”祈热直起身,痞里痞气地出声将他唤住。   走出去的人止住脚步,转回的头透出极大的不情愿。   祈热为难他,“不喊人?”   小矮子板着脸,明显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又不得不补喊一句,十分敷衍,“祈热姐。”   祈热笑开了花,“乖,告诉柳阿姨,我们一会儿就来。”   小矮子不应,加快脚步跑了,生怕又被祈热召唤回去。   祈热冷哼一声,从茑萝松上捻下一朵猩红,送至鼻前,没闻出味道,便讪讪别到了耳际。她退后一步,关上门时嘴里嘟囔,“又坏我好事儿。”   坏了祈热好事儿的小矮子,六岁,是隔壁陆家第二个儿子,冰碴子陆时樾的弟弟。   弟弟有个挂满数字跟数学.运算符号的名字——   陆时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Paprika投递地雷;-) 第3章   祈热关上门后转身,李妲姣跟梁碧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   “你这弟弟长得有点可爱。”门都关上了,李妲姣还不忘隔着门板往外看一眼。   祈热坐回沙发,“可爱?算了吧,”反驳完后半句又捡起前面,“什么我弟弟,我才没有这么丑的弟弟。”   “什么呀……”梁碧梧跟李妲姣同一阵营,“我也觉得挺可爱的,看了就想捏,你亲弟弟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小孩子嘛,比起长得好看的,还是可爱的讨人喜欢。”   被这么一搅和,三人明显都没了继续看碟的心情,祈热直接按了电源键,“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你们不觉得,小时候可爱,长大就成歪瓜裂枣了?”   “还是得看基因吧,”李妲姣背靠门边的壁橱,“之前看你跟陆时樾小时候的照片,他不就从小帅到大?”   祈热去取出影碟,“你什么眼神?尖嘴猴腮,比小矮子还丑。”   祈热对陆时樾的善意与敌意是相长的,她总能在两种模式里随意切换。说话也不爱掰碎了深究,不管是不是真心,脱口就出,跑出来的从来就不会是什么好话。   李妲姣跟梁碧梧深谙她的态度,对视一笑不予理会,百无聊赖间仰头看起了门口那三立壁橱。   靠外的那一柜,摆满了造型各异的芭比娃娃,是季老板的爱好,且被延伸至家里的每个角落。李妲姣就说过,把这些娃娃卖了也是一笔“巨款”。   中间那立挤着书,参差不齐列在其中,一溜儿的外文封面,都有翻过的痕迹,巴尔扎克,卢梭,萨特,波伏娃。   往里,最后一立壁橱顶到阳台口,书籍、杂志繁杂,旧黄的边角卷起,封面上刀光剑影,颇具中国风,是武侠小说迷——祈畔的收藏。   边角还插入几本王小波、一套悉尼奥运会的纪念邮票。   要说壁橱,陆家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当初找的是同一个木匠师傅,祈畔专门回老家找来的上好松木。凑近了闻,松香味历久弥新。   内里却大不相同。陆家的壁橱里,装的都是高端艺术品,观赏性极强,也脆弱得很,光是运送也花了不少功夫。   祈热每回进来都特意绕着走,知道贵重,即便玻璃门关得密密实实,也生怕出个意外。   李妲姣跟梁碧梧不是第一次来,进门没见人,先对着空气打了招呼,厨房里柳佩君还在忙,让祈热招呼她们坐。两人没祈热那么顾忌,双双贴到玻璃窗前,辨认起里面的玩意儿。   祈热扫了一圈,从桌上捡了颗车厘子塞进嘴里,趁没人注意,轻手轻脚上了楼。   陆时樾的房间在第二间,他向来都有关门的习惯,谁要是没经他同意进去,他铁定没什么好脸色,就连他爸妈也不例外。   祈热恰好就是那个例外,脸皮厚,他再发作,她也当看不见。这会儿她摸到门前,门把一压,膝盖顶出去,没打开。再拧,仍旧没成功。   得,锁着的。   “无聊。”祈热气呼呼收了手。   嘴里的核还没吐出来,黑色的梗也还叼在嘴里,想着把核从窗口扔出去,指不定明年院子里能长出棵车厘子树来。甫一转身,面前多出个人,吓得她低骂出声,嘴一张,车厘子梗应声而落。   “鬼啊你!”   小矮子总是拧着眉,祈热怀疑他小小年纪就有什么深仇大恨。   “走路都没动静……”她抱怨着,将核咬在牙齿间,两个手指头送进嘴里把核取了出来。手臂一甩,核从小矮子头顶飞过,抛物线落至窗外。   “你想干嘛?”小矮子开口了。   祈热摸了摸肚子,“你哥打球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不知道。”祈热模仿他干脆的语气,“那他房间钥匙呢?”   “不知道。”小矮子语速慢下一些。   祈热扬眉,双手抱到胸前,头往后侧了侧,“那你给我把这门打开。”   小矮子眉头愈发紧,没好气地回:“我没钥匙!”   “那就奇怪了,你哥肯定不会自己锁门,你妈一直在家,更用不着把门锁上,那门是自己锁上的?”   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哪经得起这种盘问,嘴角微微动着,却还嘴硬,“我没拿。”   肚子被光碟硌着,祈热没多少耐心,“赶紧的,我还样东西,放进去就出来。”   小矮子站着没动,竟谈判起来,“你把东西给我,等我哥回来了,我拿给他。”   “不行!”光盘上一没图二没字,看不出什么来,可祈热还是心虚,不放心就这么交出去。   小矮子的视线飘忽不定,祈热觑他一眼,跟着他视线转移到旁边碧绿的盆栽上,盆子里阔叶拥挤,叶尖泛了一圈黄,看着毫无生气。   祈热斜嘴一笑,要往下蹲,刚一弯腰,藏在裤头里的光碟挤进肉里,痛得她倒吸一口气,立马站了回去。   小矮子一双眼睛紧盯着她。   她索性掀起衣角,把光碟抽了出来,“看到没?是要还给你哥的。”说着重新蹲下去,头往叶面下钻,手摸进盆子里,摸了一圈,呼出口气,“到底藏哪儿了?”   小矮子低着头走过来,手指戳了戳绿叶经络,“叶子里。”   一蹲一立,祈热跟他平视,沾了泥的手直直往他脸上捏过去,“你防小偷呢?”   小矮子往后退,被捏的地方微红,他忿忿地回,“你!”   “我?”祈热站起来,“你防得住我吗你……”   钥匙顺着叶子滑进了根脉交接处,祈热伸手进去,手上没轻没重,拳头一捅,嘎嘣脆一声,绿色的叶子往外倒,一把盖住了小矮子的头。   场面有些滑稽,祈热没忍住笑出声,伸手帮他把叶子拨开,一点不觉得愧疚,“怎么这么蠢……”   小矮子又气又委屈,抿唇把叶子捡起来,抱在身前,叶子长出他脑袋一截,显得他又小又傻气。   祈热拿到钥匙开门进去,他也跟进去。   陆时樾房间铺了条地毯,毫无特色的白色方格图案,祈热当着小矮子的面掀起一个角,手上的光碟丢进去,回头问他,“你知道你哥藏东西在这儿么?”   小矮子摇头。   “现在知道了。”   小矮子点头,脸颊蹭着叶子,唰唰直响。   祈热站起来,“但是不能拿。”   “我才不会拿!”   祈热哼一声,“等你以后想拿了,你哥估计也不藏这儿了。”   “我不会拿!”   “好好好你不拿,”祈热不跟小矮子争,一屁股坐到陆时樾床上,手往上捶了捶,“你哥去打球,祈凉也一块儿去了,你怎么……”   “热热呀!在楼上吗?下来吃水果啦!”楼下柳佩君的声音传了上来。   “诶!来了!”祈热起身往外走,手指头轻轻点着小矮子的脑袋,“不运动就算,多吃水果能长高,知道吗?”   小矮子往后退一步,朝她伸出一只手。   “干嘛?”   小矮子用眼神示意。进来时,他分明看见她把钥匙放进了兜里。   “个子不高,眼神倒是挺好……”祈热掏出钥匙,不放回他手心,一个抛物线扔到旁边的书桌上。   她拍拍空了的裤兜,“行了吧?矮冬瓜……走啦!”   忽然多出个新外号的矮冬瓜没立刻跟出去,确认一遍钥匙,才将门关上。出门站定,视线朝下,落在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车厘子梗上。   他弯腰捡起来,抱着那片绿叶进了隔壁自己屋。   祈热噔噔噔下楼,嘴里喊道:“柳阿姨!”   柳佩君站在餐桌旁,见着她一双光溜溜的大腿,着急忙慌地从挂衣架上取了自个儿的防晒衫过来,“快快快,盖上。”   祈热乖乖接过来,在桌旁坐下,防晒衫丢到腿上。   “热热啊,阿姨不是不让你穿这么短的裤子,是祈凉跟迦迦还小,又都是男孩子,你当姐姐的,还是要注意点穿着。”   这话祈热听了不少回,柳佩君也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她说,祈热也就点头,听完便忘。她叉了块西瓜送进嘴里,“嗯嗯,知道了柳阿姨!”   柳佩君看出她表面真诚之下的漫不经心,坐下来继续说道:“在家里这样,出去了就更要注意,碧梧跟姣姣在,阿姨也照样说,前两天我在电视上看了个新闻……”   吃一餐水果,也接受一顿教育。   祈热将肚子填饱,耳朵照样一边进一边出。旁边梁碧梧跟李妲姣正襟危坐,收敛起平常的性子,柳佩君说一句,她们便点一次头。   祈热置身事外,抬头看一眼楼道。都半小时了,也不见矮冬瓜下来,她这防晒衫算是白盖了。   总算熬到柳佩君说完,祈热拉起两人赶紧逃。   走出门了,后边柳佩君又跟了出来,“热热啊,忘跟你说了,你千万记得,家里要随手锁门,再不济,也要把院门关上,这年头小偷可多了……”   祈热话赶话:“诶诶,知道了柳阿姨,以后一定记得!”   晾在院子里的衣服还没干透,李妲姣跟梁碧梧直接收进屋,边换衣服边交流教育洗礼之后的心得。   “反正我是没听进去,光看阿姨的皮肤去了,我都想偷她的口红来。”   “我觉得柳阿姨说得也没错,指不准哪天就是我们碰到流氓。”   “说得是有一定道理,我能听进去,你能听进去,热热能吗?”   梁碧梧看一眼走神的祈热,笑出来,“不能,她现在一心只有她的喻星淮!”   祈热听见,否认道:“才没有,我是在想矮冬瓜不下来吃水果,是不是偷碟去看了。”   “……祈热,你真龌蹉。”   祈热摊手,“我是怕他跟他妈告状!我就不该当着他的面把光碟放回去,矮冬瓜心眼可多了……”   “没人性……”   “……”祈热闭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启程投递地雷:-D 第4章   喻星淮来接祈热的那天,他家里大人都不在。   祈热本来穿了条牛仔裤,拉开抽屉才想起裤链被李妲姣借走了,没了裤链搭配,牛仔裤也换成短裙子。   下午两点的光景,仍旧燥热。   祈热收拾好了跑下楼,院门一推,见着等在外头的喻星淮。她瞧出点不同,坐上自行车后座才问他,“什么时候理的发?”   喻星淮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后脑勺,“太长了,我妈昨天让理的。”   祈热也伸手去摸,他头发看上去黑而硬,摸起来却柔软得很,“麻老师给你理的?”   “没,我爸。”   祈热惊讶,“喻叔叔也会理发?”   “原来不会,我妈教出来的。”   祈热哈哈大笑,“麻老师不仅教物理,还教理发呢。”   她手不安分,捏一捏喻星淮腰上的肉,喻星淮一只手摁住她,车子平平稳稳不受影响,他索性将她手一直握着。   汗津津的两只手十指相扣,把心里那份紧张也一并扣进对方的血肉里。   喻星淮家在欢乐桥,从木樨门过去得要一个多小时。   到家时喻星淮整个后背湿透,祈热只是干坐着,也跟被水淋过似的。   “要…要先洗澡么?”喻星淮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既是热出来的,也是出于紧张。   祈热巴巴站着,“你去洗吧,我晚点再洗。”   喻星淮点点头,从冰箱里拿了果汁出来,开好瓶盖递给祈热,祈热喝下一口,他又接回去盖好,牵着她一块上楼。   进了屋,一个把另一个抵在门板上,蜻蜓点水般的吻落下来,青涩又笨拙。   祈热笑出声。   不是没接过吻,就连除夕夜那晚,祈热家院门外两人的初吻,也比眼下这个来得熟练。   祈热把他一推,“赶紧洗,不洗我可走了。”   喻星淮伸手盖住门把,笑着点头:“洗,你别走。”   她当然不会走,等喻星淮给她开好空调进了洗浴间,她也坐不住,站在高高的架子前看喻星淮的汽车模型。   喻星淮的爸爸有个有趣的名字——喻寰,跟“麻涯”一样,是个容易被说道的名字。   在寻常百姓家里,能有一辆小轿车,家境必然殷实。喻寰却经营了一家汽车公司,比一般的有钱人家还要富裕。   喻星淮从小耳濡目染,对汽车有兴趣也是受喻寰影响。   祈热碰巧见过几回,喻星淮虽没介绍,喻寰也看了出来,几次都邀请她去家里玩。   喻星淮很爱他的爸爸,总跟祈热说,他脾气特好,还很幽默。即便如此,祈热也不敢来,不是怕喻寰,是怕喻星淮的妈妈。   “你确定麻老师很晚才回来?”喻星淮洗完澡出来,祈热又抓着他确认一遍。   喻星淮连连点头,“嗯,小月亮的物理很差,肯定要补一下午。”   喻星淮的小名是星星,小月亮是他表妹的小名。   “别怕,她要是回来了也不要紧,之前我就跟她说了,你不肯来,她还以为你是真的怕她。”   祈热哭笑不得,“我确实怕她呀!而且……而且,咱俩今天可是来干坏事的……”   没有哪个家长会同意的,坏事儿。   喻星淮笑,“不是因为物理差才心虚?”   祈热气急,手指头指着他,“你怎么跟陆时樾一样?我物理没那么差!”   喻星淮将她一搂,“差也没关系,我慢慢给你补,或者,直接让我妈给你补。”   祈热反对,“我才不要麻老师给我补!”   “就一定要我给你补?”   祈热笑得不行,“这话哪里学来的?”   喻星淮平常说不出这样的话,他拉着她一块坐到床上,“紧张。”   因为紧张,言语也不受控制。   祈热一愣,心跳忽地加速,她屁股挪了挪,手环上他脖子。她觉得这时候该说些什么,凑到他唇边,脑袋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是喻星淮先吻了过来,捧着她脸,将她压下去,身上的沐浴露香也渡给她。   不知是不是空调打得很低,祈热背上冒起一层冷汗。冷汗沾到喻星淮的指尖与掌心,他手往下,又将汗重新涂回她大腿上。   她全身紧绷,喻星淮也好不到哪儿去,倒说些题外话吸引她的注意力,好让她放松下来,“我妈脾气很好的,就是对学生严格点。”   “等她回来,你们见面,我再送你回去。”   祈热全身愈发僵硬,拳头轻锤他背,“你不如杀了我吧。”   祈热对麻涯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高一第一堂物理课上,那股印象一直延续至今,从没变过。   麻涯总是穿着板正的制服,短发,口袋上别一根红银管的英雄616,粉笔字写得颇有风骨,“麻涯”两个字就如她的人,不卑不亢,不苟言笑。   她介绍自己,“我知道你们可能会给我取外号,麻子,妈呀,这些都无所谓,我只负责教给你们物理知识,帮助你们把分数提上去。”   她话说得严肃正经,即便是听到“妈呀”,底下也没人敢笑。   祈热是唯一笑了的那个。   祈热觉得,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进了麻涯的特殊名单。她怎么也想不到,后来会跟她的儿子谈恋爱。以她的印象,麻涯肯定不乐意她跟喻星淮早恋,后来上课,她始终在麻涯面前“抬不起头”。   物理成绩本来就不算好,有了这么一层原因,她想努力,喻星淮也给她补习,却徒劳无功。她也相信,不久前,她那张打满红叉的物理卷肯定出自麻涯之手,英雄616的笔墨,加上喻星淮的辨认,可以确认是麻涯改卷子的风格。   “我跟她说你选了理科,她说,那更要抓紧学好物理了。”这话喻星淮跟祈热在电话里说过,这会儿因为紧张,他又拿出来说一遍。   手将她裙子里的裤子褪下来放到一边,刚要探进去,被祈热一手捉住。   “麻老师今天怎么出去的?”   喻星淮见她额头上冒出一层汗,收回手,“我爸开车送她过去的。”   祈热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一脸焦急,“我听到车的声音了。”   喻星淮笑,“你太紧张了,坏事儿咱们不干了,以后再说。”   祈热将他手按住,“我真听见了!”   喻星淮没再作声,两人面对面坐着,祈热背靠墙,静等着那阵隆隆声由远及近。   院门碰撞到砖墙上,伴随着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哒哒”声,喻星淮终于确认,祈热不是因为过于紧张而产生了幻听。他家的门不是自动,每回都需要一人先下车开门,车子才开进院子。   也就是说,麻涯跟喻寰提前回来了……   喻星淮早就预想过这种情况,也按照一早想好的安抚她,“没事儿,正好,我们晚上还可以一起吃饭。”   祈热跟没听见似的,腾地站了起来,一脚跨下床,人凑到窗户前,拉开帘子往外望。   喻星淮跟了过去。   车子已经稳当停在了院子里,喻寰正开了门下车。   祈热回身握紧喻星淮手臂,“你家那边楼梯口开着吗?”   喻星淮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不能见麻老师,我还没做好准备,你给我开门,我从旁边下去。”   喻星淮理解了她的意思,“别走,我们直接下去,就说你过来玩。”   “不行不行!麻老师要是知道我们俩这么胆大包天,非吃了我不可。”   她焦急得跺脚,喻星淮却笑得乐不可支,“我妈不吃人。”   她肩膀一塌,“好好好,她不吃,我怕总行了吧,你快点带我过去,他们待会儿肯定上来了!”   看出喻星淮还要说服她,她赶忙换了语气,威胁道:“你不带我过去,我从这跳了啊。”她说着便要去开窗户。   喻星淮急忙将她按住,大概是没见她这么狼狈过,眼底嘴角都是笑,“好好好,带你去。”   他牵着她出了房门,脚步如常,祈热扯他手,提醒他轻点。   两人沿着长廊走到底,喻星淮开锁时故意地弄出点声响,被祈热一瞪,不再开玩笑,将她拉出去,反手扣上门,嘱咐她,“别走远了,就在外面等我,我跟家里说一声就出去。”   祈热连连摇头,“别!我自己回去。”   喻星淮还要问为什么,被她往后推了一把。   “你快回去,我先走了!”   她手上还拎着凉鞋,轻手轻脚地沿着狭窄的楼梯蜿蜒下楼。   喻星淮便见她跟只灵活的兔子似的一蹦一蹦往外跑。   到了院子口,祈热小心翼翼将门开出一条缝钻出去,一会儿又折身回来,躲在墙后头,朝仍站在楼梯口的喻星淮挥了挥手。   再转身,把凉鞋往地上一掷,甩掉脚上的泥沙才穿进去。   扶着墙走出几步,祈热停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她低头看一眼裙子,羞恼地低呼出声,再回头望一眼,认命地拢紧裙子往外奔。   光是跑出那片别墅区就花了十多分钟,再沿着街道跑出几百米远,穿过一条巷子,才见着她有些印象的公话超市。   进去跟老板招呼了一声,拿起电话拨给家里,响了半天也没人接。又换个电话号码打出去,没多会儿,电话被接通,那边传过来一声规规矩矩的“你好”。   祈热听出声音,急忙自报家门,“是我,祈热!”   那边顿了几秒,没了方才的礼貌,“干嘛?”   “你哥呢?让他接电话。”   她出门的时候,清清楚楚听见了柳佩君跟陆时樾说话的声音。   “他刚刚出去了。”   祈热换了只手拿电话,另一只手按住裙角,“出去干嘛了?”   “打球。”   祈热气恼,“他怎么天天就知道打球?!”知道这时候生气也没用,缓了口气,“祈凉在家吧?怎么不接电话,你让他过来。”   那边仍一板一眼地回:“他跟我哥一起出去了。”   祈热张着嘴没说出话来。   那边又问,“你要干嘛?”   祈热被问回神,四下张望,见没人注意自己,压低了声音,“给我听着,待会儿你去我房间,给我拿样东西,再坐公交车过来,在欢乐桥这站下,我在旁边的超市等你。”   那边没回,祈热又抬高音量,“听见没有?要我重复一遍?”   “要拿什么?”   “拿……”祈热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一世英名在这一刻粉身碎骨。她深吸一口气,快速吐出两个字,说完急忙问:“听清楚了吗?”   那边没回。   祈热愈发急躁了,“哑巴了?”   那边这才出声,低低的一句“嗯”。   祈热本想催他快点,想着矮冬瓜也不知道认不认识路,难得关心道:“不急,你慢慢过来。”   撂下电话前不忘叮嘱,“不准告诉你妈!” 第5章   陆时迦仰着脖子站在衣柜前。   柜子里衣服不多,简单的样式,颜色跨度大,挂着叠着,不乱,也算不上整洁。陆时迦以为祈热有穿不完的衣服,不然这么几件衣服,怎么就被她穿出那么多的花样?   不仅花样多,还是个暴露狂魔。衣服没有袖子,裤子上有洞,裙子遮不住膝盖。   他妈妈柳佩君就总在家里的饭桌上说,“祈热这孩子可真让人不省心,老祈跟来烟怎么不管管?”   他爸爸陆正午就会笑着附和:“对啊,成何体统!”   陆时迦知道,他爸爸一直都想要个女儿。   像祈热那样有朝气又漂亮的女儿。   可陆时迦不觉得祈热有朝气,也不觉得她漂亮。他跟他妈妈一样,不喜欢祈热。   几分钟之前,他都打算装作没接到那通电话,计划着爬下椅子出去找他哥跟祈凉。可双脚刚落地,电话又叮铃铃响了起来。   他不得不费力重新爬回去,电话放到耳朵边,还是祈热。   上来便问:“颜色分得清么?”   陆时迦还没来得及回答,祈热又吩咐他:“给我拿白色的,背个书包,别拿在手上。”   白色的。   陆时迦埋头,盯着底下那一格,白的,黄的,草绿。   他先把一个暑假都没用的书包从背上扯到身前,拉开拉链,因为空荡荡,外边那一层像大黄狗的舌头一样耷拉下去。   阳光足够充足,陆时迦伸手,快速将颜色最深的那一件扔进了“狗肚子”。   屋子里似有若无散着香气,是陆时迦闻不惯的味道。   他虽然经常来,但多半找的是好朋友祈凉,进这间屋子的次数两只手就可以数过来。房间里的气味跟祈热身上的一样,他闻到过很多次,还是不喜欢。   他踢踏着步子往外走,到了门口回头,望一眼桌面上的绿皮本,嫌弃地开了门出去。   绿色那么土的颜色,除了祈热,再没有人喜欢了。   院门这回是关着的,不久前,他还被柳佩君使唤着去将它关上。后来他哥陆时樾跟祈凉出去打球,他妈妈去附近的婶婶家喝茶,也都把门关上了。   你看,除了祈热,也再没有人会忘记关门。   陆时迦推开铁门,回身时又一次听见了家里的电话铃响,动作停滞几秒,他将门拉上,头也不回地往公交车站走。   公交车从木樨门便秘到七里铺,又晃晃悠悠到了欢乐桥。   陆时迦一直将书包放在腿上,抱在身前,靠着数祈热的缺点挨过车子颠簸的时间。   比如,快到七里铺中学的时候,上来个四十来岁腋下夹着公文包的叔叔,拿着手机在打电话,声音温和,没讲几句就挂了。   祈热讲起电话来声音就大多了,他在隔壁总能听到,有时候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她说这叫煲电话粥,是个新词。   他想,那她就是一锅煮沸的粥,发出“咕噜噜”聒噪的声音。   再比如,有个戴着圆眼镜的姐姐靠在窗子边看数学书。   陆时迦从来就没见过祈热看学校里的书。他哥哥陆时樾在家写作业,她跑出去玩,他哥写完作业要出去打球了,她又拿着卷子来,要他哥哥帮她写,自己把楼梯踩得震天响,上上下下跑,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   等他一件一件数得差不多,公交车总算停靠在欢乐桥站。他将书包背回身上,淹没在一双双大腿间,如母鸡下鸡蛋似的被挤出“鸡屁股”。   身后的车门重新闭合,拥挤的人潮散去,陆时迦张望几回,也没见着祈热。   “这呢!”   是祈热的声音。   这一嗓子不大不小,陆时迦寻着声音看过去。在公话超市的门口,祈热微微弓着腰,双手曲压在玻璃柜台上,正跟店主说说笑笑。   见着她的高马尾,陆时迦又给她数出一个缺点来。   祈热的马尾总是扎得很高,把头皮崩得很紧,他每回见了都觉得脑袋一疼。头发又卷,前面扎不起的像一只只在热锅上挣扎的小银鱼,铺在后背上的又是纠缠在一起的海藻。   祈热说,这叫自然卷。也是个他没听过的词语。   “磨蹭什么呢?过来呀!”祈热挥了挥手。   陆时迦手护着书包,避开车辆穿过了街道。   刚迈上门口的台阶,祈热手撑腰问他:“带钱没有?”   陆时迦抬头,看清楚她脸上涂的东西。那东西他在季阿姨跟他妈妈脸上都见到过,是化妆品。   他板着脸上完台阶。   “我就说我不会骗您吧?这是我弟弟!给我送钱来的,我怎么会白用您电话?!”祈热底气十足地朝超市老板解释。   陆时迦想,我什么也没说,你怎么就确定我带了钱?   还有,我才不是你弟弟。   他这么想着,面前伸出一只手。   “五块。”祈热报出数字。   陆时迦低头从口袋里掏钱,祈热像是从他脸上读出了“怎么这么贵”的疑问,把折得整整齐齐的十块钱接到手里时,漫不经心地解释:“我还给其他人打电话了。”   其他人,包括李妲姣、梁碧梧。   以及喻星淮。   而且是来回地打,先打给李妲姣,说搞砸了,没说几句又挂断打给梁碧梧,汇报一下情况,再打给喻星淮,说她把东西给落了。   李妲姣跟梁碧梧还往回打,好奇得跟冒出头的地鼠似的,问到了哪一步,问她干嘛一定要跑,祈热被问得哑口无言,拎起锤子把这俩地鼠敲回洞里。   最后一个电话给喻星淮,喻星淮告诉她,东西他收起来了。   “没被麻老师发现吧?”祈热最关心的是这个。   “你放心。”喻星淮这么回。   祈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喻星淮不会骗她。   声音就这么通过电流在城市里四个地方乱窜,最后被祈热啪的一声斩断在手上的听筒里。   老板给她算电话费,说是前三分钟五毛,超过三分钟三毛,接跟打一样,都这么收费。   祈热就没过那三分钟热度,等老板按着计算器算完,祈热当着老板面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笑着告诉他,“您也看见了,我这身上就没口袋。”   现在给了钱,祈热趾高气扬地朝陆时迦招手,陆时迦便老实地把书包脱下来给她。   “老板,能再跟您借个厕所么?”祈热问得没脸没皮。   老板瞪着眼大手一挥,祈热便屁颠屁颠掀起门帘跑后头去了。剩下陆时迦跟老板大眼瞪小眼。   不到半分钟,里面传来一声低吼。   老板掀起眼皮往里望一眼,又回头瞥了眼陆时迦,“你这姐姐可真够一惊一乍的。”   陆时迦抿唇没说话。   等祈热再出来时,陆时迦那比豆腐块大不了多少的书包被她勾在指关节上。   她喊陆时迦,“小色盲,还有钱吗?”又拍拍肚皮,“隔壁餐厅就不用了,咱们去吃面条。”说着拎起陆时迦后衣领,“老板,再见!”   老板没抬头,敷衍地扬了扬手。   面馆里,祈热点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陆时迦不饿,祈热自作主张要给他来一份一样的,陆时迦急得站起来,“我不饿!”   “你总不能看着我吃吧。”   “我不想吃!”   祈热盯着他看,然后笑出来,“钱不够啊?那就算了。”   陆时迦气呼呼坐回去。   面条上来,祈热起身离席,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副碗筷,“不能你请客看我吃呀。”她边把西红柿从面碗里挑出来,边给陆时迦解释。   陆时迦吃着光溜溜的西红柿的时候,想起来祈热另一个缺点,挑食。   不吃西红柿,不吃醋,不吃香菜胡萝卜……太多了,数不完。   对,还吃得慢。   一碗面用了半个小时,还没吃干净。祈叔叔说,她遗传的季阿姨,食道很细,一旦吃快了容易呛着,所以才会慢吞吞。   又等了好一会儿,碗总算见了底。   陆时迦等得烦了,不开心地去付钱。老板给他找零,他拿着刚好够坐公交车的两个硬币回去,反应了过来,他竟然给数漏了——   穷,才是祈热的最大缺点。   用他的压岁钱也就算了,还要使唤他。   等他气愤地投完币往车屁股挪,祈热已经占好了位置。   她从座位上起身,再次拎起他的后衣领,把他摁到那个唯一的空位上。   “学着点,尊老爱幼。”把陆时迦摁坐完,祈热沿着窗户靠过去,臂弯里挂着的还是他的书包。   孤零零悬着,不停地磕着车身,等悠悠哉哉停下来,车子也停在了木樨门。   下了车,祈热把书包塞回给陆时迦,两人沿着一排法桐走到了院门口,她才想起来问:“你出来你妈没问你去干嘛?”   陆时迦没好气地回:“她不在。”   祈热“噢”一声,伸手拉开了门。   怪不得她后来打的那通电话没人接,本来是要提醒矮冬瓜带钱的,她猜他已经出了门。通知没到位,也还是嬉皮笑脸地告诉超市老板,马上就有人来给她送钱了。   万幸,矮冬瓜还是靠谱。   两人一起进了门,回头关门的是陆时迦。   祈热见着停在院子里的山地自行车,“你哥这么快回来了?”   说着便朝右边大门喊,“陆时樾!”   意料之中,没人应。   陆时樾从来都懒得搭理她。   祈热一蹦一蹦到了陆家门口,门虚掩着,她直接用脚尖撞开。   陆时迦跟在后头,进门前弯腰擦了擦被踢过的地方。   明明可以用手,她偏要用脚。冰箱门要用膝盖顶,坐着的时候用脚晃一晃算是打招呼,东西在地上她绝不弯腰,用脚丫子也要拿起来。   对了,祈热很瘦,脚却胖得跟肥肥脆脆的白萝卜似的。   陆时迦想,总有一天会有只小兔子扑上去。   两根白萝卜绕过立柜往里踏,屋里热气腾腾的两人刚刚坐下。   “两个帅哥打球回来啦?”祈热没靠近,用脚勾着一把凳子拖到身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陆时樾正兜头把球衣往外脱,脑袋探出来,施舍一个眼神给祈热,也不作答。   旁边黑瘦的小不点是祈凉,陆时樾不回,祈热便转向自己弟弟,“祈凉,你跟陆时樾打,打得赢么?”   祈凉穿了件陆时樾穿不下了的球衣,宝贝得很,每次换下也得整整齐齐挂好。“我们不打,时樾哥教我。”   “你长得够高了,不打也行。”祈热说着话,朝后看了一眼矮冬瓜,又转回去,“下次记得带上你好朋友啊。”   陆时迦竟看懂了祈热那一眼,“我又不喜欢打球!”   “那你整天看那些杂七杂八的书就能长高了?”   “我看书不是为了长高!”   何况,她自己不也看?她家的立柜里,一整柜都是些他连封面都看不懂的书。   两人在这争辩,沙发边祈凉面无表情看着,旁边的陆时樾更显得冷漠。   祈热不打算跟个连一年级都还没上的小孩浪费时间,朝陆时樾招了招手,“陆时樾,过来。”   陆时樾用毛巾抹了把汗津津的脸,“自己过来。”   祈热双手叉腰坐着不动,“你过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陆时樾拿着毛巾还是不动。   “很重要的事儿!”   祈热眼神古怪,陆时樾不耐烦地往外走了几步。   “凑近点!”   陆时樾处在发作的临界点,又往外走了几步,微微弯下腰把耳朵送过去。   祈热自个儿又伸直了腰往上凑,手圈在嘴巴外,“告诉你个秘密。”   她卖了几秒关子,“我跟喻星淮……入港了。”   陆时迦想,除了祈热,没有人会把秘密说得那么大声,中间还停顿一下,搞得神神秘秘。   她也总是会冒出新奇的词,至少他以前没听说过。   入港。   应该跟煲电话粥、自然卷一样,也是个他会嫌弃的大缺点。 第6章   祈热闷在屋子里听歌。耳机里王菲唱着“九月,天高人浮躁,平淡无聊”,时下不过八月底,也照样平淡无聊。   祈热手里捧着的是一本《当代歌坛》,敞开肚子的抽屉里还塞着《体坛世界》跟《科幻世界》,都是上个月的刊,由陆正午买来,陆家看完了,祈热再一块儿借过来翻。隔个十五二十天,又把这些书一道儿还回去,顺便带回来最新一期。   她不见得多感兴趣,只图个新鲜,随手翻阅,无聊得很。有大把空闲时间,却始终没有动桌面上堆着的暑假作业。   季来烟进来的时候,祈热低着头,正往杂志版面空白处挤下空耳听来的歌词,蓝色的字七歪八扭,是隔段时间自己也会辨认不出来的“残疾”字体。   耳机里声音开到最大,本该是“你叫我从那白云深处掉下来”,被她无意识写成“你叫我从那白云深处有人家”。自己发现了,便埋着头自个儿乐。   是闻到一股淡淡的奶油味,才笑着抬起头,跟季来烟对视上,笑意更浓,“季老板!”   季来烟探身摸到Walkman,调低了音量,“耳朵都要被你听聋了。”   声音开那么大,不漏音都难。祈热拽下耳机,直接把音乐关了,拉起季来烟的手,让她跟自己挤上同一把椅子,“今天回来得有点早呀。”   季来烟个子比祈热高,她单手撑着桌面,下巴垫了过去,视线往低处落,“来跟你商量个事儿。”   祈热学她动作,两人便面对面瞅着,“您吩咐。”   “以后让喻星淮别来店里买东西了。”   祈热奇怪,“为什么?”   “他来了,就得买上不少,带回去吃得完么?”   祈热收了手,脖子还保持在原来的位置,“您别操心了,他换一家也还是这么买,他家亲戚可多了,分一分就完了。”   觉得说服力不足,补充一句:“估计还不够分呢!”   季来烟笑出来,“那也不是这种买法,咱们家生意还没坏到那个地步。什么时候你领他来家里吃饭,最近闲着,做了一款新点心,你们先给我尝尝。”   “行啊!”祈热靠过去,脸蹭在季来烟的胸前,那股奶油味便更浓郁了。季来烟的衣服,也总是软软的。   祈热抱着季来烟的腰,吸了口气,“妈妈,你还好么?”   季来烟被紧紧箍着,沉默几秒后反问:“看出我不好来了?”   祈热抬起头,她妈妈高鼻子,小嘴巴,皮肤也白,是个大美人。脸上也似乎总是没有忧愁,不见什么细纹。   祈热摇了摇头,“看起来可好了!”   季来烟眼神嘴角一起往上挑,“那你没有看走眼。”   两人一块笑,季来烟头一歪,示意桌上那堆暑假作业,“物理还是写不出?”   祈热愣了愣,松了手坐直,小声抱怨,“你们怎么都这样。”   季来烟没那么关心她的作业,站起来往外走,“我可什么都没说,快开学了,别等到最后一天再来补,写不完的。”   祈热耷拉着脑袋,不回话。   “明天柳阿姨跟陆叔叔要出门,冰箱空了,早上去市场买点菜,让时樾跟迦迦过来吃饭。”   季来烟说完便退了出去,赶在门扣上前,祈热应了一声。   重新戴上耳机,拾起笔,页面翻动,她往新的空白处写下刚才季来烟提及的两个名字,还在旁边画下两个小人,唰唰唰写下一行字。   第二天祈热起了个大早,推开房门,还没下楼就听见楼下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   祈热鞋也不穿,光着脚丫走下台阶,半道上能看见他爸坐在沙发上,身前的桌上放着一杯早茶,看起来十分养生。   再往下跳几级台阶,又见着旁边落着一只打火机,压在还没拆封的红色烟盒上。这烟还是祈畔使唤祈热去买的,不过中间易了主,祈热那天懒得跑腿,使唤祈凉去,祈凉正看球赛,也不乐意,祈热只好把靶心瞄准旁边无所事事的矮冬瓜。   祈热下完楼梯,眼睛瞄着红色的烟盒,中间写着“中華”,顶上一行是“1951~2001”,下面写“紀念中華牌卷烟問世五十周年”,上海烟卷厂出品。   “老祈,我也想试试。”祈热坐到他爸旁边,一副马上就要撒娇的姿态。   祈畔从电视机收回目光,盯着女儿看。   祈热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两个人对视了足足十几秒,气氛古怪。   祈畔面上没什么表情,转开头,“我没看见。”   祈热立马“嘿嘿”笑出声,快速捞起烟,弯着腰做贼似的跑了出去。一会儿重新推开门,“老祈,我不会,你教我呀!”   祈畔起身要出去,又被电视里的新闻给吸引得住了脚。   祈热探进来的头退回去,讪讪地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不够熟练地点着,刚送到嘴边,吱呀一声,隔壁的门开了。   燃出来的烟熏了眼,祈热眯着眼看过去。   一条小短腿先迈了出来,然后是另一条。   陆时迦穿得整洁干净,一手扶着门,另一只手抱着几本齐整的书,看到祈热,松动的眉紧蹙。   祈热也没把烟收起来,徐徐靠在唇边,“谁让你送来的?”   陆时迦把杂志藏到身后,“不是给你的,是祈凉要看篮球新闻。”   祈热拿下烟,“我又不抢你的,藏什么?我跟你一样,对篮球没兴趣。”指尖的烟被她扔进茑萝松里,她往下蹲,伸出手,“祈凉还睡着呢,给我,我帮你转交。”   陆时迦站在台阶下,犹豫几秒,递出杂志。   杂志刚脱手他就要转身,后边祈热追问:“你哥呢?”   陆时迦顿住,“还在睡觉。”   祈热顺手把杂志放在脚边,“你爸妈今天要去干嘛?你跟你哥怎么不去?”   柳佩君跟陆正午是去朋友家吃饭,说是大人的聚会,不带小孩。原本兄弟俩也都不喜欢这种场合。   陆时迦如实回答。   祈热扬眉,“中午过来吃饭。”   陆时迦总觉得隐隐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看了眼长在祈热旁边的茑萝松,手摸上口袋,“我妈留了午饭的钱。”   祈热刚要埋汰,后边祈畔走了出来,“迦迦呀,钱留着买零食,午饭跟哥哥过来吃,叔叔给你做好吃的。”   “好。”陆时迦回答得乖巧干脆。   祈热先是一脸疑问,又眯起眼,这矮冬瓜竟然还搞差别对待。   没劲。   没劲的矮冬瓜送完杂志,跟祈畔道完别,很快开了门进屋去了。   又是吱呀一声,祈畔立马弯腰凑近茑萝松,伸手把已经被潮湿叶片熄灭的烟拣了出来,瞪一眼祈热,再捡起窗台上的烟盒跟打火机。   祈热抱怨,“我还没尝味道呢!”   祈畔把烟塞回烟盒,和打火机一道儿放进口袋,“爸爸这烟跟新闻一样,有时效性,给了时间,没好好把握,那这时效性就过了。”   祈热双手撑地站了起来,跺着脚撒娇:“我就试试!”   “刚才给过机会了呀。”   祈畔笑眯眯,祈热却没法再“谈判”,她爸长了一张老好人的脸,也确实是位老好人,可有些时候,又说一不二,没得商量。   他转了话题,“中午想吃什么?爸爸去菜市场买。”   “您不上班啊?”   “周末!”   祈畔眼里放光,祈热觉得她爸比她还爱假期。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想到祈畔的厨艺,“要不咱们出去吃吧?”   “不行,爸爸中午得守着电视看比赛。”这句也是说一不二的气势。   祈热认清现实,绕过祈畔,走出几步,仍不死心地回头,“那以后……”   祈畔知道她要说什么,挥了挥手,“越往后,更没时效了。”   祈热那声叹气慢了半拍,认命了,便灰溜溜上了楼。   无聊,又睡不着,想起昨天季来烟的话,起身给喻星淮拨了个电话。   电话线被她拉得老长,她盘腿靠坐在椅子上,说话有气无力,“以后不准一个人去我家店里。”   “为什么?”喻星淮的语气跟祈热昨天问季来烟时如出一辙。   “你哪有那么多钱天天去买啊?买来也吃不完,多浪费。”   电话里静了几秒,“……是阿姨不喜欢我去吗?”   祈热斩钉截铁,“对!不喜欢。”   喻星淮笑了,“那我该怎么做?”   祈热扮完凶巴巴的老虎,也跟着笑出来,“没有不喜欢,是嫌你钱多呢。”   “那以后,你去我再跟着一起去。”   祈热手指卷起电话线,“行。”   “今天要做什么?”喻星淮关心起其他。   祈热说得自然,“有重大任务。”   喻星淮习惯了她偶尔的神秘,不急着问任务是什么,“要不我过去,跟你一起完成任务。祈叔叔也在家吧?今天是周末。”   祈热郁闷,“你比我还记得清楚呢……你过来太远了,还是算了,放心,有人帮我完成任务。”   又说了几句,祈热挂了电话。   至于任务,祈热不需要明说,所谓的“有人”也能懂。   中午饭桌上,祈热问“有人”,“你们下午要去干嘛?”   “有人”抬眸,不开口,脸上也写明了警告。   祈热夹一块祈畔做失败了的鸡翅到他碗里,眼睛笑成一条缝,“没干嘛,我就问问。”   一会儿又说,“我待会儿去你家用你电脑。”   “有人”不甚在意,“门没关,自己去。”   祈热捣蒜头般点头,“好。”   吃完饭,祈热赤脚跑上楼,下来时身前抱着一摞书。   看清封皮,陆时樾明白了,面无表情地问,“还有多少没写?”   祈畔酒足饭饱,正从兜里掏烟出来,代替回答,“封面崭新,应该是没翻过。”   知女莫若父,祈热朝她爸竖了个大拇指。 第7章   祈热抱着书到了隔壁门口,抬脚去顶门板,没顶开。她分明记得饭桌上陆时樾说的是“门没关”,等男生们出来,一问,才知道是陆时迦给锁上了。   祈热倚在门上,嘴上不忘损人,“也就去我家吃个饭,这也要锁门?”   陆时迦心里默默较着劲:妈妈说了要随手锁门。   嘴却紧紧闭着,不回答。   他过去将钥匙塞进孔,拧几下,还没拔.出来,祈热已经用后背将门顶开。几把钥匙划过掌心脱离出去,等祈热进去了,陆时迦才摸了摸掌心把钥匙取下来。   身后一高一矮本来打算外出打球,陆时樾临时建议休息,祈凉便跑回去拿他学前班的暑期作业。   陆时樾几步进了自家门,进屋先把电视开上,画面停在体育频道,这会儿没什么球赛可看,他摸到遥控器,电视屏幕跳了几下,停在了中央六套,电影频道。   说起来,电影频道也就比陆时迦小了那么几个月,陆时迦生在二月,电影频道七月份试播,到第二年1月1号才正式开播。   陆时樾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频道正式开播那晚,两家人一起坐在他家客厅看了节目。   祈热那会儿说要抱一会儿小不点,虽然前有早几个月出生的祈凉,祈热不能说没有半点抱小孩的经验,可不满周岁的小不点还不老实,祈热只双手扣紧他两条腿,小不点头突然往后仰,祈热根本没防备,还没来得及护住他背,就已经往下摔了。   后脑勺先是磕在墙上,“嘭”一声,摔地上又是重重一撞。陆时迦哭得快背过气去。柳佩君吓个半死,嘴上没管轻重,把本就发了懵的祈热说得更加惶恐。   在陆时樾的印象里,那是他唯一一次见祈热红了眼眶。她似乎天生就缺少眼泪这种东西,或许一生下来就直接没了泪腺。   总之印象深刻。   又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百无聊赖之际,祈热咚咚咚下了楼来,陆时樾便知道,他有事情做了。   下楼来的人始终没直说,到这会儿也只是朝他扬扬下巴,“没看到你物理。”   陆时樾起身,一步跨过两级台阶,几秒内便超过祈热先上了楼。物理作业放在床头柜里,他上回写完顺手放的。   翻出来扔到桌上,祈热用脚勾了把凳子到他旁边。   陆时樾低头看一眼,这凳子本该在隔壁陆时迦的房间里。   祈热先坐下,脚踢了踢凳腿儿,“你坐呀。”   陆时樾耐着性子坐下来,从桌上的笔盒里拿出一支笔,翻开祈热一早摊开的物理暑假作业。写了几笔,不顺手。   她这笔简直中看不中用。   陆时樾把笔丢回祈热笔盒,又从自己笔筒里拿了一支出来。他对帮祈热写暑假作业这件事儿已经习以为常,就在祈热问他下午要去干嘛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她在打什么主意。   他完全可以拒绝,但祈热总是有办法让他坐下来写。终归都逃不过,不如干脆省去她想办法那一步,快速给她写完。   旁边电脑开着,祈热已经登上QQ,聊天页面铺在电脑桌面,陆时樾不用抬头去看,也知道对面是谁。   他又想起那天祈热说的,入港。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祈热借他的碟是为了什么。   他甩了甩笔,笔尖迅速落到纸面。   祈热却三心二意,明明是自己的作业,也不上心,写几笔,又噼里啪啦敲几下键盘。   过了一会儿总算是不敲了,全神贯注写了十分钟不到,又把笔给丢下了。   “小矮子呢,去哪啦?”   陆时樾笔尖顿了顿。   祈热按脖子,“这么多我们俩肯定写不完。”   陆时樾扫一眼另外还没翻开过的几科,对,他一个人可写不完。   祈热起身出去,他也就没拦。   陆时迦从进家门后便进了自己屋,伏案看着书,其间祈热进来把他坐的那把凳子给借走了,进门前连门都没敲。 第二回 ,还是没敲。   祈热将门一推,靠着门框,问拧眉回头的陆时迦,“看什么书呢?”   祈热并不好奇,不过是随口问问说句开场白,见陆时迦转身将书合上,还把手压着封面不放,生怕她过去看似的,她就非看不可了。   她慢悠悠走过去,“不看了?”   陆时迦五指张开挡住封面上的字,不太高兴,“不看了。”   “真不看了?”祈热故意伸长脖子。   陆时迦突然不打算遮掩,收回手,坚定地回答:“不看了!”   祈热只模糊看见个漫画人物,连名字也懒得看仔细,顺着陆时迦的话说下去,“不看了就去帮你哥写作业。”   陆时迦敛眸,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祈热居高临下地望过去,只见一对乌黑的睫毛往上卷,她想也没想,趁陆时迦没注意,伸出手去扯了扯。   陆时迦眼皮一痛,急得往后退。   祈热恶作剧得逞,忍着不笑出声,“你说你睫毛长这么长有什么用?”   陆时迦整张脸都皱了,因为激动泛了红,“你别碰我!”   祈热两手微微高举,“不碰不碰……”老神在在地“协商”,“你帮我写作业,我就不碰。”   陆时迦往隔壁他哥房间走的时候,脑袋瓜里就在想,什么写作业,分明是抄!   刚出门,碰上上楼来的祈凉,祈热把他手里的书抽出来,“去把我桌上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拿过来,还有收音机。”   祈凉不乐意,又不好反抗,跟陆时迦对视一眼便转身下楼了。   陆时迦被祈热挡在后头,刚想侧过身子钻过去,祈热先一步往前走了两步,随口使唤他,“把你房间那把椅子也端来。”   陆时迦在原地定住几秒,本就泄了气的皮球愈发瘪了,瘪皮球转了身,跟祈凉一样“缴械投降”。   等四人都挤进陆时樾的房间,椅背挨着椅背,终于显现出房间的逼仄拥挤来。   祈热不凑那个热闹,一个人坐得远远的,手里匀走的是本英语,选择题多,她也不照着陆时樾写好的抄,下笔飞快,胡乱几下就填完一页。   陆时迦就慢得多了,那些他认不来的化学公式堪比天书,能完完整整抄下来已经算不容易。   祈热写了一半就松懈了,起身凑过去监督成果,“不错嘛,字比祈凉的好看多了。”   埋头奋笔疾书的祈凉抬起头来,看一眼陆时迦的字,又重新去应付那些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字母与数字。   陆时樾速度快得多,甚至有心力去看电脑上跳个不停的对话框。刚想提醒祈热,祈热探着身子够到键盘,隔得老远就将上面的消息看清楚。   她打字飞快,不按规则来,手指跳来跳去,灵活得像从水面腾飞而起的鲤鱼。   陆时樾听着那噼里啪啦的键盘声,皱了眉。   祈热明明盯着电脑屏幕,仿佛多出一只眼睛,看见了陆时樾那张天寒地冻的脸,还轻轻松松跟他说起话,“诶,陆时樾,你看我跟喻星淮谈恋爱,羡不羡慕?”   陆时樾用无声表达了否定。   “别这样嘛,你觉得大脚怎么样?”   又来了。   祈热虽然跟李妲姣表达的是,陆时樾配不上她,也知道李妲姣不过是嘴上开开玩笑,私底下却借着机会问过几次陆时樾。   陆时樾把笔一放,祈热敏锐地察觉到,不再敲键盘了,手伸过去作出投降与安抚状,“别别别……当我什么都没说,别跟作业过不去。”   陆时樾是真没了耐心,好一会儿才重新捡起笔。   祈热安下心,这才低声嘀咕,“谈恋爱多好啊……”   不识好歹!   她把键盘敲得愈发响了,这回直接跟喻星淮说了再见,信息发出去,不等对方回,她快速退出QQ,把电脑给关了。   折身坐回去,英语作业也不写了,转手翻开了让祈凉拿来的蓝色封面书。   祈凉的作业不多,半天没用就给写完了,刚放下笔,立马就被祈热抓去当壮丁,写了不过几行,祈热就把书给收走了,说是字太丑,说完便把作业放到陆时迦身前,“还是你的字顺眼。”   于是,陆时迦领来双人份任务。   在陆时迦的记忆里,那一天除去抄到手酸,甚至有些发抖,印象里,还有祈热读法文时的专注。   她听广播听得极为认真,听的是RFI,法国国际广播电台,简称法广。用的那部收音机带一盏台灯,房间够亮,她仍旧开着。   陆时迦翻页间抬头好奇看一眼,匆匆瞥见收音机上写着“纪念品”的字样。祈热不久前还考过他跟祈凉,他俩哪会认识这三个字,祈热便教他们发音。   同个牌子的收音机,他家也有一部一样的,买得晚,却没祈热用的那部新。   祈热凑在用了几年的收音机前,边听边写,偶尔跟着复述。连听几个小时,广播结束了也不嫌够,继续找来播放机听法语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常听《Je m'appelle Hélène》,翻译过来是《我的名字叫伊莲》,后来跟在法国留学的网友聊天,知道这歌在法国本土十分老气落伍,她就不听了。反其道行之,改听年代更老的歌儿,那天她放的是《Petite Marie》,她尤其喜欢里面一句——   “je viens du ciel et les étoiles ne parles que de toi.”   翻译过来是——   “我从天上來,星星间讨论的都是你。”   étoiles,星星,喻星淮。   每回听到这儿,她都要勾起嘴角。   祈热几乎不在家人之外的人面前说法语,陆时迦要不是听祈凉抱怨过法语含糊不清难听得要死,要不是在祈热房间看见过贴满角落的法语单词贴,还有一楼进门壁橱里一柜子的法语书,他都发觉不出祈热在学法语。   他还听祈凉说过,法语很难,给他举例,说法语里电话号码要两个一组地说。   祈凉听她姐说过规律,但听完就忘,自然说不来类似92得拆分成4×20+12来表达这样的例子。听她姐念过几回数字,也只知道告诉陆时迦:“报一串电话号码就像说一百个数字!”   陆时迦对法语的印象就没那么好了。   那天几人抄到太阳落山,没抄完也收了笔。   陆时迦眼睛发蒙,手腕酸痛,右手中指指侧凹下去一块。   祈热不知道怎么看见了,教育他:“握笔不要那么重,你是要跟你的手过不去?”说着还给他看她刚写完的笔记,“看,轻轻写也可以很清晰。”   陆时迦虽然认不全字,基本的审美也帮助他分辨出一个事实:祈热的字写得特别丑。这回换了法语,一个个字母符号更不看懂了,但又觉得有点好看,怎么好看他也说不上来。   直到几人一起走上大街,陆时迦脑袋里也还印着那些字符。   柳佩君跟陆正午来过电话,说吃完晚饭才回来。经过中午失败的一餐,祈畔决定带几个小孩出门打牙祭。   吃了一顿好的,祈热乐得在大街上蹦起来,蹦着蹦着落在后头,小幅度伸手,“陆时樾,借我点钱。”   那么热的天,陆时樾脖子上出了一层汗,他别开头,“没带。”   “小气!”祈热把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一伸手,拉住前头陆时迦的后衣领,“来,给姐姐借点钱。”   陆时迦早听见祈热跟他哥的对话,下意识要说“我没钱”,又想起早上去送杂志时说的话,他护着口袋,脖子想要挣脱祈热的桎梏,“……我还要还给我妈的。”   祈热拎小鸡似的把陆时迦扯住,“我会还的!”   陆时迦不答应,“不行!”   祈热顿了会儿,眼睛扫一眼他小小一件连帽衫肚子前的口袋,“不行也得行!”她手一伸,快速收回来,纸钞便到了手里。   捏着泛黄的纸币,手举高,信誓旦旦道:“我肯定还你。”   陆时迦伸长了手也够不着,回头向他哥求助。   落后几步的陆时樾脸上看不见耐心,懒得掺和,安慰起弟弟也相当敷衍,“说了会还那就会还。”   陆时迦委屈,也只能眼巴巴抬头看着那张纸币进了祈热的口袋。 第8章   3号开学,正好是周一。   祈热班上的同学基本没什么变动,少数几个去了文科班,也没新同学加入,还是原装的7班。   新书发下来,祈热不急着包书皮写名字,卡着下课铃跑去1班找喻星淮。她早上来得迟,还没见着他。   上了楼,寻着墙根摸过去。走廊上站着麻涯,平时别在口袋里的笔被她拿在了手上,这会儿正跟1班班长说话。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两人结束,祈热只好蹦下了楼。   班上吵吵嚷嚷,一堆人挤在讲台旁抄着课表,一人报,其他人写,打打闹闹。另外一堆人没那么积极,坐在位置上竖着耳朵听,听下来,表格也填得七七八八。   祈热回到座位,面朝后边坐下来,手往后桌上枕,瞥一眼陆时樾刚刚填完的课表,两秒后,朝他清了清喉咙,十分刻意。   陆时樾掀起眼皮,眼睛里写着三个字:自己抄。   “帮个忙嘛,再抄两份。”祈热边说边把他本子抽到自己手里,抄了完整课表的第一张被她一把撕下来。本子还回去,又将课表单独放到他左手边,示意他对照着抄。   “大脚跟biu上厕所去了,biu可是你同桌!你抄还是不抄?”说得好好的,脾气上来,又开始威胁人了。   陆时樾淡淡睇她一眼,慢慢落下笔。   祈热笑出来,一个起身,眼疾手快地把他桌上那堆新书跟自己桌上的来了个对调。   都是新书,也都还没写名字,区别是包没包书皮。   陆时樾嘴微微一张,一口气缓缓吐出去,收了视线继续誊抄课表。   临近上课,李妲姣跟梁碧梧也不见回来,祈热坐着无聊,低着头在新开的草稿本上默写法文歌词。   写了几句,前排同学忽地都涌向窗户,祈热就坐窗户边,一转头便看到对面楼栋走廊上同样围着一圈人,偶尔传出几句脏话,两道女声,一道尖细,一道厚实一些。   祈热初步判断是打架。   这个判断,很快被证实,被上课铃响后才匆匆跑回来的李妲姣跟梁碧梧证实。   李妲姣翻出先前她们仨写小话的厚本子,一行字写下去又乱又大,写完了,祈热凑在旁边也就看完了。   “高一新生!两个美女打架!!”李妲姣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感叹号上。   刚才她跟梁碧梧本来要去上厕所,排了半天也没轮到,见对面围了一圈人,八卦本质把两人顺利支配了过去。   其实压根儿没看见人,只是听旁边人说了句,两人就把画面补足了。   既然是八卦,自然是用来共享的,下了课,李妲姣便绘声绘色地把仅有的那几个画面说成一出戏传播给周边。   大家都十分捧场,“现在的小师妹都这么来劲么?”   “确定是美女吗?美女也打架?”   “美女怎么就不能打架了?”   “对面是美女,你下得了手吗?”   七嘴八舌。   李妲姣见祈热一直没说话,胳膊肘撞了撞她,“热热,美女呀!”   祈热头也不抬,把刚才课上剩下的一点习题快速写完,兴致缺缺道:“美女打架有什么意思?我要看也得看帅哥打架啊。”   李妲姣笑着表示赞同,“精辟啊!”   前边有个靠窗的也笑,“祈热,喻星淮要往楼下扔刀子了,可别伤及我这个无辜啊。”   祈热故意鸵鸟状把头往窗子外探,除了大朵的云 ,什么也没见着,她缩回来,“放心吧”三个字还没出口,没人扔刀子,倒是一本书从后面飞了过来,擦过她脸,摔到身前的桌面上。   是李妲姣的数学书,刚下课就被送到陆时樾身前,李妲姣让他帮忙写下每道习题最简单的方法。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行为不是一回两回,陆时樾都习惯了。   始终都没习惯的祈热转回头,“你还真是回回都扔得这么……”   要说不准,那每回都能擦着她的脸过去?   要说准,不就说明陆时樾是故意的么?   祈热没说下去,送出去一个白眼,回头抓起数学书递给李妲姣。   后边陆时樾看向李妲姣,提醒一句,“课表夹在里头。”   李妲姣接过书翻出课表,两只手小心翼翼捏着纸边,眼睛扫过几排工整的字,感叹道:“陆时樾,当我男朋友吧!”   这话说了不下十遍,周边人听了仍旧发出一片哄笑。   作为当事人之一,陆时樾不以为意,不开“尊口”,埋头准备翻出音乐来听,祈热那头“海藻”便甩了过来。   祈热翘着凳子,靠着身后的桌沿,偏着头,瞟一眼陆时樾桌面左上角的课表,看清了,又立刻把凳子翘了回去。   她可懒得抄课表,随便瞅瞅谁的也就知道了。   她紧接着回头,看的是梁碧梧,“Biu~大脚,这周陪我去买东西呗。”   “买什么?”   祈热卖着关子,“到时候就知道啦。”   三人约的是周日下午,祈热打算就在校门口那家不大不小的商店里买。   李妲姣见面便问祈热到底要买什么,听祈热一说,差点没摔下去,抓着她的胳膊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就差卸了下来,“老天爷!你要给老麻子买礼物?”   祈热拍拍她手示意她松开,说得云淡风轻,“对啊,明天九月十号,教师节呢。”   旁边梁碧梧下巴也没合住,“我有点消化不良。”   “我又不亲手送,肯定是让喻星淮转交啊。”祈热一手一个,拉着两人进去。   “喻星淮知道你要给他妈买礼物么?”   祈热要往里走,见到一排花里胡哨的圆珠笔,停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支往白色的纸壳上画下几笔,“明天给他的时候再说。”   两人本来说好昨天要一起出来逛街,喻星淮临时被抓去亲戚家吃饭,说是要去帮带小孩,让祈热一块儿去,祈热自然不答应,说改今天约会,她也没答应。   “那你想好要买什么了?”梁碧梧跟李妲姣也分别拿了笔,拔掉笔套,一支支试。   祈热把笔套套好,对准了笔筒扔回去,抬脚往里面钻,走马观花似的,也没把什么看进眼里。   货架之间的空间极其狭窄,时不时就要挤下副羽毛球拍,抑或是土了吧唧的双肩书包。   祈热不小心带下个钥匙扣,弯腰要捡起来,半路上抬头,对上一格精致的玩意儿。   “想好了。”她把钥匙扣挂回原处,接着取下那一格里挂着的胸针。   一朵银色的花,土得掉渣。   梁碧梧跟李妲姣凑过来,胸针轮流落到两人手上。   “不好看啊,还贵。”梁碧梧将胸针翻过来,看清标签上写的价格,35。   “三思!”李妲姣奉劝。   祈热却下了决心,“就它了。”   胸针拿回手上,祈热钻到付钱的地方,东西扔到桌上,“老板,15我买了。”   老板似乎对东西的价格不熟悉,拿到手上翻看,随即一笑,“学生,哪有你这么讲价的?”   “您都喊我学生了,学生都没钱……”祈热边说边去碰挂在柜台边的装饰品。   “30,不买算。”老板笑眯眯坐了回去,明显有对付祈热这样大砍价行为的经验,游刃有余,乐得慢悠悠跟你左抬右降。   “老板,其他的都不错,就这个,尤其的丑!”李妲姣自然而然地凑了上来。   “留着也卖不出去啊。”梁碧梧搭腔。   “那你们换一个买,啊,换个你们最满意的。”老板往桌面袋子里抓起一手瓜子,扔一个进嘴里,“去挑来,30,还送你们人手一把葵花籽。”   祈热也擅长跟人耗,转身从墙上取下一个手机套,“要不我买两样,”她看了眼价格,“两样40,行了吧?”   那手机套也土得不行,一翻,后边标价20。   “你们几个我眼熟,不总是来我店里试帽子试围巾么?这样,两样45,不能再低了。”   李妲姣还要砍,祈热一把抓住她,“行!两样我要了。”   那老板看一眼祈热,觉出蹊跷来,“还想怎么?”   祈热抓起胸针,“您帮我在上面刻个字。”   老板嘴里吐出壳,手上剩余的葵花籽送回袋子,半点不墨迹,从抽屉里掏出工具,“刻什么?”   “我写给您。”祈热拿起桌上黑色的笔,直接往手背上写。   后边梁碧梧李妲姣伸长了脖子看。   “F=ma?”   梁碧梧物理好一点,“牛顿第二运动定律?”   祈热把手背伸出去,好让老板看清楚。   “真成,我也成土包子了。”祈热不直接解释。   梁碧梧看出门道,“啊,ma,麻老师的姓啊,正好又是个物理公式。”   李妲姣哪能记得课本知识,听梁碧梧解读完,拍祈热肩膀,真心实意道:“热热,是真的土。”李妲姣笑出来。   老板已经拿起工具开始钻了,祈热收回手,自己拿了袋子,先把手机套丢进去。   “土也没辙,送什么都别扭。”   “话是这么说,好歹还是心意,不过你这手机套又要买给谁?喻星淮他爸爸?”   祈热摇头,“给我爸,我看正午同志每天腰上挂着个腰包专门装手机,可拉风了,丑是丑,时髦还是可以赶一赶。”   李妲姣跟梁碧梧都见过陆时樾他爸,学不来祈热的喊法,得恭恭敬敬喊一声“陆叔叔”。   “陆叔叔那装的可是摩托罗拉最新款!可以触屏的,祈叔叔呢?”   祈热没法反驳,笑了笑,换个答法,“那诺基亚还禁摔呢,触屏,触屏又能怎样?还不都是要用手。”   老板被她们的对话逗乐,工具一关,指腹磨了磨胸针,又吹了吹,“就是,还是诺基亚好用,”他站起来,把胸针装回透明袋子里,“用摩托罗拉的都是土大款!”   老板话音刚落,视野里便出现了一只摩托罗拉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我爱630、萤火虫的夏天投递地雷:-D   感谢linglingling投递火箭:-D   感谢我与余生灌溉营养液:-D 第9章   “借过。”“土大款”站在三个女孩后面,穿一袭黄裙,背着可爱的小包,一手拿着几瓶指甲油,另一只手拿着部黑色手机,正是方才几人嘴里说过的摩托罗拉。   祈热先往旁边让了让,利落地从兜里掏出那张泛黄的50块,对折一下丢到柜台桌面上。   老板脸上看不出尴尬,先找了袋子帮“土大款”装起那几罐红红绿绿的指甲油。   “15。”   “土大款”低头从包里翻出一张100,手一伸,把三个女孩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等“土大款”拿了零钱跟东西出门,李妲姣的视线还没收回来。   祈热也赶紧拿了东西跟零钱要走,“别愣着,跟啊。”   各人便丢下一句“谢谢”,急急忙忙跑出去,徒留老板在后头摸不着头脑。   石板路凹凸不平,李妲姣跑得急,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也不忘问:“你们刚才都看见了吧?那个镶钻的指甲,我做梦都想做!”   “那追上了问她哪里做的?”梁碧梧追得有些云里雾里。   祈热脚步慢下来,“谁问?”   李妲姣抓起两人继续跑,“追上了再说!”追了几步路,她寻思着不对,“我总觉得有点眼熟啊。”   “怎么眼熟?”   “那天课间操,听学习委员说,上回高一打架的,有一个是她邻居家妹妹,我让她指给我看,大老远看不太清楚,好像就长这样。”   祈热跑得喘起粗气,“长得很漂亮啊,你们说她是被打的,还是动手的?”   三人齐齐停了脚步,梁碧梧看那娉娉婷婷的身影上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下结论道:“我觉得是动手的。”   李妲姣有点近视,眯着眼看跑远了的车,“加我一个,摆明了富家子弟,不好欺负。”   祈热也不管是被打还是动手了,叹了口气,“她无名指甲那个草绿色很难买到的……”   喻星淮虽给她买过不少,却都不是她要的绿。   “我觉得有戏。”李妲姣笑得狡黠。   “什么意思?”   李妲姣手搭上祈热的肩,“刚才‘土大款’看了你好几眼,感觉是认识你。”   “我?”祈热疑惑。   李妲姣点头,转口又说:“要不就是她也觉得这个胸针丑……”   祈热把袋子朝李妲姣虚虚甩过去,“你可别说了,别花了钱我又不想送出去,那多亏,这钱还是跟矮冬瓜借来的。”   嘴上说是借来的,祈热心底里半点还的想法都没有。   但也不能说毫不心虚,至少回家进门见到坐她家餐桌上吃面的矮冬瓜,祈热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三块硬币。   兜里两块钱买来的糖,祈热决定分一半给他。   “买什么了?”祈畔招呼着她坐下。   祈热把袋子放桌角,“没啥……”转头问拿着筷子吃面的陆时樾,“正午同志呢?”   “问你陆叔叔干嘛?”祈畔抢白,端一碗面条到她面前。   “老祈,你见过正午同志的新手机了吧?”祈热拾起筷子在桌面一磕,再往面碗里挑了一筷子细面,哧溜溜吸进嘴里,脸颊瞬时鼓起来。   “见过,爸爸路过手机店,还特意进去体验了一下,操作方便多了,那触摸屏跟键盘也确实不一样,拿出来可吓唬人。”祈畔边说边给祈热夹了一筷子凉菜。   祈热耸着肩笑,笑不过两秒,喉咙一卡,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她忙伸手去端祈凉身前的汤碗,眼神先送过去,见着碗是空的,立马作罢,半路上换个方向去找陆时樾的碗,得,这人一直不喜欢喝汤,连汤碗都没有。   祈畔也连忙折身去厨房打汤,陆时樾则起身跑向了冰箱。   辣椒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祈热等不及,顾不得那么多,手迅速往对面伸,端起碗便送到嘴边,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辣椒片顺着汤一块滚进胃里,总算不那么难受了,祈热又把汤碗送回原处,“想喝自己再去舀。”   陆时迦看一眼祈热,又看一眼空了的碗,皱了皱眉,看不出委屈,低头继续吃面。   “你干嘛喝他的?”祈凉为他好朋友打抱不平。   祈热堵回去,“我想喝你的,你有吗?”   祈凉不说话了。   祈畔从厨房打了汤出来,放到祈热手边,指关节敲在她头上,“慢点……”   祈热笑呵呵点头,“得令!”   桌面上又多出罐冒着冷气的可口可乐,祈热捞进手里,食指伸进易拉环,用力一勾,没动静,再勾,仍没打开。   陆时樾看不下去了,易拉罐进了手里,轻轻松松一拉,“滋”一声,汽涌了出来。   “娇气。”他把易拉罐递回去。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什么时候我让你帮忙开过?”祈热哼声哼气,夺下罐子,仰头喝下一大口。   陆时樾瞥一眼瓶罐上四个楷体字,工工整整,跟正喝着可乐的人大不相同。   方才的话题还没说完,祈热打个嗝继续跟她爸说陆正午的手机,“手机是好看,可那个手机袋也太土了。”   “怎么土了?我就觉得不错。”祈畔发现,他这宝贝女儿总觉得什么都土。   “不土?”祈热问陆时樾。   陆时樾没说话。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啊。”祈热把桌角的袋子拿到手里,手机套取出来,放到祈畔手边,“别嫌弃,还请您笑纳。”   几双眼睛一齐看过去,陆时樾没忍住,“你可真行。”   “欲扬先抑懂不懂?常见的语文写作手法!”祈热辩解。   祈畔拆了手机套,朝腰间比划了一下,又试着把手机放进去,手机太小,手机套又太大,生生空出三分之一的空隙。   “凑合用。”祈畔不觉不好,笑着拍了拍。   祈热跟着傻笑完,喝一口可乐,凑近陆时樾,低声问:“正午同志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想再玩玩他手机。”   波澜不惊的语气一如既往,“在充电,自己去拿。”   祈热惊喜,“没带手机走?”   陆时樾解释,“中午没电,用了原来那部。”   祈热点头表示懂了,才吃了几口的面也不吃了,放下筷子起身直接往外冲。走出两步,皱起眉,“你干嘛?”   矮冬瓜竟然走在了她前头。   不问还好,一问,小短腿加快速度便往家去了。   祈热愣了愣,立马抬脚跟了出去。   她跑步不行,贵在腿长,跟个六七岁的小孩比跑步自然绰绰有余,她抢在陆时迦前头到了陆家门口,手抓住门,腿一拦,“跑步比赛呢?”   陆时迦被拦在外面,因为吃了热腾腾的面,布了一额头汗,看起来急得很,“我上厕所!”   “我家就没厕所了?”   祈热还能不知道矮冬瓜心里的小九九?肯定是不乐意她来拿他爸的手机。   小气。   她心里连连摇头,腿不放下来,陆时迦也没辙,她便趁这会儿功夫回头去搜寻手机。太阳快要下山,屋里暗下来不少,沙发旁边那点一闪一闪的红光格外瞩目。   “手机要充满电才能玩!”陆时迦一本正经地提醒。   祈热快速换了只脚顶在门框上,挑衅般问:“谁说的?”   “卖手机的哥哥说的!”   “他说的就是对的?”   陆时迦嘴皮子不占优势,只是重复:“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我就不这么说。”祈热说着作势要进去,腿一曲,又蹬直了。   一个假动作引得陆时迦向前两步,肚子撞到祈热腿上,一急,背急速一躬,直接从祈热横着的脚下钻了过去。   陆时迦动作灵活,速度也快,祈热伸手竟没拉住,好气又好笑:“我也没说我现在就要玩啊。”   她可真想喊矮冬瓜一句“姑奶奶”,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防着她。   原地停了会儿,才迈开步子跟上去。   陆时迦跪在沙发上,两只手紧紧握着黑色的手机不放,宛如一只护食的老母鸡。   祈热坐到沙发上,二郎腿翘着,“我要是一直站这儿,你就一直坐这儿守着手机?”   陆时迦不吱声,膝盖朝后挪了挪,屁股往后沉,以一个看着就不太舒服的姿势坐下去,手往后藏,顺带着把手机挤进身后的沙发缝里。   “充多少了?一下午也没充满?”祈热斜着瞄一眼。   “之前忘记充了。”遇到能回答的,倒是老老实实作答。   “行吧,你守着,等充满电了我再来。”祈热果真放下腿起身往外走。   她原本是打算走到门口再回去,好歹硬抢她还是抢得赢的。刚出门,院子的门被推开了,陆正午正扶着辆自行车进门来。   “正午同志!”祈热对着自行车两眼放光。   刚迈下两级台阶,晚了几步的柳佩君也出现在院子口,祈热立即放慢了脚步,故作镇定地走了过去,默默改了称呼,“陆叔叔,又买车啦?”   陆正午对着祈热露出一张笑脸,拍了拍自行车椅座,“时樾那辆链条出了点毛病,来,你先帮他试试。”   祈热跃跃欲试,可柳佩君就在旁边,她不好表现得太急切,装出矜持模样,故意问些有的没的,“这跟之前那辆不一样吧?”   “你试试就知道了。”陆正午把车推到祈热身前,“来,叔叔给你把座椅调矮。”他单手一拧,把座椅往下压,等卡着底座了,再把旋钮给重新拧紧。   祈热一手握住车把,“我喊陆时樾出来,他自己试吧。”   “他什么车不能骑?用不着试。”   祈热不再推脱,腿一跨,坐了上去。晃晃悠悠调转车头,柳佩君已经提脚往屋里去了。她便撒开了性子,脚下一踩,把车骑出了院子门。   晃了一圈回来,陆正午端着碗面站祈家门口吃,旁边祈畔手上点一支烟,两人侃着大事小事。   陆时樾恰好从屋里出来,祈热便朝他招手,“来,我带你兜一圈。”   陆时樾下了台阶过去,不往车后座坐,只站旁边不动。   祈热明白了他的意思,松了把手,脚一抬下了车。   车子没了支撑,直往陆时樾身上摔,陆时樾随手一扶,几下便把座椅调到最高,长腿一跨坐上去,脚点地,等祈热坐上后座,脚踩上踏板,车子便往外跑。   刚走出十米远,祈热迫不及待地问:“你那车链条什么时候坏了?我怎么不知道?”   “没坏。”陆时樾一只手扶着车把也轻轻松松。   “没坏?没坏买什么新的?”   陆时樾骑得不快,“不是我买的。”   祈热来劲了,“那你那旧车我能骑了?”   陆时樾忽然一个急刹车,祈热一脸撞到他背上,她捂着脸呼痛,“不乐意就算了!吓死人啊!”   陆时樾捏着手刹没松,“这刹车不太好用。”   “不好用?我刚刚用着挺好啊。”祈热斜着身子往前探。   陆时樾松了手刹,调转车头往回骑,“那你就骑这个。”   祈热倒是一百个一千个乐意,想了想还是不赞同,“算了,我还是挤公交吧。”   陆时樾盯着前头,过了会儿才回:“随你。”   自行车回了院子,祈热先落地,她按着陆时樾肩头不让他下来,“明天我要点首歌。”   陆时樾松开一只手朝她伸过去。   点歌,是要收费的。   祈热直接一巴掌拍开,“你知道我没钱!”   陆时樾毫不在意,脸上兴致索然,收回手,“点什么?”   “随你,只要是歌颂我们伟大又辛勤的园丁就成。”   明天教师节,广播站原本就打算放这类歌曲。陆时樾张口要解释,看过去,祈热明显走了神,竖着耳朵不知道在听什么。   “我跟你说,你这个弟弟,贼小气!比你还小气!”   陆时樾一张脸更黑了。   祈热压根儿没看他,探着头往陆家门口看,陆时樾只觉她鬼鬼祟祟。   “说什么手机要充满电才能玩,鬼才信。”   陆时樾握了握手刹,没开口。   买手机那天,陆时樾也在,店员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这话他懒得跟祈热重复一遍。   小不点也确实没骗她,不然他也不会每回都干巴巴等电充满了才开机玩游戏。他最近对新手机里的游戏有点着迷,快要赶上他对那些杂七杂八的书的兴趣。   这话,陆时樾就更懒得解释了。   “我去看看。”话一丢,祈热便往里面跑,到门口,放轻了脚步。   脑袋往里一探,没见着柳佩君,矮冬瓜还坐在沙发上,姿势都没怎么变,就是小脑袋瓜动来动去,似乎随时提防着有人来跟他抢手机。   祈热差点笑出声,低头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剥了一颗扔进嘴里。再抬头,矮冬瓜把手机拿到了身前,灯还在闪,看来电还没充满。   祈热也就不急了,慢慢嚼着嘴里的糖,糖在嘴里一点一点融化,腻得她牙酸。   不过换个姿势的功夫,沙发上的人一张脸靠近了手机屏幕。   祈热嘴里动作一滞,眼见着矮冬瓜长按了开机键。   等开机的空挡,陆时迦又抬头四处张望。手机正在开机,冒出几声音乐。   祈热心想这矮冬瓜真不老实,口口声声说要等电充满才能玩,现在提前开机的,也是他。   私以为,这是个当面拆穿的好机会。这么想着,她便往前跨了一步,到了陆时迦肯定能看见的范围。   陆时迦正准备低头,不期然地跟祈热对视上了。   他急急忙忙把手机往沙发缝里塞,仍然藏不了摩托罗拉开机时都要说的那句“Hello Moto”。   祈热故意绷着脸走进去,见矮冬瓜一张脸通红,极力憋着笑,“充好啦?”   陆时迦说不出话。   “我可不跟你抢,来,给你糖吃。”祈热把一把糖放到沙发旁的桌子上,“你玩吧,我现在……”   祈热话没说完,陆时迦把手机从缝里掏了出来,一下塞进她手里,“我要写作业!”   说完,噔噔噔跑上楼去了。 第10章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季来烟给祈热塞过来一排健康快车,四瓶。祈热拿在手里掂一掂,站院子外等三个男孩出来。   时间还早,柳佩君已经开始催人,一会儿操心红领巾忘带,一会儿嘱咐中午一定要荤素搭配,重复地唠叨过马路前必须时刻注意看车。   祈热站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同样是上一年级,成为标准的小学生,矮冬瓜“备受关怀”,一对比,祈凉就显得有些“落魄”。   季来烟忙着甜品店,没时间对自己一对儿女上心,除了晚上睡前雷打不动地要去姐弟俩房间道句“晚安”,吧唧亲一口,其他时候多半是见不着的。   祈畔时间上也没什么余裕,总要带着厚厚一叠稿件回家来。祈热偶尔凑热闹,把厚重的新华字典放在顺手的方向,跟祈畔头对头坐客厅一块儿校对。偶尔遇到有争议的词语,父女俩还能吵上一嘴。   忙归忙,给祈凉报名还是得去。   祈畔特意请了假去,来回不超俩小时,不比柳佩君跟陆正午面面俱到,只是去交了报名费,跟班主任认了个脸,再把祈凉送回家,这就回出版社继续上班去了。   再有,陆时迦上学前,柳佩君给他置办了一身新装备,从头顶的雨伞到背上书包里的文具盒再到轻快的运动鞋。   祈凉呢,用的都是旧的,要是什么破了坏了,找找祈热以前用过的,能凑合用就拿出来继续用。   陆时迦出门前,柳佩君每天得把那几句话重新叮嘱一遍。   祈凉呢,只有晚上回来了,一个大的两个小的坐下凑合吃一顿晚饭,祈畔才得空问起姐弟俩一天下来都做了什么。   从小学到高中,祈热回答过太多次,本应该重复腻了,每天却都能回答出新鲜,比如今天又记下了哪几个难背的法语单词,抑或是今年学校的桂花尤其香臭。   祈凉也能回答,不过什么都要以“我和陆时迦”开头,“我和陆时迦帮老师搬书”“我和陆时迦上黑板做题”“我和陆时迦中午在食堂都打了排骨”……   也只有排骨,是祈热听了会追问几句的。   一墙之隔,就像祈热跟陆时樾一样,两个小朋友的生活也各有精细。   祈热站院门外又等了会儿,陆时迦先出来了。   校服穿得一丝不苟,白色POLO衫,黑色裤子,要不是脖子上红领巾过于鲜艳,得跟个无趣的老学究似的。   祈热把手上酸奶外面那层透明薄膜撕开一点,拿出一瓶来,递到陆时迦跟前,“来,喝点酸奶长长高。”   陆时迦下意识去接,那瓶酸奶立马又被祈热一路举高,最后落进门口的铁皮邮箱里。   祈热下手没轻没重,铁皮门被她一手掀开,“哐”的一声里也能听出锈迹斑斑的意味。这么一撞,铁锈落了一些下来,纷纷扬扬,晃得陆时迦眯上眼,一张脸皱在一起。   “自己拿。”祈热靠在墙砖上,巴掌一对,拍了拍。   陆时迦站着没动。   “拿不到啊?”祈热坏笑。   陆时迦动了动脚,祈热故意站开一点,头往院子里探,朝里面催,“你俩干嘛?梳妆打扮呢?”   陆时迦便趁着这个时候试着踮了踮脚,一手扶墙,一手伸长了去够邮箱门。   够不着。   再提一口气往上蹦了蹦。   这回摸着了一点边,手指头伸进门缝,可着力点太虚,徒劳无功。   他试图坚持。   祈热余光早看了个清,慢吞吞地回头,陆时迦又立马脚后跟落地,眼皮子一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祈热嘴角上扬,想这矮冬瓜为了酸奶也确实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气。她背靠院门,斟酌着要不要嘴上再揶揄他两句,后头先传来脚步声。   来人步伐稳重,一步与一步之间的停顿较短,比祈畔的步伐快,比陆时樾的有精气神,又比两位妈妈的气势大。   不用回头了,是陆正午。   未见其人,祈热先喊,“正午同志,今天有点晚啊!”   要在平时,陆正午能比季来烟还早出门。   “小祈同志。”陆正午从院门中间的那条缝里钻出来,一大早便红光满面,神秘兮兮道:“晚上别在外头玩,早点回来,叔叔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记得早点回来。”说完,陆正午喜笑颜开地走了。   没问出答案来,祈热便问陆时迦,“你知道?”   陆时迦抿着唇不说话,祈热便知道,矮冬瓜清楚得很,但并不打算告诉她。   祈热只好换陆时樾这块边鼓来敲。   “边鼓”出来时手里提着书包,收拾得干干净净,另一只手捉着自行车一边把手,不急不缓,把车往前推,像头推磨的白驴。   出门往前有个斜坡,祈热抱着酸奶跑在最前头,到了坡前,几瓶酸奶被她一块儿掰出来,瓶子纷纷落了地,沿着斜坡滚下去。   “抢到几瓶就喝几瓶!”祈热制定好“游戏规则”。   两个小孩平时不乐意配合她,牵扯到吃的,又自发自动地沿着斜坡去追那几瓶肆意冲撞的酸奶。   这是个老游戏,从祈热能一个人跑出来玩开始,这条斜坡便承载了太多她丢下来的东西。   啤酒盖儿,不要了的光碟,拿去打醋的瓶子……偶尔玩野了,还会是她自己,祈畔跟季来烟不管,只有柳佩君见着陆时樾被祈热拉着在大马路上一起打滚,会忍着脾性苦口婆心教育一番。   祈热却乐此不疲。她丢,其他人抢,要捉弄人的时候,她自己也跟着一起抢。   于是那几瓶酸奶又回到了她包里。   再往前是公交站,等公交之前,祈热敲响了刚才没加入游戏的那块冷冰冰的边鼓,她长腿一跨,坐到自行车后座,“今天正午同志要去干什么?”   陆时樾被迫停下来,“买车。”   “又买车?”她动静大,车子没停稳。   陆时樾腿一抬坐上前座,车子稳了,再侧身弯腰,一手把旁边的陆时迦夹了上来,陆时迦便憋憋屈屈斜坐上前头那条细细的长杠。   陆时樾再回头,“祈凉坐中间。”   祈热愣了愣,旋即下了车,先回头往自家院子看一眼,确认柳佩君看不见,才拎起祈凉,自己再挤到后头,显然不打算记起昨天自己信誓旦旦说过要坐公交。   一车四人,陆时樾脚往下用力一踩,在祈热再次提问之前回答:“买四个轮子的。”   祈热坐得艰难,一半屁股都在外头,“正午同志发财了啊?!”   因为中间塞了个祈凉,她看不见前头,费力伸长了手,试图拍前头陆时迦的胳膊,“你俩都成阔少爷了?”   “好像是。”陆时樾竟然接了下来。   “你请假呀,一起去!”要是她家买车,她肯定得寻个借口去找班主任打假条。   买车,得是天大的事儿。   正到拐弯处,负责按铃的陆时迦推了推车铃,清脆的铃声里,陆时樾接话,“吃多了没事儿干。”   “怎么就不是事儿?”   “我去了能干嘛?”   “看呀!摸一摸,坐一坐。”   “没兴趣。”   “……”祈热愤愤锤了捶陆时樾后背,闭上了嘴。   木樨门到七里铺不远,骑车不过二十分钟,一路下来,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目光里震惊又同情。   同情的是车子。   超载的自行车先停在了七里铺小学门口,祈热跨下地,先揉了揉早坐麻了的屁股,才把祈凉抱下来,再往前一步去卸前头的陆时迦。   她扯扯陆时迦的红领巾,“小阔少爷!”   陆时迦屁股也麻,却不好当众去揉,只顾着把被扯歪的红领巾拽回去。   “赶紧喝了。”祈热拉开书包,两瓶酸奶,一人一瓶分了出去。   又五分钟,到了七里铺中学。   祈热本要在教学楼旁下车,眼睛一扫,赶巧儿,就近看到在车棚锁车的喻星淮,便跟着坐去了车棚。   “以为你坐公交来。”等车停稳,喻星淮轻轻拉着祈热胳膊,护着她下车。   祈热脑袋往旁边弯腰锁车的人身上一点,夸张道:“陆时樾呀,非要我坐。”似极不情愿。   她边说边把剩下的两瓶酸奶掏出来,分递给两人。   两个男生一块儿出声。   一个站着没动,冷冷淡淡,“不喝。”   一个把酸奶推回去,脸上带笑,“你喝。”   祈热摇头,“我才不喝小孩子才喝的东西。”   喻星淮又把酸奶收了回去,嘴角酒窝现出来,“那我喝。”   祈热便掏出一根吸管,对准了绿色盖子下那层银色锡纸戳下去。喻星淮握紧了瓶身,送到嘴边,咬住吸管喝了两口。   酸酸甜甜。   “挺好喝的,你喝一口。”喻星淮把吸管送到祈热嘴边。   祈热嘴一张,旁边陆时樾转身走了,落下一句:“我先上去。”   等祈热对着吸管喝完一口,喻星淮也转身,一手拿酸奶,一手捏紧了祈热的手。两人走得极不规矩,一会儿撞一起,一会儿又外八往外走,手也跟着分分合合。   “中午在食堂吃?”   祈热点头,“嗯。”   “今天想吃什么?”   “排骨?”   “应该没有。”   “那就都成。”   “好,二楼靠里那张桌子。”周一上午最后一节,喻星淮他们班上的体育课,抢食堂占了优势。   祈热点了点头。   到了7班门口,祈热又一次拉开书包拉链,把礼盒拿出来递给喻星淮。   “昨天出去买的?”   祈热笑着点头,“不是给你的,给麻老师的。”   喻星淮摸了摸盒子,笑意不止。   “笑什么?”   喻星淮摇头,只回:“好。”   祈热觉得他有点傻,要进教室,喻星淮又从后头拉住她。她不喜欢校服,今天穿的一件短袖连帽衫,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几根棒棒糖,手一松,棒棒糖进了她帽子里。   祈热没见着,喻星淮稳住她肩,将她往教室里轻轻一推。   祈热笑着进门,到了位置上也不坐,被拒绝了的酸奶重新掏出来,加上一根吸管,一齐到了陆时樾桌上。   她忽又想起,提醒他,“别忘了中午给我放歌。”   陆时樾没反应,只瞥一眼疑似“贿赂品”的酸奶瓶子,埋头翻开了英语书。   李妲姣一早见着祈热跟喻星淮在门口“依依不舍”,手伸进祈热的帽子,掏出来三根棒棒糖。   “这棒棒糖也不知道会甜成什么样……”李妲姣摇着头。   她留下一根,再分一根给梁碧梧,剩下一根递给祈热,祈热接到手上直接往陆时樾桌上放,放完再转身坐下来。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进来时,祈热就听见这儿一堆人在讨论,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进来,就停了。   实则,大伙儿是打算八卦她跟喻星淮来着。   祈热这么一问,周边的人又都转回了头。   “情深深雨蒙蒙看了么?”   祈热迷茫,“是什么?”   前头男生“深恶痛绝”,“这你都不知道?”   “一定要知道?”   男生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得告诉你个大新闻。”   “什么?”   李妲姣负责“公布”,“琼瑶新剧!紫薇跟五阿哥演一对!”   “不是吧……”祈热边说边从桌肚子里找书出来。   李妲姣一副要大说特说的模样,目光扫到门口,随即看了过去,手从下头去拉祈热的胳膊,“诶诶,看!是土大款!”   祈热跟梁碧梧一块儿看了过去,不明所以的其他人也凑起热闹。   祈热只顾看那绿指甲了。   “谁呀这是?这美女我怎么没见过?”   “长得有点像方瑜啊,有气质。”   “诶诶,走了,我去问问。”李妲姣起身凑到门口学习委员那儿,狗腿子似的,“学委,这就是那个小师妹吧?”   学委戴着啤酒瓶厚的眼镜,扶了扶镜框,“嗯,邻居妹妹。”   “叫什么啊?”李妲姣话赶话。   “……你问这个做什么?”学委啼笑皆非。   “她家住哪儿?”   学委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到底想问什么呀?”   “就……她那……”李妲姣撅着屁股,点点自己的指甲,“指甲不错,想知道哪里做的。”   上课铃响得不合时宜。   李妲姣急了,“到底叫啥啊?”   眼看老师走来了,学委说出名字。   叠着铃声,李妲姣没听清,“什么?”   “鹿小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白白、碎鸦、远浔投递地雷,三鞠躬:-D 第11章   在中午不售卖排骨的学校食堂,祈热吃到了糖醋排骨。   喻星淮特意跑校外买来的,见祈热吃得津津有味,觉得好笑,“就这么好吃?”   “味道一般,谁让是你买来的呢?”祈热笑着,仍然吃得慢,怕噎着。   喻星淮顺势说:“我妈做排骨挺好吃的。”   祈热看他,“别给我灌迷魂汤。”   喻星淮如纪录片般继续陈述事实,“我妈也擅长做汤包。”   祈热笑出声。   汤包,是有故事的。   那日是立冬,梅城的冷风萧索,放学后的校门口挤满小摊。   冒着热气的汤包小摊前队排得很长,祈热因为值日来得迟,站最后头,刚用冷水洗过手,直冻得打哆嗦。见着冒气儿的蒸炉,忙不迭顺着长队往前走,到了摊前,手往热气上放。后头的人以为她插队,陌生的人之间递着眼色,心里已经骂开了。   “我没插队啊,我就暖暖手。”棉袄束缚着动作,祈热费劲回头解释。   后头的人又都低下头去。   “你要买多少?”前头的人买完,轮到后头的男生。   祈热指了指自己,“问我吗?”   喻星淮点了点头。   祈热背回身去,脑袋往他的方向偏,声音压到最低,宛若对接暗号,“一笼。”说完,头快速偏了回去。   “阿姨,我买两份,一笼,外加两个。”   摊主听见两人的对话,在喻星淮开口之前,就已经下手去装袋。   祈热又沉着嗓子朝摊主道谢。   后来喻星淮跟祈热说:“没见过谁买一笼汤包,要跟老板说十几句谢谢。”   祈热反驳,“那我也没见过谁请一个不认识的人吃汤包。”   “谁说不认识?”   “认识?”   “有一次忘带钥匙,去找我妈拿,留下来做题的人里,就有你。”   穿着黄色的外套,东张西望,像只走失了的小黄鸭。   祈热确实是走失了,在物理题里走失了。   物理之外,就十分清醒有主见,“反正啊,你说什么我都不去你家,至少现在我没胆儿。”祈热郑重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喻星淮看她动作,想起电磁学里的“X”,“X”代表磁场方向远离观察者,真真的是要远离他妈妈麻涯。   吃完排骨,两人收拾了餐盘走出食堂。祈热忽然拉住喻星淮,下巴碰到他肩膀,“以后被我看到你请别人吃排骨,我就把你打成排骨。”   色厉内荏的模样,喻星淮见了只想笑,四下里都有人,偶尔还有教师从教职工食堂出来,喻星淮变作一只大胆的啄木鸟,往面前这棵树上啄了一嘴。   祈热避之不及,一推,甩开他笑着往前跑。   校广播自放学后开播,这会儿还放着音乐,唱的是“今天深夜啊/灯光仍在亮/呕心沥血您在写教材”。   “以后打死我也不当老师。”祈热听着歌词有感而发。   等喻星淮赶上来,祈热拉着他去小卖部。   喻星淮给她拿她爱吃的,祈热抽到自己手里,紧接着放回货物架上,“陆时樾嘴可刁了,不喜欢吃这个口味的。”   喻星淮扬了扬眉,重新把刚才那封拿回手里,“那他喜欢吃什么?”   “原味,他这个人,对最初的东西有执念,相当‘守旧’。”祈热拿起一包原味薯条,又添上俩面包一瓶果汁,去柜台付钱。   喻星淮还站在货架之间,出来时手上拿了薯条跟冰激凌。   祈热在外头等他,回头见他拿出一张绿色的50面额人民币,开始发愁——新的50人民币已经出来了,她欠矮冬瓜的钱还不知道在哪儿。   喻星淮跟上来,见她愁的,边撕冰激凌的外包装,边找了个话题岔开,“想象不出你当老师的样子。”   祈热反应过来,知道刚才那句感慨被他听了去,她接了递过来的冰激凌,用力咬一口,“不是我当不了,是不想当!”   她总是理直气壮“说大话”,却又不是因为骄傲自满。喻星淮笑容爬了一脸,他把快化了的冰激凌几口吃了,冰凉的手往她脖子上伸,明明凉爽得很,祈热偏要躲开。   头顶日头正烈,两人追追赶赶回了教学楼。   太阳西移,一下午不过须臾。   喻星淮从车棚取了车,跟在陆时樾后头,送祈热回去,等到了七里铺小学门口,又被祈热打发走。   七里铺小学的门口除了一高一矮,多出张红扑扑的小脸蛋。   祈热过去便上手捏,“这谁啊?”   陆时迦手上还拎着个饭盒,过来拉小女孩的手,“别捏她!”   祈热收了手,“你叫什么呀?”   小女孩一点不怯,声音清脆,“我叫小桃子!”   “小桃子,”祈热捞过小桃子一边辫子,“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小桃子点头,陆时迦抢在前头替她回答,“她家就住小卖部后面的那排房子。”   祈热看向陆时迦,隐约瞅见了一段低年级恋情的苗头,笑了笑,腿一曲,膝盖顶了顶他手里的饭盒,“装的什么好吃的?你们不是在学校里吃?”   陆时迦生怕被她弄翻了,把饭盒护到身后,这回是小桃子代替解释,“是大虾!我们都吃了大虾,可是食堂的阿姨给陆时迦打了特别特别多,吃不完,就装起来了。”   “你们食堂伙食这么好?”祈热馋了,吆喝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的陆时樾,“陆时樾,明天中午我们来吃啊!”   陆时樾扶着自行车带了个头往前走,“随便,赶紧回去。”   五个人跟支队伍似的浩浩汤汤,祈热走最后,她又拉了拉小桃子的辫子,“小桃子,你干嘛要跟他们俩当朋友呀?”   小桃子回:“我们班的人都想跟陆时迦还有祈凉当朋友,我也想!”   “他俩这么受欢迎?明明都长得这么丑啊……”   前头俩小孩双双回了头。   “姐姐你不能攻击他们的长相,我们班的人都会生气的!”   祈热把俩小孩瞪回去,低头叹了口气,颇觉遗憾,“小桃子,姐姐跟你说,目光要长远一点,你看看前头那个推自行车的哥哥,是不是就比他们俩好看?”   “陆时迦的哥哥好看,陆时迦以后也会很好看。”陆时迦早给她科普过,小桃子也就认识陆时樾。   祈热抓住小桃子漏洞,“是吧,以后好看,就说明现在不好看,姐姐说得对不对?”   小桃子急得脸蛋更红了,“现在也好看!”   “好好好,那你觉得是陆时迦好看,还是刚刚骑车带着姐姐的那个哥哥好看?”   小桃子被难倒了,刚才那个哥哥高高瘦瘦,皮肤也白,笑起来还有酒窝。她往前看了看陆时迦的后脑勺,撅着小嘴,看起来十分苦恼。   祈热忍着笑,“那你回答姐姐,刚刚那个哥哥好不好看?”   小桃子说不来谎话,“好看!”   祈热笑出来,随即正色道:“他不好看。”   “为什么?”小桃子疑惑了。   “因为他是姐姐的,你不能说他好看。”   小桃子更疑惑了。   祈热说完自己笑了,后头传来鸣笛声,她往里避了避,“是不是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   又一声鸣笛。祈热本能地回了头。   那车跟了上来,车窗下摇,露出来一张笑脸,“小祈同志,上车!”   虽然早上已经从陆时樾嘴里得知,现在真见着亮黑亮黑的车子,祈热一对眼珠子仍旧往外爆,“正午同志!牛啊!”   陆正午让几个小孩上车,除了陆时樾得把他那辆自行车骑回家,暂时坐不了,小桃子也连带着挤了上去。   三个小孩排排坐后头,祈热坐副驾驶,这里翻翻那里看看,称呼又改了,“正……牛同志!这是什么车啊?”   陆正午乐呵呵,“你不是说,你的小男朋友家是开汽车公司的么?”   “那是他家呀,我又不识车。”祈热抬头扯了扯挂在前头的红色中国结。   “这车啊,叫桑塔纳,德国车。”   祈热点了点头,她对车一无所知,只紧着问:“多少钱呀?”   陆正午比出两根手指。   祈热张大了嘴,“两万?!这么贵?!”   陆正午哈哈大笑。   祈热有些不明所以,等第二天问了喻星淮,才明白陆正午在笑什么。她跟说大新闻似的告诉喻星淮,“陆时樾家买了辆车,竟然花了两万!!”   喻星淮问:“什么车?”   祈热回忆,“桑塔纳2000?”   喻星淮觉得奇怪,“是不是记错牌子了?桑塔纳2000得十九万多,差不多二十万。”   祈热脚步停了下来,动作忽然迟缓,讷讷地抓住喻星淮胳膊,“陆时樾他爸爸确实给我比了两个手指头……”   喻星淮笑出来,敲她脑袋,“改天我给你科普一下。”   祈热丧着张脸,“也太丢脸了吧……不就一辆车嘛,怎么就卖得这么贵?都够买几套房子了。”她又扯扯喻星淮衣角,“你家开的那辆是什么车?”   祈热只记得是大红色,车牌尾巴跟着360。   “法拉利360 Modena。”   “Modena是什么意思?”   “法拉利公司创始人,法拉利恩佐的出生地。”   祈热摇头晃脑,“法拉利恩佐?听着像个法国名字。”   “是意大利人。”   “那这车多少钱?”这问题果然不能落下。   喻星淮伸出中间三根手指。   祈热这回有了经验,“三十万?”   喻星淮起初只是抿唇笑,实在忍不住,加快脚步走前头去了。   这笑跟昨天陆正午的笑可谓异曲同工,祈热反应过来,追上去,“你没开玩笑吧?!”   喻星淮不回答,压住笑转移话题,“桑塔纳坐着怎么样?”   祈热没有追着问,语气里带着点“舍己为人”,“我也就坐了一会儿,后来不忍心陆时樾一个人骑车回去,我又下车了。”   不仅自己下车,还撺掇三个小朋友一起走路,说什么新车太不安全了,把陆正午也搞得紧张兮兮。   “对了,昨天在电话里,你没有骗我?”祈热手指头戳他胳膊。   昨晚坐着陆时樾的车回去,车还没停稳,她就跳下去跑进了屋,给喻星淮家里打电话,问他胸针送出去没。   喻星淮那会儿也刚到家,包都还挂在肩上,说等麻涯回家,送出去了立刻给她回电话。   祈热等啊等,喻星淮再打过来已经过了十点,说麻涯刚回来,看了刻在上面的公式,说很喜欢。   祈热不信,喻星淮便说:“她就在旁边,我让她直接跟你说?”   祈热吓得立刻挂了电话。   这会儿喻星淮捏着她指尖把她往前带,“没骗你,本来就很好看。”   祈热安心了,又不禁感叹道,“当老师也太辛苦了,那么晚才下班……”   “做什么都不容易。”   祈热突然变得老气横秋,“当大人也太累了。”   喻星淮笑,“那我们就不长大了。”   祈热也笑,捏捏他脸,“中午我跟陆时樾要去祈凉他们学校吃饭,你——”她不把话说完,“嘿嘿”傻笑,“我先去试试,好吃的话下次带你。”   说是试试,确实把各种菜品都试了一遍。   两个高中生混在小学生食堂,“鹤立鸡群”,必然打眼。   祈热对各路投射来的视线浑不在意,大大方方往里走,没见着祈凉,便抓着陆时迦带路,弯腰把头探进窗口,翻牌子似的对着大锅菜左指右指,餐盘堆满了,又指向陆时迦校服上的名字,“阿姨,帮我记我弟弟账上。”   陆时迦有苦说不出,焉了吧唧的,不太情愿地报一遍自己的班级跟名字。   五十块他都还没要回来,现在又来一笔钱。   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一齐讨回来。脑袋里叫嚣着,脸上却似打了霜的茄子,他闷闷地朝里头开口,给自己要了一份饭,菜仍是一份大虾。   陆时樾就在后头,他拍了拍小不点的肩,让他先去找祈热。迅速点完一份饭菜,陆时樾递了钱过去,“阿姨,刚才两份一起付了。”   等三人都坐好了,祈凉才跑来,后头跟着个小桃子,两人刚扫完地,脸上都冒着汗。因为来得晚,菜色已经换了,两人搬着餐盘过来,祈热立马各样来了一筷子。   一一试吃之后,才得空儿说话,“小桃子,你们学校的菜可太好吃了,你们见过厨师吗?”   小桃子比陆时迦还矮一些,坐那儿得直直挺着腰,一低头,辫子就要掉进汤里,被斜对面的祈热眼疾手快捞住。   两只手各捞一只,祈热只好示意旁边的陆时樾,“把我橡皮筋拿下来。”   陆时樾便放下筷子,一手握住她马尾,一手去抠橡皮。   她头发多,橡皮筋向来用两个。   这会儿正好,一边一只,她把小桃子的辫子卷花卷儿似的盘上两边,小桃子立刻成了小哪吒。   “小哪吒”顿时觉得轻松多了,回答祈热刚才的问题,“我们都见过厨师叔叔,第一个窗口的阿姨说,厨师叔叔是新东方学校出来的,做菜特别厉害!”   “新东方?什么学校?”   “专门教做菜的学校呀!姐姐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被一个小孩“看不起”,祈热不乐意了,“很出名吗?你们都听说过?”   祈凉配合地点了点头。   “你呢?”祈热看向对面安安静静吃饭的陆时迦。   陆时迦抬起头,“我当然知道了!谁都知道!”   握着筷子的手一紧,祈热一口气卡着出不去,又暗示自己不要跟矮冬瓜较劲,低头,一筷子青菜进嘴,嚼了几下,一顿,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眼看势头越来越猛,祈热控制不住,嘴里的饭菜全往外喷。   饭粒调皮,如发射成功的神州二号,直直奔向了对面那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白白投递地雷,感谢 灌溉营养液。 第12章   祈热连喝了几口陆时樾递过来的汤,缓过来,再抬起头,对面陆时迦已经愣了好一会儿。   小桃子努力伸长手去帮他擦掉饭粒,手不够长,鼻子往上的够不太着。   祈热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抽一张出来,伸手过去帮他擦干净。   纸巾刚碰上他脸,方才还发着呆的人动了,陆时迦往后一躲,又委屈又气,“不要你帮我擦!”   他丢下筷子,屁股一滑,脚一沾地便跑远了。   祈热站起来,追着快速跑远的身影,拍了拍陆时樾,“你快去给他洗一洗。”   陆时樾起身,“嗯,就是闹别扭了,没什么事。”   祈热一屁股坐回去,拾起筷子,看一眼对面餐盘里的大虾,再看向祈凉,“他还吃么?”   祈凉眼睁睁见自己好朋友被喷了一脸的米饭跟口水,也高兴不起来,他搞不明白,怎么倒霉的偏偏都是陆时迦?   “陆时迦不会吃了!”祈凉有点烦。   祈热“噢”一声,“那我可吃了啊。”她伸出筷子,夹起一只金黄色大虾。   祈凉皱着眉,愈发不高兴。   小桃子看着很担心陆时迦,对祈热倒没敌意,甚至提醒她,“姐姐,这里面都是你的口水。”   祈热笑出声,“对呀,不过我不嫌弃我自己的口水,你要吃么?姐姐给你剥。”   小桃子摇了摇头。   祈热又吃了两只,再对付自己餐盘里剩下的,菜品不少,分量倒不多,等她吃得七七八八,陆时樾才回来。   “人呢?”祈热问。   陆时樾把手上的酸奶递给祈热,回头见都吃完了,没坐下,直接端起餐盘,“在教室,没闹脾气,给他买了吃的,回学校吧。”   又知会两个小孩,“祈凉,酸奶放你桌上了,还有小桃子的。”   祈凉乖顺地点头,小桃子嘴甜,“谢谢时樾哥哥!”   几个人一块把餐盘送去固定点,小桃子跟在陆时樾后头,“时樾哥哥,你是在十月出生的么?”   祈热先回,“对啊,他就是十月出生的,不然怎么叫十月呢?”   陆时樾幽幽觑祈热一眼,没打算拆她的台。   自行车暂时寄放在门卫室,陆时樾取出来,道完谢骑到马路上,祈热站在树下阴凉处,等车子停到身前,按着车后座要坐上去。   前头陆时樾拦了拦,手一张,掌心躺着一根蓝色橡皮筋。   “绑上吧。”   祈热接到手里,把透明包装拆了,橡皮筋上还沾着一枚金色金属,“这是太阳?”   陆时樾已经别开了头,“不知道。”   “真丑。”祈热嘀咕一句,几下把头发束起来。橡皮筋够有韧性,一根已经足够。   没带遮阳伞,暴晒将近十分钟,祈热已经受不了,进教室便躲电风扇下寻凉。   李妲姣跟梁碧梧中午都回家吃饭,这会儿还没回来,教室里只剩几个学生趴在桌上午睡。   陆时樾摊开物理习题,祈热远远看见,凑过去,压低了声音,“你物理都进步那么多了,接近满分了要,怎么天天写物理题?”   她手痒,闲不下来,拿起他放最上头的物理笔记,随便翻开一页,“笔记写这么详细,浪费时间啊,只要自己看得懂不就好了?”   陆时樾抓住笔记本另一边,“没事干就写物理。”   祈热松手,“谁说我没事干了?”她眼睛笑成月牙,“我去找喻星淮。”转身,铺了满背的头发跟着晃动,几下便蹦出教室。   上了楼,还没到实验班门口,就已经听见喧哗声。   祈热扒在后门,听了一会儿动静,没听明白,喻星淮在她喊他前便发现了她,起身跑出来,“吃好了?”   祈热点头,“你们说什么呢?平常不都写题么?今天这么热闹。”   “说美国爆炸,上午恐.怖分子劫了飞机,把纽约世贸中心给撞了,死了很多人。”   只消听一句“死了很多人”,祈热倒吸一口气,气吐完了,也说不出话来。   喻星淮把她往外拉,话题过于沉重,他不再提,一歪头,手摸上她头顶,“橡皮筋,换了?”   祈热又点了点头,手扶上栏杆,从刚才的错愕里摆脱出来,“刚才吃饭,不小心喷了矮冬瓜一脸。”   喻星淮叹口气,“又噎着了,吃饭千万不能吃太快。”这话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见她少见地苦恼,便问:“小朋友生气了?”   “嗯,还给我跑了。”   喻星淮胳膊枕到栏杆上,“他喜欢吃什么?”   祈热笑,“你这是收买人心,打算先从胃开始啊。”   “小孩子嘛,讲道理可能太深奥了,好好道个歉,跟他表示一下心意,不会生太久的气的。”   祈热赞同似的点了点头,“我晚上看看,说不定已经活蹦乱跳了。”   不巧的是,这回祈热猜错了。   下午放学,祈热坐着陆时樾的车到了七里铺小学,门口只出现两张脸。她跑过去,问祈凉:“你好朋友呢?”   “他回去了。”祈凉皱着脸。   “一个人?”   祈凉点头。   祈热脑袋耷拉下来,“还在生我气啊?”   小桃子仰高了头,“陆时迦他哭了!”   “怎么还哭了?”祈热脑袋一团乱。   “我们班上有几个赖皮子笑话他,说他跟女孩子同吃一碗饭。”小桃子气急败坏地“告状”。   什么跟什么。祈热扶额,又低头看祈凉,“也说你了?”   “说了!”小桃子积极回答。   祈热索性看向小桃子,“祈凉也哭了?”   小桃子摇头,“没有,那些赖皮子就是无聊,我们都不喜欢跟他们玩。”   祈热一个头两个大,“你不是说他不生气了嘛?”这话是看着陆时樾说的。   陆时樾默了默,“先回去。”   一回去,祈畔跟陆正午竟然都早早回了家,各拿一根烟站院子里,嘴里谈论的也是上午的恐怖袭击事件,祈热没心思听,直接跑进了陆家,倒霉得很,差点跟正出来的柳佩君撞上。   “柳阿姨。”祈热莫名有些心虚。   柳佩君愁容满面,“回来啦?”   祈热往旁边退,“嗯。”   陆时樾晚一步进门来,柳佩君立马抓着他问,“怎么弟弟一个人先回来了?回来了也不说话,坐房间也没写作业。”   陆时樾卸下书包,看着事不关己,“跟同学闹不愉快了吧。”   柳佩君忽地看了看祈热,祈热下意识往外退,转而看陆时樾,“待会儿过来跟你一起写作业。”说完便撤。   再过来时已经是晚饭后,祈热拿着一盘剥好了的红心柚子,跟陆正午瞎唠了几句,留下几片柚子,剩下的往楼上送。   二楼打头的两扇门都紧关着,祈热站在楼道口,能清晰地听到楼下柳佩君收拾锅碗瓢盆的声音,她凑到第一扇门前,轻轻地试着敲了敲。   没动静。   祈热没坚持,抬脚走向隔壁,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桌前的陆时樾没回头,似乎猜到是她。   祈热忧心忡忡,“什么情况?小矮子还生气呢?不会连晚饭都没吃吧?”   陆时樾放下了笔。   他倒没想到这一次小不点能生这么久的气,搞得柳佩君连晚饭都没吃好。   “他现在肯定不想看到我,你拿这个去帮我说说。”祈热把柚子往他面前推。   陆时樾头发还是湿的,肩上搭着一条擦过头发的白毛巾,起了身,却没拿柚子。   祈热提醒他,“带上这个!”   陆时樾把毛巾拿下来搭到椅背上,“他不喜欢吃柚子。”   祈热愣了愣,“噢,还挺挑。”盘子放下,立马自己拿了一片开始吃起来。等陆时樾出门,慢吞吞往他方才的位置上坐,边吃柚子边点开电脑,挂上了自己的QQ。   没多一会儿,陆时樾回来了。   “怎么样?”祈热回头。   陆时樾挠了挠头,“明天再看吧。”他抓了椅背站祈热身后。   祈热挫败地站起身,“好吧,明天再说。”她又拿起一片柚子,边剥边往外走。   陆时樾拉了拉她,“柚子不吃了?”   祈热摆手,“吃着呢,剩下的你解决。”   到了门口,又回了头,陆时樾还站那儿看着她,祈热没控制住表情,“牙都要酸倒了,你别吃太多。”   陆时樾嘴角微微上扬,坐回凳子,“嗯。”   再回头时,祈热已经走了,房门敞着,陆时樾看了两秒,起身去关门。   祈热回去胡乱洗了个澡,法语单词也不背了,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起来,喝了杯牛奶便等在院门外。   守株待兔她还不会嘛。   没站多久,兔子是守到了,却是只紧闭着嘴不说话的兔子。   祈热没想到,矮冬瓜真生起气来这么不好对付,他不说话,她也不能逼着他。她想着,那就再等几天,说不定他自己就消气了。   她也没想到,她以为最多不超过一天的“几天”,竟然持续了两个多星期。   祈热自然不会天天跟在陆时迦后头道歉,到后来,干脆视而不见,不再上心,继续过她自由自在的小日子。   一年级已经开始学习写字,一撇一捺一横一竖,规规整整。坐黑板底下的陆时迦心情还是不好,埋头只管一页一页地去练习,连带着承受源源不断的粉笔灰。   语文老师夸奖他,说他字写得好,拿到讲台给班上其他同学作示范,“我们下手写字呢,不要那么用力,像陆时迦同学写的字,没有使什么力气,但是写出来的字也很好看,看上去很有精气神。”   人不如字,陆时迦本人看着可丧气多了,被夸奖的时候,他想起祈热写的那一长串符号,想起她说的下笔不要太重,愈发高兴不起来。   另一边,祈热却欢天喜地。   课间操的时候,三个女孩追追打打穿过走廊下楼,跑着跑着,远远看见了麻涯。这种时候,祈热向来是能躲多远躲多远,这回却没怎么动,杵边上没跑。   起初不太确定,祈热偷偷跑近了几步,总算看清了,又讶异得说不出话。   李妲姣跟梁碧梧也看见了,那枚刻着“F=ma”的胸针被麻涯别在了衣领前。   “老麻子这是默许了呀,热热!”李妲姣看上去比祈热还兴奋。   祈热有点不太敢相信,课间操一结束,立马往楼上跑。   “麻老师竟然真的戴了呀!”祈热抓着喻星淮。   “对吧?我就说没骗你,她很喜欢。”喻星淮隐隐透着骄傲。   祈热傻乎乎地乐。   临近上课,她待不了多久,转个身要走,喻星淮伸手拉住了她。   本来打算仍旧放在她帽子里,可今天祈热乖乖地穿着校服,没地方给他放,他只好把东西直接塞进她手里。   祈热便带着那包麦丽素回了教室。   到了教室口,祈热放慢了脚步。刚刚跟她擦肩而过的,编着繁复小辫子的女生,不就是那个绿指甲鹿小诗么?   她回头看了眼渐远的身影,一脸疑惑,再进教室,闻到一股香浓的饼干味。   李妲姣就凑在教室口学委那儿,见祈热进来,从学委桌上铁皮盒子里拿起一块酥脆的饼干,往祈热嘴里塞,“土大款送来的。”   李妲姣眼尖,解释完了就看到祈热手里那包麦丽素,“喻星淮给的?这个彩色的刚出没多久吧。”   祈热不太关心。   李妲姣伸手要拿来打开,祈热手一躲,“这个分不了。”   李妲姣耸肩,“热热,吃独食可是要遭天谴的。”   两人一路回了位置,祈热把麦丽素塞进书包里,“那也没办法啦。”   晚上回去,停在七里铺小学门口,陆时迦还是不理她,跟祈凉、小桃子快步走在最前头。祈热的耐心也到头了,缄默了一路,到院子门口,跑上前几步,一把扯住陆时迦的红领巾。   陆时迦反应很大,费劲地用手掰,没挣脱开来。   祈热让另外两个男生先进去,祈凉不肯,“时樾哥,我姐肯定又要欺负陆时迦。”   陆时樾把祈凉往里面带,“不会。”   这下清净了。   祈热把手里的红领巾松开,随手敲了敲旁边的铁皮邮箱,低头开了口:“上次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你不生气了,行不行?”   语气真诚,似乎又带点烦躁。   陆时迦竟没跑。   祈热从包里翻出麦丽素,塞进他手里,“这个特别好吃,好不容易搞来的,我自己都没吃,也没给祈凉,就给你一个人留着了。”   因为刚才挣扎,陆时迦的衣服还是皱的歪的,他发着呆,没去理衣服。   他以为,祈热这样的人,是不可能道歉的,至少不适合。   他现在听着她道歉的话,觉得奇怪极了。   陆时迦把麦丽素塞回去,嘴硬道:“我才不要吃这个。”   祈热耐心见底:“这个总比你那钙片好吃吧!”   那钙片,是不久前,柳佩君担心陆时迦不长个儿,买来给他吃的。   陆时迦一听到钙片,嘴里泛酸,立时焉了。   他想起那天他哥陆时樾去他房间跟他说的话。   陆时樾说:“祈热姐姐喜欢说反话,她说丑,那就一定不丑,说你矮,也不是在嘲笑你,把饭喷你脸上,就更不是故意的。”   还提议,“你要是实在很生气,就让她帮你一个忙,等她帮完你忙,就不准生气了。”   帮忙。   陆时迦脑袋里印出这句话,他卸下书包,拉开拉链,把里面那一盒草莓味的钙片拿了出来,捏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塞到祈热手里。   粉红色的钙片看上去像糖,祈热之前好奇试吃过,谁知比苦艾叶还难吃,她受不了,还跑去漱了口。   她看懂了意思,“不喜欢吃啊?你不吃就更长不高了。”   陆时迦眉毛登时一拧,他就知道,祈热才不是想要诚心道歉。   那天他哥陆时樾说,他要是想好了,可以不用找祈热,直接去找他。   陆时樾说:“我来帮她道歉。”   陆时迦觉得,他哥哥说这句话,肯定是被祈热逼迫威胁的。   他伸手要把钙片拿回来,祈热手一扬把钙片往上举,“不就是一盒钙片么?我帮你吃掉就是了。”   她把钙片丢进书包里,拉上拉链,“现在不生气了吧?”   陆时迦低着脑袋不说话。   祈热嘴角一扯,作势要把钙片塞回去,“你要是还生气,我就不帮你吃了,我还告诉你妈妈,说你要……”   陆时迦往后一躲,拔腿往院子里跑,“我不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远浔投递地雷;-)   感谢把鸭皮做脆灌溉营养液:-)   来晚了,评论区掉落红包:-) 第13章   国庆七天假是从祈热高一那一年才开始的,也不过是去年。   祈热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你们俩就幸福啦,一上学就有七天假。”   祈凉跟陆时迦坐陆家客厅写大字,祈热无聊,在旁边转来转去,看看日历,看看祈凉狗爬的字,再拿一颗陆时迦旁边果盘里的大枣。   塞进嘴里,牙齿一咬,嘎嘣脆。   重复几次,果盘快见底。走前嘴里又塞一个,手里顺上两个。   今年的国庆跟中秋碰在一块儿,放假前一天,校园如一颗怦怦乱跳的强心脏,越是临近放学铃,一呼一吸越是绵长,只为铃响那刻来一次大爆发。   7班下午最后一节是英语课,老师提着沉重的磁带机来,一套卷子从前传到后,让大家做听力专题训练。   磁带机沙沙作响,祈热倒扣着笔没动,望着必修三封面上的加拿大国家电视塔出神。   专题一部分听完,祈热的卷子还异常干净。她回头,视力太好,记性也不错,一下就能把陆时樾卷子上的十个答案记下来。   “祈热。”   “诶!”祈热自然地回头,搁下笔站了起来。   笑得坦荡荡,当老师的都不好怎么说她。   “马上国庆假了,我考考你,你要是答出来了,卷子上剩下的题放完假回来再继续写,剩下半节课,你们想干些什么,只要不过分,我都答应你们。”   底下一阵骚动。   “祈热,靠你啦!”   “祈热,我不想听天书了!都国庆了,我想提前替我们伟大的祖国母亲庆生!”   “老师,能不能大家一起答呀?”   女老师摆手。   “老师,您可不能故意出个难题。”   “可千万别是物理题!”   “哈哈哈哈!”   “老师,您问吧。”祈热在一片殷切与笑闹声中昂起头。   女老师从讲台上下来,沿着过道往下走,大伙儿都屏息凝视,等着她出题。   “好,我问你,国庆节的……”女老师顿了顿,“国庆节的法语怎么说?”   底下躁动了。   “老师,您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嘛。”   “老师!不公平!”   李妲姣跟梁碧梧对视一眼,又一齐看向陆时樾,大概也就他们仨知道,这题稳赢。   祈热声音不大,等大伙儿不吵了,缓缓说出答案,“Fête nationale。”   “什么呀?哈哈哈祈热你可真能糊弄。”   “我信了你的大头鬼。”   女老师往回走。   “老师,这题不算!重新出一题。”   女老师拍了拍桌子,示意大伙儿安静,“答对了吗?”   “我英语都听不明白,哪听得懂法语呀老师。”   有人问同桌,“祈热刚才说了啥?”   “老师,我不想听听力……哦!答对了!答对了老师!”   有机灵鬼开了个头,附和声便一句跟着一句,“答对了!”   女老师端不住了,“我教英语的,也不知道答没答对。”   “啊!”底下一阵怪叫。   又冒出个机灵鬼,“老师,您这是故意让着我们呢!”   大伙儿都明白过来,一个个肉麻表白,闹腾完,又开始想着要玩些什么。   “走,出去踢球去!”   “二十分钟踢你这颗傻球?”   “大脚,给咱们说个单口相声!”   李妲姣骂一句“滚”,“别想了,想来想去,最后不还是上去唱歌。”   “唱歌好呀!陶冶情操!”   “就唱歌吧,谁先来呀?”   “祈热,来首法语歌吧哈哈哈!”   祈热抬起头,“别了,要说唱歌,那肯定是我们Biu啊!”   “Biu!上呀!”   全班开始一人一句“Biu”,长长短短,短的跟喷火箭似的,长的又像拖拉机。   梁碧梧并不忸怩,不过临上去前卖起朋友,大家一撺掇,祈热跟李妲姣也站上去充数了。   祈热手里拿着梁碧梧的歌词本,往前开始翻。梁碧梧歌词写得十分工整,李妲姣的要是鬼画符,她这就是“神之手”。   祈热停在一页,“就这首吧。”   虽然不熟,但是可以滥竽充数。还有一个关键原因,她还想听梁碧梧唱一遍。   歌很新,歌手是台湾的三人女子组合,刚出道。   祈热也就哼了几句,“你还等什么/时间已经不多/再下去/只好只做朋友。”   她唱得无功无过,李妲姣五音不全“晚节不保”,梁碧梧则“一曲成名”。   到下课了,早就嚷嚷要放假的人也留下几个夸梁碧梧,“Biu你唱歌真好听!”   “以后代表我们班去比赛,杀遍全校无敌手!”   梁碧梧难得害羞,“你们可别说了。”   “本来就好听嘛。”祈热跟自己被夸似的。   “哪有那么夸张?都要被你俩捧上天。”   “不信啊?”祈热脚往后踢了踢桌子,“陆时樾,你说,Biu唱歌是不是贼好听?”   陆时樾看上去无比真诚,微微点头,“很好听。”说完没立刻转开,“梁碧梧,可以借你歌词本么?”   祈热想问陆时樾要干嘛,被旁边李妲姣不小心捅了一下,手一松,书包落了地。拉链开着,东西掉出来一部分。   四个人一齐弯腰去捡。   祈热去够陆时樾脚边的盒子,被陆时樾先拿到了手里,祈热抢过来,“我可冤枉啊,是你家小矮子不肯吃。”她站起来,“让柳阿姨别买了,浪费钱,也太难吃了。”   祈热几回吃得都想吐,丢了不忍心,忍了几天,现在只剩最后一片。就为了这个钙片,她决定待会儿去好好吃一顿弥补一下自己。   她催着李妲姣跟梁碧梧,收拾好了,梁碧梧把歌词本放到陆时樾桌上,“呐,别弄坏啦。”   “放心,陆时樾靠谱啦。”祈热抓着梁碧梧往外走。   女老师刚被学委拉住提问,这会儿还没走,三个女孩异口同声地道别,提脚要走,女老师喊住了祈热。   “诶,老师,您吩咐。”祈热折身凑到讲台桌边,故意作出老实状。   女老师无奈摇了摇头,随即正经,“手工月饼老师吃了,很好吃,其他老师也都说没吃过,记得帮我们谢谢你妈妈。”   祈热一脸委屈,“老师,我也做了的,亲手搓的皮!不论这个,好歹是我背来的,可重了。”   这倒不是夸张,手工月饼,塞了东西在里头,分量不轻。全班人一人俩儿,老师们各一盒,加起来确实重。   “不是有陆时樾帮你么?就你贫。那么多数量,得花不少时间做,你妈妈真的辛苦,心意我们都收到了。”   祈热笑,“老师,我妈这是在打广告呢,现在吃月饼的人不多了。”   “只要中秋节在一天,哪有不吃月饼的,我看啊,你国庆就待在你家的店,帮你妈妈打下手,肯定很忙的。”   祈热急忙问:“可以不写题啦?”   女老师一巴掌过来,拍在祈热肩上,力气不实,“只要你还是学生一天,哪有不写题的?”   祈热不过是开玩笑,真老实了,“好嘞!”   三人总算是出了校门,校外商铺关了一些,她们打算去中间那家小吃店买奶茶。   刚转个弯,有人朝她们喊。   喊的是梁碧梧。   三人一块看过去。   鹿小诗穿的还是一身长裙,辫子拆了,用夹子装饰,卷在耳后。她将手上的信递到梁碧梧面前,“碧梧师姐,可以帮忙转交给你同桌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远浔、萤火虫的夏天投递地雷:-D 第14章   一对三,鹿小诗身形单薄,看着弱不禁风,气势却不输。   李妲姣还没吃东西先打了个嗝,“Biu,你同桌谁啊?”   梁碧梧作出思索状,“记不得了。”   祈热站两人后头,一手拍一个,示意别太夸张。   李妲姣会意,双手一叉腰,不再开玩笑,“送可以送,可这都放假了,总不能白跑腿吧?”   鹿小诗听进耳里却不作答,仍独看梁碧梧一个,淡粉色的信封捏在手里,又问一遍,“碧梧师姐,可以帮这个忙么?”   梁碧梧被她严肃正经的态度弄得一愣,一时半会儿没回答。   祈热撞了撞她胳膊提醒她。   李妲姣见梁碧梧摇摆不定,只好再次出头,视线往下一挑,直奔私念,“我们帮你送,你得告诉我们,你这个指甲是在哪里做的。”   鹿小诗瞳孔瞬时放大,顺着李妲姣的视线看一眼自己五颜六色的十片指甲,再抬起头时,诧异被收了起来,脸色却有所缓和,“这个是我自己做的。”   这回换她们三个惊讶,李妲姣张大了嘴,心说这技术真可以出去摆个摊当美甲师。   惊讶间,鹿小诗已经有了对策,“你们帮我送给陆时樾,我免费帮你们做指甲。”   三个女孩都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来,反倒犹犹豫豫,李妲姣问:“你不是我们班学委的邻居吗?你干嘛不直接找她呢?”   鹿小诗避开不回答,反威胁道:“做不做指甲?”   李妲姣急得舌头打卷,“做…做做!你哪天有时间?”   对面不卑不亢,“只要信送到了,我随时都可以。”   李妲姣立马从她手里夺过信封,一把塞进祈热手里,再抓着祈热的手往上一举,“现在就送!马上送,立刻就送!”   她动作粗暴,鹿小诗生怕她把信弄坏了,见完好地进了祈热手里才没了紧张,眼神上挑,不经意看一眼祈热。   李妲姣又从包里掏出笔和纸,越急越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出来,递过去,“你把你家电话留一个,送好了我们马上联系你。”   鹿小诗没立刻接,“我还有个条件。”   李妲姣递纸的手一顿。   鹿小诗顿了顿,“做指甲得去我家做,你们要把陆时樾带上。”   女孩们犹豫了。   李妲姣跟梁碧梧双双看向祈热,眼神似在问:搞得定陆时樾么?   祈热也没底,像鹿小诗这种情况,之前也遇到过一回,她帮忙转交东西,陆时樾看上去跟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实则暗里冷落了她们仨好几天。   可指甲面前,搞不定也得硬着头皮搞,反正也不是头一回卖陆时樾了。   她没说话,李妲姣明白了,不说话,就代表没异议。   她继续做代表,“必须的!肯定把他带上!”说话时眼底发虚,又瞟一眼祈热,想从她眼神里获取一些底气。   鹿小诗也跟着看一眼祈热,似乎是在等她给出最后的回应。看完又匆匆别开头,在纸上写下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后边添上一行QQ号。   纸笔递回去,“你们要是拆开信看,指甲就不做了。”   李妲姣没发觉警告意味,嘴巴比脑袋快,信誓旦旦道:“保证不拆开,谁拆谁是猪!”   鹿小诗驻足片刻,施施然往路边的大奔去了。   前后不过几秒,李妲姣这只猪就把信从祈热手里拿过来,一张一合,把信给拆了。   祈热带着信回家后直接进了陆家的门,踩着木质楼梯一路跑到陆时樾房间,脚不停,凑近电脑桌,见他正翻着梁碧梧的歌词本。   她双手枕在桌上,躬着背,手指一掀,给他把歌词本合上了,“明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笑得不怀好意,陆时樾便明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头发从肩上滑下来,落在他胳膊上,他身子一侧挪开了,“哪儿?”   祈热手肘擦着桌子往前,跟牛皮糖似的跟着,“现在还不能说。”   那几缕头发也跟着,陆时樾起身站了起来,“出不了门。”   祈热直起身,“为什么?要带小矮子?”她急得绕开椅子跟到他身后。   “嗯。”   “柳阿姨呢?”   陆时樾挠了挠头,又坐回去,“去旅游。”说着把歌词本收进书包。   祈热这才想起来,之前祈畔跟陆正午就琢磨着这事儿,琢磨出一个结论:去哪儿都行,只要不带孩子。   “不对啊,我怎么没听老祈说?”   “刚定下来的。”   “季老板也去?”   陆时樾点点头。   “那祈凉不也得有人带……”祈热嘟囔。   其实也不是非要带,是柳佩君总放心不下,还时不时提醒季来烟,说是社会越来越乱,不像以前陆时樾跟祈热那会儿,出去野玩一天也用不着担心。   上回祈热让陆时迦一个人出门给她送东西,在柳佩君那里已经是大忌。   祈热低着头苦恼,陆时樾看她,“又想干嘛?”   她书包一直背在身前,经他一提醒,拉开拉链,把那封拆过的信拿了出来。不往前递,只对着陆时樾笑。   陆时樾瞧一眼,脸色不太好了,“拿走。”   祈热上半身就差趴桌上,边说边拿出里面的信纸,“哎呀……我也不想收,可人家都哭了,话都说不出,我不答应,不就是欺负人小师妹么?”   陆时樾往旁边斜了斜,看向电脑屏幕,手里握着鼠标,快速点了起来。   祈热继续瞎掰,脸往屏幕前挡,“就上次高一打架的两个美女,其中一个,之前不是还来过我们班么?大家都说像方瑜,特好看,气质特好!”   陆时樾头一歪,不理会。   祈热吸一口气,还委屈上了,“我又不是逼你跟人家谈恋爱,就是一起出去玩,你带小矮子,我带祈凉,你要是不喜欢,我们立刻回来。”   陆时樾应该是烦了,手一松,往椅背靠,无声呼出一口气。祈热期待的模样就在他眼下,他语气平淡,“收了人家什么好处?”   祈热下意识欲辩解,嘴一张,发现自己没理,咬咬牙索性说实话,信封信纸一丢,两只手伸到他面前,跟只僵尸似的,“我想做指甲。”   陆时樾低头对上她修得平平整整的指甲,身子往前一倾,祈热以为被她说动了,哪知他重新握住了鼠标,嘴里吐出两个字,“不去。”   祈热知道软磨没用了,气势汹汹地一掌拍过去,摁住底下的鼠标,“你不去,我就在这儿把这封信念给你听!一个字都不落!”   陆时樾的手也被一并压住,她力气下得实,他懒得挣扎,亦不理会她的威胁,话越发精简了,“念。”   祈热一口血差点咳出来,欲哭无泪,“你就帮帮我嘛!”   陆时樾别开眼,默了默,“欢乐桥可以做指甲么?”   祈热一脸茫然,“可以啊。”   “明天带你去。”陆时樾把手抽了出来。   祈热这回两手并用,给他重新摁了回去,“不行!外面做的没她那个好看!”   陆时樾一秒也没犹豫,“那算了。”   祈热绝望了,使出最后一招,“那好,我让人家过来,我们就坐院子里,看你出不出门。”   等了等,陆时樾还是没反应,祈热蔫了。   她磨磨蹭蹭没走,又求了几回,陆时樾点开网页小游戏玩得聚精会神,压根不搭理她。   她灰溜溜回了家,包都不放,拨起电话,那边一接,她就怪叫起来,“陆时樾他死都不肯答应!”   李妲姣在另一头,“不是吧?是不是你不够低声下气?”   祈热卷着电话线,“各种方法都试了,他油盐不进,就是不肯。”   李妲姣也急了,“Biu说加了鹿小诗QQ,她本来只想试探一下,说不确定陆时樾有没有时间,鹿小诗就说,不做指甲了。”   祈热呜呜假哭,“那不行啊……陆时樾今天也太难搞了点。”   “你再去说说嘛,也就时间问题,之前不也是这样,多说几次,他就答应了。”   换平时,这话有几分道理,可刚才她都试了,陆时樾态度过于坚决。   可祈热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挂了电话,这才把背在身前的书包给卸了。楼上乒乒乓乓,估计是在收拾出去旅游的行李,祈热没什么兴趣,拖着脚步又去了隔壁。   幽灵般晃到房门口,祈热没进门,伸进去半个头,陆时樾还端正坐那儿玩游戏。   她扬起拖拖拉拉的调子,蔫了吧唧地喊:“陆时樾……”   陆时樾没回头。   “你就帮我忙吧,我真的特别想做这个指甲,真的!要是外面能做这么好看,我肯定早去做了。”   陆时樾不理她,她便收回视线,专心用指甲在门上刻着一条条凹槽线,自言自语似的继续挣扎:“之前喻星淮去找,也没找到我要的那种颜色,那个小师妹就有,特别好看!唉,说了你也不懂,你又不喜欢做指甲……”   这时,陆时樾按键盘的手停了,祈热没听到声音,立刻抬起了头。   屏幕里游戏还没结束,陆时樾站了起来,手一伸把显示器给关了。   祈热忽然觉得有戏,立马跑进去,把要进洗手间的陆时樾拦住,“我跟你说,我今年也就这个愿望了,你帮了我,明年我就不要你生日礼物!”   陆时樾眼眸一低,她这话,不知道说了多少回。   “真的!”她双手合十,就差给他端茶送水。   陆时樾方向一转,打算往外走,祈热便跟着一块儿挪,心下一动,生出一计。   她故意伸了脚,送到陆时樾抬起的脚下。陆时樾还没踩实,她“哎唷”一声,弯腰去捂被碰着的脚。   陆时樾低声一“啧”,祈热还没站稳,便被他捏着胳膊往后带,一屁股跌到床上。   “你干嘛踩我?好痛!”祈热演得不像,话里还带着隐约的笑。   一坐一站,陆时樾没跟着一块儿笑,用脚踢踢跟她人一样瘦得没肉的脚,看一眼,确认没事,视线转到她脸上,“哪儿?”   祈热坚持把戏演完,“什么哪儿?当然是脚啦!”她脚一抬,晃了晃。   “哪儿?”陆时樾耐着性子,加重语气重复问一句。   祈热愣了会儿,明白过来,喊出声,“啊!”   她活蹦乱跳,拍拍脑袋,“在……”脑海里搜寻着地址,发现李妲姣根本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拔腿要往外跑,“我还不知道,得问大脚,我去给你问!”   “等等。”后面陆时樾喊住她。   祈热止住脚步,回过头来。   “还有谁去?”   “就我们几个啊,噢,还得带俩小学生。”   陆时樾似乎还要问什么,张了张嘴,没说出口,回头去拿换洗的衣服,漫不经心“嗯”了一句。   祈热便兴高采烈地蹦出门,跑出几步,再要继续往前,陆时樾隔壁的门突然开了。   祈热停下来,对着那颗探出来的小脑袋瓜问:“鬼鬼祟祟干嘛呢?”   陆时迦扶着门,左右看一眼,随后拉开门,跟支离弦的箭一样,几步跑到祈热面前,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东西快速塞进了祈热手里。   塞完,离弦的箭掉头,原路飞了回去,紧跟着轻轻一记闭门声儿。   祈热话也来不及说一句,对着紧闭的门发了会儿愣。反应过来,她将手里的东西举到面前。   熟悉的钙片盒子,连外面那层透明的塑料薄膜都还没拆。   祈热嘴一咧,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递地雷地雷/手榴弹/火箭:-) 第15章   单独的院落,绿色草皮,白色秋千,外面围一圈箭头朝上的栅栏,是鹿小诗家的别墅。   三男三女面朝别墅站成一排,宛如一个个姿态各异的惊叹号。   两根短惊叹号交头接耳,“这是别墅吧?电视里看过。”   还要小上一号的惊叹号点头,“我爸爸说别墅很贵,他说,贵的东西连笔画都多一点。”   祈凉刚要问陆时迦会不会写“别墅”两个字,头上忽地挨了一下。   祈热伸手绕开陆时樾拍过去,“你来按门铃。”   祈凉不情愿,磨磨蹭蹭迈开脚步,最右边的李妲姣毛毛躁躁抢了先,连摁几下。   不一会儿,院落里白色大门被打开,鹿小诗走了出来,穿白色的裙子,跟手里抱着的白猫融为一体。   “漂亮吧?”祈热问陆时樾。   陆时樾看过去,一时没将视线收回来。   祈热见了,“嘿嘿”地笑出声。   鹿小诗没想到人数这么多,院门一开,六个人陆续钻进去,她抱着猫站侧边,盯着个头最高的人后脑勺看。   几位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东张西望,只陆时樾一个人垂手站旁边没动。   鹿小诗刚才没找着合适的机会打招呼,这会儿抱着猫过去,干干站了会儿,喊出来略显木讷,“陆时樾。”   陆时樾侧头低首,“你好。”   鹿小诗往前一小步,陆时樾立马后退了一步,他本不想解释,看鹿小诗脸立时红了,下巴朝她点了点。   鹿小诗抱着猫的手一紧,“你怕猫啊?”   陆时樾转开头,低低“嗯”了一句。   鹿小诗便立即抱着猫往楼上跑,跑到一半,驻足回头往下望,目光落在陆时樾身上,“你们随便坐。”   “好嘞!”李妲姣站壁橱前巴巴看着,头也没回。   两个小学生被角落里的乐高吸引,逼真的一座塔比他俩还高,不敢靠近,生怕给它碰倒了。   “知道这是什么塔么?”   陆时迦跟祈凉抬头,祈热侧身挤过来,背靠精致的白色窗柩,专注盯着面前那座塔。   陆时迦不回,祈凉只好开口,“不知道。”   祈热仍看着塔,“这都不知道?”过了会儿,回头看陆时迦,“你不是爱看《新白娘子传奇》么?雷峰塔都不认识?”   陆时迦平白无故被扣了顶帽子,眉头又皱紧了,“我不喜欢看那个!”   “你看了。”   祈热说得云淡风轻,陆时迦却气得不轻,“是我妈妈喜欢看!”   “那你也还是看了。”祈热气死人不偿命。   陆时迦撇开头,面前的尖字塔呈倒三角,跟胖乎乎的雷峰塔一点也不像,他把心里想的说出来,“雷峰塔才不长这样!”   祈热指着他笑,“你没看,怎么知道雷峰塔长什么样?”   陆时迦垂着的手握成拳,憋着一肚子气发不出,甩头跑远了。   祈凉气呼呼看着他姐,“你别老是欺负陆时迦!”说完,也跑了。   祈热“不知悔改”,小声嘀咕,“这也叫欺负……”   “刘姥姥”们参观得差不多了,又被招待吃点心水果,吃完才想起“正事”来。   鹿小诗没跟陆时樾说上几句话,也不见谁帮她牵线,此刻心里郁闷得很,但答应了的事儿她不会反悔,李妲姣一提,她便带着三个人上楼去。   三人排队,李妲姣打头,她选一样炫彩朱砂红,又选圣诞树绿,要求每一片都得粘上亮片镶上钻。梁碧梧排第二,选了姜黄跟番茄红,贴上可爱的卡通贴纸。   祈热在旁等得无聊,摊在沙发上,手捧一本外国杂志翻看。   等了好一会儿,梁碧梧做好了,过来踢了踢她,“到你了。”   祈热便翻身起来,直奔着她心心念念的“绿”去了。   她坐到鹿小诗对面,指了指鹿小诗的指甲,“就要你这个颜色,三根手指就好了。”她胳膊往桌上放,五指伸到鹿小诗面前。   鹿小诗嘴角微微一扬,“还算有点眼光,刚才她俩选的丑死了。”   李妲姣跟梁碧梧这会儿已经下楼去了后院。   祈热眉头一皱,“丑你不提醒?”   “我自己涂着就挺好看的,谁知道涂她们手上就那么难看?”   鹿小诗理直气壮,祈热一噎,懒得跟她争,示意她快点开始。   鹿小诗挪了挪凳子,“不急,这个颜色得自己调。”   祈热恍然大悟,“难怪,我就说之前看别人涂,去哪儿也买不到。”   鹿小诗选出两瓶指甲油,各倒一点进旁边的方格子里,拿着根小棒子开始搅,一会儿,似是随口问道:“你是喻星淮女朋友?”   祈热眼睛上挑,“知道得还不少。”   鹿小诗不置可否,“我打架的事你听说了吧?”   对面没吭声,默认了。   鹿小诗手没停,抬起头来,“是为喻星淮打的。”   祈热原本下巴枕着桌面趴着,听了立即直起腰来,脸上诧异难止。   鹿小诗重新低了头,语气里透出的不知是愤懑还是遗憾,“打完了,才知道有你这个人。”   这话怎么听都不来劲,祈热却更好奇另一点,“你是被打的吧?”   鹿小诗当即点头承认,“喻星淮也没好到我愿意去拼命。”   祈热眯着眼,“所以你就看上陆时樾了?”   鹿小诗不搅那根棒子了,“我是想去看看你长什么样,你跟陆时樾老在一块儿,我不看到他都不行。”   祈热扬眉,这还怪上我了?   她幽幽问出一句,“看到了,你就喜欢了?”   鹿小诗听出祈热语气里的不爽,“你别以为我很随便,陆时樾比喻星淮优秀多了,我才想认识他的。”   祈热越发来气,缓了缓,语调倒还算平稳,“你再说一遍。”   “本来就是啊,陆时樾比喻星淮高,还喜欢运动,长得也很阳光,我们班的人就觉得陆时樾更好看。”   “你们班有几个人啊?”   鹿小诗回答得十分真挚,“53个人,30个女生,19个觉得陆时樾好看点。”   祈热被她语气逗笑了,“你们班可真无聊。”   “反正事实就这样,我没说喻星淮不好,只是陆时樾更好而已。”   祈热想了想还是不甘心,“那你怎么不说喻星淮在实验班,成绩好,他妈妈还是物理老师,家里还是开汽车公司的,你知不知道他家开的一辆车就……”   鹿小诗慢悠悠打断她,“合着你就喜欢他这些?”   祈热嘴张着,好一会儿才闭上。得,棋逢对手了,她深呼一口气,“我压根不是这个意思。”   “随便你什么意思,你觉得喻星淮好,你跟他在一起,我觉得陆时樾好,我想认识他,互不干扰。”   祈热竟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由衷认输,“你赢了。”   鹿小诗笑出来,示意她把手伸过来,“其实我挺想认识你的啊,你在我们年级还算有点名气。”   祈热把手放好,一点不谦虚,“看出来了,你把信给Biu,看的却是我。”   鹿小诗半点不觉尴尬,她一开始确实是想直接喊祈热的名字,徘徊半天,放弃了,仿佛谁先喊对方谁就输了,那会儿还故作淡定,其实紧张得要命。   这会儿依旧不服输,“你有名气,是因为你是喻星淮的女朋友!”   祈热嘴硬,“那也还是有名气。”   鹿小诗“切”一声。   祈热指甲沾上指甲油,凉凉的,她竟不想让场面冷下去,开口却又是嘲讽,“你那情书写得太没水准了。”   鹿小诗抬起头,眼角上挑。   祈热耸肩,大大方方承认,“我看了。”   鹿小诗摁住她手腕,怕指甲油涂歪,没好气地提醒,“别乱动。”   祈热当真不动了。   鹿小诗低头继续涂,“陆时樾看了没?”   “信我转交了,看没看不知道。”   鹿小诗没太在意,她觉得,陆时樾人都来了,看没看就没那么重要了。   她耐心帮祈热涂完,问她要不要另一只也涂,祈热犹豫了会儿,指了指里边炽热的一瓶红。   “土。”鹿小诗评价。   祈热不以为意,“你不懂。”   另一只手也涂好了,祈热又要求粘上贴纸,鹿小诗光贴纸就五花八门,还真有祈热要的太阳跟星星。   鹿小诗立刻明白过来,“星星是喻星淮,你是太阳?”   祈热觉得没什么可避讳的,“我出生那天太阳特别大,火红火红的,据说很热,我爸就给我起这个名字了。”   鹿小诗给她把太阳贴上去,“还挺……不难听的。”   祈热笑了笑。   等再去贴星星,鹿小诗笑意一敛,“还是别贴了吧。”   祈热看过去,“小气直说。”   “我小气还会请你们来?”   “那就贴啊。”祈热晃了晃手指。   鹿小诗没坚持,撕下贴纸贴到祈热指甲上,“我只是觉得,一个是白天的太阳,一个是夜晚的星星,见都见不着,寓意不好。”   祈热从没往这方面想,听了也觉没道理,反驳道:“你地理不行啊,星星白天也在的好不好?是太阳太亮了,星星被比下去了。”   鹿小诗顺着往下说:“那这个寓意也不好啊。”   祈热把手一抽,“都什么歪理?不贴了。”   她往外走,鹿小诗着急跟出去,“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突然想到了。”   祈热脚步“腾腾腾”,鹿小诗有点慌了,“你不会……生气了吧?”   祈热这回停了,她不至于真生气,就觉得有点扫兴。   鹿小诗眸子一敛,“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祈热不自在了,她感觉自己成了小矮子陆时迦,小气包一个。   “谁跟你生气?”   鹿小诗便试探性地问:“那……你们是要走了么?”她以为,指甲做好了,她们似乎也没留下来的必要。问完,脸色愈发不好。   祈热见不得鹿小诗脸上有失落,总显得她特功利,她下楼,当然也不是要走人。她清了清嗓子,“你要我们走,我们还留着啊?”   鹿小诗慢了半拍,摇了摇头。   祈热看着不太耐烦,“我不会帮你追陆时樾,但是要求合理的话,可以帮你。”   又补充道:“仅此一次。”   鹿小诗看上去没多高兴,犹犹豫豫,“我……我也没想好要干嘛。”   祈热服了,手指扣了扣扶手拦,“先下去吧。”   几个人全聚在后院的游泳池,李妲姣跟梁碧梧见到两人过来,委屈地抱怨,“指甲油脱了!”   祈热蹲到泳池旁,“还没干呢你们就往水里沾,当然会脱了。”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去看鹿小诗,鹿小诗不自然地站旁边说:“上去涂过吧。”   李妲姣跟梁碧梧起身要跟去,祈热伸手拦住,“你们把东西拿下来吧。”   鹿小诗接收到祈热递过来的眼神,没看懂,但也点了点头照做。   三人一齐进了门。祈热顾不得那么多,手伸进池子里,掬起一捧水,起身,朝旁边坐着的雕像身上泼。   陆时樾早看出她的想法,躲都懒得躲,水漏了一地,落到衣服上的水不多。   祈热凑过去,手指一点,把滴到他脸上的一滴水给抹了,顺带加大力度戳了戳,语气不佳,“来都来了,你就不能玩会儿?”   陆时樾头一歪避开。   祈热把手伸到他面前,手心朝下,露出指甲给他看,“好看么?”   陆时樾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他们几个玩水,他看着,耐心即将耗尽。他低头看几眼,没李妲姣跟梁碧梧的那么花哨,她手白,红的绿的一涂,白得都要反光。   祈热耐心不足,“问你好不好看!”   他移开视线,“凑合。”   祈热笑了,“那让鹿小诗也给你涂。”   陆时樾沉声,“祈热。”   他鲜少喊她名字,喊,便是警示。   祈热却笑出朵花儿来,“你说凑合,那就是好看,你自己说好看的啊。”   陆时樾还要说话,祈热却已经坐回旁边的凳子,低着头,在那儿美滋滋看着做好的指甲。   进屋的三人又出来了,除了做指甲的工具,李妲姣脖子上还多出部相机。   陆时樾在祈热一个人面前尚能透露脾气,李妲姣提议玩游戏,他虽不乐意,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   鉴于有两个小学生在,七嘴八舌争吵一番后,鹿小诗从家里找出一副飞行棋。   七个人,两两一组,祈热自愿单枪匹马,拿着四只贴了飞机图纸的棋子坐在一角。   “说好了啊,输了的必须涂。”李妲姣强调。   她跟梁碧梧一组,大言不惭完,手气也跟着玩完。祈热早走了半程,她俩也还扔不出一个“6”,飞机始终停在停机坪起飞不了。   鹿小诗带着祈凉,两人手气一般,也就只有陆时樾跟陆时迦能跟祈热比一比。   祈热运气向来都不错,掷骰子前都要预测,竟然常常能说准。这回,她喊:“5!”她落后的一只棋子要是往前5步,能把陆时樾他们一只飞机打回原点。   结果,真出来一个“5”。   李妲姣叫苦断肠,“热热你倒是给我们喊一个‘6’啊!”   祈热试着随口一喊,又准了!   一局飞行棋,被几个闹腾的人玩出真.枪实.弹的气势。   陆时樾输,是“大势所趋”,因为即便祈热运气不好,她也有办法让他输,作弊也好,耍无赖也好,她都是惯犯。   可怜的是,陆时迦被“连坐”了。   惩罚由第一名祈热来落实,她手一招,示意矮冬瓜把凳子挪过来。   陆时迦照做,过来了,一脸不乐意。   祈热又朝陆时樾招手,“你坐过来啊,我没那么多手,你帮我涂。”后边这句,是朝鹿小诗说的。   说完便低头,扯过陆时迦的手,挑了个粉红色的给他涂,边涂边说教,“愿赌服输懂不懂啊?”   陆时迦跟打疫苗似的,僵着手,别开头不敢看。   祈热非要他回答,“不懂啊?不懂我就给你多涂点。”   陆时迦梗着脖子,“懂!”   祈热笑出声,回头看祈凉,“祈凉,你要不要试试?”   祈凉本意是唾弃的,可在场的就他一个人手指甲干干净净,就连他时樾哥都默默地把手摊在了桌上。   他犹豫了几秒,对着祈热点了点头。   旁边梁碧梧立刻请缨主动帮忙。   李妲姣站旁边,明明是新手,在鹿小诗口头指挥下开了相机,“咔嚓咔嚓”也不知道拍了多少张。   回去的时候,祈热跟陆时樾落在后头。   祈热扯了扯陆时樾的挎包,“诶,你到底看没看鹿小诗写的信?”   陆时樾加快脚步,往前头去了。   祈热几步追上去,“看没看?”   陆时樾被问得烦了,“没兴趣。”   “无趣!”祈热忿忿吐出两个字,这回变她跑去前头。   手一抓,拎住两个小学生的衣领。   陆时樾听着小孩们的抗议,呼出一口气。   其实,看了的。   昨晚祈热一走,他洗了澡出来,信封跟信纸还躺在桌面上,被他无意扫到一眼。陆时樾不虚荣,但多少还有点好奇心,手指一合,把倒着的信纸翻了过来。一张被裁剪过的浅色无横线信纸,四个角有手绘的简笔鹿,中间只落两行字。   「陆时樾:   展信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投递地雷:-) 第16章   “什么?你扔了?”   几平米的苍蝇小店里,李妲姣声音一路拔高,引得周边几桌人频频回头。   得到祈热的肯定后,李妲姣更是双眼发黑,差点气晕过去,“她明显是想收买你嘛……你干嘛不要?你不要就不要,给我们啊!”李妲姣痛心疾首。   梁碧梧冷静得多,“是不是……陆时樾生气了啊?”   祈热喝一口凉粉,几句话一气呵成,“没有,他要是生气还好办,就是没什么反应,没反应说明他对鹿小诗没兴趣,他都没兴趣了,我怎么好被收买?”   虽说这也算不上收买,不过是昨天临走的时候,鹿小诗塞给她两瓶指甲油,她原本就不打算要,也完全没理由收下,刚要悄悄从栅栏缝隙扔进去,被眼睛贼亮的小矮子给看见了。   小矮子眼神透露出鄙视,让没干什么亏心事的祈热心虚了一把,手一松,指甲油被塞了回去。   扔完了,仍旧心虚。鹿小诗也不是要收买的意思,祈热反倒觉得她挺可爱,要是被她发现她把指甲油给扔回去了,那她真没法做人。   所以,要论起来,横竖都是小矮子的错。   这么想着,祈热又连喝几口冰粉,一不小心,又呛着了。   她咳了半天,总算没那么不舒服。   “陆时樾眼光有点高啊。”李妲姣回到刚才的话题,“热热,你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这问题把祈热难倒了,她手指绞着逃下来的一缕刘海,“喜欢……学习?”   “学习?”梁碧梧没听懂。   祈热捋不清头绪,自顾自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又没谈过女朋友。”   李妲姣不想纠结了,“我觉得吧,陆时樾的理想型,不是各类球类运动,就是学习。”提到学习,免不了提醒一句祈热,“诶,7号那天去你们家抄作业呀。”   祈热点头。   抄作业的前两天,两对外出旅游的长辈提前回来了,嘴上说是放心不下家里四个,祈热却怀疑,肯定是在外头晒不住了。   连续的高温,她都懒得出去见喻星淮。   几个长辈除了把行李箱拖回来,还手提大大小小袋子的特产,带回来好一阵收拾。   祈热转了一圈,挑出一包不明正体的特产来,拆开送进嘴里,嚼了好一会儿也嚼不出味道。要跟祈凉手里的换,祈凉背过身,她又把手伸向陆时迦。   陆时迦手里嘴里动作皆一愣。   “我就尝尝。”祈热先使缓兵之计。   陆时迦却异常地爽快,两个包装袋一交换,拉着祈凉一块出去了。   祈热没多想,饼干往嘴里一塞,嚼两下,立即“哇”地一声张嘴吐了。这饼干说不上来什么味道,跟芥末有点类似,清凉又辣,总之不是她吃得习惯的。   她边骂边跑出去,探身趴水池子上猛灌几口生水,漱干净了,又猛吞下几口。   柳佩君离门口近,见着了,立马提醒,“热热啊,别喝生水,来,阿姨给你果汁。”   祈热连连摆手,趁着柳佩君回屋里拿,她跟在后头钻进屋,再超出几步,轻快地往楼上跑。   “陆时樾陆时樾。”她连喊两声,喘着气靠在门框上。   陆时樾戴着耳机在玩游戏,听见了也没回头。   祈热走进去,勾住椅子腿,拖着到了陆时樾旁边,坐下去,旁观他玩完一局。   陆时樾还要开始下一局,祈热起身把他耳机摘了,“你别不理我呀。”   陆时樾不过是这几天忙着写作业,没空搭理她,她以为他是生气了。   “有事儿说。”他索性不要了耳机,点一下鼠标,开始新一局游戏。   祈热不急着说正事儿,食指中指并拢伸直,发誓道:“我以后绝对不会因为指甲就出卖你。”   陆时樾盯着屏幕不看她,也听出话外的意思,这意思是说,她对指甲没兴趣了,以后出卖他,也是因为其他事情。   他一直没反应,祈热又没耐心了,手伸长,直接把显示器给关了。   “Biu跟大脚后天过来抄作业。”她面无愧色。   陆时樾看着漆黑的显示屏,难得说了一个长句,“你说话可以,别动手关显示器。”   祈热理直气壮,“我有正事儿跟你说!”   陆时樾肩膀一塌,“什么事儿?”   她压低了声音,“明天我爸妈要在甜品店,你帮我带祈凉呗。”   陆时樾嘴角一动,祈热看出来意思,主动解释,“我跟喻星淮约会,他明天晚上就要去沈阳了。”   陆时樾只是下意识问一句,“去沈阳干什么?”   祈热回:“去看球赛。”   陆时樾登时挺直了背,反应比往常大得多,“中国对阿曼?”   祈热点头,“对啊。”   陆时樾说不出话了。他从来没想过,身边有人能去现场看球。   祈热误解了,以为他不打算答应,“你等一等。”说完一阵风似的出门下了楼,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两根冰棍。   她将包装纸一拆,一根送到陆时樾嘴边,“来,您开开尊口。”   陆时樾习惯了她献殷勤,头一歪,祈热立马提高音量,急切地谈条件,“你答应我,我这次就不要你帮我写作业,我自己写!”   歪门邪理,饶是听过不少,陆时樾也要笑了,抬手拿住了冰棍上的木棒。他根本没说不答应,她这么火急火燎的,好像他多小气。   他咬一口糖水冰棍,祈热便默认他是答应了。   第二天,祈热穿着漂亮的裙子出去约会。   喻星淮见面便告诉她:“月饼都吃完了,我妈很喜欢吃。”   祈热太紧张麻涯,以至于喻星淮从来都先提麻涯的反应,总会忘了说明他爸喻寰的态度。   祈热笑得开心,“能不好吃吗?我跟我爸妈连夜包的。”   喻星淮牵住她手,“辛苦叔叔阿姨了,以后我也亲手做东西给他们吃。”   两个人说好去游戏街玩,祈热样样都玩得不赖,偏偏简单的枪打气球玩不来,好在喻星淮很在行,一个人已经足够。   挑礼物的时候,祈热对着一堆娃娃举棋不定,犹豫了半天,最后看向老板刚买来的一袋糖炒栗子。   “这不卖,”老板笑着摆手,“买来自己吃的。”   祈热开始“商谈”了,简单列了两样东西的价格,老板作为商人,没有不“缴.械投降”的道理。   祈热喜滋滋拎着一袋子糖炒栗子往回走,喻星淮问她:“怎么突然想吃糖炒栗子了?”   “我是不是没告诉你,我不喜欢吃板栗?”   喻星淮愈加奇怪,“不喜欢怎么还坚持要来?”   祈热解释:“陆时樾特喜欢吃,要我去买,太贵了,买不起。”   喻星淮笑着别开头,“噢。”   他不算真生气,但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等两人为了躲恼人的太阳,就近跑进省图书馆,喻星淮还秉承着一演到底的原则,不跟祈热说话。   两人随便找了一处坐下来,喻星淮只顾闷头喝着可乐。   祈热从包里翻出Walkman,分一只耳机给他。   喻星淮没有拒绝。   歌曲有些悲伤,祈热却听不出什么感觉,再从包里翻出本子,拿笔在本子上写下耳机里播放的歌词。   “是否一颗星星变了心/从前的愿望/也全都被抛弃。”   写完,祈热才觉挺应景,喻星淮难得要演,那她也乐得配合,演起一个不讲道理的女朋友,她在“星星变了心”几个字下面连续划着横线,再推到喻星淮面前。   喻星淮见了歌词,忍住笑,把“星星”后边三个字给划了,上头画一颗心,后边写祈热的名字。   祈热破功,抿着唇笑,凑过去,往他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喻星淮笑容还没出来,对面桌子上的书忽然掉了一本,硬质的封皮往地上落,发出一声“啪”。   图书馆静,这一声儿便显得尤其大。   祈热一抬头,看见正滑下凳子弯腰去捡书的小矮子。   陆时迦似乎受到了惊吓,也或许是冲击,脸上红得要滴出血来,捡起书坐回凳子,缩着脖子,企图把脸遮住一点。   祈热颤着肩膀笑,故意咳一声引起对面几人的注意,那边三人看过来,祈热便侧身捏着喻星淮下巴,低头又亲他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递地雷。 第17章   2001年10月7号早上,喻星淮坐上从梅城至沈阳的航班时,祈热刚起床,塞着耳机循环王力宏的新歌。   中午,喻星淮跟着他爸妈在沈阳吃上了午饭,梅城的祈畔见祈热拿着卷子奋笔疾书,手拿一杯茶,关切地问一句:“还有多少没写啊?”   祈热头也不抬,“那可太多了,您得问写了多少。”   下午,喻星淮跟祈热通了个电话,说晚上在体育场会给她打电话,祈热应下,转头拾起笔,跟李妲姣梁碧梧一块抄起陆时樾的物理卷子。   到傍晚,喻星淮在进场前去商场买纪念品,梅城的几个学生转移了阵地,从祈热房间换到了陆时樾家的电视机前。   柳佩君不在,陆正午给学生们买了零食,又给自己跟祈畔买了啤酒跟下酒菜。   祈热就在两位长辈的眼皮子底下左抄一句右抄一题。   比起其他人的热忱,祈热显得置身事外。她听喻星淮科普过,但这些内容似乎比他先前科普的汽车品牌、性能还要晦涩。   她原本不想听,只想把手上英语卷子括号里的空白处塞上东西,不论是AB还是CD,只要能留下痕迹就好。   但李妲姣有问不完的问题,问祈畔,问陆正午,再跟陆时樾确认,李妲姣没听懂,祈热倒捋明白了。   在今天的比赛之前,韩日世界杯亚洲预选赛的小组赛中,中国队完胜其他三支球队,毫无悬念进入十强赛。十强赛,中国与另外四支球队分到B组,小组的第一名将直接晋级世界杯。   一个多月前,小组赛开打,到目前为止,中国四胜一平,今日这场只要打平,即可出线。   “胜算大吗?”李妲姣问。   “号外都提前准备好了,你们说该不该赢?”   梁碧梧笑,“祈叔叔,您就说能不能赢吧。”   “我不说,赌球没什么意思。”祈畔文绉绉喝一口啤酒。   几个人又都看向陆正午,陆正午摇头,“有些时候,说出来容易坏事儿。”   眼神里分明是笃定,嘴上却不肯说实,弄得两个小孩也跟着泄气:大人们说话为什么总这样呢?   “赢的。”一声落了下来。   这下连祈热也抬头看了过去,她双脚放矮桌子底下,不安分一翘,戳了戳陆时樾的腰,“你说赢就赢?”   陆时樾没避开,后背往桌子上稳稳一磕,“说了会赢。”   祈热“切”一声,两脚并用,脚趾头一蜷,夹住陆时樾白色T恤往自己这边扯,“要是输了呢?”   陆时樾回头,陆正午抢了个先,“热热呀,这话说不得。”   “输了,作业我给你写。”陆时樾向来是这样,越是胜券在握,越是说得云淡风轻。   祈热才不管能不能赢,先点头再说。   公然把写作业作为筹码,大概是即将到来的球赛太令人振奋,两位长辈想装作没听见,想一想又觉得不能给两个小的作坏示范,象征性说了一句。   “赌点别的,作业还是要自己写。”   “不能这么来。”   毫无威严与立场,说了与没说一样,没人听进去。   “赢了,你给我办件事。”陆时樾规定好另一种可能。   祈热大掌一拍桌子,“成交!”   北京时间19:30,沈阳五里河体育场,韩日世界杯亚洲预选赛十强赛,中国对阿曼,主裁判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   有了赌注,祈热这个看不懂球的也开始紧盯屏幕,跟着另外几个球迷同呼吸共命运。   30分钟的时候,祈热不干了,“怎么没人进球啊?!”   李妲姣听出矛盾,“热热,你不是打赌要输的嘛?”   “我宁愿打赌输了,也不想看大家抢那么一个球。”   射门,不进,射门,不进,没意思。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陆正午安抚道。   祈热别一别头,嘴角由平直变得有弧度,这弧度是向下的,“看什么呢?”   被眼神点到的陆时迦立马撇开头。他不过是希望能安安静静看场球,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么多人争一个球有什么意思。   又过几分钟,坐最前面的陆时樾忽地半起身,身子往前倾,双手点地,恨不得冲进电视机。   祈热没看懂,“怎么了怎么了?”   没人理她。   客厅内空气瞬间凝滞。   祈热总算看出点意思,“要进了?”   比赛进行到35分50秒,李铁中场长传至禁区,禁区内郝海东头球摆渡。   下一秒,中路包抄的于根伟一脚射门。   “进了!”祈畔手掷杯盏在桌上,“啪”地一声,啤酒液溅到了祈热的卷子上。   “好样的,于根伟!”陆正午一块儿起身。   另外四个小的也一齐欢呼。   方才紧绷的陆时樾垮了下来,坐回地板,笑着重复一遍,“于根伟。” 说完回头,赤着脚,长腿一动,一只脚作势踩一下祈热的光脚丫子,“进了,祈热。”   祈热作为打赌的另一方,本不该高兴,这会儿心由不得自己,也跟着大家一起开心,笑着把脚移开,“是进了啊。”   两人对视一笑。   那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一颗足球拽紧了国人的心,一场球赛影响着整个中国。   当主裁判吹响最后的笛声,比分停在中国1:0阿曼,CCTV-5的界面上被五个放大的红色大字挤满——   我们出线了。   这是中国队第一次杀入世界杯。   球场上球员奔跑,有人仰天痛哭,有人紧紧拥抱。场内的观众挥舞着红色五星红旗,喊着“中华民族万岁”。   电视机前,祈热不确定,陆时樾泛着光的眼睛,是不是因为哭了。   窗外响起鞭炮,起初只是自家院子里,祈畔放完一串,陆正午又接着放一串,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鞭炮声炸响在街坊邻里。   几个女孩子跑出去,祈热抓住祈畔,“老祈!我们放烟花吧!”   她呀,不过是单纯喜欢放烟花罢了。   祈畔从兜里掏钱,还没递出去,父女俩中间横进个小矮子。   “电话。”陆时迦手里拿着的,是方才被祈热摆在桌上的祈畔的手机。   “是喻星淮!” 号码是祈热存进去的,李妲姣踮着脚,眼睛放着精光,先见着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   祈热将手机一夺,按下发着绿光的键,“喻星淮!”语调高得出奇。   “免提免提。”旁边祈畔提醒。   大伙儿都凑了过去,围着一只诺基亚,试图从电话里感受现场的气氛。   估计是喻星淮将手机举了出去,声音经过电流传过来,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听到了么?”他问。   听筒里传来的,口哨,喇叭,呐喊,哭声,笑声,连成一片。   几个人七七八八地回,“听到了!”“听到了!”   喻星淮听到祈畔的声音,忙不迭喊:“叔叔!我们赢了!”   祈畔一把将手机抢到手里,“诶!星星啊,帮我们在现场吼几嗓子!”   隔了几秒,喻星淮的声音又远了,“爸!帮祈叔叔吼几声!”   “还有我还有我!”陆正午从外圈挤了进来。   “我也要啊!”李妲姣不知什么时候搬了把椅子出来,人站上面,比大家高出一大截。   一个电话持续几分钟,两边喊得都有些费力,却都是满心雀跃。   喻星淮说自己要退场了,挂电话前,手机回到祈热手里。   喻星淮贴着手机说:“我明天就回去了。”   祈热站一弯月亮下,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们昨天才见过。   “早知道,拐也要把你拐来。”   祈热想,说这句话的喻星淮铁定比天上那星星还亮,他未说出口的那句,由祈热来说,可添加了几句,少了点浪漫,“别磨磨唧唧了,想你了,明天必须回来。”   那边喻星淮笑着“嗯”一声。   电视机没关,画面里切到挤满人的沈阳青年大街,大家游/行庆祝,鞭炮声此起彼伏。踏上归程的沈飞日野客车上,球员带着哭腔大声唱着“五星红旗,你是我的骄傲”。   国家体育总局以及各处代表给国足代表团发去了贺电。   第二天,同样的贺词,被陆时樾通过校园广播播出来,声音不像平常那么清冽,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早中晚都播着类似的内容,到下午放学,仍能听见追赶的学生在说足球。   陆时樾要在广播站多待一会儿,祈热先回去,一出校门,对面晃起根小红旗。   喻星淮刚到,避开车子跑了过来,他穿了祈热熟悉的衣服鞋子,祈热却觉出点风尘仆仆的味道。   喻星淮把旗子递给她,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   “昨天就是举着这支旗子?” 祈热接过小旗子举了起来。   “嗯,大家都举着。”说完又补充一嘴,“我妈也举着。”   祈热乐出声,“想象不出来。”   喻星淮跟着祈热往木樨门走,便是要送她。两人走走停停,两三百米,带回来的一对纪念耳环已经被喻星淮不熟练地戴在了祈热耳朵上。   祈热捏捏耳下悬空的两颗圆圆的迷你足球,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怎么到哪儿都惦记着我?”   喻星淮挠挠头,“没有吧。”他故意不承认,却真想起还有件事儿,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张票,“这个送陆时樾作纪念,他要的话。”   祈热接到手里,仔细看一眼,除去门票上基本的票面信息,还印上了纪念章。她随手收进包里,“他还能不要?你是没见着,他昨天差点都哭了。”   “想象不出来。”喻星淮学她的话。   又走几步,喻星淮停了下来,他面朝对面的小商铺,牵住往前走的祈热,“那是迦迦吧?”   祈热“咦”一声,望了过去,正被店老板喷一脸口水的,可不就是小矮子么?   “怎么跑这儿来了?不该在校门口等我么?”祈热说着就要横穿马路过去,被喻星淮拉住。   等没车了,喻星淮才松了她。   祈热跑着过去,直冲那家文具店,到了门口,欲张嘴,被人抢了先。   “我来付。”   祈热看过去,门内的货架间,鹿小诗刚从里面拿了东西走出来。   祈热眯着眼看她手上抱着的几本书,确定了先前在她家得出的一点结论。   “不用。”陆时迦望一眼突然冒出来的鹿小诗,速速低下头去。   鹿小诗以为陆时迦不记得她了,要开口解释,这回换祈热抢白。   “干嘛呢?放学不回家跑这儿来做什么?”祈热几步迈进去,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不见得要小矮子回答,是得在老板面前摆足气势。   说完了,才施舍一个眼神给店老板,“差您多少钱?”   店老板这时也觉自己小题大做,“不多,也就两支笔,一个笔记本子,3块。”   “来,给您。”后边喻星淮递了张纸币出去。   绿色的50。   祈热突然又心虚了,急忙低头看向陆时迦,催他,“赶紧装起来啊。”   陆时迦木着脸把东西放进书包,闷声说一句“谢谢”,明显是在跟喻星淮道谢,祈热却挥挥手,真真地问,“你跑这儿来干嘛?”   陆时迦不回答,“我先回去。”抬脚,立时就出门去了。   祈热倒吸一大口气,只觉这小矮子欠收拾。   跑走一个,还剩一下,剩下的这个,祈热见了也心虚。那两瓶被丢回去的指甲油也不知道这会儿落到了哪儿,她笑得尴尬,“好巧。”   鹿小诗笑了笑,祈热便学矮冬瓜的作风,快速地说:“先走了啊。”   一句道别,切断了交流。   这下也不要喻星淮送了,祈热一路小跑回了家。   进院门,陆时迦站在家门口,背上的书包还没卸,柳佩君从门里出来,见着祈热,“热热啊,迦迦说刚才你帮他付了钱。”   祈热下意识要否认,又觉没必要跟柳佩君讲那么清楚,便点了点头。   一点头,小矮子的脸色黑了。   祈热知道他在想什么,气不打一处来,喻星淮的钱,她也要还的好不好。   “阿姨就不给你钱了啊,下回让你陆叔叔带你们几个小孩出去玩。”   祈热应一句,把包卸下来一半,“我这有个东西要给陆时樾。”   “什么呀?”柳佩君探过头来。   “昨天球赛的门票,朋友送给他留作纪念的。”祈热费力翻着包,“诶?刚刚就放在最外面的啊。”   她翻了好几下没翻着,开始把东西往外拿。一样一样,暂时放在陆家的窗台上,法语书,缠在一起的耳机跟Walkman,密密麻麻写着订正内容的物理试卷。   下一样,是草莓味钙片。 第18章   第二天一早,祈家大门开出一条缝,祈热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跟在屁股后的祈凉定定看着她姐要搞什么名堂。等了一会儿,被她屁股往后怼。   “你先出你先出。”祈热退回去,把祈凉往外推。   祈凉不知道她鬼鬼祟祟作什么,甩开她手往外走,等走到院子了,也不见人出来,他回头,故意大着声,“走吧,没人!”   祈热抬手隔空往祈凉身上一挥,顺势将门大力拉开,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姐弟俩站院门外,祈热瞅祈凉两眼,掌心向下往他头顶一摁,在祈凉出声抗议之前移开,水平地往墙壁上比。   “长得还挺快,打球还是有用的,诶,你好朋友是不是你们班最矮的?”   祈凉面上不开心,却没法违背事实。事实上,课间操时,陆时迦站队首,他站队尾,教室里,陆时迦坐最前排,他因为个子太高,只能跟垃圾桶相依为命。   “矮有错吗?要不是你老是说他,他才不会吃那么难吃的钙片!”   钙片,又是钙片。   “我的错?”祈热指着自己,“本来就矮,说还说不得了?天天坐那埋头看书,能长高么?还钙片呢,你知不知道,那些钙片可都是我帮他吃的。”   祈凉眨眼听完,“才不是,昨天晚上我还见他开了一盒新的在吃。”   “那是因为……”祈热半路噤声。   那是因为被抓包了呀。   她不太想回忆昨天那么尴尬的场面,踢一脚院门,没怎么用力,门却开了。   陆时樾单手扶车正走出来。   祈热往后看,没见着人,“小矮子呢?”   陆时樾跨上车,蜻蜓点水般看一眼祈热,收回视线,“昨晚怎么没来写作业?”   祈热往他肩上推了一把,“你不应该都知道了么?”   陆时樾身子往外歪,这时才笑起来,“胆小鬼。”   昨天他播完广播,在广播站门口被人堵了一回,回来晚了点,还没进门就听到柳佩君情绪激动地在说着话。他推门进去,见着一脸委屈的小不点,问怎么了。   “哥哥你怎么回事?”柳佩君靶心一换,走出一两步,“怎么能弟弟说不吃钙片就不吃呢?你还悄悄帮着,你长这么高了,留着自己吃啊?”   陆时樾脑袋里两团线交缠,还没听明白,又看一眼小不点,才发现刚才应该是看错了,小不点脸上不是委屈,是气愤。   “要不是今天热热说,你们兄弟俩,是不是就打算把我买来的所有钙片给浪费了啊?”   陆时樾虽然还没彻底明白,但总算找到线头了,他弯腰换鞋,“妈,那都是忽悠人的,哪能吃了就长高的?”   “我当然知道是骗人的!”柳佩君嘴上生着气,仍伸了手去接大儿子卸下来的书包,“我不是着急呢嘛,你看祈凉都长那么高了,迦迦怎么就……”   柳佩君顿了顿不说完,转而道:“你这么大的时候,比祈凉还高呢。”   陆时樾推着柳佩君往里走,“每个人发育时间都不一样,现在才多大,早着呢。”   “那不吃就不吃嘛,直接跟妈妈说呀。”   陆时樾无声叹口气,“家里剩下的就吃了,您以后别买了。”   柳佩君当然不会再买,说也说过了,总算不那么气,没话可说了,便钻进了厨房。   陆时樾走到沙发边,小声问:“怎么就被发现了?”   陆时迦两只小拳头放腿上,“祈热说的!”   陆时樾忍住不笑,“说什么了?”   “说你帮我藏起来,是她从你书包里发现了,说本来就要拿回来给妈妈。”   陆时樾笑了,是祈热干得出来的事。   “他人呢?又生我气了?”祈热又往后瞄一眼。   陆时樾示意祈凉过来,把他抓上身前,“上培训班去了。”   祈热把陆时樾书包拿到自己手里,抬腿坐上后座。她忐忑一晚上,因为撒谎,怕见到柳佩君心虚,卖了小矮子,也怕见到他。   现在听说去上培训班了,放下心来,转念又好奇,“什么培训班?”   车子碾了出去,陆时樾回:“早上学舞蹈,晚上学吉他。”   “怎么突然又唱又跳的?”   前头横杠上的祈凉解释,“我们音乐老师放了一首歌,大家都想学唱歌跳舞。”   祈热往前探,“什么歌?”   “叫……”是个英文名字,祈凉没记下来,他记得音译过来的中文,可是不太文雅,一时说不出口。   “迈克尔杰克逊的。”陆时樾代替回答。他见过小不点的笔记本,上面抄下了英语名字跟歌名。   祈热有些惊讶,“你们音乐老师可以啊,祈凉你想学么?”   祈凉没应。   那就是想了。   “那你也报个培训班。”   祈凉小声回:“很贵。”   “多少钱?”   “不知道。”   祈热沉默半刻,“噢”一声,“那就晚点学。”   今天是高中部月考,祈热下笔如有神助,早早写完,违反规定提前交了卷,她不理会监考老师的提醒,拽着包往外跑,站楼底桂花树下来回踱着步。   没多会儿,喻星淮一步几级台阶地跑了下来。他没想过要提前交卷,可巧了,他挨窗边坐,写完卷子百无聊赖,往窗外看,便见着一只紫茄子。   喻星淮没忍住捏了捏紫茄子的脸,“没见你穿过这衣服。”   祈热扯了扯有些短了的紫色衣摆,“压箱底的,你交卷没被骂啊?”   “没。”喻星淮笑,“回去估计要被教育了。”   祈热立时反应过来,“麻老师监考?”   喻星淮点头。   祈热笑了一会儿,“我等大脚跟Biu,她们陪我去个地方,你先回去吧。”   “去哪儿?我不能去?”喻星淮一张笑得无害的脸往她面前送。   祈热伸手无情一推,“距离产生美!”   喻星淮笑,拉着她往旁边花台坐,自己书包给她当坐垫,“等她们来了我再回去。”   一等,等到考试结束铃响起,最先下来的,是陆时樾。   喻星淮在祈热前头站了起来,两个高瘦少年互相看一眼,都有些尴尬,陆时樾话也说得不自在,“门票我收好了,谢谢你,有机会一起踢球。”   “你们俩怎么跟小媳妇儿似的?”李妲姣大跨着步子跳下台阶,直接用肩膀把陆时樾给撞开,勾住祈热胳膊,“走吧走吧!”   三个女孩先往校外走,走出几步,祈热回头,“记得把祈凉带回去。”   陆时樾听见,只用细微的表情回应,侧头,气氛似乎比刚才更尴尬了。   两个少年去车棚取车,喻星淮刻意地找话题,“她们去干嘛?”   陆时樾也不清楚,她们三个女孩天天有事儿干,芝麻点事儿也能搞出绝密大事的气氛,看不懂。   “应该是去喝奶茶。”他随口一猜。   两人一块儿把车骑出学校,互相扬扬头,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去了。   另一边,祈热带着梁碧梧跟李妲姣去了一栋大厦。三人上了楼,硕大的广告牌布满了大厅,圆形的建筑,一层就有十几道门,每扇门上都标明了类别,各种乐器、各种语言……   李妲姣跟梁碧梧看花了眼,边跟着祈热边东张西望,一会儿,随着祈热停在一扇门前。抬头,上边挂一牌子,字体有些难看:爵士(JAZZ)。   里边人头攒动,竟也有人注意到三个女孩,拿着广告册子出来人手发了一本,开口便是一大堆机械的介绍,三个人都没缝隙插进去打断。   祈热看着广告册子,只看得见上面写的“5000”。   抢劫呢。   祈热腹诽一句,抬手制止还在说话的宣传人员,“吉他班去哪儿报?”   都是自家的生意,那人热情地指路,又说:“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去楼上看看大家是怎么上课的。”   祈热还真有兴趣了,她能找到这儿来,是因为昨天在楼下就看见广告牌,今早上又听陆时樾说了,猜小矮子应该就在这儿上课。   看小矮子上课,那可新鲜了。   三个人便往楼上跑,梁碧梧靠后,跑了两步把两个人拽住,“看看看,鹿小诗!”   两人闻言回头,视线一路追过去,只见鹿小诗手抱几本书从另一架楼梯上了楼,身影款款,一转弯,进了一扇金色的门。   “法语班?”李妲姣拍拍脑袋,“那天去她家,好像就看见几本法语书,热热,那是法语书吧?”   祈热看得专心,没听清李妲姣问的什么,等心下有了主意,抓住另外两人,“大脚,Biu,你们先回去,我去楼上看看。”   “诶!”李妲姣跟梁碧梧伸手抓空,就这么被抛弃了。   祈热直接跑到吉他班外头,踮起脚,视线往里逡巡,从后头往前,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祈热眯了眯眼,只觉自己笨,这小矮子,肯定是坐第一排呀。她脑袋一晃,果然在前排找着人,身前摊着本书,也不知道在不在认真听。   按照学校放学时间,这吉他课肯定才刚上,祈热有得等了。她脚尖点地,脚后跟抬起又落下。   忽地肩上一重,她惊得回头。   “你干嘛呢?”鹿小诗人如其名,一双清澈的小鹿眼,人长得像一首小诗,温婉大方,长发披肩。   祈热觉得,真是个美女。“噢,等人。”她抓着书包肩带,看着有些紧张,时不时瞄一眼鹿小诗手里的书。   鹿小诗跟着看一眼,主动解释,“我来上法语课的,看见你,过来打个招呼。”   祈热缓慢点着头,“这边培训……多少钱啊?”   “你也有兴趣?不是特别贵吧,我也不太清楚,我妈给我报的。”   祈热又点一次头,“你们上一次课多久?一个班多少人?”   鹿小诗笑,“整个教室都塞满了人,上两个小时,学下来,也讲不了几个知识点。”   祈热拽着肩带不放,眼珠子咕噜咕噜转,转了几圈,定下来,“我给你上吧。”   鹿小诗那双小鹿眼瞬间睁大,“你会法语?”   祈热点头,一点不谦虚,“说得还不赖。”   鹿小诗想了会儿,“可我已经报班了呀。”   “不能退了?”祈热问得理所当然。   鹿小诗摇头,“不知道。”   “我给你上课,收费肯定比这里低。”   鹿小诗便问:“你怎么收费?”   祈热张了张嘴,脑袋里快速计算着,那舞蹈课一年5000,单交一个月700,平均下来一天得二十多。   “50一节课。”话出口,把自己也吓着了。可真敢报。   “你讹我呢?”鹿小诗抱紧了手上的书。   “我教得肯定比他们好,还专门教你一个人,这叫私教,价钱不高了。”祈热厚着脸皮给自己镶金。   鹿小诗丝毫不犹豫,摇着头,“我也没这个必要,你找其他人吧,我去上课了。”   祈热连忙拉住她,“诶,你倒是讲下价啊。”   鹿小诗觉得好笑,随口说一个数字,“15。”   祈热衡量着,还是不甘心,“40。”   “你找别人吧。”鹿小诗又要走。   祈热急得忙改口,“35!你要是找我补,每天下午下课了,你来我们教室找我。”   她把“我们教室”说得又慢又重,害怕效力不够,低了头,“你帮我个忙,我肯定教你学好法语。”   鹿小诗见她是认真的,正经看着她,“你需要钱啊?”   过了两三秒,祈热点了点头。   “陆时樾家不是很有钱么?”   祈热没什么底气地顶嘴,声音往下沉,“你家也有钱,我跟你要,你白给我呀?”   鹿小诗一时没说话。   祈热作挣扎,“20,现在肯定低了吧?”   鹿小诗咬了咬嘴唇,“你可以给我补,但是有个条件……”   祈热伸手制止,“等等,我也有个条件。”   鹿小诗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还没见过求人还谈条件的。   “你说吧。”   祈热明明不好意思得脸都红了,嘴上不服输,有些咄咄逼人,“你得给我预支一个月的补课费。”   鹿小诗是真的服了,一口气憋着,慢慢吐出去。   祈热赶鸭子上架,又作担保,“我保证,让你很快就能说得特别好。”   鹿小诗一口气吐完,“行,我可以付给你钱,而且算30一节课,但是,明天晚上,你得去我家。” 第19章   第二天在教室,得知消息的李妲姣跟梁碧梧纷纷缩起了下巴。   “干嘛去她家?”   “30块钱一节课?她就听你话让你给她补课了?”   “热热,你到底想干嘛啊?不怕鹿小诗拿个麻布袋把你拖去黑巷子里一顿毒打?”   祈热双手往下压,颇有当初看球时陆正午让她稍安勿躁的姿态,“我赚钱肯定是有用啦,30块,我要是能天天见到陆时樾这张脸,我也愿意付。”她手搭在后桌堆起的一堆书上,书的高度刚刚好,够她舒舒服服地撑着,顺带三不五时地抖几下腿。   李妲姣侧头看一眼戴着耳机正写题的人,“你看了十几年,还不厌啊?”   “不是说陆时樾小时候长得比迦迦还丑么?”梁碧梧也跟着看一眼。   祈热掀起眼皮朝右看过去,“我瞎说的……小矮子也没丑到那个地步。”她说着弯腰凑过去一点,“你们说,睫毛长是不是会遗传啊?”   祈热是故意凑过去的,她知道,陆时樾最讨厌别人说他睫毛长,别人以为的优点,到他眼里,成了踩哪儿哪儿就炸的地.雷区。   她手也默默跟过去,靠近,再靠近。   祈热惨叫一声。   “你干嘛?!”她痛得站起来。   被踩了一脚灰,祈热心疼地把脚提到凳子上,扇巴掌似的拍了拍鞋,再落回去,直接踩在刚刚伸出来的白色球鞋上。   陆时樾眼睛也不眨,他早想踩了,在家里的时候,祈畔就老提醒她,让她别抖腿,她记一回,下一回又忘了。   见她脸都红了,陆时樾憋着笑,睫毛跟着一晃一晃,祈热这回手快,伸过去手指一抠,捏住了几根。   祈热威胁道:“信不信我把你睫毛拿去卖?”   说出口,忽然地心虚了。   要说卖,她早把他给卖了。   到第二天,愈发心虚。兜里揣着10张红票子来学校,祈热每看一眼陆时樾,眼前就能出现一把称,陆时樾被吊在上面,她就是那个坐地起价乐呵呵数钱的黑心“人贩子”。   饶是如此,也忍不住要露出一个角给李妲姣跟梁碧梧看。   红,正统的中国红。   “你说她妈妈是法国人?那她看上去也不像混血儿啊。”   祈热把钱推回书包,几本书压着,她才稍稍安了心。   “不是,是她后妈。”   这也在祈热预料之外。去鹿小诗家涂指甲那回,祈热就从满屋子的装修风格跟摆设里嗅出点味道,等见到人,明白自己没判断错误。   鹿小诗不懂法语,祈热便主动打招呼,“Bonsoir, je m’appelle QiRe, enchanté de vous connaitre.”   (晚上好,我是祈热,很高兴认识你。)   “Bonjour, je m'appelle Emily.”   (你好,我是艾米丽。)   鹿小诗虽然猜到祈热不可能拿这事儿骗她,但真听她用一口流利的法语跟她刚多出来的后妈聊天,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震惊。   “其实我不太想学,我爸逼我学的。”鹿小诗手拿一份甜点,站厨房口跟祈热说话。   祈热对甜品没兴趣,挖里面的水果吃,“你明明就很想学。”   被拆穿的鹿小诗不觉尴尬,转而问她,“你给我补课,不耽误你自己学习啊?”   祈热晃着勺子,“反正我回家也是看,边教你边巩固……”勺子到了嘴里,祈热摇摇头,有些后悔,“早知道我就应该早点出来给人补课。”   说不定已经存下一笔小金库了。   鹿小诗下意识想打击她,“你以前就有这么厉害么?”   说完才知道自己把毛给顺反了。   祈热飘飘然。   1000块,除去报名费900,还多出100来。   “给你。”祈热将剩下的红票子塞给陆时樾。   这会儿他们仨站在培训学校的正中间,祈热刚带祈凉报完爵士舞蹈班,手里夹着那张100。   陆时樾接过纸币,“哪里来的钱?”   卖你卖来的啊。这话祈热只能在心里默默说,嘴上随口诌道:“劳务费!”   陆时樾不听她说的,把钱折好,放进自己校服裤子口袋,“先放我这儿,要什么我来买。”   这要是祈热自己的钱,她早要伸手去抢,问一句“凭什么”,那陆时樾肯定要答一句“你自己会乱花”,可这钱,本来就属于陆时樾。   鹿小诗本意让她用这钱给陆时樾随便买点什么,她懒得折腾,直接给钱得了。   她又实实在在叹出一口气,揪住祈凉一点头毛,“吉他想不想学?”   祈凉仰着脑袋,眨着眼睛犹豫。   祈热双手叉腰,“想就想,不想就不想。”   祈凉便讷讷地回:“想。”   祈热立时一脸嫌弃,忍不住嘟囔,“怎么什么都想……”   紧接着又如打了鸡血,“你俩先回去,我还得办点事儿。”她把一高一矮往门口推,等人见不着了,她又转身往里跑。   踏着楼梯跑去楼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她偏要作贼似的猫着腰,下巴卡在窗台,看上去是要避人眼线,实则希望里边的吉他老师注意到她。   祈太公将鱼饵丢进水面,吉他老师便是那愿者上钩的一尾鱼,放下手上的书,扶了扶眼镜,咬住鱼饵,“学生,你是来上课的?”   祈热慢慢直起身,隔着块一点不隔音的玻璃,故作愧怍,无声地摇摇头。   她一摇头,相当在收线。   吉他老师果然上了钩,拉开门走了出来,“是找人?”   祈热这下积极了,跑上前去,点完头,往里面第一排觑一眼,“老师,我弟弟在这儿呢,我就想看看他有没有认真学,没想打扰你们。”   吉他老师看上去在斟酌,片刻后将门推尽,“要不你进来一块儿听?”   “不太好吧?”祈热假模假式地拒绝。   等吉他老师说一句“没事不影响”,她当然不再推脱。拖个椅子坐到陆时迦旁边,尽量不发出声响,动作间已然打断了课堂的秩序。   陆时迦低着头没心思听课了,他不高兴,他觉得,祈热这么“兴师动众”,没面子的是他。   祈热坐好后又挪了挪椅子,手扯了扯陆时迦摊在身前的理论书,陆时迦五根短手指用力按在六线谱上,太用力,还发着颤。   祈热扯不动便松了手,手肘撑在桌角,寻着他挡不住的地儿去看书上的字。她也没多大兴趣,只觉得跟小矮子斗气有那么一点点意思。   不过斗了几分钟,放弃了。三十多块一节课,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她也懒得看理论书,只听上头老师讲解。下课前,要写几道练习题,陆时迦没一个写对,祈热看不下去,夺过笔打下几个“×”,唰唰唰把答案重新写一遍。   写完,一节课时间刚好过去,祈热把书卷成圈箍在虎口,催着慢吞吞的陆时迦赶紧背好书包走人。   一出培训学校的门,祈热就忍不住数落,“这个课上着也忒没意思,你们什么基础都没有,这么听,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别上得了。”   陆时迦默默不服气,要不是她来,他不可能一节课什么也没听进去。他气鼓鼓盯着她手里的书,生怕她松手扔了。   祈热看在眼里,“我不要你的书,去楼下复印一份。”   到楼下打印店,等师傅给她印,祈热想了想,让师傅多印了一份。两本书装订好放进书包,使唤陆时迦去拿他自己那本夹在机子里的书。   一前一后刚出打印店,大厦前停着的黑色桑塔纳响了响喇叭。祈热欢快地跑过去,自发自动地上了副驾驶。   后座上塌着肩膀的陆时迦抓着书包带闷闷不乐,祈热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转向来接人的陆正午,“正午同志,您以后就别来了,反正我也这么晚,我跟陆时迦一起回去。”   陆时迦。她可真喊得少,一喊,还有点不习惯。   陆正午刚才听她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刚要细问,后边小儿子露出小狼似的凶相,“我不想走路回家!”   祈热顺口接话,“那我骑你哥哥的自行车,这样不就用不着走路了?”   陆时迦斩钉截铁:“我不跟你一起回家!”   “那你就一个人走路回去。”   陆时迦不吱声了,捏着书包的手一紧,碰到个硬角东西,一时没想到是什么,拉开拉链,头钻进去,看见钙片盒子。   他彻底不说话了。   到第二天一早,四个学生坐上陆正午的车,陆时迦还是不理祈热。   祈热也压根没精神头继续跟他互掐,头一歪,枕旁边睡着了。她昨晚没看法语书,拿着那本复印的乐理基础知识,边看边总结,一不小心看到凌晨一两点。她嗜睡,又秉着祈凉第一天上培训课,她还是送一送的原则,才挣扎着起了个早。   她睡没睡相,腿大喇喇敞着,旁边祈凉被挤得要跟陆时迦成连体人,另一边,被枕的人也贴着车门,一动也动不了。   就这么枕了一路,车子停在高中附近,陆时樾歪着脑袋,喊祈热,“到了。”   没动静。   “吃早饭了。”陆时樾补充一句。   祈热惊醒。   车门一开,被祈热硬劝说来的两个小学生先下了车,祈热垫后,揉着脸跟着陆正午去挤那家有名的早餐铺子。   位置早满了,陆正午给几个学生点包子馒头豆浆,祈热跳上一级台阶,凑陆正午身后,眼巴巴看着锅里煮沸的汤,“我想吃米粉。”   店老板乐呵呵地应,“你吃我家米粉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碗了吧?”   祈热脸上刚才还有倦意,这会儿被香气熏醒了,“好吃呀!老板,这五十碗里,我估计有四十碗都是站着吃的。”   “欸,学校附近店租贵,我卖你一碗米粉,挣不了几毛钱的。”   说到房子地价,陆正午跟店老板聊了起来,祈热跳下台阶,脚尖撞一撞陆时樾干净的鞋,“你想好要我给你办啥事儿没?”   陆时樾站那儿堪比电线杆,又直又瘦。祈热就奇了怪了,电线杆就没人看,这人一杵这儿,路过的都得看上几眼。   “没。”陆时樾回头,“先欠着吧。”   “那你自己记着,我可会忘。”她不过突然想起来提醒一句,说完,转身惦记她的米粉去了。   点的东西齐了,四大一小便站店铺外,啃的啃,喝的喝,嗦的嗦。本来可以进车里,祈热那大瓷碗带不走,她吃着吃着还蹲下了,旁边陆时迦停下嘴,觉得自己口袋里的铜板可以扔进祈热的碗里。   他看一眼,要继续啃手里的肉包,刚要转头,被发现了。祈热腾出一只手抢他手里的包子,送到嘴边咬一口,“不想吃我给你吃了。”说是这么说,咬完一口,又把包子塞了回去。   陆时迦看着没什么区别的包子,怀疑她张那么大嘴是为了什么。   祈热浑不在意,慢慢把碗里的汤喝光,折身去还,又跟店老板唠嗑,“老板,您再多卖几年,我天天来吃,这个汤,绝!”   老板被夸得高兴,陆正午结账的时候,老板主动去了零头。   再坐上车,祈热打个饱嗝,车子里似乎又漫上一股米粉味儿。   再走几步就到校门口,车人并进,陆正午艰难地转着方向盘,“热热啊,这么能吃,怎么长不胖?”他眼见着她边吃米粉边跟每个人手里要了点其他的,加起来,分量不少。   “我运动呀!”她嘚瑟地回,特意冲陆时迦挑一挑眉。   陆时迦低回头不接受挑衅。   车子寸步难行,陆时樾跟祈热索性下了车,关门前,祈热叮嘱祈凉,“有时间就看看给你的复印书,我看完了再教你。”   又悄悄说一句,“吉他我再想想办法。”   祈凉轻轻点了头。他昨天问过她姐,跟陆时樾问的一样,问她哪里来的钱。   她姐说:“反正不是偷的抢的,要学,就给我学会,学不会,以后把钱还我。”   被这么一威胁,他都不敢松懈。   陆正午看准了机会准备掉头,临走前不忘开玩笑,“刚才每人吃了鸡蛋油条,月考成绩肯定挤进前面。”   可惜,这鸡蛋对祈热没影响。   祈热也不太关心,到校不回教室,先往楼上跑,把喻星淮从起哄的实验班里喊出来,跟他交代,“以后晚上你下课了就回去,我给人补课。”   喻星淮满头雾水,“给谁补?补什么?”   “就那个鹿小诗,她学法语,我教她,收钱的。”   喻星淮从来不追根刨底,先应下来,见着她浅浅一层黑眼圈,“昨晚干嘛去了?”   祈热毫不吝啬贡献一个饭饱之后的大呵欠,“祈凉要学吉他,昨晚上我先学了会儿理论。”   喻星淮碰碰她眼底,“学吉他找我啊,我来教。”   祈热当然不是不知道他会弹,“时间对不上,来回很麻烦的。”   “怎么麻烦了?”喻星淮侧靠墙,弯着腰,把祈热拢在身形里。   “我说麻烦就是麻烦,听我的。”   喻星淮又往前一寸,回了回头,一层的优秀班级,走廊上空空荡荡,他再转回去,往祈热还沾点汤油的嘴上碰一下就显得顺理成章。   祈热把他推开,“麻老师来了!”   喻星淮知道她瞎说,继续坚持,“周末,周末我来教。”   祈热见走廊尽头有身影出现,“再说吧,今天出成绩,别又是倒数第一!”说完便跑下了楼。   成绩单已经发了下来,祈热扫一眼,她名次稳如泰山,没什么波动,坐下时便把单子压回桌角的一叠书下。   一整天下来,各科老师全在讲卷子,祈热偷闲,只听错了的部分,其他时候偷偷在准备放学就要用的“教案”。   新学生鹿小诗来得十分准时,抱着几本资料书,等教室里人散得差不多,才走了进来。进来先看祈热后边,只剩空桌子椅子,主人没在。   李妲姣招呼客人似的把自己位置让给鹿小诗,又解释:“你喜欢的那位考得有点差,心情不太好,明天再见吧。”   鹿小诗坐下去,一眼便看到李妲姣放桌上的成绩单,只看不碰,也见着上面的排名,看到第二个名字的时候,转头,“你成绩这么好?”   祈热拿着笔往桌上拍,“瞧不起谁呢?”   李妲姣坐前面桌子上,“热热呀,上课从不走神,下课从不写作业。而且,她考第二名,还是因为物理拖后腿。”   鹿小诗板着张脸,继续看那张成绩单,到第七个,才见着陆时樾的名字,来回看了几遍,开口道:“陆时樾也就是语文英语比你差点,不然就能考过你了。”   祈热懒得跟她争,“是是是,他早上就不该帮我吃那蛋黄,一吃,成绩黄了……”   鹿小诗听着听着愣了,只听祈热又补充一句,“喻星淮考班上倒数第二,排名也靠前噢。”   鹿小诗又不是没打听过喻星淮,那是实验班,吊车尾的当然比其他班的龙头还厉害。她心里没滋没味,突然问:“陆时樾以后会考哪里啊?”   “我哪儿知道?”祈热耸耸肩。   “你俩不是从小认识么?这都能不知道?”   祈热没法理解,“我知道这个干什么?”   鹿小诗又仔细看她一眼,没看出什么情绪,声音一沉,“你帮我问问他。”   祈热随意点头答应下来,示意她开始上课。   鹿小诗翻着书的手一滞,忽然问她,“你学法语,以后要出国?”   祈热急着开始当老师,有点敷衍,“出国干嘛?”话出口,愣了愣,虽从来没想过,但这会儿一提,也说不定。   她笑了笑,说最后一句闲话:“要是出国,那也是跟喻星淮一起出国。” 第20章   连续几天,鹿小诗也没能在补课的时候见着陆时樾。   周五补完课,祈热跟鹿小诗一起出校门,两人一块去店里买糖炒栗子,袋子装好之后,鹿小诗示意祈热付钱。   祈热拍拍空空如也的口袋,“钱我直接给陆时樾了。”   鹿小诗不信,却也翻了钱包出来把钱付了。   往外走时,祈热已经捞了一个出来,手指一捏,热乎乎的栗子肉进了嘴里。   “他弟弟喜欢吃什么?”鹿小诗问。   “他不挑。”祈热含糊回道,嚼着嚼着停顿下来,“他喜欢喝奶茶。”   说这话时,两人恰好走在奶茶店前。   鹿小诗看祈热继续对付嘴里的板栗,转个身往奶茶店走。   祈热屁颠屁颠跟上去,“他喜欢喝那个什么都不加,不太甜的。”   鹿小诗默默照她说的点了一杯,再回头问:“你呢?”   “我……”祈热从纸袋子里掏出第二颗板栗,“我跟他一样。”   鹿小诗不傻,敢情她一开始就是照着自己口味点的,“你可真行。”   “我确实跟小矮子口味一样。”祈热辩解。至少,那个钙片就没受到他俩的青睐。   末了,祈热提着两杯奶茶跟鹿小诗分道扬镳,她小跑一段路到了培训学校对面,桑塔纳调头鸣笛,停在了路边。   祈热拉门钻进去,“咦”一声,“小桃子!”   自那次食堂祈热帮忙绑了两个小团子,小桃子往后都是这个发型,加上脸颊总是自带一点红,像极了过年时候红色贴纸上的大红袄迎新宝宝。   “祈姐姐!”小桃子脆生生喊人。   “你也学吉他啦?”祈热回头,瞅一眼两个小孩摊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左手上指腹都有深深的凹痕,明显是按琴弦按的。   小桃子点头,“好难呀祈姐姐。”   祈热把两杯奶茶往后递,“学东西一开始都难的,多学几天就好了,来,喝点,小心啊,别呛着。”   陆时迦把奶茶接到手里,拿吸管去戳杯子上的封口薄膜,连续几下,没戳成功,小小的几个口溅出几滴奶茶。   祈热看不下去,先帮小桃子戳好,再去抢陆时迦手里的,戳好了还回去,一眼瞧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一半的零食包。   陆正午让祈热坐好,祈热应一声,转身前伸长了手把那包零食剪了过来。紫色的包装袋举在面前,“这是什么糖?”   碍于车子已经在跑,陆时迦没办法做什么,嘴上着急,“这是小桃子给我的!”   祈热轻轻松松接下,“小桃子知道要分享给你,你怎么就不知道要分享给我?”   陆时迦喉咙一噎,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反驳的话。   旁边小桃子拍拍他的肩膀,蚊子似的小声说道:“这包给姐姐,明天我给你带两包。”   祈热从后视镜里见陆时迦脸色好了一些,扯着嘴角笑了笑。   没多久,车子停在院子口,两个学生先下了车,祈热去推门,见陆时迦推着费力,又跟过去他那边搭手,推好了,两人同站一侧,看陆正午缓缓把车开进来。   祈热低头,见陆时迦的校服衣领上,“S”尺码露出来,可穿在他身上还是大了不少。她轻轻踢了踢陆时迦的鞋,“小桃子是你女朋友还是祈凉女朋友?”   陆时迦反应很大,退后一步,比后边门上贴的门神还凶,“你别乱说!我是不会谈恋爱的!”   祈热被他的反应逗得一笑,“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   陆时迦听不进她说的,继续声明:“我妈妈说,大学之前不可以谈恋爱。”   祈热惊讶,“柳阿姨现在就跟你说这些?”   “不是跟我,是跟哥哥说的。”陆时迦看着没什么底气。   之所以没底气,是因为她妈举的例子就在眼前。   柳佩君跟陆时樾说:“千万不能跟热热学,你祈叔叔跟季阿姨有他们自己的想法,我这儿可不准,听到没?什么都等高考后再说。”   柳佩君本对陆时樾很是放心,可打扫房间时看见他放桌上那封写着“展信佳”的信,寻了个机会,在饭桌上“明令禁止”。   陆时迦跟他爸陆正午一样,默默吃着饭没敢搭腔,却都竖着耳朵等陆时樾回答。   陆时迦便听见他哥回:“您想多了。”没精打采地又添一句,“没可能的……”   陆时迦觉得,他以后也会跟他哥哥一样,有自己的原则。   可总有人要来动摇他的原则。   祈热面上有些嫌弃,“柳阿姨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啊?你知道高中谈恋爱的有多少吗?你知道谈恋爱有多好么?”   三连问,陆时迦觉得面前的人可真讨厌,一口咬定:“反正我高中不会谈恋爱!”   祈热觉得跟个小孩子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不执著于较劲,只说:“你说的,我可都记下了。”说完,哼着歌儿进了自家屋门。   她背着包上了楼,按下播放机,方才哼的歌儿漏了出来。   “昨天我们决定/明年我们要一起去巴黎/要先一起补习/至少学会说一句我爱你。”   祈热坐下来,跟着哼唱几句,在“我爱你”后面加上一句法语:“Je t'aime。”   她翻开那本看得差不多的乐理基础,巴掌一拍气势十足,接着往外喊,“祈凉!上课!”   没多会儿,房门被打开,祈凉拿着本子和笔钻了进来。他听见歌里在唱,“不过明天的事谁知道/今天的你不知道。”   祈热见他慢吞吞,催他,“赶紧的,你什么都不懂,明天拿到吉他都不知道怎么用。”   祈凉爬上凳子,“哪里有吉他?”   “明天喻星淮给你上课。”   祈凉拔下笔套,“星星哥会弹吉他吗?”   祈热笑得颇有面儿,“厉害吧?”   祈凉服气地点头。他知道他姐姐的男朋友学习好,长得也帅气,性格就更好了,现在又多一样,多才多艺。   第二天,站院子里等祈热梳妆打扮的,除了祈凉,还有陆时迦。   祈热穿上薄薄一件搭配红裙子的杏色镂空罩衫,望一眼台阶下傻乎乎的小学生,“你也去?”   陆时迦看着十分别扭,他好朋友帮他回答:“他们老师讲的,他听不懂。”   祈热去听过培训课,知道老师什么水平,嘴上照样挤兑人,“听不懂……是你太笨了呀。”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陆时迦是要去学知识的,为了知识可以忍气吞声,他不回嘴,低着头跟在后头。   一起去凑热闹的,少不了梁碧梧跟李妲姣。   祈热跟鹿小诗在她家楼上学法语,草坪上,喻星淮抱着吉他给两个小孩上吉他课,梁碧梧跟李妲姣则东一秋千西一标靶,这里摸摸那里试试,坐不下来。   学了一会儿,祈热跟鹿小诗扒在窗台上往院子里看,鹿小诗仔细听一会儿,说了实话,“喻星淮也太温柔了吧?说话都轻声细语的。”   祈热顺着梯子往上爬,“我就说了啊,你偏要觉得陆时樾冷脸好。”   “本来就好啊,冷脸怎么了?前天下雨,我还看见他给你打伞呢,对你那么好,你就这么说他,果然重色轻友。”   祈热对突如其来的谴责有一瞬间的愣神,笑一声,恢复气定神闲,“我说他不好,是跟喻星淮比,要是跟别人比,我也觉得陆时樾好,还不是一般的好!”   “比如?”鹿小诗真没听祈热夸过陆时樾,很是好奇她嘴里能出来什么好词。   祈热却摆手,“不说,说了太肉麻。”   鹿小诗没有追问,转个身继续坐回位置,“我要是你,我肯定跟陆时樾在一起,天天追着他跑。”   祈热也坐回去,“算了吧,他最讨厌别人黏着他。”   “那要是他喜欢的人呢?”   祈热被问住了,继而两只手交叉着晃,“不可能的,他对谁都一样,说不了几句就觉得烦。”   鹿小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隔几秒“噢”一声,低头看向书本。   祈热要接着给她讲知识点,鹿小诗又抬起头来打断,“你问他了吗?”   “问什么?”祈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问他以后要考去哪儿。”   祈热拍拍脑袋,“晚上一定给你问。”   鹿小诗胡乱翻一页书,含糊说一句,“本来我打算今天鼓起勇气自己问他的。”可陆时樾人都没来,说是又去学校打球了。   鹿小诗轻轻吐出一口气,让祈热开始讲课。   又学了一个小时,鹿小诗的妈妈喊他们吃饭。鹿小诗听不明白,Emily便问祈热学得怎么样,祈热讲完学习进度,索性又把自己的整体规划说了个大概。   Emily平常都是跟同事说法语,不觉得新鲜,遇到一些外大法语专业的学生,口音千奇百怪,她得适应一会儿才能进入状态。祈热不一样,口音纯正,虽然有时候遇到一些生僻的词会卡一下壳,但贵在十分有自信,敢说。   Emily喜欢有自信的人。   饭桌上,她邀请祈热,“这个月25号是重阳节,我会在家里举办一个聚会,邀请中国的朋友,你可以当我的翻译么?”   祈热听懂了全部,其他人只听懂了“CHONG YANG JIE”。   “也会有法国人来么?”祈热不关心那天自己要不要上课,只关心能不能跟更多的法国人交流,多练练法语。   “有,我们会看一部法国的新电影。”   祈热点了点头,脑袋里灵光一闪,急忙问:“e fabuleux destin d'Amélie Poulain?(天使爱美丽)”   Emily惊讶于她对法国的了解,忙点头,笑着指了指自己,开玩笑道:“Moi aussi, je suis Emily.(我也是艾米丽)”   其他人听不懂,独有两人笑了起来。   一行人吃完饭要走,临走前,Emily跟答应会来参加聚会的祈热咬耳朵,“你给我当翻译,可以向我要一份报酬。”   祈热想了想,没拒绝,跟Emily贴脸告别。   回去的路上,祈热问两个小学生学得怎么样,祈凉看上去神采飞扬,说自己可以很快学会,陆时迦则相反,垂头丧气,低着头不说话。   祈热十分顺手地捏他脖子,“还是听不懂?”   陆时迦竟然没躲,可见多么没精气神。他不高兴,不是因为没听懂,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听懂了,可越是听懂了就越郁闷,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必要去上那个培训课,反正也听得云里雾里。   “听好了,”祈热松了手,这回摁了摁他脑袋,“以后我给祈凉讲课,你也一起来听,那个培训课,既然交了钱,肯定也不会给你退,你就继续去上。”   陆时迦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但是,”祈热又拍了他一下,提醒他认真听,“你两边都学,必须比祈凉学得好。要是还学不过祈凉,以后两边都别上算了。”   简言之,要还是学不过,你就承认你没天赋,放弃吧小朋友。   陆时迦没听出其他的意思,又乖乖点了头。   等回了家,祈热见着院子里的山地车,直接进了右侧的门。   陆时樾回来好一会儿,冲了澡吃了饭,这会儿躺床上打算睡午觉。   祈热推门进去,跟他妈似的,笑眯眯地问:“回来啦?”   陆时樾双手枕在脑后,没睁开眼,声音里带着疲倦,“干嘛?”   祈热钻进门,拉着门把手带上,到床沿边把他脚一推,挨着床沿坐下来,“提前跟你商量件事儿。”   陆时樾脚一抬,换了个姿势,“说。”   “重阳节那天我不去学校,你帮我编个理由,顺便再帮我请个假呗。”   陆时樾翻身面朝里,听上去没有商量的余地,“自己请。”   祈热没争取,只问:“真的?”   陆时樾立刻听了出来,他要是点头,身后的人肯定要搞小动作。   半刻的安静验证了他的经验。他便靠着直觉,在祈热伸出“魔爪”的时候翻身回去,两手并用,准确地将那双手攥紧了。   随之一声,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床铺上。双手触及的,有点冰,没有骨头一样。   “你力气这么大干嘛?!”祈热要抽出手。   陆时樾总算睁了眼,先看到床铺上躺着的那支冰棍,应该就是她用来搞小动作的道具。   “松手。”祈热晃了晃。   陆时樾脑袋一动,这才看过去,触目是一抹鲜艳的红,往上,那张脸恰好被握在一起的手挡住,他便带着她的手往下,搁在床铺上。   他视线不变,看清了她的脸。也看清了她的样子,红色的束腰裙,杏色的罩衫被她披在肩上,袖子自两边肩膀向下,松垮地在胸前打了个结。   还涂了红色的口红。   “帮个忙,你就给我请假吧……”嫣红的唇一张一翕,祈热开始用一贯的计俩,耍起无赖。   陆时樾半天不动,在祈热又要开口之前,松了手,再次背过身。   祈热笑,单方面铁板钉钉,手指戳戳他胳膊,“我就当你答应了。”   陆时樾对着雪白的墙壁一动不动,也没回应。   祈热不见他说话,便站起身,拧了门把往外走,身子钻出去,想起什么,脚步一停,头又探了回来,“对了,你想好考哪个大学没?”   陆时樾维持着姿势没动,“没有。”   祈热“噢”一声,“那你想好了得告诉我。”   陆时樾闭上眼,“嗯。”   “那你睡吧,我走了。”祈热握住门把要扣上门。   一秒,两秒。   陆时樾猛地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抬高音量喊住人,“祈热。”   门只剩下一条缝,很快地“砰”一声,闭紧了。   陆时樾对着门框发呆,搭在膝盖上的手臂往下垂落,大拇指缓慢动了动。   下一刻,“咔哒”一声,门内的把手顺时针转半圈,那条门缝再次出现,且越来越大。   “干嘛?”祈热推开门,听着毫无耐心,双手无意识摸上罩衫的袖子。   陆时樾无声咽了咽喉咙,看上去有点发蒙,他回:“没事。”   “有毛病啊?到底干嘛?”祈热抬腿,把门往墙上踢,这回撞出老大一声。   陆时樾看一眼反弹几次终于老实了的门,再看回那抹红,问了出来:“你呢?”   “想好了吗?”   “什么?大学?”祈热问。   陆时樾没否认。   “不是很明显吗?”祈热无语地反问,她碎碎念:“还以为你要干嘛……睡你的觉吧。”说了伸手要去带门,带上一半,又推了回去,甩手似掌柜,“自己关!”   陆时樾又愣了会儿,起身,赤着脚过去关上门,折身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弯腰捡起那根包装袋上聚了水珠的冰棍。 第21章   梅城靠北,过了十月半,天气可见地转凉,等到那树枝上开始挂上黄叶子,也就彻底凉了。   祈凉之所以取“凉”作为名字,一半是因为前有他姐祈热,一半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刮了一场将梅城转寒的风。11月1,逢上工作日,便挪到了周末。   季来烟的店休息一天,她按平时的生物钟一早起来,下楼见厨房的灯开着,走过去,瞧见祈热的身影。   “热热,起这么早干嘛呢?”季来烟走了进去。   祈热刚淘完米,闻声回了头,问的跟她妈一样,“季老板起这么早干嘛?”   “习惯了。”季来烟用手将长发挽起,再用皮筋固定住。   祈热看得仔细,笑得尤其真挚,“妈妈,您可真好看。”   季来烟捏她脸,“大家都说你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话是夸你自己呢?”   祈热手还湿着,也捏过去,“不行啊?”   季来烟把她手轻轻拍开,“当然可以了。”她绕个弯,把奶油缸从机器上转下来,用清水过一遍,再拿了干毛巾擦净。   祈热自然而然接到手里,“打多少?”   季来烟背过身从柜子里拿黑巧,吩咐她:“先500吧。”   “好嘞。”祈热把缸装回去,又从冰箱里拿一盒500ml的淡奶油。   昨晚睡前一家四口忙活了一阵,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戚风蛋糕,这会儿季来烟打算先把最大的生日蛋糕做出来,等家里来客人了不至于忙不过来。   祈热按照比例往缸里装了糖,倒进淡奶油,再把机子调至中档,打蛋器开始旋转。她守在旁边,头微抬,忽然对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感叹一句:“老祈好有福气啊……”   季来烟秤好黑巧放在旁边,又从烤箱里把最大的戚风拿出来,正打算用力磕一下蛋糕模具,听见女儿说的,破功笑了出来。 第二回 才把戚风取出来,“以前的事都跟你讲过,你爸爸当时为了我,吃了不少苦。”   “那也值得呀,他不是说,他觉得每天都很幸福么?”   季来烟拿了锯齿刀把蛋糕胚放蛋糕底盘上切齐整,“那你幸福么?”   “我呀……”祈热捏捏自己下巴,“我觉得,好像幸福得太过了。”她按下开关键,把打蛋器卸下来,沿着缸壁跟缸底搅拌几圈,又将打蛋器装回去继续打。   “妈妈,您跟老祈教我乐观,教我做自己,会不会缺少一些自省?”   季来烟把待会儿要用的装饰品预先准备好搁在边上,“为什么这么问?”   祈热回:“因为别人不一定喜欢真正的我。”   “你需要别人来喜欢你么?或者说,你对真正的自己没有信心了?”   祈热见缸里奶油纹路越来越清晰,又按下开关键,卸下打蛋器拿起来,见打蛋器末尾起了细小不弯曲的尖,便把打蛋器扔进了洗碗池。   “也不是,我不可能是完美的,不管我什么样,都会有人不喜欢我,我就是突然想起,您跟柳阿姨那么不一样,为什么会成为好朋友?您做自己,我也做自己,为什么柳阿姨却不太喜欢我?”   祈热说话间用剪刀给裱花袋捡了个口,把套具装进去,再往里面装刚打好的奶油。   季来烟停了手,“热热,归根结底,是利益两个字,我跟你柳阿姨没有利益冲突,虽然没什么共同点,但是相处起来很愉快,你呢?你柳阿姨总担心你给时樾跟迦迦带去一些她认为不好的东西,这就是利益冲突。”   “我知道,”她把装满奶油的裱花袋递给季来烟,“我很喜欢柳阿姨的,也没觉得她做错了什么,我尊重她,就是有些遗憾,如果不是这样,我应该可以跟她相处得更好。”   “你这么想是对的,”季来烟将套具口对准了戚风,往上挤着奶油,“你看,最初的奶油铺在戚风上面,坑坑洼洼没有美感,”奶油挤完,季来烟拿起平直的刀具把奶油抹平,“可是经过刀这么一打,铺满,再打平,最后就可以变得很漂亮,刀就是合适的方法,除了方法,还需要时间。”   祈热又递一袋奶油过去,忍俊不禁道:“您天天做蛋糕都想这些去了?”   季来烟接到手里也笑,“做得多了,也要给自己找点其他事情做不是?你只要确定,你现在很好,珍惜当下,对未来抱有希冀,相信妈妈,也相信你自己,以后你柳阿姨会很喜欢你的。”   祈热傻笑,眼睛看着她妈妈,手却不老实,伸过去往奶油上戳了一下,“那要是有谁搞破坏呢?”   季来烟不急不慢地往缺口补了一些奶油,“你补,妈妈补,爸爸补,不管是谁,补上去,再用刀抹平,不就好了?”   “但是呢,”季来烟执起祈热的手又朝着奶油戳个口,再将刀具交给她,“最好是谁戳的洞,谁来补。”   连位置也让给她了。   祈热站转盘前,撒娇道:“您不就是想看看我做蛋糕的手艺退步了没有吗?”这么说着,她又戳个洞,这回没自己吃掉,而是方向一换,朝着季来烟的脸上抹去。   季来烟笑着躲开,“不说这些了,你跟喻星淮最近怎么样了?”   祈热放下手上的刀具,大舒一口气,说:“我感觉,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季来烟又笑出声,这回她往祈热脸上沾了点奶油,“单论一点,他跟你爸爸很像,就是喜欢的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你让他别来店里,果然这么久,我就没见过他。”   祈热故意神气十足,“因为我说得对,他才会认同啊。”   就这么聊东聊西,一个蛋糕,母女俩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做好。   祈凉起来的时候,蛋糕已经放在了冰箱里,他拉开冰箱门,搬了凳子站上去看,用黑巧做成的吉他跟小小的贝壳海螺躺在一片海滩上,海滩上的沙子是打碎了的饼干屑,另外一半蓝色的海洋,是晶莹透亮的果冻。   “怎么样?好看吧?”   祈热冷不丁出现在身后,祈凉早已习惯,没被吓着,后脑勺对着他姐点了点头。   “我做的。”祈热邀功,她揉揉祈凉不安分的头毛,“来,给姐姐倒杯水。”   祈凉不乐意了。   祈热便一巴掌拍了拍,手越到他身前,指着那蛋糕,“给我倒水,我就把这个吉他变成真的。”   祈凉才不会信,跳下凳子,说一句“骗子”便跑了。   祈热哭笑不得。她可记仇得紧,等喻星淮提着把34寸的古典吉他进来,她接到手里,故意地没立刻给祈凉。这吉他,是她当翻译提出来的报酬,Emily带她去琴行挑,她看着价格挑了把中规中矩的。   祈凉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喻星淮看出点意思,按了按祈热的肩,看向祈凉,“祈凉,这把吉他是姐姐帮别人忙,得来的,你要好好练,练得好,以后姐姐还会给你买更大更好的。”   他说着接过祈热手里的吉他递给祈凉,“来,我调音,你试试。”   祈凉看一眼他姐,默默回头跟着喻星淮去了沙发。   到十点,客人陆陆续续地来,祈热把李妲姣跟梁碧梧也喊了过来,一屋子里挤满了男女老少,甜品水果不断,几个学生当起服务员,给别人递一块小蛋糕,总要先把上面的樱桃送进自己嘴里。   大伙儿都吃得差不多了,三个女孩得空站在大台子前歇息,人手一把小叉子,面前食品盘满的满,空的空。   位置朝着厨房,三人正好能把厨房的情况尽收眼底,李妲姣撞一下祈热的肩,“诶,热热,这么看,陆时樾比较像季老板的女婿。”   祈热抬头看过去,见陆时樾站她妈妈旁边,她妈妈说什么,他总能立刻把东西送到位。她“哼”一声,“不就帮忙递个东西嘛?谁都可以。”   “那不是谁都长这么帅的,不然鹿小诗她们怎么就单喜欢陆时樾……诶,你干嘛去?”李妲姣话没说完,旁边的人拿着叉子跑开了。   祈热几步跑电话前,迅速按了电话号码拨出去。那边一接通,祈热立马开口,“是我!祈热!”   “你在哪呢?我等你两个多小时了。”那边鹿小诗语气很冲。   祈热忙道歉,“不好意思,忘跟你说了,今天我弟弟生日,家里有客人,过不去了,明天我给你补一天。”   鹿小诗默了默,“我是以为你们出事了,给碧梧师姐打电话打不通,QQ消息也没回。”   祈热愧疚不已,默了会儿再次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我……”   “我可以过去么?”鹿小诗打断她,听着也不生气了。   祈热一声疑问出来,“啊?”   “算了……”鹿小诗先自己否定。   “可以啊。”祈热缓过神,立马一口答应了。   鹿小诗没虚伪地去推脱。   祈热便报了地址,放下电话。   “鹿小诗要过来?”李妲姣跟梁碧梧在旁边听了个大概。   祈热“嗯”一声,心虚地往厨房看了一眼。   三人还没来得及细说,另一边爆出一阵笑声,把三个人引了过去。   祈热钻进人堆,好奇得要死,“你们说什么了?”   祈家亲戚少,来的客人大多是季来烟开店之后认识的朋友,还有一些是祈畔的同事。多半人都见过祈热,其中一个回:“帮你妈妈想宣传对策呢,说到一个招牌,‘状元’牌蛋糕,吃了这蛋糕,高考肯定能成!”   祈热直来直去,“好土啊,我要是听了,肯定不会吃。”   季来烟刚从厨房出来,她也立刻反对,“听着就是个噱头,你说,要是第一年大家都来买,那么多学生,高考录取就那么一些名额,肯定是有学生落榜的,那落榜的,该找谁去讨说法?”   “大家去吃,也不是都信,就是冲着名号,你东西好吃,大家也没话说。”   季来烟仍拒绝,“单这个名号,我就打不出去。”   祈热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找了空隙插进话,“现在不是有一些店可以送货上门么?季老板,我觉得咱家也可以,像我,就不愿意为买一个蛋糕跑那么远,有时候上班的人也没时间,咱家可以买辆电动车,自己送或者雇个人,提前发发传单,把预定的电话号码发出去。”   祈热只不过是把先前在大街上见到的宣传方式说了出来,没成想一群人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   祈热又钻了出去,见陆时樾站厨房不知道忙什么,轻手轻脚跑过去,打算吓一吓他,他却提前转身了。   “那个……”祈热犹犹豫豫。   “鹿小诗要过来。”陆时樾替她说了答案。   “你怎么知道?”祈热睁大了眼,“Biu她们说的?”   陆时樾开了洗碗池的水龙头,他拿起洗碗布开始洗那几个沾了奶油的盆儿。   嘴唇紧抿,又不说话,祈热知道他是生气了,急忙解释:“我本来没打算喊她来的,是我忘记要给她补课了,而且,我认识她有一段时间,她不会怎么……”   “小祈同志,来来来!”外边陆正午忽然朝祈热招手,把她话给打断。   旁边祈畔则朝陆时樾喊话,“诶,时樾!别洗了,待会儿叔叔来!”   陆时樾只抬头看一眼算是回应,祈热回看他一眼,跑了出去。   “怎么了?吵架了?”祈畔问女儿。   祈热摇头,看向陆正午,“正午同志找我干嘛?”   “你刚刚提的,我们都觉得可以实施,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祈热有点意外,“我就随口说的……不过,我确实又想到一个,我前几天……”她是要提去给Emily当翻译那天的聚会,但她逃了课,陆时樾也没给她请假,说忘了,她免不了被批评了一顿。   这些事儿不好直说,她便糊弄了过去,把重点放在提议上,“像办聚会,婚礼,一般都不会只想吃蛋糕,会有甜品台,就像我们今天一样,这样的活动可以承包下来,有条件的话,也可以提供一些道具,就……看对方的具体要求了。”   祈热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听她一个高中生随便一提就能当真,过于激烈,以至于她再也没法插话进去,便悻悻然地又走开了。   没多会儿,她出门去接鹿小诗。   鹿小诗手上提了个小蛋糕,自然是有些多余,祈热也懒得解释,接了蛋糕把她领进去。   鹿小诗的注意力暂时被屋内的模样吸引,视线绕几个圈,最后定在厨房口,“我去帮陆时樾吧。”   祈热伸手拦住,“不用,大脚她们在呢。”   刚说完,那边李妲姣朝鹿小诗招手,“鹿小诗!过来啊。”   祈热一口气一提,转开头不说话了。   后头喻星淮跟两个小孩从外面进来,手上几个袋子里不知装的什么,祈热要去看,喻星淮拉着她往楼上去。   进了祈热屋,喻星淮像是从没来过,转着圈打量。   祈热有点郁闷,伸手把播放机给摁响了。侯湘婷的歌,又是那首《一起去巴黎》。   少年仗着音乐够大声,有如一把保护伞罩在头顶,他几步向前,低头亲住了祈热。   祈热没法专心,连连往后退,喻星淮便揽着她的腰跟几步,酒窝下陷,“我们要去巴黎么?”   祈热摇头,抬起眸子,“那么远,怎么去?”   喻星淮拉她手,“从现在开始攒钱,路费,吃,住,多攒几年,最多等我们大三,总能去吧?”   祈热没想到他回得这么认真,似乎真这么想过,她戳他蓝色的T恤衫,沉声说了一句,“C'est très gentil à vous.”   喻星淮笑,“这句没听过,是说……我很好?”   祈热噗嗤笑出声,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她不回答,掂起了脚。还没碰到,脚后跟又立即落了回去。   几步之外,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祈热看清门口的人,火气上来了,“不知道敲门啊?”   陆时迦手还留在门把上,他眨巴着眼睛,睫毛跟着颤动,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干嘛?”祈热的手被喻星淮捏了捏,气焰没那么高。   陆时迦小声嘟囔了一句。   “说什么呢?”祈热几步走到门口,低下头,“又说我坏话?”   “我说你偷懒鬼!”陆时迦壮着胆子把想法说了出来。   祈热觉得好笑,双手叉腰,“我怎么偷懒了?”   “哥哥一直在楼下忙。”   祈热嘴角一扯,原来是心疼自己哥哥了。她伸手把门拉开,陆时迦的手便松开了,她低头,“他在忙,你当弟弟的,去帮他啊。”   一句话又堵得陆时迦哑口无言,陆时迦将手背到身后,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最终也没挤出一个字。   “走呀,我也去。”祈热催着他。   陆时迦抬起头,见祈热真要走,便要转身。   转身前,瞥见祈热将手往后一伸,被走上来的喻星淮牵住。 第22章   天气愈发的冷,七里铺高中高二年级刚结束的第二次月考,既冷透了寒潮中拿笔写字的学生的手,又将那些考得糟糕的努力学生拉进了冰窖。   连着几天,学生间已经在传,有人看书看到十一点才回家。   那里面,自然没有她们几个。李妲姣考得糟糕,但她不努力,梁碧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保持中间水平,祈热退了一名,总分没什么变化。把她挤下去的,是陆时樾。   考完那个周末,几个人聚在陆家,嫌客厅太冷,全躲陆时樾房间里。空调送着热风,点心盘里堆着瓜子饼干。祈热刚把手上的玉米啃完,陆正午又送了几袋热乎乎的进来。   “好香啊……”几个人纷纷嚷嚷。   黄瓤的烤地瓜,焦香气弥漫,咬上一口,边尝边烫得呼气。祈热吃得急,掉几粒屑在衣服上,另外几粒往下滚落,沾在陆时樾黑色的袜子上。   祈热低头望下去,后衣领被一拎,被动地抬起头来,面前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我帮你擦掉就是了。”祈热要再次弯腰,又一次被扯着往上,陆时樾面上平静,手一伸,把她衣领上顽固沾着的那一粒捻掉,再转个身,抽了张纸巾自顾弯腰擦脚。   前面的“穷”字被她吞了回去,祈热吐出一句,“讲究!”   东西吃得七七八八,作业也还剩七七八八——七八张卷子。   起初都是自个儿写,李妲姣不会的实在太多,问祈热,祈热便给她讲,到了物理卷子,祈热也不会了。   “陆时樾,这道怎么写?”李妲姣起身绕到陆时樾身侧,卷子伸过去,坐着的人下笔飞快愣是没反应。   李妲姣只好拍拍他的肩,等陆时樾抬起头来,她举起双手,“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她努努下巴,示意桌面上的卷子。   旁边祈热写了一会儿坐不住,出了门去把两个小学生从隔壁忽悠了过来,“来,你字丑,抄英语,你抄语文。”   她干脆利落地安排好,又扯了两张陆时樾写完的卷子给俩小孩儿抄。   他俩本来在隔壁照着书练曲子,听见震天响的拍门声就知道是谁,打算假装没听见,祈热却坚守阵地,一而再,再而兴,兴而旺,直到把他俩震出来。   陆时迦一笔一划抄得十分慢,他哥的字长得跟他人一样,细长利落,抄到后面,风格也一样了,看上去十分没耐心,笔画连在一起,陆时迦睁大了眼也分辨不清。   他把书推过去,“这个是什么字?”   祈热放下明天补课要用的法语书,低头快速辨认,边看边念,“答,第三段画横线部分表达了作者对他……对他……什么人的思念之情?”   辨认未果,她头转个方向,按着语文卷子,“陆时樾,你这写得什么字?”   陆时樾摘下耳机,看了过去,卷子被推到身前,他低头扫一眼祈热指关节抵着的那个字,“爱。”   祈热嘴一张,再看一眼,“这也叫‘爱’?”惊讶完,把卷子推回矮冬瓜身前,“知道‘爱’怎么写么?”   陆时迦不想承认他不会,可事实如此,不得不在祈热面前低了头。   “看着。”祈热手一招,示意他靠过来,“撇,点,点,撇,点,横撇,横,撇,横撇,捺。”   “来,你写一遍。”   照着她写下的,陆时迦看一眼写一画,笔落,字被写成了个大胖子,祈热嫌弃道:“你这得多爱啊写这么大?重写!”   陆时迦抿唇又写第二个。   “知道怎么写,怎么读,还得知道它什么意思,会查新华字典么?”   陆时迦迟疑了一会儿,摇头。   祈热对这些似乎无关紧要的事情又分外耐心,把祈凉也一并喊过来,红色的新华字典到手,第九版,祈热按拼音跟部首的方法各教一遍,又把字典递出去,指挥陆时迦,“你来查。”   陆时迦看着一脸茫然,慌手慌脚地来回翻着,就是不开口说自己不会,祈热一把抢回来,再递给祈凉,“祈凉你来。”   祈凉按着祈热说的方法一会儿就翻到了,陆时迦眼巴巴看着,面上的歆羡掩藏不住。   “行了,你继续抄吧,”祈热打发祈凉,“你,”她把字典放陆时迦头顶压一下,“再给你讲一遍,认真听。”   “哪里不知道就问,别光看不动脑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哪里不会?”祈热边讲边碎碎念。   第二遍讲完,陆时迦翻到了第三页。   祈热指着字,“知道这是什么结构么?”   陆时迦这会儿虚心地摇头。   祈热张了嘴要说话,“上下结构”就要脱口而出,可先前这事儿让李妲姣说得带了点颜色,她突然就开不了口了。   于是瞎扯,“‘爱’的意思总知道吧?”不等陆时迦回答,她指着第一个解释念:“对人或事物有很深的感情,爱祖国,爱人民。”   念完,她看向陆时迦,“你爱祖国的时候,是不是很想要拥抱一下?可是,祖国太大了,你抱不下,就只抱了一半,所以,‘爱’是半包围结构,记住了?”   陆时迦没点头,“为”字刚出口,祈热已经摆手,“这个没为什么,我这么教你,你记住就行了。”   后边几双耳朵早竖了起来,一直忍着没笑,见陆时迦被威逼利诱着点了头,忍不住了,一个笑得比一个夸张。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就笑不出了。   他们埋头赶着卷子,只祈热一个人突然法语书也不看了,拿起张草稿纸写写画画,一会儿把纸撕成五份,每一份上都是同样的内容。   陆时迦跟祈凉拿到的多了一行拼音,祈凉眼快,在李妲姣跟梁碧梧纷纷跑出房门之后,也紧跟着跑了出去。   陆时迦写字不错,拼音还是不太行,他边看边无声念出口型,“W~o,Y~ao,F~ang,P~i,L~e!”   纸条上,一行拼音,一行字,一个开了口往上冒着不知什么气体的烤红薯。   陆时迦来不及跑,旁边一声闷响,气体“破壳”而出了。   里边剩下的两人,皆沉默得没说话。   外头李妲姣跟梁碧梧捂耳掩鼻,发出怪叫,李妲姣痛心道:“要不是有喻星淮,我真怀疑她找不找得到男朋友!”   祈热不觉得放一个屁有什么问题,耸耸肩继续翻书。   第二天,四个学生戴着帽子口罩,各拿一瓶早晨刚送来的热牛奶,走路去坐公交。天气已经冷得让柳佩君阻止陆时樾骑车上学。   于是,像之前一样,四张月票依次出示给司机,再被带着往后车厢走。两个小学生脱离小团队,直接坐到了最后一排。   祈热听不见两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对话,就更不知道她又多了个称号。   一个说:“以后都得离她远远的。”   另一个说:“大家都吃了红薯,就她一个人放屁。”   一个接:“还连续放,简直是个屁王。”   另一个接:“对,以后不喊她紫茄子,喊她屁王。”   被悄悄在背后喊为“屁王”的人最近心情不赖,先前她给家里提的建议真被季来烟实行了起来,一个多月,不说门庭若市,也比先前那段门可罗雀的时间强多了,有时候祈畔下班了,甚至都得过去帮忙。   要知道,季来烟从来不愿意家人花过多时间去帮助她的事业,总说,工作嘛,还是要各拼各的,等她自己累了,需要帮忙了,会主动开口。   这回,季来烟开口了。   祈热琢磨,不能光老祈去帮,她也得干点什么。她想得频频出神,昨天准备好的知识点被讲得七零八落,她索性让鹿小诗写会儿题。   讲完那几道题,今天的课就算完成,两个人冰着手脚躲进校门口的奶茶店,鹿小诗点了两杯,咬着吸管走出去,她家司机的车已经开了过来。   上车前,鹿小诗主动把下月的补课费交给祈热,黄色纸信封,拿在手里没什么分量。   “900是你的,还有另外的……deux cents,你……你看着用吧。”她把信封递出去。   祈热喝一口烫嘴的奶茶,没立刻把信封接过来,“有这么不好意思说么?你发音是真的难听,回去还得多听多练,还有,我说真的,陆时樾对你没意思的嘛,你别追了,换个人喜欢吧。”   鹿小诗沉默了一会儿,把信封又递得近了一点儿,“我喜欢他,他喜不喜欢我,两回事儿。”   祈热“嗬”一声,竖起大拇指,“够硬气!”   她伸手要去接钱,手忽地被一拍,接着,两人中间一闪而过一个“球”,那“球”又矮又瘦,也不知道怎么蹦起来的,竟然还能打到她的手。   “诶!小矮子!跑那么快……喝不喝奶茶?”祈热在后头喊。   陆时迦不回头,跑出几步,开了车门钻桑塔纳里去了。   鹿小诗也要走,她两手紧握奶茶杯,“天气预报说快要下雪了,哪天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补课吧,教室太冷了。”   祈热不反对,点了点头。等鹿小诗家车子一走,她也立马钻进了陆正午的车。   半刻钟后,车子停在了院门口,一高一矮照旧去推门,陆时迦抬起头,“我会告诉哥哥。”   自从两人每天都一起坐车回来,这样的对话地点与对话方式已经成了固定模式。祈热也按照固定模式推他脑袋,“告诉他什么?”   “你收别人的钱。”   祈热从陆时迦眼睛里辨认出他的想法,想这矮冬瓜的脑袋瓜看来是真能长籽儿,想得是真多,说不定明年能结出藤蔓,生出一个真正的冬瓜来。   她说话冒出一溜儿热气,“你知道我收钱是用来干嘛的吗?”   陆时迦鼻子登时就被冷风给吹红了,“那个姐姐喜欢哥哥,你收钱是帮她追哥哥。”   祈热笑出声,“还有这种好事儿?那可得美死我了。”   她说这话,陆时迦越觉得她“知错不改”,“反正我会告诉哥哥!”说完,书包跟着他一上一下进了屋。   陆时迦都见不着了,祈热仍觉得好笑。她把院门关上,小跑着上了台阶,开门时瞥见已经将茑萝松替换掉的腊梅掉了片花瓣,她弯腰从泥土上拾起来,抬脚踢门走进去时,花瓣进了她的嘴。   不过几夜,那花瓣“开花结果”,成了一沓沓宣传单。厚厚一张的宣传单装进书包,足有两三斤重。   祈热背着包进校,趁着上课前大家还在啃包子,绕着教室转一圈,各人桌上便多了张广告单。   “祈热!这是你家店?看不出来啊,早说嘛……”   “这蛋糕看着好想吃,就是名字太文艺了。”   附近一个男学生问:“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祈热,背出这首诗就能免费吃了?”   他同桌是个女生,“你蠢不蠢?这是四款甜品的名字,文盲啊。”   “开玩笑的嘛,看,还有预订电话,知道你没长腿呢。”   “谁没长腿?”   男学生挡住头,“我,我没长腿。”   祈热把该回的问题都回了,几句话宣传了一遍,班内活动就算圆满完成。到第一次课间十分钟,她跑去左右两边的教室发了一波。再到课间操,就开始广撒网了,逮谁给谁。   李妲姣跟梁碧梧也帮着发,陆时樾还被强迫着带了几张去广播站。喻星淮远远见了,跑过来要去了一沓。   等到放学,祈热给鹿小诗补完课,说还有事儿,让她先走。临走前,鹿小诗朝祈热伸手,看上去十分不爽,“你的‘小广告事迹’已经传遍校园了,”话锋又立刻一转,语气依旧,“给我一点吧,我们班的人还挺感兴趣的。”   祈热笑了出来,见还留了不少,给了十几张出去。   等收拾好了,她开始挨个教室“巡查”,有些单子被随手塞在抽屉里,还有的早成了纸飞机、千纸鹤,有两只还被嚣张地吊在很久没用的电风扇上,冷风一吹,跟幽灵似的晃来晃去,看着很是凄凉。   是高三的教室,桌上一律堆满了书,恰好给祈热提供了“作案”的条件。她往桌上爬,两脚各踩一堆书,伸长了手把那千纸鹤扯了下来。胡乱一拆,那纸上还写了字,她念出来,“辛尚仁,你就是我的心上人啊。”   “还有人叫辛尚仁的?”祈热自言自语。她猜这千纸鹤得是一对,把另一只也拆了,上面果然也一行字,“初雪的时候,我可以亲你吗?”   祈热有些后悔,打算把纸鹤折回去再往头顶原样挂回,她跳下地,来回看着折痕,试了几遍,单子都要被她折薄了,也没能成。   再折几次,还是没成功,她气急败坏地把纸往旁边桌肚里一塞,也不管是不是纸鹤的主人,她朝桌肚一拜,“你俩必须给我亲成!”   她猫着腰,本来就没在干什么好事儿,在外人看来更是鬼鬼祟祟。好歹穿着校服,高三的年级主任辨别出来,“学生!你在这干嘛呢?”   祈热吓得一回头,差点闪到脖子,“老……老师。”她手无意识往她刚才放下的宣传单上摸。   年级主任一看,“原来是你,今天做操的时候我就看到有人在发小广告,你这还‘挨家挨户’发来了?”   祈热抱起宣传单往外走,“老师,我家开甜品店呢,有空您去我家吃蛋糕,报我的名字……”   年级主任打断,“叫什么名字啊?”   祈热心说羊入虎口,面上却笑靥如花,“陆十月,您记得去,报我的名字……”   “报你名字?陆时樾,我认识,不是广播站那小伙儿么?”   祈热两眼一黑,得,撞枪口上了。   “别报什么名字了,在学校发广告像什么话?把整栋楼黑板给我擦了。”   “老师!”祈热当然不会乖乖听话,跟着年级主任往外走。   那主任脚下踩着风火轮,大概是逆风耳,祈热说什么,他也不听,偏还生了双千里眼,祈热脚底抹油要跑,被他一眼逮到,吼了回去。   “就从这间开始,高三的学生都忙得很,你看,满黑板的板书都没时间擦,你给我擦干净了。”   祈热知道这事儿逃不过了,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进门前,那一沓宣传单也被没收走了。   “还能喝咖啡?”年级主任瞄一眼,突然不急着走了。   祈热两眼放光,“对呀,我妈妈……”   “不都说是猫屎做的么?我吃猫屎做什么?”   祈热被这话呛住,转身拿起了黑板擦,嘴上嘀咕,“您就算去了,报我名字,也不给打折……”   “说什么呢?赶紧擦,擦完了来五楼汇报!”   祈热认命,捂着脸开始擦满黑板的板书。也不知道写字的老师跟自己的手有什么仇,下那么大劲儿,一点都不好擦。她擦一会儿,就得蹲外头把粉笔末掸出一点儿。   连续擦了三间,她开始怀疑高三的学习强度,一个个板书那么多,还都不擦干净,得是多辛劳。   她走神地想,手无意识地往下放,粉笔末立即进了嘴里,她摸着自己脖子,咳得脸颊脖子通红。   快要咳干净了,眼前忽然一黑,嘴里“唔”一声,她伸手去扯那件盖上来的外套,那人却将她脖子一锁,带着她往讲台下走。   祈热亦步亦趋,瓮声瓮气地开口:“靠!你要憋死我啊!给我松开!”   “你小命都要咳没了。”   祈热被按到一把椅子上,又试图要把衣服掀开,那人仍卡着她,“坐这儿别动,挡着点灰。”   祈热懒得抵抗,安分了,“整栋楼都要擦,你有十只手啊?”说着头顶一松,呼吸都顺畅了。   脚步声传到了讲台上,“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听话。”   祈热扯了扯外套,“我怎么听话了?”   那人真擦起了黑板,听着都能知道动作干净利落,“以为你会跑。”   “我是想跑,没跑掉!”祈热彻底把衣服掀开了,觉得冷,干脆把衣服穿到了自己身上,“我以为你走了,怎么还在学校?”   半边的黑板已经被擦干净,“刚去高一发了。”   就在对面楼,恰好看到祈热被年级主任抓到的一幕,他便下楼再上楼,找了过来。   “噢,还不是刚才那个班的千纸鹤。”祈热不多抱怨,转而提起兴致,“诶,你知道初雪有什么说法么?”   黑板擦一顿,讲台上的人回头,看见祈热眼里带着期待,立时转了回去。   黑板擦重新摩擦着黑板时,他声音不大,“一起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23章   天气预报一再地滑铁卢,梅城这个冬天的初雪迟迟未落。   祈热从铁皮邮箱隔壁新多出来的牛奶箱里取出温热的透明玻璃瓶,盖子一拧,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几口。   院子里柳佩君又在叮嘱:“带伞带伞,天气预报说了要下雪的。”   “今天下雪我自断一根手指。”挤上公交,祈热在陆时樾面前夸下海口。   陆时樾站如一棵小白杨,黑色围巾裹着不显臃肿,身前是位“套中人”,鼻子嘴巴全遮住,露出一对月牙眼,头发编在头顶成了丸子。   一站停靠,两人被挤得贴住窗户,陆时樾伸手都尤为艰难,身前的人被挤得朝他外套上靠,他抬高的手往下,指尖碰到她腰侧毛绒绒的线衣,僵住几秒,最终垂落到自己身侧。   跟着晃晃悠悠的公交到了学校,进了教室,班上那几根老油条见天儿地凑一堆讲闲话,消息也比谁都灵通。   祈热边卸着围巾边见那几个人笑得咧出几口大白牙,问怎么了,其中一个不嫌烦,用着第一回 说新鲜事儿的劲儿回:“高三几个班抄黑板上的重点题不知道被谁擦掉了,老师都气疯了哈哈哈哈。”   祈热第一反应不是笑,放下围巾回了头,难得见陆时樾脸上有点表情。   另一根老油条接:“不知道哪个憨憨吃饱了没事儿干,这么冷的天,老师拿粉笔再抄一遍简直受罪。”   “心疼老师,那你笑什么?”   “……哈哈,你不是也在笑?”   “哈哈哈哈……”   祈热不参与唠嗑,背往后面桌子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无声笑得颤着肩。笑够了,她拿陆时樾桌上的保温杯,旋开盖子,仰头喝一口前,喊他一句:“憨憨。”   又过几天,天气预报不厌其烦地天天说着“明天有雪”,雪仍是没来,就跟狼来了的故事一样,说得多了,大多数人也就不信了。   祈热就是其中的一个,见白天放着晴,只穿着薄薄一件毛衣就敢往外跑。黑色的高领毛衣配酒红色的灯芯绒背带裙,脚上先是黑色的小皮鞋,到了晚上,变作了旱冰轮滑鞋。   请她们来溜冰的是鹿小诗,鹿小诗嘴上说他爸爸认识旱冰场的老板,来玩的话可以打折,可去付钱的时候,照样付的全额。   四个女孩,两个小学生,换了鞋进场,起初还混一块儿滑,多滑一会儿,偌大的旱冰场里,除了自己,再看不到一个熟人。   馆内人声鼎沸,韩国舞曲一首接着一首,祈热在李贞贤的声音出现第三次时,发现了不对劲。   她没回头,朝着外围的扶栏过去,停那儿不再滑了。对面的电视机里,《中韩歌会》哑声播放,画面里还是拇指上佩戴麦克风,那一把扇子一卡一卡的李贞贤。   祈热抬起一只脚踢了踢围栏,头微微一侧,紧跟着她不放的几个男生似乎是商量好了,不再迟疑,直直滑了过来。   祈热躲得不算明显,看着还是有些刻意,她往旁边又滑出几步,后边几个男生便爆发出一阵笑声。   祈热握着扶栏的手一紧,她本觉得,能躲则躲,地痞她见多了,就没怎么怕过。可不怕的前提是得具备天时地利人和,她这三脚猫的溜冰技术,也就只能保证没人撞她时不会摔倒,代表着,“地利”这一项与她无缘。   “喂,小美女,我们教你溜啊。”有人开了个头,其他几个人便开始附和。说话时,齐刷刷蹭到了祈热身后。   祈热心说,不该来的还是要来,最多,摔个狗啃泥,但气势一定不能被压倒。她单手叉腰,冷哼一声,打算转身给他们几脸的唾沫星子,就当他们来求雨,她好心下几场。这别样的“天时”,是她送出去的。   心里这么自我打气着,刚要转身,视野里忽然多出个人。   不该来的来了,该来的,最终也来了。   祈热手心里冒汗,心跳忽地加速,转了一半的身子反方向转回去,她手一伸,朝着恰巧从人堆里滑出来的小矮子招手:“儿子!来!跟妈妈滑一会儿就回家了!”   她声调高,中气十足,陆时迦想不听见都难,一抬头,才知道她在看着自己,心下回味一番,后知后觉地明白她嘴里喊的,也是自己。   “快过来啊!妈妈滑累了,牵会儿妈妈。”祈热手伸着没收回去,默默朝着陆时迦使眼色的时候,后悔没坚持把喻星淮拉出来,他要是在,她压根儿不会碰见这几个人,再不济,陆时樾来,她随便使个眼色,他铁定能明白。   眼下这个呢?果然没半点眼力见。   没眼力见的人以为她吃错了药,速度快如尖尾雨燕,人到了祈热跟前,语气凶巴巴的,“谁是你儿子?”   祈热迅速进入角色,当他是脾气暴躁不听话的小孩,伸出手去拉他,“儿子,你滑个冰,连妈妈都不认识了?”   陆时迦把手往身后背,“是你溜冰把脑袋给撞破了吧!”   他语气冲得很,祈热听了一愣,仔细观察他脸色,怀疑他是动真气了。祈热心里喊着冤枉,要不是被人跟了,她能想出这破招儿么?到了这儿,祈热自以为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她还不如摔个狗啃泥呢……   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当面拆自己的台,“你才撞破了脑袋,要不是有人跟着我不放,我能喊你儿子吗?再说了,我生得出你这么大的儿子么?”   陆时迦被喷了几滴唾沫星子,手背一抹,“谁跟着你?”   “就他们啊!”祈热身子一侧,回头朝后头挥了挥手。   后头那几个人早没了踪影。   陆时迦没见着人,又见祈热愣着不说话,觉得自己又被骗了。   “骗子。”他喊出先前跟祈凉一起给她取的外号之一。   祈热四处张望后反应过来,这才张嘴反驳:“骗你是小狗!都知道我有个儿子了,肯定吓得跑了呗。”   陆时迦不理她,矮小一团,轻轻松松便滑开了。   祈热见他头也不回地径直离了场,紧赶慢赶地追了过去,换了鞋,一直追到大门口才把人逮住,“你一个人瞎跑什么?”说话间,在冷风中打了个哆嗦。   陆时迦继续往外走,祈热虽不明白他这是生的哪门子气,无奈跟在后头,“你到底要去哪?”   “回家!”陆时迦忿声解释,仍是不回头。   脖子上的围巾跟着他人一晃一晃,祈热使坏,拉住耷拉在他背上的围巾一头,“你认识路吗你就回家?”   陆时迦脚步倏然慢下来,既是被她扯的,也是被她的问题给难住了。可心里还堵着气,面子让他不得不重新加快了脚步。   祈热怕给他勒坏了,没敢抓着不放,松了手,双手交叉抚着手臂,冷风吹过来,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又跟几步,步子越来越慢,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前头陆时迦走得飞快,没多会儿,也停在了原地。   祈热呼着热气抬起头,错眼间眼前多出几片莹白。   不远处有人喊,“我靠真TM下雪了!”话后跟着几声口哨。   祈热顾不得冷,伸了手去接,稀稀拉拉的几片,轻盈地打着旋儿,像极了雪白的鹅毛。落在鼻头,她指尖一碰,什么也没摸着。   几步之外,陆时迦也伸出了手。   祈热侧眼一看,心里冒出不满。这可是她心心念念的初雪,怎么偏偏地这会儿就跟小矮子在一块儿,扫兴……又觉出满心的遗憾,早知道,就该把喻星淮喊出来。   惊喜与遗憾交集,祈热干干站着仰头看雪。   呼呼的冷风让一个个见了雪的成了通风报信的人,不消多会儿,旱冰场的人全涌了出来,有的还没来得及换鞋,馆员跟在后头追,见着一片片雪花,说教的话又吞了回去。   祈热多站了会儿,觉得自己立马要冻成冰棍,她缩着肩往前几步,伸手拉住陆时迦的围巾,“快快快!围巾给我!不然你就等着给我收尸。”   她穿得实在太少,看着单薄,一点也不保暖,陆时迦再跟她不对付,也没办法冷眼旁观。   他把围巾脱下来,还没递出去,祈热已经夺进手里,胡乱往脖子上一圈一圈地绕,边围边跺着脚,企图不让自己失去知觉。   刚围好了,面前又多出双手套。   祈热接到手里,看一眼,又递回去,十分嫌弃:“这么小,我哪戴得进去?”   陆时迦不接,也不说话。   祈热默默收了回来,研究一会儿,试图把手挤进去。好在这手套看着小,却有十足的弹力,她费劲一挤,当真被她给戴上了。虽然杯水车薪,多少能挡点风,祈热身上暖和了一点,低头一瞟,觉着眼前的小矮子看着顺眼多了。   她有了闲聊的心情,“听说初雪许愿很灵的,你要不要许一个?”   陆时迦本来不知道“初雪”是什么意思,最近总听柳佩君提起,问了,才明白过来。   “我才不信这个。”他双手插衣服兜里,活像个小老头。   祈热“切”一声,“不许就不许,我许。”   她手隔着手套互相搓着,抬了头冲向隐隐泛着光的夜空,“我希望,明年,或者两年后,我家能比你家有钱!”   陆时迦立时翻了个满分的白眼。   祈热不以为意,随口又许了几个,不过都是些发大财的梦,听着就很假大空。   雪越下越大,大有立时就把满城覆上银白的气势。几个人滑完冰一路蹦蹦跳跳,硬是把身体给闹暖和了。   祈热手脚发烫,带着两个小学生打道回府,进巷子时,透着路灯能见着砖瓦屋檐上铺了一层白,再上个坡,远远就见院子口立着个人。   头顶是路灯,光投射下来,把陆时樾人影拉得老长。他手上拿了件大衣,见到走近的三人,不知觉皱了眉。   祈热朝他招手,“陆时樾!下雪了!”   她小跑着过去,见着自己长款的呢子大衣,虽觉有些晚了,也急忙扑过去,“冷死我了刚才!”她边穿衣服边摊开五指,往对面的人脸上一摸,本来要问他“暖不暖”,手指碰到一片冰凉,改口问道:“你脸怎么这么冰?”   陆时樾往后一躲,转个身,进了院子。   祈热一路跟进陆家大门,隔壁自家传出谈笑声,一听便是祈畔跟陆正午在下棋,手边肯定还搁着热过了的酿酒。   “你进屋干嘛呀?下雪了,初雪呢!”祈热跟着陆时樾上楼,“你要不要许愿?”   陆时樾径直进了屋,里头二十多度,他脱了外套搁沙发上,人往椅子上坐。   “我可是许了好几个。”祈热跟到桌前,随手拿起他放桌上的书,等看清了字,愣了愣。   陆时樾看见,反应过来,手一抬,把书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双手一合,起身把书放到了书柜最上面一层。   祈热不知是惊讶多一些还是慌张多一些,想了想,仍问出口,“你也想学法语?”   陆时樾依旧不说话,坐回桌前,随手找了一张卷子搁面前,拔了笔帽要开写。等到要落笔,又心不在焉。   隔几秒,他抬起头,直视着前方的电脑屏幕,问得不经意,“许了什么愿?”   祈热垂眸,顿了顿才开口,语气轻快,“我在电话亭给喻星淮打电话了,我们许了同一个愿望,希望能早点攒好钱去巴黎玩一次。”   默了两三秒,陆时樾“嗯”一声,又低回了头。   “你就没有愿望么?我想想,考班上第一?”祈热支着下巴给他想愿望。   不见陆时樾回应,又猜一个:“不用上课天天打球?”说出口又觉得不对劲,“这就有点矛盾了,又要考第一,又要打球,难……”   “我希望——”陆时樾突然开口了。   祈热竖直了耳朵。   他回头看着祈热,“你给鹿小诗补课,就只是补课,没有其他原因。”   他用的陈述语气,祈热却误以为是在问她,嘴一张,好一会儿才问出:“什么其他原因?我就是为了挣培训费,他们不知道,你还不清楚?”   说着脑袋里灵光一闪,有些气愤,“不会是小矮子跟你说的吧?”她无奈地叹口气,“真是嘴碎,他知道什么他……反正,不是他说的那样,我才不会出卖你!”   她义正言辞,恨不得举起手发誓,陆时樾看她一会儿,没忍住笑了出来。   祈热见他笑,也笑了,故意问:“你不会真信了吧?”   陆时樾搁下笔,“没有。”   祈热满意了,拉一拉他毛衣,“那你到底有没有愿望?说给我听听。”   他转回头,看似完全不打算开口。   “你知不知道说出来就不灵了?我还告诉你了呢,你也必须告诉我!”祈热胡搅蛮缠。   陆时樾站了起来,“那就更不能说了。”他说着往外走,这回打算去好好看看雪。   祈热跟出去,手要去掐他脖子,“你说不说?”   陆时樾比她高出不少,根本不受威胁,淡淡回一句:“不能说。”   一连几天,祈热也没问出来,后来,她放弃了。纷飞的雪比祈热有毅力得多,铺了厚厚一层又一层,多得祈热天天在门口抓一把送进嘴里,不一会儿,那个缺口又不见了。   雪一直下到2001年的最后一天。元旦前夜,两家人聚在一起吃火锅。   祈热把肚皮撑圆,放下筷子衣服也不加,拿着几根烟花便往外跑,她一跑,两个小学生也跟着跑。几个大人在身后纷纷叮嘱穿上外套,没一个人听。   陆时樾殿后,手上拿着三件外套推了门出去。   祈热径直跑出了院子,巷子里不少小孩手上拿着小小几根焰火在摇,祈热不知道跟人说了什么,回来时手上多出一把,分给两个小学生,最后留一小撮,塞到陆时樾手里。   陆时樾没接,先把手上的外套递出去,祈热拿了不少东西,不方便穿,光把手悬着,冲他晃了晃。陆时樾舒出一口气,帮她套上了衣服。   时不时有烟火炸在夜空,陆时樾没多大兴趣,只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多半是侧了头,往旁边看。   祈热一双眼睛里似乎装着星星,她上蹿下跳,衣服上沾满了雪。   闹着闹着,突然就打起了雪仗。两个小学生加上邻家几个小孩,祈热一个高中生混在里头,竟没有违和感。   陆时迦跟祈凉存了私心,拿着雪球对准了祈热扔,祈热边躲边反击,终是寡不敌众,不得不搬救兵,要往陆时樾身后躲,谁知脚下一绊,直直扑了过去。   陆时樾下意识去拉她,却被她连带着摔进了雪里。   祈热摔了反乐,看样子明显是一直等着这个在雪地里打滚的机会,现在,总算有了由头。   可地上到底凉,陆时樾要拉她起来,她不干,坐那儿不肯起,手指头朝他勾了勾,“你过来。”   陆时樾对这个动作有些抵抗,蹲着没动。   祈热只好自己起身,绕到他身后,食指伸出来,在他背上草草画了几笔,“猜出来了?”   陆时樾没说话。   祈热便又写了一遍。   他没动静,祈热没了耐心,手指握成小拳头写得用力,又尽力地慢下一些。   “还猜不出?怎么可能?你故意的吧?就不能配合一下我?”祈热连续丢出几个问句。   蹲着的人起身转了回来,低头,手心向上朝她伸过去,“再写一遍。”   祈热摇头,“这么写也太明显了。”   陆时樾坚持着,伸着手没收回去,祈热便伸出手指在他手心重新写了一遍。指腹划着手心,带出轻微的痒,手指连心,似乎也让人有些心痒难耐。   写下的,是四个再简单不过的数字。   2002。   身后忽然有巨大的礼炮响起,祈热转回头,张大了嘴,“有钱就是不一样,那个方向,是不是喻星淮家那边?”   这么说着,她立刻便要往屋里跑,“我去给喻星淮打电话!”   “祈热。”陆时樾在身后喊住她。   跑得飞快的人在台阶上回头,“干嘛?”   陆时樾走近几步。   祈热迟迟等不到他开口,连忙催他,“快呀!”   陆时樾又跨上一级台阶,到了跟前,与她平视。   身后烟花还在深冬的夜空里绽放,时亮时暗。   陆时樾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是根手链。   他把盒子递出去,“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2002   2020   某种同步   新年快乐各位~ 第24章   临近期末,拿着书站走廊上背书的学生便越来越多,一部分是为了蹭势头大、热量却不足的太阳,一部分滥竽充数,寻着借口躲在书本后头打打闹闹,还有一部分,压根不来上早读。   冬越深,祈热也就愈发起不来床。起床如铁轨一般,一节一节,时有卡顿,遵守好看的穿在外的原则,外套拉链不能拉上,围巾长得能绕脖子三圈,厚秋裤穿身上也不显臃肿,最后蠕动着套一双棉袜,一切就绪,才掀被起床。   陆时樾一早要去广播站,两个小学生坚持着去学爵士舞,大人们更是早出了门,剩下她一个,刷牙洗脸梳头,一件件慢条斯理,背好书包出门时已经是打铃前十五分钟。   兜里揣着的十块钱是祈畔留压在桌上的,替代牛奶箱里她那份牛奶。   冰雪消融时沁骨的冷从脚底一路直上,祈热走得飞快,边走边用戴了手套的手指水平地沿着灰色的墙面画一条线,墙面不光滑,走几步,手指卡在了墙缝中。   不知是不是巧合,恰好就停在了邻居家的牛奶箱前。   她停下步子,伸手一拉,见乳白色的牛奶瓶坐在中央,隔着手套一摸,留下半手温热。   再将门关回去,牛奶瓶已经到了手里。   祈热拧开盖子,就要对着瓶子喝一口,膝盖被谁一推,重心不稳,瓶口跟着一歪,乳白色的液体流到了围巾上。   祈热撇着嘴斜眼一看,往前跑的,是本该去上舞蹈班的陆时迦。她迅速盖好瓶盖,掸一掸围巾上的几滴白色牛奶,撂开步子追上去。   陆时迦矮归矮,跑起来不输谁,到了公交站,他自己停了下来。   祈热慢了两步,扯住他围巾一角,“你成心跟我过不去呢?”   陆时迦小媳妇儿似的身子一侧,把围巾从她手里拉收回去,“小偷。”   骗子,小偷。   祈热觉得这帽子可够沉的,她弯腰过去,手劲儿不轻,捏在陆时迦一边脸颊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了?”   陆时迦往后躲,祈热不松手,他脸便被捏得泛红,“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远处公交越驶越近,祈热松了手,直起腰杆,开瓶仰头又喝了一口,眯着眼故作深沉,“你知道什么叫偷么?”   陆时迦别开头不理她,拿出月票准备上车。   祈热最后一个上去,车厢里的座位竟刚好被占满,她一个人立着,显得十分突兀。本打算站最前头,随便跟司机唠几句,见后排小矮子腿上摊着本新华字典,站不住了。   “查到了?”祈热左右摇晃着往后走,倚着一面窗,低头看向陆时迦翻到的那页,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那低着的小脑袋有什么动静。   认得出拼音,却认不出字儿,陆时迦头顶那一小撮歪着的头毛都显出颓然来。   祈热一手握着牛奶瓶,一手去拿字典,送到眼前,顺着释义读出来,“偷,窃取,趁人不知时拿人东西,偷窃,偷吃,小偷儿。”   陆时迦听到“偷吃”两个字,抬起小脑袋,眼睛贼亮,恨不得点上一万次头。   祈热拿着牛奶瓶的手腾出一根手指头,左右晃了晃,“第一,趁人不知时……我可没这么干,只是恰好隔壁阿姨不在,第二,拿人东西,我也没这么干,隔壁阿姨总是出差,这东西放那儿相当于废品,我只是废物利用,节约粮食。”   陆时迦就是信鬼,也不会再信她胡说八道。   祈热说完一堆歪理,把字典丢回给他,似是口干舌燥,旋开盖子又要喝一口,还没送到嘴边,司机一个急刹车,生出的惯性把她带得整个人往后倒,一只手不足以稳住,慌忙间,祈热松了牛奶瓶,两手扶在了陆时迦身后的椅背上。   那牛奶瓶直直往下落,液体溅出来,洒在了陆时迦腿上,脸上也落几滴,流到嘴角,能闻到一丝奶香味。   陆时迦顾不得擦,刚才他眼疾手快,伸手去抓瓶子,还真叫他给抓住了,不然那瓶子早粉身碎骨。   坐着的,站着的,都被唬得愣住几秒。   祈热先反应过来,站直了身子从口袋里掏纸巾,弯腰按了按他嘴角,不禁笑了笑,理直气壮道:“你看,现身说法了,趁我不注意,把我牛奶拿走,这才叫偷,尝了味道,这叫偷吃。”   分明干了件正确的事,却被安上了坏罪名,陆时迦不干了,头一歪,把瓶子推给祈热。   祈热一手接过来,纸巾塞给他,“喻星淮要我给他擦,我还不乐意呢,帮你擦你还嫌弃……”   陆时迦一脸不悦,再也不同她说话。   可奇怪得很,是祈热拿的牛奶,陆时迦作为目击者却十分愧疚。他第二天早起了一会儿,跑出去把牛奶箱里自己的那份送到了隔壁家箱子里,搬着把小凳子,踩上去才够得着。   他并不知道,隔壁家的阿姨确实出门在外,也不知道,当天自己的那份牛奶一并落到了祈热肚子里。   祈热一到冬天食量就见长,加上期末考浪费她不少脑细胞,最后一门考完,她拉着喻星淮去了校外的小炒店。   下午四点,吃的该叫下午茶。祈热管这叫“开门餐”,开门,开的是寒假的门。   两人头对头分一盘蛋炒面,吃完,祈热去付钱。   最近,她显得有些阔绰。   “我感觉我初雪时候许的一个愿望快要成真了。”两人走在街上,祈热手被喻星淮捏着放羽绒服兜里。   “哪个愿望?”喻星淮半张脸藏在围脖里,手指一收,攥紧了她。   “比陆时樾家有钱。”祈热自己也觉荒唐,边说边笑。   这话有一定真实性,她妈妈季来烟最近一个多月忙得团团转,接下不少家庭聚会、婚礼、生日宴的合作,又因为提供配送服务,雇来的配送员都要将甜品店的门踏破。一起不堪重负的,是那小小的收银台。   祈热有一回晚上过去,坐那儿数了好一会儿,光那一天的收入,就要赶超祈畔两个月的工资。她觉得,她家确实要奔小康了,再奔一奔,说不定过不了多久真能赚来一辆大奔。   但要跟陆时樾家比,还有段距离。   同样还有些距离的,是祈热的物理成绩。知道成绩是在小年夜的前一天,李妲姣去学校取成绩单,帮祈热看了一眼,电话里告诉她,说她物理没及格。   “多少?”   “58。”   祈热叹口气,要说多一分浪费,少一分受罪,那她就是受两份的罪。她用的是甜品店的电话,怕占线,没多说便挂了。   四个学生都被抓来当壮丁,晚上走时,季来烟分别给包了一个红包。   第二天过小年,祈热跟陆时樾才一块儿去班主任家取成绩单,临走时,又收到了一份红包。   班主任开玩笑,“你俩赶着小年来取成绩单,不就眼馋老师这兜里打麻将赢来的几块钱么?”   又指着手指头威胁,“不准往外说,一个班的红包我可发不起。”   祈热连连点着头。两个红包加起来110,她拉着陆时樾去路边一家小店,一样样小礼物都看一看摸一摸,没见到什么合眼缘的,祈热抬起头,问陆时樾,“你准备好礼物了?”   陆时樾停在一排杯子面前,以为她问的是除夕夜互送小礼物的传统,点了点头。   “送什么?”   陆时樾不想透露,“到除夕就知道了。”   祈热明白他是误会了,“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小矮子生日,你要送什么?”   陆时樾一时愣住。   祈热笑,“不是吧?你连这个都忘了?晚上就吃饭了,你赶紧在这选一个。”   无论什么节日,两家人向来都是一起过的,这次小年是在陆家吃饭,陆时樾早几日就听柳佩君说在准备,他还奇怪,他妈妈今年似乎尤其隆重,原来是他自己忘记,小不点的生日恰好撞上了小年。   眼下时间急,来不及去其他地方,陆时樾只好在店里选了一样。   祈热买了个笔记本,封皮上印着灌篮高手的人物,陆时樾见了提醒她,“换一本吧。”   小不点不喜欢篮球。   祈热不听,付了钱当即就撕了外面的透明包装,借店里的笔在扉页上唰唰写下几个字:“陆时樾の歌词本”。   写完往愣着的人身前一推,“小矮子的礼物我早准备好了,你不是之前见Biu的歌词本,也喜欢上抄歌词了么?”   陆时樾把本子接到手里,愣着没说话。   “不喜欢啊?那换一个?”   陆时樾还没回答,店老板已经开口,“写了字,不能换了。”   “不用换。”陆时樾朝店老板回了句,把笔记本收进了大衣口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店门,陆时樾手伸进口袋,指腹磨着本子的边角,几步追上去。斟酌一会儿,似乎是随口一问,“新年礼物?”   祈热眉头一挑,侧头看他,“也不是不可以。”   陆时樾无声笑了一下,听祈热改口解释:“不是新年礼物,但是我新年礼物是给正午同志准备的……”她发梢上沾了水,随着脚步一晃一晃,手指一弯戳四下他的大衣,一字一句道:“没你的份。”   陆时樾不躲开,伸手拂去那一滴看着有些恼人的水珠,收回手,“噢”了一句。走出几步,复又开了口:“我也不是喜欢抄歌词。”   他声音近乎耳语,祈热没听清,“什么?”   陆时樾摇头不再重复。   回去没多会儿,各家各户门前燃起爆竹,柳佩君开始往餐桌上布菜。生日蛋糕是季来烟从店里做好了带回来的,又捎上一顶生日帽,拆了给小寿星戴,陆时迦闹着别扭,看着不大喜欢。   帽子便到了祈热头上,她一晚上都戴着没摘下来,宛如自己才是过生日的那个。   一餐饭吃完,两家人移到了电视机前,蛋糕拆了放在茶几上,点上七根蜡烛,祈热积极地关了灯,带头唱起了生日快乐歌。唱一句,又偷偷唱成法语版。   她蹲在陆时迦身边,声音不高,陆时迦闭眼许愿时,耳边全是她的声音。他以前听祈凉说,法语难听,听了广播之后,他也赞同好朋友的说法。   但是现在,他觉得,至少法语的生日快乐歌还是好听的。   这么想着,旁边柳佩君让他吹蜡烛,他顺从地睁开眼,在大家的祝福下吹灭了几簇小火苗,吹完才发现,刚才忙着想法语好不好听,连愿望也没来得及许。   他默默懊恼时,“罪魁祸首”给他递过来一本书。   “这书特有趣,你之前不是看漫画书么?这个也是漫画封皮。”祈热手上拿着一本红皮书,封面上是一个小孩跟一条白色小狗。   前几天她去新华书店找法语书时碰巧见到的,刚出版没多久,摆在显眼的地方,她想着,先前去小矮子房间喊他帮忙抄作业,那会儿他压着不让她看的,就是本漫画书,她本来就愁着生日礼物要送什么,索性就买了下来。   等买回来,她闲着没事儿,没忍住拆了包装,再一个不小心,给看完了。祈畔听她时不时冒出笑声,好奇心发作,借去看,全程看下来也都是乐呵呵的。   也就是说,陆时迦是第三个拿到书的人。陆时迦总听柳佩君说,做人要有诚意,可是现在,他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祈热的诚意。   张口违心道:“我不喜欢看漫画书!”   谁知祈热立马顺嘴一接,“那正好啊,这书里面全是字儿,也就几页漫画,反正你也认识不了几个,不能浪费,我就先替你看了。”   旁边祈畔搭腔,“迦迦,不是会查新华字典了么?可以边查字典边看,叔叔也推荐你看。”   陆时迦抿嘴不说话。   祈热接着说道:“这本书叫《倪亚达脸红了》,你知道倪亚达为什么脸红么?”祈热自问自答,说“我念给你听”,便照着封皮上的字读:“小姑姑带我去夜市摆地摊,没想到,我们卖的竟然是女生的内衣裤……”   “热热!”柳佩君听到那几个字,急忙打断,“别念了,该我们送礼物了。”   陆时迦则因为那几个字,像书名一样,脸红了。   祈热止了声,心知这书铁定要被柳佩君收起来压箱底,她把书放桌上,嘀咕最后一句:“真的好看。”   陆时迦很不屑,装作没听见。   当晚入睡前,陆时迦躲被窝里补了一个生日愿望。   他不期望自己能像其他人一样喜欢祈热,他只希望,祈热不要再那么让他讨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要到周四了。一些要发生的事情也即将发生。感谢所有投递地雷跟灌溉营养液的伙伴,周末愉快。 第25章   辛巳蛇年跨往壬午马年的那日,各家各户张灯结彩,门面换上崭新的大红春联,经历了大扫除的房间透露着新气象,窗明几净,贴上福字跟窗花,墙壁再挂几幅马年新年画。   物如此,人亦如此。几个学生一早就被长辈们催着洗澡,意要洗去晦气迎新春。祈热巴在厨房里不愿走,无论什么菜,还没装盘她就得试吃一口,碰到干菜便直接上手。手指上沾了油,转个身去追两个小学生,装作要往他们身上擦。闹够了,才回屋准备洗澡。   祈热拖拖拉拉,跟喻星淮通了个电话才进了洗浴间。   那会儿十几岁的女孩们已经不热衷于红色,觉得红色土,祈热却依旧属意,就连内衣裤也都要红色的,比过本命年的人还讲究。   她坐季来烟的化妆台前,给睫毛刷上睫毛膏,又胡乱画两条眉,最后涂上珊瑚红的口红。这口红快用完,是先前季来烟照《神雕侠侣》里李若彤的色号买来的,倒是大半被祈热用去。   指甲前两天找鹿小诗重新做了,换上一身新,大衣,修身裤,黑色靴子,最后再喷一点香水,祈热心满意足地跑下了楼。   等她过去,就差她一个。两个小学生坐沙发上拿着手机打游戏,两对新鞋随着他们的动作磕着沙发脚,鞋底里红色的灯感应后一闪一闪,祈热多看两眼,后悔自己没买一双来。她从旁边经过,腿一屈,各给了一脚。   小学生们抬头怒瞪,再低回头去,已经没来得及,屏幕上显示“GAME OVER”。   祈热舒服了,开开心心跑远。   到了厨房口,拢在大衣口袋的手伸出一只来,从后头拉陆时樾的卫衣帽子,“你新衣服呢?大过年的穿什么运动服?”   陆时樾站厨房口,微微弓着背也快要撞上头顶门框,被她扯得回了头,见到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祈热等不来他的解释,身子一侧,要从他身旁挤进去,她穿红色的羊角扣大衣,羊角扣擦过卫衣,不巧,刁钻地勾住了他夹克外套的拉链。   祈热被一把拉扯了回去,嘴上“咝”一声,上手去拆,嘴里对着两样东西念念有词,“拉拉扯扯的作什么?”   陆时樾低头,羊角扣跟拉链难舍难分,祈热拆不过十秒就不乐意干了,抬抬下巴,示意换他来。他掏了手出来,先看两秒,再动手,扣子长,出来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松了手,羊角扣便重新套了回去。   祈热一心看着快要出锅的大虾,过会儿回头,“解不开?”   陆时樾“嗯”一声,“卡住了。”这么说着,他重新捏住羊角扣,另一只手抠住缝扣的线头,两手各自往外用力,刺啦一声,几根线断,羊角扣便孤零零落到陆时樾手掌心。   祈热张大嘴,反应过来拳头便往他胸前捶,“你有毛病?这是新衣服!”说着呜呜哇哇怪叫。   里头掌厨的陆正午看过来,“怎么了这是?”   祈热把人推开奔了进去,胸一挺,指指扣子印处留着的几段线头,故作惨兮兮地告状,“断了……”   旁边祈畔刚清洗完十几个新盘子,这会儿擦了手望过来,继而咬定三个字:“断得好!”   祈热转了头,脸丧如无脸男,幽怨道:“老祈……”   祈畔笑着过来,弯腰拢住女儿肩膀,“当断则断,不受其乱,这是好兆头,旧的去了,新的才会来。”   “可现在是不该断的断了,本来就是新的。”   “那怎么办?”祈畔笑着回头看一眼立在门口的人,“总不该是时樾故意弄断的,对吧?”   陆正午乐呵呵地笑,“叔叔待会儿给你缝起来,缝不好,改天带你去买新的。”他拾起一双筷子,夹一只剥了壳的大虾送到祈热嘴边。   祈热嘴一张,牙齿一合,蘸了酱料的虾肉里汁水溢出来,羊角扣便被她忘到了后脑勺。她嘴里嚼着,瞅见那十几个盘子上的花纹,凑过去研究,“这不是2002年的月历么?”   盘子上印着各种图案,有些花纹伸到中间,把一些数字给挡实了。   “五月也太惨了吧,全被挡完了。”祈热拿起印着五月月历的盘子,另一只手指着被枝条糊住的数字,“15号往后全看不清。”   “这画的是望梅止渴。”祈畔在旁边提醒。   祈热哭笑不得,“我知道呀老祈!这是曹操,可这匹马也太丑了,马嘴把我跟喻星淮的生日都给咬没了。”   两人生日挨着,一个20,一个21。   祈畔见女儿指着两个看不清的数字,笑了出来,“这么说来,像我跟你妈妈,日子相差不多,姐弟恋。”   “不过这望梅止渴的寓意不太好,店家该讨一份打。”陆正午把盘子接过去,执起锅,锅铲刮着锅底,将红通通的虾匀进盘子。   祈热脑袋里回忆望梅止渴的意思,一回头,站门口的人不知去了哪儿。她纳闷,几步跑出去,沙发上那俩小学生也不见了踪影。   继续往外走,出了门见着这俩儿撅着屁股扒在院门后,好奇心发作,祈热轻手轻脚跟过去,下巴往祈凉头顶压,底下两颗垒着的小脑袋瓜无声挣扎了一会儿,没效果,便作罢。   院门外,陆时樾双手插兜挨着墙,对面站着的竟是鹿小诗。   祈热第一眼就见着鹿小诗精心编好的辫子,立时就想凑过去研究研究编法,碍于局面,只能两手各抓住底下两条细胳膊,用力一掐,提醒自己不要冲动。   鹿小诗专程过来,想赶在放鞭炮前把新年礼物送出去,也想借着好日子问出先前不敢问出口的话,她斟酌再三,手上的礼物袋子也被她捏皱,“陆时樾,你不让我进广播站,是故意的么?”   在跟祈热去鹿小诗家前,陆时樾在广播站被鹿小诗堵过一回,往后,又有过几次。祈热给鹿小诗补课,陆时樾坐后头,被行注目礼的次数也数不过来。   照着问题,正确的说法该是“不是故意”,鹿小诗的声音算不上多么好听,不止他,其他成员也没将她纳入新成员候选范围内。   可半刻前,祈畔说“当断则断不受其乱”,陆时樾决定践行,于是面不改色地回:“是。”   鹿小诗一时怔在原地,预料之外的答案,她不知道该信不该信。   “除夕,你还要说么?”陆时樾话里颇有几分威胁在,说这话时回头看了眼院门,三个人,三样颜色,红黄紫,四缺一,仍宛若天线宝宝。   被眼神一掠,两个小的立刻缩了回去,祈热宠辱不惊,还举手挥了挥。挥完也退了回去,这种场面,还是得适时地给人腾出空间。   回屋无聊,又跟两个小孩抢起了手机,她游戏玩得不好,界面频繁地出现“GAME OVER”,好胜心上来,打算下一把一定好好打,刚按下“START”,手上一空,手机被抽走了。   陆时樾出现在跟前,脸上冷漠,他将手机放到旁边桌子上,手伸进衣兜,掏出一张红色纸币来,“除了这100,还有么?”   祈热脑袋运转,眨巴着眼睛,想这100块是哪里来的,“这……鹿小诗刚刚给你的?”   她一时给忘了,是先前鹿小诗给她,她直接交给了陆时樾的。   陆时樾一直以为这钱如她之前所说是劳务费,可刚才听鹿小诗透露,才明白不是,打算物归原主,鹿小诗却红着眼睛跑远了。   “不是不是……”祈热适时想了起来,她登时起身,伸长了手去抢,“一没偷二没抢,你这么生气干嘛?”   陆时樾举高了手不让她拿,祈热便掂了脚,手直直往上,大衣袖子随之往下堆落。   陆时樾眼神一晃,视线定在她细细的手腕处,愣了愣神。   祈热便趁机把钱抢了过来,手一收,袖子又覆住手腕,“你要是不想要,我要,总行吧?”   钱放进口袋,她微微抬头,只见陆时樾抬手往她面前伸,祈热避之不及,下意识闭上了眼。   指腹落在她下眼皮上,一揉,把她刚才因为用力眨眼沾在眼皮上的睫毛膏给晕开了,起初没用力,想到方才跟鹿小诗尴尬的场面,陆时樾加重了力度。   祈热吃痛出声,把他手拍开,“你能不能轻点?”她自个儿揉起眼皮,揉着揉着愈发觉得睫毛膏碍眼,索性用指甲一抠,不管三七二十一,低头便往小矮子脸上抹。   陆时迦无辜“挂彩”,要奋起反抗,“黑手”又伸了过来,他赶紧滑下沙发,迈开步子跑远,祈热这个“黑手.党”作势追了几步,闻见外头炮仗声响起,半路上易辙,转身取爆竹线香去了。   鞭炮足有十寸蛋糕那么大,拆开来,一串串爆竹被祈热从客厅拖至院门口,打火机点燃了线香,她再捏着线香点燃引线。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辞旧迎新的年味随着硝和磷的混合反应愈发浓郁。   祈热又一次恶趣味横生,伸手往捂着耳朵躲在后头的陆时迦脸上擦,这回是线香留下的红。   陆时迦往里跑,那爆竹如狗尾巴草似的,一路跟着他,爆竹屑迸到脸上,又十足的疼。   祈热将一手的红糊到他脸上,他觉得,他似乎怎么逃,也逃不出祈热的手掌心。   直到爆竹放完,年夜饭开场,陆正午从口袋里掏出七封红包,祈热才消停下来。她第一个过去领,七个红包一字排开,她来来回回目测几遍,身后季来烟建议她选中间,祈热犹豫两秒,听从了建议。   剩下的几封也被大大小小几个人分完,八个人各执一隅,也只有陆时樾看上去不甚关心。陆正午喊“三二一”,“拆”字吐出一半,祈热半途伸手制止,“等等等等,我要换!”   陆正午看热闹,“跟谁换?”   祈热绕一圈,果不其然,最后站在了陆时迦面前,大概是他人太小,显得他手中的红包够厚。   陆时迦也压根儿没有拒绝的机会,顷刻间,两个红包就掉了个个儿。   这回,是真的拆了。   拆完将数额一对,祈热泄气了,“搞什么嘛正午同志?怎么都是两百?”往年都是数额不等,要拼一拼运气的,而往往祈热的运气都不差。   陆正午笑着解释:“2001年大家都表现得不错,就得讲究人人平等嘛,2002年继续努力!”   他发完,又轮祈畔,再到季来烟跟柳佩君,各人发一份,到最后,每个学生都得了四封。   祈热把红包往兜里一塞,拍了拍,坐下来开始倒饮料,“今天说好了,输了不许耍赖!”   她口中说的,是指麻将。   祈热打麻将的气势是从港片里学来的,水平则是身经百战练出的,就连几个大人也总是打不赢她,往年输了,除了柳佩君,一个个都赖账。   祈热怂的时候怂,柳佩君的钱她不敢收,是以每年赢了,最后都不了了之,空手而归。   一顿丰盛的年夜饭结束,一桌人当即转到了麻将桌。电视机里冯巩跟郭冬临正说着快板,讲的还是今年国足出线的事儿:“进入世界杯,我看谁都不可怕,甭管巴西土耳其,还有那哥斯达黎加,咱们都不服它,常常踢他们3:0,大伙说好吗?”   底下观众连声说“好”时,祈热盲摸一张牌,眼里放光将牌翻身掷出去,“三饼!自摸大七对!给钱啊大佬们!”游刃有余的模样,十足的敛财小能手。   嘴里喊别人大佬,自己的做派却最足,她把袖子捋高了,回头招呼看牌的陆时樾,“来点吃的啊小弟。”   陆时樾又见着那根缠在她手腕上的链子,不知是不是被年味感染,声音里没有不耐烦,问她:“吃什么?”   祈热专心洗麻将,报了个“雪花片”,等陆时樾照她说的拿过来,她又嫌弃了,“雪花片很干的,得配饮料啊……”   这待遇,是真把自己当香港赌/神了。   陆时樾倒耐着性子又给她接来一杯橙汁。   祈畔跟陆正午两个大老爷们儿,牌技最差,两人共同作战,也输得七零八落。两人平常聊天的时候也说,他们两家,牌场上是女人的天下。   但要论耍赖,那还是男人们厉害。   这回,两个人也秉承一贯的作风不愿意给钱。   祈热拍桌子反对,“老祈你讲点信用!”   祈畔把空兜掀出来,“爸爸是真穷。”   祈热便转向陆正午,陆正午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磨着洋工,《难忘今宵》又一次唱响后,主持人带头开始倒数,数到“1”,陆正午的底气算是回来了,他企图“瞒天过海”:“隔夜债不算的,热热啊,新年快乐!”   祈热哑然失笑,她早猜到了这样的结局,这会儿也不恼,在窗外烟花蹿向天空的时候,回身扯了扯陆时樾胳膊,等他低头,她踮脚凑到他耳边,扯开了嗓子喊:“陆时樾,新年快乐!”   分贝大得吓人,陆时樾脸一皱,手指伸进耳朵挠了挠。   “我好吧,第一个跟你说!”祈热得了便宜还卖乖,一笑,唇红齿白。   陆时樾掏耳朵的手不动了,等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已经折身跑向了电话机。   电话机那头是喻星淮,陆时樾听见祈热接通了电话后开口的那一句“Bonjour”,没过多会儿,祈热又说了句:“Bonne et heureuse année.”   陆时樾猜,应该是新年快乐的意思。   电话里,祈热用法语开头,两人再用中文祝福,挂断前,喻星淮说了句当时颇显洋气的话,他说:“I love you.”   祈热受不了,笑着不回应。   喻星淮忍着鸡皮疙瘩又问:“Do you love me?”   祈热忍不了了,扬声问道:“你烦不烦?”   两边都笑,喻星淮还坚持:“回答我。”   祈热实在开不了口,只快速说一句“Je t'aime”,挂了电话。   指针已过12,她笑着从沙发上起身,身后陆正午已经照着老习惯把自己的礼物拿了出来,一个小巧精致的包,送给柳佩君,柳佩君则送一条领带回去。   祈畔跟季来烟互送,两个小学生也互赠着零食。   祈热往另一边的阳台走,走前招呼身后的人,“你过来。”   陆时樾停顿一下,抬脚跟了过去。   祈热转身倚着栏杆,身后既是万家灯火,也有漫天璀璨。烟花无休无止,亮透了半边天。   等陆时樾走近,祈热把兜里埋在几个红包下的小盒子掏了出来,推到他身前,满脸的笑,“被骗了吧?数下来也知道的嘛,其他人都送过了,今年也轮到你了。”   她那日说“没你的份”,自然是烟/雾弹。   陆时樾托着盒子,在祈热一句“打开看看”之后,掀起了盒盖。   里边是个简单的挂饰。只要有孔,就能用线绑上。   挂饰上,是只卡通版企鹅。   外面风大,祈热紧了紧外套,几乎是肯定地问:“是不是以为没人知道?你特想去这家公司吧?”   陆时樾见她飘得要跟烟花一样飞上天,又看一眼手里的企鹅,由衷地笑了出来。   祈热见他笑了,两手比出“OK”的手势,圆孔对着眼睛,“你喜欢什么,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陆时樾仍是笑。他没有跟谁透露过,唯一的一种可能,只能是祈热看过他电脑上的历史记录,他先前用引擎搜索过相关的问题。这在陆时樾的意料之外,他看她几秒,把盒子收进兜里,又重新看回去。   这回换他说,“你过来。”   祈热倚着栏杆不动,没所谓地问:“干嘛?”   陆时樾便主动上前,微微弯腰,一张脸送到她跟前,顿了顿说:“那你再好好看看,我还喜欢什么。”   烟花燃放消耗了氧,空气似乎是稀薄了。冷风灌得祈热大气不管喘,她背过手握住栏杆,下一秒,只听身后传来几声摔炮的声音。   祈热蓦然回头,身子也跟着一转,看清人了便吼:“你俩造反呀?”   话没问完,两个小学生机灵地跑了。   眼下这阳台有半人高,平常怎么也翻不出去,祈热为了追上人,硬是借着瞬间爆发力连滚带爬往外翻,没站稳便追了出去。   祈凉运动好,她不指望能追上,平常追不上的小矮子,今天却尤其好追。   祈热扯住他外套帽子,不追究他们为什么偏要把摔炮砸她身后,只伸了手表示:“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陆时迦被狠狠拽着,脾气也跟着一并狠了,一脸狰狞劲儿,“凭什么给你?都是大人给小孩!”   “凭什么?”祈热当真数了起来,“教你查字典,教你看六线谱,白教的吗?”   陆时迦立时三刻没底气了,这些,都不假。   祈热又想出一样,“我还教你写‘爱’这个字,不记得了?”   这也不假,对,她确实教会了他“爱”。   陆时迦自我挣扎几秒,老实巴交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红包,递了出去。 第26章   除夕过后,便是正月。陆家收拾好行李,举家开车去临市外婆家拜年,祈家没这项传统,祈热闲得支着脑袋站窗台前,看着车屁股渐渐驶离视线。   甜品店恢复营业,祈热便整日待在店里帮忙,忙时要抢季来烟的工作,闲了就腿上盖条绒毯坐塌椅上看书。   季来烟新置备了一套音箱,迪斯科音乐围着四面墙转。   季来烟生在六十年代初,迪斯科在国内流行时是八十年代,肚子里怀着祈热的时候,晚上也要跟着姐妹们去舞厅跳舞。那会儿新出来个迪斯科女歌手,第二年便登上了美国《时代》周刊,备受追捧。   季来烟做两杯咖啡,歌曲也切换到张蔷的《冬天的咖啡》,杯里的咖啡轻轻摇晃,总也溢不出来,祈热被带着一起转,手中的咖啡就没那么好命,半杯咖啡下肚,半杯送给地毯。   听到B面,季来烟失了兴致,她坐到窗边,将长发挽起。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下得不够干脆,如张蔷的声音一样嗲。   季来烟说,这首翻唱得不好。祈热便竖起耳朵听歌词,才听到“北燕在呢喃要去远方”,季来烟中途切断,放起了原版。   “五月的风/不要叹息”,“星星为我祝福/晚霞为我牵挂”。   五月,星星。   祈热一听,突然想给喻星淮打电话,起身前问季来烟这是什么歌,季来烟回:“就要挥别。”   祈热脸一皱,继而笑着去打电话。   喻星淮忙于走家串户,有些亲戚隔得远,还得飞过去拜年,这会儿人还在南边的兰城。祈热虽不开心,也无能为力,只让他回来了就来甜品店找她。   “我想你啦。”她说得有气无力,说时看一眼季来烟,季来烟配合地捂住耳朵装听不见。   谁知这一想,直到开学。   2月底,祈热总算在学校见到了喻星淮,只不过前脚刚跟他牵着手在球场转了一圈,后脚回教室,便听到了糟心的消息。   “绝了。”李妲姣塌着肩膀坐椅子上,已经没了再说道的力气。   其他人还在抱怨:“你说他们自己愿意留下来写作业,老师怎么就觉得所有人都乐意一块熬到那么晚?”   “不是说了嘛,上回期末考,咱们整体栽了。”   “那也用不着上晚自习吧……”   这话刚落,一声高分贝的运输车辆鸣笛传了过来,仔细一听,隐隐还能听见校外工地上施工的声音。   “白天盖大楼已经够吵了,现在又要多听俩小时,我的耳朵呀……”   开了个头,一班的人又开始怨声载道,祈热得知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却是:她的补课费要飞走了。   晚上要上课,也就意味着没办法再给鹿小诗补法语。倒不是担心祈凉上培训课的费用交不起,现在她家甜品店的生意好,这点培训费不算什么,是她现在开始关注花费,比往常节俭不少,为跟喻星淮的巴黎之约攒着钱呢。   这下大头没了,于是,她也开始怨声载道。这条道从学校到校外,从白天到晚上,想起来了,她便要说一遍。   起初是说培训费,后来,也跟着大家说学校附近日日夜夜都在施工的大楼。那大楼外挂着个土兮兮的横幅,上写“明博广场”,看着势头很足。   “听我爸说,这是全国第三家。”下了晚自习,喻星淮拉着祈热往校外走,两人打算去吃宵夜。   祈热最近天天在跟物理死磕,加上噪音污染,学得心力交瘁,眼下昏昏欲睡,又被捣浆机运作的声音给吓个清醒,她挽住喻星淮胳膊,手伸进他大衣口袋,下巴往他肩骨下贴,问他:“前两家在哪儿?”   “一家在长春,还有一家……”喻星淮挠了挠头,“想不起来了。”   祈热不执著于答案,拉着他进了一家借着晚自习这股东风延时营业的店铺。   说是宵夜,一根热火腿就够祈热吃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吃着,怕辣椒酱沾到衣服上,偶然一抬头,见对面喻星淮边吃边冲着她傻乐。   她跟着笑,问:“笑什么?”   喻星淮搁下手上的竹签,“想了一下,以后住一起了,我妈急性子,见你这个吃法,不知道会不会看不下去。”   住一起,说得可真委婉,又够直接。祈热假装怒瞋他一眼,嘴上说道:“谁说要去你家住了?我舍不得我爸妈,得你过来。”   喻星淮愣了愣,随即笑得肩膀发颤,笑够了才回:“好。”   火腿吃完,两人出了店门,本该一个往左,一个往右,手不知怎的又牵到了一块儿。路灯下两道影子交叠,祈热脚后跟踮在马路牙子上,一步往前,人站平稳了,一步往后,又踮了回去。   “以后还是不要吃东西了,你回家远,别耽误时间。”   喻星淮捏紧她手心,思忖一会儿,点了头,“也好,等天气暖了我骑车,比公交快,到时候再吃。”   祈热“嗯”一声,“麻老师怎么那么忙?现在补课晚两个多小时,她也还要加班,不然你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她事儿多,之前我们不补课,她有时候比这也晚。”   祈热摇摇头,“所以啊,当老师简直受罪。”   说这话时,旁边有大货车经过,路灯下沙尘纷纷扬扬,喻星淮扶住祈热肩膀把她往里带,祈热便顺着他动作一把搂住他腰,抬头,脚一颠一颠,像是要去亲他。   喻星淮捉住她手,一弯腰,下巴撞上她鼻头,两人都痛,他笑着摸摸她鼻子,“疼么?”   祈热摇头,“不疼”只说出一个“不”字,跟前的人压下来,歪头碰了碰她嘴角,点完水的“蜻蜓”退回去,一只手揉她头,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多穿点,不影响好看。”   先是被偷亲,又被唠叨一句,祈热笑着用食指勾住他手指,语气听来不甚耐烦,“知道了。”   喻星淮笑,“要不考去南方?冬天温度更高,你穿裙子也不会那么冷了。”   祈热知道他开玩笑,两人一早就说好了要留在梅城,他成绩好,肯定要去梅大,她自己嘛,冲一冲说不定也能去,但心属外语大学已久,能冲也不冲了。   “去南方太远了,周末不能回家,你舍得喻叔叔跟麻老师?”   喻星淮摇头,“那还是留下来。”   祈热笑出声,拉他手到跟前,看一眼他手腕上的钟表,见指针过了“9”,立马将他一推,“你赶紧回去,待会儿没公交了。”   两人这才分开。   祈热懒得等公交,一路跑了回去,进院门见两盏灯都亮着,不确定陆时樾回没回来,刚要出声问一句,感应到身后有人,吓得转身往后退出几步,“你能不能出声啊!”   陆时樾背手关上院门,不搭理她,径直往自家门走。   祈热惊魂甫定,摸着胸口在他身后喊,“你怎么天天这么晚?明明走得比我早。”   陆时樾没回头,进屋直接关上了门。   祈热吃了一鼻子灰,哼一声,跺着脚回去了。   天气日渐回暖,学生们身上也愈发轻薄起来,适应了校外的施工噪音跟夜自习,大伙儿课间照旧说着闲话,聊一聊前一晚的综艺节目,又说几句新播的电视剧。   不管什么节目,李妲姣都是中心人物,主导着舆论风向,有些人前一晚错过了,第二天来,认准了来李妲姣这儿问,保准能得到一份料多的剧透。   最近火的是部校园台剧,几乎都在追,可到了祈热这儿,就成了超纲的知识。   李妲姣见不得她这么落伍,把她月考的物理卷子抢到手里,“热热,都及格了!别学了!”   祈热的物理第一次及格,本应该高兴,但一结合她的努力程度,就显得收效甚微。她把卷子夺回来,继续埋头分析错题。   到下一次期中考试,李妲姣抢到手里的已经是“83”分的卷子。   物理不再拖后腿,祈热第一次考了班上第一。喻星淮也从倒数跑到正数的位置,都被夸了一顿,两人喜滋滋跑去校外开小灶。可一出校门,漫天的尘土糊了一脸,好心情立马没了。   祈热把嘴一捂,“这得建到什么时候啊?”   已经是穿短袖的天,喻星淮只能用手帮她挡着灰尘,“听说要到明年底。”   “这么久?”祈热小跑起来,“那时候我们都不在了。”   喻星淮跟在她身侧,“嗯,等建好了,我们找个周末回来逛。”   祈热才没那个想法,“不行!我以后都不要逛明博!太烦了!”   “好好好,不逛!”喻星淮见她火气上来,乐得不行。   两人在家快炒店吃了顿好的,出来到隔壁买饮料。店铺小,电视机挤在货架顶,得仰着脖子看,老板接了钱到手上,随口感叹:“这世道……武则天都偷税了。”   祈热跟着看过去,电视里在报道扮演过武则天的演员,刘晓庆偷税漏税,她不太懂,顶嘴似的问老板:“武则天就不能偷税了?”   那老板拉开抽屉低头找零,“能还不能?说不定下一个、下下一个,照样会偷,就是想不明白这些个演员,已经那么有钱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他将两张纸币递出来,祈热伸手去接,要转交给身后的喻星淮,眼睛一错,又收了手,她把手上的钱展开,“叔叔,您这收的谁的呀?上面又印这些邪.教组织的口号。”   她把其中一张纸币递回去,老板接到手里,可不,上面写着“法.轮.功大法好”这样眼熟的字眼,他气得当即就把钱对半给撕了,“糟心玩意儿。”在掌心一揉,扔进了垃圾桶。   骂完,换了张新的递出来。   祈热不接,转而从面前的糖罐里捞出两颗糖,“就这个了。”   老板笑笑,把钱丢回抽屉,“行,你多拿两颗。”   祈热没再拿,一转身,把剥了糖纸的一颗糖塞进喻星淮嘴里,“甜吗?”   喻星淮还没尝到味道,舌头一顶,皱起了眉,低头一看,祈热手上拿着的,是掬水轩的秀逗糖纸。   祈热笑着把另外一颗放进口袋,怕打似的跑了出去。   到晚上回了家,洗澡前掏了掏口袋才想起这茬来,她当即又不急着洗澡了,揣着糖跑去了隔壁,陆时樾人在洗澡,她等了会儿也不见他出来,只好换个目标,起身敲响了隔壁的门。   陆时迦刚写完作业准备关灯睡觉,以为是他哥,跑出来开门,见是祈热,潜意识地要关门。   祈热眼疾手快,将手往门缝里挤,陆时迦便不敢关实了。   “躲什么?这么久没见,就这么不待见我?”祈热用膝盖把门顶开,从口袋里掏出糖,往矮冬瓜手心里一塞,“你看,一颗糖我都舍不得吃,赶紧吃了睡觉。”   陆时迦觉得不妙,但又想着,一颗糖,又不是老鼠药。他低头去撕糖纸,撕了几次都没成功。   祈热耐性不足,抢回来一把撕开,糖躺在掌心,她把手伸了过去。   陆时迦伸手去拿,祈热又往后一躲,“吃糖可以,知道我生日几号?”   陆时迦听她说过很多次,早记得了,“5月20。”   祈热颇为满意,手伸出去的同时叮嘱:“记得准备礼物,也记得提醒祈凉。”   陆时迦从来没见过其他人这么理直气壮跟小孩子讨礼物的,但也不是第一回 被讨,他眸子一敛,有些忿忿,把糖接过来一把塞进嘴里。   轻轻一嚼,立马酸得他龇牙咧嘴。   恶作剧得逞,祈热哈哈大笑,扶着肚子扬长而去。   站门口的陆时迦转身把糖吐进了垃圾桶,漱完口之后,又把老师布置的周记拿出来写。   最后一行,他恶狠狠地补充一句:“今天的祈热还是那么tǎo 艳!” 第27章   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末照旧上班、上学,换来一个完整的五一七天假。   鹿小诗在放假第一天给祈热打了通电话,请她们去她家玩,祈热直截了当地说不去,鹿小诗也问得直接:“以后是不是也不给我补课了?”   不知该不该说祈热拎得清,她回:“补课可以,其他的……我怕陆时樾揍我。”   她说得诚实,鹿小诗听了,在电话另一头笑,“我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呢。”   “我可没说我胆子大,再说了,你俩放一块要我选,我总不能选你这边吧?”   鹿小诗发现,祈热有个很多人没有的优点:即便是说实话,也不讨人嫌。她笑出声来,“你可真逗。”   祈热可不觉得自己逗,她接这电话时,陆时樾就坐她后头,正叠一张印了太阳花的餐布,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陆时樾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她不敢多说,挂了电话。   两家人正收拾东西准备外出野餐,二十多度的天,祈热怕晒黑,不太乐意出门,双手支着沙发坐那儿低头踢着脚。   陆正午拿着相机对着她连拍几张,祈热笑了,起初挡脸躲闪,继而坐直摆起了姿势。穿了鞋的一只脚踩上沙发,人往后靠,表情忧郁,做出一个低头点烟的动作。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被她用来当背景板的人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来,孩子们一起拍一张。”陆正午指挥另外两个小学生坐去沙发上。   他们每年都要拍照作纪念,两家客厅的桌上都摆着各年留下的照片,祈热出现的次数最多,单人照比比皆是,其他人的照片里她也要掺一脚,不是伸出一只手臂,就是露半张脸进来。   拍张合照也总要找一个主题,这回她从右到左“排兵布将”,“你孙悟空,你猪八戒,你……”   陆时樾警告的眼神又出现了。   祈热一只手捏着下巴,看似在思考,伸出去的食指缓慢转一圈,最后定住,“细皮嫩肉的,不是唐僧,就是女儿国国王。”   陆时樾还未给出反应,她又急忙改口,“嫦娥吧!跟祈凉演一对。”   后边陆正午笑着摇摇头,“小祈同志演什么?”   祈热一步跨到最右边,鞋又往沙发上踩,五指摁上陆时迦的小脑袋瓜,“我演如来佛祖,泼猴儿,看我五指山!”   她这细瘦的五指,不见得多有威力。   陆时迦往旁边躲时,相机“咔嚓”一声,照片定格。   这样的照片那日在外野餐时又拍了不少,后来陆正午洗出来,厚厚一叠放进相册,又被祈热拿出来带去学校。   还是假期,学校里没什么人,进出的学生多半是来看球赛,祈热坐着陆时樾的车一路到了球场,看了几圈也不见喻星淮。等球赛快开场了,才见他推着自行车小跑着过来。   祈热放下手上的遮阳伞,跑着迎过去,看清瘪了的车胎,“怎么破了?”   喻星淮把脚撑踢下来,扯了扯汗湿的T恤,“估计是石子垫了下。”   祈热两手给他扇风,“你傻不傻?找个地方停一停就好了。”   两人往场边走,祈热跑去拿自己的水,再要过去给他,喻星淮已经套着球服上场了。   只是男生们私下组的友谊赛,一个队里有来自各个班的人,陆时樾跟喻星淮是队友,陆时樾打小前锋,远投中投都很准,喻星淮打得分后卫,比起陆时樾精准狠的单打,他求稳,站外线进了不少三分球。   半场打下来,两个人都换下。因为抢球,喻星淮膝盖擦伤,祈热早拿了创口贴等在旁边,等他过来,拉着他在旁边坐下,边拧开矿泉水瓶子边抱怨陆时樾,“你们是队友,怎么还能互相伤害了?”   她无意责怪,喻星淮拉拉她的手臂,“心疼了?”   祈热受不了大庭广众之下听他开玩笑,双手忙捂住耳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说完也立即收了手,坐到旁边,等喻星淮把膝盖上的沙子冲了,给他递纸巾,再帮他贴上创可贴。   旁边李妲姣跟梁碧梧连连摇头,转开头表明看不下去。   再看半场,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一起去吃东西,分了桌,他们五个找了个小桌子围坐下来,东西上来前,祈热把洗出来的照片给喻星淮看。   喻星淮看得津津有味,看完指关节敲她手背,“怎么老是欺负迦迦?”   祈热把照片夺过来,一张一张快速翻看,十分委屈,“哪里欺负了……”   看了照片的梁碧梧跟李妲姣也赞同,说她看人家乖才欺负人家,祈热反驳,李妲姣从里面抽出一张来,正面展示给祈热,“都哭了!”   祈热看一眼照片里仰头张嘴的小矮子,想起那天他输掉游戏,她作为赢家指定他吃芥末,他哭,是因为太辣了。   她踢了踢左边人的脚,“你作证啊,不是我干的。”   陆时樾被踢回神,面上几分迷惑,祈热知道他这是走神了,也不指望着他帮忙解释,视线一低,不耐烦“啧”一声,随即翻出包,从里面找出一片创可贴,快速撕开,“什么也不说,谁知道?”   祈热说着,把创可贴往他胳膊肘上贴,一按,陆时樾倒吸一口气。   “活该。”祈热边笑边骂。   陆时樾碰一碰贴得粗糙的创可贴,收回手,人往椅背上靠。店里风扇呼哧呼哧,他有点希望这个假期不要那么快过去。   可希冀总如一滩捉不住的水,手一捞,便从指缝溜走。   8号上课,祈热怕晒,不乐意坐陆时樾的车,一个人挤上公交,车上有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祈热随意瞥一眼,才知昨晚自己在赶作业的时候,一架客机在大连海域失事,机上112人全部罹难。   老太太摇着头,叹息道:“都是命啊。”   祈热不忍仔细看,别开了头。   再上三日课,又逢周末。劳动节假期的那场比赛只过了半,还有一场约好在本周。   那日是母亲节,祈畔一早买了鲜花回来,祈热把提前写好的贺卡放里面,贺卡跟着花束又一并被祈畔跟祈凉带去了甜品店,她则再次坐上陆时樾的车去了学校。   这回喻星淮跟陆时樾都打了全场,陆时樾看似平和,扣篮盖帽一个不少,狠手下去,球弹得老高,把同队的、不同队的、看球的都带得热血沸腾。   李妲姣在场边看傻了眼,左右开弓,捅捅两人胳膊,“看到没?看到没!”   梁碧梧见场上喻星淮单手一个长传,另一边的陆时樾跳起接住,球拍地面,再沿着抛物线的轨迹落进篮筐。   她看得专心致志,没时间搭理李妲姣。   祈热则置身事外,不觉新奇,头也不抬,手里头拿着的,是喻星淮碎了屏幕的手机。   上回是蹭了点皮肉,这回,喻星淮把手机给摔了。手机随着换衣服的动作掉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听得人心上一震。   祈热被晒得快要冒烟,等球赛结束,两人当代表去买冰镇可乐,路上喻星淮牵她手,祈热回牵住,“你最近怎么这么倒霉?车轮胎破了,手伤,现在还把手机给摔了。”   喻星淮大汗淋漓,如一个大火球,火球蹭到祈热旁边,“也不算倒霉吧。”话刚说完,踩上颗石子,差点滑倒。   祈热忙拉紧了他,笑起来,“怎么这么傻?”   喻星淮百口莫辩,虎口扣住她手腕,一箍,“瘦了。”   祈热扬起另一只手,没看出什么不同来,又垂落下去,无所谓道:“我怕热呀,天气一热就容易掉肉。”   “以后下了晚自习还是要吃点什么,最近新开了很多店,可以一家家去试。”   祈热嘴上应着“好啊”,又问他:“礼物给麻老师了?”   “嗯,送了,她忙着做大扫除,看一眼就搁下了。”   祈热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大扫除?”   “她定期会做,不过这次没间隔多久,她闲不下来,总要让自己忙起来。”话落,将装进袋的可乐一提,牵着祈热去柜台付钱。   新一周,两人下了晚自习如约去校外的新店吃东西,第一天,喻星淮付了钱,第二天,祈热请客。到第三天,没吃成。   这晚,祈热下了课照旧在楼道口等,熬过晚自习的学生如脱了笼的鸟,叽叽喳喳个不停,有个男同学张扬,唱着新歌,声嘶力竭吼道:“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祈热笑出声,肩膀上一重,回头,喻星淮刚跑下楼道。   “走吧。”祈热一蹦一蹦跳下台阶。   喻星淮跟上,摸摸她头,“今天吃不了了。”   祈热侧头看他,“吃不了了还这么开心?”   喻星淮步子比往常快,带得祈热也加快了脚步,他话里都是笑,“爷爷奶奶今天过来了,没告诉我。”   祈热知道,他爷爷奶奶在老家,上了年纪,不愿意过来,前段时间说起生日,喻星淮还感叹要是今年生日能跟他们一起过就好了。现在愿望成真,祈热也替他开心。   喻星淮高兴得话也多了,语速很快,“怪不得前两天我妈要做大扫除,今天晚上的物理课突然临时换成语文,我就觉得奇怪,下课给她打电话,她还不打算说,要不是听到爷爷的声音,我还不知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下了楼,祈热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是要给你惊喜呀,被你提前发现了,要不你晚点回去,装作不知道?”   喻星淮走得飞快,“已经跟爷爷在电话里说了,他们等我吃宵夜呢。”他已经走出几步远,又往回两步,碰了碰她的脸,“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祈热停在原地,“嗯,那你去吧,慢点。”   喻星淮点头,稍一弯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记吻,一句“晚安”也道得着急忙慌,转身便跑着去车棚取车了。   祈热在后头笑,这下不用吃宵夜,她懒得挤公交,慢下脚步往家走。走出几百米远,自行车滚圈的声音传过来,书包带被扯了扯,她回头,见陆时樾双脚着地把车停在她旁边。   祈热睁大眼,“怎么还没走?刚才见你老早出了教室。”   陆时樾不解释,往斜后方歪了歪头,示意她上车。   省去走这么一段路,祈热喜滋滋跨上后座,坐稳后拍陆时樾肩头,“起驾!”   她近日学物理的势头很足,平常回家绝不写作业,这几天也开始做喻星淮给她的物理错题集,喻星淮说,坚持做一段时间,说不定能拿满分,祈热自我感觉不错,也认为不是没可能。   回去洗了澡,睡前她埋头写了几题,又听了会儿法语,躺床上时,耳机里换成了朋克音乐。   一张专辑顺序播放,最后一首总算温柔不少。   “全世界的雨打到我/我的梦已经湿透了/瞬间被淹没。”   迷迷糊糊中,祈热抠着歌词,想着若是“全世界的雨”换成“全世界的鱼”,会是什么样,还未往下想,手从腹前滑下,人睡实了。   帮她摘下耳机,又在她额头落下吻的,是刚从甜品店里回来的季来烟。   季来烟最近计划着再租一家门面,做着初期规划,也忙着招聘更多的店员,一日比一日回来得晚,起得也越来越早。   第二天仍是忙得团团转,到近十点才得空吃早饭,刚吃下两口,又有客人进了店门。   进来的是两位三十出头的女士,两人拿了托盘挑选甜品,季来烟放下碗筷去了柜台,听见两人聊着天。   “晚自习肯定也要停了。”   “那肯定,再上,家长都得集体抗议去。”   季来烟只听清这两句,想着不要晚自习,她家女儿可有得乐了。等两位挑完过来打包结账,季来烟随口问一句:“是七里铺高中不用上晚自习了?”   其中一位回:“对啊,还没听说吗?昨天晚上,货车把路边几个人给撞了,里面就有三个是学校的学生。”   季来烟笑容一敛,听另一人补充:“就那个在建的明博广场的运货车,装了满满一车混凝土,说是司机疲劳驾驶,红绿灯时候要停的,脑袋不清醒,没刹住,一下子五个人没了。”   “现在都闹疯了,广场估计要建不成,里面有个学生,是那个汽车老总的儿子,我看啊,要拼命。”   季来烟心一提,手不自觉抖了抖,“哪个汽车老总?”   “就咱们市里身价排得上号的,姓喻。”   另一个说:“喻寰啊,这名字好记。”   两位还要感慨,面前的老板娘忽地离了身,柜台门被撞得打在柜子上,带得柜子颤了颤。   季来烟几乎是扑向了电话机,拿起电话的手抖个不停,好不容易把电话拨出去,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电话另一头是祈畔,他这会儿正坐计程车上,车子堵在干道,前后望不到头。他咽了咽喉咙,艰难解释道:“我现在在去学校的路上,你别来,我把孩子带回家,你在家里等着。”   季来烟一口气提着吐不出去,好一会儿才应一句:“好。”   祈畔早上进出版社便听到了消息,人还在震惊中,手已经自发自动地掏了手机出来,立马给7班班主任去了电话,班主任尚在消化当中,同是惋惜不已,从昨夜开始,学校便翻了天,电话里来不及多说,只让祈畔去学校一趟。   即便不说,祈畔也要去的。   不知道这路要堵到何时,祈畔快速做了决定,掀车门下了车。离学校还有段距离,他招了辆摩托车,嘴上要催,想到事故,又拍拍小哥,让他稳点。   校门口挤满了人,有记者,有仰天哭着的家属。祈畔找门卫说了一通没说动,只好又打电话给班主任,两边一沟通,门卫才放行。   进校门,再走几步,才发现静得有些可怕。到了高二部,隐隐能听到学生的哭声。   祈畔照着电话里说的直接去了办公室。班主任等在门口,回头示意,“在里面呢,哭着要去医院,几个人一起才把她拉了回来,怕出事,就先关这儿了。”   班主任开了门,祈畔伸手一推,呼出一口气走了进去。   李妲姣听到声响先回头,张口要喊人,嗓子哑了,声音没出来。几个人眼睛都是红的,见祈畔来了,都往后让出路。   祈畔往里走,角落里,祈热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脸被散了的头发挡住。   几步走近,祈畔弯腰蹲了下去,伸手去抚祈热的头,唤她名字,“热热。”   “爸爸来了。”说着,倾身将祈热抱进怀里。   好一会儿,祈畔的衬衫湿了一大片,他也没听见半点哭声。 第28章   祈热再去学校是六月初。   公交车上, 男生们大声讨论已开赛三日的韩日世界杯,说到1号下午的两场, 其中一个男生叹气, 说那会儿陪自己妹妹去学校过儿童节,没看成。   祈热坐公交最后排, 睁眼看向说话的男生,未觉眼熟,又别开头去。   儿童节那日, 她也去了七里铺小学,祈凉要玩的项目,她都玩了一遍,集下几个印章,最后给祈凉换来几袋零食。她原本不愿意去, 祈畔建议她去, 说是去替他当家长, 她也就去了。   遇到红绿灯,公交一个刹车停了下来。   右边的女生戴着耳机,漏音严重, 祈热侧头透过车窗看里侧的自行车道。穿工装的工人,着校服的学生, 一身便服难辨身份的男人女人, 像被集体控制,皆脚踩地,默默等待。   车子错落停靠, 中间最突出的,是穿校服的陆时樾。   对了,他也担任陆时迦的家长去参加了儿童节活动,不过全程黑脸,不很乐意,游戏也没玩成功几个,到最后,陆时迦就拿到一包蚕豆。   等回到家,祈热把之前留下的两包荷氏薄荷糖给了他,算是弥补,也算是儿童节礼物。   公交停靠在校外,祈热下了车。道路扬尘,鸣笛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附近的广场仍在施工,与往日没有不同。   她混进人潮,跟随涌动的海浪汇入校园。   “热热!”熟悉的嗓音混在了嘈杂声中。   祈热抬头,校门口处,李妲姣跟梁碧梧并肩而站,纷纷朝她招手。   祈热扯起嘴角笑了笑。   “唉,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李妲姣等祈热走近,拉着她往学校里走。   “食堂开始卖绿豆冰沙了,课间操谁请客?”梁碧梧走在祈热另一边,侧头问她们俩。   片刻沉默后,祈热伸了手出来,快速说一句“石头剪刀布”后,五指摊开伸了出去,李妲姣跟梁碧梧则迅速地配合。   见两把明晃晃的“剪刀”出来,祈热笑了笑,收回手,“我输啦。”   李妲姣面上作出鄙夷,“不输才怪,你先出布,我俩见了还能出石头呀?”   祈热不置可否,拍了拍空空的校服裤兜,“我没带钱……”   赶巧儿,旁边一辆自行车见缝插针地从人流中开出一条路,三人互相对视,一齐扬眉,紧跟着那辆自行车去了。   陆时樾前脚刚把车在车棚内锁好,转个身,面前多出三个人来。   祈热往前几步朝他伸手,“借我点钱,我忘带了。”   陆时樾要开口问“多少”,面前的人已经凑过来,手往他裤兜里一伸,将他那张崭新的50块给“洗劫”走了。   三人往外走,祈热背身扬了扬手中的绿色钞票,语气听来轻快,“找了的零钱还你。”   到了教室,男生们聊球,女生们聊综艺跟明星,有人抬起头,见到进来的人,立马“哟”一声,“祈热,你再不来,我都打算把我桌上放不下的书暂时搁你那儿了。”   其他人也纷纷看向祈热,另一个人拍前一人的脑袋,“打算?你都放了好么?要不是大脚扔回来,这会儿还在祈热桌上堆着呢。”   祈热到了自己位置,动肩卸书包,笑着问结果,“到底放没放啊?”   几秒空当后,男生结结巴巴承认:“放……放了……两节课。”   “那不行啊,地皮可贵,放这儿是要收费的。”祈热把书包往桌肚里推。   男生爽快接受,“行啊,你开价,几张卷子管一节课?”   祈热望了望刚才从抽屉里拿出来的一叠卷子,该是他们仨哪一个给理好的,按照先后顺序编了号,有些已经做了笔记,应该是老师发下来又讲解过了。   她随手翻了几页,“要不……”   “祈壮士别别别……容我讲讲价!”男生见她大有一副“抛售”的架势,连忙伸手阻拦。   “这么怂,谁让你当初要放了?”有人用着幸灾乐祸的口吻插一句。   “我这是空间利用……”男生坚持演下去。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卷子最后也没发出去。   祈热知道,大家的心意,她都知道的。   课间操后,三人去了食堂,带回来四杯绿豆冰沙,祈热把多出来的一杯跟零钱一齐放在了陆时樾桌上,指指冰沙,“生日礼物,收好了。”   旁边李妲姣听见了十分惊讶,“陆时樾你生日啊?”   祈热斜着看她一眼,笑着说道:“不合格呀,生日都不知道?”   李妲姣不以为意,朝陆时樾笑笑,“没准备礼物,中午有饭吃吗?”   后座梁碧梧推了推她,“还没到呢,大把时间给你准备礼物。”   “没到?那是哪天?”   陆时樾这才开口,“这周末,都去我家吃饭吧。”   其实是下周一,给挪到周末了。   李妲姣连连点头,“我保准给你准备个惊喜礼物!”   说话间,几人都喝上了冰沙,祈热也喝了一口,喝完往桌角一放,大概是一杯太多,喝了一天也没喝完,到放学,李妲姣搜罗几个人的垃圾,那杯没少多少的冰沙也被一并扔进了垃圾桶。   不用再上晚自习,五六点钟的太阳还有些晒。三人一同往校外走,李妲姣看着有些犯难,“要送什么礼物啊?”   祈热抬了抬手,“我已经送了。”   李妲姣不觉意外,“不会又送的……”三人间有足够的默契,她省去了后面的宾语。   祈热点头,李妲姣立马翻出一个白眼。   礼物是儿童节那天送出去的,那天从七里铺小学出来,祈热见着店铺里卖着各种世界杯的周边,想起陆时樾生日快到,跑进去选了四个球星公仔。   按照习惯,四个公仔,把往后三年的生日礼物一并给包了。   李妲姣拍拍脑壳,“我也想送周边……Biu,你有什么想法没?”   梁碧梧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回答:“我买了个本子。”   “啊?你已经买好了?”李妲姣声调拔高,引得旁边的学生纷纷侧目,她浑然不觉,肩膀一塌,“你们俩可真行,悄悄地就准备好了,那我到底要买什么呀!?”   “你没想好买什么,就说要准备惊喜,这不是给自己挖坑么?”梁碧梧无情地嘲讽。   “不管,”李妲姣指指校门口的商店,“你们陪我去挑。”   三人便一起进了店,柜台处老板还嗑着瓜子,冲三人抬抬下巴。   李妲姣左看看右摸摸,抬眼见祈热站一处没动,凑了过去,“看到什么了?”   视线一定,李妲姣见到一排排胸针,她张了张嘴,手捏住祈热胳膊,声音轻如羽毛,“热热……麻老师辞职了。”   祈热别开头,半晌没动,末了拉了拉李妲姣,“送这个吧。”   李妲姣看过去,把祈热指着的圆筒盒子举了起来,盒子里放了十几二十根竹签,盒身外一圈包装上印了几列字,给出一些提示,李妲姣照着念了出来,“打麦当劳外卖电话然后表白,哈哈哈哈哈……好蠢。”   祈热跟着一笑,“陆时樾肯定不干,惊喜的‘惊’有了。”   李妲姣笑着点头,“里面有没有‘喜’,就看他的造化了。”   造化不知有没有弄人。   聚会那日,陆时樾在众人起哄之下,就着李妲姣手里的圆筒抽了一根竹签出来,还没看清上面写的字,就被李妲姣给抢走了。   李妲姣大声念出来,“你觉得现场哪个女生最漂亮!”   真心话与大冒险,陆时樾抽到了前者。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个个都摩拳擦掌等着听答案。   “陆时樾!好好回答!”有女生夸张地朝他使眼色。   “这问题太难了,我们这儿有不漂亮的女生么?”嘴甜的男生插一句进来。   “赶紧的啊,5,4……”李妲姣催促。   陆时樾微微侧身,视线朝左,大伙儿都跟着看过去,有人似乎猜到了答案,提醒他,“陆时樾你客观点,别糊弄我们。”   “3,2……”李妲姣放慢了倒数的速度。   “1!”   陆时樾伸出手,绕过身边的祈热,牵住了他妈妈柳佩君的手。   怪叫声此起彼伏。   “我服!”男生说这话有些为自己扼腕的意思。   又有会说话的开了个头:“柳阿姨,生这么个大帅哥,辛苦啦!”   其他人也跟着蜂拥祝福。   陆时樾由着他们起哄,低头,拉了祈热的胳膊往外走。   “干嘛?”祈热被拉到门外。   她挣了挣,陆时樾松了手,“帮拿蛋糕。”说着先往祈家屋门走。   7班有一大半的人都被请了来,又有一些平常一起打球的朋友,小几十号人,蛋糕也得多准备了几个。   季来烟还在厨房忙活,见两人进来,招呼他们把最后一个小蛋糕做了。   “我把其他的先拿过去,这个你们做好了自己吃,时樾,待会儿过来吹蜡烛。”   陆时樾点头,拿起裱花袋往戚风上挤奶油,里头的套具位置一歪,奶油往另一个方向去,落在了戚风外。   祈热看不下去,把他挤开,接过裱花袋,在外面重新套上了新的,嘴上说教,“都说你聪明,一到蛋糕就不行,只能递递工具,来,把刮刀给我。”   刮刀就在陆时樾手边,他拿起来要递过去,临时一变,又放回了原位,手指往前一戳,再伸出去,指尖的奶油到了祈热脸上。   祈热“咝”一声,裱花袋一扔,两手往奶油缸里伸,捞起来一把奶油直往陆时樾身上抹。   陆时樾身手灵活,一躲,奶油落在了地上,祈热不服输,又捞起一点,追着他过去,“你是不是欠收拾?”   陆时樾不答,脸上不再那么严肃,手一抬一落,祈热迅速往后缩,鼻头仍是一白,她索性直接端起奶油缸追在他身后。   厨房不过那么大,陆时樾再要往后躲,身后已无退路,祈热站他面前,一脚踢上身下的橱柜,将路堵死了。   她脸上现出坏笑,边笑边从奶油缸里捞奶油。她半点不急,沾了奶油的手慢悠悠伸出去,快到陆时樾面前,被他抬手一把捉住。   刚才打闹出来的松动在陆时樾脸上消失,他将她手往下一拉,郑重其事地吐出一个字,“你。”   祈热一愣,以为有下文,等了等没等来,“我?我什么?”   陆时樾站直,一手将她身前抱着的奶油缸接下,放到旁边的料理台上,再往前一步,将她推至洗碗池前,手一拉,带着她沾了奶油的手到了水龙头下。   “没什么。”他站她身后,另一只手开了水龙头。   没人看着,祈热面上也收了笑,细细地将手上的奶油洗去。   陆时樾往右跨了一步,开了旁边的水龙头。一时间,厨房只有哗哗的水流声。   手已经洗净,两人却都没停下来。   陆时樾先将水龙头关了,“生日愿望给你许吧。”   祈热紧跟着将龙头一拧,回身抬头时脸上染了笑,她甩着手上的水,“我之前已经许过了,你自己留着吧。”她转身准备重新打一缸新奶油,弯腰打开了冰箱。   陆时樾提起旁边的奶油缸,清理了再送到水龙头下,水一放,他侧头看过去,“祈叔叔说下周下乡去采粽叶做端午粽,我们也一起去?”   祈热剪奶油盒的手一滞。几天前,祈畔跟她提过,她当时说的是,乡下蚊子多,她尤其招蚊子喜欢,不想去送血,祈畔说陆正午开车去,当日来回,不用在那儿过夜,祈热也没答应,说不想折腾。   陆时樾也知道,祈畔一直没说动她。   “去吧,我想去。”隔着几步远,陆时樾没走过去,站在原地看着她。   祈热手上继续动作,她将奶油盒剪出一个口才看回去,“这就是生日愿望啊?采粽叶,你的愿望也太小了。”   “去吗?”陆时樾问。   “去啊,”祈热拿起奶油盒,“生日愿望都要实现的,你的能实现,我的也能实现。”   她答应下来,陆时樾笑了笑。   祈热原本也笑着,脸色忽地一变,催他,“赶紧洗啊,要用!”   说变脸就变脸了,陆时樾总算觉出几分熟悉感,嘴角一扬,低头开了水龙头,快速洗起了奶油缸。   端午节在一周之后,那天恰逢周六。祈畔一早起来,打算去喊赖惯了床的祈热,在外敲门,里面没应,等下了楼,听见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推门出去,院子里,祈热正跟陆时迦拌嘴。   “你才几岁啊,整天穿得乌漆墨黑,看着像个六十岁的老头。”祈热蹲在花盆前,颈侧搭着她一早起来绑好的麻花辫,手上拿一顶精致的草帽。   她话不停,“起这么早对着太阳光看书容易伤眼睛,大周末的,都在睡懒觉,你起这么早干嘛?”   陆时迦坐在自家门口,板凳跟他人一样,又矮又小,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膝盖上放一本书,蹙眉回嘴,“你不是也起这么早么?”   祈热站了起来,牛仔短裤绷着细腿,她抬腿踢了踢,草帽搭上头,“我起来穿好看的,你呢?不觉得丑啊?”   “你才丑!”陆时迦把书抱到胸前,端起板凳要往家里走。   祈热作势要过去,陆时迦加快速度,“嘭”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主动吃一顿闭门羹,祈热笑出了声。   祈畔始终站门前,没出声,听她笑,也笑了笑,继而转身进了屋。   八点半,祈热最先坐上桑塔纳。两个爸爸坐前头,四个学生挤后排。   陆时樾最后上车,他坐最外头,上车后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另一侧的祈热,祈热接到手上,“这什么啊?”   “驱蚊水,我妈让带的。”   祈热当即拆了盒,拿出来先往手腕上喷了喷,再喷,到了祈凉脑袋上,第三下,到了陆时迦脸上,按第四下时,陆时樾头一转,躲开了。   两个爸爸也未能幸免,直到陆正午说出发,祈热才停下来,驱蚊水装回盒子,又被她探身装进了陆时迦背的书包里。   陆时迦瞅一眼她自己背的包,巴掌大小,一点也不实用。   他不过是心里想想,头上就挨了一下。   “别小气!”祈热理直气壮。   车子一路往乡下开,越往后,越能看见漫山遍野的花儿,他们在途中几经停转,采花拍照,追打嬉闹。   快抵达时又遇到一处花田,自然是要下车。祈热边喊边往里冲,两个小学生也撒了欢地跑。两个爸爸站田埂上呼吸新鲜的空气,连声提醒小心,也不见他们慢下速度。   陆时樾最后加入,随着前面的路线往里走,起初见祈热没停,一会儿,见她站那儿不动了。   他跟上去,“怎么了?”   祈热丧着脸回头,“踩泥坑了……”   陆时樾把两边的花拨开一点,低头去看她脚,黑色的细带凉鞋陷在泥里,整只脚沾了污水,上下一对比,脚踝白得有些过分。   他不帮忙,笑出声,“该。”   祈热气鼓鼓,手肘往他身上顶,连说几个成语:“见死不救!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田间地头都起了风,微风将话带进陆时樾左耳,再拽着从右耳出去,陆时樾低头折下黄灿灿一朵花,“帮我个忙,我再帮你。”   祈热回头,见他手伸过来,头一偏,弄拙成巧,陆时樾正好将那朵花别在了她耳后。   祈热伸手碰了碰,“你就不能选朵颜色好看点的?黄色,黄花大闺女呢?”   陆时樾看她耳畔,花与人似乎融洽得很好,他笑得肩膀发颤,手往口袋里掏,一会儿拿出一个透明小袋子,不往前伸,祈热低头也看了个清。   是一对耳环,坠着两颗星星。   “给你戴上,我捞你起来。”   祈热看着耳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眼睛里流转着光,“你这份生日礼物送得也太迟了。”   “不迟。”陆时樾拆开透明袋。   祈热看着他动作,低声重复,“对啊,不迟。”   不像她,手上留着一份礼物,再也送不出去,也有一份礼物,再也收不到。   她鼻头一酸,转回了头,“你为什么要送耳环?”   她想问的,其实不是这句。   陆时樾却听懂了,“之前就买了,猜你会喜欢。”   他帮她戴了上去。   祈热捏了捏耳垂,“你其实不用送的,之前说过了,你跟我一起去鹿小诗家,我做了指甲,你就不用送我生日礼物。”   “是么?”陆时樾反问。   祈热以为他不记得了,刚要点头,又听他说:“你说的话什么时候这么作数过?”   祈热脸一板,将他一推,语气跟陆时迦的类似,“你可真烦。”   陆时樾被她推得后退一小步,再往前,弯腰捏着她脚踝,将她脚从污水泥坑里拔了出来。   脚虽然脏了,祈热也不见得多郁闷,干脆脱了鞋,活蹦乱跳地在花田里横冲直撞,玩够了,才被两个爸爸引着去了附近的小溪旁。   祈热两脚踩进去,大约是山泉,她没碰惯,刚下去还觉得有些凉,适应不过几秒,她便成了得水的鱼,开始在溪里玩起了水。   小溪清澈见底,被泥沙冲得光滑的石头一块又一块,祈热掰开其中一块,石头一翻,下面跑出一只螃蟹,她想也不想,伸手便去捉,再去追两个小学生,那螃蟹舞着八条肥腿,到了跟前,两个小孩尖叫出声,要跑,只跑掉一个。   螃蟹钳子夹住衣服,陆时迦眯着眼只管仰头哭。   他哭得越伤心,祈热笑得就越欢快。   来回两段车程,不过一日,陆时迦已经连发几遍誓,打算再也不理祈热。   其他人用新粽叶裹着粽子,在楼下说说笑笑,他一个人埋在房间看书,蚂蚁般的字密密麻麻,明明是学过的,他也认不出了。   楼上楼下对比,他往桌上一趴,难过得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闻到粽子香,紧接着,喉咙一紧,他醒了过来,睁眼见到扯着他衣领的人,立刻别开了头。   祈热一手拿了个冒着热气没拆开的粽子,一手拿一根长筷,她将筷子头戳了戳陆时迦刚才枕着的书,“想吃吗?”   陆时迦扭着头不动。   “口水都流了一书,肯定是想吃了。”祈热的语气十分欠扁。   陆时迦气愤地回头,“我平时睡觉也流口水!”   祈热笑出声,“脏不脏啊?”这么说着,放下筷子,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巴掌摊开,把纸巾往他脸上一拍,“赶紧擦干净,这个粽子百年难得一见,”她伸出大拇指指指自己,“我裹的!”   陆时迦被纸巾糊住,挣扎着扯下来,面前的人开始慢悠悠拆起粽子,热气越冒越多,香气也愈发浓郁。   剥好,筷子插进粽肉,祈热把筷子递了过去,“赶紧吃了,一口也不许剩!”   再生气,东西也是要吃的,陆时迦接到手里,刚下口要咬,祈热的手一拦,“等一下。”   陆时迦又乖乖闭回了嘴。   “这么大一个,你肯定吃不完,我帮你吃一口。”祈热手握住筷子下端,弯腰过去,张嘴一咬,粽子角立刻缺了个小口。   等她退回去,陆时迦望着那个缺了的口发怔,好巧不巧,祈热吃走的恰好是刚才他想吃下的腊肉。   “慢慢吃,楼下还有。”祈热腮帮子鼓起来,边嚼边嘱咐。   陆时迦瞅了粽子好一会儿,才咬下一口。   端午节过后第二天,是父亲节。   祈畔收到一件蓝色衬衫,放在衣盒里的,还有张贺卡。跟先前季来烟收到的那张一模一样,展开来,里面的祝福语也大同小异。   先前的那张贺卡,季来烟打开后看到的是两个人的字迹。   潦草的出自祈热,她写:季老板,赚钱也要记得多休息呀,爱你一万年。   下面一行清隽沉稳:阿姨,节日快乐。   署名是:星星。   跟那张一样,祈畔收到的这张,上面也有喻星淮的祝福语。想来,必定是当初一块写好的。   他看后沉默半晌,合上贺卡,敲响了祈热房间的门。   祈热这会儿在房间准备期末考,她先前没去上课,落下一些课程还没补完。祈畔就站在桌旁,手里捏着贺卡。   祈热抬头看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祈畔另一只手握了握拳,言语听来轻松,“热热,爸爸能留着?”   祈热看一眼贺卡,“当然了,本来就是给您的。”   “妈妈说你也让她留着,想法总会变的,对吧?你要是想留,爸爸可以忍痛割爱。”祈畔开着玩笑。   祈热会心一笑,摇了摇头,“写给您的,我干嘛留着?这是心意。”   是写下祝福的人的心意。   她说得坚定,祈畔便点了头,“好,爸爸肯定好好保管。”   祈热佯装不高兴了,“敢情往年的您就没有好好保管?”   祈畔连忙改口,说几句,不再打扰她学习。   祈热却再也学不进去,放下笔,改拿起耳机。   到下一周,刘若英的声音响彻校园时,七里铺高中的高二全体学生已经进入高二阶段的最后一场考试,考后即进入假期,再入校园,得是准毕业生的身份。   这一天结束,陆时樾也再不是广播站的一员。即将步入高三,学业必然繁重,他深知孰轻孰重。   他坐在广播站里静静听着歌词,“一辈子的孤单”这样的命题似乎过于伤感,他企图撇开思绪,清了清喉咙准备讲最后一次结束语,开口却免不了受影响。   楼底下三个女生或站或倚,在音乐声音渐渐弱下去时,听到音响中传来字正腔圆的声音——   “校园广播站本期节目到这里就结束了,我是广播员陆时樾,感谢收听,下期同一时间,我们……不见不散。”   话落,音乐声渐强,再一次充斥了整个校园。   李妲姣叹口气,仰头看着天,“这歌词还挺悲伤,‘自由和落寞之间怎么换算/我独自走在街上看着天空找不到答案’……把我心声都给写出来了。”   祈热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哪个换算又把你给难住了?”   李妲姣欲哭无泪,“哪个都把我难住了,物理单位换算,数学等式换算,就连英语掷骰子投到六,也得换算到ABCD……”   “谁让你写六个了?”梁碧梧摇着头无奈地笑。   “骰子不都六面么……”她又看了看天,“果然是看着天空找不到答案……”   随着期末考试的结束,六月的最后一天,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首次进军的世界杯也落下了帷幕,巴西队最终拿下冠军,成就了五冠王。   押注失败的陆正午跟祈畔均摇着头,边掏钱给陆时樾边不服气道:“时樾,不应该啊,真不应该,咱们国家好不容易出次线,你得抛下个人情感支持咱自己的国家。”   陆时樾摊手,“支持归支持,正经下注,还是要客观。”   钱都给出去了,两位爸爸仍絮絮叨叨,“再给你一次机会,咱们把日历往前翻,重新说说自己押的球队。”   陆时樾绝不改口,“巴西。”   祈畔拍拍陆时樾,“好小子,要是时间能倒回去,我也得押巴西。”   祈热盘腿坐地上,背靠着沙发脚听他们几个说话,时不时跟着笑一声。   她爸爸的话听来没什么意义,因为,倘若时光倒流,历史不会被改写,他跟正午同志冲着义气确实押了中国会赢;倘若时光倒流,事实不会改变,过去的那一个月,也处处都告诉了她,她再也不会遇到一个比它更艰难的五月。   不对,时光压根不会倒流。   她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看向墙上的时钟。   指针在这一瞬间迅速倒转,绵绵的滴答声如抽筋剥骨,持续一阵儿,时间停在了5月25日,周六,喻星淮离开后的第十天。   那日是阴天,天气预报说有雨,乌云压着,雨却迟迟没有落下。   祈凉被季来烟推进祈热的房间,他手上拿着的,是祈热送给他的吉他。季来烟说:“热热,弟弟说学了首曲子,你给他听听。”   祈凉默默拨着琴弦,床上的人始终一动未动。   一曲弹完,祈凉拿着吉他要走,祈热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没有招手,只是轻轻侧了侧头,“你过来。”   祈凉放下吉他走了过去,听她哑着声音问:“喻星淮之前怎么教你的?你跟我说说。”   如果是在十天前,祈凉会觉得眼前泪流不止的人不是他姐,但经过这十天,他已经不是第一回 看见她哭得这么凶。   他说一句,祈热便拿着本子记下一句。   祈凉是害怕的,可他又希望多说一些,绞尽脑汁地想要多回忆一些细节,因为他觉得,他说得多一点,他的姐姐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还是这日,下午,祈热出了屋门,被按在门前的椅子上。   陆时迦挪着凳子坐到她旁边,“祈热姐,我查了字典,都标上拼音了,你帮我读读吧。”   他把那本《倪亚达脸红了》递过来,祈热缓了好一会儿才接到手上。   她随手一翻,上面写着“五月十三日星期三晴天”,她从第一行开始读,“……为什么学校还要叫我们学习数学呢……当我们去便利商店买东西的时候,我们最需要的是钱而不是数学啊……”   “五月十四日,星期四,雨天,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梦见麦当劳的人在我的汉堡里面夹了一张数学考卷。”   作为听众的陆时迦跟祈凉配合地笑了笑,两个学生受家长嘱托,说一定要多笑,要让姐姐开心。   祈热继续念:“五月十五日,星期五……”她哽咽了,“晴天,今天发生了一件……很悲惨的……很可怕的……”她捂住了脸。   书本应声而落,祈凉急得立马去喊祈畔。   再往前,5月21日,喻星淮离开后的第六天,本该是他的十六岁生日,可事实是,葬礼已经过去了三天。   祈热哭累了睡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到了晚上八/九点,她起来洗了把脸,赤着脚下了楼,到了陆家门口,站那儿不说话,把柳佩君吓了一跳。   “热热,吃饭没?”柳佩君把她拉进门,又给她找来一双拖鞋。   紧跟而来的祈畔问她饿不饿,她摇头,指着橱柜里的盘子,“柳阿姨,你可以把那个盘子给我么?”   柳佩君连忙拉开橱柜去取,她也急了,“是……是哪个?”   祈热这一刻十分清醒,说话也再正常不过,“五月份的,上面印了曹操跟马,画的望梅止渴。”   柳佩君看准了取下来,转身递给了她。   她道了声谢后把盘子带回去,刚到门口,忽地一停,蹲了下来,祈畔在她旁边,揉着她头,她无声哭了一会儿,开口是浓重的哭腔,抱怨得有些毫无道理,“爸爸,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做盘子的厂家那么讨厌,他们就不能印得清楚一点么?”   祈畔把盘子拿到手里,“爸爸给你刻清楚,以后咱们不买他们家的盘子。”   往前一日,5月20日,喻星淮离开后第五天,祈热生日。   祈家没有庆祝生日,祈热也没有出屋门,她拿着笔抄写一行行字,写一行,眼泪糊住眼睛,她便用手背抹掉,继续抄,眼泪出来,再擦掉。   她这一年的生日愿望并没有许出去。   5月18日,喻星淮离开后第三天,在欢乐桥,举行了他的葬礼。   祈热没有去。   季来烟去房间喊她吃饭,她也不抬头,握了笔的手已经发僵,她丝毫没有察觉,对着旁边祈畔的手机抄下先前跟喻星淮的来往短信,她打算抄完这个,再去陆时樾房间,借他的电脑抄下跟他的聊天记录。   季来烟坐到她旁边,轻声问道:“写什么呢?”她从来尊重孩子们的隐私,这话不是她平常会问的。   划着纸页的笔尖没停,一会儿,又停了下来。祈热抬起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眶瞬间泛红,“妈妈,喻星淮之前说,以后要亲手做东西给你们吃的……”一句话,已经泣不成声。   季来烟抱紧了她,将她手上的笔拿开。低头,看到另一本摊开的本子上,整两页都写着同一句话。   那句话,是喻星淮曾经安慰祈热说的,祈热知道麻涯加班到很晚,抱怨说“当大人也太累了”,他说:“那我们就不长大了。”   哪知一语成谶,世事难料,他停在了最好的年纪。   季来烟不停地抚着祈热的背,“热热,长大不是什么坏事儿,等你长大了,考了大学,你们之前说要去巴黎的,不是么?你要带着他的一份心意,去好好看看巴黎,不止是巴黎,以后你去到哪儿,妈妈相信他都会陪着你,你始终不是一个人,知道么?”   祈热摇着头,声音彻底哑了,“我不想一个人去……我应该拉住他的,我应该拉着他去吃东西,不让他那么早回去……”她肩膀颤着,再也说不下去。   这话,她这几天说了太多遍。   季来烟早就跟着掉泪,她不再试图劝慰她,自生的想法,旁人想改也改不了,何况她现在陷在了巨大的悲痛当中不能自已,很难听进去劝说的话。她只希望她能早日不再责怪自己。   祈热又哭了一餐,累了,便自己擦干眼泪。   “妈妈,我很害怕,我怕我把他忘了。”   怕把他忘了,所以才拼命地想要从过往的记录中抓住一些东西,想把关于他的一切都用可见的形式保存下来。   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季来烟用指腹擦掉她下巴上的泪,“热热,时间会让人忘记,也会让人记得。”   他真真实实地存在过,让她欢喜,也让她忧愁。   季来烟揉揉她头发又说:“往前,铭心刻骨,往后,伴你同行。” 第29章   “祈热!”   “热热——你赶紧下来呀!”   李子树下, 李妲姣跟梁碧梧双双仰着头,双手往前伸着, 生怕树上的人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   祈热一只胳膊环抱树枝, 脚踩枝干,另一只手伸长了去够簇拥叶间青红的脆皮李子, 一扯,李子直直往下砸,磕在碎石上, 果浆溅出半米远。   “够了够了!”李妲姣扬手招呼她下来。   祈热见地上铺了要有三四斤,满意地收了手,转身抱住粗壮的枝干,手臂一紧一松,脚沿着枝节一步步往下踩。   “快点快点!老扒皮来了!”梁碧梧眼尖, 见不远处新的年级主任皮大山正往她们这边来, 焦急地催着祈热。   祈热闻言回了下头, 再往下目测离地面的距离,知道是来不及,索性慢下了动作。   “怎么回事?!你爬树是想怎么着?赶紧下来!”皮大山到了树下, 低头瞥一眼地上的李子,单手扶了扶眼镜, 再撑回腰上。   “马上……马上!”祈热嘴上应着。   “你们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皮大山看向站一块儿的李妲姣跟梁碧梧。   “……8班的。”李妲姣不够老实。   皮大山嘴上喃喃重复一句, “叫什么名字?”他抬抬下巴,指了指还在往下滑的祈热。   李妲姣半秒也不犹豫,一口咬定, “陆时樾。”   抱着树干的祈热听了脚下一滑,又急忙紧了紧手臂,她暗自叹着气,听背后皮大山斥责回去,“又是陆时樾?陆时樾是你们班什么人?专门背锅的?我都听两回了!”   “就……”李妲姣试图解释,树上的祈热连忙回头打断,急得松开了一只手,“皮主任!我不叫陆时樾……”   皮大山见着了祈热的脸,提上一口气,“又是你!去年发小广告,今年爬树,高三了,怎么就不知道消停?看看别人,下了课就去食堂吃饭,想吃李子,哪里没有卖?”   皮大山嗓子大,李妲姣跟梁碧梧站旁边震得一颤一颤的,还得适时地躲避溅过来的唾沫星子。   她俩不知道去年祈热发小广告被抓现行的事儿,也就不知道祈热跟皮大山早就“交过手”,算是“老相识”了。   祈热现在没机会跟两人解释,也不差看人脸色的本事,连声应道,“对!皮主任,我放学了就去校门口买。”纯正的“马后炮”式发言。   李子都砸熟了,说什么也无济于事,皮大山也开始朝她招手,“属猴儿的?赶紧下来!”又使唤另外两个,“过去接着,别给摔着了。”   “不会不会!”祈热满口应着,嘴上说着话,动作没顾上,脚下一滑,随着身后三道惊吓的声音,祈热双手双脚都往死了圈住树干,一用力,“刺啦”一声跟了出来。   祈热一愣,只觉身下一凉,登时欲哭无泪起来。   树下的皮大山当即转了身,李妲姣跟梁碧梧匆忙跑过去,抬头见着一条大口子,一时都有些无言。   祈热脚一蹬,人站稳了,松开一只手往裤/裆摸了摸。   “先下来吧热热。”李妲姣说着,接而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梁碧梧也捧腹大笑。   “现在怎么办?”   皮大山为避嫌始终没看过去,视线往地上落,“你们谁跟我去办公室拿新校服,留一个在这陪着。”   “不用了!皮主任,我教室有衣服。”   也就破了个裆,祈热很快接受,她三两下跳了下来,大腿紧贴,绕过一地的李子,朝皮大山走过去。   “主任,我下来了。”祈热自觉地送上枪口,企图把枪口给转到别处,“您吃饭了吗?我们可去吃饭了啊,待会儿食堂没菜了。”   皮大山回头,只对着祈热的脸,“你就这么去吃饭啊?”   祈热瞬间挺直腰杆,贴着的腿打开一点,“没什么呀主任,您没看新闻呢?美国人前段时间组织了一个活动,叫‘不穿裤子搭地铁日’,”为了蛊惑人心,她还扯出英文,“No Pants Subway Ride,只穿一条内裤去坐地铁,赤/裸相见,坦诚相待,多好啊,我这就是破了……”   她这碗迷魂汤不对皮大山的胃,皮大山挥手打断她,“行了行了,人那是美国人,你是什么人?你是即将参加高考的一名中国考生,赶紧吃饭去,这么多时间够你们做半张卷子了。”   发生这么一个乌龙,皮大山也不好再说什么,催着她们几个去吃饭。   三颗“蒜”先后捣着头,见皮大山往办公楼走,祈热跟客栈门口送客的小二一样张望着喊:“主任,您不尝尝李子啊?晚熟的李子可甜了!”   皮大山怒目回头,祈热缩回去,笑着不作声了。   满地的李子被三个人捡起来用衣服兜在腹前,一个个也都不怕脏,往衣服上一擦便往嘴里送。   到了食堂,见着同班的就分几颗,从这头走到另一头,兜也就空了。   高三这个词在前面压着,往常不在学校吃饭的学生,为了争分夺秒,也都吃起了食堂。李妲姣从家里带了来,早上把饭盒往食堂一送,中午也就跟着她们一起过来吃热饭热菜。   这会儿窗口前的队伍不长,李妲姣把自己的饭盒拿来,站旁边跟她们俩一块接到队伍末尾。   刚才说的那些到底是玩笑话,祈热扯了扯不太透风的校服,试图挡住一点屁股。   李妲姣盯了她一会儿,凑近一步,“热热,你是不是胸变大了?”   她声音不大不小,前头男生足够听见,头要回不回的,李妲姣注意到,眼横过去,那男生立即往前一步去了。   祈热低头看几眼,“你这么说,我确实觉得最近内衣有点勒,估计是大了。”   李妲姣又多看几眼,再瞥向自己平坦的“飞机场”,脚跺了跺,“为什么我的就没动静啊!”   “胸大胸小都一样,王菲,张曼玉,章子怡,周迅,格温史蒂芬妮……数不过来,都那么有魅力。”祈热又煮起一碗迷魂汤。   李妲姣喝不下去,“她们是明星啊,我又不是,长得也没她们好看。”   祈热伸手过去捏她下巴,“我就觉得你比她们都好看,我们仨都比她们好看!”   李妲姣跟梁碧梧还没笑,前面的男生耸着肩笑了,没笑出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男生打完饭菜撒腿就往餐桌跑,跑出一副要立即跟好朋友分享刚才见闻的气势。   三人追着看过去,又一齐回了头,见怪不怪。   剩下没几个菜,祈热挑挑拣拣勉强拼出一份还算满意的午饭,转个身,面前换了个人,李妲姣去了左边,面前的,是个不认识的女生。   女生手上拿一封信,直直朝祈热递,一声不吭。   祈热看一眼信,再看一眼人,头一歪,示意她看往角落里坐着的人,“人在那儿呢,胆子大点,自己去给。”   女生看一眼又收回视线,低着头,突然局促了起来。   李妲姣等不及,已经开了饭盒站着在吃了,她腾出一只手把信接到手里,含糊不清道:“陆时樾的桃花自我繁殖能力还挺强,小师妹,我替你给。”   那女生看一眼李妲姣,“我们是同一届的。”   李妲姣会意过来,女生立刻转身跑远了。   祈热对着那道背影摇了摇头,“我本来觉得是她们胆小,但是个个都来找我们,说明是陆时樾的问题。”   等梁碧梧也打好一份饭,三人一齐往角落里走,李妲姣把信往裤兜里塞,嘴角黏住一粒米饭,她伸手送回嘴里,“对啊,要不是咱们认识,我也不敢靠近他。”   处在议论中心的人浑然不觉,埋头快把饭吃完,那三人才放下餐盘坐了下来。   祈热伸出筷子要去拣他盘子里剩下的瘦肉,陆时樾正要把盘子往她身前推,隔壁桌坐着的同班同学出声喊了祈热。   祈热筷子一滞,侧头时仍准确夹住一筷子肉,她应那男生,“干嘛?”   男生半开玩笑,“李子是不是下毒了?我们几个吃了都有点肚子疼。”   祈热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肚子,“我没事儿啊,你们吃了什么菜?”说着,肉送进嘴里,再低头扒一口饭。   “我也没事儿,”李妲姣望一眼他们见底的餐盘,“惨了,你们都完了,估计食堂往菜里投毒了。”   会这么说,是几天前出了个新闻,南京两家店主有矛盾,一家店主为了报复,在另一家店的食材里头下了老鼠药,造成三百多人中毒,四十多人死亡。   新闻一出,搞得学生、家长、学校都紧张兮兮,学校还临时出了通知,势要紧抓校园食品安全问题。   新闻归新闻,都觉得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几个男生听了自然不当真,齐齐配合作出中毒的模样,头一歪,又纷纷起身收拾盘子走了。   祈热前段时间开始练吃饭的速度,细嚼慢咽像只蜗牛,怎么使力也吃不快,再快一点就又得呛了,见她们吃得差不多,她先一步把筷子放下,说一句“饱了”。   从食堂出来,校园广播还没结束,李妲姣吃饱后伸伸腰,“现在SHE好火。”   这会儿广播里放着的,是暑假时候出来的新专辑,《美丽新世界》里的同名主打歌,开头是一段日文,李妲姣还是从陆时樾房间那台电脑上抄来的。   “我觉得还是Selina好看,声音也最甜。”   “什么嘛,Hebe好看,唱得也最好,她可是唱歌节目出来的。”   祈热没发表态度,问旁边的人,“陆时樾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问哪个女生好不好看,男生的意见总是更吸引人,三人都看过去,陆时樾迟几秒回:“陈嘉桦。”   “啊?Ella?”李妲姣似乎很意外,“短发啊她,得用‘帅气’形容才对。”   祈热笑了笑,淡淡说一句:“喻星淮也觉得Ella好看。”   祈热这么自然地提起喻星淮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的人却始终没有适应。   一曲结束,广播里恰好响起结束语,是这学期新上任的广播员,她们也都认识,鹿小诗。   李妲姣借着机会过渡到已经说过几回的话题,“没想到鹿小诗真进了广播站,还是午间黄金档……”   梁碧梧附和一句,祈热也就笑着将刚才的话翻篇。   另一旁的陆时樾看一眼笑得过于灿然的侧脸,手揣进裤兜,看向了另一边。   他想起暑假去逛商场的那回,是两家人一块去的,八个人到了商场分头行动,季来烟喊祈热去看衣服,祈热摇头,换个方向上了另一架手扶电梯。   那会儿是七月底,整个七月份,这是祈热第一次出门,也是被季来烟劝了很久才答应出来的。   她总以热为借口,整个人看着昏沉恹恹,跟之前下乡时判若两人。   她径直去了音像店,陆时樾也就跟了过去。   店里人不少,圆形的货物架上挂了头戴式耳机供顾客试听,祈热选一个没人的地方,取下一副耳机戴上。   耳机里放的正是《美丽新世界》,架子上摆着最新上市的磁带,她取下来看歌曲目录,好一会儿都没再动。   陆时樾站后面等了半刻,抬脚到了她身后,喊她名字,她仍旧没反应,他再要上前去看她,她头一低,额头抵上了他肩头。   陆时樾手悬在她背脊几寸之上,大气不敢喘。他以为她在哭,等她抬头,却见她眼睛里带着笑。   “带钱了吗?”她语气轻松。   陆时樾仔细看她一眼,看不出其他情绪,低下头从口袋里掏钱。   祈热没等他,先去了柜台。   最后,陆时樾付了两张的钱,祈热一张,他也买下一张。   他了解祈热,可终归不是祈热,所以他回去把整张专辑听上几遍,也找不出里面的特别来。   硬要说有什么特别,不过是祈热自己私人的解读。她的懊恼跟遗憾,她的难过与自我怨恨,在听到Ella在歌曲开头那段独白时,一股脑儿的全放大并跑了出来。   Ella连问两遍:Do you love me?Do you love me.   歌曲里回答:Yes i love you.   是的,她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回答一句呢?喻星淮甚至难得地多说了一句“回答我”,她却偏要用一句法语敷衍。   Je t'aime是我爱你,Yes i love you是我爱你,可只有后者,才能用来回答“Do you love me”。   祈热听到这首歌时,确实有想哭的冲动,可大概是先前哭了太多回,眼泪已经用完,她再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她也把专辑听了几遍,之后反复听着其中一首,有些东西,似乎就释然了。   如歌词“我去去就来你别红眼睛”,也如歌名,Nothing ever changes.   她突然间相信了她妈妈季来烟说的话,喻星淮离开了,这是不变的事实,喻星淮也没有离开,因为他给她的爱不会消减,那份爱真实地存在,从前带给她快乐,往后,也会一直伴随她左右。   她或许在以后想起他时仍会难过,但某种程度上,她拾起了一枚新钉子,将原先的洞补上了。   这样的想法,促使她一次又一次在想起他时自然地将他的名字说出口,她不想回避,只要她念出他的名字,她就相信,他一直都在。   她也要如从前一样,开心地笑,耍一些坏,被一些人喜欢,也被一些人讨厌。   像此刻,她推了推走神的陆时樾,嫌弃道:“耳朵还在不在?”   陆时樾被推得回神,面前是李妲姣递过来的信。   李妲姣举起一只手作发誓状,“我们都没看啊。”   陆时樾接到手里,塞进口袋便转身,留下一句“我去下小卖部”。   “刚吃完你就饿啦?”李妲姣在身后喊。   陆时樾头也不回。   再回去,身上带着一股暑气,他将袋子里的牛奶分给三人,到了自己座位上,再把袋子里剩下的一小盒巧克力放在了正在午睡的祈热的桌上。   教室里不少人在午休,李妲姣看见了,伸出手,用气声问:“我的呢?”   陆时樾张了张嘴没说话,李妲姣笑着转回身,趴着睡午觉去了。   酷热的天容易滋养瞌睡虫,祈热醒来已是课前几分钟,她们坐窗户边,处在电风扇吹不到的位置,她腿上搭一件衣服以挡住裂了的缝,却不觉得热,旁边李妲姣倒睡出一额头的汗,起来便咕咚咕咚喝下半瓶牛奶。   下午几堂课一节比一节晦涩,李妲姣听不懂,拿着她们说小话的本子写字,写完,推到祈热面前。   祈热停下写笔记的笔,见本子上一行字歪歪斜斜:热热,我肯定考不上大学了,天书好难听懂。   祈热欲在本子上写字,李妲姣又把本子抽了回去,再递回来,上面添了一行新字:要一直帮鹿小诗补课么?   祈热下笔回答:我不帮她补了,以后帮你补吧。   李妲姣差点笑出声,埋头写下一句:那还不如用赚的钱多请我吃几支冰激凌。   祈热摁着本子:我认真的。   李妲姣不笑了:我也认真的,就算考上了,我家也供不起。   写完又补:我的成绩你也看见了,烂泥扶不上墙。   祈热要把本子抢过来,李妲姣用力一合塞进了桌肚,转头装作认真记起笔记。   祈热捏着笔的手一紧,一下午浑浑噩噩地就那么过去了。   放学铃声一响,李妲姣跟梁碧梧收拾好东西跟祈热说了再见,祈热也起身收拾,这学期开始,换作她去鹿小诗的班上补课。   照鹿小诗说的,“我还是不给他添堵吧。”   祈热尊重她的建议。   她手上抱几本法语书,再背上书包,小腿推开凳子,回头问一句:“你今天还打球?”   陆时樾正往身上套球衣,“嗯。”   “打多久?”祈热走到了过道上。   “不确定。”   祈热扬了扬眉,“那我待会儿直接回去了。”   “好。”陆时樾也背上书包往外走。   出了教室门,陆时樾往右下楼去篮球场,祈热往左去对面的高二教学楼。   她是八月份重新开始给鹿小诗上课的,那会儿电视里还在放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75周年的节目,祈畔看得津津有味,她则看不出什么来,靠着沙发走神,眼睛对上橱柜里一柜子的法语书,她想起鹿小诗来。   当即就起身给她打了电话,问她要不要继续跟她学法语。   鹿小诗接到她电话时很意外,小心翼翼地问:“你……你要给我补?”   祈热知道她的疑虑,不多解释,“我可以每天给你补,一天也是30。”   “一整天?”   “嗯,”祈热的话听来很随意,“看你自己愿意学多久。”   鹿小诗仍有些犹豫。   祈热想说一句“我现在很好”,张嘴说的却是:“我家没装空调,家里特别热,你家肯定有空调吧?”   两人就这么以“蹭空调”的名义暂时地恢复了师生关系。   她们仍会为了一些芝麻小事争论,也会在学得差不多时一起去电影院看最近新上映的《蜘蛛侠》。   有时候教完了,祈热也不急着回家,坐空调底下练字。   鹿小诗看见了,由衷地说:“你字好像好看了不少。”   祈热没抬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嗯,我练了一个月了。”   写完在写的那个字,她把本子推给鹿小诗看,“好看吧?我照着喻星淮的练的。”   是照着喻星淮先前给她的错题集练的。   鹿小诗哑声,咽了咽喉咙,“我之前……我之前说的话,是无心的。”   祈热把本子收回去,笑了笑,“就算是有心,也都当不了真。”   鹿小诗还是莫名地觉得愧疚,“我请你去吃日本料理吧。”   祈热笑出了声,她当真好好想了想,知道她不提点要求,她这位“学生”不知道要纠结多久,她摸摸下巴,“你教我们滑滑板吧。”   这不是临时的想法,是早几个星期前梁碧梧跟李妲姣提出来的,她们带着张英文专辑去了祈热家里,又让陆时樾给她们找出MV,指着里面滑滑板的女孩说特酷。   她们那会儿不知道,这个比她们大上一两岁,叫做Avril Lavigne的加拿大女孩日后将很多人领进了欧美乐坛,那成千上万的人里也包括了她们。   她们当时最大的想法,是像她一样,在街上拉风地滑着滑板。   鹿小诗也没有食言,让她爸爸又买了几块新滑板,几个女孩子顶着烈日学了一天,晒出几条印子,学得七不成八不就,又都放下了。   鹿小诗要把滑板送她们,她们看着上面的名牌logo,纷纷摆手。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祈热此前从来没有想过,能跟鹿小诗做成朋友,且互相成了嘴毒的损友。   祈热踏进她们教室,第一句便是:“你明天中午能换个歌单么?天天听耳朵都要腻了。”   鹿小诗回:“以偏概全,是你个人的想法吧。”   两人像是在拍一出武打戏,一个负责出拳,一个负责拆招,倒过来也是一样。   一来一往,鹿小诗的法语也进步了不少。两人学完一起下楼,鹿小诗还在复习句型,说出几句,问回家了跟Emily这么说对不对,祈热听后逐一纠正。   出了教学楼,鹿小诗忽地扯扯祈热,示意她看向另一边。   祈热看过去,十几米远外的路灯下,身侧抱了篮球走过来的,正是陆时樾。   鹿小诗开玩笑,“我说了吧,陆时樾一身的优点,这不?准时!”   祈热不接话,有点想翻白眼。   情人眼里,总要出西施的。   “我先走了。”鹿小诗朝她挥手。   祈热只回了个眼神,再看向另一边,陆时樾跨着步子过来,他额发是湿的,身侧的球换到手上,“补完了?”   “嗯,”祈热先迈开步子,“快点,肚子饿了。”   陆时樾跟上去,“巧克力没吃?”   “就那么点,不够塞牙缝的。”   默了默,陆时樾终是提醒,“午饭吃饱,没人催你。”   祈热加快步子,也不知听没听见。   回了家,陆时樾第一时间把书包放下,拿了换洗衣服要去洗澡,进洗手间前,习惯性地往裤兜里掏一掏检查,手一伸,掏出封信来。   信封上没写字,他犹豫几秒,拆了开来。   信上不过一行字。   良久,他把信纸塞回去,将信封直直扔进了垃圾桶。   于是,祈热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有个女生曾经试图跟她告白,信却被阴差阳错地给了别人。   而那个“别人”也不会知道,那封表白信,被“扑通扑通”跑出去扔垃圾的陆时迦看到并捡了回来。   那信上写——   祈热:   你好,我是高三八班的一位女生,可以跟你交朋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   安利一下,我看文真的蛮少的,但是真情实感推荐一篇宝藏文!枼青衫的《如果上帝知道》,现代港风,文笔超赞,剧情带感,我熬夜追的,不夸张,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30章   “为革命保护视力, 预防近视,眼保健操现在开始, 闭眼……”   下午第一节 课结束后, 校园广播准时播放眼保健操的音乐。   走廊上皮大山来回“巡逻”,斥责声让人浑身一震, 7班的班主任也准时地出现在了教室,走一圈,把几个枕着胳膊睡觉的学生拍醒。   天应穴、晴明穴、四白穴、太阳穴一一被蹂/躏过后, 提不起精神的学生仍旧往桌上一倒。   班主任双掌一合拍了两下,“别睡了,老规矩,文娱委员,领个唱, 都站起来, 别坐着。”   饶是梁碧梧有个小曲库, 也经不起天天唱,她这会儿犯难,后面男生自发地唱起了老掉牙的《挪威的森林》。   单是伍佰这张专辑里面的曲子, 也都被唱了一遍,有人爱《夏夜晚风》, 好比李妲姣, 有人爱《Last Dance》,好比陆时樾,有人爱《七彩灯光》, 好比祈热。   不管哪首,唱起来都尊重了原唱,翘舌必须变平舌,个个陶醉其中。   也唱张学友,一个班的人扯着嗓子吼“如果这都不算爱”。有人打趣说这张专辑是写给祈热的,因为专辑名叫《学友·热》。   枯燥乏味的习题堆成山,日子平淡地过去,总需要一些没那么好笑的玩笑话来调剂。   几乎每个人都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教室,食堂,家。   陆时樾多一个点,球场。   李妲姣,梁碧梧,祈热,她们比较特别,点太多,得用面计算。   今天去看陆时樾打球,明天去瞅低年级彩排节目,后天能去门卫室看门卫叔叔下一盘棋,倒是跟皮大山越混越熟,一个在后面追,三个在前面跑,乐此不疲地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也有安分守己的时候,比如体育课,其他人都回教室看书了,她们三个愣要留在上课的场地,坚持把课上完。   另外一个认真对待体育课的是足球场上奔跑的陆时樾,班上的同学都回了教室,他就混进同样上体育课的低年级师弟里,一踢便是一节课。   三个女孩坐观看台第一排,十月中旬的太阳不再那么毒,却也需要冰棍解热。   李妲姣咬一口绿舌头,她有轻微的近视,眯着眼看向场上,兴致缺缺,“要不回去吧?一群小毛孩没什么可看的,看来看去也还是陆时樾最耐看。”   都看不懂球,另外两人应一句,三人便一道起身拍拍屁股,捡起铺在地上的报纸打算走人。   李妲姣先收拾好,转身要跟陆时樾招呼一声,手臂上一痛,随着砸过来的足球一起落下的,是手上还剩一两口的冰棍。   “啊……”李妲姣心疼地看着地上的冰棍。   球场上有人跑过来,原是很小的一点,距离迅速缩短,那个点便越变越大,也愈发具体。   “不好意思师姐,没伤着吧?”男生在跟前急刹车,胸口一起一伏。   李妲姣连连摆手,“没事儿没事儿。”   男生看看地上化了的冰棍,“对不起啊师姐,我请师姐吃冰激凌吧。”   左一句“师姐”右一句“师姐”,旁边祈热跟梁碧梧默默对视,忍住没笑。   男生似乎十分愧疚,“说定了,请师姐吃冰激凌,我们马上打完,麻烦师姐等会儿,我快速干掉他们……”不知是不是因为长相过于清秀,放起狠话来没什么气势。   男生撂下话就走,长腿一迈,人又慢慢变成一个点。   李妲姣紧盯着不放,手盲伸出去拦住她俩,“再看会儿再看会儿。”   报纸一铺,三人又重新坐了下来。   “你们刚才看清楚了吧?之前怎么不知道咱们学校还有这么一号帅哥?”看不太清,也不妨碍李妲姣追着那道高大的身影不放。   “长得是挺好看的。”祈热平心而论。   梁碧梧点头,“看着很舒服,不过,真要他请吃东西啊?”   “请倒不用,可以一起去小卖部啊,帅哥作陪,赏心悦目。”李妲姣盘算着。   “我觉得他是不是……”话没说完,眼前什么东西一晃,梁碧梧往后躲,吓得止了声。   那球第二次被踢飞了过来,砸在梁碧梧身前,“咚”一声,弹起后再撞上梁碧梧膝盖。   “会不会踢啊!?”李妲姣起身朝那边喊。   祈热拍了拍梁碧梧膝盖,再抬头看过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生第二次过来,微微弯腰频繁道着歉。   “又是你踢歪的啊?”李妲姣的话不软不硬,压着些气愤。   男生脸红了,“抱歉,踢得有点急。”   面前站一只温驯的绵羊,李妲姣的气瞬时就消了,“急什么?我们又不催着你请客。”   男生笑着挠头,“我……我尽快干掉他们……”   拾起球,又跑远了。   第三次过来,总算不是来捡球的,脸上没了汗,鼻梁上多出副眼镜,愈发一副乖学生的模样。   “师姐,我好了。”   李妲姣故意逗他,“之前是坏了哪里?”   男生禁不住开玩笑,又一次红了脸。   慢了几步,陆时樾也走了过来,身边的男生们喊他“师兄”,邀他下次再一起踢,他点头答应,挥了挥手后到了几人跟前。   那男生似乎知道陆时樾跟她们是一起的,打球时两人又是同一队,他十分自然地提出要请他喝饮料。   陆时樾看他一眼,知道是他刚才两次把球踢了过来,只微点了头算是答应。   祈热本不想去,又不想落单,弯腰把还没喝完的水捡起来,转身,那水被陆时樾接到了手里,他拧了瓶盖仰头,喉结吞咽几下,瓶子空了。   手一捏,将瘪了的瓶子直直往垃圾桶里投,往常百发百中,这回却没准,瓶子磕上垃圾桶外壁,又弹往地面,在地上滚了几圈。   祈热刚要开句玩笑说他投得不准,陆时樾竟径直往前走了。   她跑过去把瓶子捡了扔进垃圾桶,一时觉得有些稀奇。虽然陆时樾平时就没什么好脸色,发这么大火却很少见,至少不会置地上的垃圾不顾。   祈热小跑着跟上去,悄悄观察他脸色,愈发像看个稀罕物似的,看着看着偷偷笑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他上场前放她这儿的手表,递到他身前,随口扯一句:“诶,有没有这个师弟的QQ啊?”   陆时樾接了手表往手腕上戴,干脆回:“没有。”   祈热见他脸上的不耐就差溢出来了,装作不相信地问:“真没有假没有?”   陆时樾一个眼神递过来,祈热反而愈发神气,“你给我他QQ,我…我请你喝可口可乐,香草味的!”   陆时樾没什么反应,脸色倒缓和了。   祈热嘴角一弯,干脆接起随便扯出来的话题,“我觉得这个香草味的不怎么好喝,而且可口可乐四个字变成了花体,丑死了,还是以前的楷体好看。”   陆时樾没说话,楷体也好,花体也好,味道总是不变的,她却总是在意这些外在,话里嫌弃,还是照喝。   既然提了,到了小卖部,陆时樾便多拿了一罐可乐。   三个女孩聚在冰箱前翻翻选选,眼镜男生也站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祈热先选好,到柜台前把雪糕往陆时樾身前一放,再绕开他先出去了。她往屋檐下站,抬头发现天突然暗了不少,天边的云越压越低,估计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一会儿,里面几个人出来,男生嘴上说着“下次一定换我请你们”,陆时樾则走在最后,明显是买单的那位。   “这是要下雨了?”李妲姣撕着冰激凌的纸包装。   “天气预报是说这两天要下雨。”男生站在中间,视线落在前头。   “真的是说变天就变天啊。”李妲姣张嘴咬下一口冰激凌。   身后陆时樾几步到了前头,把手上的雪糕递给祈热,祈热伸手要去接,面前的男生突然喊了她。   若只是喊“师姐”,祈热也不会觉得他是在喊自己,可前面加上了她的名字,祈热有些惊讶。   她接过陆时樾递过来的雪糕,男生已经到了她身侧,“祈热师姐,我见过你很多回了,你每天去我们班给鹿小诗补法语,我们班的人都认得你。”   祈热明白了过来,“你是鹿小诗的同学。”   男生点头,“对,我叫……”   “祈热。”前面一道声音截了过来。   祈热抬头,“啊?”   陆时樾停在几步之外,“下节物理课,卷子写好了?”   他临时想出的一句,倒提醒了她们几个,李妲姣吃着冰激凌愣是给呛着了,吐出一句脏话,拉起梁碧梧便往教学楼跑。   祈热虽写好了卷子,也借着这个机会匆匆跟男生招呼一句,抬脚追上前头的陆时樾。   “现在我物理比你好,肯定是写了呀。”祈热咬一口雪糕,十分自得。   陆时樾不理她,几步又把她甩在了身后。   祈热愣了愣,又跑着追上去,“怎么了?”   他仍是不作答,祈热索性去抢他手上的可乐,他手一扬,她蹦跳着去抓,几次都抓空后,她觉得自己像只被主人拿着毛线团逗弄的猫。   安分几秒,她忽地伸手去挠他腰侧。这是陆时樾的死穴,一碰就受不了,腰上发痒,他下意识手一松,可乐罐便落地滚着向前去了。   祈热连忙跑着去捡,冒着冷气的罐身上结了水珠,这下沾上了泥尘,她直接往自己校服裤上一滚,幸灾乐祸道:“竟然没破。”   她将雪糕咬在嘴上,一手握罐,一手抠着拉环要打开,陆时樾见了连忙开口阻止她,祈热没听,手指一用力,拉环拉开一条口,受过剧烈摇晃后的可乐猛地喷了出来。   只喷了一下,脸上、衣服上也全沾上了可乐,祈热吓得发蒙,直到陆时樾拿了纸巾给她擦脸,她才反应过来,开口便恶人先告状:“你就不能直接拉住我?哪怕说明白一点。”   陆时樾见她一脸狼狈,手上终归没用力。   或许也是征兆,下午三四点,比可乐还要猛烈的暴雨倾盆而下,水汽堆积着散不去,犹如被雨困在教学楼下的学生,越积越多。   四个人,唯独陆时樾书包里躺着一把折叠雨伞,打开来,最多只容得下两个。就算是要打车,也得先出学校。   “要不挤挤吧?反正回去就洗澡了,书包没事就行。”李妲姣提议。   陆时樾撑了伞走到她身边,“我先送你出去,待会儿再换碧梧。”   李妲姣拍拍脑袋,“对呀,蠢!那我先走啦!”她朝另外两人挥手。   迈下一级台阶,陆时樾又止住脚步,手往只顾着说话的祈热肩上摁,把她往里推了几寸。   来回一趟十分钟不到,陆时樾打着伞回来,远远见着方才站了两人的地方,多出来一人。   “师兄!”眼镜男生朝陆时樾打招呼。   他手上拿一件雨衣,“雨太大了,我家也住木樨门,待会儿我爸来接,我们一起回去吧。”   陆时樾看向祈热,两人对视一眼,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用了,带了伞。”他紧了紧伞柄。   “伞没用,你看你衣服都湿了。”男生用眼神示意他湿了的肩头。   陆时樾踏上台阶,“你坐车,雨衣用不上吧?方便的话借给我们,明天还你。”   明明是请求帮忙的那一方,却有几分不容置喙的气势。   男生一怔,几秒后反应过来,“方便方便!”这么说着,他直接将雨衣递向祈热,“师姐,你穿上,不急着还。”   男生是跟着鹿小诗一起过来的,鹿小诗说雨大,今天不补课,说完挥手走了,他却没走。   祈热刚才就拒绝过一次雨衣,没想到陆时樾主动借来,她都不好再说些什么。   想着梁碧梧一个人回去,雨衣应该给她,可还没说出口,面前的人已经帮她将雨衣接了下来,再往她手上一塞,“穿上,我马上回来。”   陆时樾往男生脸上扫一眼,再喊一声梁碧梧。   把梁碧梧送到校门口,陆时樾回来便加快了脚步,到了楼下,只见祈热一个人蹲在柱子旁,那男生已经不在。   祈热抱着雨衣站了起来,“你再不来,雨都要停了。”   她把雨衣塞给他,“我才不要穿,穿着肯定很丑。”   陆时樾把伞收了靠在柱子上,再把雨衣接了过来,解开上面几颗扣子,理了理,手一伸,将衣口对准了祈热的脑袋瓜。   祈热轻微地挣扎,陆时樾动作不含糊,示意她伸手,把袖子穿好,才往下一拉顺好了。   大局已定,再脱反而麻烦,祈热自己理了理帽子,再低头扫一眼,“也没那么丑嘛。”   “是不丑。”陆时樾重新撑开了伞。   两人往外走,祈热仗着穿了雨衣也不好好走路,“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一起看的那部电影?”   “嗯。”陆时樾应一声。   祈热伸手接着雨,到了路灯下,人跑出伞外,学电影里的主人公手握路灯柱子转一圈,她嘴里轻声哼着的,是那首《雨中曲》。   雨小了不少,陆时樾看着,也不阻拦她,眼下只觉缺了样东西。   巧的是,两个星期后,陆正午送给他一件礼物,恰好是他缺的。   那天也是祈凉生日,晚上两家人聚一起吃饭,祈热从书包里掏出三本书,两本给祈凉,另一本给陆时迦。一本《倪亚达脸红了》,两本《倪亚达很不屑》。   照她的说法是:“看了第一本,就没有不看第二本的道理。”   陆时迦把蓝色的书接到手里,留不过两秒,又被祈热给拿走了,“我先看,看完了再给你。”   陆时迦这一次也如书名一样,很不屑地将书递了回去,想着也就晚一两天,没差别。   不料旁边祈畔插进来一句,“迦迦,叔叔也想看,先借给叔叔看两天。”   陆时迦犹豫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他们是在祈家吃的晚饭,吃了蛋糕回去,陆时迦见他爸爸陆正午递给他哥陆时樾一个盒子,他好奇,坐到了他们旁边。   “这个呀,是诺基亚新出不久的。”陆正午只说这么一句,营造了充分的神秘感。   陆时樾打开盒子,看了说明书后,知道盒子里躺着的是诺基亚7650,是诺基亚推出的第一款有内置摄像头的拍照手机,也是第一款滑盖手机。   手机具备的拍照功能,是他先前缺的,也是祈热最感兴趣的。   等第二天手机到了祈热手里,她压根停不下来,对着什么也要拍几张。连续一个星期,这手机像是她的,准确地说,更像是长在她手上的。   她拍班上的一群人,给李妲姣、梁碧梧拍单人照,甚至拍班主任跟皮大山,当然,也拍她自己。   陆时樾任由她拍,只在晚上手机回到自己手里时,清理一下相册。   隔了几天,她又用手机拍下她的期中考试物理卷子,一张满分的物理卷子。   她现在门门学得好,尤其在乎的,也只有物理。   她说得十分正经:“我要把这张卷子好好保存下来。”   那天晚上回了家,她把卷子摊开,跟两个小学生炫耀,炫耀完突然说:“我们来玩个游戏。”   两个小学生不太愿意配合,但也没走。   “听我指挥,”她指了指陆时迦,“向左转。”   陆时迦在她的“淫威”之下左转,又在她的指挥之下,往前三米,爬上椅子,拿起了电话。   “打给你爸爸。”祈热这么吩咐。   “打给他干嘛?”   “告诉他,说你想吃肯德基汉堡了。”   陆时迦没明白,“我不想吃。”   祈热点头,指指自己,“我知道你不想吃,是我想吃。”   陆时迦立时搁下了电话。   祈热不满地站起来,“我可是考了满分,比你们现在考满分难多了,多少给点奖励吧?”   两个学生不理她,肩并肩看动画片去了。   祈热觉得无趣,沿着楼梯上楼,到第二扇门口,喊陆时樾的名字。   “我们出去买汉堡吧。”她脸贴着门框往里看。   陆时樾坐电脑前,回头朝她招了招手。   “什么?”祈热边问边往里走。   陆时樾拉了另一把椅子出来,祈热坐过去,见他点开一个视频。   “诺基亚7650的宣传广告。”陆时樾简单解释。   祈热便支着下巴盯起了电脑屏幕。   视频开头是一个站在家中穿枚红色衣服的女人,镜头一切,另一个男人在找路人帮他拍照。   第一张照片上有单词“WILL”。   第二张,男人换了地点,让另一个路人帮他拍下“YOU”。   第三张,拍下“MARY”。   第四张,“ME”。   集齐后,男人把照片发给了女人。   女人一张张翻下去,拼出来便是——   Will you marry me ?   女人翻看消息时,男人正坐在路边的木椅上等待回复,身后停一辆巴士,巴士后的幕墙上是一个大写的“NO”。   这时,男人接到了女人的电话,很快,他兴奋得站起来,与此同时,身后的巴士启动离开,原来幕墙上后三个字母被巴士挡住了,巴士一走,完整的“NOKIA”便出现在屏幕上。   ——Will you marry me?   ——NO……KIA.   祈热看完惊叹,“好有创意啊……”   陆时樾看着她,半晌,回一句“嗯”。   祈热回味一会儿后站起身,屋内一时安静得有些过分,她又问:“去……吃吗?”   陆时樾利落地跟着起身,“去。”   屋外下着零星雨点,两人都穿了连帽卫衣,帽子一戴,手往兜里一伸便往外跑,沿着法桐出巷子,再经过几家小饭馆就到了肯德基店门口。   两人快速点了几份,一会儿拎着袋子出来,外面雨已经下大了。   “跑吗?”嘴上这么问着,祈热已经把帽子戴上,做出往外跑的姿势。   陆时樾应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到家都湿了一身,祈热甩着身上的雨水,“下次也去买件雨衣,不用撑伞,方便多了。”   陆时樾扔给她一条干毛巾,不置可否。   擦着头发,他又想起那日去高二部还雨衣。   一递一接,陆时樾把雨衣送出后转身便要走,那男生却喊住他,“有时间再一起踢球啊师兄。”   陆时樾止步回头,斟酌一会儿,把话说出了口,“行,不过你更适合当守门员,传球射门还得多练。”   男生摸了摸头,“师兄,那天唯一一个球是我踢进的。”   陆时樾看着他没说话。   男生又开口,“我承认,我是故意把球踢出去的,我也没其他意思,就是想认识祈热师姐,本来没打算这么快,但总觉得不早点说更没机会,所以昨天你送另一个师姐出学校,我直接跟祈热师姐告白了。”   陆时樾再没反应,脸上也现出惊讶,惊讶他说出的话,更惊讶于他说这话时的态度。   男生是笑着的,“但是她直接拒绝了我,挺惨的,昨天刚搭上话,就没希望了。”   “不过也没遗憾了,可能我应该熟悉一点之后再告白,但是忍不住,之前每回见她都想说的,憋好久了。”   他顿了顿,陆时樾预感他还有话要说。   他果真重新开口,“师兄,球我踢得比你差,但有些东西,我不比你差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三章到高考,即将各奔东西了。   19号要坐车回家,应该更不了,20号我尽量,不更会提前在文案请假。   晚安。 第31章   2002年发生了什么?   中国拿下第一块冬奥会金牌, 姚明进入NBA火箭队,中国获得2010年世博会举办权。   还有, 拳王泰森宣布破产, 日后的美国总统特朗普慷慨送出一千万美金,东京电视台开播同名漫画改编的《火影忍者》。   2002年还发生了什么?   2002年的春天, 祈热跟她喜欢的男孩一起在电影院看了《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出来后站街边一起喝滚烫的奶茶,然后悄悄地接吻;不久后的夏天, 祈热永远地失去了那个男孩,她度过了最黑暗的五月;秋天,祈热抓着两个小学生陪她看《千与千寻》,恐吓他们说吃太多会变猪,这部电影, 她曾跟她喜欢的男孩看过;冬天, 祈热家在七里铺高中附近开了第二家甜品分店, 祈热下了课便会过去,站门口招揽客人,成了学校的小红人。   还有, 2002年的冬天,陆时迦学会了打毛线。   起初是柳佩君给兄弟俩织毛衣, 祈热撞见后有些眼红, 第二天就从校门口买来了毛线跟针,向店老板谦虚求学后,磕磕绊绊地开始了打毛线之路。   她打的围巾, 为了好看的纹路,打法也复杂些,技术不好,要求还高,打了拆,拆了打,怎么也不满意。无奈之下,拿了半成品跟毛线去跟柳佩君取经,一进门,见着小矮子坐沙发上低着头,已经在给一件红色毛衣的袖子收针。   听柳佩君说了,才知道陆时迦只是一时好奇,说想试试,柳佩君便跟他讲解一遍,他自己再试着打一遍,多打几路,竟一路把半只袖子给打完了。   祈热在旁边十分郁闷,埋头见着陆时迦一对扑闪扑闪的眼睫毛,也跟着快速地眨着眼睛,多眨几次,心下有了计策。   她趁柳佩君离席去拿东西,跟陆时迦做起了买卖。   “你给我打一条围巾,我请你看电影。”她边说,边扯一卷毛线。   陆时迦手一伸把毛线抢了过来,正经得有些突兀,“爸爸说,做什么事都不能心急,你没有认真打,所以打不好。”   祈热还是头一回被面前的小矮子“教训”,追究起来,“你怎么不知道我没有认真打?”   他指指她打了一小半的围巾,“漏针,全是洞。”   他竟然还知道漏针,祈热感叹面前可能是个打毛线奇才,她对着奇才笑得不怀好意,“那你教我啊。”   陆时迦当真比划着教起了她,见她手笨得不行,一板一眼指导:“这么打下去会很丑,要拆了重头打。”   祈热就等他这一句话,针一抽,三两下把打出来的部分抽没了,又把针线一起递过去,“你先起个头。”   陆时迦边打边解释,他算不得合格的老师,会打,但不太会说明,这正中祈热下怀,她皱着脸,“虚心学习”,“听不懂,你再打一路,我好好看看。”   陆时迦又认真地打几路,祈热适时把针线收回,“今天就打到这,明天再学。”   到了第二天,她却称自己忘了,摆出一副谦虚好学的态度,陆时迦便给她重复讲解。就这么一日拖一日,一星期不到,围巾打出来了,祈热上手打的拢共不超过十针。   她半点不心虚,把围巾绕上脖子,“好看吗?”   围巾是陆时迦打出来的,他不像往常一样不配合,看了良久,点了点头。   祈热喜笑颜开,跑到镜子前左照照右看看,又一步两级台阶地跑上楼,使唤陆时樾给她拍照。   快要落雪的天,她开了窗户摆出回眸的姿势,冷风灌进来,陆时樾对着窗口,有那么一瞬不敢呼吸。   “快点快点,冻死了。”祈热催他。   陆时樾平常拍照十分爽快,找准角度拍一张就能令人满意。   祈热见他收了手机,着急忙慌地关了窗户,再去找他看照片,看第一张时,觉得自己面部表情有些僵硬,又要喊他重拍,陆时樾就着她手按了下一张。   第二张,祈热满意了。   她拿了手机往床尾退,棉鞋一脱盘腿坐上了床,埋头翻着相册,来回看了几遍,她觉得奇怪,打算喊人,一抬头,对面陆时樾正看着她。   她穿厚厚的长筒袜,踩着地毯到了他旁边,将手机递给他,“我先前给你拍的照片呢?”   陆时樾接过手机,掌心一推将手机合上,“删了。”   祈热头顶气焰冒了起来,“那大脚跟Biu的呢?”   他转个身,把手机推到桌面,“删了。”   脸也凶了,“那我拍的老扒皮那张气势汹汹的丑照呢!”   陆时樾不用再回,答案昭然若揭。想想他手机里剩下的那些照片,祈热恨得咬牙切齿:“留我那些丑照看笑话呢?”   她脸上作出狠状,手一伸,重新将他手机捡起来,熟练地滑开解锁,打开相机,几乎是贴着他脸按下快门。   “我要拿去学校给那些小师妹看……”   “最好再卖个好价钱……”脸上又露出奸诈的笑,连续拍下好几张,她一手撑着他椅背,一手按着键盘上的左右键查看自己的“杰作”。   她手撑着的椅子带四个小黑轮,陆时樾脚一点,椅子便跟着他一歪,祈热人本是斜倚着的,手臂忽然失去支撑,人也就往下摔。   手本能地要去抓住点什么,腰上先多出两只手来。   陆时樾将她腰一掐,收了手,她人便稳当地坐到了他腿上。   “啊!”祈热喊得撕心裂肺,比手机摔下去那闷闷一声还要来得惨烈。   她捶陆时樾的肩,“手机——”   一副十足心痛的模样,宛若摔的是她的手机。   她急得要起身,腰上的手却没松,人再度被拉了回去。   “手机!”她又提醒他。   见他迟迟没反应,她挣扎着要起身,腰上那双手却掐得越紧。   祈热提着一口气,在陆时樾持续的注视中默默卸下了力气。   “祈热。”陆时樾低低喊她一声。   喊完,又不说话了。   室内只剩两道交缠的呼吸。   时针到达整点,发出“滴”一声,祈热终于拾回耳朵,她手抓上陆时樾手腕,“你现在就是把我五花大绑,我也拿不出一个子儿来赔你……”   “你动了,我才失手的,不怪我,怪你自己!”她将他手往外拉开,双脚在地面踩实,站起时迅速松开了他的手。   再弯腰捡起手机,滑开来,屏幕上显示正常。   “看,没摔坏,看来诺基亚还挺经摔的。”她把亮着的手机屏朝向他,又立刻收回,两手一推,把合上的手机放回桌面。   “这里好像有点松了,”她兀自扯扯围巾上的线头,“我找小矮子给我重新收个尾。”   一出独角戏唱完,她急急忙忙穿回拖鞋,阖上门,“啪嗒啪嗒”跑下了楼梯。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祈热时刻戴着那条围巾,火红色的围巾便“见证”她在期末考场上笔不停歇,再见她胸有成竹地提前交卷,考后一星期,又见着一张写了名次“1”的成绩单。   后来,跟随她一起进电影院,看了一起发生在霍格沃兹的恐怖事件,看到哈利波特与蛇作战,也看到越变越美的赫敏。   若没记错,坐它小主人旁边的,是个瘦小的小孩儿,它觉得这个小孩儿有点眼熟。   将近三小时的一场电影,耗费了祈热莫大的耐心,她总觉得有点亏,于是敲敲旁边人的脑袋瓜,“这就当给你的新年礼物了。”   陆时迦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前两天,他跟他哥哥一起来看过这部电影,本来是三张票,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却突然爽了约,说要跟家里去买年货。今天来,又非要拉上他。   祈热也说到做到,除夕那晚,她给所有人都买了礼物,唯独没有陆时迦的份儿。   陆正午笑着说她“坏规矩”,“热热呀,没有给所有人都买礼物的道理。”   陆时迦在旁边听着,有些不满,却只在心里嘀咕:爸爸,我也是人呀。   接着,他又眼睁睁见他爸爸悄悄给祈热多包了一封红包,祈热笑得花枝招展,朝他跑来,递给他两张纸币,他接到手里,低头一看,一张五块,一张一块。   “三个六,分你一个,够意思吧。”祈热作出大方的样子。   陆时迦把钱折叠整齐再装进口袋,突然觉得祈热好像也没那么小气。   除夕一过,陆家再次去临市拜年,去了总要住上一周,于是,陆时迦在外婆家度过了自己的第八个生日。   一周后回来,祈畔请大家去唱K,说是帮陆时迦补办生日聚会。   名义上的主人公是陆时迦,但有人总能让自己成为全场的焦点。   祈热霸着麦克风一曲又一曲,用蹩脚的闽南语唱《金包银》,又捏着嗓子对着季来烟唱张蔷的《妈咪》,唱累了就中场休息,也就是这个时候,陆时迦收到了倪亚达的第三部 书——《倪亚达FUN暑假》。   “书名讲暑假嘛,肯定得暑假看,所以啊,我先看,看完了帮你保管,暑假的时候再给你。”几句话一忽悠,祈热又把书收回了自己的包里。   陆时迦这回没有不开心,因为几天前还在外婆家的时候,他跟着他外婆家的哥哥姐姐们去新华书店,在货架上看见了这本书,前有经验在,他决定在生日之前自己买来先看。   哥哥姐姐们要给他付钱,他过意不去,还把祈热给他的那六块钱掏了出来,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力。   祈热自然不知道这些小九九,她搁下手上的包,又拿起麦克风,跟季来烟一起唱陈小云的《免失志》。   唱这首歌,必然要想起《英雄本色》里周润发饰演的小马哥,往走廊的花盆里藏枪杀人的戏码。   “饮落去饮落去/没醉呀我没醉/杯中沉浮无了时/小小失败算什么。”   祈热对着麦克风大声嘶吼时,她不会想到,几个月后的4月1号,《英雄本色》中另一个角色,宋子杰的扮演者张国荣,在文华酒店纵身一跃,跳楼自尽。   她也不会想到,在她们即将迎来高考的这一年,一场发源自广东的非典型肺炎病毒迅速扩散,肆虐无阻,将整个中国笼罩进末日般的惶恐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到家有点小忙,先码一章过渡。   虽然肯定都看了新闻,还是跟我念一遍,勤洗手,出门戴口罩,开窗通风,避免到人群密集处,电影院这类密闭场所最好别去,别最好了,别去。有感冒咳嗽的一定及时就医。关乎生命安全不能掉以轻心。不要再经历一次03年。 第32章   早在2002年年底, 广东顺德就出现了首例“非典”病例,因为没有大范围传染, 未引起重视。很快, 中山市再次出现了相似病状的病人,多名医护人员也相继出现了同类症状。   随着春节前的返乡潮与春节过后的“北雁南归”, 2003年的春天,“非典”像一只凶猛的动物,慢慢从国家的东南一角, 将锋利的爪子伸至全国乃至全球。   在靠北的梅城,祈陆两家人在K歌房为陆时迦庆祝生日时,一位梅城本地人前往广东探亲,回来后因发热、咳嗽立即被送往了医院,这位市民, 是梅城的首枚非典病例。   如其他城市一样, 白醋与板蓝根的价格在梅城市民的恐慌当中节节攀升, 随着疫情的逐渐严重,价格甚至涨至十倍以上。   因确诊的病例,各个学校开学的通知也迟迟未到, 直至二月底,各校才陆续开学, 大街上行人皆戴着口罩, 课堂上,师生隔着口罩进行教与学。   一个星期后,校门口出现了一排戴着口罩的学生代表, 人手一支红外测温枪,若体温枪显示异常,代表们得把学生拦下来用体温计复测。   学校又统一给每个学生发了体温计,学生每日测三次,将数据上报给小组长后才开始上课。   办公室与教室里日日煮着白醋,学校定期全范围地喷消毒液,班主任时刻叮嘱喝板蓝根。   逢周末,在家也得记录三次体温,再打电话给组长上报。   祈热是组长之一,晚上将记录下的数据上报给班主任时,总要问一遍:“老师,我们今年能顺利高考么?”   没人能回答。   三月底,曾被祈热喝走牛奶的隔壁家,前一年参加完考研的儿子收到了梅大的录取通知书。这一年,大部分学校因非典取消了考研面试,直接根据初试成绩进行录取。这位在初试时吊车尾的考生在紧张的复试准备阶段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越来越严重的疫情让全国都没法松懈。   陆时樾的手机接连收到各种官方的短信提示,告知各类防护措施。课桌上也多出一本机械工业出版社出版的高考填报志愿指南,紧接着,不止是他,七里铺高中的学生都收到了学校停课的通知。   得知通知的学生们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出校门,步入萧索的街道,沿街的店铺大门紧闭,几家网吧也被勒令停业。除去学生,街道上不见多少行人。   夜幕沉沉,学生的心跟着一沉触底,往常活跃的几个女学生也忧心忡忡。   “咱们接下来都见不了面了。”李妲姣一张脸被口罩遮全,说话瓮声瓮气。   原本她们约好停课后去祈热家一道复习,可祈陆两家的家长决定把几个学生送去乡下,一起学习的计划便泡了汤。   “乡下空气说不准多好,而且也有村子出现了病例。”祈热垂头丧气,她实在不愿意跑那么远。   有些邪门的是,她似乎总能如愿。   几个人一走出校门,便见着了陆正午准时停在校门口的桑塔纳。陆时樾跟祈热一上车,陆正午便把去不了乡下的消息告诉给他们。   “现在下乡,得在外头隔离半个月,情况这么严重,也不放心把你们送去那儿,还是留在家里学习。”   即便留在了家里,一起学习的计划也被搁浅。不停有人死亡的新闻一条接一条,终日人心惶惶,遍地弥漫着肃杀的气氛。   开学不过两个月,日子像是蒙太奇,一帧帧都是节点,将时间快速推进。   虽说形势紧张,除去循环往复地复习高考知识点,她们倒是有大把的时间听音乐、看电视剧。看《金粉世家》,听《暗香》,在电视上看新闻,得知位于亚洲西南部的伊拉克爆发了战争,港星张国荣去世。   祈畔请了假,赋闲在家,看新闻之余也看球赛,乔丹退役那天,他忍不住喝了小半瓶酒;季来烟的甜品店早关了门,久未休息的她也追起了电视剧,总说扮演“结婚狂”的刘若英太可爱。   五月初,梁碧梧给祈热打电话,在祈热的再三请求下,给她唱了她最近学会的一首粤语歌。祈热不懂粤语,却听得五味杂陈。   两年前,国家决定从2003年开始,也就是今年,将高考从往年的7月份改到6月的7、8、9号。她们作为第一次6月份高考的学生,本就少了一个月的相处时间,现又因为非典停课,也不知道停课前那节课是不是最后一堂。不管高考能否如期举行,她们总要高考,高考即毕业,毕业也就意味着分离。祈热不知道“下一站”,她们几个能不能如从前成为彼此的“天后”。   梁碧梧在电话里唱的那首歌后来倒出了国语版,叫《莫斯科没有眼泪》。   祈热前脚刚惆怅不已,随着非典影响的减小,七里铺高中后脚便恢复了上课。分离一个多月的学生重新见面,如久旱逢甘霖,浇灌彼此因疫情而枯萎的心。   七里铺小学仍在停课当中,祈热跟陆时樾去了学校,祈畔重新开始上班,陆正午一直没歇下来过,两位妈妈便接下了担任两个小学生临时老师的任务。   若按成绩,学生总有聪明与笨的区别。两个小孩,祈凉就比陆时迦学得快,做题的速度也快出不少,一张家长们联合制作的卷子,陆时迦得比祈凉多花上一半的时间才能完成,这或许就是班上第一名跟成绩中等学生的区别。   成绩中等的学生决定奋起直追,于是一大早便搬了把凳子坐门口默默背古诗。背《村居》,背杜甫的《绝句》,也背贺知章的《咏柳》。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这首诗是季来烟教的,她说这是一首咏物诗,写早春二月的杨柳,她讲课如平常聊天,“‘碧玉’指的是美人,尤其指穿嫩绿裙子、充满青春活力的曼妙少女。”   陆时迦听得十分认真,殊不知季来烟讲得有些偏差,他边听边做笔记,不会写的就用画代替。他在本子上画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背带裙,马尾扎得又紧又高,嘴角上扬,有几分古灵精怪。   他画得十分快,季来烟讲完后看见了他的笔记,“咦?迦迦,你画的是你祈热姐姐?”   祈凉也站起来看,看几眼后朝季来烟炫耀,“妈妈,陆时迦画画是我们班全班第一,老师说他有画画的天分,画什么都很像。”   季来烟再次看向陆时迦,“迦迦,你喜欢画画么?”   陆时迦点了点头,愣了几秒,又快速摇头。   “那你喜欢什么呢?”   陆时迦看着面前和蔼可亲的阿姨,当下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季来烟摸摸他头,“不急,可以慢慢想。”   陆时迦又点了点头,他拾起本子,给那位曼妙少女画了一对胖脚。   五月中旬的清晨不至于热,陆时迦继续背下一句,“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话落,这阵“春风”便很合时宜地将隔壁的门“剪”开,而借着风出来的人戴着黑色棒球帽,口罩把整张脸包住,门轻轻一扣,人猫着身子出来了。   祈热肩上挂一只敞口的书包,簇拥的花瓣冒出头,她手上拿一张卷子,一动,呱拉呱啦响。   陆时迦先是看到一对鞋,紧身的牛仔裤脚下露出脚踝,往上,黑色的长袖帽衫空空荡荡。出来的人畏手畏脚,陆时迦眉头一簇,像是在看土匪强盗。   门闭上,祈热松了一口气,把书包往地上一放,塞在里面的花束也跟着一颤,她单膝跪地蹲下,陆时迦便眼见着她从书包里扯出一条嫩绿色的裙子来,等她站起来,她把裙子往身前一比,隔着口罩问他,“好看么?”   陆时迦看着她没回答,又见她把裙子往手臂上一搭,被她折起来的卷子一角写着大红的“100”,像祈凉每一张满分的卷子。   “我去学校了,等下告诉你哥一声。”祈热跳下台阶。   院门开了又关,陆时迦抱着书看着院门,惊觉她竟然有了随手关门的习惯。他很快低回头,继续背古诗。   吃过早饭后先学数学,陆时迦学得心上像有一只只蚂蚁乱钻,蚂蚁一咬,他烦得放下笔抬起头,打算问问对面的季来烟,踌躇时,季来烟在阵阵的电话铃声中起身跑回了家。   接完电话过来,季来烟面上几分急色,柳佩君关切问道:“怎么了?”   “班主任打电话来,说是热热没去上课,”季来烟解释,又看向陆时迦,“迦迦,早上见着你祈热姐出门了?”   陆时迦点头,“她说她去学校。”   “穿着校服去的?”柳佩君试图问出一些讯息。   陆时迦脑袋里出现了那束花跟那条嫩绿色的裙子,他低下头小声地回答:“我不记得了。”   撒了谎的陆时迦并没有想到,几个小时后会见到祈畔第一次那么严厉地批评祈热。   祈畔是从出版社请了假赶回来的,口罩也来不及摘,面露急色。   陆时迦扶着门框躲在门后,只露出半张脸,他细细地瞅着,觉得祈叔叔脑袋里的蚂蚁肯定比他学数学时还多。   一直到近中午的时候,祈热回来了。   进门便是“羊入虎口”。   她站台阶下,祈畔站门前,一高一低。祈畔问她去了哪儿,她低着头不说话,祈畔自接到电话后的担忧便沿着喉咙到了嘴边,说她这事儿做得不妥当,擅自逃学不说,处在特殊时期,不跟家里商量就一个人跑出去,实属不应该。   陆时迦隔得远,听不见祈热说了一句什么,但见着听了后的祈畔明显一愣,止了言,又摸一摸她的脑袋,喊她进屋吃午饭。   过几日,季来烟跟柳佩君摘下了临时老师的头衔,为解决中小学停课时课程耽误之忧,中国教育电视台面向停课在家的学生开通了“空中课堂”,两个小学生便开始搬着板凳坐电视机前听课。   这日后,是祈热的生日,她早前说过,今年她不想过生日。以前是她催着别人准备生日礼物,现在倒是一开始就拒绝了。   一直捱到五月底,高考如期举行的消息总算给大家打了一注强心剂。虽有担忧,但不用茫茫无期地等待,到底是个令人欣喜的消息。   紧接着,抗非典公益歌曲《手牵手》释出,校广播久未开站,特意在午间播放了这首歌,或许也是因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广播站试图充当活跃气氛的角色,缓解大考前学生的紧张感。   紧张感持续到六月,高考前三天,那天下午最后一堂是班会课。这堂课结束,学生们再来学校,便只是奔赴考场。   这日,班主任带着一沓准考证进门,对着记录本嘱咐高考事宜,颇有些照本宣科的意思。等准考证发下去,记录本上的事情一样不漏地被讲完,离放学还有二十来分钟。   班主任背手下了讲台,扫视一圈,“还有点时间,给大家布置最后一道作业。”   换作往常,下面早该嗷嗷大叫了,这回却安静得很,没人回应,一会儿,有人轻声怪叫,留着几分刻意,好像不这么做,某种气氛就快要破土而出。可喊完,教室又恢复了安静,安静得不太寻常。   班主任沿着课桌间的走道往后走,似是早计划好了,吩咐着,“每个人拿出一张纸,一支笔,最后一堂课,我来给大家听写一回。”   他教的数学,在此之前,从来没有给班上的学生听写过。   下面一个个都一脸疑惑,平时在课堂上负责制造气氛的活宝也没吭声。   班主任背手到了后门边,他抬手拍了拍靠门边男生的肩膀,一字一字清晰地喊了他的名字。   男生只觉肩上那一下十分沉,他回头,脸上笑容绽放,有些赖皮,语气自然得像是要跟班主任称兄道弟,却又跟之前的有几分不同,“老师,我没走神,听着呢。”   班主任点头,将手收了回来,脸上没有往常苛责时的愠色,“嗯,我看着呢,你是没走神。”   气氛变得比先前轻松,有人补一句:“对啊老师,最后一节课了,肯定不走神。”   班主任浅笑,背在身后的手重新拍上男生的肩,隔几秒,字正腔圆地又喊一遍男生的名字。   全体有片刻的晃神,不太明白班主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忽地,侧头的人里,有人转回身,拾起笔在纸上郑重写下几个字。   一人明白,陆陆续续地,全班人也理解了过来。一时间,静得只剩笔尖与纸页接触的声音。   就这样,照着从后往前的顺序,男生们肩上都承受了一份重量,轮到女生,班主任则在桌上轻点一下,似安抚,似鼓励,颇具分量。   到了靠窗的位置,班主任嘴里念的便是——   “李妲姣。”   李妲姣抬起了头,眼睛通红。   “祈热。”   祈热看向班主任,同往常那般,面上写满了坏心思。   “陆时樾。”   陆时樾抬头,挺直背,与班主任交换一个平常的眼神。   “梁碧梧。”   梁碧梧弯起嘴角,朝班主任笑了笑。   前后两个名字的时间间隔不过半分钟,除去唰唰的落笔声,教室里开始出现断断续续的吸鼻声,也有人趴着桌子,肩膀耸动。   最后一个名字喊完,班主任慢慢走上了讲台,他脸上仍带着那几分浅笑,口袋里的笔没被他取下来,别在口袋里十分板正,他双手撑在讲台桌面上,“这份作业,不用上交给我,同桌互改可以,前后桌也行,你们自己看着办,想自己改也没问题,改了不用还回去,待会儿装进书包带回家。”   李妲姣是哭得最凶的那个,她耸着肩膀抱怨,“老师,咱们班几十个人,装书包里不给我压死啊。”   有几个人配合着笑了出来。   活宝们也“活”了过来,对着李妲姣开玩笑,“大脚,你背你自己一个也够呛。”   又有人说:“要死一起死啊!”   李妲姣顶回去,哭腔还在,“谁要死啊?!我要高考!”   “哈哈哈……”干干的几声笑。   笑完,教室又安静得有些过分。   讲台上,班主任几度张嘴却没说出哪怕一句,眼睛里泛着点点亮光,撑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铃响之前,他拾起了粉笔,粉笔在桌面上一敲,接着在黑板上留下八个字——   “山高水远,勿忘你我。”   他放下粉笔,转了身,笑容慢慢绽放。   掷地有声说道:“高三七班,高考必胜!”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 第33章   六月七六月八, 录取吧。   2003年的高考注定要载入史册,因非典, 戴着口罩的考生们在进考场前要先测体温, 学校也另备考场,体温异常的学生需要立即隔离, 单独进行考试。   考生们本以为顺利进入考场可以松一口气,可拿起试卷,又要面对难得令人发指的考题。   这一年, 数学全国卷因四川南充出现泄题事件,临时更换成备用卷,备用卷的难度甚至大过奥赛题,以至于还坐在考场上,就有学生因顶不住压力开始哭了起来, 结束铃声一响, 全校更是哭声一片。   这次高考被称为史上最难高考,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七班的班主任站在一众数学老师当中,老师们说着考题, 也想着法子要怎么安慰自己的学生。   学生们出了考场,都被老师招着到了一边, 七班也被班主任喊到一角。班主任无非说些安慰的话, 让大家维持平稳心态,好好准备明天的英语跟理综,学生们哪还听得进去, 站着抽抽噎噎,班主任面上乐观积极,心里已把偷题的学生骂了千遍万遍。   第二日,理综远远超出往常模拟考的难度,又将本就心态崩溃的学生打入地狱,出了考场,遍地是坐地放声哭的学生,前一日积压下来的压力也在今日被一并发泄了出来。   四个人里,梁碧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个女孩怎么安慰,她也停不下来,再哭一会儿,李妲姣也跟着哭了起来,梁碧梧为了考试,她则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分离。   高考结束那日,季来烟的甜品店在门口挂上牌子,为安慰考完的学生,店里免费提供一份简单的甜品。祈热要去帮忙,季来烟指指店里充足的员工,推着她出了店门。   陆时樾回了趟家把车骑出来,这会儿停在路边等她,祈热手上拿着高考专用笔袋,跨上车前,手一扬,将笔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坐上车,两手往陆时樾肩上一拍,她如往常说一声:“起驾。”   一路无言到家,自行车停在院内,祈热下车后没立刻进屋,口罩往下一扒拉,她站旁边问:“怎么样?”   掌着车龙头的两只手松开,陆时樾低头脱下口罩,“跟平常差不多。”   祈热“嗯”一声,微微低头,视线里陆时樾脚轻松踩地,校服裤绷出线条,如他的人,笔直利落。祈热捏着挂在耳朵上的口罩带,“我好像有点超常发挥。”   题目难易的判断有一定普遍性,但每个学生的长处与短板不一,与之适合的题型也就不一样,题目的难易就因人而异了。   那些难度大的题目在祈热看来却不太难,甚至可以说做起来得心应手,先前班主任就说她思维有些发散,总要用些偏门左道,更适合做竞赛题,现在真遇见,也算是应验了班主任的话。   陆时樾平视过去,伸手勾住她口罩挂耳带,动作算不上温和,祈热也乖乖松了手,任由他解走。家长、老师很早就交代过,口罩用完即扔,她总是养不成习惯。   扔完口罩,陆时樾到水池边用消毒液洗手,祈热站到旁边,他便拿着瓶子冲她手上按了几下。   祈热搓着手,侧颈问他:“你有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陆时樾一心洗着手,“没有。”   “那我给你送毕业礼物,毕业礼物你有想要的么?”她洗手也不专心,手指在手背上画着圈。   陆时樾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没有。”   祈热像是没听见,“我们打算去买水手服作纪念,要不也给你买一套?”她也将手伸过去,随意冲一下,手指一弹,故意把水往他身上甩。   陆时樾象征性回避一下,将手彻底冲干净了才转身往屋里走。   祈热关了水龙头跟进去,“要买吗?”   陆时樾抬脚上了楼梯,祈热几大步跟上去,一会儿在他左边,一伙儿又到了他右边,话里带着笑,还是那句,“要买吗?”   “要买吗?”她孜孜不倦地问出第三遍。   陆时樾在楼梯半中央回了头,祈热在两级台阶下,手肘搭在楼梯扶手上,见他扯出一个久违的笑。   他回:“不要。”笑容稍纵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冷脸。   祈热却越发像块甩不掉的橡皮糖,一路跟进他房间,不再说裙子,又开始说起了明天去拍毕业照的事儿,“你记得带相机,照相师傅肯定拍不过来,我们单独拍。”   陆时樾不觉得烦,脸上却像以前一样,似是被烦得不行才点了头。   事实是,等他带着索尼相机去学校,因为照相师傅不够,他直接被隔壁班连人带相机借了去。不少人要拍小群体照,他耐着性子按着快门,“咔嚓”声不断。   又一声,肩上同时被拍了一下,他回头,见到一张化了妆笑得明晃晃的脸。   “好久不见。”来人是鹿小诗,剪短了头发,整个人显出几分英气。   陆时樾查看一眼相机屏,再看回面前的人,确实是很久未见,以至于他有几分恍惚感,也没那么抵触,“不用上课?”   他穿再简单不过的校服,看着清瘦了一些,头发理得很短,鹿小诗原本做好了强大的心理建设,一见他,心跳又漏了拍,她回头指指不远处的球场,“体育课,看到你,就过来了。”   “怎么你给别的班拍起来了?”她是看到祈热在隔壁,知道他站在了其他班级里。   “相机不够。”他简单解释,又看一眼显示屏。   “陆时樾!别跟美女聊了,拍照呀!”被晾在后边的队伍里有人开起了玩笑。是相邻的班级,天天打得着照面,又偶尔一起踢球,男生们都认识他。当然,女生也都知道他这号人。   一个开了头,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起哄。   “你去吧,我回去上课了。”虽是学生间见风就是雨的起哄方式,鹿小诗心尖仍发着甜,笑得愈发甜美。   陆时樾应一句,要转回身,鹿小诗又喊了他。   等他再回过头,她深吸的那口气吐出来,“你想好要去哪个大学了吗?”   她搓着手,“之前让祈热帮忙问,她说你还没想好,现在马上要填志愿了,想好去哪了吗?”   语气里几分不确定,是因为底气不足。她分明可以等到录取榜单出来,从榜单上找到他的名字跟去向,但又固执地希望从他嘴里得出答案。可是,她又有什么身份去问呢?就好像,她总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他,若是顺路,还会默默地跟一段路程,匀下来,几乎是一天见他一次的频率,真鼓起勇气站到他面前,张嘴却是一句“好久不见”。   陆时樾听她问完,下意识看向斜后方自己班的队伍,祈热笑得很扎眼,一眼就能让人看见。   “还不确定。”他再回头时脸色正经,不像敷衍。   鹿小诗意会地点着头,眼眸一抬,继续鼓起勇气,“不是马上要填了吗?”   陆时樾握着相机的手紧了紧,“得问了才知道。”他不再给鹿小诗说话的机会,说完便回头举起了相机。   问,问谁呢?鹿小诗看着那道瘦高的身影,手指绞在一起,垂下了眼眸。   比鹿小诗更迷茫的,是陆时樾自己。   没人知道,他焦虑了多久,原本糊着一张窗户纸堪堪遮住,现被外人捅了个洞,焦虑便钻出来到了明面上,以至于第二日吹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吹不到一半便走了神。   “怎么了这是?”柳佩君手按上大儿子的肩,“考完了就过了,没什么可想的。”   “想也不好,不想也不好,咱们以前也这样,正常。”祈畔安抚一句。   蛋糕上七八根蜡烛还燃着,陆时樾点点头,一口气吹灭。   与往年的生日一样,两家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一顿生日宴,就连每个人的位置也没变。   陆时樾坐祈热左边,侧头便能看见她因见了好吃的放光的一对眼。   “热热是确定报外语大学,不去梅大了?”这两天,身边的人都从祈热嘴里听说了她超常发挥的事儿,陆正午也一样。   祈热嘴里塞满了饭,用力咽几下嘴里才空了,她干脆点头,“非外语大学不去。”   说完呼啦啦喝一口热汤,额头上立马冒出一头细汗。   左边伸过来张纸巾,祈热接过来便往额头上按,就那么沾着,也不拿下来。   “时樾想好了?”祈畔一问,一桌人除了专心吃饭的祈热,又都看向陆时樾。   他没想好,却不想如实回答。   柳佩君搁下了筷子,“我也早说了,留在本地最好,梅大去不了,理工大学总行,外语大学也很好,不管去哪个学校,回家都方便。”   “我也早说了,不一定要留在梅城,出去看看也不错。”陆正午说着不同的意见,脸上却是附和之色。   柳佩君觑一眼乐呵呵的丈夫,“跑出去,回来多难?大学在外地上,以后工作说不准也就在那个城市了,到时候要后悔也来不及,再说了,梅城也是一线城市,发展机会多,留下来最好。”   对于这个问题,陆正午没有妥协过,他也没试图说服谁,最终表了个态:“这事儿由孩子自己决定。”   一餐饭吃完,陆正午使出一个眼神,又把陆时樾喊到阳台上。门一关,先说些题外话,炫耀自己养的几盆绿植,再说几句院墙上聚满了的爬山虎,间隔了会儿才问出口:“热热现在还好吧?”   陆时樾盯着盆里的金鱼草,“挺好的。”   陆正午比陆时樾还高出一小截,身材也健硕些,笑时亲和力十足,正经起来又颇具领导风范,说起话来莫名地具有信服力,“热热有个很大的优点,想得通透,去年那会儿也确实是伤心了,见她哭,我都不忍心看,后来迈过那道坎儿,照样一天天风生水起,这点啊,我都得跟她学习。”   起了阵风,陆时樾将手收回兜里,只静静听着。   “有些话,该说就说,结果能不能如意,没法预料,就算能猜到,也要试一试不是?你妈妈说留在梅城,我也觉得挺好,要想多争取点机会,当然是近了好,要是不在身边,见也见不着,说不定等你回趟家,人就被追走了。”   “这是爸爸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爸爸说。”   陆时樾笑里有几分自嘲、几分落寞,“爸,我今年的生日愿望,跟往年的一样。”   父子俩对视一眼,当爸爸的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似抚慰又似鼓劲,“爸爸知道,我的儿子,想得也通透。”   父子俩虽关系不错,也不经常说这些话,是以两人对视一笑后又纷纷别开了头。   第二日,所有高三考生返校估分,形式十分简单,不过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估摸分数,可供参考的也不过是高校招生考试报跟往年的录取分数线,没有再多的资料。   其他人焦头烂额、踌躇不定时,祈热迅速估了分,直接凑了个整:600。要知道,在数学跟理综难度那么大的前提下,就算是实验班的学生也不太敢这么估,班主任也在她旁边念叨,“你再好好想想。”见到她立马就写好的志愿,又连忙提醒,“祈热!这么高的分,去外语大学可就可惜了。”说完,再次担心起她估分的准确性,就这么反反复复,真真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祈热有足够的自信来给自己估分,却没有强大的心理应对旁边半个小时前就空着的位置——   李妲姣直接缺了席。   祈热耐着性子填完,一时心急如麻,回头问陆时樾借手机,好巧不巧,他没带。   “你怎么能不带!?”祈热气得捶桌子。   观察到动静的班主任适时出现,安慰道:“李妲姣家里有事,晚点才来。”   说是晚点才来,祈热却隐隐地知道,李妲姣不会来了。   她不会来了。   祈热索性直接交了志愿表,不理会班主任的召回,也不等陆时樾,一个人先回了家,气喘吁吁到了电话机前,立马拨了电话出去。   “热热!”李妲姣的声音如平常一样轻快,像只心情不错的小麻雀。   “你怎么没去学校?”祈热想用撒娇的方式问,一开口,哭腔溢了出来。   “啊?我妈妈感冒了,我照顾她呢,下午我就去了,老班没跟你们说吗?”   祈热哭了出来,“你个骗子,你骗我们,你个大骗子……”   这边哭,那边迟迟没说话,也没将电话挂断。   等祈热哭完,李妲姣的语气也沉冷不少,“热热,就算我填了,也考不上的,就算考上了,咱们也要分开,上中下,正好就是我们三个的成绩,我们早就知道的。你们好好读,我先去赚钱,然后带你们去shopping!”说到后头,又开起了玩笑。   祈热听进去了,又仿佛没听进去。   “你知道我家情况的,你也知道,我跟你一样,一直都想要一辆自行车,你曾经有过,现在你可以有,你又不需要了,我跟从前一样,还是想要,家里买不起,我就只好自己去赚啦。”   “就算我家有钱,我也考不上,何况没有钱呢,你别难过呀热热,咱们以后都留梅城,这周去你学校,下周去Biu学校,下下周来我住的地方,多好呀。”   这些,祈热都知道,很早的时候她们就聊过,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难过。   “别哭啦,晚上咱们约好一起去玩的,你把陆时樾喊出来给我们买单,他不来,我可就不出门了。”   祈热边哭边笑,“你又不喜欢他,干嘛老这么说?”   “那你呢?”   祈热愣了愣,“我什么?”   李妲姣笑得有些傻,“没什么啦,开玩笑嘛,反正天天那么无聊。”   祈热用手背擦干了眼泪,“你可真成,我明明发了誓,再哭我就少穿一次裙子。”   那次发誓,是在喻星淮离开之后。   李妲姣是见证者,她听了反而更乐了,“我还是第二回 看你哭呢,怎么我还挺高兴呢?”   祈热抽了纸巾用力擤着鼻涕,“不算,你没看到。”   “那我总听到了。”   “听到跟看到分明是两件事儿。”   “……”   祈热是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李妲姣跟她开几句玩笑,她又笑得跟个没心没肺的人似的。   电话挂断,一个小时不到,陆时樾骑了车回来。   祈热破天荒地坐客厅看了会儿肥皂剧,听见声音起身走了出去,看见人,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车篓里放着书包,陆时樾脚一跨下了车,提了书包便往屋里走。   “你怎么总不理人!”祈热气愤得跺脚,电视也来不及关,抬脚便跟了过去。   陆时樾刚才加速骑车回来的,进门先开了空调,把书包里的志愿表拿出来时,祈热跟了进来。   “晚上去玩呀。”祈热往他桌前的位置上一坐,左右脚轮流点地,椅子跟着弧形划圈。   陆时樾似有若无地应一句,祈热见着他桌上的CD机,又看见新碟,拾起耳机塞进了耳朵,装碟时问:“你最喜欢哪首?”   陆时樾刚要开口,身前的人已经按下了播放键。   他顿了顿,将手上的志愿表放到桌面,探身往前,一只手撑在桌面,一偏头,看向她。   “祈热。”   祈热没听见,他没再喊,直接从后头将她两只耳机摘了下来。   祈热缩着脖子回头,“干嘛?”问完又低头捡起装碟的盒子,大略地扫一眼曲目表,“大脚说《爱情的模样》很好听,我觉得……”   话没说完,撑在桌面的手移过来,掌心对着盒子压了下去。   “到底干嘛?”祈热松了手,身子一动,抬起头看他。   有些事情一旦决定了,似乎就没那么难开头。   “你想跟我谈恋爱么?”陆时樾嗓子有几分哑。   此刻,多希望窗柩上能停下一只叽叽喳喳的鸟儿。   可什么都没有,只有良久的沉默。   就在陆时樾以为祈热的脖子要僵掉的时候,祈热转开了头,低下去,指腹描摹着耳机线的形状,一会儿,她捡起来,要重新戴上耳朵。   塞进耳蜗之前,她轻声地回:“不想。”   耳机离耳朵有着几公分的距离,祈热始终没塞进去。   视野里撑在桌面的手指蜷了蜷,她听见那只手的主人淡淡应了一句:“好。”   她将耳机塞回了耳朵,收下来的手轻微地发颤。   身后,陆时樾也收回了手,从笔筒里找出一支笔。   他猜到了的,早猜到了,所以下笔写下志愿时,“兰城大学”这四个字像是写过无数次,落笔流畅,收笔慎重。   他不觉得有多难过,因为他积攒了几年的愿望在这一刻并没有破灭。   他的愿望,是简单的重复。   他要她开心,要她平安健康。   仅此而已。   窗外,一只鸟儿从蓝天蜿蜒而下,停在窗柩上,声音清脆,终是没来对时候。 第34章   2003年的NBA总决赛在高考前两日开打, 马刺最终击败网队,获取总冠军。远在乡下的球迷陆时樾没机会看见, 马刺队举起奖杯时, 他正坐在门口的木板台阶上,手上拿着螺丝刀修一台出了毛病的电风扇。   旁边三颗脑袋凑得近, 两跪一蹲,似在围观什么稀奇事。   两天前,四个学生被陆正午送来乡下, 房子是以前陆正午爷爷奶奶留下来没拆的,打扫之后仍能住,陆正午把四个小孩安顿好,留下充足的食物,又开着车走了。   提议下乡的是祈热, 她说城里无聊。非典已经不似先前严重, 梁碧梧跟家里去了外婆家探亲, 李妲姣在家里帮她妈妈做手工活儿,祈热要去帮忙,李妲姣死也不愿意, 她没处去,随口问祈畔能不能下乡, 祈畔一嘴答应了下来。   衣住都有现成的, 几个学生要自行解决的是食与行。   在那之前,顶着炎炎夏日,得先解决扇叶转不动的电风扇。   祈热用手拨几下觉得卡涩, 从工具箱里翻出把生了锈的螺丝刀,陆时樾见了接过活儿,先拆了电风扇护罩,旋转电机轴困难,他便刮掉上面的锈迹,刮干净了,祈热提着一大瓶食用油走了过来。   “没找到那种润滑油。”祈热把油瓶放下,耸耸肩。   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陆时樾把油往上倒,试着多转了几圈,再把护罩装了回去。接电一按开关,扇叶仍没动静,祈热拿着根细柴火拨了拨,风扇像抬老爷车,吱吱呀呀地运转了起来。   三个人凑在跟前,祈热朝着旋转的扇叶张嘴“啊”了两句,喊完,让祈凉也试,祈凉开口是一句短促的“啊”,祈热又揪着陆时迦的衣领把他往前拉,陆时迦紧抿着唇不配合,祈热捏着他下巴,“你试试。”   陆时迦抵死不从。   两头牛各自钻着牛角尖,直至其中一头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祈热摸摸肚子,吆喝着两个小孩去帮忙。   剥毛豆,择青菜辣椒,数出几个农家鸡蛋,剥蒜洗葱,几样活儿,祈热都交给了两个小孩,她自个儿拿了把菜刀,从装了清水的棕色瓷缸里捞出一条肥美的草鱼,刚抓着到了厨房口,草鱼尾巴一摆,从她手里滑出去,跌进了台阶下的草丛。   祈热往下跳,手里的刀往鱼的脑袋上用力拍,每拍一下,从屋里跑出来看热闹的两个小孩便眯着眼缩一次脖子。   也不知鱼死没死,她斜着刀刃往鱼身上刮,鱼鳞掉得磕磕巴巴,半片的一片的,好一会儿才堆出一小摞。   鱼鳞还没清理干净,又急着给鱼开膛破肚,里面的内脏一股脑儿被她连着血肉掏了出来,血滴滴答答往下落,祈热才觉出自己的残忍。   整理“烂摊子”的是陆时樾,他重新刮了鱼鳞,洗净鱼肚,仔细地将鱼肉分离出来,头跟骨留晚上作汤,鱼肉切片,用料酒跟鸡蛋清腌十来分钟,再跟着豆芽海带黄瓜豆腐一块儿煮熟,加上花椒辣椒油,做出一份水煮鱼来。   四个人,四个菜,兴许是自己做的,尝个鲜,最后吃得盘光碗净。祈热自觉地打算洗碗,临时又起玩心,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副牌来,三个人陪着她玩抽王八,几盘老千出下来,输的是陆时迦。   她不至于真让小矮子一个人洗,剩下两个又被她撺掇着来了一盘,她一心要让陆时樾输,祈凉看不下去,头一回作了弊,帮他时樾哥打赢了他亲姐。   祈热把手上剩下的最后一张牌丢了,起身去外头的水池旁帮忙。她做事向来风风火火,又不失条理,几下就把碗筷洗好,又将厨房打扫干净。   两个房间,只能躺一块儿公用唯一的那台风扇,祈热把席子拖到客厅,四仰八叉地躺上去,眯着眼一会儿就睡了。   迷糊中听到开关声,风扇哗哗作响的声音停止,紧接着腹上一沉,时不时的风送过来,将她脖颈跟胳膊扇凉。   她睡沉过去,再醒来时屋外仍烈日当头,旁边两个小学生眯着眼还在睡,她起身,把身上的薄毯掀开,轻轻地往靠墙的那面移。   陆时樾单膝曲起,靠着墙睡着了,手边放一把竹编扇。祈热屁股着地慢慢挪过去,一会儿到了他面前。   扇子捏到手里,她慢慢扇了扇,手撑地转个方向,跟睡着的人坐到了同一侧。   手里捏着扇子柄,她人往后靠,脑袋贴着冰凉的墙面,人瞬间十分清醒,侧头看过去,陆时樾微歪着头,一张脸全落入她眼里。   她视线往下,落在他搭在膝盖上的手上。不知是不是这只手,在每一次她趴着课桌午睡时,拿了什么给她送风。她从来不知道他扇风用的工具,也奇怪,他总不午休,下午怎么就不会困得睡过去。   她指腹摩挲着扇柄上一节节竹骨,冲着陆时樾的脸想得出神。   屋外树上蝉鸣阵阵,偶尔传来一声狗吠,祈热低下头,把手指按得凹出一块,也没理清头绪。   “不睡了?”左边传来刚睡醒的一句。   祈热闻言抬头,陆时樾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咽了咽喉咙,手撑地站了起来。绕过凉席去了厨房,再过来时手里端了杯水,杯子递给祈热,他重新靠墙坐了下来,喝过水,声音清冽了一些,“乡下好安静。”   祈热抿一口水,“嗯。”   确实好安静,她觉得她若是咋咋呼呼,都要破坏掉那一份美感。   “晚一点的时候出去走走。”陆时樾像是发出一份邀约。   祈热仰头把水喝光,“我们去看牛吧。”   来时,村口粗壮的老树下,几头牛趴着,眼睛炯炯有神,祈热开了窗户跟其中一头对视,那牛忽地摆膝站起来,吓得她忙按下窗,催着陆正午开车。   要到下午五点多,地面才没那么烫,祈热穿T恤短裤,从屋门口跑出去,脚上已经被杂草扫出几条红痕。   她打头阵,后头跟两个小学生,陆时樾关了屋门走最后。   祈热一路跑往村口,甩出后面几个人老长一段距离,起初没见着牛,等陆时樾他们跟上来,她已经望见山坡脚下正吃草的几头黄牛。   她沿着坡道往下冲,半道上又停下来,弯腰采起了山花。   山坡脚下,几个村子里的小孩儿本来聚在一起玩石子,见到眼生的人过来,捏着石子小声议论几句,断定他们就是今天从城里来的人。   祈热主动靠近,说“你们好”,几个放牛娃怯生生地没搭话,她直接蹲到他们旁边,指着地上画出来的棋盘问:“这个怎么玩?”   他们普通话不利索,讲了好几遍,连晚到的三个人也明白了玩法。   手心手背一翻,几个人分成两家,祈热起初兴趣浓厚,玩了几盘又觉得没意思,眼睛时不时瞟一眼绕着圈埋头吃草的牛。   几个娃怕牛跑去稻田跟菜地,又想着要玩点什么,绳索套在树桩上,牛便跑不了了。   祈热瞅着不远处的树桩,绳索拴得很松,仿佛下一秒就要套空。可断续看了几眼,绳子仍旧勒着,她只觉手痒,破坏欲钻出来,想立刻跑过去把绳子给解了。   “轮到你了。”蹲她对面的人提醒她。   祈热捏着手上的石子,随意往线条上一放,旁边的同伴“啊”一声,说了一句什么,祈热没听懂,也知道是觉得她放错,在替她懊悔。   “牛!”对面的娃抬头后忽然喊出声,几个娃跟着回头,立马全跑了出去。   祈热晚一步往后转,她刚才盯着的那头牛没跑,后边那头倒直接崩断了绳子,撒开腿往另一边跑远了。   祈热把手上剩下两个石子一掷,拔腿跟了上去。她跟在那几个娃后头,多跑几步,累得停下来喘气,她双手撑在膝盖上,听到后面几道脚步声。   “它要跑去山上。”   祈热回头,看向说话的小矮子,“谁?”   “牛,那上面有很多巨菌草。”陆时迦指指另一座山头。   “巨菌草是什么?”祈热问完又觉得多余,直起身就要追过去。   身后陆时迦边跑边喊住她,“那边有条小路,近一点。”   祈热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真见着一条路,她算是开了眼了,小矮子的观察力还挺厉害。   她不再跟着那几个放牛娃,换个方向朝着小路跑过去。上了路,起初那几个娃的声音在她头顶,往上多走一段距离,声音到了脚底。越往上,越听得清牛扫过杂草发出的沙沙声。再过一阵,沙沙声变成咀嚼声。   祈热慢慢摸了过去,没注意脚下,觉得奇怪时低头,惊得往前跑出几步,怕出声惊到牛,急忙捂住了嘴。   她方才跑过的地方,是个坟包。   她对着那儿连连拜了几下,转身继续往上走。拨开丛生的杂草,见到了正往上翘着的牛尾巴。   只剩半截儿的绳索被牛的后蹄踩实,后蹄抬起再落下,又重新将绳子踩稳了。   祈热左右查看,走出几步,找到根还厚的树枝,伸出去,试图把绳子勾过来,想也有些徒劳,牛蹄不动,只有树枝断了的份儿。   树枝一丢,她拍拍手,靠近几步,到了牛屁股后,手掌一伸,她拍了拍牛身,没动静,她只好又拍一下,这回迎过来的是牛往后踢的蹄子,眼看就要踢上膝盖,祈热尖叫出声,转身便跑,那牛快速掉头,竟追了过来。   祈热回头时吓一跳,再也不敢往后看,拼了命地往下跑,四只蹄子沉沉往地上压,祈热只觉脚下的地都在震。杂草跟树枝擦过,跑一会儿,脚上火辣辣地疼。   那牛疯了似的跟着跑,慌里慌张间她竟有空后悔不该穿红裙子出来,身后冷飕飕的,她没时间合计,看准了小道边一个大坑,喉咙吼出一句壮胆,与此同时,人眯着眼便往坑里跳了下去。   摔了个狗啃泥,祈热摸着地站起身,见牛蹄子消失在视野里,拍了拍身上的土,抓着杂草往上爬时气愤地想,她也是“斗”过牛的人了,即便胆子被吓破半个。   那草浅浅扎着泥,只消一扯,就能连根拔起,祈热气得奋力一扔,刚要喊人,听见一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很快,祈热往泥壁上靠,抬眼就见到一双脏了的匡威鞋。   陆时樾尽力平复着呼吸,他盯着狼狈的祈热看了一会儿,眼神犀利,蹲下时更近,又如鹰眼似的,祈热抓住伸下来的两只手,“你不知道,这牛太野了。”   陆时樾双手用力,几乎是将她悬空拉上来的,祈热整个人被提上去,人往前摔,挨住一片胸膛,腰上也被一双手掐紧了。   “也不知道是公的母的,要是母的,我该说,这妞儿也太野了。”祈热抓住他胳膊,没往后躲,反而开起了玩笑。   陆时樾那双眼一变又变,最后溢出笑,他松了手,帮她把头上沾的叶子拿掉,又帮她拍掉背上的泥。   两人一起下了山,还没到刚才玩石子的地方,祈热定睛一看,有点哭笑不得。   跑下山的牛这会儿温顺得很,分离的绳子重新接上,牵着绳头的,是陆时迦。   高大的牛,矮小的人。祈热对着这副景象笑弯了腰,回头朝陆时樾要手机,“我给小矮子拍一张。”   旁边那几个守着牛的娃惊魂甫定,又听祈热邀请他们去家里玩,更是羞得脸都红了。   祈热走前再三嘱咐,喊他们一定来。   晚上吃完饭,祈热没等来新认识的朋友,倒等来了停电。   陷入黑暗那一刻,祈热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安静得厉害,她一伸手,糊到了谁的脸上,手心被什么东西一扫一扫,她觉得痒,把那颗小脑袋给推开了。   往外摸出几步,屋外也是墨色的黑,抬头只见满天的星星,远处有萤火虫一闪一闪,池塘里青蛙呱呱乱叫,安静中十分热闹。   身后闪过一道光,祈热回头,陆时樾拿了个手电筒出来,“整个村子都停电了。”   祈热“嗯”一句,没再作声。   陆时樾手里照出一道光,借着这道光,他看见祈热脸上的笑容。   “待会儿我们出去吧。”祈热那颗躁动的心也跟着不工作的电路一齐熄灭下去,多出几分安分。   陆时樾跟着她一块儿往外看,“嗯。”   乡下的路总不分明,好像走哪儿都是对的,祈热在前,脚下是身后手电筒照过来的光。乡下的草也总不分地方,漫山遍野地疯长,扫过白天的旧伤,祈热时不时要抬脚摸一摸被割伤的脚踝。   她直走到一条田埂上,手伸出去要扶住电线杆,身后的人跟上来,捏住她手腕,再走两步到了她身前,屈膝蹲下去,侧头示意她往前。   祈热笑出来,不客气地趴上去,双手扣在他身前,身下的人直膝起身,她也跟着高出一截。   头顶片片星光,祈热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星星,密密麻麻像一只只金鱼,亮而矮,似乎伸手就可以捉下一只放在手心。   她也真的伸出了手,自然是遥不可及。   “陆时樾。”祈热喊得十分平静,是不太常见的方式。   “嗯。”走出一段距离,陆时樾停了下来。   祈热笑了笑,“我好久没这么想喻星淮了。”   “我们以前,说要一起看星星。”她像是喃喃自语。   陆时樾抬头,星河璀璨,美得有些不真实。   “不知道南方的星星是不是也这么亮,”她低下头,“等去了兰城,记得要多跟Biu联系,她其实不太爱说话,我怕她受欺负了也不说。”   陆时樾不答应,她便用力拍他肩膀,他这才应了一声。   梁碧梧的志愿填的都是兰城的学校,这让很多人都意外,最意外的当然是祈热,可联系她的估分,又情有可原。   祈热直觉她估低了,可没有试卷,她不知道她答得怎么样,没办法给出意见,眼见她填了几个录取线比她平时成绩低了不少的学校,又什么也做不成。   有时候,直觉太准确也不好。   等几个学生从乡下返城,过几日便到了查分的日子。   祈热卡着点打出电话,听到数字后回头告诉给祈畔跟季来烟,“607。”   又过3天,学生们去学校拿成绩单,一对比,就能发现祈热几乎是班上估分最准确的,陆时樾原来估分560,成绩出来竟多出20多分,梁碧梧就差得更多了,她估的470,真实成绩是513,不止她一个,很多学生都估得不准,这也意味着,录取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结果也如此。   7月中旬,非典基本结束,过不了几日,各大高校开始了招录。   祈热以最高分进入梅城外语大学的法语系,陆时樾顺利被第一志愿兰城大学录取,梁碧梧虽也被第一志愿录取,可分数与分数线一对比,实在是亏了。   这一年这样的情况过于普遍,胆小的往低了报,胆大的“高攀”,导致很多高校因招生人数不够大大降低了录取分数线,就连全国最好的几所学校,在某些省份的录取分也降低了五六十分,反倒是平时分数线低的学校,报考的学生爆满,他们不得不把分数线往高了提,以至于一些学生名落孙山。   祈热听说了很多悲惨的事例,再难过,到底是别人的事儿,除了惋惜,也做不了什么。   也是录取结果出来后,班上才开始组织一些活动,次次说是散伙饭,也次次都有下一次。   非典基本结束,大街上也恢复了久违的生机勃勃,肆意过暑假的学生们走在街上也有心情去听店里放的歌儿。   2003年的这个暑假,大街小巷最常听得到的有两首,听得让人耳朵腻,甚至有些反胃。   那日她们约好去喝新开张的街客奶茶,店里放的就是《晴天》,等奶茶的间隙,她们一块儿猜,下一首出来的果真也是孙燕姿的《遇见》。   祈热也在某一天同时拥有了手机跟电脑,而墙上的空调,是一个月前就被祈畔买来的格力。她再也不用去别家蹭空调,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吹着凉风,开上电脑,WindowXP系统启动,出现的是往后最经典的蓝天白云壁纸。   那个夏天的末尾,陆正午请两家人出去吃牛排,祈热也不必再听那两首腻了的歌儿,餐厅里放的,变成最近爆火的《Super Star》。   这顿饭吃到最后,祈热才吃出点践行的味道。   陆时樾还没走,柳佩君一提起便要抹泪,这次尤其凶,哭得牛排也被淋湿了。   九月初,各大高校陆续开学,兰城大学自然也在其中。陆时樾走的那天,两家人开车送他去机场,祈热终于体会了一把柳佩君的心情。   机场里,柳佩君倒不哭了,脸上带笑,给陆时樾整理本就齐整干净的衣领,话也不多说,手上的东西交给他,便默默退到了一边。   两个爸爸笑着拍他肩膀,只叮嘱他到了打电话报平安。   轮到两个小学生,换陆时樾叮嘱他们,左不过两三句,要他们好好念书,劳逸结合。   祈热排在最后,低头走到他跟前,陆时樾不见她抬头,揉她脑袋,弯腰见着她一对通红的眼睛。   “该说的,那天都说了。”祈热故意歪头,不让他手压着。   陆时樾笑了笑,把手收了回去,“你说的,我都记着。”   “我努力。”他说这话,面前断断续续的眼泪往地上砸。   祈热索性不管了,捂着脸呜呜哭出声,“惨了……哭一次,又要少穿一次裙子了。”   陆时樾笑不出来,旁边两个爸爸故意开玩笑逗她玩。   指缝中她笑眼里还含着泪,陆时樾心一阵阵抽痛,往前一步,扣住她后脑勺,将她按进了怀里。   他们话里提及的对话,是发生在乡下停电的那晚。   那一晚,他背着她在月光下直行,星光铺了满路。   没有走多远,祈热让他原路返回。又走半程,祈热再次喊了他。   “陆时樾。”   蛙鸣四起,陆时樾在一阵喧闹中听见她说:“把我放下吧。”   他脚步一滞,整个人也跟着怔住。   头顶继而传来一声笑,祈热晃晃腿,手撑在他肩头,“听到没?把我放下,我要自己走。”   陆时樾继续愣了片刻,她又问一句:“听到没?”他才弯腰将她放下了地。   脚踝上的伤口止了血,仍隐隐作疼,祈热隐在他身前的阴影里,化作一团触不可及的墨。   夜里风还是凉,她说话有了鼻音,“去外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陆时樾看不清她的脸,没应下她的话,沉默片刻,转而开了另一个话题,“前年国足出线,打赌你输了,你还欠我一件事,记得么?”   他不提,祈热自然不记得,提了,她便记了起来。   见她点头,他笑了笑,“先欠着,以后要你兑现。”   祈热跟着笑一声,“你这是掐着时间段提醒我别忘记呢?”   陆时樾不否认,微微一低头,黑暗中伸手牵住了她。   紧紧握着,剩下的路,他都不打算放。   “陆时樾。”祈热今晚喊他喊得有些频繁。   被喊的人回头,手上被她扯了扯,他便再一次停下脚步。   这一回,他看清了她的脸。   祈热生了一双笑眼,眼角一扬,就能让人移不开眼。   祈热也看进他的眼睛,“我说过,你喜欢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这话,我一直都有信心。”   陆时樾察觉到她面上与话里的不一样,呼吸跟着一紧。   祈热要说的,是憋了很久未说出口的话,“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好,以后也不会了。”跳脱出平常神经大条的模样,她从未这么笃定,话语里也隐隐透出几分遗憾。   “我永远把你放在心上,”她扣紧了他五指,“以后,还会有其他人进来,也希望你,把心上的一些位置留给别人。”   那个人,只要不是她便好。   “好么?”她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一个势必是肯定的答案。   陆时樾不用回答,他可以什么也不用做,面前的人就能明白。   “好。”他终究还是回答了,手微微用力,将她往自己身前拉了一步。   待他卸了力气,面前的人又主动往前一步。   他忘不了这一刻,在六月的某一日,在某个与他有些关联的小村庄里,在刮着夜风的一片田野上,他的女孩,踮脚亲了他一侧脸颊。   他明白,这个吻,比天上的星辰珍贵。   比任何一只萤火虫都纯粹。 第35章   胡桃里大学城聚集了除梅城大学外梅城最好的学校。外语大学在大学城外沿, 斜对面是交大跟师大,隔壁是理工大, 再有隔壁, 是紧挨大学城,梅城最好的中学——胡桃里中学。   祈热偶尔出校门吃饭, 混在三三两两着校服结队回家的中学生中,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梅城外语大学法语系录取了三个班级的新生,每个班24人。祈热在3班, 班上阴盛阳衰,男生只占总人数的零头。   祈热宿舍四个人,对床女生毕业于胡桃里中学,入学考试分数排在祈热后面,按她本人所讲, 她入学考试与高考一样, 都没发挥好;另外两个女生来自外省, 性格偏内向,祈热几次喊她们一起吃饭都被拒绝,她们一下课便往图书馆跑, 书包里装厚厚的教材书跟面包和水。   同样的教材书,祈热的早被她塞进了柜子里, 她带去课堂用的是早前自己用的老版, 上面有她做的笔记,看起来习惯些。带去了也只摊开放桌上,她上课不太听, 只管埋头进行自己的学习计划。   那个计划表被班上同学传阅了一遍,不消多会儿,全班都知道,班上有只先飞的“笨鸟”。   “笨鸟”是祈热自己的说法,同学问,她也就大大方方解释自己是怎么“先飞”的。她有时候三分钟热度,学法语是她少有坚持下来的事情。   “那怎么学的啊?”大课间,前后的人围住她,就连台上的专业课老师也放下了书在认真听。   “我爸给我买了教材,没钱请老师,他就自己先学,再教我。”祈热会自学乐理知识再教祈凉,学的就是祈畔。   祈畔带她入了门,等她能自学,他学的那些基础也就全丢了,这一点祈热同样学到了精髓,教完祈凉乐理知识,她自己的脑袋也清空了。   “我爸教得还算标准,所以后来没有花太多时间在纠正发音上,还是要多听吧。”祈热不怯场,但一双双眼睛都放她身上,她多少觉得有点负担。   末了,又有人跟她确认一遍,“那部启蒙你的电影是叫《法外之徒》?”   祈热点头。   后来,所有老师也都知道,新入学的学生里,有个自学成才的学生。   先前给班上学生取法语名字的老师,因为祈热坚持不用他取的法语名字,对她心存芥蒂,以为这个第一名有些自负,听说了后再来上课,第一时间喊她起来回答问题,他用法语问,祈热用法语回答。考完,也就心服口服了。   这位老师姓花,四十不到,祈热后来才知道,这位才是真正地自恃清高,自有一番才华,但看不惯学校的体系,上课方式有些剑走偏锋,又不屈服于形式,刻意地与学校作对,死活不写用来给申请材料加分的论文,所以,几度申请副教授职称皆以失败收尾。   也是后来,花自酌从祈热嘴里知道,她不用他取的法语名字,纯粹是因为觉得太难听。师生二人自是又唇枪舌战了一番。   九月下旬的时候,祈热被校邮政局一个电话喊去,领来了一份快递。她费力把东西搬回宿舍,寄件人准时来了电话。   祈热接通了抢先问:“你寄的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   “寄错了。”那边说得轻飘飘。   祈热没听出任何愧疚感,肩膀一塌,人往箱子上坐,“要寄去哪?”   “寄给家里的。”   祈热起身,单手又推了推,“这么重,我还得背回去啊?”   “还有两箱,这两天会到,”不等她抱怨,他先出主意,“放在邮局,我回去了去你学校取。”   他话中带笑,祈热听懂不说,转而问:“国庆你跟Biu一起回来吗?”   “我先回去。”他简单回答,省去了细节。   梁碧梧确实联系过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但最后两天课少,他干脆请了假,把机票往前买了两天。   “那你记得喊小矮子跟祈凉一起来,你寄的,我可不搬啊。”   陆时樾应一声“好”,张口还要说什么,祈热说自己赶着去上课,不等他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急没嘴上说的那么急,上英语课倒是真的。   不少人都有体验,自从学了法语,学英语时下意识会用法语的发音去念单词。祈热倒觉得还好,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夸张。另一些时候又被大家带偏了,英语老师若要问一句“Are you ready”,她也要跟大家一起故意地用法语回:“Oui!”   她上英语课比上法语课还认真,边记边消化,积极踊跃地提问跟回应,班上人总拿这当好笑的事情谈论。   一个星期后,坐她旁边来蹭课的陆时樾也发现了,看她真挚的半边脸,没来由觉得有些好笑。   陆时樾跟祈热是踩着点进来的,祈热知道他要来学校,一早起了压榨的心思,谁知他自发地带了她爱喝的奶茶跟零食来,她便喝着奶茶带他在学校溜达了一圈。   到了教室,虽然打了上课铃,这么一号存在感强烈的帅哥坐那儿,教室里的学生都没法忽视,离得近地八卦,“祈热!男朋友?”   祈热挽住陆时樾胳膊,一脸笑,“帅吧?”   前面几个人一齐竖起大拇指,其中一个看向陆时樾,开玩笑道:“帅哥我跟你讲,祈热就是一拈花惹草的体质,你得看住她。”   “说什么呢?”祈热挥着手让人转回去听课。   几人确实转了回去,过会儿,中间那个侧回头,“开玩笑开玩笑,追她的都被她拒绝了,我们都喊她‘铁娘子’。”   祈热这回直接把书往女生头上拍,女生笑着回了头。   讲台上是花自酌,往这边警告性地看一眼,几人顿时都消了声,认真听起了课。   几年前,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的江-泽-民跟法国总统希拉克共同决定:2003年10月到2004年七月,“中国文化年”在法国举办,下一年则在中国举办“法国文化年”。   作为法语系的学生,当老师的自然要提醒学生关注新闻,顺便地让大家就这一事件试着写一篇小论文,课上一时哀鸿遍野。   下课铃响之前,花自酌又给大家透露消息:学校最近在跟法国的学校谈合作,有望实现两校学生交换进行学习交流。   “一般是大三的时候去交换一年,你们大一,机会难得,都好好做准备。”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明合作几乎板上钉钉。   花自酌在班上扫一圈,特意在祈热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祈热埋着头,拿了笔在书上胡乱画几笔,似是没听见。   下了课,她默默收拾东西,等背了包要往外走,外边的陆时樾坐着没动。   “打算出国么?”   祈热扯了扯书包带,看似没什么兴趣,“再说吧,还早呢。”   陆时樾站了起来,“我学的专业,欧洲那边也有交换的项目。”   祈热轻轻把他往外推,“你学计算机,出国学习挺好的。”   陆时樾被她一路推到教室外,看不见她脸,也知道她在逃避问题。她学语言,能去母语国家自然更好,之前她也提过要去巴黎。   “我们食堂有点难吃,还是带你去外边吃。”祈热打断他的思绪,带着他往校外走。   校广播在放一首韩文歌,开头是“Just one 10 minute”,祈热会有印象,是因为中秋晚会的时候,被这首音乐震醒,台上跳舞的学生穿露脐装跟超短裤,据说台下坐第一排的领导第一时间都别开了脸。   祈热把这事儿拿出来跟陆时樾说,比起大胆的穿着,陆时樾更好奇她怎么会在乌泱泱一片人的礼堂中睡过去。   “前一晚去找大脚,跟她聊到半夜才睡,第二天困得半死。”话里说困,她当真又打了个哈欠。   陆时樾想起国庆的计划,“她国庆有没有假?”   “财务那份工有,但是得兼职,比平常还忙,我本来约了她,也没办法了,干嘛?要请我们吃大餐?”不出三句,又开起玩笑。   陆时樾两三句话一解释,祈热来了兴趣,反应在他预料之中,“去啊!必须去!”   要去的,是因非典推迟举办的第四届迷笛音乐节,一起去的,还有两个小学生。   连续三日,四十多支乐队全部义务演出,迷笛校园里每天都有几千名观众进出,纵然是听惯了聒噪摇滚乐的祈热,也觉得有些吃不消,几个人站音响边,耳膜都要震破。   祈热在乐队交换的间隙揉着耳朵,低头见着一头毛,手掌按上去,“你能喜欢这么闹腾的歌?”   陆时迦往下蹲,试图摆脱她的“魔爪”,旁边祈凉顺势拉着他往后退,台上乐队在调试乐器,声音有些大,祈凉便朝他姐吼:“他天天听这些歌!”   祈热扬眉,冲台上点了点,“现在台上的乐队叫什么,知道么?”   陆时迦早认出来了,“痛苦的信仰。”   “知道得还不少……”祈热低声嘀咕。   她闲得无聊,于是每换一支乐队便问陆时迦,陆时迦认识七/八成,什么二手玫瑰、脑浊、谢天笑,回答得认真,听得也认真,认真得一丝不动。   出来时,祈热便教育他,“来听现场,就得蹦起来,你这么听有什么劲呀?”   陆时迦心里想着,他人没有蹦,心蹦了,嘴上只回答:“我在认真听。”   “磁带里早听过了,现场不蹦等到一个人的时候蹦?”   陆时迦又不说话了,反正怎么也说不赢她。   祈热便开始教育祈凉,祈凉的态度与陆时迦别无二致,她只好转向陆时樾,陆时樾仔细听她分析,任由她说什么,他也同一副表情,最后是祈热自己投了降,觉得没趣,闭嘴不说了。   国庆节后,李妲姣调休,祈热正好没课,背上睡衣就往她住处去了。   李妲姣住很小的隔间,只容得下一张床,书跟衣服杂乱堆在床上,她人蜷在里面补眠,人床一体,快要分辨不出。   地上几双鞋子摆到了门口,窗台上摆的一盆绿植是之前搬进来时祈热带来的,太久没浇水,已经黄了。厨房跟洗手间都是公用,环境算不上好,祈热用杯子接水给植物浇上,再把房间大略收拾一番后,踢掉鞋子一块躺到了床上。   李妲姣翻个身睡到她旁边,慢慢吸了一口气,迷糊道:“热热,你真香。”   祈热毫不客气地把她脑袋推开,作出呕吐状,“发.春呢?”   李妲姣被推个清醒,睁开一只眼,“你得庆幸我是个女的,要是换了谁,早扑上去了。”   祈热鸡皮疙瘩起一身,翻身起来拿了枕头往她身上拍,“没完了?”   也是闲得无聊,两人还打起了枕头战,又躺着聊会儿天,到晚上,两人打算煮小火锅,出了门去超市买食材。   李妲姣在菜品区挑火锅料,祈热推着个购物车去了别处。她手脚快,一会儿就拖了满满一车东西去结账,李妲姣晚一些出来,见她拎了三四个袋子,有些无奈,“你买这么多干嘛?”   “我饿啊,天天上课,都没好好吃饭。”   李妲姣跟在她身后,“你买一袋餐巾纸当饭吃?”   祈热晃了晃那提纸巾,“吃饭还能不用餐厅纸?”   李妲姣停了脚步,等祈热也停下来回头看,她看着她笑出来,“我爸妈知道我刚工作没什么钱,给了我钱的,是我自己想省点。”   “那不是刚好。”祈热艰难地动了动手,示意李妲姣赶紧走。   李妲姣过去接下她手里满满一袋零食,“怎么刚好了?”   “刚好我有钱啊,等月底我没钱了,你想吃都吃不到。”   李妲姣笑笑不说了,她知道,说了也没用。   两人慢悠悠回了住处,李妲姣负责做汤,祈热则把买来的东西一一安置好,空了的牙膏扔了,换上新的,床头碎了的镜子也用新的替换,又在门后粘上几个挂钩,把包跟几件衣服挂了上去。   两人动作都快,一会儿便洗好菜坐到了客厅小小的餐桌旁,锅里热汤咕噜咕噜响,几样肉类放下去烫,再裹了酱料送进嘴里,两人一会儿就吃出满头大汗。   李妲姣跟她讲阴阳怪气的同事跟刁钻的老板,讲有趣的保安大叔跟穿搭奇怪的人事,祈热也挑了班上同学的几件囧事讲,两人哈哈大笑一阵后,又同时收了笑。   是同时想到了另一个人。   “也不知道Biu在兰城到底怎么样,陆时樾跟她不在同一个学校,没办法天天过去。”祈热拿着筷子戳碗里的辣酱。   “你还想让陆时樾天天过去盯梢呢?”李妲姣喝一口可乐,“应该是学习比较忙吧,不是大学上课时间都不一样么?可能我们发过去的时候她在上课,下课又被其他事儿给耽搁了。”   除了这样自我安慰,也没其他法子。   “要不什么时候我们去兰城吧?”祈热嘴里塞一个丸子,突然提议。   李妲姣辣得鼻涕直流,抽了张纸巾出来,“真要去啊?那我都替陆时樾觉得冤,之前他一直让你过去玩,你不是也没去?”   她用力一擤,对面一双手过来摁住她,她忙往后躲,“行行行……我不说了!”   祈热坐回凳子,李妲姣把纸巾扔了,望过去,不说话,一会儿叹着气拿起了筷子,自言自语般说一句:“好可惜的。”   祈热垂眸,张了张嘴,终是没回声。   第二日,两人被八点五十分的闹钟准时吵醒,眯眼穿好了衣服去客厅,开着电视找了好一圈也没找着直播。   祈热揉着眼睛,“什么情况?”   电视很旧,信号也不太好,屏幕里闪着白杠,跳得人眼睛受不了,李妲姣把遥控器扔了,往凳子上瘫,“不直播了吗?”   两人特意早起是为看神舟五号载人飞行的直播,要是成功了,中国将成为继前苏联和美国之后的第三个国家,也是中国首次将人送上太空,意义非凡,祈畔老早就嚷嚷着要在出版社跟大家一块儿见证,眼下,两人却没找到直播的频道。   直到中午,李妲姣的一个室友回来吃饭,两边一交流,才知道央视取消了直播。   祈热边听边睡眼惺忪穿鞋,她要赶着去上下午的课。昨晚两人聊到四五点才睡,早上又早起,之后又没怎么睡好,两人看上去都像经历了暴晒过后的腌菜,病恹恹的。   她摇摇晃晃出了门,到教室直接往桌上一趴,正大光明睡过去两节课。   一觉醒来,教室差不多空了,她揉着眼睛抬头,手放下,恰好对上讲台后花自酌的视线。   “老……老师。”祈热有点心虚。   “睡醒了?”花自酌皮笑肉不笑。   祈热嘿嘿傻乐,迅速把书装进书包,起身便要跑,“老师,我赶去上下一堂课,再见!”   “给我回来。”花自酌嘴皮子淡淡一分一合,把人给喊了回去。   祈热摸出脸上一条印子,手掌一遮,到了讲台边。   “睡觉这事儿再有下一次,我让你辅导员找你谈话。”   祈热连连点头,“保证没有下一次!”   花自酌冷着一张脸,丢给她两张纸,“回去好好填,名额就一个,争取不到照样找你辅导员。”   祈热把纸接到手里,掉正了个儿开始看,边看边问,“这……去非洲?”   花自酌下课前给全班人解释过,现在又给这位没有听课的学生复述一遍,“往复杂里说,你是去给人当翻译,顺便当行政助理,简单点说,就是去打杂。”   “说是打杂,要求很高,全梅城的学生里就招这么一个人,你大三大四的师兄师姐也不太敢报,别抱太大希望,填好了晚上交给我。”   祈热仔细阅读完第一张上的招聘信息,再大略扫一眼第二张申请表,当下立断,“我现在就填,马上交给您。”   “不是赶着去上下一堂课?”花自酌眯眼笑。   祈热赶紧往座位上跑,背上一阵发凉,“没……没课了老师。”   花自酌也懒得多说,“不急,填仔细点。”   祈热应一声,埋头开始填写。   招聘的是家国企,这次做的是国家对外的援建工程,公司有外派的高级翻译,或许是考虑跟学校进行长远地合作,这回打算多带只“菜鸟”过去飞一飞。   历时两个月,没有工资,但奖金丰厚,还能为履历表镶金,祈热本该好好想想赴非后的安全问题,毕竟非洲乱这样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再不济,至少得跟家里先商量,她能这么快就决定填,摆明了是打算先斩后奏。   还有一点原因是,她其实也没多大信心,别的学校她不清楚,但隔壁班有个男生,最近在系里很有名,跟她一样,老早就学了法语,甚至要比她有优势,她是野路子,人家是正经法语老师教出来的,两相对比,自然是后一种更能让人信服。   祈热懒于想那么多,表格一交,在花自酌的提醒下开始准备面试的内容。面试过后是复试,紧接着是终面,终面由领导亲自来校把关。   祈热算是一路过关斩将,顺利获得与领导面对面谈论的资格。   几日后,知道成功争取到名额的时候,她自己也有点稀里糊涂,稀里糊涂接收了消息,又稀里糊涂上交了自己的证件,很快拿到办好了签证的护照,再稀里糊涂坐上了去非洲的国际航班。   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巧合,亦或是冥冥注定,她走的那天是10月24日,在飞机上,她听旁边的工作人员说,曾是中华民国第一夫人的宋美龄在美国逝世。   两个月后回来,是12月30日,下飞机后她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香港著名女歌手、演员梅艳芳因癌症病逝。   祈热拖着行李箱往家走,有些似梦非梦。   那不大不小的行李箱里,装几顶从非洲带回来的“特产”——假发,还装一封分量十足的推荐信。 第36章   不少人说, 2004年是华语乐坛流行歌曲的巅峰,祈热作为擅长赶新潮的一份子, 也是由这一年开始慢慢脱轨, 她耳机里从流行跟摇滚换作越来越晦涩的法语,手里拿着的是越来越厚的资料书, 偶尔被辅导员喊去办公室填各类资格表。   从非洲回来又逢上元旦,她学业耽搁了两个月,放假也埋屋里啃书, 祈畔送水果进来,站旁边研究了女儿好一会儿。   祈热看完手里一页,抬起头,“研究出什么来了?”   祈畔扶一扶鼻梁上的眼镜,“坐姿不端, 怎么就不近视?”   祈热低回头去, “遗传季老板呗。”   祈畔干脆坐下来, 在旁边又看了半天,祈热一章节内容看完,再望过去, “这回研究什么了?”   祈畔摇摇头,“什么也没研究, 就瞅瞅自家女儿。”   祈热笑着把书合上, “老祈,还早着呢。”   “你天天在学校,不这会儿看, 之后没什么机会。”   祈热单手环住她爸腰,手指挠一挠他不太明显的小肚腩,“到时候您跟季老板去看我呀。”   祈畔看着还是不太开心,把她书往桌角挪,“别看了,晚上去弟弟学校看表演。”   祈热听话地跟着他一道儿出门,客厅沙发上,季来烟正泪眼朦胧地对着电视,头上顶着的是祈热从非洲带回来的假卷发,两相搭配,看上去有些滑稽。   祈热看一眼屏幕一角,上面写着《隋唐英雄传》,画面正播到罗成被乱箭射死,场面十分虐心。   季来烟最近轻松了许多,甜品店又多开两家分店,雇了一些烘焙师跟柜员,她主要负责出新品,只需偶尔去店里转一转,多的是时间追剧。   四个大人外加祈热,一辆车开去了七里铺小学。   礼堂位置不足,几个人挤在最后,祈热见陆正午拍照艰难,主动揽下活儿,相机往脖子上挂,一路说着“借过”钻到了前排,她蹲在正门边,冷风灌进来有些凉,台上角落里正候场的陆时迦扫见她,扯了扯崭新的小西服,牵着小桃子上了场。   舞台上一群小孩子,祈凉跟班上另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站中间,陆时迦总在边缘徘徊,祈热拍了不少张,才把清晰的两张脸放进了同一张照片里。   晚会结束,所有表演人员挤了大半个舞台,陆时迦个子矮,被推搡得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祈热见着那张隐忍的脸,笑了笑,起身跨上台,扯着他西服领结把人拎到了前排。   “你俩看我这儿。”下台前祈热嘱咐两人。   她蹲着连续拍了几张,又指挥他们看照相师傅,等一张大合照拍完,中间的小桃子跳下台阶,兴冲冲地朝祈热喊:“姐姐!”   祈热腾出一只手跟她打招呼,“小桃子,你都长这么高啦。”   小桃子身上穿一件御寒的外套,脸上还带有几分夸张的妆,她学祈热一样蹲了下来,看着祈热脖子上好看的围巾,“这个是陆时迦织的吧?”   祈热低头看一眼,“不是啊,我让他教我的,所以是我自己织的。”说完自己笑了。   台上两个小孩也跟了过来,祈热看他俩冻得直打哆嗦,把围巾解下来丢过去,“裹上。”   小桃子见两个好朋友裹在围巾里,像两只变色的蚕,乐得咯咯笑,旁边祈热趁机拍下一张,她双手捧着脸凑过去,“姐姐,可以帮我拍一张吗?”   祈热笑着一转,对准了红扑扑的脸蛋来了一张特写。   她蹲着,人往下低,头发扎成丸子,白皙的后颈露出来,蠕动的一只“蚕”恰好看过去,一声“咔嚓”后,祈热又立即扬起了脖子。   陆时迦有些怀疑自己有没有看错,还想仔细瞅瞅,祈热起了身没再往下蹲,他便没了机会。   把相机还给陆正午,祈热没跟他们一起回去,塞上耳机一路走去李妲姣的住处。李妲姣刚兼职回来,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放一本财务基础。她最近总算错账,扣了工资不说,领导生气,加上自身工作不顺,把气都撒在了她身上。   她看一会儿觉得心烦意乱,把书往角落里一塞,拉着祈热去客厅看电视,看的还是罗成,祈热怀疑,各个频道一同重播,罗成一天下来得死好几次。   “过不了多久湖南卫视播《还珠格格》第三部 ,《天上人间》,你过来,我们一起追。”   祈热坐在有些脏的布艺沙发扶手上,她歪着脑袋,顺了顺李妲姣戴着的那顶假发,“下学期课挺多,估计不常过来了。”   李妲姣有半刻的安静,叹口气,笑着说:“好吧,有时间我去学校找你。”   祈热点点头。   过几日,考完最后一场期末考,紧接着进入了寒假,校广播仍孜孜不倦放着歌,她抱着书去图书馆,听见广播里一句“用我的晚安陪你吃早餐”,心里估算一下,到下半年,她能改成“用我的午安陪你吃早餐”,想完,又觉烦躁,找出自己的MP3,一按,继续听那首循环了一个多月的《青春纪念册》。   又循环两天,把手上一本大部头看完,她才收拾了东西回去。没用上行李箱,背着个书包去校外坐地铁。   她穿墨绿色的长棉袄,跟夜色融为一体,陆时樾在远处一时没辨认出来,直至她走到几米开完,看见她刘海快要遮住的一双眼,确认了是她。   祈热也看见了他,把围巾往下推,眼睛里几分惊喜,“你怎么过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几步走近,刘海帘上沾了水汽。   “上午。”陆时樾嘴边溜出几丝热气,“没带其他东西?”嘴上问着,伸出手拂去她刘海上的水汽。   祈热连眨着眼睛没躲,“Biu也回来了?”   “不清楚,考试月没怎么联系。”他要去接她的书包。   祈热摇摇头,“我一直联系不上她。”   “过年肯定会回来。”陆时樾站她对面,仔细看着她,“我听家里说了。”   祈热应一声,面上平常,“想着你马上要回来了,打算亲口跟你说的。”   陆时樾一时没说话,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走吧。”   地铁上,祈热跟他说了自己在非洲两个月的经历,蜻蜓点水般一带而过,说到那封推荐信,也只用一两句概括,听来让人觉得十分轻巧。   陆时樾不怎么回应,祈热说着又觉自己聒噪,几句收尾,闭了嘴。   到除夕前,祈热都很少出门,她联系梁碧梧,梁碧梧总算回复,但说没空见面,问李妲姣,她忙着兼职抽不出空。倒是跟陆时樾一起去了趟高中同学聚会,不过半年,有人一如从前,有人几乎“脱胎换骨”,聊得尽兴,两瓶酒下肚,似乎把积结在心的情绪也一并冲散了。   回去的路上,她抱着电线杆要陆时樾给她拍照,蠢蠢地比一个“V”,笑得眼睛里一瓯春水晃呀晃,陆时樾拍完走过去,“开心了?”   她光点头不说话,松开抱着电线杆的手要往前走,刚转身,腕骨被一捏,陆时樾将她拉了回去。   祈热脸颊发烫,透出点不自然的红,她用冰凉的手背摁上去降温,“干嘛?”   陆时樾捏着她手腕松了紧,紧了松,双唇一启,面前的人挣开他,边往前走边伸出手去接,“是不是下雪了?”   陆时樾垂下手,无奈笑了笑,怕只有她会说出这么蹩脚的借口,他抬脚跟上去,走出两步,脸上一凉,他停了下来。   前头的人跑出去又回来,“真的下了!”   陆时樾又笑了,这回笑的是自己。   他们离家不远,祈热用冲刺的速度跑进院子,连续喊了几声,“下雪啦下雪啦!”   先开的是右边的门,陆时迦握着门把手往外看,仰起头,夜空中稀稀落落白色的点往下降,直落到地上,转瞬便消失不见。   他推门出来,学祈热伸出手,2004年的初雪,就这么跌进每个人的掌心。   祈热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陆时迦在她身后,一侧头,又见到她露出的一截脖子,他眉头一皱,确定上回没有看错。   “诶?”祈热忽地回头,“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   陆时迦踏出去两步,彻底暴露在了夜光之下,他脖子上的围巾系得妥妥帖帖,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脱了些稚气,他点了点头,有些不太情愿地承认:“你之前说的初雪许愿,好像有点用。”   祈热脑袋运转,回忆之前许的愿,陆时迦先一步帮她说了出来,“前年初雪,你说你希望明年或者两年后能比我家有钱。”   这个愿望不能说百分百实现了,至少甜品店不像以前那样经营不善入不敷出。   祈热听了笑出声,她又转回去,抬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雪花,“确实有点用,但是不能许太多,有些愿望就没有实现。”   比如,一起去巴黎。   当年许愿的两人变作一个,半年后,去巴黎的也只有她一个。   雪花落了满脸,有些痒,祈热晃了晃脑袋,“你有什么愿望?”   陆时迦想了想,先想起她妈妈柳佩君的话,“我妈妈说,出国不安全。”   祈热搓了搓手,说了一句:“没有什么地方是彻底安全的。”   陆时迦看过去,不知道有没有猜错,他觉得祈热有些变了,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我哥哥跟我妈妈说,他也想出国,我妈妈不愿意。”   祈热搓着的双手一顿,身后的声音继续传过来,“所以,我希望哥哥不要出国。”   祈热笑了笑,继续搓动双手,又送到嘴边哈了几口热气,她重复着刚才的意思:“出国确实不能保证安全。”   这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还能许么?”后面那道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祈热再次转了头,“说了只有一个能实现,你再许也没用。”   眼见矮冬瓜嘴角向下,她相反地扯起笑容,“不能实现也可以说出来,反正也不会少块肉,说吧,你还有什么愿望?”   陆时迦紧闭着嘴又不说了。   祈热反倒被勾起好奇心,伸手扯住他围巾,把他拉得往前几步,威胁道:“说!”   陆时迦默默后悔,刚才他觉得祈热变了,一定只是错觉。   “5。”祈热开始倒数,大有一副他不说,她就要把他大卸八块的倾向。   “4。”   陆时迦试图把围巾扯回来。   “3。”   陆时迦手上用力,围巾收脚的地方“刺啦”一声,线头拉出一长条来。   祈热颤着肩笑,“2。”   陆时迦气呼呼地把她手捉开。   “1。”   陆时迦忿忿地出声,“我希望你出国顺利,平安回来!”   祈热笑容一僵,面前的小矮子护着胸前的围巾,转身跑进屋去了。   好一会儿,她“噗嗤”笑出声。   雪越下越大,落地像能听见“扑通”一声。   她晃着手又去接下几丝冰凉,仍觉得稀罕。   雪不会倒降,冤家却能握手言和。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困,醒来接着写 第37章   除夕前的那场初雪在两家人吃团年饭的时候停下了, 饭桌上杯盏交错,其乐融融。   陆正午再不让大家抽红包, 单独地塞了厚厚一封给祈热, 拍拍她肩膀,“还有半年, 好好准备,到那儿给咱们祖国露个脸。”   祈热忍俊不禁,摸着脸说:“那不行, 我脸小。”   一旁的柳佩君看向她,口袋里的礼物掏了又掏,始终没拿出来。   当初祈热赴非,她一直存有质疑,即使是国字号公司也没能让她信服, 她不好直接跟祈热说, 明知道劝不住, 也在季来烟面前提了些非洲不安全的话。   现在祈热拿的是巴黎教授的推荐信,越洋电话都打来了家里,柳佩君虽仍然觉得自己国家最安全, 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二月初,祈热本打算提前两天去学校, 经祈畔一提醒, 她才记起第二天是小矮子生日,于是装进书包的几本书被她拿出来摊开,她坐回凳子上, 一埋头又是几小时。   先前祈凉生日,她人在非洲,没准备礼物,本着一视同仁的原则,这回陆时迦生日,她也没打算送。   陆时迦许完愿吹完蜡烛,她仍像以前一样蹲在旁边,拿着盘跟叉子等着分蛋糕,随口一问:“倪亚达没出新书了吧?”   寿星公双手揣在兜里,“出了。”   “出了?”祈热伸手拿起个樱桃塞进嘴里。   “嗯,叫《倪亚达黑白切》,只在台湾出版了。”这个消息,是他让柳佩君上网查了后得知的。   听到后面一句,祈热点头,“对,大陆没出版,所以我没买到,可不是我不送你礼物啊。”   陆时迦装作信了她的话,不屑于回嘴。   祈热接过陆正午送过来的蛋糕,手指戳一下,再点到小矮子脸上,一回不够,连点五六下,见他缩着脑袋避之不及,她笑得狡黠,“送你一只小花猫,我好吧?”   不好。陆时迦拿着纸巾擦脸,没说出口。   眼前是小花猫,过几日开学,祈热却在校广播听到一首《波斯猫》,她只来得及听那么一两句,快速上着台阶进了教学楼。   辅导员给了她一系列材料,因她是巴黎校方主动招收,没有同类情况作参考,辅导员也不熟悉,很多东西需要她自己应付。   除夕夜陆正午的话虽是玩笑,祈热实则一直放在心上,她知她法语比其他刚开始学的同学好,但以后要同纯正的法国人打交道,不到为国争光这一层面,她首先担心自己能不能适应。花自酌清楚她几斤几两,一语中的,说她文化史烂如泥浆,一边讥讽地提醒她出国后少说话,一边又给她列长长的书单。   她英语也算不上多好,耳机里日日交叉放着法语跟英语,试图让自己这滩烂泥扶上墙。   陆时樾在二月下旬给她电话,知道她忙,掐着点打过来,她刚从图书馆回宿舍,拿着手机去阳台上接。   陆时樾问她几句学习进度,又说他最近开始跟着师兄做项目,能力不及,跟着有些吃力。   祈热以前鲜少听他说这些细节,上了大学后,他好似开了话匣子,什么都能说一点,连最近吃到一份果汁煎肉脯也要告诉她。   他也说:“什么时候你来,带你去吃。”   祈热笑着回:“兰城那么好啊?那我是应该去一趟。”   陆时樾笑了笑,没接话。   她说错了,他不觉得兰城多好,不过是,她来一趟,他或许能试着喜欢上这座城市。   听筒里祈热笑完又说回去,“你别像以前做物理笔记一样,花那么多时间写最基础的公式,多跟师兄师姐取取经,别老一个人。”   陆时樾听得认真,回应一句。他像在编织一张网,一张很密很密的网,将她说的话一个字节一个字节缝上去,又像一只吐丝结茧的蚕,作茧自缚,甘之如饴。   挂断之际,他才说起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有些突兀地问她跟宿舍的人相处得怎么样。   祈热没觉得奇怪,如实回:“老样子,各学各的,学语言还是挺累的。”   听她这么说,陆时樾放下些心,“昨天看了新闻,马加爵,你听说了么?”   祈热虽忙,这么大的新闻还是看了的,“你瞎想什么呢?我们宿舍的人都挺好。”   陆时樾笑了笑。她张扬,学习也好,高中时候因为讨喜的长相跟性格,名字就总出现在男生嘴里,大学不再是象牙塔,用蝇营狗苟形容也不夸张,嫉妒心强的人免不了会生出一些嫌隙。想跟她说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未出口自己就觉得唠叨,索性不说了。   “放心,我都知道。”他没开口,她也明白。   四月底,轰动全国的“马加爵事件”的中心人物马加爵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祈热在家看的新闻,身旁祈畔唏嘘不已。祈热把电视一关,抓着她爸去门口给花浇水,嘴上说着:“看这些新闻太糟心了,不如喝口茶赏会儿花。”   她拿了水壶一顿乱浇,浇到陆家那侧,踢到放在地上的小水壶,她弯腰拾到手上,“这水壶多久没用了……小矮子人呢?回来这么久也没见他。”   祈畔看一眼陆家大门,“你去瞅瞅,有小半个月了,不怎么出门。”   祈热眉头一锁,“怎么了?”   祈畔弯腰拔掉花盆里刚冒出头的杂草,“咱们喜欢看的倪亚达,那位作者去世了,自杀。迦迦是让你柳阿姨查一查作者有没有出新书,一查,先看到这个消息。”   祈热咋舌,能写出那么有趣文字的作者,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虽慨叹万分,她也没那么多心思来消化这件事情,浇完手上一壶水,跑回房间翻书去了。   她起初戴着耳机,后来听得脑袋疼,一摘,听见楼下电视机还开着,声音不大,被静夜一衬托,像是私语。   她放下书下了楼,客厅的灯关着,电视机屏幕里的光明明暗暗,映在两个小学生的脸上,辨不清形容。   祈热轻手轻脚凑过去,刚要伸手扮鬼,祈凉看过来,幽幽说道:“看见你了。”   祈热收手“切”一声,大步走过去,旁边大把位置不坐,非要挤两人中间。   “这什么?”她看向电视屏幕。   回答的是陆时迦,“《第十放映室》,讲电影的。”   祈热往后一靠,“讲电影的,你们怎么偷偷摸摸看?灯也不开。”   “看电视也讲究氛围的。”祈凉看着懒得跟她多说。   右边的小矮子倒解说了一句,“这期的主题是法国喜剧。”   祈热点点头,她已经看见了,电视里放的恰好是她看过的一部电影,屏幕右上角标着“影片《筋疲力尽》”。   祈热背靠沙发,跟两个小孩一起看入了神。   那是她即将去的地方,从任何细枝末节了解似乎都不过分。   时间一晃,节目到了末尾,片尾音乐在结束语后响了起来。   祈热顿觉耳熟,想了想问:“这个片尾曲听过么?”   “没有。”陆时迦全程坐得笔直,回答得迅速,显得有些积极。   他好朋友祈凉帮腔,“陆时迦特别喜欢听,可是不知道叫什么。”   “是部法国电影里面的配乐,想看么?”祈热歪着脑袋问小矮子。   “不想。”先回答的是祈凉。   祈热都懒得理他,仍看着陆时迦,“你呢?”   陆时迦点点头,“想。”   祈热眉头一挑,“这部电影得开心的时候看,你看不了。”   祈凉今晚尤其多嘴,“你别老骗他。”   祈热将手往脑后枕,“谁骗他了?他心情不好,不适合看电影。”   “他喜欢看法国电影!”祈凉强调一句。   祈热回嘴,“但是他心情不好!”   “我没有。”话题的主人公开口了。   姐弟俩一齐看过去,陆时迦被看得有些心虚,“我不难过了。”   祈凉以为他姐不知道,解释一遍,“你给我们买的倪亚达,那个作者死了,陆时迦还哭了。”   祈热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看来眼前不只是只小花猫,还是只爱哭的小花猫。   她语气听来随意,“不在就不在了,作者去另一个世界当倪亚达了,你不是还留着书么?他写的东西,也就代表了他,那本没在大陆出版的叫什么?”   “黑白切!”祈凉又代替回答。   “明年生日,买给你。”说完发现忽略了自家弟弟,又补充,“买给你们。”   “明年生日你在家里么?”陆时迦关注到了另一个重点。   祈热愣了愣,随即回道:“回不来也给你寄。”   陆时迦想解释,他不是为了礼物才这么提问,可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憋出一句:“我觉得去法国挺好的。”   祈热轻笑出声,“小孩子,得听你妈妈的话。”   陆时迦这一回确定,祈热真的变了,哪里变了,他还是说不上来。   “大人说的话不一定对。”他说完站起身。   祈凉手上拿着遥控器,“不看《动物世界》了吗?”   陆时迦摇头,他想回去再看一遍倪亚达,也想把得知倪亚达作者去世那一天,日记本上末尾那句话划掉,那句话写的是——   “都怪祈热,要不是她给我看倪亚达,我现在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祈热自然不知道自己总会被写进日记。或许是为了弥补高中的遗憾,她现在迟迟地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宿舍,教室,图书馆,不断循环重复。   每次穿过校园去图书馆的那几分钟,是她与流行音乐最贴近的时候,她不知道歌名,歌词倒记下不少。她十分珍惜这样的时刻,过不久,她连这样的时刻也不会再有了。   有一首歌她记忆深刻,既是因为歌词,也是因为陆时樾给她分享过。陆时樾说,听这首歌会想起梅城的雪,后面还有一句,他没有说出口。   祈热听里面那句“你品尝了夜的巴黎/你踏过下雪的北京”,总想起那次祈凉生日,他跟喻星淮在她房间听那首《一起去巴黎》,她曾跟他说过,“C'est très gentil à vous.”   “你真好。”   他分明不懂,却猜对了意思。   这首歌,她想听,却又害怕听。   陆时樾默契地与她心态一致,可让他触动的歌词,是后面准确描摹他心事的那几句。   他给她发短信发得很勤,一首歌,一则新闻,或者只是一句“按时吃饭了吗”。分享类的消息祈热很少回复,即便回复,也要很晚。   五一七天假前,他又一次问她:有时间来兰城玩么?   祈热这回回复得很快。祈畔跟季来烟早跟她提过,五一两家打算一起出游,让她尽量腾出时间,她知道他们的用意,也确实不再那么忙,越到后半阶段,很多程序已经办完,书也啃掉一大摞,甚至耳朵都要听吐了,除去心态上,她慢慢有了时间上的余裕。   她回:去。   简单一个字发出去,分量却十分重。   陆时樾本做好了两种准备,她来,他自然不回去,她不来,他也会说服家里,让他们换个时间,他则飞回去。   现在她有时间来,他便开始忙活,订酒店,计划路线,去哪儿吃饭,一件件都提前安排妥当。   他们劳动节假前的最后一堂课是高数,他原要请假去机场接人,柳佩君知道后十分反对,连说一堆道理要他安心上课,他嘴上答应,其实做好了早退的打算,是以头一回坐在了最后排。   书本里平常看来熟悉的公式,这会儿看得他眼花缭乱。   已经上了课,也总有迟到的学生从后门猫着腰钻进来,台上老师说了几遍后懒得重复,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时樾。”这一声压得很低,又十分快。   陆时樾肩上一重,他下意识回头,见到人,才来得及辨别这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微张着嘴说不出话,视线紧跟出现在眼前的人,看她笑成月牙的眼,看她浅粉色的棒球帽,看她弯腰过来催他往里挪一个位置,他往里退,再看她伏着桌子坐上他方才坐过的地方。   “你们上的什么课啊,靓仔?”   她几分贫嘴,说着凑过来,垂在肩头的头发落上他的手臂,他恍惚间像是回到高中,回到离她不过半米的距离,那张脸也同从前一样生动、具体,她好奇地翻阅那本高数书,再因看不懂嫌弃地推回给他。   陆时樾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能力,头一歪偏向她,“机票都改签了?”   祈热摇头,小声回:“你先听课,待会儿跟你说。”   陆时樾翻着书,思绪却没打开。   上不了十分钟,听着天书的祈热先没了耐心,有气无力地倒在了课桌上,陆时樾见状将书往背包里装,祈热看他一眼,立即会意过来,笑着偷摸起了身。   陆时樾是第一回 逃课,却如祈热一样轻车就熟,可惜,台上的老师抓人也抓得十分熟练,分明没往这边看,也轻松察觉,悠哉悠哉喊他名字,“陆时樾。”   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到他们科科优秀的学委跟在一个女孩子后面正要往外跑。   陆时樾瞬时站直,旁边祈热推了门出去,又转回身,只探进来一颗脑袋。   班上同学,讲台上的老师,包括门外的祈热,都等着陆时樾一个解释,他却像突然短了路,站着没说出话来。   祈热知道他不太撒得来谎,伸手抓他胳膊将他往外拉,再朝里面丢下一句:“老师,抱歉,我带他逃课!”   理直气壮,班上学生听了笑声一片。   老师让班长记下黑名单时,光明正大逃了课的两人跑出了教学楼。   祈热说渴,陆时樾便带她去校门口的大卡司奶茶店,排着队,祈热先看准了单子点,陆时樾站她身后,衬衫擦着她背在身后的包,察觉出震动,他拉开她书包拉链,将她响着的手机掏了出来。   祈热回头接到手上,“花老师。”   陆时樾听她隔一会儿回:“我……我不在梅城。”   “我知道,邮件我看了,也回复了,明天我保证赶到。”   “嗯……看懂了,跟家里商量过了,可以提前去。”   “保证,保证明天比您早到机场接人。”   祈热挂了电话,她接过两杯奶茶,示意陆时樾往外走,边走边说:“晚上我就得回去了,明天要去机场接以后带我的教授。”   她昨天才收到邮件,教授说临时来中国,有机会可以见面,祈热觉得可去可不去,但花自酌此前跟那位教授也有联系,知道那边要给祈热提供一份提前适应巴黎节奏的工作,自然要她必须到场,跟那位教授当面商量。   来兰城的票早前就买好,她不想对陆时樾言而无信,也担心月底就要走,只当在出国前来兰城见他最后一面,所以退了票,新买了一早的票过来。   陆时樾已经从她刚才的话里猜出几分,又听她解释了几句,知道事已成定局,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手里握着奶茶杯,手指紧了又紧,在杯子变形之前,终是松了。   祈热见他沉默,抓着他往回走,“好不容易来了,肯定要跟兰大合影,你帮我拍!”   陆时樾急忙逼迫自己调整心情,帮她拍了不少照片留念,也记录下两人短暂的相处时间。   回去是傍晚的飞机,祈热带着几分沉重的心情登了机。在落地兰城时,她就联系过梁碧梧,那边回说一天满课,没空过来,她便按着键盘,把要出国的事情告诉给她,梁碧梧回:“你之前发的消息我看了,等你过年回来见吧。”   祈热来回看几遍,将手机收了起来。她隐隐觉得,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要被她弄丢了。   回梅城后,日子像安了车轮,加了速地往前滚碾。   五月初,祈热给未来带她的老师当导游,听他用很不熟练的英语感叹《老友记》最后一集的播出。   五月中旬,周六,她如前一年一样,穿着裙子,带上一束花,去见了她想念的人。   五月二十,十八岁生日,她收到季来烟买来的两盒避.孕.套,柳佩君也终于将除夕时就想送出去的项链给了她,场面几度尴尬,柳佩君解释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意在保平安,“之前明博广场开业,觉得挺衬你,就买来了。”   明博广场,祈热再听已能笑出来,甚至笑着朝柳佩君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   六月一日儿童节,祈热回了一趟家,买回两个恐怖面具,把陆时迦吓了一跳,祈凉以为里面装的是她上回说要带回的法国电影碟片,经他一提醒,祈热才想起来,她把碟片这事儿给忘了。   六月初,林俊杰的《江南》红遍大江南北之前,在外语大学一天三播放,祈热在那日收到久未联系的鹿小诗的消息,她即将高考,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喝奶茶,又告诉她,说以后确定要学法语,考去兰城,祈热实在没空,拒绝了喝奶茶的邀请,并祝她高考顺利。   高考后是陆时樾的成年生日,祈热寄给他一条领带,一只手表。   六月底,祈热再一次出现在了陆时迦的笔下。他们即将分班,班上流行起写同学录,他因为被恶作剧面具吓到,也没有看到她答应带回来的那部电影,心情十分郁闷,于是在最讨厌的人那一行下,写下了祈热的名字。   陆时迦写完同学录的后一天,祈热放了假,她收拾行李时翻到早就借来的碟片,除了《天使爱美丽》,还有几部其他新电影。陆时迦将碟片抱在身前,突然有些后悔,可同学录已经还了回去,不好再要回来修改。   离开梅城的前一天,祈热跟两个小学生一起坐沙发上看了部动画片,《Bravo东东》,祈热看得哈哈直笑,比两个小学生看得还起劲。那是离开前,几人一起看的最后一次电视。   坐上飞往巴黎的航班那日,祈热趁起飞前粗粗回忆了自己大半年来的经历,似乎除去啃知识准备出国,其他都不那么深刻。   她也记起去非洲的那段日子,短暂却漫长,闲,却也繁忙。   刚到坦桑尼亚的第一周,她确实如花自酌说的那样,只干些打杂的工作,无所事事,身边一溜儿都是中国人,说法语的机会少之又少。   公司第一周的周末就有酒会,她本就闲得屁都没有,就当打发时间,跑过去混在一堆商业人士中喝着法国人自酿的葡萄酒。   席间,她偶然帮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指引了洗手间的方向。之后新的一周,她总算跟在了中方领导旁边当第二翻译,坐领导对面的大Boss,好巧不巧,就是那位老头,一位谈完公事就唠叨个不停的老头。   祈热是有些小聪明的,没有人会不喜欢聪明的年轻人。   她当助理也当翻译,一来一回,反倒跟老头说得比较多。后来项目收尾,老头透露了他另一个身份,大学教授。   老头毕业于ESIT,毕业后去了新索邦大学当老师,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是资深的老教师。说要是愿意,祈热可以去当他的学生。   祈热知道交换困难,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下一次见面,老头就拿了推荐信过来,并告知她,他已经跟学校联系过,学校很乐意他多收一位优秀的中国学生。   那时降临下来的东西,祈热清楚地知道,是踩狗屎后行的大运。   飞机沿着轨道滑出,慢慢升空。   耳朵里嗡嗡作响,祈热闭上眼睛,感受震颤时,脑袋里浮现的是收拾行李的时候,忽然将脸埋在手心哭出声的季来烟。   母女俩是在祈热的房间,季来烟边哭边给她收拾,箱子已经要装不下,她仍然塞进去那条鲜红的围巾。   她哭得不能自已,说话断断续续,“出去…要好好照顾自己,想回来了随时回来……妈妈有空跟爸爸,还有弟弟去看你。”   祈热点头忍着情绪,笑着帮她妈妈擦掉眼泪,“哭什么呀?我就是出去上学。”   季来烟眼泪不止,碰了碰女儿的脸,“出去了就好好学,好好玩,把不开心的,都忘了。”   祈热乖乖点头,“我很开心了,真的,妈妈。”   季来烟摇着头,像是在否定她的话,也只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等情绪稍稍平复,她故作轻松地说:“都说国外的月亮比国内圆,说不定,星星也更亮呢。”   祈热笑容里透露出几分坚毅,摇了摇头,“不会有更亮的了。”   再没有更亮的星星。   季来烟捏住她的手,“不要紧,你喜欢的就好。”   隔了几秒,目光中似有恳求,“答应妈妈,放下星星。”   祈热没有回应。   季来烟不放弃,愈发攥紧她指尖,“热热,他不能一直照亮你,他会累,也需要休息。”   祈热低下头,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妈妈,我……我很想他。”   她用手背抹掉眼泪,再掉,便再擦去,“没有他的巴黎是不完整的,交换完,我再也不要去了,再也不要去巴黎。”   “再也不要有牵挂。”   她虔诚得像在说一句誓言。 第38章   2004年的8月, 雅典奥运会上,中国田径队运动员刘翔打破奥运纪录, 夺得男子110米栏决赛金牌, 成为第一个获得奥运田径短跑项目世界冠军的黄种人。   祈畔在视频里描述刘翔如何领先,如何以绝对的优势抵达终点, 言辞激动,祈热听了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网络的两端是七个小时的时差,巴黎正当午, 另一边的梅城已夜幕降临。   晚些时候,她收到陆时樾发来的照片,照片里是他刚考取的驾驶执照,附一句留言:还在研究怎么申请国际驾照。   陆时樾发消息比往常更加频繁,祈热开玩笑说:“你怕我回去跟社会脱节呢?”   新闻、音乐、新冒出的店、身边的新奇事, 什么都讲, 让祈热生出一种“大事小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错觉。   陆时樾还讲, “两个小不点最近在玩游戏,废寝忘食。”   流星蝴蝶剑,根据古龙同名武侠小说改编而成的网络游戏, 祈热听来觉得没什么意思,但听到古龙, 知道这是小矮子喜欢的。   鹿小诗也联系她, 告诉她自己已经拿到了兰城大学的通知书,又开玩笑说,以后说不定也要来巴黎, 当她师妹。不等她回,噼里啪啦连续发了几条链接过来。   祈热得空后一一点进去,手机版的百度贴吧首页,《栀子花开》和《七里香》的音乐视频,她都粗粗看一遍。   而她自己的近况,多半都是说给李妲姣听。   法国人似乎一年都在放假,她算是打一份暑期工,公司其实没什么人,员工们轮流休着大假期,她对接的人也总在变,一个个打扮时髦,随便穿一件衬衫就显得风情万种。周末的时候偶尔去教授家玩,教授金发碧眼的妻子总要送她一些东西,一个包,一份司康饼,一条头巾。   这些都是温和的部分,气急败坏的时候也多。   多发生在外,她一个亚洲女孩形单影只,在餐厅吃饭,总有一些人上来搭讪,聊两句,便要筛下几句对中国人的刻板印象。亚洲男人短-小,中国是共-产主-义国家,中国人没有人权,中国人都是独生子女,生完一胎就结扎,亚洲女孩只喜欢欧洲人,这类莫名其妙的观点比比皆是。祈热每回听完都要炸,倒庆幸以前没忘学一些脏词,根据轻重程度,言辞犀利地对着对方一张脸甩过去。   她在电话里讲,李妲姣便在另一边跟着骂。   开学前她搬了一次家,简便的一个行李箱拖上拖下,搬家就算完成。直到开学,进入学习状态,她才觉过去的两个月宛若一场梦,轻松得不真实,而晦涩难懂的课程与书籍一一压下来,她一时适应不了,只能没日没夜地拼命学习追赶。她是系里唯一一个交换生,身边都是欧洲面孔,无端地让她多了一份压迫感。这以后,手机上收到的短信,她也只能匆匆一瞥,经常没有回复的时间。   隔着十多个小时飞机的国内,陆时樾每日出现的场所得到了固定,有时候不渴,也要走出校外去大卡司买一杯奶茶,折身时看一眼校门口的镀金招牌,往下几米的地方,祈热曾经站那儿笑得露出几颗白牙。   陆时樾的耳机里又多出一首循环的歌。梁静茹的声音听来让人安心,三分半钟的歌曲,每听一遍,他就要想起宁夏的夜晚,繁星点点,以及那个当时离他最近现在却在世界另一处的女孩。   他打很多次越洋电话,预充足够的话费,却总没有地方用,忙音成了常事,QQ上聊天,说不了几句,她便说要去上课,抑或是赶deadline。   学用Facebook,跟她提起,她反而不知道;问她去没去卢浮宫,她叹着气,说每天泡咖啡馆啃书,根本没时间走更远。   通电话时是国内的国庆,陆时樾听见她那边在放一首英文歌,他拿出纸笔记下听见的那一句“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听她发几句牢骚,她话没说完,又急匆匆挂断电话。   十月份开始,“法国文化年”在国内正式拉开帷幕,各种法国设计展、绘画展同期展开,祈热只能在网上浏览新闻,花自酌简单跟她讲几句国内盛况,末了总要提醒她学习不能松懈。   她脑袋里同时紧绷着几根弦,万圣节两周的假期也全花在学习上,祈畔让她圣诞节假期回家,她翻着日历,看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日程,一口拒绝。   实在忙,以至于都没有时间想家,祈凉的生日也是家里打电话过来,她才记起。   假期结束后是纷至沓来的考试,她做事算很有条理,遇事镇定,这回考试却手忙脚乱,考完的那一刻她觉得非常糟糕,回去的街道上洋溢着圣诞节的气息,她到住处却连煮一碗面的力气也没有。   她从不知道,学习会这样累。   干巴巴坐着又觉无措,便起身打开电脑,开始一条条回看近段时间没仔细看或漏看的消息。   鹿小诗一个多月前告诉她,她在学校频繁见到陆时樾,有一回一起在食堂吃饭,说梁碧梧也在,还有陆时樾的几个室友。   李妲姣的消息都在骂人,骂天骂地骂工作,除此之外,每次都要问:“热热,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好想你。”   陆时樾给她发来视频,她点开,竟是祈凉弹着吉他唱歌。   小孩子一个,深情唱着“那夜真的好浪漫/我带你去看月半弯”,怎么看怎么不对,祈热看得笑起来,一笑,寻回点精气神。   1月初,圣诞节假期结束,祈热继续投入到学习中,或许是因为一个月后就能回国,也或许是因为考试之后学习不再那么繁重,她整个人不再那么紧张。   空闲时看国内的新闻,得知中国人口已经达到13亿,听国内的音乐,刘德华出了一首《恭喜发财》,不知为何,一听,祈热就能笑出来。等看到Beyond乐队告别演唱会的新闻,归家的日子便到了。   2月初,雪后的梅城银装素裹,天上天下皆是大片的白。祈热裹着红色围巾,拖了行李箱迈出机场。   她用力地呼吸空气,让自己真实地与梅城处于同一个节奏。   路边的桑塔纳等候多时,车前立一道颀长的身影,在祈热反应过来前,那道身影渐渐逼近,站定在她面前。两人笑着对视,一个拥抱代替了双双暂时失去的语言能力。   “可想死我了。”她埋在他身前,学着冯巩的语气说出第一句话。   陆时樾笑着将她松开,伸手提了她行李放到后备箱,她便往车里钻,一拉后门,面前出现两张睁着大眼睛看似无辜的脸。   “你俩来凑什么热闹啊?”祈热嘴上嫌弃,上车后屁股一挤,霸占去一大半位置。   祈凉不看他姐,低着头抠手指,“家里太无聊了。”   祈热暗暗笑了笑,再往左边扫,对上另一道带着几分审视的视线,触及不到两秒,陆时迦先转开了头。祈热再次默默笑了笑,心说怎么小矮子一点没变。   车子开上国道,稳而快,到木樨门,慢了下来。祈热开了窗户往外看,厚厚的雪铺着,路旁小孩子们戴保暖的帽子跟手套,嬉闹着堆雪人,打雪仗。   穿过法桐,车子停在了院子外。祈热看一眼紧闭着的院门,开了门下车,几步走了过去,院门上两个环被彩色的布缠住,握上去不至于那么冰凉。   她忽然有种预感,于是推门的力度不大。   推一半,又迟迟不敢彻底推开,犹豫间低头,使唤离自己最近的小矮子,“你来开。”   陆时迦迟疑一会儿,小皮鞋踩上一点积雪,门应声而开。   祈热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站着的人的脸,脑袋躲了躲。伴随着几道略显单薄的欢呼声,有花瓣自半空中撒下,落在发丝,落在化了雪的水泥地,也落在了祈热热乎乎的心口。   她竟不敢直视过去,再次低头,把旁边小矮子头上的两片花瓣拾掉,抬头间双手微微举起,声音轻快:“我胡汉三又回来啦,同志们!”   祈畔大步迎出来,张开怀抱,将她搂紧了,祈热蹭在光滑的羽绒服料子上,吸一口气,太用力,以至于鼻头发酸。   “胡汉三可是反派人物啊热热。”陆正午在旁边咧嘴开着玩笑。   “我也不是好人呀,正午同志!”祈热转头看过去,陆正午抬手摸了摸她头。   “柳阿姨。”祈热再看向一旁的柳佩君。   “热热,瘦了好多,赶紧先进门,吃点热的。”柳佩君催着。   “对对对,你妈妈跟柳阿姨自己做的汤圆,爸爸馋得不行,就说你们怎么还不回来。”祈畔松了手,转身带头往里走。   几个人一块进屋,祈热故意落在最后,几步蹭到一直没说话的季来烟旁边,手指勾过去,“想我没,季老板?”   季来烟将她手圈紧,祈热另一只手顺势抱过去,低头往她妈妈脸上亲了一口,“我可想您了。”   季来烟故作瞋视,祈热一笑,她随即也露出宠溺的笑,“问的什么傻问题。”   祈热又往她额头上亲一下,“您就说想没想吧。”   季来烟看似被逼无奈地回:“想,天天想,满意了?”   “满意!”   母女俩笑着进了屋。   桌上冒着热气的汤圆小碗围了一圈,祈热手也不洗,端起碗,舀一个送进嘴里,牙齿一合,糖水淌出来,她立即“唔”出声,烫得张嘴要吐不吐,泪眼朦胧中见旁边几个人手忙脚乱地给她倒水,嘴里像是含了个火球,滋滋地烤,烤得她眼泪源源不断往下掉。   喝一口递过来的水,她边哭边埋怨,“怎么会有这么烫的汤圆啊……”   旁边人看了个明白,笑着指责起舀汤圆的祈畔。   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祈热把行李箱里的礼物拿出来,一一送了出去,里头有三台一模一样的索尼新出的PSP,陆时樾先前见舍友抢到一台,原价2000上下,他舍友买下来花了5000多,价格不菲。   祈热看出陆时樾的想法,朝他解释,“国外买便宜,本来要给自己买一台,没货了。”   陆时樾觉得原价也贵,但知道是她心意,没再说什么。   两家人都聚在客厅,矮木茶几上堆满了水果零食,电视里在放《仙剑奇侠传》,祈热瞅一眼,往嘴里塞一瓣橘子,酸酸甜甜的味儿,等同于她有种不知身处何处的怅然感。   没聊多久,几个大人催着她去倒时差,祈热这才反应过来,洗漱后爬上了床。   睁眼看着天花板,半天没有睡意。   枕头边手机“吱吱”两下,拿起来一看,是陆时樾。   “睡不着的话,去看烟花?”   祈热没回,迅速穿好衣服下了楼,出门前又折身把围巾拿上,一推门,陆时樾站在院子中央,原本对着窗户,见门开了,仍站在原地等她。   “哪里有烟花看?”祈热跑下台阶。   陆时樾穿长款棕色大衣,手里拿一副毛绒绒的手套,递给她时回道:“高中旁边。”   两人并肩往院子外走,院门一开,外头两个小学生刚堆出个雪人,祈凉见两人出来,捏了捏红通通的鼻子,“时樾哥,要去哪?”   祈热跑到雪人旁,把地上的胡萝卜插进雪人脸中间,代替陆时樾回答:“去看烟花,你们去不去?”   被雪人挡了个严实的陆时迦从对面露出头来,“我想去。”   “想去就去呀。”祈热站起身。   于是两人变四人,去往七里铺。   烟花九点才放,这会儿还差十来分钟,几个人便去旁边的摊子买烟花,祈热挑挑选选,从每个摊子上都买一两根,凑在一起五颜六色。   要往回走,祈热听见旁边小矮子张口说了什么,后半句被突然腾空而起的烟火声淹没,祈热在哔哔剥剥声中抬起头,绽放在夜空的烟火一朵接一朵,这朵转瞬即逝,另一朵又紧接着盛开,白色烟雾往上升腾,还来不及消散,新冒出的烟又覆盖上去。   祈热看一会儿低回头,“刚刚说什么了?”   陆时迦手里抓了一把细烟火棒,不答反问:“你想许愿么?”   “放烟花也能许愿?”祈热蹲了下来。   “听说日本夏天的烟火大会可以许。”陆时迦转头看她,回答得认真。   祈热扬眉,刚才没听完整的那句,她只听见“日本”两个字,想来就是他说的什么烟火大会。   “烟火大会是什么?”   陆时迦把书上看来的知识倒了出来,“是日本夏天的一种庙会活动,在七八月的周末,看烟火的时候要穿日本传统的浴衣,还有很多夜市,可以吃东西,玩游戏。”   祈热点着头,抓住一处重点,“要去日本啊。”   陆时迦也点一下头,“你想去么?”   祈热微仰着头,“这里可以想来就来,日本可不是想去就去的。”   陆时迦面上几分坚定,烟火声一阵又一阵,他靠近了一小步,“我以后赚钱了要去,你想去的话,我可以请你一起去。”   祈热愣了愣,笑出来,“这么好啊?”   “因为……”陆时迦闭口没说下去。   其实蛮简单,因为她送的PSP,是他一直想买却买不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撒红包。晚安。 第39章   时差没倒成功, 第二天下午两三点,祈热才醒了过来。起来套上毛衣, 再从行李箱里翻出昨天故意藏着的那本《倪亚达黑白切》。   陆时迦生日, 她之前答应要给他找来这本书。虽说放话也要给祈凉带,奈何没买到, 寿星公最大,这书自然是要给陆时迦。   难得见矮冬瓜激动,祈热觉得花那么多邮费让人从台湾寄来, 也算是值了。   陆时迦拿着书不放,信誓旦旦道:“我一定请你去看烟火大会。”   祈热饿了大半天,专心对付一桌的菜,压根没仔细听。   桌上手机震动两下,她用泛着油光的手指费劲地点亮屏幕, 长长的刘海跟着低头的动作从耳后落下, 要伸手拂开, 被人抢了先,她来不及看身后的人,被手机上的新短信吸引了注意力。   是梁碧梧, 回复了她昨晚发过去的消息,说明晚有空, 问她方不方便见面。   她本来还注意着不让手机沾油, 这会儿顾不得那么多,快速拿起手机按着键盘回复,屏幕上显示“已发送”后, 她抬头问对面的陆时樾:“Biu回我了,明晚一起吃饭,你去么?”   没有不去的道理,陆时樾干脆地回:“去。”   七里铺高中不知何时悄悄翻了新,校外看不见细节,往里走,便能发现一砖一瓦似乎都有了不同。   因放了寒假,校园里的雪未被铲开,一融化,地上积了水,像镶嵌在地上的一面面镜子,镜子先照过一双黑色系带高筒靴跟黑色球鞋,紧跟着一抹红一晃而过。   十分钟不到,再映出结伴的一对女孩。女孩都穿长呢大衣,长卷发披肩,化了妆,身上是好闻的香水味。   先到约定地点的祈热一眼便发现了走近的两人,边跑边挥起两只手,“Biu!”她只喊了梁碧梧,快步冲过去,双手一张圈住她,像一只无尾熊。   梁碧梧被她扑得连退两步,腰上是她紧箍的手,肩头是她乱蹭的脑袋。   祈热有些委屈,“我好想你啊……”   梁碧梧头往后仰,“要不先去饭馆吧?外面冷。”   祈热直起身,旁边鹿小诗冲她笑,“祈热,你瘦了好多啊。”   祈热看过去,发自肺腑地感叹:“被学业给摧残的。”   “我猜也是,我上个月发的消息,你下个月才回。”鹿小诗是被梁碧梧喊来的,原本顾忌自己来有些不合适,到底还是好奇出了国的祈热会有什么变化,就这么不请自来了。   四人一齐去饭馆,三个女孩一路天南海北地聊,旁边陆时樾当起背景板。   到饭馆他去点菜,拿了饮料回去,祈热仍贴着梁碧梧不停地说话,他过去在祈热旁边坐下,给每人面前的杯子满上一杯热茶。   临近年关,李妲姣也还在公司加班加点,过来时他们已经吃到一半,她进门直接往祈热跟梁碧梧中间挤,两只手各揽一个,说着话,原是玩笑似的假哭,多“呜呜”几声,竟真哭了起来。   “我太想你们了!”她边抹泪边置气般地吐出这么一句。   一餐饭,几人说的比吃的多,其中花费掉很大一部分时间平复李妲姣激动的情绪,吃完,几人边说边往外走,李妲姣要掏钱包,被祈热按住,祈热头一歪,“这位已经付了。”   李妲姣看向祈热身后的陆时樾,笑起来,“陆时樾,交女朋友没?老样子,要不要考虑我呀?”   面对学生时代延续下来的玩笑话,陆时樾也如从前一样不回应,垂眸看祈热,“我去把车开过来。”   四个女孩,梁碧梧跟鹿小诗先一块坐车走了,剩下两人站门口,祈热趁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今年要你帮我去了。”   李妲姣把信封放进包里,“放心,保证买最好看的花,东西也一定寄到。”   祈热捏她脸,点了点头。面前陆时樾开车过来停在了路边,她拉着李妲姣上车,李妲姣站着没动,将她拉回去,看一眼车,再看祈热,张口是八卦的语气,“在国外没遇到喜欢的男孩子吗?”   祈热轻轻推她一把,“天天赶作业,抬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是奢侈。”   李妲姣不笑了,捏着她手指,“要是有看一眼的时间呢?”   祈热跟着收了笑,直截了当:“我没想法。”   “热热,”李妲姣又看一眼黑色的桑塔纳,“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有了,别忘了,咱们大祖国,不,咱们梅城,也有大把优秀又痴情的男孩子,你可别崇洋媚外啊。”   祈热被她最后一句弄笑,还要去推她,李妲姣将她肩膀一扳,推着她上车,“不用送我回去啦,走回去就几步路。”将人推至车门边,李妲姣转身便走。   祈热连喊几句也没喊回来,作罢,开了车门钻进去。   车子上路,陆时樾开了音乐,熟悉的Green Day立刻将祈热拉进刚入学时的恐慌状态,她想想也觉窒息,抬手一按,歌曲切到了下一首。   她有不少话想说出来,说今晚全程话不多的梁碧梧,说鹿小诗嘴里提起的拼命学习跟参加实践活动的陆时樾,还有被工作压弯了腰的李妲姣,以及,空有一肚子话却不知如何开口的她自己。   她靠着椅背闭上眼,困意瞬间来袭。   今晚大概能顺利倒时差,她睡过去前想。   过几日是除夕,今年两家的年夜饭尤其丰盛,碟子上还架着碟子,像电视机里春节联欢晚会上的千手观音,手重重叠叠,看不过来。   年后陆家按照惯例去拜年,祈家仍然不必出门,祈热在家窝了几日,被花自酌一个电话召唤了出去。她带几件礼物上门,临走前,花自酌极不自然地给她塞了一份红包。   她今年收到的红包尤其多,光是陆正午就给她封了三次,除夕、大年初一、她回法国那天,柳佩君也单独给她一封,让她在外一定注意饮食健康,祈热听她再三叮嘱,想起前两天电视里看到的家庭轻喜剧,里面的妈妈刘梅也这样絮絮叨叨。   一番告别结束,祈热钻进车,司机是陆时樾,后排还跟两个嘴上说“待在家里无聊”的小学生。   不知是不是那日她切过一回车载音乐,这次陆时樾没再打开,祈热倒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有几分无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伸手开了音乐。屏幕上显示歌名:王心凌——Honey。   司机位上陆时樾间或看她一眼,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两人下一次见面竟是整整一年后,那时候日历已换新,就连2005年最后一晚的年夜饭,也少了一个她。   听着甜美女声的祈热,也万万没想到,此次一别,再见已是另外一番心境。   飞机在飞行十几个小时后抵达巴黎,祈热到住处第一件事便是往床上倒,本想着就这么舒舒服服睡到第二天算了,可一个小时不到,她又突然爬了起来,开始整理东西。   上回考试结束,她状态很糟糕,预计几门都要挂,等成绩一出来,倒名列前茅,可也没让她安下心,她总担心随时就会有一道难题横在面前。   开始翻书前,她开了行李箱收拾东西,将衣服挂进衣柜,吃的放进冰箱,行李箱越来越空,到最后,最底下多出两个祈热没见过的信封。   上面那封署了名,是祈畔的字,附一行:爸爸的私房钱,全给女儿花。祈热哭笑不得,她爸的私房钱也就是他所有的收入了,她一捏,厚厚一叠。这人可真成,也不知道给自己留点。   另一封,什么也没写,打开来,里面是10张100面额的欧元。   想也不用想是谁偷偷放进行李箱的,祈热气急,刚要把电话拨出去,那边倒先打了过来。   祈热接通,那边先问:“到了么?”   “到了。”祈热忍着气回。   那边没察觉,“发你消息没回,刚刚睡了?”   祈热忍不住了,“你烦不烦啊?”   她一生气,陆时樾便知道她是看见了,开口解释:“没用家里的钱,上个学期赚了点外快。”   祈热不清楚国内的工资水平,但想也知道不会有这么多,她接下他的话:“都是你的钱,有什么区别吗?”   “没区别,都是拿来用。”他少有地嘴贫。   祈热服了,“一个PSP,你记这么久?”   “不是,”他否定得不急不躁,“巴黎好看的东西多,喜欢的话就买下来。”   祈热若要问:你怎么知道巴黎好看的东西多?他便能答,他现在看法国新闻比国内新闻还多,算是个“法国通”。   但事实是,她若真问,他也不会说出来。   祈热就着他的话想了一圈,“我上次回去,穿得很土?”   “没有,钱备着可以不用,要用的地方别节省。”   祈热知道他的关心,又不适应这么正经的气氛,便故意不讲道理,“你就是嫌我土了。”   陆时樾顿了顿,“祈热,别让我说你不爱听的。”   祈热当即不再开口。   什么是她不爱听的?他没说过,但大抵是——   “不土,怎么都好看。”   春假前,祈热告诉家里,她打算去比利时玩,祈畔叮嘱她结伴同行,她应着,说跟班上同学一起。她看上去十分开心,想来同行的必定是聊得来的朋友。   她也把计划告诉给陆时樾,陆时樾私心希望她别去,担心她即便有伴也不安全,但他从不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所以只一遍又一遍提醒,注意安全。   也是从这一次开始,陆时樾很难再跟祈热聊上几句话或者通上几分钟电话。与上一年被繁重的学业压着不同,这一回,电话里的祈热彻底地提不起精神。   “是不是很难学?”陆时樾试探性地问。   祈热“嗯”一句。   他话经过九曲回肠说出来,“要不,回来吧。”   “哎呀,”祈热又没了耐心,“哪那么容易被打败,不说了,我看书了。”   这样千篇一律的结尾方式让陆时樾以为,她是在躲他,他思量反省很久,将所有的心力投入到了学习上。课余时他重新开了一张银行卡,里面存进赚来的外快跟平常剩下的生活费。   三月底,《魔兽世界》开始在中国大陆限量测试,陆时樾他们系有人抢到测试机会,一台电脑,整个系的人都摸了个遍,就连几个爱玩游戏的老师也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4月份有两个“千年”,林俊杰的《一千年以后》和飞儿乐队的《千年之恋》。   五一假期,陆时樾回了梅城,家里的弟弟已经放弃吉他,改学钢琴,祈凉仍在坚持弹,他练最近出来的那首男女合唱《被风吹过的夏天》,陆时樾录下视频后没有直接发给祈热,而是先给祈畔看,再侧面提醒他发过去。   祈畔依言发了过去,殊不知,祈热从没点开过。   耶稣升天节的五天假期时,祈热打了电话回家,说了几句近况。祈畔看新闻,知道戛纳电影节这几天开幕,问她那边过去近不近,祈热听同学说过,但没放在心上,也没时间查,只回一句“挺远的”。   五月中旬,李妲姣给她留言:去过了,一切顺利。   过五日,是她生日。一天下来手机短信不断,她直到睡前才挑了几个人回复,短信发出去,另一边的梅城已是第二天早上。   六月初,《魔兽世界》在中国大陆正式商业运营。陆时樾没什么兴趣,电话里却听柳佩君说家里的两个小学生最近贪玩得紧,玩的就是这个游戏。   他走神地应着,脑袋里想的,还是几天前他生日,一直到晚上十二点,他也没有收到从巴黎来的任何消息。   紧跟着迅速进入考试周,他硬逼着自己静下心复习。他想着,等祈热从法国回来,该问的不该问的,他都得好好地问问她。   考试周结束后,他收拾行李回梅城,却从祈畔嘴里得知了祈热暑假不回国的消息。   “我跟热热说,我们去法国旅游,她说没时间,要实习,又有一大堆书要看。我是想着我们过去,也不用她照顾我们,反倒可以给她做饭,减轻她压力。”   祈热怎么回的?她重复地回:“下回吧,有空了给你们当导游。”   陆时樾听祈畔说完,拿了手机到院子外,先发过去一条信息:“祈热,接电话。”   发送成功,再将电话拨了出去。   另一头的祈热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接通后便开口解释:“哎呀,真的忙,实习公司的很多员工都要休假,我也没什么地方想去,答应了一直留公司,所以一堆事情,还有特别多文献要看。”   “真的。”她强调,却仍然没等来陆时樾的回应。   “陆时樾,你在听么?”她语调沉了下去。   陆时樾站在院门外,维持着拿手机的姿势没动,半晌后说:“祈热,别让我担心你。”   “我……我真的忙。”祈热的气势莫名被压矮一截。   “你回来实习吧,我去接你,文献我都给你搬回来。” 第40章   陆时樾终归没有去法国, 祈热好说歹说,嘴皮子都要磨破才说服他。   挂断电话, 陆时樾紧接着给李妲姣打了过去, 三两句便跟她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第二天下午出门,柳佩君担心两个小孩天天对着电脑玩游戏要玩坏眼睛, 电源一按,让陆时樾领了两人一起出去。   汉堡可乐薯条点了一桌,李妲姣匆匆赶来, 说午饭还没吃,边说边拿起鸡腿送进嘴里,嘴里嚼着肉,又着急送进一口可乐,陆时樾提醒她慢点, 她仍两手并用, 嘴里的还没咽下, 下一口已经拿到了手上。   “帅哥,找我什么事儿?”吃了个半饱,李妲姣分出点注意力。   旁边两个小孩坐着在啃汉堡, 只有陆时樾没有动手,“祈热这几个月跟你联系多么?”   他没有任何铺垫, 李妲姣也不觉奇怪, “还算挺勤的,不过我不是换了工作嘛,三班倒, 老跟她对不上,最近几次她找我,等我看到消息都好久了,回了,她也隔很久再回过来。”   “她主动找你?”陆时樾问出疑问的部分。   “……这个,不是她找我,就是我找她,怎么了?”   陆时樾双手搁在桌面,细长的手指微曲,抬起又落下,“她可能遇上什么麻烦了。”   李妲姣瞬间愣住,又立即笑出来,“不是我说,陆时樾,我觉得呀,你应该出国,天天跟她在一块儿,你才能不瞎猜,前两天她还跟我说呢,下班了去图书馆看书,回去还跟室友一起煮了小火锅。”   陆时樾眉头微蹙,“她有可能骗了你。”   李妲姣把手上的鸡腿放回去,“到底怎么了?我觉得她挺好的呀,她跟你说什么了?”   陆时樾将手收回到桌下,他自然不会告诉李妲姣他觉得祈热在躲他,反倒是她说的话,让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祈热正常在跟其他人联系,唯独对他失了耐心。   他总担心自己对两人的距离拿捏不当,现在看来,他确实没有掌握好分寸。   李妲姣看他仍皱着眉头,说几句安慰话,“你别操心了,她确实也挺忙的,虽然去了一年了,我也总听她说有写不完的作业看不完的书,可能恰好你找她的时候,她特别忙……”   包里手机震动,她收了话头,掏了手机出来。   陆时樾见她脸上一僵,视线往下落在她手机上,李妲姣将手机往身前收,嘴上抱怨,“我老板也是绝了,刚下班就找……”她推开椅子起身,“我先去接一下。”   陆时樾点了点头,他脑袋里千丝万缕,旁边人说了句什么也没听清,下意识应一声,错眼间见自家小不点往另一头走,才回头问留下来的祈凉,祈凉回说陆时迦是去上厕所。   这一去有五六分钟,不见人回来,陆时樾正要起身去找,李妲姣拿着手机先跑回来了。   “陆时樾,我得先走了,我老板说临时有人请假,缺人。”她抓起包走出几步,又回了头,“你放心,热热好着呢。”   麦当劳的门开了又关,陆时樾呼出口气,喊两个小学生回去。   出了店门要去取车,落在后头的陆时迦突然几步上前喊住他哥,指了指路边玻璃橱窗里的模型,“哥哥,我想买一个。”   陆时樾顺着视线望向店铺门面,要带着两个小孩进去,陆时迦这回拉住他哥说:“我想自己选。”   陆时樾眼下心烦意乱,顺着意愿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几张纸币给了陆时迦。   在外头等了几分钟,两个小孩空手出来了。   “没有好看的。”陆时迦解释。   陆时樾应一声,“那下次再买。”   回家后给祈热发消息,这回几乎是发出去的同时她就回了过来,“在看书,要聊天吗?”   陆时樾写写删删,最终只发出去三个字:“你看书。”   发完又觉无所事事,开了电脑开始写代码,给自己写出一个简单的小游戏,写完,一路畅通无阻地通了关。   楼下季来烟跟柳佩君一起追综艺,声音开得很大,陆时樾听见汪涵跟李湘的声音,他起身出门,隔壁小不点也正开了门出来。兄弟俩一起下了楼,两个妈妈以为吵到他们休息,立即拾起遥控器调小了电视音量。   电视里待定选手张靓颖跟帮帮唱赛区冠军李宇春唱一首《你最珍贵》,一曲结束,两个妈妈才得空跟小孩说话。   陆时樾是下楼来倒水,端起杯子要重新上楼,刚迈上楼梯,听见方才乖乖坐沙发上的小不点跟柳佩君说:“妈妈,我想买一套新的四大名著。”   陆时樾想起以前祈热喊小不点“书呆子”,现下一看,十分赞同。他笑着摇了摇头,上楼关了门。   楼下沙发上季来烟先问陆时迦:“祈凉要买吗?”   陆时迦有片刻的停顿,随即点头,“明天我跟他一起去书店买。”   孩子买书,没有哪个家长会不乐意,柳佩君当即拿钱给了小儿子。   陆时迦将钱折起放进口袋,没立刻走。他对综艺节目没什么兴趣,试着看了会儿,起身回了房间。   他不知道,电视机里正播的节目在这个夏天掀起了一阵“超女”狂潮,一首《想唱就唱》唱到这个夏天的结尾,节目也终于落幕。   季来烟在自己喜欢的选手夺冠后当即给法国去了电话,电话里异常激动地传达了消息,另一头的祈热似乎不再那么疲惫,有足够的精力跟她妈妈大聊特聊。   柳佩君则仍旧意难平,她喜欢的选手早早失去夺冠资格,止步四强。人不开心,似乎连做出来的饭菜也没那么可口。她自觉没那么差,但从不挑食的小儿子却不太满意。陆时迦不直说,只低着头,不太好意思开口,说是想出去吃。后来柳佩君潜心研究食谱,也没能阻挡小儿子往外跑的脚步。   往外跑的陆时迦总去同一家商场,三楼一家面包店在固定的时间点折扣力度很大,他总买最便宜的那份,味同嚼蜡,却吃得不亦乐乎。找了的零钱装回口袋,再慎重地扣上扣子。   面包店里的音响从《不得不爱》放到《嘻唰唰》,再从《再见》放到《知足》,一袋面包吃完,陆时迦拍拍饱了的肚子,跑上四楼,进书店继续看书,接着前一日的“三顾茅庐”跟“长坂坡”,今日要读“赤壁之战”。   九月开学,陆时樾飞去兰城,上几周课,发现手机QQ上多出个版块:QQ空间,他刷一遍,觉得有点意思,把链接发给祈热。   到第二天早上,祈热回复了。   陆时樾这天上午没课,知道巴黎已经到了凌晨两点,他打了电话过去,问她:“作业多?”   她声音疲惫:“没呢,刚在看剧。”   陆时樾随口一接,“看什么?”   “叫……我忘了,等等,我看看……”   陆时樾随即听见翻身的声音,接着听到鼠标的“哒哒”声。   “《实习医生格蕾》。”接着是键盘声,“最近还有几部挺火的,《越狱》,《识骨寻踪》,《犯罪心理》,还有《绝望主妇》,啊……最近还有部很火的电影,《断背山》。”   她列出几部,陆时樾边听边敲着键盘记下,“家里现在有部剧也挺火的。”   “什么?”   “《亮剑》,战争片,你应该不感兴趣。”今年是抗战胜利六十周年,不知这部剧是不是为了纪念。   那边祈热笑了笑,“你家小矮子喜欢啊。”   陆时樾也笑,“打电话回家,是说他每晚都看。”说到小不点,他又想起部动画片,“还有部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他还挺嫌弃。”   祈热应一声,没接话。   陆时樾问:“困了么?”   电话里回:“没。”   陆时樾握紧了鼠标,“视频么?”   短暂的沉默后,祈热很快轻声回:“开吧。”   陆时樾点几下鼠标,视频电话打了过去,画面里出现自己,紧挨着黑洞洞的一片,等她接通,黑色的画面一亮,她穿吊带睡衣,正提手顺着头发,三两下绑在了头顶。   见她眼下乌青,面色几分惨白,陆时樾皱了眉,“挂了吧,别看剧了,先睡。”   祈热来不及说话,电脑发出“嘟”一声,视频断了,短短几秒的画面,甚至没来得及让她看清对面陆时樾的脸,她对着电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完,拿起手机发消息过去,“我还不困。”   “银行卡号发给我。”陆时樾隔了会儿回过来。   “干嘛?给我打钱?外快这么好赚?”祈热开着玩笑,末尾加自行编辑出来的短行颜文字。   陆时樾分明不想接她的玩笑,“先睡吧,醒来再说。”   祈热连续发几条过去,陆时樾再没回她。   隔了一天,祈热银行账户上多出一笔钱,也不知道他哪里要来的卡号,祈热也认真地想,他到底哪里赚来这么多钱,想不出,她自顾摇了摇头,对他说一不二的性子又了解了一分。   十月初,在一大批名人的带领下,Sina博客在国内风生水起,陆时樾仍然把链接发给了祈热,附上几句话作为简介。   祈热忙里偷闲点开,匆匆扫几眼,觉得跟他先前说的QQ空间有些类似,想起来,又点开空间,系统提示有留言,点开来一看,巧得很,是半个多小时前鹿小诗留下的——   “踩踩,欢迎回踩。”   “暑假怎么没回国?”   “有时间聊天呗。”   她不清楚怎么“回踩”,直接在那条留言下回两个字:回踩。前一秒发出去,后一秒企鹅头像便开始跳动。   兰城去年开通了地铁,鹿小诗正坐地铁上,给祈热发消息:“好巧!时间对上了!”   立马发第二条:“我刚从医院出来。”   “怎么了?”祈热回。   “陪碧梧师姐。”   祈热立马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她怎么了?”   “她最近总想吐,她担心,刚去医院,好在结果出来不是。”   祈热太阳穴一跳一跳,“她交男朋友了?”   “你不知道?是陆时樾室友,还以为你肯定知道呢。”   祈热缓了缓,回过去:“她现在怎么样?”   “没什么事,医生说是饮食不当,吃点药就好了。”   祈热回一个“嗯”,心下滋味复杂。   晚些时候,她给梁碧梧打电话,那边没接,再打,还是不接。   她怕引起反感,原本编辑出一条几页的信息,精简到最后只剩两三行,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做措施,保护好自己。   梁碧梧始终没有回。   祈热放弃联系,忙着自己的学业跟兼职。万圣节假期也没休息,白天兼职,晚上学习。祈凉生日那天,她打了电话回去,从祈畔那儿补充了些时事,比如神舟六号发射成功,比如巴金去世。   再跟十岁小寿星讲话,她问一句,他答一句,比以前还冷酷。   “刚刚在干嘛?”   “看动画片。”   “看什么?”   “《小雨滴历险记》。”   “一个人?”   “嗯。”   “你好朋友呢?”   “他天天听歌。”   祈热随口问:“听什么?”   “腰。”   “腰?”   “嗯,乐队。”   对话难以继续,祈热让他把电话给季来烟,聊了二十来分钟,两边结束了通话。   她对着电脑,点开Google,心血来潮地在搜索栏里输入“腰”。   找到音乐列表,她边看书边听,突然有些好奇矮冬瓜的听歌列表。   反观其他人给她推荐的歌,周杰伦的《夜曲》,《醉清风》,鹿小诗还给她发韩国新出道男子组合的歌,她听不到一两分钟就给关上。   一对比,更加好奇。   11月底,她收到来自国内的快递,拆开来,是五个奥运福娃。   福娃问世那日是11月11,距离奥运会开幕式恰好1000天。陆时樾给她科普,顺着这句问她:“距离你回来还有多少天?”   圣诞节假期,李妲姣给她电话,在电话里给她唱SHE的新歌,“以前我们总说快点长大,现在长大了,又觉得这首歌才是心声,真的是不想长大啊热热……”   挂断前也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呀?”   就连越来越寡言的祈凉也问她。   那日是2005年的最后一天,圣诞节假期还没结束,祈热打过去,电话接通的那头是祈凉。   祈热预料到了两人的对话模式,简单问他:“今天跨年,去干嘛了?”   “看电影。”   “什么电影?”   “《金刚》。”   “又是一个人?”   “和陆时迦,还有季桃。”   “季桃是谁?”   “小桃子。”   祈热愣了愣,“你们还同班呢?”   “嗯,我们三个一直同班。”   祈热自顾点了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让他转交电话给祈畔,那边好一会儿也没动静。   “还有要说的?”祈热问。   “……没有。”   “那把电话给老祈。”   又是一阵沉默,赶在祈热催促之前,祈凉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祈热无声笑了笑,“寒假,快了。”   那边再次停顿一下,“要过年之后吗?”   祈热当即查了查日历,一看,国内今年过年早,等她回去,已经快要到元宵。   “嗯,年后。”她回。   祈凉“噢”一声,这才喊来他爸接电话,一转身,朝旁边的好朋友转达:“她说要年后才回来。”   陆时迦面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   不仅是除夕,祈热错过的,还有陆时迦的生日。   她买的2月8号的机票回国,陆时迦的十岁生日,是2月5号。   这次要带回去的东西多,一个行李箱装不下,她又特意买一个新行李箱来,专门装给大家带的礼物,包,化妆品,香水,首饰,时装,差点还装进去几瓶葡萄酒。   她费力推着两个行李箱,刚出出机口通道,还没反应过来,被人扑了个满怀。   是来接机的季来烟,在接机口守了半天,远远看见人,快跑着扑了过来。   祈热戴一对大墨镜掩去表情,下巴搁她妈妈肩上,眼眶发着热。   隔了整整一年,时间长到她在飞机上忐忑不安,思绪如麻,心跳加速时品出些近乡情怯的味道。   母女俩抱着不放,再被祈畔两手一起圈住,站在旁边的陆时樾默默接下祈热的行李。   等一起坐上车,车内竟一时无话。祈热明白过来,她爸妈跟她的感受大概一致,电脑里能滔滔不绝,见面却不知从而说起。   驾驶位上陆时樾专心开车,也没说话。   过一会儿,祈热勾她爸手,“老祈,给我讲讲新闻吧,我都要跟不上时代了。”   祈畔来了劲头,捏紧祈热的手,“爸爸最近开始追剧了,不,咱们两家都追着,《武林外传》,回去咱们一块儿看。”   “上礼拜,湖人对猛龙,科比全场拿了81分!虽然比张伯伦差了点,含金量高啊!名义上是单场第二,实际在爸爸心里最高。”   “Google,咱们也可以用了,用的那个cn新网址。”   祈畔说了一路,祈热听得认真,像一块吸着热水的海绵,到最后发胀,满心满肺也被充盈起来。   没多久,车子沿着熟悉的街道开进了院子,尚未停稳,祈热没下车先开了窗户,头跟手钻出去,朝站家门口的陆正午跟柳佩君挥手打招呼。   风吹得门一摇一晃,陆正午几步走到门口将门拉上,祈热下车,两个人张手抱了抱。   “热热呀,可真是好久没见了。”陆正午拍几下祈热的背。   祈热低头瞅他肚子,“正午同志!您怎么也有小肚腩了?”   陆正午摸了摸微鼓的肚子,“你阿姨天天研究食谱,伙食好得不得了,搞得我餐餐都得多吃一碗。”   两人站门口,外头“咚咚咚”的撞地声由远及近,陆正午带着祈热往里走一两步,“两个小孩打球回来了。”   祈热回头,不多会儿,门被从外面推开,先进来的是祈凉,外面套一件棉袄,拉链敞开,露出里头黄颜色的8号球衣。   祈凉跟后头的人说了句什么,笑着一转头,愣住了。显然是没想到祈热就站门口,他笔直杵在那儿,惊得说不出话。   “傻啦?”祈热笑着看他,“穿这么少,不冷啊?”   祈凉摸摸头往里走,逃跑似的,“刚太热,我先去洗个澡。”   门口不再堵着,后头的人才带着篮球进来。   “扑通扑通”,篮球一下一下砸在地面。   方才是祈凉愣住,这会儿换祈热,她看着眼前的人,竟有点认不出。   眼前的人微微躬着背,将篮球熟练收到了腰侧。看着长高了不少,似乎要赶上祈凉,也长得更顺眼,似乎比祈凉还顺眼那么一点。   “谁啊这是?”愣了会儿,祈热笑着开口。   陆时迦抬手,将篮球往里一掷,球经过祈热头顶,落进院子角落一只框里,在框里来回弹几下,没落出来。   投球的人也有些不自在,摸过篮球的手直接往头上挠,笑了笑回:“小矮子啊。” 第41章   一大箱子的礼物分出去, 花费了不少时间。给长辈的,祈热一律用“街上见了觉得很衬您”这个说法, 给三个男生的, 统一为“补生日礼物”。   又说了几匣子的话,她没感觉累, 洗漱上床后倒立刻睡沉了过去。因为跟李妲姣约好见面,她提前调了九点的闹钟,可一觉睡醒, 摸出手机按亮看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以为是闹钟没响,点进去看,闹钟压根还没动静,翻个身想了想, 明白过来, 她手机上还是法国时间, 比国内晚了七个小时。   李妲姣没联系她,估计以为她时差没倒过来。   换好衣服,简单吃了点, 祈热戴上围巾推开门,见院子里陆时迦刚骑上自行车要走, 她急忙喊住:“诶!去哪儿?”   陆时迦单脚踩地回了头, 入目是一圈红,这圈红,他看了有三四年。   “打球。”他回。   祈热把大衣上扣子一粒粒推紧, 蹦跳着下了台阶,“带我一段,我去坐公交。”   陆时迦骑的还是先前陆正午给陆时樾买的车,几年下来有些旧了,祈热提起衣服下摆跨上去,听前边的人问她:“你要去哪?”   “七里铺高中下一站,你去哪打球?”   “我也去那儿。”陆时迦脚踩踏板,车子往外,祈热顺手将一边的门闭上,见车子停了停,她又跳下去关另外半扇。   “那顺路。”关好门,祈热再次坐上了后座。   她捏了捏口袋里小小一个硬机身,歪头问:“祈凉不去?”   “他去排练。”   祈热将手拿了出来,“排练什么?”   “有个唱歌比赛,他跟班上人组了乐队,要去参赛。”   他这么一说,祈热想起来了,祈畔在电话里告诉过她。   她望一眼小矮子沉默的背,忍不住拍了拍,“不行啊,你跟祈凉都太瘦了,光运动不行,还得吃饱饭。”   祈热听见很轻的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应的。   她又问:“你们班多少人?”   “35。”   “女生多吗?”   “二十多个。”   “有美女吗?”   “……”   祈热笑了笑,“有喜欢的就要去追啊,小桃子是不是长得特好看了?”   陆时迦张了张嘴,过了会儿才说:“我们是好朋友。”   祈热“噢”一声,“也是,我记得你说过,大学之前都不谈恋爱的。”   “……”陆时迦想反驳,说他现在不这么想了,又说不出口。   他把车骑去了目的地,祈热下车后站路旁,指了指身后的食品店,“你要吃什么吗?”   见他摇头,她转身往里走,“那你去打球吧。”   陆时迦跟着看过去,见她走进食品店旁边那条巷子,她似乎丝毫不在意地上脏污的积水,两脚果敢地踩下去,水四溅开来,沾一些到了黑色的牛仔裤上。   他收回视线,龙头一转,骑着车子去往七里铺高中。   李妲姣住街道后边的小阁楼,她站楼底下等祈热,两人见面便熊抱到一块儿,携手上了楼,边吃零食边聊天,之前发生的事儿,祈热又跟李妲姣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遍,现在说起来,也只引得两人笑作一团。   聊到最后,话题自然地落到了梁碧梧身上。李妲姣是听祈热电话里讲,才知道梁碧梧交了男朋友,“我给她发消息,她也没回。”   “我们去她家找她吧?”祈热提议。   李妲姣不赞同,“别去了吧,我觉得,她就是不想跟我们联系了。”   小阁楼里光线昏暗,昂贵的商用电用不起,两人只能静处在黑暗中,接受现实。   李妲姣晚上得上班,没时间跟祈热一块吃饭,两人便一起下了阁楼,穿过巷子到了街上,祈热只顾着跟李妲姣说话,听见几声自行车铃才抬起头。   “打完球了?”祈热带着几分惊讶走到路边。   陆时迦点了点头。   李妲姣仔细瞅几眼,推推祈热,“哪里来的帅小伙?”   祈热笑了笑,“小矮子呀,不认识了?”   李妲姣睁大了眼,脏词发出半个音节后急急刹车,剩下半个被她生生吞回去,“也变太多了……”她又推祈热,“都长这么高了,可不能叫小矮子了啊。”   再笑眯眯看向陆时迦,“来接你祈热姐?不错啊小伙子!”她有些自来熟,一掌拍在了陆时迦肩上。   祈热将她手拉回来,“赶紧上班吧,要迟到了。”   李妲姣连连应着,走出几步远了,又回头看一眼。   祈热朝她挥手,转身坐上自行车后座。入了夜的梅城比白天低了几度,祈热把手伸进口袋时问前头的人:“怎么没戴手套?”   陆时迦打完球有了一会儿,身上的热量散去大半,答案却没什么不同,“不冷。”   祈热再次捏了捏口袋里的机子,看向他外套的口袋,“你带MP3了吗?”   陆时迦脚上动作慢下来,手刹一紧,自行车停在了路边,他从口袋里拿出MP3,往后递。   祈热接到手上,将缠绕得整齐的耳机线绕下来,将耳机塞进耳朵,开机播放,歌从关机前的那首开始放,她听出是王力宏的声音,歌词唱着“脑袋都是你/心里都是你/小小的爱在大城里好甜蜜”,她听不过两句,切了,下一首是周杰伦,唱着“霍元甲”,再下一首,是张韶涵。一连切下来,她也没听见预料中的音乐。   车子平缓地压在马路上,祈热把MP3关了,手指戳了戳陆时迦后背,“你平常就听这些歌?”   祈热听见他否认,“出了点问题,刚格式化过,里面是店老板随便下的。”   祈热扬眉,把MP3塞回他口袋,这才把自己口袋里的机子拿出来,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另一只往前递,“你听听这个。”   陆时迦双脚点地,将车停了下来,将耳机戴好才继续骑了出去。   祈热开了机,按键一摁,播放的是她熟悉,也是陆时迦烂熟于耳的歌。   腰乐队的《我们究竟应该面对谁去歌唱》,播的是第一首,祈热又往面前的后背戳了戳,“这首叫什么?”   “《紧张》。”   祈热故意逗他,“你紧张什么?”   陆时迦不疾不徐地解释:“歌名叫《紧张》。”   祈热“噢”一声,“你很喜欢这支乐队?”   陆时迦从刚才听起就有些惊讶,惊讶于祈热会听这支乐队,惊讶过后,也不问她,只应一声说:“最喜欢的乐队。”   祈热扬眉,笑得有些得意。   一张专辑放到第四首,车子到了家门外。祈热把耳机收回来,关机时下了车,缠好耳机线,把机子递给陆时迦,“借你听。”   陆时迦看过去,看清了机子的模样,长条的白色塑料机身,小小一只,没有显示屏。他认得,是苹果的iPod Shuffle。   祈热晃了晃,“不要啊?刚才还是第一次听,新的,你的不是刚修过么?正好换一只。”   陆时迦不自觉捏紧了自行车龙头。   祈热仍递着,“就这一只,你不要,我给祈凉了。”   陆时迦脑袋里还残留了些柳佩君的说法——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东西。   祈热看进他眼睛,笑了笑,“不要也得要,这是封口费。”说着,把iPod塞进他黑色外套的口袋里,摊掌在外拍了拍。   陆时迦面上露出几分急色,“我没跟谁说。”   “那不就得了,”祈热又往口袋里掏出来一封红包,“这个,新年红包。”   这回他拒绝得很彻底,“我不要。”说完,抬脚一踩,骑着车进了院子。   祈热把门闭上跟进去,在他身后说:“我现在可有钱了,等没钱,一毛都没有。”   陆时迦似没听见,把车停在角落,一步跨过几级台阶进了门。   祈热又紧跟着进了那道门,踏进客厅,刚才跑走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把红包塞回兜里,望一眼楼上,踩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第二间房门没关紧,祈热站在门外,指关节扣在门上。   陆时樾闻声回头,透过门缝看见半抹身影,他起身过去,将门拉开,冲她一笑,“怎么不进来?睡醒了?”   祈热这才进去,“早醒了,还出门见了大脚。”她像往常一样坐他床尾,见他桌上放着个证件类的本子,好奇地走过去,“这是什么?”嘴上问着,已经看清上面的字,“英语四级证书?”   陆时樾到了她旁边,“嗯。”   “现在都要考么?”她翻开来,上面没有具体的分数,只写了“优秀”两个字。   “没有要求,你之前推荐了几部美剧,看的时候正好可以报名,就去考了。”他低头看她半隐在围巾后面的脸,又看她散在肩上的头发,“头发的颜色,跟Ellen Pompeo剧里的一样?”   祈热抬手摸了摸,“谁?”   “《实习医生格蕾》的女主角。”昨天去机场,他见她第一眼,先注意到她染了颜色的头发。   “噢……不知道她真名,我也没看几集。”祈热解释。   “嗯,”陆时樾转开头,把她放回去的证书推到一角,“确实不是很好看,你说的那几部,《犯罪心理》更有意思,里面……”   祈热忽然打断他,“对了,我刚才回来,大街上老放同一首歌,什么…隐形的翅膀?”   陆时樾把椅子推到她身后,“嗯,就叫这个,刚出没多久,挺火的。”   祈热往椅子上坐,“听着太悲了,你平常听什么?”   她随便一问,陆时樾也抓起鼠标调到音乐界面,点击播放键,音乐流了出来。   祈热听前奏就已经听出,“这不是老歌了么?”   陆时樾迟迟应一声,他平常会听新歌,听到底,还是要听回这首。   一遍又一遍地听,一次又一次地体会歌里那几句“若毋是因为爱着汝/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听多了,似乎也要跟着歌里的“我”,思念成疾。   他只穿一件单薄的毛衣,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她,有那么一瞬间,满腹的话想全倒给她听。   祈热感受到他的目光,偏了偏头,手往口袋里放。她上楼来,是要问他梁碧梧的情况。   “Biu跟你室友在一起,你怎么没告诉我?”   若要在以前,她必定是用生气的口吻责问他,这回,陆时樾只听出一丝小心翼翼,他解释:“平常项目忙,跟室友接触也不多,我是听室友说才知道。他们是之前一起吃饭认识的,后来联谊碰上,多接触几回,也就熟了。”   祈热听着,眉头一低,轻叹一口气,“她不理我了。”   陆时樾知道她重情,十分珍惜身边最好的两个朋友,现在一个与她渐行渐远,他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没有安慰她,他眼下不关心谁理不理她,关心的是——   “你也总不理我。”   他本想平淡地说出口,一说完,自己也察觉出里面的几分怨气,他少有这么说话,祈热自然也听了出来,觉得有些稀奇,反问他:“我哪里没有理你了?”   “忙的时候,一天要赶四五个ddl,”下一句有些心虚,“追剧都是用睡觉的时间,睡不好,内分泌失调,脾气有点差。”   “人在那边,接受各个老师的摧残,时不时还得接受国内花老师的临时突击,辅导员也总找我,生怕我出点事情。”   总结下来,“我比你想象中忙。”   陆时樾一句句听进心里,深觉自己没有考虑周全,以为她不至于忙到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听她一条条列举,设身处地地想,自责愈深。   她这样滔滔不绝,是久违的光景。陆时樾听着笑了起来,心说明白了,又想听她说更多。   祈热见他头顶愁云消散,手伸进口袋,里面两封红包,一封没给出去,另一封厚一些,她拿出来,拍到桌面,不说话,只看着他。   陆时樾一眼便明白,他将红包抽过来,“等暑假回来,再给我。”他重新放回她口袋。   “我现在有钱啊,暑假说不定就没有了。”这套说法,她都要用烂。   “没有就不给。”他说得理所当然。   祈热站起来,“我给你,就像你给我一样,我收了,你也得收。”   她又要去掏,陆时樾伸手按住,隔着一层柔软的衣料,他笑着仰起头,“我不缺钱。”   祈热心说谁要看你笑,她堵回去,“我也不缺钱。”   “国外用钱的地方多。”这话像极了祈畔。   再推下去祈热要烦了,她松手坐了回去,“以后你也不许给钱给我。”   陆时樾想也没想便应一句,刚才那些都听进去,唯独这句,除外。   祈热没再坚持,说几句要走,出门前悄悄折回,床头柜抽屉留一条缝隙,刚好够红包插进去,放完,她满意地走了。   翌日,两家人一起出门,祈家去取车,陆家作陪。不比以前,祈热现在对车提不起兴趣,一早儿就催着赶紧跑完去吃饭,左等右等,总算等到祈畔跟季来烟满意。白色的雷克萨斯ES,几个长辈颇感兴趣,坐上了新车。   几个小孩挤上桑塔纳,祈热坐副驾驶,陆时樾开了广播,出来便是法语,祈热看向主驾驶,“你还听这个?听得懂么?”   陆时樾专心看路,隔会儿回:“听得懂一点。”听的是FRI,法国国际广播电台,他想起之前的新闻,“前不久中文部开通了网站。”   祈热仔细听着电台,无心回应,她听着听着皱起眉,直觉法国接下来不会很太平。   车子开去一家意大利餐厅,祈热逮着菜单一顿画,再递给下一个,隔壁是祈畔,祈畔把菜单拿到手上,一扫,看回自家女儿,“热热,这打‘×’的是要还是不要?”   祈热反应过来,“要的要的,习惯了,您给我改过来。”   “法国是打叉?”陆正午觉得稀奇。   “对啊。”祈热点头。   “挺好,”季来烟发表观点,“打钩是对,打叉也是对,同一件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祈热捂着耳朵,“啊,季老板!放过我们,不要听大道理!”   一桌人笑,角落里两个小学生也跟着笑起来。   祈热还是那个祈热,风风火火,饿不得肚子,没有耐心。 第42章   祈热出国时, 国内学校已经开学,陆时樾请了假, 在家多待了几日。新买的雷克萨斯没用上, 祈热走那日,陆时樾一个人开了桑塔纳送她去机场。   交换只剩最后半年, 对祈热,对身边人,似乎都是好消息。   陆时樾虽仍有不舍, 更多的是期盼,送她登机前,他讲:“等你回来一起看世界杯。”   祈热点头,递给他一封信,“帮我交给Biu。”   陆时樾收进手里, 开口还是嘱咐:“少出门, 保护好自己。”   祈热笑出声, 终是点了头。   几天前,英国特大金库遭抢劫,是英国史上最大的抢劫案, 情节类似美国大片,武装劫匪化装成警察, 绑架银行保安经理, 劫走五千多万英镑。   读着报纸的祈畔立即由此思彼,不仅提醒祈热暂时别去英国,还耳提面命地嘱咐她在法国也少出门, 本来外国人多少就有些排.华,政策又时刻在变,唯有自己多加注意才最安全。   祈热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谁知祈畔在饭桌上一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祈热当即乖乖点头,将话题糊弄过去。   然而到法国后半个月,不断的示威与暴力冲突让祈热有点傻眼。   法国人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懒的民族,利益一旦受到威胁,罢工跟示威便少不了。这一回,足有二十五万法国学生在全国七/八十个城镇发动大规模示威,是为抗议政府通过“首次雇用合约法”威胁青年工作权,示威不断升级,后演变成暴力冲突。   两星期不到,紧接着出现了数十年来法国最大的全国性罢工抗议,上百万民众在各地示威,敦促政府放弃首次雇用合约法。   处在动荡之地,祈热一天至少要接到四五个从家里来的电话,连续几天后,她一日三餐按时按点主动向家里报平安。打给家里,再打给陆时樾,做起安慰他不用太担心的工作。   她再三说明:“我每天待在住处不出门,偶尔去学校交作业再领作业,放心,我论文写完,没问题就可以回国了。”   陆时樾听不进她的话,唯有新闻里学/潮与工潮渐渐平息的报导让他安了心。   四月份,国内百度百科诞生,过一周,Google在京发布中文名为“谷歌”,正式进入中国。   五月,李妲姣如前一年一样,给祈热留言:去过了,一切顺利。   中旬,祈畔在电话里再次提起戛纳电影节,说这一届评委会主席是王家卫,建议她生日那天可以过去看看,祈热忙着交换结束前的一大堆杂事,分/身乏术,不用考虑就已放弃。   回国前,很久没联系的鹿小诗找她聊天,她很郁闷,说喜欢的组合加入了新成员,祈热问什么组合,鹿小诗说先前给她分享过他们的歌曲,这次仍耐心科普一遍,接着抱怨一通。   哪知没过两天,又告诉祈热,说自己现在最喜欢新成员。   六月初,祈热坐上教授的车,去往戴高乐机场。她自认不是什么千里马,但教授确实对她有知遇之恩,走前,她把自己所有做兼职的积蓄以教授的名义捐给了学校,数额不多,也算是一份心意。   两年时间,教授从她这儿学走一些简单的中文词,他送她那一句却是祈热没教过的,他贴着她脸颊笑吟吟地说:“祈热,继续做你自己。”   胡子蹭在脸上,祈热觉得痒,揉着眼睛回:“D'accord(好).”   教授最后又说:“Chérie, fais un petit ami(亲爱的,找个男朋友).”   祈热笑着点头,转身去登机。   这回来机场接人的是祈畔,后座上带两个没去上课的小孩。东西多,祈热两手指挥他们拖行李箱,两个小学生乖乖照做,不像以前,一遍不够,得祈热改用命令的语气,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受她“压榨”。   祈热颇为满意,跟在后头,心觉两个小孩当真长大不少。   巧得很,到家这日,德国世界杯即将开始,首场在慕尼黑,德国对哥斯达黎加,当晚零点开打,正好是陆时樾的生日。   国内高校还未放假,陆时樾请假回来,到家是9号下午,比祈热到家晚了半天。   凌晨一到,陆家关了灯,唱完生日歌,陆正午又端出另一只蛋糕,说是为祈热接风洗尘。他将两人推至一块,状似开玩笑:“都满了20,该找对象了。”   祈热笑出来,直接戳了蛋糕往陆正午脸上抹,“回来前教授催,回来了,您又催!”   柳佩君站在祈热这边,“就是,20岁,才多大,别给孩子们说些有的没的,还在上学,顺其自然,没什么该不该的。”   夫妻俩又吵几句,争不出结果,便坐下来边吃蛋糕边看球。   祈热给陆时樾的礼物仍是世界杯周边,她买得很急,钱捐出去,也没多余的,送出来显得有些寒碜,她敲了敲盒子,“这个不管四年,明年给你送更好的。”   陆时樾没说话,将礼物收下。两日后他又赶回兰城,别人每日跑图书馆准备期末考试,他照旧跟着师兄师姐做项目。   祈热则去了趟学校,她在法国的表现全被记录下来,中法两个版本的记录册,辅导员当着她面一张一张翻阅,频频称赞她,就连不爱夸人的花自酌也施舍一句:“没给咱们学校丢脸。”   祈热有些怅然,几张纸写得全,其实又不然,她经历的,远比那白纸黑字来得多,正因为经历过不少,现在突然偷得几分闲,反而不知该干些什么。   家里两个小孩每日打了球才回来,校服汗湿,冒一身热气,祈热觉得奇怪,怎么会晒不黑的,哪天抓住祈凉问:“你们每天在哪打球?”   她不过是想出门找点事情做。   “学校。”祈凉回得简单。   祈热犹豫着,面前另外一个冒着热气的人抬手抹汗,问:“你要去看么?”   祈热微微勾起嘴角,一口答应:“去啊!”   即便去,也不太可能单单安心坐着看球,原以为一群小孩打球远没有十六七岁打球的男生有看头,祈热倒看出点趣味来,跟一群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女学生站在一块,用着业余的眼光干着裁判的活儿,人都认不全,一会儿嫌弃谁跑得慢,一会儿催着祈凉传球,一会儿又为陆时迦没投中跺脚。   她看球,女学生们看她。   她穿无袖球衣,胳膊上搭着金色的长发,扬手间能看到腋下几寸的白色打底衫,衣摆没入紧身的牛仔裤腰,那双腿快要跟女学生们平坦的胸脯齐平。挥手,别开落到前头的几缕发,喊几句话,身上的香水味便钻进女学生们的鼻子里。   多看几眼,场上喜欢的男孩子不知道何时下了场,女学生们这才收回视线,纷纷挂起书包结伴离校。   跟祈热站一块的是季桃,比同龄的女生高出几厘米,脸上不再圆嘟嘟,人看着修长苗条,头发束成马尾,鼻梁上多一副眼镜,言语间没有半分羞怯。   祈热寻思着,果然是一代胜过一代,现在的小孩不像她们以前土里土气,一个个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别一个发卡,戴一对耳环,即便不是“女为悦己者容”,站在人群里也能看出自信。   季桃是里头最从容的,祈热却在某个瞬间从她行动间看出点紧张。   她平常自己骑车,今天没骑来,知道祈热跟他们一道,一早就说要坐祈凉的车,两步平坦的路,差点绊倒。   祈热左右各看一眼,跨上陆时迦的后座。   跟女学生相比,男学生没那么精致,头发贴着头皮剪到最短,袖子撸上肩头,一头的汗也只是象征性胡乱擦两下。眼前这个,比其他人好些,也就好那么一些,或许只是因为他不太出汗。   似乎是有个大出十来岁的姐姐突然同行,几个小孩都没说话。祈热看一眼天边的落日余晖,不似法国勃艮第红那般浓郁,一小团一小团云闲闲散着,简单随意。她塌下肩,这一刻才深觉自己已经彻底离开了巴黎。   街上行人行色匆匆,路边小摊比打完球的少年更飒,鳞次栉比,热气冲出来上了天。   祈热忽地跳下车,车子一摇晃,陆时迦勉强稳住,手刹一握,停车回头。   前头祈凉也停了下来。   祈热站汤包小摊前,直接点了两整笼,一笼另装,另一笼装成四份,再分给三个小孩。她坐回去,咬一口汤包,沾了油的手指戳到陆时迦校服上,“MP3带了吗?”   问如半年前,回答的却不同,陆时迦没有停下,回说“没有”。   “有什么好听的歌吗?”她随口一问。   陆时迦认真地反问:“你喜欢听什么?”   “都行。”嘴里混了汤汁,她含糊地回。   “有一个新的台湾歌手,叫张悬。”   祈热暗暗记下,回去后从电脑上找出这个歌手,她原来也坐这个位置,听王菲,看杂志,跟喻星淮打电话,在绿皮本上写下歪歪斜斜的字。   现在也没什么不同,她弯腰从抽屉里找出绿皮本,翻到一页空白,信笔写下无意听来的歌词。   “不要把美好的故事留下来。”   接下来几日,她也去七里铺小学看球,学校里传开来,说有个金发姐姐天天来,谁跟她离得近,谁就能喝她请的奶茶,有时候又是烧烤。   祈热其实没什么钱,请客的,是陆时迦。   入夜的梅城,地表依旧灼热,热浪卷席而去,另一波又扑面而来,把人烤干,路旁的烧烤摊又提供一些食物蓄力。   祈热站摊前快速点着肉类跟蔬菜,点完,招呼身旁的陆时迦买单。   “我说过的吧,哪天我没钱了,一毛都没有。”   陆时迦默默付了钱,又听她说:“现在记住了,我有钱的时候,一定得珍惜。”   陆时迦没怎么听进去她的“大道理”,他早习惯了,现在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她总要花他的钱,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零花钱更多,一次两次还是请得起。   到暑假,柳佩君又给他一笔钱,以前他用来买书,这个暑假,他一早做好准备,猜测会有一大半都用来请祈热。   祈热也从来不跟他客气。世界杯决赛那晚,午夜两点,外头仍灯火通明,店铺兢兢业业开着,只等着看完球的人出来买花生啤酒,趁机赚一笔。   祈热终归看不来球,招呼同样对足球没什么兴趣的陆时迦一块出门买饮料。去的是路口那家固定去的铺子,老板架脚躺在椅子上,时不时奋起拍掌大吼一声。   陆时迦指着架子上新出的饮料,各种口味都要了两瓶,祈热踮脚看了半天,问:“没有原味?”   老板嘴里叼一根烟,利索地将饮料装袋,抽空扫一眼祈热,“真果粒嘛,都是果粒了,哪来的原味。”   祈热笑着点头,心说也是。   “原味的真果粒没有,糖有。”老板扔两粒糖给他们,转身继续看球去了。   祈热当即剥了糖纸,将糖送进嘴里,“你哥就特喜欢原味,你再给他买个别的。”   陆时迦听话地又买一瓶,再拎起袋子跟在她身后。   两天后,刘翔在瑞士洛桑以12秒88打破了尘封13年的110米跨栏纪录,祈热不见得多关心,只惦记着以此为由庆祝,支使陆时迦跟祈凉去买冰镇饮料跟炸鸡。   到八月份,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祈热怕晒,出门越来越少,使唤两个小孩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与此同时,陆时迦的钱包见了底。   先前想买的漫画书已经出来一个多星期,陆时迦因为囊中羞涩迟迟未买,犹豫几天,最后找到他哥。   陆时樾正要出门,从钱夹里拿出几张纸币给他,他转个身,纸币少了一张。   “这张给我了!”祈热把抽出来的纸币胡乱一卷,塞进超短裤口袋,旁边季来烟拍她手,拿出几张补给还没反应过来的陆时迦。   陆时迦将这笔“飞来横财”收进口袋,抬头,面前的人哼着歌回了自己家,哼的是“今天你要嫁给我”。   随后离开的是季来烟跟陆时樾。季来烟打算去银行办电子口令卡,计划在刚兴起的淘宝网上给甜品店购置物品,她喊柳佩君一起,柳佩君没什么兴趣,坐旁边看电视的陆时樾倒提议一起去。   “你人在外地,办卡是想给家里买东西?”季来烟头上绑着头巾,戴墨镜,大红唇,像电影《末路狂花》里的女主角。   陆时樾坐副驾驶,有些心虚,“没……”   “听说这个挺复杂,先前跟热热说,她说来办,一听办理程序那么多,又没兴趣了。”   陆时樾能猜到她皱眉的样子,笑了笑,“她没什么耐心。”   季来烟笑出来,“对,你俩性格相差挺大,倒还算处得来,她这性子,说好听点,直爽,往不好说,会让人有负担。”   陆时樾张嘴要否认,又把话咽了回去,过会儿轻声说:“很多人喜欢她。”   “是吗?”季来烟看陆时樾一眼,墨镜挡着,辨不清她眼里的情绪,她紧接着问:“你呢,时樾?”   车内倏然安静下来。   再次开口的还是季来烟,“她这次回来,看得出来,以前的很多事儿她努力放下了,我跟你祈叔叔都替她开心,那天你爸爸说该找对象,我一百个赞同,二十来岁,没有什么事儿比跟喜欢的人谈一次恋爱重要。”   陆时樾看着前方,仍没应声。   “但是,二十岁,也要面对很多的不如意,不是你想,就能实现。”   “可是不试,也不会知道前面是西西弗斯推不完的巨石,还是一块唾手可得的蛋糕。”   车子停在了银行门口,季来烟去解安全带,一直没说话的陆时樾这时开了口,“季阿姨,我打算跟她说的。”   季来烟将墨镜摘下,看向陆时樾的眼睛里装满真挚,她拍拍他的肩,“时樾,不管是巨石还是蛋糕,你都是她心里最珍惜的人。”   陆时樾点头,笑了笑说:“我明白的。”   又过几日,中小学开学,两个小孩该报名了。大学开学晚一些,祈热闲得无聊想去凑热闹,揽下给祈凉报名的任务,又拉上陆时樾,带着两个小孩去了七里铺小学。   祈热跟陆时樾那会儿读完五年级便可小升初,到陆时迦他们这儿,还得多读一年。这一年也开始全面实行9年义务教育,祈热看着报名费咋舌,过来人似的感叹:“你们可太好了,假期多,学费还低,我们就不该这么早出生,”即刻拍板,“不行,请客!”   就这么,陆时迦又请她吃一只巧乐兹。新换的包装袋上多了个代言人,张韶涵。祈热看一眼包装,没觉出味道上的变化。   晚上出门,她自己又买两只,多出的一只给李妲姣。两人约好一起吃宵夜,往夜市的烧烤摊旁坐,点满满两大盘肉跟蔬菜,又点一扎青岛啤酒。   李妲姣刚下班,坐下先吃,吃个半饱,再拿起啤酒瓶咕咚咕咚灌下半瓶。这才开始边吃边聊,话题自然又绕不过梁碧梧。   “之前没跟你说,上个月底,她来我们店了。”李妲姣在一家火锅店兼职,周末的时候过去,那次见着梁碧梧进门,她人也是愣的,“她跟她后桌来的,名字我忘了,就总说咱们仨吵的,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就熟了,我想啊,好不容易见面,肯定要说上话,她也确实跟我说了,我喊她什么时候我们三个见个面,她没给个准话,后来,我说请她们吃,她硬是把钱给付了。”   李妲姣想不明白,“是不是谈恋爱了人都会变?搞得我特想谈一回求证一下。”   祈热知道她是太郁闷瞎说的,否定道:“跟这个没关系,她应该是遇上了更合拍的朋友。”   李妲姣像喝醉了,脾气也跟着起来,她将酒瓶子用力往桌上掷,“不提她了,提起来我就胸闷。”转而问:“热热,我之前跟你说的,你还记得么?”   祈热笑,“你跟我说的话一车都装不下,你指的哪句?”   “就去年,我跟你说,别崇洋媚外。”   祈热立即会意,胸中也郁结起来,她伸手拿起李妲姣刚放下的啤酒瓶,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全喝进肚子,“大脚,我经常想,我要是喜欢他就好了,不对,我本来就喜欢他,我要是爱他就好了。”   李妲姣又开了一瓶,看着十分不解,“我觉得他哪哪都好,你怎么就不动心呢?”   “不知道,”祈热把她刚开的那瓶夺过来,仰头又去了小半,“我要是知道,我就改了。”   “回国前一天,教授请我去他家吃晚饭,我化了一个特棒的妆,还戴了一对耳环,喻星淮之前从沈阳带回来给我的那对,上面两个足球,走之前,我摘下来,挂在了教授家院子里的树上。”   那对耳环,她带去巴黎,就没打算再带回来。不止是耳环,她的一些记忆,也如她所愿,永远留在了巴黎。   “我得往前看,不打算回头了。”   她看似决绝,又不舍,所以拼命地把酒灌下去,李妲姣陪她喝,两人又聊了许多,多到祈热记不太清楚,到最后她们是不是真的达成了一场共识。   满桌杯盘狼藉,李妲姣打了个电话出去,没多久,陆时樾开了车来接人。   李妲姣尚且清醒,跑过去小声朝他说:“我跟你讲,陆时樾,你得请我吃饭。”   陆时樾要拉她上车,她急忙闪开,“我没醉!”   陆时樾耐下性子,“下回吧,明天我飞兰城,回来请你吃。”   李妲姣满意地点头,转头抱着包便走了。   祈热还站在烧烤摊旁,她朝李妲姣挥手,转身一个趔趄,腰上多出一只手,下一刻,整个人悬空。   陆时樾将她抱了起来。   祈热没有抗议,怕摔,双手圈紧他的脖子。   陆时樾脚步很稳,朝着路边的车子走,他听见她轻声问:“陆时樾,你把我放下了么?”   脚下只有片刻停滞,他继续往前,“你说呢?”   她笑,“对啊,你现在就不让我自己走。”   到了车旁,车门一开,陆时樾将她往副驾驶上放,又给她系上安全带,边系边说:“我食言了。”   祈热脑袋跟不上,连发愣也是几秒后。   陆时樾弯腰站着没动。   他之前答应她,把她放下,试着去接纳其他人。要论学业跟赚钱,他似乎生来就能努力去完成,唯独这件事,逼着自己有心,也无力施行。她出国,他一颗心也跟着跨越一万多公里,跨越七个时区的时差,不在国内,去了她身边。   现在她回来了,他也明白,他放不下的。他给自己四年时间,离开梅城,去一个没有她的城市,以为可以分心,哪知一去就后悔,他压根做不到。   他手还在她腰侧,“祈热,我明天的飞机。”   祈热缩在位置上,她很轻地喘着气,还是叫车内染上了啤酒味。脑袋里,是李妲姣跟她说的话。   她缓慢地看过去,迎上他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让人呆滞,盘旋在脑袋里的文字被拆成无数个偏旁,她不知道是记不起,还是后悔了,迟迟开不了口。   “陆时樾,我…我……”脑袋里千万缕头绪纠缠不清,卷着,绕着,始终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话未说完,祈热腰上一紧,身前的人突然靠近,视线原是落在她额头,一歪头,却是颤抖着碰在了她唇上。   时间仿佛静止。   他紧闭着眼,睫毛也在颤动。双唇轻启,他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吻,如清风拂麦田,深藏爱与念。 第43章   2006年的秋天, 花自酌终于评上副教授,同时, 也被安排成为祈热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   定选题前, 祈热跟其他几个同学被喊去办公室,花自酌一问, 她们三不知,这位脾气大的老师便撂下笔记本跑了,跑前让她们整理档案室, 几个人都寻了借口提前离开,祈热一人留下,档案堆了满地,光放回架子上不是什么难事,她好奇心重, 花自酌也没说不能看, 她便一本一本随意翻了过去, 等理完下楼,被一道门困在了楼里。   她进来时喊保安刷开的门,这会儿楼去人空, 保安也早下班了。   想办法时,楼道口又出现一人, 大厅只留一盏灯, 祈热听清脚步看不清人,张口问:“同学,可以帮忙开个门吗?”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 穿一身黑色运动服,很高,莫名给人一股压迫感,开口却斯斯文文:“可以。”   他经过祈热站到了智能门前,背一弯,伸手过去,直接将两扇合并的门从中间掰开了,他头一点,“过吧。”   祈热啼笑皆非地穿过去,在另一边停下,“同学,你这是破坏公共财产啊。”   看他淡定自若的模样,铁定不是第一回 这么干。   那人也走了出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她一眼,眉毛一扬,“你有其他办法?”   祈热耸肩,抬脚往外,“你怎么知道的?”   “秘密。”他跟了上来,听祈热微不可闻地笑一声,又自发解释:“女朋友,之前来申请保研,没通过,出来的时候掰坏的。”   坏是坏了,凑合也还能用,估计还没有第三个,不,现在除去祈热,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你都把秘密说出来了,那也不叫秘密了。”祈热专注拆台。   他应一声,没有反驳,“也是,说错了,也不是女朋友了。”   他不说完,祈热接一句,“前女友。”   他笑一笑,跟她一起迈下长长的台阶,“你是祈热吧?”   祈热惊讶地看向他,“我们认识?”   “我2班的,听我们班男生说过你几回。”   祈热突然有种预感,“你是那个……”她压根记不起名。   他又自觉说出答案,“对,之前跟你一起争赴非名额的。”   祈热笑了笑,仍然记不起名字,对方看了出来,自报家门,“徐云柯。”   祈热自然没有印象。   “怎么样,出国?”徐云柯手揣裤兜,面上淡淡。   “宁愿不出去。”祈热干脆地回。   徐云柯笑声里带点不屑,“你这得气死咱们整个法语系。”   “我说的可是实话。”祈热只解释这么一句。   徐云柯默默点头,“这几天校招,去看过了?”   祈热知道他想问什么,“我考研,我两个室友去面试,现在纠结要不要赴非,还有一个面上外交部高翻室了。”   徐云柯点着头,“嗯,听说了,你们宿舍都挺厉害。”默了默,开口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考研,我挺意外。”   按道理,祈热可以再顺着话题反问几句,了解下他们的去向,可她对其他人没什么兴趣,正好到分叉口,她要往左走,微微一停,丢下官方客套的一句,“加油啦。”   到此,两人分道扬镳。   过几日,祈热再一次被校邮政局一个电话喊了去,她搬着一箱东西回宿舍,研究一下寄件地址,不确定是不是陆时樾寄的。   对床的女生提醒她,“现在可以直接网上买东西,应该是有人给你买了,直接从商家那儿发过来。”   这么一说,祈热可以确定,是陆时樾寄来的。她开了箱,把书摆出来,拍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陆时樾晚些时间才回:“今天开始实习,刚下班。你政治差,要提前准备。”   他买的那一箱,全是备考书。   祈热听进去,国庆假窝在家里看书,偶尔开窗休息,听见院子外三轮车开着喇叭老驴般路过,喇叭里喊着贩卖的物品,报完一遍,开始放“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上楼来送果汁的祈畔跟着哼了一段,到祈热房间,随口问一句:“时樾国庆节也没假?”   祈热从书里抬头,“嗯,他实习。”   “实习应该也有假期。”   祈热埋下头,“大四了,都挺忙的。”   祈热也忙,之前错过保研申请,只能自己考,学校还有几门课要上,花自酌那边也时不时催她定题,先前在法国合作过的出版社给她发邮件,把书名发过来,问她能不能翻译,她当即回信,于是又多了件事儿。   日子像是回到大一,她每日往图书馆跑,把翻译的书定下每日任务,有一日翻得顺,直接在图书馆通宵,后果便是第二天在宿舍当了一天死鱼。   醒来吊着黑眼圈出宿舍楼,校广播播报着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的新闻,末尾竟放一首《小情歌》。   祈热迷蒙着眼推门出去,面前迎过来一个人,她揉着眼睛,“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陆时迦在几步之外站定,明显也很惊讶,“跟同学过来的。”   祈热几步走了过去,“来干嘛?今天周末?”她黑白颠倒,早不知道今天是几号,又是周几。   “嗯,星期天。”他站在灌木丛前,穿学校发的白衣黑裤,脸上沉静,一看便是老师同学喜欢的男学生。   祈热抓重点,“问你来干嘛。”   他又一板一眼地回答:“来胡桃里中学打球,同学的姐姐在这里读书,他过来给她送东西,找不到宿舍。”   找不到,便分头找,他往前,想在这栋宿舍楼前等等看,哪知等到她下来。   “跑这么远打球?”   祈热只是习惯性发问,陆时迦没有撒谎却心虚了,补充说:“来看看学校。”   祈热乐了,“要考过来?胡桃里中学可是最好的,你考得上?”   陆时迦老实回答:“很难。”   “祈凉考得上吗?”   “他是全校第一。”   言下之意,肯定考得上。   祈热笑出来,“就算倒数你也考过来呀,胡桃里可多美女了。”说完敲他脑袋,“你过来怎么就不知道给我带东西?”   陆时迦歪头一躲,手往裤兜里放,一会儿拿出来一盒口香糖,“只有这个了。”   祈热不接,“我一天没吃饭,吃这个能管饱啊?”   陆时迦听着皱起眉,“你又没钱了吗?”   祈热故意逗他,“嗯。”   他又往裤兜里掏,只掏出来一张五块纸币,也递给祈热,“刚刚买了水,只有五块了,等我回去拿。”他竟说了便要跑。   祈热吓得伸手把他拉住,“你去哪儿?回家拿啊?这么晚了,去什么去?”   他两道眉往中间挤,“那你明天吃什么?”   祈热想乐又乐不出来,没想到这小矮子还当真了,她松了他的手,“骗你的,钱多得钱包都装不下,用不着你再往家里骗。”   “……”陆时迦脸色一正,“我没骗……”   “跟骗有什么区别?算了,你同学去哪儿了?我正好去吃饭,带你们吃一吃梅外的食堂。”   “他说他姐姐在8号楼。”   “8号楼你能找到2号楼?小瞎子……”   陆时迦跟着她往外走,她穿五分裤,一对细瘦的小腿露出来,陆时迦看着像两根筷子,走几步,问她:“你真的有钱吗?”   祈热回头,从兜里掏出饭卡,“够我吃到毕业了。”   她说着大话,有点怀疑当初李妲姣跟他说了什么,他后怕成这样。   两人跟陆时迦的同学碰头,又分开去食堂吃饭。   窗口前,祈热把陆时迦拉到身前,问他吃什么,陆时迦只说不要太辣,祈热点着头,随即开口要了两份麻辣香锅。   她加了不少配菜,价格也跟着翻了一倍,两份加一起,刷掉她一笔“巨款”。   两人面对面在食堂坐下,祈热先喝一口汤,“我们食堂可好吃了,等以后你跟祈凉过来念书,我的卡,你们尽管用。”她口气大得很。   陆时迦才吃几口就辣出一头汗,“祈凉说,你可能考不上。”   祈热来气了,“瞎说什么呢?我考上分分钟的事儿!”   他面不改色,“他说,外语大学很难考。”   祈热气得不轻,气,是因为被踩到痛脚了,她确实有过这种担心,花自酌就提醒她,说梅外没有内部消化的传统,让她自己看着办。   “对,是难考,你以后考,说不定还考不上。”祈热嘴硬,一气,花椒卡在喉咙。   眼见她又要咳出来,陆时迦赶紧抽出张纸巾递过去,祈热用纸巾遮住,咳几声,端起汤咽下去。   她这一咳,似乎把所有的东西都咳了出去,咳完反倒一身轻。   香锅吃完,再买两支冰激凌,祈热送小孩出校门去坐车,等车时又摁他脑袋,“你加油考胡桃里,我加油留校,才有机会一起搭伙吃饭。”   陆时迦难得听她一句鼓励,郑重点了头。   过几日祈凉生日,祈热又提起来,“你们都要考去胡桃里?”   祈凉手里拿着PSP玩得聚精会神,好一会儿才敷衍地应一声,祈热伸手往他肩上压,人也往他身上倒,“你怎么回事儿?你好朋友都没对我这么爱搭不理的。”   被这么一搅和,祈凉十分少见地输了一场,他挣扎着抬起头,把他姐推开,“他现在可讨女生喜欢了,老师喊他大才子,天天让我们多看书。”   祈热没听出什么小情绪,也故意激他:“嫉妒啦?那你跟他学学啊。”   祈凉转头又重新开了一盘,“我本来就讨女孩子喜欢。”   祈热哈哈大笑,“可以啊,有自信!”   她还要碎碎念,祈凉再也不理,她跑去楼上找季来烟,季来烟最近迷上网页小游戏,连连看,玩得连饭也不吃,自然更不会理会女儿。   被两头冷落,祈热索性回学校看书,没几日,季来烟在电话里跟她抱怨,说是连连看玩腻了,现在跟祈凉抢着玩PSP。   “最后是迦迦把他的让给我玩,把你爸乐的,说我还没迦迦成熟,可把我笑死了。”   祈热也笑,“想玩,我给您买呗。”   “晚了,你爸早上说回来给我买部新的。”   祈热悻悻地挂断电话,戴上耳机埋头继续看书。耳机里的歌儿,是上次祈凉生日她回家,从小矮子的iPod里淘来的,My Chemical Romance的《The Black Parade》,她连听几日,振奋得看书效率都高了不少。   同宿舍的人比她悠闲许多,一个已经被高翻室正式聘用,只等着来年拿着工作牌去上班,另外两个正式与中建签订了劳动合同,不日即将赴非。   这一年,中国和不少非洲国家签订了大型工程合同,承包下很多国家的机场、港口、地标建筑项目。   随着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的落幕,一系列协议通过,也暗示着,法语系的学生多了一条出路。   往后,甚至有学校的法语系打出这样的迎新标语:去非洲,你准备好了吗?   不知该哭该笑。   不过这些暂时跟祈热没什么关系,她成了三面人,一面写论文,一面备考,一面翻译。渐渐适应了节奏,也就没那么忙,甚至抽空去看了张艺谋的新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   跨过元旦,1月底,祈热坐上了考场。连考两天,她回宿舍第一件事便是处理政治资料,并暗暗发誓,考不上也不会再考。   当晚她跑去跟李妲姣喝酒,李妲姣说借她信息注册个账号,她现在只打火锅店一份工,偶尔闲得慌,“这个校内网还挺火的,你就没听说?”   祈热摇头,她从法国回来后,似乎就没那么热衷于新潮了。   “我用你的照片注册,保准一大堆你校友来搭讪。”   祈热笑,“你悠着点,指不定对方也没用自己照片,别受骗了。”   “知道,谁还能逃过我的火眼金睛?”李妲姣捣鼓一阵手机,喝一口酒问:“你们现在还联系么?”   祈热知道她问的谁,“嗯。”   李妲姣张了张嘴,叹口气没说话,末了仰头灌下几大口啤酒。   同样的烧烤摊,半年前,两人也坐在这儿喝酒。   那会儿还是夏天,热气四伏,李妲姣见祈热喝红了脸,做说客似的给她提议:“热热,你也说了,决不回头,那你就看看陆时樾,你试着跟他在一起,不合适,就分开呗。”   “你俩从小就在一块,他有什么缺点是你不能忍受的么?据我所知,没有吧,你在他面前说不出什么好话,在别人面前,就老夸他,你对他没有女人对男人的爱,是因为你从来没把他从过去的印象里脱离出来。”   “这样,待会儿我喊他来接你,你跟他说,陆时樾,我们在一起吧,但是,我不能保证哪天会讨厌你,不能保证哪天会真正喜欢你,你就问他,要不要试着在一起,我打包票,他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祈热似是真喝醉了,拍着桌子,“就这么说定了!他那么好,我还能喜欢不上他?”   她那么干脆,以为她们达成了共识,以为自己想通并做好了准备,可后来,陆时樾来接她,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陆时樾亲她,她眼泪便掉个不停,糊了满脸,陆时樾指腹贴着帮她擦掉,听她哽咽着说一句:“对不起。”   陆时樾声音哑了,“祈热,你没有对不起我。”   她说过几次,他什么也逃不过她的眼睛,这一次,她看到的,全是隐忍与落寞。   祈热止住眼泪,将他往外推,迅速解了安全带跳下车,砰一声将车门关上。   四处传来的喧嚷声被无形地阻隔开。   她站在他面前,似是下了最后的决心,她偷来他的话,问:“陆时樾,你要跟我谈恋爱么?”   她做好决定,他说要,她便跟他在一起。   她看着他捧着一颗真心被自己糟蹋,她的心可太疼了。   可是,她没有等来答案,面前的人什么也没有说。   他站得笔直,如任何时候一样,将所有的关心收于背后,姿态不卑不亢。   祈热预料到了,她该预料到的,他若是会回一句“要”,不至于等到现在。   她看清他的眼睛,他也看清她的心。   喧嚷声又如潮水般涌过来,将两人没入尘土与鸣笛,祈热只觉眼睛耳朵肚子,浑身都痛,她往前两步,踮脚勾住陆时樾的脖子,混合着眼泪,贴上去。   陆时樾紧紧圈住她腰,用力往自己怀里带。   身前是彼此,如同明天便是末日,他们用尽了力气拥吻。   陆时樾脸上是湿的,不知是不是祈热脸上沾过来的,他捧住她的脸,喊她:“热热。”   2001的世界杯一赌,他将赌注留到了2006。   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我不会再靠近你,你也不要离我更远。”   祈热哽咽着点头,一动,眼泪又簌簌地往下落。   陆时樾从不知道她这样爱哭,他原以为她天生没有泪腺,现在他明白,她在失去的时候最悲伤。   他将她重新抱上车,替她系上安全带,她缩在座位上,无声地落泪。   霓虹灯流转,刺痛了车上人的眼。   陆时樾开了音乐,握紧方向盘没再看她。   他眼下只知道将车往前开,什么也落不入他的耳朵。   他不知道,连音乐也那么应景。   「请假装你会舍不得我   请暂时收起你的冷漠   轻轻拥着我,轻轻拥着我   最后一次给我温柔   明知道我的梦到了尽头   你不再属于我所有   在今夜里请你让一切如旧   明天我将独自寂寞」   该是巧合,专辑发行的那一年,他们相继来到这个世界,开启了各自的人生。   该不是巧合,专辑名是人生就是戏。 第44章   农历十二月中旬, 机场接机的人络绎不绝,祈热戴一顶小红帽站陆正午身旁, 两人皆往里望, 直至熟悉的一抹身影出现在通道口。   祈热将手举高,“陆时樾!”   兰城不似梅城那般四季分明, 即便是冬季,街上仍有不少人穿裙子,陆时樾在兰城待到第四年, 每年回来,也没有做好应对温差的准备。一件牛仔外套里只搭一件规整的淡色衬衫,单薄不御寒。   陆正午手里准备了长大衣,要递出去,两个小孩已经抱在一起。   陆时樾将祈热圈紧, 手上用劲, 将她掂一掂, 得出结论:“没瘦。”   祈热脸埋在他衣裳里,磕到鼻头,有些酸涩。   晚上吃陆时迦的生日宴, 长辈们谈起两个准毕业生的未来,柳佩君向来都以不太乐观的态度看事, 朝着大儿子说:“即便你现在在藤鑫实习, 那也是在兰城,毕业回来,这次实习的含金量会大打折扣, 肯定会影响你签公司的。”   陆正午故意顺着妻子的话提议:“那不如就留在兰城,直接在藤鑫转正。”   留兰城,柳佩君更不答应,两人吵几句,之后又说及祈热。   “热热呀,叔叔是真想不到你会想当老师。”陆正午慨叹一句。   祈热拿了纸巾擦嘴,“也没其他志向了,当老师挺好的。”   她没解释到点,是因为不想解释。早在高考之前她就想清楚,即使分数能上梅大也没动摇。她也一直上心,在巴黎的两年,持续在做的一件事情便是总结教学经验,听自己专业的课,也去其他学院甚至去其他学校蹭课。这次的毕业论文,就跟中法法语教学有关,比起理论,更偏实际,注重学术的花自酌倒很满意,说她选取的侧重点不错。   她现下的态度,跟做决定之前的想法可谓云泥之别,她多次说过,打死也不做老师,喻星淮也说过,想象不出她当老师的样子,现在她却只有这个奔头。   就像以前不想在其他人面前说法语一样,现在提到自己的规划,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塞一颗冬枣进嘴里,“还说不准考不考得上呢。”   她看着有些泄气,与那日胸有成竹的模样判若两人,陆时迦看着她,后悔那天不该拿祈凉的话泼她冷水。   “这么没自信,不像你啊热热。”陆正午将几个果盘往孩子们面前推。   “不管有没有自信,都得想想最坏结果之后的打算,这不是你们教的么?最坏的结果就是没考上,考不上,我就去培训班教小孩子。”   散了席,屋外细碎的雪也停了,连日大雪,地上越积越厚,融化不及新增的速度,夜里也白茫茫一片。   屋檐下,祈热坐小板凳上,手放在小火炉上烤,院子里两个小孩在堆雪人,时不时跑回来烤一烤僵掉的手。   祈热脚底生凉,看雪人即将成型,说一句:“今年好像比以前都冷。”   凳子旁还是凳子,陆时樾坐着应一声,“兰城也比以前冷。”   祈热将他手拉到火炉上,认真问他:“留在兰城确实比回来好吧?”   陆时樾挪着凳子换了个方向,“嗯,回来得重新从实习生做起。”   “决定了吗?”   他将她手掌搁到他手背上,不让她手直接贴着火炉,“决定了,回来,偶尔见你也方便。”   从街头相拥那一刻,他们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直白与坦诚。   “之前去兰大,你应该知道原因。”   祈热非要把手贴着火炉,抬头看他,“那只企鹅还在吗?”   他点头,是她送他的挂饰,他一直收在钱包里。   “你真的……很傻。”祈热轻轻打在他手背。   陆时樾笑。她说得也没错,之前她抱怨通讯软件不方便,随口列出六七条缺点,他记下来,在网上搜索,搜不出,便决定以后去这家公司,做着加入软件开发组的梦。   草率,傻,可甘心如芥,也从未后悔过。   夜渐深,雪又开始凝结,就这般化了结,结了化,到除夕,道路与屋檐总算露出本来的颜色。   是夜除夕,远在德国柏林的中国第六代导演王安全凭借《图雅的婚事》问鼎柏林电影节最高奖,是距去年贾樟柯斩获威尼斯金狮奖后,中国电影的又一喜讯。   恰逢举家恭迎新年之际,算是锦上添花。   不久后,祈热以第一名的初试成绩去参加梅外研究生复试时,也恰逢法语专八考试,不知算不算锦上添花。至少,花自酌作为复试考官,对她临时换考号的行为颇为不满,故意提了刁钻的问题考她,祈热匆匆结束专八考试姗姗来迟,喘着粗气,一句连贯的法语中间断了几次,终是惹得花自酌给她面试打了最低分。   第二天复试结果出来,祈热排总分第五,挤入“已录取”的末班车。   李妲姣请她吃火锅,名义为庆祝,气氛却没煮起来。祈热问到底,她只透露一句,说先前借她信息注册的那个校内网,歇菜了。   再往后便是毕业论文答辩,祈热发现,大概是她上辈子欠花自酌,其他老师夸她巧舌如簧,花自酌皱眉不说话,始终不满意,笔尖一落,又是最低分。   听广播里放《中国话》,她只深深觉得,不提中国话,法国话在花自酌那儿,是真的难说。   自待法国两年后,她已经养成报喜不报忧的习惯,这些苦闷她不会讲给别人听,唯有几日后去一处两年未去的老地方,她撒芝麻似的将满腹的抱怨倒在一束新鲜的马蹄莲上,倒不是多怨愤,只不过还如从前,什么话都想讲与他听。   走前她讲:“我要毕业啦!”   毕业照是在她二十一岁生日之后拍的,拍完那日,她抽空去买了两份礼物,给家里两个小孩当儿童节礼物。   陆时迦这段时间住她家,柳佩君跟陆正午去兰城参加陆时樾的毕业典礼,顺带旅游几日。   祈凉对礼物没兴趣,说自己长大了,不过儿童节,旁边陆时迦拆好朋友的台,说未满十八周岁的,都算儿童。祈凉便又把礼物收下了。   陆时樾生日那日,祈热拿到了法语专八的成绩,顺利通过。   梅外自然也办毕业典礼,祈热穿着学士服上台领了几回奖,又作为学生代表,院长亲自为她拔穗正冠。   一个阶段结束,总要让人红了眼眶。祈热因为继续留校,也因为出国交换,没有结交多知心的朋友,感触不似其他人那么强烈。脱下学士帽,换下学士服,她照旧拿了饭卡去食堂吃午饭。   刚坐下,面前多了个餐盘,一抬头,徐云柯笑盈盈坐到了她对面。   祈热听说了他的去向,“听说你留校读研。”   他提起筷子,“你消息还挺灵通。”   “系里红人,不想听也能听到。”   徐云柯笑,“不该夸你,其实你消息滞后,我保研,去年就确定了。”   祈热之前听了个大概,“那怎么听说你被法航相中要去做空哥?”   他看上去有些窘迫,又依葫芦画瓢还一句:“那我也听说,先前院里推荐,外交部原本除了要你的室友,还有你。”   祈热将筷子一晃,“志向没那么高。”   徐云柯边吃边说:“人民教师挺好的,别自我贬低。”   “开开玩笑。”祈热随意回道。   他点一点头,“明白,你这是客套话,不过,我俩真成了系里的玩笑,别的不干,偏要争当祖国的园丁,他们总觉得,得往更高的地方走。”   祈热抬起头,“你为什么想当老师?”   他似乎被问及多次,也解释过多次:“家里都是老师,算耳濡目染吧,我爷爷以前是梅大的教授,教的法语。”后半部分,他鲜少提起。   祈热点头表示了然。   徐云柯像是自我安慰,说:“现在金融危机,各个专业多少都受了影响,当老师至少稳定,是吧?”   祈热虽不赞同,也回:“嗯。”   他开起玩笑,“以后一年的工资加一起,估计在班上月工资排名里都是垫底的。”   祈热被他逗笑,徐云柯看着她,也笑了出来,话题一转,“你定教授了吗?”   “定了。”   “我跟花教授,你也是吧?”   祈热笑,“以后一起受难。”   一顿饭结束,祈热开始收拾东西,该丢的丢,该赠的赠,原以为东西多,打算暂时寄放在师妹宿舍,一打包,最后留下来的东西不过塞满一个行李箱,她索性拖回了家。   陆家三口也回了梅城,柳佩君给大家看拍的照片,祈热拿起一张,问陆时樾,“这是Biu男朋友?”   陆时樾侧头看一眼照片,“嗯。”   祈热指腹摩挲着相片,沉默一会儿后开口:“挺帅的。”   她现在也只能通过一张近照跟陆时樾的只言片语去了解她的近况。好在陆时樾说,她跟男朋友相处得很好。   一星期后,祈热跟陆时樾送两个小孩去考试,连考三天,成绩在一个多星期后公布。不久后胡桃里中学揭榜,祈凉跟陆时迦两人的名字分别在一首一尾,十分对称。   陆时樾跟另一家软件开发公司签了合同,八月正式入职,上班前一日,他跟祈热带两个小孩出去玩。   他们常去的商场里多出一家大口九奶茶,四人各要一杯,边走边喝,祈凉十分挑剔,说难喝,“比那个新出的优乐美还难喝。”   说完被他姐拍了一掌,“你可小声点,别被听到了。”   祈凉一回头,见他姐指着墙上的电影海报,海报里的男主角,正好就是优乐美的代言人,周杰伦。   他们要看的电影,也正好是这部刚上映的《不能说的秘密》。   从那天回去开始,剩下的半个暑假,祈热都能听到隔壁传来的练琴声,练琴的是陆时迦,弹的曲子是这部电影里的OST。   看电影那天他们也去了音像店,祈热买下张悬的新专辑,是给陆时迦的入学礼物,再问祈凉喜欢听什么,后者面无表情地指指她手里的那张,“我也喜欢她。”于是她又买下第二张。   陆时迦练琴,祈凉也练。   祈凉弹着吉他唱“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陆时迦只弹不唱,祈热在隔壁听见,也能跟着哼出“冷咖啡离开了杯垫/我忍住的情绪在很后面”。   楼下的电视机里播报着短跑飞人刘翔在世界锦标赛中获得110栏冠军、创造历史的消息。   与此同时,远在兰城的梁碧梧正在搬家,她因工作变动,要搬往下一个住处,正式与男友同居。提了行李箱下楼,上车前一刻,她转身跑进大楼,将遗留在桌上的信封塞进背包。   那封信由陆时樾转交,来自祈热。   末尾是两句法语,“Tu me manques, tu me manques.”   (想你,念你)   梅城一角,李妲姣笑脸站在店里的餐桌旁,热情地帮客人上菜、加茶。她企图习得一些经营知识,日后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火锅店。   另一角,全国排名靠前的软件开发公司大楼里,陆时樾对着电脑敲出一行行代码。   几条街之外,放假在家闲得无聊的鹿小诗提了几袋咖啡,是要送往某处。   两个弹琴的小孩,即将进入梅城最好的中学。   而祈热,也将踏上漫漫的读研之路,她会学习新的教育之道,遇到新的人,甚至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她的行李箱里,也会多出一张蔡淳佳的专辑。   专辑里有一首歌,《依恋》,翻唱自法国的《Je m'appelle Hélène》,中文名《我的名字叫伊莲》,是她曾嫌弃老气落伍的那首。   这张专辑先前躺在音像店里不起眼的角落,后来被陆时迦试听发现并买走,再由他亲手送给祈热。 第45章   祈热还在梦中。   梦里回到2001年炎热的夏天, 院门外,梁碧梧跟李妲姣一前一后喊她。   “祈热!”   “热热——”   身旁是勤恳工作的电风扇, 祈热放下笔, 起身到了窗边,要伸手推窗, 有双手从窗外探进来,将她手腕一拉,随后用力地晃。   “热热!电话!”室友将她摇醒, 见她有睁眼的迹象方松了手。   祈热单手揉着眼睛,窸窸窣窣中摸到手机,滑盖接通,贴到耳边。   “热热,是爸爸, 还睡着呢?”听她迷迷糊糊应一声, 祈畔语速慢下来, “爸爸现在送两个弟弟过来上课,这会儿在你校门口,妈妈给你做了饼干, 你是……还继续睡?”   两个初中生开始住校,周末回木樨门, 周一一早又被其中一个爸爸送过来上学。   祈热没睡醒, 鼻音浓重,“老祈,出不去……我的意志不允许, 您让祈凉下午下课了给我送过来,我在食堂等他。”   祈畔顿了顿,不拖拉,问清信息,“几点钟?哪个食堂?”   祈热随即动了动脑袋,交代明白,“六点,离宿舍4号楼最近的食堂。”   说完挂断,继续睡回笼觉。   祈热宿舍住四个人,只有她一个念法语,另外几个是俄语系的学生,一大早便有课,跟她招呼一声,便关门上课去了。   睡不过二十来分钟,祈热突然惊醒坐起身,眯瞪着眼爬下床,快速洗漱后往书桌前一坐,打起精神开始翻书。   她读的方向是语言学与教学法,入学半月,就已经对自己导师有了阴影,只要是他的课,她必被点名,她起来回答问题,他也必定挑出几条错来。   下午的课便是她导师花自酌教的那门《法语语言文学专题研究》,她摊开资料书,来回看几遍新内容,自己设置几个问题,再一一总结出答案。   一个班的研究生人数不过二十,祈热照常往最后排摸,走到一半,过道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住,“坐这儿吧,有几个问题想跟你讨论。”   祈热扬眉,停住脚步往桌旁一靠,等徐云柯往里挪进一个位置,她才抱着书坐下。   可能是因为两位弟子坐在一块儿,花自酌只喊了徐云柯回答问题,祈热难得逃过一劫,心觉以后上课都得跟徐云柯坐一块儿才对。   两节课上完,她收拾了东西要去食堂,旁边徐云柯出声问:“去哪儿吃?”   祈热背了包往外,“跟人约了食堂。”   徐云柯见她小跑着消失,兀自笑着摇了摇头。   祈热中午用面包垫的肚子,这会儿饿了,脚步加快,到食堂口,瞅见个眼熟的人站树下,跑过去往他脑袋上拍,“祈凉呢?”   陆时迦手里提日式风吕敷包着的饼干盒,耳朵里还塞着耳机,他摸了摸被拍过的地方,回:“他打球。”   祈热直接扯了他耳机,拉着耳机线一提,机身从他裤兜跑了出来,钓鱼般被钩到了她手里,随意问一句:“你还打么?”   陆时迦见她将一只耳机塞到耳朵里,点点头,“打。”   祈热听着耳机里的音乐,问:“吃饭没?”   陆时迦刚要点头,被她抢了先,她问:“这谁的歌?”   他将话咽回去,换一句新鲜的:“刚才那首是Amy Winehouse的。”   “好熟,是英国唱爵士那个?”祈热切到下一首,转身往台阶上迈,手一招,示意陆时迦跟上。   陆时迦应一声,跟到她身后,“我吃过饭了。”   祈热回头时摘下耳机,连着耳机线往机身上缠,“iPod借我听几天……吃过了,那就看着我吃。”   陆时迦知道坚持没用,闷头跟了上去。   后头有穿运动服的学生大步往前挤 ,祈热捏紧陆时迦胳膊,将他往自己身侧拉,“你天天戴着耳机听歌,有好好念书没?”   陆时迦挠挠头,张张嘴又没出声。   “不喜欢上学?”祈热眉眼间透着八卦。   她松了手,他便站直,跟上她脚步,“也不是……”   他心底里认为,有很多比读书更有趣的事情,上星期在家,柳佩君见他弹钢琴,催他写作业,他试着把想法说出来,柳佩君当然要说:“你是学生,先把书念好,以后有的是时间做喜欢的事情。”   被教育了一顿,他也就不愿意再重复。   “也不是?”祈热重复一句,“那肯定也没有多喜欢,但是不念书不行,你要是天天在家看书听音乐,去哪里看那么多美女?”   陆时迦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总提,好像看“美女”这件事是他的毕生任务。   “诶?”她突然想起来,“小桃子喜欢你,你喜不喜欢人家?”   陆时迦又一次噎住。   祈热笑得颇得意,“上回她偏要坐祈凉的车,是不好意思坐你的吧?”   陆时迦平淡地陈述事实:“她平时也坐祈凉的车。”   祈热顺着往下说:“那就是平时也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么?”身后又有人跟上来,一句话抢在了陆时迦前头。   陆时迦跟着祈热回头,看清了几级台阶下站着的人,那人很高,长得清秀,笑起来应该是女孩子喜欢的样子,身上穿的衣服他前不久还在时装杂志上见过。   “这就是你约的人?”徐云柯笑着看向祈热。   “嗯,家里的弟弟。”祈热解释一句。   陆时迦听两人继续说几句,两个人很快变成三人行。   祈热给陆时迦点了一份盖饭,陆时迦肚子里的东西还没完全消化,只好慢吞吞吃着,一边听着两人聊天。   祈热说的,他尚且能听明白一点,是正宗的普通话,另外一个说的,他几乎没听懂,但他知道,那人满嘴说的都是法语。   他也记得祈热吃饭很慢,这次却出乎意料地快,祈热也不管他盘子里还剩了大半,扯了扯他,端起盘子便跟那人道别。   出了食堂,陆时迦把饼干给她,说着要走,祈热扯他衣领,“跑什么?我送你。”   陆时迦微微一惊,随即拒绝,“我认识路。”   “我知道你认识,” 她当即把饼干拆出来,拿一块给他,“我要让你走,刚才就让你走了。”   陆时迦接到手上,有点没明白。   思考间,又被她拍一下头,她嘴里啃着饼干,“快跟上。”   他迈开步子几步追上。   到校门口,祈热不再送了,饼干也被两人分得差不多,她将最后一块咬在嘴里,把风吕敷胡乱叠起,打一个陆时迦看不懂的结,绑在了手腕上。   她转身要走,下意识摸耳机出来听音乐,一摸,又转回去,刚要喊人,发现陆时迦还没走,省去称呼,直接下通知:“你们都没手机,下个星期,还是六点,来食堂找我要iPod。”   陆时迦心里犯难,脸上倒没表现出来。   “怎么?不愿意啊?”祈热不见他点头,将耳机塞进耳朵,“不愿意也得愿意。”说完挥手走远了。   陆时迦对她的霸道习以为常,认命般转身往学校里去。   第二天到教室,要往自己位置走,被前排的学习委员拦住。   “早。”陆时迦主动打招呼。   季桃仰头对他笑,接着伸出手,“上星期跟你说了,这周借我iPod,昨天忘了问你,带了吧?”   陆时迦昨晚就想好了理由,这会儿脸上试图露出犯难的表情,可一张脸似乎不太愿意。   “怎么了?你自己要用?”季桃还是看出他的迟疑来。   “忘家里了。”陆时迦挠挠头。   季桃站起身,手往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你答应了的啊,怎么能忘了呢?”   陆时迦连连往后退两步,手往身后放。   季桃收回手,又笑了出来,“算了,那你下星期记得带。”   陆时迦点头,道一句歉回了座位。   祈凉比陆时迦慢了一步,坐下后看向他,“你昨天不是还听了么?”   他显然听到了陆时迦跟季桃的对话。   陆时迦打开书没回答。   预感冒上心头,祈凉问:“祈热拿走了?”   不消陆时迦回答,只看他表情,祈凉也明白了,“她老爱欺负你,你得反抗,我就不爱听她的,所以她现在都不怎么使唤我。”   这话一出,一星期后,祈凉就被使唤去当了搬运工。   逢上中秋节,祈家又做了不少手工月饼,季来烟照常给祈热多准备了几份,祈畔这次提前打了电话过去,祈热知道自己第二天起不了那么早,仍然如上次一样,喊祈凉给他送。   祈凉本来要打球推托,但几大盒月饼一个人拿不下,他只得乖乖跟陆时迦一块过去。   送过去还不算,又被指挥着搬去各个办公室,依次送给他姐的几个任课老师,最后剩下一盒送去花自酌那儿。   原本有一盒是祈热留给自己跟室友的,可碰上徐云柯在花自酌那儿,礼节还是要有,她便把自己那份匀给了徐云柯。   送完月饼,四人一起出了办公室,徐云柯瞅两眼两个小男孩,笑着问祈热:“你有两个弟弟?”   祈热随口解释,“一个亲的,另一个……也是亲的,亲生的隔壁家弟弟。”   旁边祈凉听着皱起了眉。   徐云柯倒配合她的笑话笑了,“有空吗?一起吃饭?”   祈热指指两个初中生,当即编一个理由,“他俩还要上课呢。”   “我是问你。”徐云柯说得直白。   祈热张了张嘴,“我得送他们回去。”   徐云柯笑了笑,心下了然,没再坚持,跟他们一道儿出了办公楼,又跟她提起刚才找花自酌谈的事儿,“我刚找花教授,是邀请他去家里组织的法国文化沙龙,你要有兴趣,我跟你说说。”   说得委婉,实则是在邀请她去。   祈热听着是文化沙龙,一时有些犹豫,衡量间,走出几步远的祈凉回头,语气颇为冷淡:“走不走?不走我们先走了。”   祈热急忙应一声,再次看向徐云柯时已经有了决定,语速加快,“国庆有安排了,有兴趣也没办法,先走了啊。”   说完转身跑着跟上两个小孩。   这一回也只是送到校门口,祈热接了个电话,又匆匆走了。   等人一走,两人并肩往里,陆时迦把闷在肚子里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刚刚是不是太凶了?”   祈凉一脸疑惑,心说也没多凶吧,就是本能地看那男的不顺眼,嘴里却回:“看到她就烦,以前你比我还讨厌她啊,她也最喜欢欺负你。”   陆时迦竟觉得好朋友说得有几分道理,祈热似乎确实最喜欢欺负他,可他又得实事求是:“她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想了想,他举出一个祈热没那么讨厌的例子,“《倪亚达黑白切》还是她从国外带回来的,肯定很贵。”   他随便举的一个例子,却触到祈凉的伤心事,祈凉平稳的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她只送给了你,我可没有份。”   “……”陆时迦没法反驳,默了默,脑袋里搜索祈热其他的优点,“她还把《天使爱美丽》的碟带回来了。”   祈凉差点翻出个白眼,幽幽地回:“那是你想看的,我没说有兴趣。”   “……”陆时迦不说话了。   第二天到教室,陆时迦又一次被拦在了过道上。   他这回是真忘了这回事儿,昨天被喊去送月饼,祈热没想起来还他iPod,他自己也忘记问。   “又忘带了?”季桃见他为难,探询着问。   陆时迦刚要顺着这个理由点头,身后的祈凉代替回答:“没,被偷了。”   “被偷了?”季桃睁大一对大眼睛。   祈凉似乎对昨天的对话耿耿于怀,继续说道:“嗯,iPod被偷了,可能整个人也被偷了。”   说完,往陆时迦旁边一挤,先一步回了位置。 第46章   银色的雪佛兰停靠在梅外与胡桃里中学两道大门中间, 车窗开尽,窗沿上搁一只手臂。   后排坐了两个中学生, 一个戴着耳机听李志, 声音大到漏出来,另一个没有音乐可听的只能蹭着那点漏音, “星空和黑夜/西去而旋转的飞鸟/我们生来就是孤独”,他虽不再弹吉他,也听出几个和弦来。   三缺一, 缺的那个,晚了半小时。   陆时樾原坐在车里等,见人出现在校门口,开了车门下车。   一起过来的还有徐云柯,他们刚在办公室接受了花自酌的一番教育, 徐云柯赶着回家吃饭, 跟祈热一起小跑着出来。   离了几步远, 他看清车旁的人,开玩笑般问:“这不会也是弟弟吧?”   祈热斜眼觑他,“不行?”   徐云柯摇着头站定, 朝面前的陆时樾扬了扬下巴当作招呼,再侧了头看祈热, “国庆要是有空, 随时联系我,沙龙连着好几天。”   祈热点点头,喘了粗气坐上副驾, 等陆时樾上了车,她探身摸了摸方向盘,“你这车……看一次,丑一次。”   摇上车窗,陆时樾握上方向盘,将车往道路另一头开。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嫌弃这辆陆正午帮忙挑的代步车,听一回,笑一回。丑倒是真丑,陆正午掏钱,他无所谓,也就任他买下。他租住的地方离公司步行不过五分钟,很少用得上,主要用来回木樨门,周末偶尔加班回不去,一个月也就开上那么一两次。   陆时樾没接她的话,专心看着路况,过一会儿问:“同学?”   祈热埋头看着手机上的短信,粗粗整理国庆的学习计划,没所谓地应了一声。   “在追你?”与上句一样,不带某种情绪。   祈热把手机一收,照了实情说:“谁知道,他没说,也就偶尔说说话。”   陆时樾得空看她一眼,见她脸上不耐烦得很,不禁笑了笑,还要开口,后面祈凉冷不丁插了一句进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iPod还给陆时迦?他都答应借给别人了。”   说完,祈热才知道他是在冲自己说,她快速回头,嘴上批评:“你跟谁说话呢?”这么教训着,边拉开书包拉链,低头翻找,最后拿出自己的MP3来,直接往后扔,“忘在宿舍了,你先听我的。”   “他不是要自己听,是要借给别人!”祈凉仍旧不甚耐烦。   祈热不看祈凉,直接看的陆时迦,“放完假去我那儿拿。”   见他弯腰捡起滚落的MP3,祈热回了头,问的陆时樾:“工作怎么样?”   陆时樾只回一句:“嗯。”   “嗯是什么意思?”祈热笑了出来。   陆时樾顿了顿。柳佩君平时给他打电话,也总这样问,他入职到今还没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其他的,或枯燥或有趣,他私以为不足道,通常岔句话,将话题跳过。   现在是祈热问,他反应过来,“手上的项目做完,应该会有一笔奖金。”   祈热看向他,等他继续说,他又挤出一句,“之后可能要自己带组。”   “可能……”祈热重复这两个字,“你在说的事儿就是百分百确定了。”她笑一声,“好好干啊,陆组长。”   她看向窗外,“以后还得喊你,陆部长,哪天还得脱帽敬礼喊——陆老板!”   她拿捏着腔调喊,陆时樾笑了出来。   后头陆时迦已经将耳机塞进耳朵,播放键一按,涌进来的不是音乐,是一句句听不懂的法语,唯有那道声音有些熟悉,不,过于熟悉了。   陆时迦抬起头,望向那道声音的主人,他能清楚地看见她扎起来的丸子头,侧着的半边脸上带笑,几缕头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往下掉,贴在她后脖颈上。   鲜活,生动,跟耳机里带了几分柔和的声音不太一致。   他怀疑听错,猛地扯下了耳机,果然听见她多了几分中气的普通话,顿时觉得顺耳了许多。   “去你那儿?”祈热捏着下巴,“特意去你那儿吃顿饭?”   “嗯,季阿姨也过去。”陆时樾添一句。   祈热往椅背上重重一靠,“有好吃的,那我也去。”   结果两家八口全过去了。   一间小复式,设计与装修都极简,一行人开门陆续进去,瞬间把客厅填满。内里已经收拾得很整洁,柳佩君非说要大扫除一次,季来烟相反,先上上下下参观一回,再翻出一对花瓶,装六分清水,把带来的鲜花修剪了插进去。   插好了问旁边站着的祈热,“好看么?”   祈热叉腰倚着桌子,摇了摇头。   “刚才在花店你说好看的呀。”季来烟又倒弄两下,将花瓶摆好位置。   祈热凑过去,双手捧着脸,“有我这朵花好看吗?”   身后两个爸爸听了笑出来,另外一句“切”出自祈凉。   季来烟捏女儿的脸,“好看,也不看看是谁养出来的。”   祈热嘻嘻地乐,没再开玩笑,伸手摘下一片玫瑰花瓣,“刚才在花店看着好,一插进瓶子,”她摇着头,“难看。”   “那你买的这瓶子得配什么?”季来烟笑着瞅她。   “最好看的当然是雏菊了,之前在巴黎,去教授那儿吃饭,我给他送法国菊,他还挺不乐意,说一是菊,二是黄色菊,犯忌讳,后来我给他送小雏菊,四种颜色凑一块儿,他就笑了。”   身后祈畔走上前,揶揄她:“教授哪是觉得花儿好看,你偏要破这忌讳,是拿你没辙。”   祈热反手小拳头一捶,蛮不讲理,“反正小雏菊配这花瓶最好看!”   祈畔笑笑,拿她没辙。   一会儿一屋子的人四散开来,两个爸爸提了食材进厨房忙活,方才去超市就计划好了,中午吃西餐,做芝士焗饭跟猪肋排,还特意买一个烤箱,用来做华夫饼。两位妈妈聊着天重新布置房间,剩下四个小的,一人一个游戏手柄,坐沙发上开始对战。   大鱼对小鱼,大鱼里还有只满身技能的神鱼,小鱼干们自然要被吃掉。   几盘下来,小鱼不乐意了,“不行,不公平!时樾哥那么厉害,我们肯定打不过。”   祈热听出里面的重点,推一把祈凉的肩膀,“什么意思?我就不厉害了?”她伸手抓住身后人的衣领,“你跟我一组,把他们给灭了!”   被拎住的陆时迦来不及答应,好朋友祈凉已经跃跃欲试催着开始,要反灭他们的企图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   陆时迦便稀里糊涂地加入了四人大战,连续几盘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不说,最后还替队友背上一口黑锅。   祈热连续拍他的肩,“你怎么打这么烂!刚才我连赢,怎么跟你就连输呢?”   祈凉看不惯好朋友被打压,“那我刚才连输,现在连赢啊,说明是时樾哥打得好。”   祈热钻空子,“对吧?你跟他一组连输,我跟他一组也连输,说明什么?说明他打得烂啊!”   祈凉比自己被说还气,讥讽道:“你刚才打那么烂你还好意思说?”   “我有他烂吗?”祈热挺胸抬头,活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母鸡。   祈凉要反驳却没有底气,光张嘴不出声。   祈热瞬间气派了,黑锅移开顿感轻松,手柄一丢,跑去厨房凑起热闹。   祈凉忿忿看一眼他姐的背影,小声朝好朋友嘀咕:“你怎么打那么烂?我都说不赢她,明明她也烂。”   陆时迦捏着游戏手柄没动,直到祈热拿着一块烤好的华夫饼出来,直接往他嘴里一塞,他才被动地伸手去接,一咬,烫得咧嘴。   舌头一直隐隐作痛,害他在午饭桌上连喝几杯冰镇饮料。   好在话题一直在他哥身上,柳佩君也没空管他。   柳佩君关切地对陆时樾问东问西,最后落到她先前提过一回的话题上,“公司那么大,平常接触的人也多,就……没遇上合适的姑娘?”   话一出口,其他人纷纷抬起头看向陆时樾。   “这才上了几个月,公司的人都没认全呢吧?”陆正午自然地帮腔。   柳佩君不乐意,“我也不是催,就是想着,要是有好感,可以慢慢处,人要知根知底,多处几年总没有错。”   “现在正是拼事业的时候,上升期,孩子年纪也还小,感情的事慢慢来,顺其自然,你看热热,还在读书,不也没急么?”陆正午似有安抚柳佩君的意味。   柳佩君一句“女孩子跟男孩子不一样”未说出口,对面季来烟也出了声,她直接岔开话题,“时樾,你们公司饭做得怎么样?”   陆时樾舒口气,接下话头,“挺好的,荤素搭配,营养互补。”   “肯定老得加班吧?工作再忙,饭一定记得吃。”祈畔接一句,见陆时樾点头,又看向自家女儿,“作业多,饭也得按时吃,上回是肚子痛,下次止不定就轮到胃了。”   祈热连连摆手,“您放心,上次是吃坏了,又不是没吃。”   那回是冰激凌作的怪,偏在一顿麻辣香锅之后吃的,一辣一冷,弄坏了肚子。   季来烟忍不住敲她脑袋,“你不吃的时候也多,不说我们也猜得着!”   祈热干脆摊手,“那有什么办法嘛,饿肚子可比写不完作业被花教授批评来得好。”   话题这么顺延下去,柳佩君也语重心长提醒祈热几句,不再说回刚才的话题。   一顿西餐吃完,刚才没出力的几个小的负责收拾,两个中学生负责收、扔垃圾,祈热站厨房池子前洗碗,陆时樾将碟子刀叉一齐收了过来,站她旁边,憋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时才问出来,“平时作业很多?”   祈热把洗好的一只盘子递给他,“也没那么夸张,就是有时候作业赶一块儿了,又急着交。”   “饭也没时间吃?”他皱着眉没有接,担忧由口中透露出来。   他不接,祈热便自个儿开了水龙头把洗好的盘子冲洗一遍,“说了没那么夸张嘛,也就那么一两次。”   “开学也才一个月……”   “哎呀——”祈热打断他,把盘子直接塞他手里,索性学她妈妈,利落地挑起个新话题,“鹿小诗跟我说,她在你公司对面实习?”   “嗯。”陆时樾应一声,把盘子放架子上沥水。   “你们平常见面机会多么?”   问题的答案,祈热其实知道,鹿小诗说了,她几乎每天都会在对面楼看准了陆时樾收拾东西下班,再跑到楼下跟他“偶遇”。   她知道情况也问出来,是想随便扯个话题聊下去。   “天天见。”陆时樾实话实说。   鹿小诗是在她家自己的公司实习,外企,她给她爸当翻译。这些都是鹿小诗主动说的,在每一次她制造的“偶遇”时零星透露给他。   祈热“哦”一声,“那……”   转移话题大概会传染,陆时樾猜到她要问什么,打断一句,问:“明年要不要去看奥运会?”   祈热关了水龙头,“能去?”   “月底有第二轮售票。”他不看她,将她轻轻往旁边推,拿起洗碗布洗剩下的餐具。   祈热甩着手上的泡沫,“肯定很贵吧?那么热,在家看就好了。”   陆时樾无非是把事情拿出来当挡箭牌,听她一说,也没再多言,点点头继续清洗。   国庆假期结束,祈畔照旧送几个小孩去学校。陆时迦终于拿回自己的iPod,其实他不急,他一直觉得,这是祈热送他的,她有权随时使用,只不过确实答应借给季桃,不能屡次食言。而那只装满了法语听力的MP3,也回到了祈热的手里。   那日陆时樾的一句“开学才一个月”似乎成了魔咒,接下来几个星期,祈热每日忙得晕头转向,除了写各个老师布置的论文,还有花自酌时不时临时起意提出的小课题等着完成,她紧着查资料看文献,再写一篇篇小论文。又额外给自己找了活儿,跟出版社合作,翻译书籍赚一点外快。   “百”忙之中又领来一份快递,打开来是一箱子的干粮,祈热叹口气,给陆时樾发消息,告诉他东西已经收到。   除此之外,每周一的晚上,学校食堂外,祈凉会给她送来家里做好的饼干面包。   连续几回都是祈凉送来,祈热觉得奇怪,“你不打球了?”   祈凉没好气,完成任务后话也懒得多说,“陆时迦没空。”   “你们晚上不是没课么?”   “他有事!”三个字一丢,掉头走了。   没过多久,祈热算是知道陆时迦是“忙”什么去了。   那天是祈凉生日,逢上周四,祈热手头的作业写得差不多,下午下了课便往隔壁的胡桃里中学走,她没去教学楼找人,直接等在了食堂门口。   放学铃声一响,再等一会儿,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寻出她要找的两人来。   祈凉满脸不高兴,仍是那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你来干嘛?”   “我来干嘛?我都等在食堂了,当然是来吃饭的。”祈热揪着他领子不让他走。   祈凉嫌弃地拍开她手,“别拉!”   祈热猜这个年纪的小男孩都好面子,自觉松了手,“走吧,去外面,请你们吃大餐。”说着往外走,见身后两人站在原地不动,她发威了,面色一板故意吓人,“走不走?”   祈凉这才翻着白眼拉了拉陆时迦跟上去。   到了校外,祈热把两人带去临街一家小饭馆,菜她早前来已经点好了,这会儿直接上菜。   吃了几口,祈热朝门口招手,陆时迦跟祈凉一起回头,门口进来个人,手上提一个盒子,看包装显然是蛋糕。   “明天回去季老板会给你补过,我这周不回去,先给你过了。”祈热拆开蛋糕,冲着祈凉解释。   祈凉一时没说话,他姐点好蜡烛催他,他倒配合地一口气全给吹灭了。   祈热中午没吃饭,出来时垫了个小面包,这会儿吃不太下,她看一眼闷头吃饭的陆时迦,想了起来,便问:“你最近都干嘛去了?”   陆时迦抬头,眼下乌黑一片,是淡淡的黑眼圈。   “又看那些杂书去了?”不见他回应,祈热便当他默认,“那也别熬夜看啊,你回去照照镜子,都成小熊猫了,而且晚上一直看书,眼睛要坏……”   眼见她要继续念下去,祈凉刚才那点感动被磨掉,语气不耐:“他没看书,是去游戏厅打游戏了!”   祈热伸出去的筷子一滞,“打游戏?哪儿?”   陆时迦哀怨地看一眼背叛了自己的好朋友,祈凉才觉说错了话。   “你去游戏厅了?”祈热看向陆时迦,“下午放学去的?”   这回还是祈凉回答,怨念听来很深,“还不是你说他游戏打得烂!”   他倒是忘记自己也说过这话。   祈热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你跑去游戏厅练?”   陆时迦困窘地微微埋下头,对面祈凉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溜儿供了出来,“他还买了书研究,笔记都做了几十页,我们班人都借他的看。”   祈热听完更乐了,“现在练得怎么样了?”   祈凉当代言人:“我们班的人都打不赢他。”   祈热故意装作不信,看一眼没什么精神的小熊猫,“真的假的?”   陆时迦慢几拍点了头,“真的。”   “光说有什么用?待会儿一起去游戏厅,跟我比。”祈热提议。   祈凉立即斩钉截铁地拒绝,“你们去,我不去。”   祈热笑,“被打怕了?”   祈凉放下筷子,“谁怕谁?我是约好了跟人打球!”一说,人就站了起来。   也没说要走,径直往饭馆里去,祈热看过去,听见他跟老板借厕所才回过头来。   等人出来,冷冰冰说一句“我走了”,便真的迈腿出了饭馆。   祈热也没喊他,低头叮嘱陆时迦多吃点,吃完,她起身去付钱,老板却告诉她:“刚才那个小孩付了啊。”   付过了……祈热算是服了,对自家正处叛逆期的弟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出了饭馆,祈热要送陆时迦回去,陆时迦站着没动,见她似乎忘了,小声提醒一句,“不去游戏厅了吗?”   祈热闻言回头,憋着笑,“真要去啊?”   陆时迦毅然点头,“去。”   祈热不知他当了真,脸上俨然一副决绝的样子,她都不好开口拒绝。   于是由陆时迦带路,两人去了游戏厅。   陆时迦的表现如祈凉跟他自己所言,连续几轮,祈热都被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WIN”一“LOSE”,她气呼呼往后一靠,“你就不能让一让我?”   陆时迦咋舌,他刚才一心只顾着证明自己已经很厉害,没有怎么注意祈热的反应。   祈热倒不是真气,苦口婆心地教育:“你跟我一组,你得像刚才那么厉害,但是你跟我对打,你厉害也得装得不会,懂了?”   陆时迦一头雾水,摇着头问:“为什么?”   祈热自然不是教育他要让着女孩,不过是她自己连续被打趴在地上,十分不爽,想尝尝赢的滋味。   她不直说,蛮横地回:“不为什么,自己悟。”   陆时迦“哦”一声,“那下盘我让你。”   祈热立即笑了,美滋滋地刚要说行,兜里手里一震,她拿出来,点开一看,是徐云柯发过来的短信——   “今天色戒上映,一起去看?”   祈热想也不想,直接回:“不去。”   徐云柯迅速发一个颜文字表情过来,问:“跟人约好了?”   祈热看一眼旁边等着开局的人,按着键盘打出一个字发出去,“对。”发完,冲旁边的人说:“不打了。”   陆时迦松了手,观察她的表情,郑重其事地承诺:“我一定让着你。”   祈热忍着笑,站了起来,脸上严肃,“晚了,打不动了。”   陆时迦急忙跟出去,祈热没出大楼,转个弯上了旁边的楼梯,陆时迦跟她身后,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去干嘛?”   “看电影,你要看么?”徐云柯的一条短信倒是提醒了她,她先前看了通知就决定要看,只不过档期一推再推,她又忙,没有怎么关注,现在正好有空,楼上又有电影院,天时地利兼具,剩下的“人和”,就看眼下小孩要不要一起了。   陆时迦分辨不清她是不是生气,她一问,他也就点了头。   到了电影院,祈热往凳子上一坐,从兜里掏出张纸币,一伸,指挥陆时迦,“去买两张《色,戒》。”   陆时迦没接纸币,直接转身去了售票处。   一部时长158分钟的电影删减到145分钟,且删减处明显,虽然已经通过新闻知道,祈热也看得十分来气。   她全程看得专注,并没有因为旁边坐了个未成年小朋友而尴尬,出了大楼后还问他:“你觉得汤唯漂亮么?”   陆时迦记得电影里的王佳芝,也记得荧幕上写的演员汤唯,猜这两个应该是同一个人,他实话实说:“挺漂亮的。”   “挺?就只是挺漂亮?”祈热当初被另一版海报里的汤唯击中,觉得她性感自持,美丽而不自知,这会儿在她心里,汤唯就是最美的那个,胜过王祖贤跟林青霞。   她见陆时迦不说话,又问:“那你觉得谁最漂亮?”   陆时迦没觉得谁特别好看,但也在脑海里搜罗着,最后随便抓住一个,“苏菲·玛索。”   “啊——”祈热点头,“确实漂亮,可是汤唯也漂亮,你知不知道,汤唯把书里的王佳芝演活了?”   陆时迦走在她身侧,“我没看过书。”   “没看过?你看那么多书,没看过张爱玲?”   也不是没看过,他多半看一些百科书籍,看的小说也是偏武侠跟科幻的多,他回忆一会儿回:“看过《倾城之恋》和《第一炉香》。”   祈热点点头,“《色戒》也好看啊,要看吗?”   陆时迦想着,既然看了电影,看看小说也没什么不可以,便朝着祈热点了点头。   “那你下周一去我学校,直接去图书馆,六点,我把书给你。”   两人已经到了胡桃里中学门口,把人送到,祈热又郑重交代,“不准再去游戏厅打游戏!”   陆时迦没立即点头,她又上手了,揪住他衣领,“听到没?反正打那么厉害了,没必要再练。”   陆时迦从她嘴里听到“厉害”两个字,满意了,这才点了点头。   第二周,带着点心提前在图书馆等的便是不再去打游戏的陆时迦。到点不见人,又等了十多分钟,才见她从远处跑了过来。   祈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下午上课忘记把借来的书带上,刚才特意回了趟宿舍去拿。   她把书递给陆时迦,再接下他递过来的东西,语速飞快:“里面有借书证,给你办了个,以后想看什么书,直接来图书馆借,今天不跟你吃饭了,我赶论文,回去自己吃……带钱了么?”   陆时迦想说他吃过了,见她很急,干脆地点了点头。   祈热走出几步再次折返回来,她原来总要把人送回去才放心,之前祈凉来送东西,他压根不理她,直接就回去了,她总要追出去叮嘱。   这会儿想说等她写完再送他回去,想想剩下的论文,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只说:“回去小心车,看好红绿灯。”   陆时迦又点了点头。   祈热这才转身进了图书馆。往老位置一坐,将资料书跟电脑一齐打开,开始快速打字。   这些论文对她来说不算难,关键在数量多,她噼里啪啦打着字,一鼓作气写出半篇,停下歇一口气,才发现肚子在隐隐作怪,她看一眼刚才放下的点心,一看便知是饼干,要是吃,铁定要影响别人,她迅速放下心思,继续敲键盘。   又敲几下,旁边有人站定,她猜是来分位置的,便边敲着手上这句,边把电脑往里挪,一句敲完,才伸手去把摊开的书往里收。   这一侧头,看清了站着的人。   祈热吓了一跳,很快用嘴型问:“你怎么进来了?”   陆时迦手里还拿着那本《色戒》,书里夹一样东西,他把书放到祈热身前,再把另一只手上的酸奶放到桌角。   祈热看一眼,那书里夹着的,是个面包,塑料袋露出来一大半,她忍不住扬起嘴角,再看向他,仍是那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陆时迦从口袋里摸出借书证,祈热明白过来,又问一句新的:“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这么问着,手晃了晃,示意他坐下来。一直干站着,影响别人。   陆时迦往椅子上坐,没回答她。   他没有透视眼,除了一间间找过来,也没其他方法。他会来,也只是想起那天在他哥那儿吃饭,大人们在饭桌上说过,她总不吃饭。不吃饭,容易出胃病。   祈热也不执着于答案,她把眼前的书打开,下巴指一指,然后用手比划一下,重新合上,把书推到陆时迦面前。   她本意是不吃,却见身边的人又站了起来,小心拿起书,往外去了。   祈热没看懂,等了一会儿,人回来了。   陆时迦两手将书跟面包分开拿,而拿着的那个面包,已经开好了包装。   祈热这才明白,刚才她的瞎比划,他看懂了。   陆时迦把面包递给她,祈热小心翼翼接到手里,手指捏了面包出来,再送进嘴里。   吃一口,她拿起笔直接在书上写,写完推给陆时迦。   陆时迦重新坐下,见上面写着几个字:坐下看书。   祈热又凑过去,在后面添上一句:看完写一篇读后感。   陆时迦皱了皱眉,看她一眼,她已经坐直,面包直接放在了书上,拿过面包的手则重新敲起了键盘。   他平复了心跳,伸手翻开了书。看一会儿,又拿出iPod开始听歌。   祈热看见了,抢过来一只耳机。她专心写论文,没太认真听,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熟悉的声音。   她听了一会儿停下来,又在书上写:这首叫什么?   陆时迦不知道她听出了张悬的声音,完整地写:张悬,自由。   刚写下,耳机里换到了下一首。   祈热这回仔细听着,笔尖落到纸上:这个不是原版吧?   是周杰伦的《彩虹》。   陆时迦写:录下来的。   祈热笑了笑:你自己弹的?   他回一个字:嗯。   祈热又听一会儿,下一首仍是钢琴曲,这回是她最近在听的《无与伦比的美丽》。   她翻到另一页,写:怎么想到录进去的?   陆时迦顿了顿才回:你的MP3里也都是你录的法语。   祈热颤肩无声笑着,脸上一副“学我,小样儿”的表情,笑完,看了眼键盘,深觉自己耽误了一会儿,又立马看回电脑。   陆时迦却看不进书了,他干干坐了好一会儿,微微侧头一看,对上那支笔,不出几秒,他拿了起来,在祈热书上写下一行字,再推到她旁边。   祈热把完整的一句法语敲完才低下头,一看,炸了。   上面写着——   你跟我哥在谈恋爱么?   作者有话要说:  weibo@GEBIRE 第47章   “你知道他问我什么吗?”祈热将酒杯“嘭”一声摔在桌上。   “问你什么?”李妲姣眼巴巴看着她。   祈热未说先笑, “问我是不是跟他哥在谈恋爱。”   “哈哈哈哈哈!”李妲姣连声笑了出来,手里攥着杯子, 啤酒摇晃着漏下几滴到了油腻的桌面。   简易的挡风帘子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霓虹灯映在透明帘上影影绰绰,烧烤摊外, 今夜无雪。   棚内氤氲着烧烤冒出的热气,祈热喝下两罐啤酒,整个人也开始发烫发热, 她将外套脱下,随手放在旁边褪了颜色的凳子上。   “他怎么会这么问?”李妲姣撸下一口肉串,紧接着问。   他怎么会这么问?   一个多月前,祈热跟李妲姣一样好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日, 陆时迦那个问题如平地一声雷, 把祈热给弄糊涂了。   资料书上那一页没有空隙容她继续写下去, 她也不想再耗着时间一笔一划写那一行字,于是从位置上起身,扯他衣领, 示意他出阅览室。   陆时迦是借着不用说话才问出来的,出了阅览室必然要开口, 他没那个胆, 于是抓住她手腕,往回扯了扯。   祈热看他瘦得没肉的手指扣在她手腕,没如他愿, 反手一握,将人拖了出去。   走廊上安安静静,祈热压低了声音,“说,你听谁说了什么?”她双手抱在胸前,微微低了头,目光里带着审视。   陆时迦只觉一股压迫感罩在头顶,垂首站着,背也跟着挺不直了。   “站直,”祈热抬抬下巴,“本来就不高。”   陆时迦不想显得那么惟命是从,缓慢地、不露痕迹地将背稍稍打直。   有人从室内出来,祈热让了让,转个身倚在墙上,“不想说?”   陆时迦知道,即便他点头,她肯定要继续问,于是暗暗提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她,挤出两个字,“祈凉。”   “祈凉?”祈热离开墙面,“他说什么了?”   陆时迦觉得这不算背叛好朋友,即使是,也跟上次祈凉暴露他打游戏扯平,“说你跟我哥在悄悄谈恋爱。”   祈热不似刚才那么惊讶,“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回得十分简短,“他看出来的。”   祈热皱眉,“怎么看出来的?”   “他说……”陆时迦有几分犹豫,“他之前就这么觉得。”   他省去了一部分,祈凉说,那天在陆时樾那儿吃饭,柳佩君问他有没有碰到合适的女孩,祈凉看到,陆时樾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祈热,而祈热作为八卦爱好者却没有追问,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祈热没问出什么实质来,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他让你来问我?”   陆时迦摇头,“是我自己要问。”   祈热觉得稀奇,“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低下头,背又微微躬起,“我觉得祈凉应该想错了。”   祈热来了兴致,“你为什么觉得他想错了?”   被她眼神示意,他又重新直起背,“……不知道。”   他眼神闪躲,祈热一眼便知他没说实话,“你什么时候开始撒谎了?撒就撒,这么简单的事儿也做不好?”   陆时迦被拆穿,脸上微红,“你以前跟喻星淮在一起,告诉给每一个人,你要是跟我哥在一起,我们肯定早知道了。”   祈热一愣,“你,你还记得喻星淮啊?”   陆时迦挠挠脑袋,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祈热突然就笑了。   “迦迦……还记得他啊?”李妲姣没有直呼其名,只用一个“他”字代替。   祈热仰头又喝一口啤酒,笑起时眼角上挑,“他心眼小,记性好。”   李妲姣哈哈笑两声,“初中生,还是小毛孩。”   被称作小毛孩的陆时迦这会儿还在宿舍挑灯夜读,他打一个喷嚏,紧了紧外套,将面前的书翻过一页,是张爱玲的《金锁记》。   之前借来的《色戒》已经读完,在那之后去给祈热送家里带来的东西,他通常顺便去一趟图书馆,还书再借书。他想祈热应该忘记自己说过让他写一篇《色戒》的读后感,他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她再度提起。   他是写了的,写了整整三页,每次去梅外也折好了带在身上,以免她突然想起来。   夜凉如水,陆时迦吸吸鼻子合上书爬上了床,第二天起来,鼻塞得难以呼吸,等鼻子通了,又开始流清水。   他感冒的这一天,梅城下了2007年的最后一场雪。   元旦放假回家,陆时迦又发起了高烧,柳佩君连续几天眉头也未松动,甚至动起下学期不让他住校的念头。陆时迦并不知道他妈妈的想法,等感冒好齐,重新去学校上课,新下的一场雪还未停。   2008年伊始,雨雪不停的,不止梅城,更严重的,在梅城以南的地区。连续几轮大范围的低温、冰冻天气,给各地造成了重大损失,是中国有气象记载以来最严重的一场雪灾。   电力系统被摧毁,铁路一度中断,火车站滞留下百万过年回家的乘客,高速公路瘫痪。市民们无水可用,物价飞涨,蜡烛、汽油严重短缺。   各地纷纷启动应急预案,开展抗灾救灾工作。   祈陆两家通过正规渠道捐了款,电话里得知南方的朋友买不到蜡烛,远水救不了近火,没辙,但也立即联系了蜡烛生产工厂,两辆装满了蜡烛的车直接开往高速公路服务区,让过路回家的都能领上一两根。   祈热还留在校,除去通过学校捐出了自己赚的外快,也没其他办法,只能看着新闻干着急。QQ群里老同学也时刻关注灾情,有些大学毕业后留在南方发展的,说手机快没电,说完,也就没了消息。   祈热拿着手机犹豫不决,担忧挥之不去,到底放心不下,编辑了消息发往兰城。这一次联系梁碧梧,距离上一回,已时隔几年。梁碧梧如之前一样没有回复,祈热跑去一一问了陆时樾跟鹿小诗,两人也都说没她的消息。   她心也跟着短信一起石沉大海。   好在,两天后,祈热收到一条陌生手机号发来的短信,短短几个字——   “一切安好,勿念。”   署名:Biu。   她不求重归于好,只望她平安顺利,这一条短信,竟让祈热顿时热泪盈眶。   可惜欣喜也不过短暂,她留校十天才堪堪将手头的作业跟工作做完,回家后也日日看新闻关注灾情。月底,倒是被香港一出“艳.照.门”转移了注意力,不过也只是匆匆围观几眼,放下手机,就又得坐到电脑前,看花自酌列下的一长串文献。   年底又吃一顿生日宴。今年陆时迦的生日恰好在除夕前一日,两家一商量,索性生日除夕一起过。   祈热把之前在文具店买来的海报送给他,陆时迦在大家的要求之下当即拆了,展开来四个角一按,海报里是电影《初吻》里经典的那一幕,马修给苏菲·玛索戴上耳机,而耳机里,是那首《Reality》。   “喜欢吧?你喜欢苏菲我可是记得的。”祈热还戴着那条红色围巾,自得地朝陆时迦笑。   陆时迦低头将海报重新卷起,嘴里搁着一句“谢谢”没有说出口。踌躇间,肩上落下她的手。   “你得赶紧长高呀,苏菲14岁的时候就有一米七,也就跟——”她一手将旁边吃蛋糕的祈凉拉过来,“也就比祈凉矮一点点,你就差了不少吧?”   陆时迦抬头看两人一眼,将海报一捏,海报瘪下去,他也没松手。   祈热继续问:“你现在多高?”   她说着往前,陆时迦不自觉低了头往后退了几步。   “躲什么?比我矮是事实,躲能躲得掉么?”她并没有展露咄咄逼人的气势,更多的成分是玩笑。   陆时迦又抬头看她,她确实很高,跟祈凉齐平,他再看其他人,无须仔细对比也能发现,屋子里再没有比他矮的。   “他在班上算高的了,还有好多比他更矮的!”祈凉总是看不惯他姐欺负他的好朋友,立即出口帮忙。   偶尔帮的却是倒忙。   祈热笑着问他:“好多是几个?”   祈凉瞬间没了气势,“……你管呢?”   “我看最多也就一两个。”祈热用起激将法。   “不止!有……”祈凉回忆着课间操时陆时迦的位置,往前数,还有——“4个!”   祈热笑出声,陆时迦却推着好朋友要走,祈热眼疾手快拉住他,“我开玩笑呢,你不算矮了,才多大,以后还会长,来,”她将人彻底拉了回来,“这个红包给你,记下了,今年新年礼物只给了你一个人。”   她塞到他手里,又催他,“打开看看。”   陆时迦觉得奇怪,依言打开,一掏,拿出来一张五十的纸币。   祈凉在旁边见了,丢下一句“真抠”便转身继续吃蛋糕去了。   祈热不搭理,提醒面前的人,“你肯定忘了,我还欠你五十。”   陆时迦却点点头,又立即听到她气急地说,“五十块你都能记到现在,怎么这么记仇?”   陆时迦有点冤,记性好也不能怪他。他心情算不上多好,于是回嘴:“那时候的五十,现在肯定更值钱了。”   说完便被轻轻搡了一下,祈热拍拍口袋,“我哪那么多钱给你?之前都捐了,还有,你期末考那么差,给五十算多的。”   陆时迦彻底不想说话了,他虽对学习不上心,考倒数还是头一回,祈热这是揭他伤口。   新伤旧伤加一起,更难好,陆时迦连图书馆借来的书也没心思看了,颓靡好一阵子,喜欢的歌手Amy Winhouse拿下格莱美五项大奖也没让他多高兴。   虽不高兴,也去隔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祈热,他记得,祈热说过Amy唱得好。   他不直接说,而是告诉祈凉,祈凉埋头打着游戏根本没空回他。   旁边祈热忙着看文献,只抬头说一句:“你眼光不错嘛。”   消息通知到位,陆时迦便起身回了家。   连日的雨雪天气过后,某日,太阳悄然钻出来,天空放晴,一段灾难暂时画上了句号。   软件开发公司的员工们纷纷抬头看一眼大厦外落下来的阳光,又埋回头继续工作。到中午,一楼的大门口走出来一位高瘦的年轻人,他轻车熟路地穿过两条街,到了常去的那家花店,老样子买下一束花。   捧了花又原路返回,还未到公司门口,见着台阶上立了一位熟人。   “你又去买花儿啦?”鹿小诗几步迎出来,默默看一眼他手上各色的花,又移开视线。她手上提了几个袋子,朝他解释:“都是我家亲戚送的,太多了,家里都不知道怎么办,你发发善心,帮我吃掉一些呗。”   不容他拒绝,她把袋子推给他,“重死了,你自己提上去。”   陆时樾无奈接下道谢,抬脚进了大楼。   鹿小诗并没有走,悄悄跟进去几步,掏了手机出来,对着那束花拍下一张照片。   “咔嚓”一声。   梅城的另一处,陆时迦举起相机的手落了下来,面前是一扇玻璃门,门上粘了张广告单。类似这样拍了广告单的照片,相机里已经有了不少。   傍晚时分他回了家,进房间后锁上门,坐桌前开始查看相机里的照片,旁边摊开一个本子,他看一张照片,便在本子上写一行字,一会儿写出一张表格来。   别人货比三家,他这少说得多出十来家。一番仔细对比过后,他最终圈出其中一个品牌的名字。   随后又将相机里的照片删掉,写满了字的那一页也撕下来,折了丢进垃圾桶。   他拍拍手舒了口气,只等着几天后开学。   等开了学,陆时迦在第二天放学后出了趟校门,不是去隔壁的梅外,他兜里揣了钱,徒步走到几条街外,最后在一家店铺前站定。   店门上隐约透露出“哈药六牌”的字样,陆时迦拾级而上,进门便有老板看过来。   “学生,买什么?”人高马大的老板热情里带着点机械。   陆时迦指了指他身后的货架。   老板顺着看一眼,笑着拿下一盒新盖中盖,“买二送一,买两盒,送两瓶口服液,要么?”   陆时迦果决地掏钱出来,点点头,“先要四盒。”   老板又笑了出来,边把东西装袋边唠嗑,“我看你也不矮啊,想长高也得多运动,饭也得吃好,光吃钙片不行,知道吧?”   陆时迦只抓住第一句,“我……不矮么?”   老板重新上下打量他一番,“我看你读初一吧?初一长这么高还嫌弃啊?以后还得长嘞……”   陆时迦小声嘀咕:“有人就嫌弃我长得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六π、爱吃皮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嗷~、爱吃皮蛋 3瓶; 第48章   开学后法语系通知有校际交流项目, 名额两个,去的是巴黎政治学院。花自酌喊来手下几个学生, 让认真填申请表, 三个人里,两个主动提出放弃。   一个是徐云柯, 一个是祈热。   “花教授,我还有半本书还没翻译完,说好了要给的, 不能食言。”祈热笑得一脸无害。   花自酌虽升了副教授,由着别人喊他,但单独跟三个弟子三令五申过,让她们仍然喊他“老师”,祈热却偏跟他作对。   他瞪一眼祈热, 也没有勉强, 只让留下的那个继续填表。   祈热便跟徐云柯一道儿出了办公楼, 问旁边人:“花教授怎么不问你?”   徐云柯手里拿了书,准备去图书馆,他解释:“我小时候在巴黎生活过一段时间, 我奶奶带的,她是政治学院的老师, 对这个学校没什么新鲜感了, 花老师之前就知道。”   祈热算是长了见识,想起他之前说的“耳濡目染”,看来是货真价实的书香门第。   “真人不露相啊。”祈热回一句。   徐云柯将书换了只手拿, “我看你才是,每次约你,你都不愿意露脸。”   祈热未想他这么直接,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这么追人的?”   徐云柯乐了,看一眼她的脸,愈发觉得顺眼,“老实说,我跟其他人处不来,对你有好感,想了解你,跟你亲近些,你一直没给机会。”   祈热愣了愣后也笑,“那是我误会了。”   “你是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徐云柯也干脆说开,把想问的问出口。   祈热脱口而出,“谈啊,就是没看得顺眼的。”   徐云柯似是开玩笑,“我自认为长得不坏,学习也不差,就一点看不上我?”   祈热笑着直言:“长得好学习也好的,一抓一大把啊。”   徐云柯点点头,“也是,是我还得加油。”   祈热摆手,“说不定哪天你对我没有好感,也说不定哪天我对你有了兴趣,说不准,时间一长,很多事情都会变的。”   徐云柯不料她会这么说,她脸上带着笑,像是开玩笑,话却十足地耐人寻味。   他转口问:“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当老师?”   祈热站定了没再往前,“起初是想弥补遗憾,现在觉得教书也不赖,花教授不是说了,别想些有的没的,干一行爱一行嘛。”   徐云柯跟着她站定,想追问那句“遗憾”,默了默作罢,“我以为你是,干一行恨一行。”   祈热先是问:“我看着很跳?”随即又自问自答:“确实是这样,三分钟热度,没什么韧性。”   徐云柯急忙摆手,“可别,自我贬低了。”前面就是岔路口,他又问:“现在也没空一起吃饭?”   祈热笑出几分尴尬,“现在是真有事儿,家里弟弟给我送东西过来,我得去拿。”   徐云柯笑出声来,“看来是我总把握不好时机。”他指指她脖子上的围巾:“脱线了,得剪掉。”   祈热低头看一眼,点了点头,“走了。”   她径直去向图书馆,陆时迦穿了一身黑站在门口,手里提一个大大的袋子。祈热接到手里立即拿了出来,是那件羊角扣大衣,她穿得薄,加在外面绰绰有余。   她就那么当众穿上,陆时迦抬头一扫,见衣服上少了一粒扣子,再往上,围巾有线头扯出一段长度。   祈热倒没注意,敞开着套上去,穿好了把他当镜子,“怎么样?这还是高中时候穿的,是不是还是跟高中生一样水灵灵?”   她声音不大不小,经过的人听见,回头笑着看一眼,她浑然不觉,又说一句:“问你好不好看呢。”   陆时迦硬着头皮点头,说完便要转身,“我先走了。”   祈热拉他衣服上的帽子,“不借书了?”   他摇头,也不解释原因,脚步飞快,祈热来不及拉住。   陆时迦直接去了学校的篮球场,祈凉跟班上另外几个男生一齐抱怨他来得晚,他接过球,带头跑上了场,运球,然后三步上篮。   打了得有两个钟头,分出胜负。几个男生照旧要出门去打牙祭,陆时迦没跟上去,“你们去吧,我去趟教室。”   “你去教室干嘛?季桃跟她们宿舍几个好像也出学校了。”有男生故意开着玩笑,似乎校外的“偶遇”才是最正经的事情。   陆时迦没回应,转身直接走了。   教室里不止他一个,还有几个埋头苦读的,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陆时迦先在祈凉的位置上坐下,从他抽屉里掏出几大本笔记。只翻看前面的部分,一整页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公式,字大,占去大部分版面再翻到最近的几页,内容明显地比先前详实。   这是陆时迦特意拜托他做这么仔细的,他好借来对比摘抄。祈凉嘴上不情愿,上课时还是认真做了,他自开学来就对好朋友十分不满,原来只是不一起打球,现在吃饭、上下课也不一块儿。   男生间总是简单粗暴,祈凉直接往他书包里扒拉,先是扒拉出几盒钙片,又看见好几个新的笔记本。   祈凉脑袋瓜一转,更加不满,“你干嘛老受祈热影响?她说的话又不一定对,你也不矮,成绩倒数只是偶然,她说话就那样,你以前不是特讨厌吃钙片么?吃饭也几分钟搞定,别听她的瞎搞了。”   陆时迦不听,仍旧我行我素。一天下来,早起晚睡,只做四件事,学习,运动,吃钙片,剩下一点时间看闲书。   其他人饱餐一顿从校外回来便直接回宿舍,等陆时迦在教室学习完回去,宿舍的人已经全躺上了床。成绩都不差,没有谁要看书到十一二点。   陆时迦是那个例外,他坐底下开了台灯翻书,其他人便吃着瓜子闲聊。   “季桃她们今天出去干嘛啊,祈凉?”有人起了个头。   祈凉随手翻着陆时迦借来的书,“我哪知道?肯定是什么饰品店呗,她们女孩子不就喜欢看这些小东西?没劲。”   “女孩子不都这样么?不然还跟我们一样打球?”   祈凉看几眼书觉得没意思,将书一合顺手扔到隔壁铺,“谁说不能打球了?”   “细胳膊细腿的,怕不是球打她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场上喊个话都听不见。”   一人附和:“对啊,每次季桃带读英语单词,我都得竖起耳朵听。”   另一个总结:“女孩子都这样啊。”   祈凉没说话,心想你们懂什么,女孩子可不全是这样的。   下铺人踢了踢他床板,“诶祈凉,明天给你买水,你把季桃的QQ号给我呗,我不说是你给的。”   另一个接:“你不说是祈凉给的,是要说,是陆时迦给的吧?”   一阵哄笑。   陆时迦听他们开着玩笑,其实早对着面前的书出了神。他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总是将班上的女生挂在嘴边,他也一直很困惑,为什么班上的女生,包括季桃,都变得那么有距离感,她们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说话时总是递出一个他不太理解的眼神,无论说什么都能笑,然后将手上的书拍在你的头上或是胳膊上,看似很生气,打下来力道却很小,不痛不痒。   他摸了摸被用力摁过很多次的脑袋,低头继续翻书。   一本书看完该是要还,一借一还,持续一个多月,算下来却只看了三四本。   陆时迦有些泄气,带上书,照例在周一放学后去给祈热送东西。   上回是大衣,这回是短袖,祈热没拿出来,袋子拎在手上瞅他,“你看着怎么没精打采的?”   陆时迦已经尽力挺直了背,听她一说,越发将身体绷紧。   祈热注意到,轻轻笑了笑,“这周末我回家,你的苏菲·玛索出了新电影知道吧?《超级女特工》,我弄到碟了,回去一起看。”   见他似乎开口要拒绝,她又换了通知的口吻,“没时间也要看,我可是为你借的碟。”   陆时迦闭了嘴,微微一点头,又见他她递过来一张纸币,“看你瘦的,听着,现在出校门右转去肯德基,买一份新推出来的全家桶,带回学校吃,不用分给祈凉。”   将钱一塞,又将他往外一推,“去吧,别看书了,吃饱了再说。”   “书也给我,我替你还。”祈热走出两步,拿过他手里的书。   他一言未发,就被她几句给安排了。   全家桶到底没买来,换成一盒新盖中盖,被他带回了学校。   到周五回家,吃一顿饱饭,桌上又摆出三大份全家桶。   是祈热买的,她把两家人都喊来一起看电影,积极地组织着,电影不过半小时,她却带头开起了小差。黑暗里透出屏幕的暗光,她拿着手机看新闻,一条北京奥运圣火在巴黎遭到“藏.独”分子干扰破坏的消息,让她气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大灯一开,手机就这么传了一圈,最后落在陆时迦手上,他读完全文,知道圣火火炬已经在巴黎安全传递。   五月初,北京奥运火炬终于进入中国境内,登上珠穆朗玛峰峰顶。   商场里几乎家家放着《北京欢迎你》,《钢铁侠》的海报还贴在电影院迟迟未下,返校的学生仍在回味被减到三天的五一假期,一切如往常一样有序地进行着,平常之下,是全民盛大迎接北京奥运会的底色。而远在西南边陲的四川省汶川县,即将遭遇一场如洪水猛兽般难以抵挡的灾难。   那天是星期一,祈热因为最近赶着作业没睡好,公然在花自酌的课上打起了盹,花自酌往讲台上一拍,睡熟的祈热被震醒,还没来得及听他出口批评,就有其他学生直接把手机从课桌下举了起来,情绪激动,“地震了!”   紧接着其他学生也把手机拿了出来,祈热见势跟着掏出手机,迅速点开新闻。   从那一刻起,一时间,抗震救灾新闻充斥在手机、电视、报纸等各个媒体上。各校纷纷迅速地组织捐款,祈热则又一次将家底全部掏出。   到15号那天去墓园扫墓,她第一回 空着手去。   上山再下山,她采了一束山花又慢慢走上去,将花放在墓碑前,她盘腿坐下,打开手机将新闻念给照片里的人听,看到令人痛心的最新消息,她停了停,忍着没哭。   紧接着,全国乃至全球皆开展哀悼活动,哀悼日期间,天.安门下半旗,全国默哀三分钟。新闻里说着地震原因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网络上不少人声讨着地震专家,称他们严重失职。   网络外,祈热仍旧上课,她生日逢上默哀日,也被两家人心照不宣地忽略过去。   生日那晚,她带上电脑去图书馆,原要专心写论文,可忍不住时时查看新闻,或许老师们也怀了一样的心情,纷纷在群里通知,之前布置的作业延期提交,花自酌更加直接,发一句:所有作业取消,该干嘛干嘛。   祈热不是爱哭的人,却频频对着电脑失控。她失去过,所以更加能体会在地震中失去亲人的切肤之痛,看着满屏令人绝望的消息,看着遇难人数后不断增长的数字,她与其他心系汶川的人一样,泪流不止。   她低着头,用手背抹掉眼泪,动作间,身旁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   祈热看过去,旁边坐着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陆时迦。   祈热将纸巾接过来摁在脸上,将眼泪吸干。   陆时迦默默看着,又递出第二张。他兜里还躺着一盒糖,眼见祈凉在校募捐会上倾囊而出,他却私心地留下了买糖的钱。现在是来送糖的,却又不想送了。   等祈热平复了心情,他用她的纸笔在她空白的纸页上写下——   生日快乐,你可以许愿。   祈热吸着鼻子看完,手背往脸上一抹。   捡起笔,她写:希望所有苦难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私以为不值得大家这么温柔地对待我,评论一字一句都看了,会尽力改正,更新时间不定,也是问题,可以囤多一点再看。今晚不更,明晚九点见。   感谢投雷灌溉营养液的伙伴。 第49章   苦难不会结束, 生活也不会就此停止。   历史将记载苦难,也将记住生活。   电视机里《百家讲坛》王立群讲历史上的“荆轲刺秦王”, 电视机前, 颗颗饱满的米粒中夹了腊肉,一起裹进新绿的粽叶当中——端午吃粽, 是纪念历史上的爱国诗人屈原。   祈热刚拿到的那笔酬劳也在一瞬间成为历史,换成一台年初推出、未来也将成为历史的MacBook Air,是要送给陆时樾的生日礼物。   他学的计算机, 送他计算机总没错。   祈热开玩笑,“我把钱都给你哥买礼物了,你是不是得把我接下来的伙食都给包了?”   陆时迦盘算着柳佩君给他的生活费,他得放弃买钙片,才能有多余的钱。   “可以。”他声如蚊呐, 似乎怕被别人听见。   祈热忍俊不禁, “我怎么觉得, 我能不能吃上饭已经成了你的阴影?说,大脚当初怎么跟你说的?”   两年前的事,陆时迦不应该记那么清楚, 可李妲姣的一字一句皆印在他心头,只要一回想, 就能记起当时的恐慌与焦急。   “她说你……”挤出三个字, 皆不是重点。   “说什么?粽子好了。”身后有人靠近。   祈热直起腰回头,“让他别碰你新电脑。”   陆时樾看一眼弟弟,再看回祈热, “我带去公司那边用。”   “那最好了,好好珍惜!”她食指点着,面露凶相,在熟悉人的眼里威胁意味等同于没有。   陆时樾手一伸,想往她头上揉一揉,迟疑只是一瞬间,手指一曲,只是将她头上的线头摘了下来。   饶是这样正常的一幕,被身后的祈凉撞见,也成为他跟好朋友列举的“罪证”之一。   “看见没?眼见为实,他们不在谈恋爱就怪了。”祈凉将好朋友拉到一角,眼睛仍往外偷瞄。   两人手里都端一只碗,筷子戳一只粽子送在嘴边咬。   陆时迦跟着看过去,桌边两人正挤一起研究电脑,声音的忽远忽近,全取决于祈热的激动与否。   祈凉如侦探般注视着两人的一言一行,“她肯定骗你了。”   陆时迦把粽子放回碗里,碗又放到窗台上,“她说了没有。”   “她原话怎么说的?”祈凉已经是第二回 这么问。   “她说了没有。”陆时迦重复一遍。   “她肯定骗你了。”祈凉也重复一遍。   陆时迦把碗端起,“她不是这么说的,但意思就是没有。”   “她到底说什么了?”祈凉突然有点明白他姐为什么总喜欢揪他好朋友的衣服了,这一刻,他也想揪住陆时迦的衣领质问。   陆时迦听出了好朋友语气里的不耐,又把手里的碗放了回去。   “她说——”   那天在图书馆走廊,祈热说:“放心,你没机会喊我嫂子,也告诉祈凉,别瞎给自己认姐夫。”   陆时迦深提一口气,“她说,她不喜欢我哥这种类型的。”说完,再一次端起碗,走了。   祈凉自然不知道这是陆时迦杜撰出来的,追上去,“那她喜欢什么类型?”   “不知道。”这回不是撒谎了。   祈凉跟着他一起进了厨房,交流情报似的小声叽咕:“她肯定喜欢比自己小的。”   陆时迦不太明白,“你怎么知道?”   祈凉丝毫没有迟疑,“星星哥就比她小,星星哥你知道吧?以前教过我们吉他。”   陆时迦点了点头。   “星星哥比她小一天,她可喜欢星星哥了,可惜……他去天上当星星了。”祈凉一手撑在窗户上,长腿随便伸着,“以后得离她远点,说不定哪天她就看上我们俩了。”   “……”陆时迦搁下碗筷,开上水龙头,不太想搭理好朋友。   “我说真的,我们是咱们班上公认的……那啥,”他提起来还有些别扭,“她肯定也喜欢长得好看的。”   陆时迦瞅他一眼,提醒他:“你是她弟弟。”   祈凉状似十分不屑,“对啊,我是她弟弟,你又不是。”   陆时迦连碗筷也不想洗了,湿着手出了厨房。   客厅里陆时樾正把新电脑收起来,第二天带上车,一路去了公司,半路上照旧去一趟花店,带一束新鲜的花回去。   第二日再来公司,门口便有一大束眼熟的花等着他。花后一张脸化了好看的妆,潘多拉盒子似的将自己往前送,“生日快乐!”   陆时樾看一眼她手里的花,不置一词。   “我看你经常换新的,是很喜欢吧?我也觉得小雏菊好看。”鹿小诗没有递出去,抱在一边,等着他说话。   陆时樾站在原地,手里还提着电脑包,伸手过去,鹿小诗倒先把另一只手上的礼品袋递了给他,“这个是花瓶,我看你桌上的花瓶特别小,这个大很多,桌上摆不下你可以放地上。”   陆时樾只不过看她两手都拿了东西,要帮忙分担,听她一说,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鹿小诗察觉出来,干脆一把往他怀里塞,“你不收,可对不起我走那么远买来。”   她塞完便往对面自家公司走,出了几步远,背后的人果然出声喊了她。   她停下脚步,回头还是笑着的,“我猜得到你要说什么,也猜得到,你为什么突然买起了小雏菊,一买就这么久。”   她忽地往回走,又将他手里的花跟花瓶拿了回来,“陆时樾,我跟你一样,所以我能理解你,我也有我的私心,你要是不用,我自己养,你跟你的雏菊过,我跟我的雏菊过,咱俩就这么耗着好了。”   她再一次转身,到了路边,又觉气不过,对准了垃圾桶要把手里的东西往里扔,转念一想,小雏菊这么好看,凭什么她就不能喜欢了?   脑袋里想法就这么七拐八拐,最后仍是把花带了回去,往他爸黑白风的办公室里一摆,哼着歌开始工作。   另一边,祈热在月底的时候收到一份快递,这回不是网上的商家地址,是从陆时樾住处寄来的,一开,是部崭新的二代iPhone。   大陆尚未售出,是陆时樾托了同学从香港带来的,原本要生日的时候送给她,奈何老同学在香港多留了一个月,加上时机不对,拖到现在才送。   祈热捣鼓了半天,随便拍一张照片发过去,“像素好差,你看这张,比那张华南虎照还假。”   “华南虎照”系假,多出一部手机是真。   祈热想着给祈凉用,又觉得送一个,另一个落单,显得她太抠,干脆拿上银行卡去手机店直接买了俩新的,顺便上两个手机号,再带着去了胡桃里中学。   一部最新的步步高音乐手机,就连毒舌如祈凉,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陆时迦惊讶过后立马开始担忧,“你不是给我哥买了电脑,没钱了么?”   “没钱了继续赚啊,你怎么傻不拉几什么都信?”她伸手去按他的肩,有那么一瞬觉得别扭,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那边祈凉已经研究起了新手机,点开通讯录,脸色一黑,里头存了一个号码,备注是“我的亲姐姐!”,只消看一眼那个惊叹号,也知道是他的亲姐姐亲自录上去的。   “我建了个群,把你拉进去了,你待会儿把你好朋友也拉进去,以后突袭检查学习情况。”   祈热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等她真正想起来时,暑假已经快要结束。   花自酌手下三个学生,一个在巴黎政治学院交流完,又申请留在法国当汉语助教,剩下两个“不思进取”,对出国皆没有想法,开始按部就班地准备给英语学院上二外。   新手上讲台,总归要做做准备。于是,别人在看奥运,祈热在看教学视频,别人看完奥运,她的待看列表却越来越长了。   本来祈家买第二辆车是要给她开,她人不舍得离开电脑,更不愿意出去晒,连说用不上,不想学。   祈畔再来说服她,她手一挥,人往沙发上一靠,低头拿起震动的手机,点开来看,是陆时樾发的一个链接,新闻里报道北京奥运会中国代表团获得金牌榜第一。   这是自祈热建群以来,群里的第一条消息。祈凉积极地回复一个大拇指,然后发出一长段:“时樾哥,你怎么天天上班?什么时候回来?一起打游戏啊,陆时迦现在可厉害了,我都打不过。”   祈热看着祈凉末尾添加的可爱小表情,顿觉生理不适,噼里啪啦按出一行字发出去:“你俩暑假作业写完了?”   过一会儿,祈凉没动静,祈热点出去,单独找到他,发现他头像已经灰了。   祈热脸一冷,连戳那个灰色头像泄愤。   紧接着,新消息是陆时迦回的:“写完了。”   祈热立刻对着手机一笑,发出去的话已经有了几分老师的做派:“那写一份假期总结,写好了给我送过来。”   刚发出去,手机又是一震,她点开,是陆时樾单独发给她的:“备课怎么样了?”   “来,先叫一声祈老师听听。”祈热对两个月来的潜心研究颇为满意,刻意地飘飘然起来。   陆时樾觉出她心情不错,故意跟她唱反调,“别误人子弟。”   “你走开!”祈热加一个愤怒的表情。   埋头专心回复消息时,面前出现道身影,祈热抬头,看见面前人手上拿了一个本子,“这么快?”手一伸,将陆时迦手里的本子抽了过来。   一翻,上面是暑期每日计划表,条目不多,作业,打球,看书,关注北京奥运,吃。   吃?   “吃什么?”祈热重新抬起头来,问完又看回去,随手继续翻了几页。   “吃饭。”陆时迦回一句。   祈热直觉他没有说实话,眼一眯,语气往下沉,“吃什么?”   “吃饭。”陆时迦重复。   “吃,什,么?”祈热将句子间隔开,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吐出来。   陆时迦微微低了头,手无意识动了动,“钙片。”   祈热眉一锁,“你怎么还吃这个?”她从沙发上起身,两人几乎平视着,祈热终于明白那天拍他肩膀为什么会觉得别扭,现在发现,是他长高了不少,她得抬高了手才能碰上。   “你有一米几了?”   陆时迦往旁边靠了靠,“没量。”   祈热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都快要比我高,别吃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呢。”这么说着,她把本子递回去,瞬间反悔,手一收,人跟着站起来,将本子敲在他头上,“听见没?”   陆时迦在她的注视之下接过本子,点了点头。   “我让你写假期总结,就这么糊弄我呢。”她嘴上这么说,意思倒很明显:算你蒙混过关。   陆时迦便拿了本子要走。   “回来。”   陆时迦回了头。   “以后喊我祈老师,知道了?”祈热背靠沙发,一双脚丢了鞋,跟着上了沙发。   陆时迦本能地没有点头。   “先喊一遍试试。”祈热只当他已经明白了意思。   “喊呀。”她光脚一伸,轻轻踢在他膝盖上。   陆时迦纹丝不动。   “我马上要给人上课了。”   陆时迦看过去,觉出她话里有其他意思。   她将旁边一只抱枕紧紧抱在胸前,“我紧张……”   陆时迦仔细瞅她一眼,看她不像是开玩笑,嘴一张,又愣是喊不出来。   他僵硬地扭开头,再张口,像被施刑拷问的犯人,无奈妥协,硬生生挤出三个字,倒还清晰,“祈老师。”   祈热一听,鸡皮疙瘩立即起了一身,心里叫嚣着骂了句脏话,手直指大门,“你可以走了!”又恶狠狠瞪他一眼,警告他:“不要让我再听见这三个字!”   陆时迦不料她反应这么大,愣怔间,她头一低,将脸埋进了抱枕里。   还是第一回 见她这幅模样,陆时迦觉得稀奇,本子在手里换了换,他再次开口,这回十分自然:“那我走了——”   故意停一下,带着点笑意。   “祈老师。”   喊完,脚下生风,跑得没影儿了。 第50章   一回生, 两回熟。   祈热只消上一节课,就完全适应了老师的身份, 即便只有开课前全班一句有气无力的“老师好”。也只消上一节课, 就让她把先前大部分的理论笔记统统抛弃,于是预先准备好的教案也基本作废。   她忿忿地在图书馆敲击着键盘, 每一下都在宣告,她想当一位好老师。   旁边有人开着月饼的包装袋,她才反应过来, 中秋节到了。   她摸了摸平坦的肚子,震动的手机代替肚子里的蛔虫,她拿起一看,再回复一条消息。半个小时后,她起身出了图书馆。   一盒手工月饼, 一份热腾腾的面条, 陆时迦甚至把面馆里的碗直接端了过来。   祈热哧溜吸着面条, 含糊不清地问道:“怎么是你来?祈凉呢?”   今天是周末,本该是休息的日子。祈热没空回去过节,按道理, 也该是祈凉这个亲弟弟把月饼送过来。   “他在上分。”陆时迦坐在台阶上,身旁不断有进出图书馆的人。   又补充, “等下还要去给我哥送。”   祈热喝掉一大口汤, 再仰头,把最后一口干掉,碗递给他, “那你快去,早点回家。”   陆时迦把碗抱在身前,点了点头。   “傻。”祈热暗暗说一句。   再回图书馆,因为吃饱喝足,效率也高出不少。   方格子的窗户外,太阳西移,一团红云薄薄揉在天边。   祈热重重往电脑键盘上一趴,除了饿,还困,只一阖眼,就那么昏沉沉睡了过去。   十几分钟,像是一世纪。祈热惊醒时差点喊出声,摸着手机点亮,看清时间,提着的一口气舒了出去。侧头,又深吸一口。   她揉一揉脸,才确定旁边真坐了个人,手一伸,推在他肩膀上,“鬼啊!”   无声胜有声,陆时迦感受到她的怒气,拿起笔却没处写,一顿,摊开了手掌。   祈热等他写完,凑过去看他的手,纹路纵横的掌心上挤下四个字:饭在外面。   祈热瞬间没了睡意,下巴往外一点,起身出去。   还是白天的位置,两人一左一右坐着,隐在夜色里。开盖后菜香弥漫,祈热看不清菜品,夹起直接往嘴里送,“你哥是不是特忙?”   似乎不需要他回答,紧接着又问:“不是让你早点回家么?怎么又跑来了?”   “今天住校。”陆时迦解释。   祈热停了筷子,看过去,筷子头戳在他胳膊上,“你是不是木头?”   陆时迦抬眼看过去,顿了顿,“不是。”   祈热立即笑出来,这回用手拍他,“我看你就是,怎么看着这么傻呢?你看祈凉,就老爱跟我顶嘴,你学学他,多说几句话,别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有来有往知道么?”   她说这番话尤为认真,不像平常那般盛气凌人,当真有了几分老师的作风。   陆时迦也听得十分认真,细细回味时,头上又挨了一下,眉头跟着微微一皱。   祈热面上不变,话却凶了几分,“不是让你学他跟我顶嘴,什么‘祈老师’,你再敢喊,把你嘴缝起来。”   陆时迦下意识抿了抿唇。   祈热等不来他的回应,把盒饭随手放下,“这样,我们玩个游戏,以后我跟你说什么,你得多说一句,问你问题,你回答之后,也得再回问我一个问题,听懂了吗?”她不商量,直接下的通知。   这么通知他,也不过是要他多说点话。   陆时迦还在犹豫,见她手又要送过来,人微微往旁边一躲,“听懂了。”   祈热一张脸从阴影里钻出来,一脸不满意,“你这叫听懂了?”她复述重点,“我问你,你回答,还得问我。”   光线从头顶打下来,陆时迦甚至看得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他微微往后仰,花了两三秒寻找合适的问题,“你,还紧张么?”   祈热眉毛一斜,“紧张什么?”   陆时迦想起那天她抱膝将头埋在抱枕里的样子,“别人喊你老师。”   祈热笑了笑,重新没入阴影里,“不紧张啊。”   陆时迦心里默默“哦”一声,跟着她的方向坐直,又见她看过来,立马想起“规则”,嘴微微一张,“那为什么我不可以喊你老师?”   知道他不是真心发问,祈热也笑了出来,“让你喊一次都跟拿着刀逼你一样,你真要喊啊?”   这回陆时迦真的有话要说,祈热却脸一板,抢白道:“你是不是跟祈凉一样,背后直接喊我名字?”   “没有。”陆时迦立即否认。   祈热忍不住又勾起嘴角,等着他乖乖说出下一句。   陆时迦刚才是想说,她习惯了别人喊她老师,他上次喊一次后,不,喊了两次后,也习惯了。   可刚才没得到回答的机会,他只能自己问,“我可以喊你祈老师吗?”   祈热轻轻笑出了声,“喊什么?”   她故意这么问,陆时迦又觉得,他好像高估自己,仍有些不习惯。   只好硬着头皮回:“祈老师。”   三个字,声音平平无奇。   祈热觉得奇怪,怎么听着就这么顺耳呢,于是忍着笑逗他,“叫我干嘛?”   陆时迦摇头。   “就没啦?”祈热提醒他。   陆时迦只好再度搜肠刮肚,找出来一句,“从明天开始,我晚上都来图书馆看书。”   原本他给了自己两项任务,长高,学习。“长高”这项已经实现,做操时他不再站前排,跟祈凉只隔着三个位置。   剩下“学习”,他希望学习环境安静一些,想了想,来图书馆就能满足要求,还方便他随时借、还书。   “看什么书?”祈热问。   陆时迦想回“都看”,猜到她肯定不满意,便拆碎了回:“教科书,有时间就看图书馆里的。”   祈热点着头,“有志青年。”她弯腰把盒饭拾起来,“我旁边位置一直没人,你以后就坐那儿。”   陆时迦点了点头,看她将冷了的饭菜扒进嘴里,张了张嘴要说话,她恰好看过来,他又及时地将话咽了回去。   “想说什么?”祈热注意到他微小的动作。   他摇着头,祈热立即空出一只手揪住他衣领,“游戏再加一条,想说什么的时候不能憋着,必须说实话!”   他在她的注视下乖乖就范,“你没时间吃饭的时候告诉我,我过来给你带。”   祈热听了一愣,随即扯起嘴角,“不错嘛,知道关心姐姐了。”她将手一松,“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空吃饭,你每天来之前记得手机上问我。”   于是,陆时迦每天放学后背上书包往隔壁梅外跑前,都会给祈热发一条短信——   “你今天有时间吃饭吗?”   祈热总回得很简单,不是“给我带”,就是“有”,或者像这次,回一句“在学校门口等我”。   陆时迦看到消息后收了脚步,往回走到了梅外的大门口。   等了一会儿,见祈热从校内走了出来,她身旁,还有个比她高出不少的男生。   祈热最后几步是小跑着过去的,到陆时迦面前,拉了拉他衣角,“周五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旁边徐云柯看陆时迦两眼,问祈热,“你到底有几个弟弟?”   祈热反问:“你见过几个?”   徐云柯笑,“没记错的话,之前已经见过三个了。”   “那就对了,这个不是见过么?”   “见过了?”徐云柯笑着,“是你亲弟弟?”   “不是啊,之前最矮那个,我们三还一起在食堂吃了饭,你估计忘了。”   徐云柯微微往前探身,又看一眼陆时迦,“没忘,是没认出来,长高了好多。”   “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弟弟。”祈热俨然一副亲姐姐的姿态,手一伸,撸猫似的在陆时迦头上揉了揉。   陆时迦想躲,头一偏,祈热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三人一起过马路,祈热时刻看着陆时迦,时不时拉他一下,让他避开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车辆。   陆时迦跟在她身后一步,一侧头,视野里,男生的胳膊离祈热的肩膀不过几厘米,他手虚扶在她另一肩侧,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为她建造出相对安全的空间。   陆时迦多看一眼,收回了视线。   他们去了一家酸菜鱼馆,祈热把陆时迦往里侧推,自己在过道旁坐下。   等鱼上来前,对面的徐云柯用纸巾仔细擦着桌面,又用热水烫了碗筷,再喊服务员添一叠纸巾。   做着这些,边跟祈热聊天。   两位新老师说着课堂上遇到的问题,再讲几句班上的皮学生。   服务员上了果盘,祈热往里推到了陆时迦面前,顺道瞅他一眼,“我就需要这样的学生,”她手指一曲敲在果盘旁边,“说什么,就做什么,言听计从,省心多了。”   徐云柯跟着看向沉默不语的少年,笑了出来,“这个学生学习怎么样?”   一个问题就推翻了祈热的希冀,她肩一塌,“算了,还是成绩好的吧,皮不皮都没关系。”   陆时迦刚将一粒葡萄送进嘴里,咬一口,酸水渗了出来。   “你气场很强,皮的不皮的都镇得住。”徐云柯见服务员端了鱼过来,伸手往祈热旁边挡了挡,示意她当心。   鱼上了桌,又将她手一按,先一步将白色的大碗往里推。   白色的鱼片浮在黄滋滋的汤油上,祈热先打出满满一碗鱼肉,往里边一放,“多吃点,你看看你胳膊,真不知道你跟祈凉怎么长的。”   陆时迦埋头喝汤,一句话也不说,祈热察觉出来,笑容一收,提醒他:“游戏规则又给忘了?”   陆时迦微微抬起头,看的是祈热更显纤细的胳膊,低低一声,“嗯。”   也不知道应的是什么,祈热瞪他一眼,他又低下头喝汤。   还有第三个人在,祈热没逼着他开口,一转头,发现对面徐云柯正看着她,“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徐云柯笑着摇头,“待会儿去看电影么?”   祈热没犹豫,“去啊。”   自开学后,她跟徐云柯因为交流教学心得走近了些,跟他说开之后相处起来愈发简单舒服,除了有时候觉得他过于绅士,挑不出其他毛病。她对交友没什么想法,唯一的遗憾还在梁碧梧那儿,跟室友,跟其他人,也皆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到现在,徐云柯算是跟她走得最近的那个。   吃完鱼,三人一齐往外走,徐云柯下意识问祈热,“弟弟也去吗?”   他问得十分自然,正常的一句,落到他人耳朵里,似乎就有了其他意思。   陆时迦脚步顿了顿,先看一眼徐云柯,再看向祈热,祈热根本没看他,手往他胳膊上一抓,“嗯,去。”   就这么被抓了去。   进了影院,徐云柯要去买票,祈热伸手一拦,从兜里掏了钱包出来,递给陆时迦,使唤他去买。   问徐云柯要喝什么,他摇头,祈热便吩咐陆时迦,“给我带杯可乐,想吃什么自己买。”   陆时迦便拿着钱包去了。再回来,手上只有三张电影票跟一杯可乐。   祈热只接了电影票,可乐留给他拿,钱包也没要回来,往他肩上的包示意,“先放你包里。”   陆时迦又听话地将钱包收了起来。   进场后三人上着台阶找位置,后面有人挤上来,陆时迦要提醒祈热往边靠,往前的徐云柯已经回过头,这一回没了距离,手直接抓上祈热的肩,将她往里带。   陆时迦看着,将话咽了回去。   他做事情时向来很专注,大荧幕上司机抽着烟,周迅那张脸憔悴,表现有些神经质,一张一合气氛十分紧张,陆时迦却觉得很难看懂,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时不时在黑暗中侧头,旁边人看得入神,他只能借着荧幕上的光看到一抹剪影。   偶尔祈热探身过来,是低着头去喝那杯可乐。一场电影下来,喝了有五六次,她那头没有扎起的头发便有五六次都扫过陆时迦的手臂。   出了影厅,祈热去上厕所,陆时迦拿着剩下的大半杯可乐在出口处等,旁边徐云柯认真看着墙上的电影海报,衬衫袖口往上折了几下,白色扣子贴着手臂,往下,手臂线条一览无遗。   陆时迦收回视线,手微微抬起,在眼前左右转了转,又垂落到身侧。   另一边,祈热排着队上厕所,遇上个老熟人。   是鹿小诗先看见了祈热,两人都很意外,上完厕所一起出来,两边一碰面,鹿小诗带了美瞳的一对眼睛往圆了睁,“迦迦?!”她走到陆时迦面前,“天啊,你都这么高了!以前你才到——”她往自己腰侧比划,“我这儿,现在都比我高了!”   陆时迦尴尬地挠头,他对鹿小诗的记忆很模糊,最大的印象便是,她喜欢他哥。   鹿小诗也果然提起陆时樾,“我实习的时候,就在你哥公司对面。”   之前她有足够的时间实习,是因为申请上保研。她申请的师大,这会儿读研一,就在梅外的斜对面,所以这会儿才有机会碰上祈热他们。   四个人又一起往外走,鹿小诗将祈热拉在后头,笑着用下巴点一点前面更高的那个,“男朋友?”   祈热笑着,“是的话早就跟你介绍了。”   “也是……”鹿小诗手指勾着头发,她停了下来,“我一直都想联系你,但是,忍住了。”   祈热逆光站着,低下头,“嗯。”   鹿小诗忽然笑了,“想想真没必要,每次挺想约你出来玩,多想一会儿,又觉得不行。”   她跟着低下头,看着地上一黑一白两对鞋,“他还喜欢你。”   祈热穿白色板鞋,脚尖点着地,轻轻一碾像在踩灭一根烟头,“你也还喜欢他。”   话落,双双沉默,过几秒,“噗嗤”两声笑重叠在一块。   “我可真讨厌你。”鹿小诗笑着看向她。   祈热耸肩,“不好意思,我也没多喜欢你。”   分开时,祈热还是喊住她,“不一起玩,你可以找我练法语。”   鹿小诗挥着手,“我现在说得估计比你好了。”   祈热稍稍翻个白眼表示怀疑,立即又笑出来,挥了挥手,转身追去了前头。   陆时迦跟徐云柯还在原地等着,那杯可乐也还在陆时迦手里。   祈热跑过去,看一眼可乐后问:“要喝饮料吗?”   徐云柯指指路边的便利店,“喝什么?我去买。”   祈热摇头,“我不用,你买自己的就行。”   徐云柯转头看向陆时迦,眼里是征询,陆时迦要拒绝,祈热先开了口,“他不要。”   徐云柯左右各看一眼,笑着转了身。   等徐云柯进了便利店,祈热将可乐杯上插着的吸管抽掉,下巴一点示意陆时迦,“我喝不下了,你喝掉,别浪费。”   陆时迦低头看着,似乎很犹豫,祈热不乐意,“我以前都不嫌弃你的,你还嫌弃我了?”   陆时迦确实渴了,将杯盖取下,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冒着气泡泡的可乐似乎将他的胆子浸泡大,他开口:“以前是你抢我的。”   汤,包子,粽子,不胜枚举。   祈热应该顶嘴回去,听他说却笑了,“心眼这么小呢?以后我的都给你就是了。”末了又皱起脸丢下一句,“小气!”   还不忘敲他一下。   陆时迦一只手摸了摸头,低头看着可乐,嘴里那股酸葡萄味终于被甜腻的汽水冲淡,他一仰头,又喝下一口。   祈热似乎不打算等徐云柯,已经走到了前面,回头大声催他:“走啊!夜里有偷小孩的!”   陆时迦一口气把剩下的可乐喝光,再将空了的杯子投进垃圾桶,快步跟了上去。   路边支着几个烧烤摊,祈热看着有点馋,肚子里却没了空位,回头叮嘱陆时迦:“明晚给我带烧烤。”   陆时迦跟着看一眼,听她继续说:“钱包就放你那儿了,当伙食费,节俭点!勤俭持家的美德知道吧?”   祈热的钱包里有十几张纸币,还有一张备着的证件照。陆时迦往后每一次打开钱包拿钱时,总要跟照片里的人大眼瞪小眼,像见了她真人,随时被提醒着,勤俭持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太长,就拆章了。   有……有……评论吗? 第51章   十月底, 祈热把钱包里的那张照片要走,又往里补了纸币。   图书馆里, 她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句, 伸个懒腰,随便点开网页看着无聊的新闻。点到一处, 戳了戳旁边的人。   陆时迦眼皮打着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电脑上一张电影海报, 里面的苏菲·玛索已经不再年轻。   祈热打开一页空白文档,在上面敲:想看吗?   陆时迦探身过去,手机敲在她身前的键盘上:不想。   果然,被她瞪了一眼。   祈热不跟他见识,继续打:睡二十分钟。   陆时迦点头, 在她的注视下将外套脱了递给她, 祈热把外套当枕头, 趴下,再伸手,他又将一只耳机分给她。   音乐舒缓, 祈热眯上眼,本来很累了, 听着歌词, 又重新睁开眼,手一伸,在键盘上缓缓敲下几个字。   耳机里是, 小酒窝,长睫毛。陆时迦看着电脑屏幕,祈热敲下的是,喻星淮,喻星淮。   又见她收了手,头一侧,将后脑勺留给他。   再睁开眼时,耳机里是一阵长笛跟虫鸣声。她下巴磕在校服上,摸了手机点开,上面的时间告诉她,她大概已经睡了三个二十分钟。   下意识要骂人,一侧头,发现她的小闹钟自己睡了过去。   陆时迦穿短袖校服,细瘦的手臂露出来,祈热看着也觉得凉,要把校服外套给他披上,手在空中一顿,又收了回来。   她将校服一铺,后背白色的部分朝上,又从笔袋里找出黑色的签字笔,往布料上写写画画。   几笔画完,见时间不早,她终于伸手过去,往陆时迦脸上捏,陆时迦登时睁眼醒来,祈热把校服抖开给他看,一脸骄傲。   陆时迦还发着懵,张嘴,一句话在阅览室里尤其突兀,“这是……?”   后半句“什么”被祈热伸出的手捂住,周边有人看过来,祈热回头,用带着歉意的笑脸一一回应。   “走了!”她收了手,用气音催促。   出了图书馆,见他还把外套搭在手上,又催着他穿上。   陆时迦似乎还没睡醒,动作也有些迟缓,他将衣服抖开,仔细看着上面的画,一架细长的火箭,上面一个7,下半段写了他名字的缩写,右下角一个不太清晰的“QS”。   祈热也跟着一起看,指着那个“7”,“神舟七号,把你给送上天。”   陆时迦慢半拍,“下面QS什么意思?”   “QS都不知道?企业生产许可啊,说明这载人飞船是经过,我——”她拍拍自己,“许可生产出来的。”   陆时迦刚才没仔细看,凑近一辨认,“S”是覆盖上去的,下面的已经看不清,陆时迦一猜,“这是‘R’。”   祈热拉下脸,“我说是‘S’就是‘S’!”   陆时迦将衣服搭回去,隔了会儿才应,“哦。”   “哦——?”祈热拖长了音调,手去抓他校服,“什么意思?”   陆时迦摇摇头,小声说:“敢做不敢当。”   祈热听到,“你说什么?”   “敢做不敢当。”他重复,谨遵上回她补充的游戏规则:说实话。   祈热竟然没生气,点着头承认,“对,就是署的我的名,柳阿姨要是说你,你可别把我供出来。”   在衣服上乱写乱画,柳佩君势必不会高兴。   陆时迦忍着笑,嘴角微微一勾,又用力压回去。   细微的变化也被祈热注意到,她侧头盯着他看,不经意挪近一步,手直接往他腰上去,陆时迦果然连连往后退,脸上控制不住,笑了出来。   祈热目的得逞,笑出来,“你跟你哥一样,都怕痒。”   陆时迦的笑只维持了几秒,祈热也跟着不笑了,“你怎么这样?不是笑得好好的嘛,我让你不笑了?”   陆时迦愣了愣,反应过来,她刚才挠他痒,只是为了让他笑。   “想笑就笑啊,你小时候就挺……”   她沉吟着,陆时迦看过去,祈热又瞪他,语气一变,“挺讨厌的!”   陆时迦笑出了声。   祈热拿不准了,“我说你坏话你还笑?”   不用祈热提醒,陆时迦这回主动开口,“没有,觉得这个画太丑了。”   祈热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眼见陆时迦快速把校服往身上穿,边整衣领边说一句:“我走了,祈老师!”   跑出几步回头,“这周祈凉生日,别忘了。”   少年步伐快,路线也不遵循常规,歪歪扭扭地跑远了。   祈凉生日那天,祈热有会,开完会出来,手机里躺着陆时樾的消息。跑出校门,便见着那辆雪佛兰。   她开车门上去,望一眼陆时樾,眼前一亮,“正装西裤!”音调又沉下去,“斯文败类。”   陆时樾笑出来,他刚去见了客户,没来得及换衣服,听她一说,没急着开车,侧了头打量她。   雪纺衫牛仔裙,配一双小皮鞋,学生老师皆可,抓不出错来。   祈热摆出一个姿势,“美吧?”   陆时樾笑着回了头。   到了家,祈热进门,屋里多出十来个中学生,有男有女,多是晒得乌漆墨黑的男生,白白净净的,也就陆时迦一个。哦,不,还有个嫩嫩的小桃子。   祈热跟季桃打招呼,许是祈热身上多了份说不上来的气场,季桃不像以前那样,几分拘谨,祈热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不远处,几个男孩嘀嘀咕咕。   “祈凉,你姐姐真的超级漂亮啊。”   祈凉一脸的不理解。   另一个接话,“对对对,我要是大几岁,就追她了。”   男生们低低地笑,祈凉骂回去,“想什么呢?”   “开玩笑啊,她有男朋友了吗?”   祈凉看一眼陆时迦,“没有。”立马加一句,“怎么会有人看得上她?”   一句话引来大家的不满,祈凉抬头,见好朋友默默看着他,他扬眉,像是在问“干嘛”,陆时迦又别开头去。   祈凉低头,“我说真的啊,随便一个都比她好看,你们不天天都说季桃好看么?”   到底是同龄的女孩子更有吸引力,“听她们说,元旦节季桃要上去跳舞。”   “元旦节随便你们干嘛,平安夜,我给她送苹果,你们别抢!”   “我们不跟你抢,你直接问陆时迦。”   又是一阵起哄的笑,要送苹果的男生拍拍陆时迦的肩,“兄弟,你准备送什么给季桃?”   陆时迦回头看一眼后头,季桃还在跟祈热聊天,他摇头,“没准备。”   男生笑了,其他人嘘声一片,“搞什么呀陆时迦,气死我啊你……”   陆时迦压根听不进他们的话,脑袋里盘算着,再回头,季桃已经跟其他女生站到了一块,原先坐了人的沙发空了。   他起身,寻到了门口,院子里,他哥低头站着,陆时迦一偏头,看到没被遮全的,祈热袖口上的淡绿色丝带。   两人说着什么,他几步到了花盆边,喊一句,“吃饭了。”   陆时樾回头,然后是祈热探出来的脑袋,祈热低头看陆时樾手腕上的手表,“才十一点,吃什么饭?”   陆时迦没作声,干干站着,祈热觉出点不对劲,要往里跑,手腕被陆时樾伸出的手捏紧。   陆时樾又一次回头,“先吃,我们待会儿来。”说完,推着身前的人往外。   祈热被推到了院门外,陆时樾手一松,反手将院门关上。   “干嘛?神神秘秘的。”她抬头,见他衬衫扣子系到领口,手伸出去,又收了回来,“你扣子全系上了不勒么?”   陆时樾低头,将第一粒扣子解开,手往下垂,碰了碰她手,“我申请去分公司了。”   祈热默了默,“有什么影响吗?”   他摇头,“离你学校更近。”   祈热埋下头,“你怎么……”   再出口,认真看着他,“你可怎么办呢?”   陆时樾笑出来,“会嫌我烦么?”   祈热一掌打在他胳膊上,“你说呢?当然烦了!”   她要往里走,回头丢下一句,“除非请我吃好吃的!”   陆时樾笑着跟上,“好。”   进院门,门口蹲着个人,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祈热过去便是一巴掌,“不是吃饭么?你蹲这干嘛?”   陆时迦抬头看一眼她,又看一眼他哥,重新低回头去。   祈热一块蹲了下来,往地上瞅,“这有什么金子等着你挖?”   “没有。”低低的音调。   祈热歪头去看他,“怎么回事?祈凉欺负你了?”   他摇头,还是那句,“没有。”   这回里头真有人喊吃饭,祈热抬头,“你先进去吧。”   陆时樾上了台阶,头往自家弟弟头上摁了摁,才进了屋。   陆时迦仍是没抬头,指尖点着地面,旁边祈热索性往地上一坐,双腿一盘,“你撒谎了。”   陆时迦心虚,却依旧嘴硬,“没有。”   祈热似乎不太所谓,“你既然不遵守游戏规则,那就算了,以后随便你说不说话,是不是说真话。”她作势要起身,“吃饭了。”   陆时迦立时回头,手伸出去,不是拉住祈热,就只是那么伸着。   祈热看着面前那只手收回去,视线一并跟了过去,“说不说?不说我可吃饭去了,开个会早饭都没吃。”   陆时迦又伸了手,这回抓在她手腕上,“你圣诞节要去干嘛?”   “圣诞节?还那么久呢,我哪知道我要干嘛?”她想了想,“估计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上课。”   陆时迦点了点头,收回手,“你们几点开的会?”   “九点,干嘛?”   陆时迦起了身,“懒。”   祈热便见那对黑色的匡威交替着靠近门边,继而消失在视线里。她手往腰上撑,忽然觉得,玩这个游戏,亏的是她自己。   而到圣诞节,她确实如自己所预测的那样,上午听花自酌讲,下午继续给英语学院的学生上法语课。铃声一响,背着电脑直接去了图书馆。   唯一没预料到的是,在图书馆把她拦住的徐云柯。   “今天适合吃法国菜。”他用这样的方式邀约。   祈热用身前的书一挡,“你吃去吧,我还得顺顺明天要讲的。”   徐云柯跟着她的脚步往右,连带着黑色的围巾晃一晃,挡在她面前,“我记得你是明晚的课。”   “明天还得备下一次。”   “那是下星期的课了。”   法国餐厅暖黄色的壁灯下,祈热还在后悔,“这一餐我可还不起你。”   徐云柯看她埋头吃掉一份煎鹅肝,喝掉洋葱汤,仔细擦嘴,他才开口:“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么?”   一个问句,倒像是陈述句。   祈热眉毛一提,等他自己解释。   “高中的时候,我跟我爸去一个叔叔家参加聚会,那个叔叔有个女儿,第二任妻子是他的客户,法国人,那个法国阿姨那天有一个翻译,吃饭的时候正好坐我旁边,”他看了看祈热面前的空盘子,“当时她吃完一份鹅肝,小声地说——”   在鹿小诗家的院子里,祈热放下刀叉,叹口气,“也就那样嘛。”   “你坐我旁边?”祈热看着天花板,努力回忆,“我只记得,那天我摔坏了一个高脚杯。”   “没有坏,只是掉在了草地上。”   祈热笑了,“帮我捡起的——”   徐云柯接下,“是我。”   祈热笑出了声,“我只记得这回事儿,人我不记得了。”   徐云柯耸肩,配合着不足为奇的小表情,“早猜到了。”   回校的路上,祈热才想起来问,“你之前怎么没说?”   “说了能让你对我多一份好感?”徐云柯开着玩笑。   “不能。”祈热斩钉截铁。   两人一起笑了出来。   徐云柯今天要回家,跟祈热一起走到校门口才告知她,祈热摊手,“早说嘛。”   两人挥手告别。   回个头,祈热走出几步,停了下来。   校内第一棵树下,站了穿着冬季校服的陆时迦。   祈热笑着走过去,看一眼他,再看一眼他手中的白色袋子,“给我的?”   陆时迦没动,祈热便伸手要自己去提,他一躲,祈热错手碰到他一点手背,皱了眉,“手怎么这么冰?”   陆时迦转了身,抬脚往学校里走,祈热跟上去,“你干嘛站学校门口?去过图书馆了吗?”   去过了,没见到你,发消息也没回,正要回去。   陆时迦只在肚子里说一遍,到了明面上,头也没点,更没有回话。   祈热这回直接把袋子抢了过来,低头去翻,拿出来,是叠得整齐的一条围巾,在夜里也显得明亮的红色。   “你打的?”有一段时间不见他过来看书,问他也不说,现在原因似乎浮出了水面。   陆时迦手心脚底都是凉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说话,又想看她的反应,于是慢下脚步回头看一眼她。   祈热抓住这个眼神,问:“不好好学习,打什么围巾?”   只有故意误会,才能让他开口,陆时迦果然皱眉,“我写完作业才打。”   “在哪儿打?”   陆时迦转回头,“宿舍。”   “你一个人?其他人没一起吗?”   “其他人……”陆时迦像要告状,又觉良心过不去。   祈热站着没动了,见那道背影渐行渐远,喊他:“陆时迦。”   陆时迦脚步一滞,回头的动作是在确定没有听错之后。   祈热黑着一张脸,“你最近翅膀硬了呀,问你什么也不说,闹小情绪也敢光明正大了,游戏规则估计都给忘光了吧?”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到了面前,陆时迦已经维持了好一会儿低头的动作,标准的受训初中生。   “刚才没说完的是什么?”祈热语气听来毫无感情。   陆时迦犹豫着,祈热再度开口,“是觉得比我高了,得低着头跟我说话了?”   陆时迦又立即抬起头,感受到祈热的火气,他咽了咽喉咙,“其他人笑我。”   “笑你打围巾?”   陆时迦点头。   “你怎么说的?”   他摇头,“没说什么。”   祈热双手抱在胸前,袋子垂在身侧,“嗯,是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什么都不懂,现在笑,以后就该哭了。”   陆时迦眼睛闪躲,怕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更要生气,于是问:“为什么?”   “男孩子给女孩子打围巾,女孩子肯定要哭的。”她声音仍旧没有温度,“会打围巾的男孩子,不多。”   陆时迦没有被说服,眼睛上上下下看了几回,接着问:“你怎么没哭?”   “你要是我男朋友,我就哭了,”祈热瞅着他,“所以刚才那句话,得加个前提,男孩子跟女孩子得是男女朋友。”   说完,祈热注意着他的反应,见他似乎连动一下都不敢了,把袋子递回去,“给我把围巾戴上。”   陆时迦十分听话地接过袋子,拿出围巾,舒展开,要往祈热头上戴,手伸出去,面前的人一偏头,陆时迦便看见,祈热笑得肩膀都在颤。   “吓到了?”祈热将他手拂下来,接过围巾,一张脸凑到发蒙的人面前,“你怎么这么胆小?以后你女朋友也这么骗你,你也这么傻乎乎地什么都听啊?”   陆时迦总算明白,她刚才生气是装出来的,手一垂,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暗暗舒出一口气。   祈热似乎十分喜欢看他有些窘迫的反应,他转头,她也跟着凑过去,“我只有生气,你才能听话呢?”   他仍不作声,祈热乐得停不下来,明明是要威胁,语气里又带着笑,“我可跟你说,以后你再不老老实实说话,我可真生气了,要我哄人,想都别想。”   陆时迦低着头,一转身,继续往校内走。   祈热跟在旁边,“听到没?”   陆时迦该回一句“听到了”,一回头,跳过这句,说的是,“我不喜欢他。”   “谁?”祈热有些茫然。   “你同学。”他又转回去。   祈热一张脸皱出几条褶子,回忆着陆时迦跟徐云柯见面的次数,上一次,好像还是看电影那回,她随口猜,“他说你了?”   “没。”陆时迦低着头,脚步有些快。   祈热跟得有些费劲,“那怎么了?”   陆时迦不敢再不说实话,“他总碰你。”   碰我?祈热在脑袋里重复。想了想,解释道:“刚才在校门口,人多,他怕我被挤摔了,扶一下我。”   陆时迦似乎要低着头一条道走到黑。   祈热继续说:“徐云柯不是你想的那样,就算是,只要是个正常男人,对女人,多少都有点想法,你以后就知道了。”   陆时迦忽地停了脚步,祈热脚下用力一稳才站定。   “上次吃饭,他碰了你的手,电影院还碰了你的肩,过马路时的时候,也离你很近。”   祈热努力回忆着,“有吗?”   “有。”他用着百分百肯定的语气。   祈热连眨着眼睛,“可是,我没察觉到,也没觉得不舒服,他很绅士,以我对他的了解,没有其他意思。”   听她这么说,陆时迦脑袋里只剩下一个问题,“你喜欢他吗?”   祈热毫无迟疑,“当然不了,你自己也说了嘛,我要是交了男朋友,肯定老早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句话,说服力极强,陆时迦信了,他话不再那么冲,“我也不喜欢他。”   祈热笑得整个人都在颤,努力稳住,“哦,我也不喜欢。”   陆时迦仔细看着她,“那你喜欢什么人?”   祈热不笑了,眼睛一眯,对面的人微微偏了头,她几乎断定,“祈凉让你问的吧?”   陆时迦彻底转开,低头,脚边有个石子,他轻轻一踢,“嗯。”   “我就知道。”祈热面上自信,“你别学他,想问什么,直接来问我。”   陆时迦点头的幅度很小,声音也小,“那我怎么回答他?”   祈热思考着,“你就说……”想半天想不出,烦了,“不知道,等交到男朋友了再说,你随便编。”   陆时迦脚一动,将那颗石子踢远了,“嗯。”   祈热笑了笑,低头瞅他通红的手,把手里的围巾塞给他,“戴上。”   陆时迦不接,嘴硬:“不冷。”   祈热笑脸一收,“陆时迦。”   陆时迦一听,两只手立马一起伸出来,接过围巾往脖子上围。   祈热看他戴好,觉得顺眼多了,转身先抬脚,嘴上嫌弃,“你名字可真难听,叫起来一点都不顺口。”   陆时迦跟上她,她斜眼一看,他立即开口,“多叫几遍就顺了。”   祈热扬眉,“陆时迦。”   陆时迦回看她。   她歪头看他的脸,又喊一遍,“陆时迦。”   陆时迦有点想笑。   祈热先笑出来,再喊,“陆时迦。”   陆时迦别开了头。   祈热退回去,似乎是品了品,得出结论,“还是难听。” 第52章   元旦后不过几日, 寒假如期而至。   陆时樾从总公司调至分司,住处也换到分司附近。搬家那天, 除去祈热, 都过去帮了忙。整理收拾后又一道去梅外,等监考完的祈热一起吃晚饭。等祈热出来, 两辆车开往李妲姣上班的火锅店。   火锅店年前打折,李妲姣借着店长的身份,给了一份折上折。祈热将钱包收起, 站柜台前跟她聊天。   李妲姣瞅着另一边的人,摇着头,“痴情种。”   祈热笑不出来,换个话题,“你放假来家里找我, 我被花教授抓着做翻译, 估计没时间出门。”   李妲姣点着头, 话却还留在上句,“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 你找个人谈恋爱,那个姓徐的听着就不错。”   “别, 跟他不来电, ”她数着,“教书,上课, 被花教授折磨,做翻译,没其他时间了。”   李妲姣枕着柜台,“那就用做翻译的时间,你又不差那点钱。”   不差钱。   祈热坐沙发上,对着春晚里出现的苏格兰小裙子,思索出李妲姣话里的几分道理。想即行动,点开QQ,不管熟不熟,手动地一条条发祝福短信出去。   旁边牌桌上几只手机陆续震动,祈凉先捡起来看,看完,一脸嫌弃。   陆时樾见状,也点开看,与祈凉相反,脸上一笑。   两人的反应都落在了陆时迦的眼里。   发出去便有回复,祈热一会儿坐一会儿躺,专心回复消息,时不时笑出声。等她终于有点空闲,起身要去接水,牌桌上只剩下孤零零一个陆时迦。   陆时迦冲着电视机看春晚,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   祈热经过时顺口问:“他们去哪儿了?”   陆时迦侧回头,见祈热走到饮水机前,“准备放烟花。”   “你干嘛不去?”祈热仰头喝一口水,想起刚才他们似乎喊了她,她应了,也不知道应的什么。   “你不是也没去么?”他小声反问。   “我忙着发消息呢。”她端着杯子走回沙发,眼睛不离手机屏幕。   回了好几条消息,才反应过来斜对面没声音,看过去,桌前的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祈热看一眼牌桌,猜着,“输钱了?”   “没打钱。”   祈热还能不清楚他的情绪,这副样子显然是不高兴了,她下巴一点,“坐过来。”说完又点开震动着的手机。   再抬头,见人在另一头坐下,祈热“啧”一声,“坐那么远干嘛?”   陆时迦又起身,往右几步,在她旁边坐下。   祈热关了手机,蹬掉鞋,光脚踢一下,陆时迦便侧头看她。   “要我问了才说?”这句,等同于直呼他的名字。   陆时迦闻言视线一路向下,落在她手里握着的手机上,“你跟谁发消息?”   祈热转了转手,“都发了啊,不是也给你发了?几百号人呢,我复制得手都疼了。”   陆时迦知道,祈凉看完手机之后,立即把屏幕亮给了他看,上面是一句:晚上好,新的一年都来爱我哟[爱心][爱心]。   他还没看清几个爱心,祈凉就将手机收回去,往牌桌一扔,“恶心。”   祈热又往他小腿上踢一脚,“其他人都回复我,也不见你给我句祝福。”   陆时迦终于寻着机会,“你没有加我。”   “没加你?”她随意划着屏幕,没仔细找,滑几下,将手机一锁,“没加你,你不会来加我?什么都要我主动,你这么被动,以后还怎么找女朋友?”   祈热摇着头,脚往沙发上一盘,又踢到他腰上,“手机。”   陆时迦觉得痒,侧了侧身,把手机拿了出来,下一秒,慌忙接住旁边扔过来的手机。   “自己加上,”祈热往旁边倒,闭眼捏着眉心,“我眼睛都要累死了。”   陆时迦看她一眼,低头按了解锁键,打开是QQ页面,一整页红色圆圈,是还没查看的消息。   “好了没?”祈热隔会儿翻个身,将手往外伸,“好了给你祈老师捏捏手。”   陆时迦刚通过好友申请,抬眸,面前是祈热伸过来的五指,瘦而长,红色的指甲油均匀涂着,比红包的颜色还要亮。   他放下手机,伸手要去抓,那只手又垂落到沙发,她打着哈欠再次翻个身,头埋在沙发罩的褶皱里,声音闷着,“给我找个毯子来,我睡会儿。”   陆时迦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手指一曲收回来,起身去找毯子。   接下来两天,祈热都忙于回复消息,到第三天,直接把手机关了机,关机前给李妲姣发了消息:“算了,聊天可真烦,不谈恋爱了。”   世界清静,祈热开始忙起手头的工作,跟花自酌一对接,才知道她这位导师在除夕夜也兢兢业业办着公,一对比,祈热很是心虚,立即进入工作状态。   是本大部头,几个人一起翻,可都有其他的事,是以断断续续翻了有两三个月,时不时的熬夜,让人精神不济。又因为猪流感的爆发,让人时时刻刻提着一颗心。祈热去墓园扫墓时,也戴着口罩。   也因为流感,胡桃里中学大门紧闭,门内坐一排工作人员,进去的师生都得量体温。陆时迦刚开始坚持去了几天梅外,被祈热严厉劝回,只好留在教室看书。   一群被“禁足”的学生除了上课,每天最欢快的时候也就是下了课去球场打一场球。   每日放学铃一响,男生们互相吆喝着,聚到一块儿,又像情报员对接似的,小声地讨论今天该谁喊女生们去看球。   “昨天我喊了,今天换谁?”   “你那也叫喊?蚊子都比你声大。”   “那你倒是给我表演一个‘喊’。”   “我……前天是我喊的。”   讨论间,祈凉一脸不耐烦,“咱们打球,喊她们作什么?”   其他人一齐看向他,矛头有了方向,“对啊,就没见你喊过,祈凉,到你了,今天这个日子可不错。”   祈凉翻个白眼,刚要开口喊一句前头的女生,发现后门口落单的一只“孤雁”。   陆时迦站那儿,低头不知看着什么。   祈凉丢下一群胆小的,起身走了出去,身后人急得拍桌,喊他他也不应,到了门口,他往陆时迦肩头一拍,“干嘛呢?”   陆时迦回头时将手机收入口袋,“没。”   “今天也不打?”   陆时迦摇头,“我出去。”   “出去?去哪儿?隔壁?”   陆时迦点头,抬脚要走,肩被祈凉一按。   祈凉一脸不解,“祈热让你去的?”   “没有。”   “那你去干嘛?进来还得量体温,烦不烦?”   陆时迦也不知道祈凉记不记得,说一句:“今天你姐生日。”   祈凉张着嘴有一瞬没说出话来,嘴一合,再张口是一句“哦”。   520,确实是个不错的日子。   “我走了。”陆时迦不见他有其他反应,转头要走。   祈凉这回没摁住人,直接追出去往他身前一挡,“别啊……那什么,要不,喊她来看球?”   “看球?”   祈凉将好朋友一拉,两人贴墙站下,“我现在打开QQ,就是她那句,不要出校门,感叹号都打了几行,你要是出去,她肯定不高兴,你让她过来,食堂不是还没关门嘛,也不难吃……”   见好朋友看着,祈凉越来越不自然,手往口袋一拍,“我请。”   陆时迦默了默,“那你给她发消息。”   “我?”祈凉似乎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我,手机快没电了,你发。”   陆时迦手往兜里揣,“我发了,她没回。”   “……”祈凉妥协,转身进教室,从抽屉里拿了手机出来。   一伙男生还聚在他那儿,连声喊着他,他在门口回头,朝前排位置上的人喊:“季桃,陆时迦问你去不去看他打球。”   一阵起哄声中,陆时迦在门口黑了脸,祈凉却舒坦了,边笑边调出祈热的电话,拨过去。   一接通,又是那副没耐烦的模样,通知似的,“不是我找你,是陆时迦。”   说完,将手机往对面人怀里塞。   陆时迦双手一齐接住,立即送到耳朵边。   电话里传来祈热的声音,“干嘛?”   陆时迦下意识往旁边走了几步,“你在干嘛?”   “刚下课啊,累死了。”祈热连讲一下午的课,嗓子已经有些哑了。   陆时迦犹豫着还要不要喊她过来,那边又问:“怎么了?”   沉吟片刻,陆时迦开口:“没事,你去吃饭吧。”   祈热提不起精神,叹气都似勉强,“你们可太让人失望了,知不知道今天我生日?我还以为你们要请我吃饭呢。”   陆时迦一时哑然,“不……”   祈热没听清,“好了,开玩笑的,你哥喊我吃饭,临时又要加班,我现在去食堂。”   知道她立马就要挂断,陆时迦急得连忙喊人:“祈老师——”   听筒里传来一声笑,“你到底干嘛?”   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你要来看我打球吗?”   那边一愣,“光看你打球?”   逮着机会,陆时迦急忙问:“你要喝奶茶么?”   那边又是笑,“还有呢?”   “食堂的菜也还可以。”   祈热忍住了笑,“你们学校那些白大褂会让我进去吗?”   “会,量体温了就可以进来。”他快速解释。   “哦。”   “你过来,”陆时迦顿了顿,“我在门口。”   祈热回了趟宿舍才出校门,虽然电话里说了有奶茶跟晚饭,她仍是去几个店里打包了东西,吃的喝的都有。   到胡桃里中学,手里的东西易主,新主人又带着她测体温,登记签字,要把她往食堂带,祈热伸手一拉,让他直接去球场。   篮球场看球的人比祈热预料中多,看氛围也知道是一个班的,何况里面还有祈热认识的季桃。   几袋东西立时就不够了,祈热在一番不那么明显的注目礼下往旁边位置上坐,头一扬,示意陆时迦把能分的都分了。   陆时迦在她旁边坐下,“都吃过了。”   祈热笑,“你怎么这么小气呢?去分了,本来就是买给你们的。”   陆时迦低头往袋子里翻了翻,先后拿出三明治、奶茶,摆在两人中间,又觉不够,再拿出两包干食,一份章鱼小丸,这才起身往另一边走,东西给最外头一个女生。   女生们一阵起哄,里头一道声音问:“陆时迦,那是你姐姐?”   靠里一个女生,坐季桃旁,“说了是祈凉的姐姐。”   “那也是陆时迦的姐姐了啊。”   “陆时迦你姐姐好有气质啊,我都想偷拍了。”   “腿真长!”   陆时迦不动声色地回身,坐下后朝场上看,不一会儿,旁边人凑过来,“就去送个吃的,回来笑成这样,”祈热往女生群里看一眼,“说,哪个是女朋友?”   陆时迦提起的嘴角一收,“别乱说。”   祈热又看过去,跟看过来的季桃视线对上,她抬手挥了挥,那边季桃也回一个笑容。   “小桃子最好看啊。”祈热感叹,“我记得以前小桃子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了?”   陆时迦回头拿起三明治,低着头把包装袋拆开口,再递过去,嘴巴紧闭,似要当没听见她的话。   祈热笑着接过来,送到嘴边咬一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没有。”陆时迦低着头。   祈热耸着肩笑了,“哦——”她拖长声音,“那就是她还喜欢你呗。”   陆时迦气得再次回头,“我跟她没关系!”   祈热一怔,随即一掌拍在他胳膊上,“没有就没有,你凶什么凶?”   “我没有……”陆时迦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大,“没凶……”   祈热又笑出来,不逗他了,“你去小卖部买点吃的跟喝的,给打球的同学。”   陆时迦不太乐意去,在她的注视下,又慢慢站起了身。   陆时迦前脚刚走,女生群里后脚就有了不大不小的动静,祈热注意到,好奇地看过去,以为是在讨论谁,仔细一看,又觉不太对劲。   女生们坐了三排,这会儿前后全看着季桃,季桃额头上一层细汗,脸通红,看着不太舒服。   祈热过去时,听见有女生说着什么“我没了”。   另一个接:“我也没了。”   “怎么了?”祈热直接看向季桃。   季桃抬头,本能地摇头,“没事。”   其他人齐刷刷看向祈热,有一个多嘴回:“她来那个了。”说完,被季桃扫了一眼,瞬间缩了回去。   祈热听懂,稍稍放心,再看回季桃,“疼么?”   季桃眉头微微皱着,摇头。   “那没事,陆时迦刚去小卖部了,我让他买卫生巾来。”祈热说着掏出手机,要打给陆时迦。   话一出,女生们一个个面露惊讶,季桃更是急得两只手一起摇,“别,祈热姐!”   祈热抬起头,来回扫了一圈,在最外边的位置上坐下,她仍点开手机,电话拨出去,又在女生们的集体关注下被接通。   “你别急着回来,还有个东西要买,待会儿告诉你。”   那边应一声,祈热便挂了。   回头,十几双眼睛看着她,她突然觉得自己像站在讲台,要给一众学生授课,开口也像课堂上那样,只是简单地陈述,“来月经是女孩子们再正常不过的一个生理现象,就像你困了需要睡觉,饿了需要吃饭,擤鼻涕需要纸巾,来月经了也就需要卫生巾,道理一样,吃饭睡觉可以正常说出来,没有人会嘲笑,所以来月经,用卫生巾,也不需要觉得羞耻。”   一席话落,祈热给了十来秒让大家反应,过后探身看向季桃,“我要打电话吗?或者,我给你去买。”   该说的都说了,主动权交给她。   季桃在同学的注视下有一丝的窘迫,开口声音不大:“祈热姐,你打给陆时迦吧。”   祈热点点头,低头按亮手机,又问习惯用哪种的,季桃回都可以,其他女生倒讨论起哪种好用。   祈热拨出电话,“你带一包卫生巾回来,再回宿舍拿你的校服外套。”   那边愣了愣,回:“好。”   回来时,提一个大袋子,校服搭在手上,卫生巾混在一堆零食里,在祈热的示意下,陆时迦把卫生巾拿出来递给了季桃。   “谢谢。”季桃笑得有些尴尬。   还得换掉脏了的裤子,季桃将陆时迦的外套系在腰上回宿舍,其他女生也一窝蜂地跟着走了。   女生们一走,场上的男生也都跑了过来,问什么情况,问不出,又说回教室看书,各人拿一包零食、一瓶水,跟祈热挥手,一哄而散。   剩下三个人,黄金三镖客似的呈三角形站着,原本说要看陆时迦打球,这下人头不够,也看不成了。   祈凉抹掉满头汗,刚要说什么,电话响了,一接通,那边嗓门大得其他人都能听见,“是祈…凉?你定的蛋糕到了,我在门口,你们老师不让我进去啊。”   祈凉积极应着,“诶,叔叔,辛苦辛苦,麻烦您等会儿,我马上过去,两分钟。”笑着说完,等那边先挂了。   “我去下。”他放下手上的水,跳着下了台阶。   三减一,剩下俩儿。   祈热喝着奶茶,想起件事儿,胳膊捅了捅陆时迦,“你放我那儿的借书证,我给你注销了。”   陆时迦疑惑着回头,她又吸一口奶茶,“下学期初三,别来回跑了,耽误时间,以后就好好在教室复习,不然你得回七里铺念高中了。”   陆时迦面上不满,“我成绩没那么差。”   “我看你们成绩单了,祈凉第一,你第几?”   他倒不觉得丢脸,“三十二。”   “你们班上多少人?”   “……四十。”   祈热耸肩,“还有什么异议么?”   陆时迦一张脸严肃极了,“我不,我去图书馆照样可以看书。”   祈热又耸肩,“不就算了,不过以后我不去图书馆了。”   “你去哪儿?”陆时迦紧盯着她。   祈热嘴一张,离了吸管,笑得眼睛眯起来,“我去给你跟祈凉找个姐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吃皮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谈书墨 2瓶; 第53章   洗一件衣服, 要先落水,倒入洗衣液, 浸泡, 小心揉搓,洗净, 晾干。   若是洗一件借来的衣服,还得折叠整齐装袋,里面放一瓶饮料, 跟一张道谢纸条。   季桃提着袋子带去教室,进门前有片刻的踌躇,后面女生推她,她才沿着过道往后排走。   上课铃响之前,陆时迦习惯听音乐, 坐得端正, 预习下节课的内容。   季桃到了桌旁, 视线里的人,却是趴在桌上。   旁边祈凉抬起头来,脚一伸, 踢在好朋友腿上。   陆时迦慢悠悠抬头,看清旁边站的人, 立时直起身来。   季桃朝那张恹恹的脸笑了笑, 袋子递到他抽屉口,“还你衣服。”   陆时迦垂手接下,“谢谢。”   “是我要说谢谢, ”有人经过,季桃便贴着桌沿往里倾,“上次忘说了,你帮我跟祈热姐说一声谢谢呗。”   “谢什么呀,”祈凉接下话来,“她一没出钱二没出力。”   季桃笑了,“你们跟祈热姐还总是吵嘴,跟小时候一样。”   陆时迦张了张嘴,又觉没必要,没出声。   祈凉弯腰从抽屉里拿出袋子放到陆时迦桌上,“把‘们’去掉,陆时迦已经被她收买了,跟我不在同一阵营。”袋子里面几个洗好的油桃,他问季桃:“吃么?”   季桃摇头,扫一眼陆时迦,又看回祈凉,“你们暑假有什么计划吗?”   祈凉把袋子收回来,“问我啊?我跟他们排练,有个义演,到时候去欢乐桥搞募捐。”   “去年不是被城管追了几条街么?你们今年还敢搞?”   “大不了再破只鼓就是了。”祈凉不甚在意。   “到时候我们去给你们捧场,那……”季桃视线扫回来,“陆时迦,你呢?”   祈凉也一块看过去,被问及的人早走了神,祈凉笑着推一下,代替他回答,“他估计得修修仙,我看他这几天魂都没了。”   季桃视线来回转一圈,笑着重复,“修仙……”   祈凉继续开玩笑,“剑网三里修啊,暑假会出公测来着。”   季桃没听懂,门口老师抱了书出现,她小声说一句,转身跑回了座位。   祈凉注视着老师的动向,翻着书,低声问:“你什么情况?失恋都没你这样的。”   陆时迦翻着书,侧头看向祈凉,“你跟你姐这几天联系了么?”   “我跟她联系干嘛?吃饱了没事干啊,她不是说要找男朋友么?估计忙着呢,”祈凉手撑着头,“是不是她又压榨你了?你别理她,她都理所当然把你当她小跟班,无聊。”   “她也跟你说了?”陆时迦将翻开的书又合上。   “什么?”   陆时迦犹豫着,心一横说出来,“说找男朋友。”   “说了啊,这种事她能不说?她一旦决定干什么,恨不得谁都知道。”   讲台上老师频频看过来,祈凉手一收坐直了,歪一歪头,说最后一句,“说给我找姐夫,真敢说,谁还能看得上她?”   头歪回去,谁知陆时迦又开口了,祈凉只好又偏回去,听他说:“你想要姐夫?”   祈凉嘴一撇,“是我想有就有的吗?前提是她找得到。”   “那要是她找到了呢?”   祈凉不太明白好朋友纠结这个作什么,“找到就找到啊,多个姐夫也没什么不好。”   我不想要姐夫。   陆时迦心里默默重复一遍。   那天祈热跟他讲,他也是这么说的。   “我不要姐夫。”   祈热喝了几口奶茶,肚子就已经胀了,把奶茶递给他,“你不要?你不要也得要,我这回找定了。”   陆时迦看着她,忘记去接奶茶,她一塞,他被迫接下。   “诶,钱包给我,我收回了啊,既然要谈恋爱,就得拿钱出来充充场面。”祈热手往他身前摊开,催他掏钱。   她钱包很小,足够放在口袋,陆时迦一手拿着奶茶,一手往裤兜里掏,缓了一会儿说:“忘记带了。”   祈热扬眉,“那你留着吧,就当还你了。”   陆时迦手还留在口袋,听她一说,立马将钱包掏出来,“哦,带了。”   祈热接过钱包,“你搞什么?”   “说了不要你还。”他不想再说话,吸管送进嘴里,一吸,奶茶还没咽下肚,人愣住了。   远处祈凉越来越近,手上提了东西也没影响跑步的速度,几步跨上台阶,蛋糕一放,旁边还躺束包得精致的花。   没人问,他自己先解释,“店里搞活动,送的。”   祈热把一小束小雏菊拿到手上,送到鼻前闻了闻,再推远,包装纸一角印了“胡桃里花店”五个字。   祈热左看右看,当没看见那几个字,“这家蛋糕店也太抠了,就送这么一小束……”嘴上这么说着,掏了手机出来拍照。   祈凉瞄一眼,“俗。”   一侧头,发现神游天外的人咬着吸管半天没动静,他脚虚虚地踢了踢,“切蛋糕啊。”   陆时迦总是负责切蛋糕的那个,透明的塑料刀往下锯,垂直两下,转半圈,再切两道。   切完这个,再切第二个时,是两个星期后。篮球场变成温居小屋,身边的人没变,就连身后的高脚桌上,也有一束小雏菊,静静插在花瓶里。多出的那个人,是寿星公,他哥陆时樾。   陆时樾的新住处跟之前的复式楼大同小异,东西也还是原来的。角落里刚带回来的两样东西,是公司送他的生日礼物。原本没打算用上,恰好祈热带过来一张碟,几个人吃完蛋糕,开始安装投影仪。   新设备,也是新碟,苏菲·玛索和莫妮卡·贝鲁奇的《不要回头》。   那碟是刚进门时,祈热扔给陆时迦的,她还在门口换鞋,嘴上说着,“正好班上同学从法国交流回来,让她带来的。”   陆时迦翻看碟片,再看向门口,祈热刚换好鞋,走到半途,停下从包里掏出手机,她只是点开看一眼,陆时迦便看到她脸上露出笑,然后快速打出一行字,应该是在回复消息。   这样的笑,陆时迦断断续续又见了几次。她手机放在桌上,一震动,谁都察觉得到。   就连固定白色幕布时,他被他哥嘱咐着去他房间找之前柳佩君留下备用的一把小锤子,走之前,也见到她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点亮屏幕。   他依稀记得他哥说的是第一个抽屉,进了房门到桌前,捏着抽屉耳朵拉开来。   匆匆扫一眼,里面是一些信笺纸,明显不会跟小锤子放在一起,他往里推回去,推到一半,收了力。   刚才一晃而过的红,有些眼熟。   尊重隐私与满足好奇心两者之间,陆时迦第一回 选了后者。   他将抽屉拉出来,那一点红重新出现在视野内。   他认得,去年圣诞节,他在梅外门口等人时,祈热穿的是一件红色羊角扣大衣,去年开学,他从季来烟那里接过,要送去给祈热的袋子里,装的也是那一件。   那件缺了一个羊角扣的大衣。   而那个红色的羊角扣,这会儿就躺在抽屉里,白色的信笺纸上。   门外传来的声音将他拉回神,是祈热,“找个锤子你找这么久?赶紧的!还看不看电影了?”   陆时迦赶忙关好抽屉,再往下去开,最后在最底下抽屉里找出来,现在想来,他哥说的大概是往下数第一个抽屉。   带上门出去,那边祈热正站在凳子上,手里举着设备,另外两人负责固定,祈热手臂早举酸了,见人终于出来,招呼他:“赶紧过来,我手要断了!”   陆时迦原本慢慢吞吞,脑袋里装着那只羊角扣,祈热一喊,他回过神来,着急忙慌把锤子往旁边桌子上推,迈腿跑出去,只跑出一步,旁边哐啷一声响。   回头,桌上的花瓶被锤子打倒,在蔓延了水的桌上滚出两圈,要伸手接住已经来不及,瓶子连带着金黄色的几支雏菊一齐落到地砖上,啪嚓,碎了。   水流到脚底,陆时迦往下蹲,手刚伸出去,那边祈热喊:“停停停!”   他转回头,祈热已经跳下凳子跑了过来。   “你傻吗?这是碎玻璃!你要用手?”   陆时迦迟疑半会儿,衣领一紧,被她提溜着站了起来。   教训完,祈热倒自己蹲下去,伸了手要去捡,边吩咐他:“找个厚点的垃圾袋来。”   陆时迦刚要开口让她别动手,有身影覆过来,人挤到他身前,单脚蹲下去,将祈热手一抓,声音一沉,“别动,我来。”   紧接着回头,“迦迦,去厨房拿料理台上的购物袋过来。”   陆时迦愣了愣,转身低了头往厨房走。   身后,两人都收了手,陆时樾盯着碎片看,祈热一样看得出了神,她进门就见到了这几支小雏菊,这会儿全沾了水珠躺地上,像跳上岸的鱼,挣扎着要跳回水中。   她伸手拾起一支,像是随口说道:“我给你重新买个瓶,小雏菊花期快要过了,你养点别的吧。”   陆时樾将另外几支一并拣起来,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也好,我试试。”   这样一打断,祈热也没了看电影的心思,只说下回她做好了字幕再来看,省去她同步翻译。   陆时樾点头,知道他大概与这部电影无缘。   上回买花瓶的地方,就在梅外附近,祈热回去时特意绕个弯过去,她走得飞快,身后的人倒跟得轻轻松松。   “你不跟祈凉回去,跟着我干嘛?”   花店还没打烊,祈热要伸手推门,陆时迦先一步侧身推开,“花瓶是我打碎的。”   祈热走进去,有店员过来,祈热回一个笑,去看花架后边架子上的一只只花瓶,“隔那么远都能碰倒,我都替花瓶疼。”   她看花瓶,陆时迦看她,“我不是故意的。”   祈热看一眼他,指关节往他头上去,看来十分凶狠,落到他头上又只是轻轻触到他头毛,“你脑袋瓜里想什么呢?我看你今天都不太对劲。”   陆时迦没躲开,也不应声。   祈热继续看回花瓶,嘴上念着,“我看你是皮痒了,过一阵就忘了游戏规则。”   陆时迦小步跟在她旁边,似乎只有她这么威胁一句,他就有了名正言顺说实话的理由,他问:“你在找男朋友吗?”   祈热发现小朋友果然都是八卦的,“在啊。”   “找到了吗?”陆时迦背对着花瓶架子,微低着头仔细看她反应。   祈热则仔细找着上回买的那款样式,“哪有那么快啊,我最近都忙死了。”   她伸手转了转架子上一个细口瓶,“不过等放假了,我打算去剪头发,暑假特别热,正好换个发型,从头开始,估计就能找到了。”   陆时迦跟着看一眼花瓶,小声嘀咕,“我也要剪头发。”   店员就在几步远外,祈热露出笑容,指向架子上某处,“之前摆在这里的,是卖完了吗?”   “我们这边一款只进一对,没有就是卖完了。”   祈热点点头,取下刚才那只细口瓶,“行,那就这个吧。”   店员微笑着接过,转身去收银台处包装。   陆时迦一路跟着祈热,重复一遍:“我说我也要剪头发。”   祈热在收银台前站定,“我听到了,要剪就剪,你这头发也够长了。”   陆时迦低着头,“我要跟你一起去。”   祈热脸上没什么表情,斜眼觑他,“要我请你剪头发?想得美。”   陆时迦张口要解释,祈热下巴朝柜台里一扬,紧接着一句,“除非你把花瓶的钱给付了。”   陆时迦一怔,嘴角随即隐隐一弯,低头掏钱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羊角扣需要考下古,25章开头部分有讲。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似星辰不可摘 12瓶;求作者加更、粥粥 10瓶;CC 5瓶;Denise 1瓶; 第54章   “丑。”   这是祈凉见到短发的祈热之后, 说的第一个字,也是唯一一个。   祈热顶着新发型站在家门口, 回头问另一个, “丑么?”   陆时迦摇头,“不丑。”   祈热哼笑一声, “撒谎。”   陆时迦跟进门,声音几不可闻,“那天就说了好看。”   那天, 是指陆时迦考完试那天。   胡桃里中学暑假放得比梅外早,陆时迦按照之前说好的时间,去梅外找祈热,那会儿祈热还在监考,他站教室外等, 正拿了手机要往里面拍一张, 身后有人靠近, 回头一看,是祈热的同学。   徐云柯浅笑着,沉声问:“等你姐姐?”   陆时迦将手机放回口袋, 迟疑一会儿,轻点一下头。   “一块儿等, ”徐云柯看一眼手表, “快了。”   六点钟交卷,祈热收拾好了出来,朝两人打招呼, “我回趟办公室。”   “嗯,不急。”徐云柯回应。   陆时迦低下头,看样子,两人是约好了的。   “她说你们要去剪头发,我正好知道一家,可以去试试。”徐云柯说明一句。   陆时迦看一眼祈热离开的方向,转回头,仍旧只盯着地上的鞋面。   他自己穿一双耐克,斜对面,是他认不出的一双户外帆布鞋。   陆时迦稍抬了头,视线不经意扫过乳白色圆领T恤,蓝色牛仔裤,黑色皮带,以及一股无形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这股压迫感一直持续到祈热跑回来才有所消减,祈热喘着粗气,似有话说,最后拍拍陆时迦,“靠,你的舞蹈启蒙老师去世了。”   徐云柯问:“谁?”   “迈克尔杰克逊,就刚刚。”祈热单手握拳撑在腰上,平复着气息。她刚回办公室,进门见一个个皆摇头叹息,一问才得知。   一代巨星陨落,必然震惊全球。理发店里,理发师进行陪聊这项业务时,也不免提到。电推剪嗡嗡作响,倒像是悲鸣了。   剪完,祈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有那么一丝丝的难过。   理发师说,这是日系空气短发,蓬松卷曲,带点俏皮。   徐云柯仔细瞅一瞅,又跟着她往镜子里看,站她身旁,“很合适。”   隔壁镜子前,理发师轻轻掰正陆时迦的脑袋,“学生,看镜子,别看那边的帅哥美女。”   陆时迦被迫收回视线,头顶理发师正式开始发展业务,“你们家基因不错啊,姐姐好看,弟弟也长得不赖,那是你姐夫吧?那个帅,以后下一代又是好看的了。”   陆时迦语气生硬,“不是我姐夫。”   “不是啊?”理发师竟有些遗憾。   “也不是我姐。”   陆时迦试图维持平常的语气,理发师却听出某种味儿来,“不是你姐?我看着,也不像你妈啊。”   “……”陆时迦闭上了嘴。   等他也剪好,另外两人已经站在了玻璃门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时不时互看一眼,说着话。   柜台后的理发师主动告诉陆时迦,“你姐夫已经付过钱了。”   陆时迦连谢也不道,推门出去。   门一开一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好了?”祈热回头,看稀奇物似的连盯着看,等他到了跟前,手一伸,揉着他脑袋,“不错啊,一不注意,都成靓仔了。”   陆时迦在她伸手时下意识地低了低头,等她收回手,他也认真看着她,“你的,好看。”   祈热笑一声,“我是长得好看,你嘛,是理发师剪得好。”   陆时迦终于笑了。   祈热摸了摸肚子,“走了,去吃饭。”说着去看徐云柯,“你能吃辣吧?”   徐云柯不答反笑,“又要去吃火锅?”   陆时迦跟在祈热旁边,见她朝另一边点头,他头一歪贴近,近乎耳语道:“我不饿。”   “不饿?”祈热是正常的音量,徐云柯听了也一道看过来。   陆时迦立即别开了头。   “那先送你回去,给你买面包。”祈热暑假得跟徐云柯一块儿每天去花自酌那儿做项目,想着吃个饭可以先聊一聊内容,陆时迦听不懂,不去也好。   陆时迦又看向她,自然是没想到自己就被这么安排了,“你……去吃火锅吗?”   “对啊,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大脚了。”   陆时迦赶忙接下,“那我也要去。”   祈热瞟他一眼,“你到底饿不饿?”   他厚着脸皮回:“我想吃火锅。”   六七月份吃火锅的人算不上多,学生们也陆续放假,店里只稀稀拉拉坐着几桌人。   祈热怕徐云柯悄悄把钱付了,半途去了趟柜台,李妲姣笑着努一努嘴,“诶,真的,很不错,你倒是考虑考虑。”   “说了不行。”祈热把卡递给她。   李妲姣边刷卡边往另一边瞅,“刚你们仨坐那儿,就是一家人,情侣带着弟弟,一道风景唷。”   祈热刚要骂人,柜台后李妲姣突然往她身后看,笑着喊一声:“迦迦!”   陆时迦几步走近,站在祈热旁边,挠头喊一句:“姣姣姐。”   李妲姣作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反应,“帅小伙喊我姐姐了。”   祈热伸手推她一把,“你够了。”   李妲姣笑着恢复正常,“跟姐姐说说,有没有女孩子追啊?”   陆时迦在不熟的人面前仍是腼腆的,他手摸着后颈,否认道:“没有。”   “怎么可能?要是我小几岁,肯定追你了。”李妲姣随意开着玩笑。   祈热受不了她,“你们都差多少岁了?十岁,有吧?”   李妲姣当真计算起来,“迦迦多少年的?”   祈热代替回答,“我跟祈凉差八岁,他比祈凉还晚一年,你说你们相差多少?”   “十岁就十岁嘛,姐弟恋多刺激,你说的那个师弟,不也比你小嘛,”李妲姣又开始八卦了,“就那个医学院的,怎么样,最近有联系吗?”   “没有,”祈热无意识地抠着桌板上一条缝,“我也就现在才得空出来吃饭。”   “你下次带他来这儿呀,我看看长什么样。”   祈热望着天花板思索,“也不是不行,时间挤挤就有了。”   李妲姣忙点着头,看一眼旁边的小帅哥,笑出声来,“迦迦,你都要把这条缝盯出洞来了,别看了,”她伸手往陆时迦面前晃一晃,“赶紧找个女朋友,等你祈热姐谈恋爱了,可没时间跟你一起吃饭了。”   陆时迦手一紧,当着李妲姣的面,直接问祈热,“什么师弟?”   祈热接过李妲姣递过来的卡,“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   李妲姣倒很乐意解答,“在追你祈热姐的,之前经常去听她讲课,本来你祈热姐觉得烦不想找男朋友,这个师弟正好不粘人,是你祈热姐喜欢的。”   刚才吃下去的东西似乎这会儿才发挥了作用,陆时迦只觉肚子里忽然火辣辣的,像什么东西在灼烧,他转身,一言不发地往卫生间跑去了。   “怎么了这是?”李妲姣担忧着看过去。   祈热看小孩消失在走道,回过头来,“不知道置什么气,让他别喝那么多冰的,偏要喝,肯定是肚子受不了了。”   李妲姣感叹,“年轻就是好,比不过。”   从火锅店回去,陆时迦在家闷了几天,也连续拉了几天肚子,整个人没有精神,等好一点了,祈凉喊他打球,他也懒得出门,三十多度的天,他坐屋檐下看书,一行行字读下去,却不知道讲的什么。   祈凉又一次来喊他,还没说出事由,他已经开口拒绝。   “别呀,不是打球,是去接祈热,她说很多书要带回来。”   陆时迦立即放下书站起来,“那,去吧。”   祈凉一脸得逞的样儿,“那你去吧,我懒得见她,见她就烦。”   陆时迦竟有些巴不得,出门坐地铁去了梅外。   把人接回来,又帮她把书送上楼。   祈热的房间一直没变,细到房间里那股味道,陆时迦也觉得跟以前一样,他依稀记得,他每次进来,里面的香味都会让他皱眉。   这一次,他特意仔细嗅了嗅,不知道是因为过了太久,他记错,或者是过了太久,房间的味道不再那么浓郁,也或者是过了太久,他的取向有了变化,已经能够接受这种味道。   他给她递书,她则分类放好在书架上,应该是仍然嫌热,脑后的头发分为上下两层,上面那层被皮筋扎起,下面薄薄一层,随着她动作滑落到另一侧,陆时迦便清晰地看见她白皙的一截脖颈,以及脖颈上一颗很浅的痣。   有些看完的书暂时不需要再翻,祈热便踮着脚要推至最上层,一动,衣摆也跟着往上,陆时迦急忙别开眼,上前一步,覆在她身后,伸手接了她手中的书,再轻松往里一推。   祈热回头,他脚下也没动,低头看她,“祈老师,你暑假有空么?”   祈热嫌他碍事,伸手将他往后推,“我倒是很想说有,可是我的导师不让我有。”   她又转身去整理架子上的书,陆时迦跟着过去,“你要去见那个师弟么?”   祈热笑出来,“我喊人家师弟,可人家比你大。”   “他多少岁?”   祈热见他一脸平静,有些奇怪,眉头一皱,语气有些冲,“你一初中生,人家大学生,反正比你大。”   他没多大反应,有些不依不饶,“那你要去见那个大学生么?”   祈热收了手,这回身子也转了回来,“本来要去,人家出国旅游去了。”她愈发觉得奇怪,伸手揪他衣领,“你打什么鬼主意?”   陆时迦任她揪着,甚至配合着往前欠身,“你把跟他约会的时间给我。”   祈热下巴一缩,“给你干嘛?”   “约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康康 11瓶;Saber. 2瓶 第55章   “约会?约我干什么?”他越一本正经, 祈热越想笑。   她松了手,就听见陆时迦问:“你本来想跟那个大学生去干嘛?”   祈热哭笑不得, “你到底想干嘛?”   “去看《变形金刚2》, 或者,看《日全食》?”   祈热莫名松了口气, 总算了然,“原来是想看电影啊?你不会去找祈凉?”   “我跟祈凉去看电影,不叫约会吧?”   “那我跟你去更不叫了, 约会是给你这么用的么?”祈热转身,往柜子里翻出本旧的新华字典来,递给他,“查。”   陆时迦闷闷接过字典,嘀咕:“还是你教我查字典的。”   祈热眉头一扬, “我教你的可多了, 赶紧的, 查!”   陆时迦将书本一角搁在书架边沿,翻几下,到了“约”字那一页, 他快速看着下面的词条,转向祈热, “哦, 确实是我用错了。”   祈热笑得得意,“我就说吧,语文怎么学的?”她凑过去, 低头看字典上的解释,扫完几行,嘴一张愣了愣,“没用错啊,你是对的。”   【约会】①动词,预先约定相会;②名词,预先约定的会晤。   她将字典一合放了回去,“好吧,是我错了,你想看《变形金刚》?”   陆时迦虽然对“约会”这个词还有要说的,但也没了必要,点点头。   “可以啊,你请我。”   他又点头,“看完电影要去干嘛?”   “还想让我陪你干嘛?看电影不够啊?”她又抽出本专业书来,“没那么多功夫,我这个暑假忙着呢。”   忙毕业论文开题,忙着被花自酌换着花样榨干专业知识,也忙着,偶尔跟那个师弟联系。   作息倒比在校时候还规律,一早起来坐地铁去花自酌家,晚上又准点回来。花自酌虽然有几分工作狂的潜质,但手上这份工作的加班,他从不让学生一起。   回了家,祈热还要忙私人工作,书籍翻译她一直在做,已经算是经验丰富,也乐在其中。中途要下楼接水,客厅里祈畔陪着季来烟追剧,祈热因为大气磅礴的配乐瞥过几眼,只记住一个“龙葵”。再上楼,往常总要传来吉他声音的祈凉房间,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发出动静。   祈热活动活动脖子,就当是休息,过去敲了门。没人应,她便直接开了门进去。   祈凉的房间不大,地上全铺着地毯,单人床贴地,书柜里碟片专辑塞得满满当当。墙上是各个乐队的海报,贴得杂乱无章,莫名又透着股艺术气息。   角落里多出的黑色小隔间是祈热没见过的,她过去,这回戳了戳帘子,隐约听见里面的乐器声。   还没进去,乐器声戛然而止,帘子被里面的人掀开,露出来一张冷漠的脸,“隐私懂不懂?”   祈热拂开隔音帘进去,嘴上回着“不懂”,扫一圈,地上摆了两把吉他,键盘在旁边,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她看不懂的编辑器。   “自己录歌?”   “你管呢。”轮子一转,祈凉坐椅子上转回去,手握住鼠标,熟练操作着。   祈热随手翻着键盘上的本子,“你自己写词?”又看见角落里一本她前不久还用过的新华字典,“怎么在你这儿了?你写歌还翻新华字典?”   祈凉转半圈,把她手上的字典抢了回来,往地毯上一扔,“怎么可能?”   “那你拿字典干嘛?”   祈凉松了鼠标,“啰不啰嗦?我想改名字不行?”   “改名字?你这名字比陆时迦好听多了。”   祈凉歪着头看向她,一脸鄙夷,“我就说他之前怎么突然翻着字典说要换名字,原来是你说难听的。”   祈热笑出来,“他?决定要换名字?”   “等找到合适的,估计就换了。”   祈热笑得弯下了腰,单手撑在桌上,“那你又为什么要换?”   “还不是你们这些人烦,一个名字而已,好听不好听都一样。”   “谁说你名字难听了?”祈热好奇起来。   “你管呢。”又是这一句。   祈热看着祈凉侧脸,自顾笑着,随口换了个话题,“你们义演开始了?”   “前几天。”他提起笔在纸上写着旋律。   “那你怎么还写新歌?不是应该确定歌单了么?”   祈凉大概只有一句话能耐着性子说,这会儿又来了脾气,“说了有些人特烦,嫌名字难听还嫌歌难听,赶紧走,我写歌呢。”   祈热点着头,走出几步又回身往他头上撸了撸。   祈凉怪叫着要从椅子上蹦起来,双手乱挥着,“哎呀你好烦!”   祈热笑着关门走了。   比起这边的热闹,隔壁则相对冷清。两个忙两个闲,柳佩君百无聊赖,便时不时做大扫除。陆时迦帮忙,一次整理一个大柜子,最后剩下自己房间的书架。   书杂而多,他一一搬下来,再进行分类。先是杂志,一本本按了顺序摞好,到2001年份,放慢了速度。他记得,这一年的杂志都要被祈热借走,他总当那个传书人,对封面还有印象,好比《当代歌坛》,7月是组合SES,8月是F4跟徐熙媛。   他信手翻着,几乎每一页上面都有蓝笔字,字歪歪扭扭,很难看,却容易辨认。他见到一句“你叫我从那白云深处有人家”,莫名笑了,电脑上一查,才发现是“白云深处掉下来”。   继续往后翻两页,没再翻了。摊开的这一页上,他看到了自己跟他哥的名字,旁边是两个简笔小人,下边接一行字。   陆时迦将这行字来回看几遍,笑了出来,一合,带着去了床上,仔细地翻看。   直到开学前,祈凉喊他一起打剑网三,他手里拿着的也还是这本。   “这书有这么好看么?”祈凉不解。   陆时迦将书一合,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反催着祈凉去打游戏。   前不久网上流行起一句“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不少人的游戏ID都照着这个起。祈凉他们一群人偷偷去网吧,名字也出自一家,前边加的前缀分别是“慕容云海”“楚雨荨”“端木”……   这几个名字,到了开学,大家也时不时提起。学校要举办庆祝建国六十周年的晚会,文娱委员为了准备节目,甚至撺掇班上男生去唱这部剧的主题曲。   “这事儿你得找祈凉啊,主唱嘛。”   祈凉远远摆手,“不唱,要吉他可以找我。”   有人笑,“你是怕暑假那师姐说你俗吧?”   “滚。”祈凉往桌上一趴,退出聊天。   “要不别唱歌,跳华尔兹呗,你让季桃教一教。”   文娱委员面露凶相,“华尔兹得男女一起跳,你自己想让季桃教,你自己说去。”   男生扮可怜,“我说了有用?”脸一转,“陆时迦,你来不来华尔兹?”   被喊的人没应声,祈凉便踢一脚,“你天天给谁发消息?”   陆时迦抬起头来,似乎刚发完,将手机一收,“没谁。”又侧身从包里拿了钱,走前说一句,“我出去一趟。”   跟着陆时迦一起去梅外图书馆的,还有两杯奶茶。   祈热惊讶他怎么大中午跑过来,他不解释,从书架上随便找了一本书,在她旁边坐下。   祈热刚要问,被手机一震打断,低头一看,是李妲姣。   她发一张图片,图片里的桌上放一杯奶茶,再发两个字,“等你。”   祈热看一眼桌角的奶茶,甚至跟图里的那杯一模一样,她回:“你怎么知道我想喝?”   “你不是发空间了嘛,我贴不贴心?”李妲姣一副求表扬的语气。   祈热没回,对着桌上的奶茶拍一张,发过去。   “是谁?竟然抢了我的先!医学生?”李妲姣发一个怒火冲天的表情。   祈热笑了笑,头一转,手机跟着一歪,对准了旁边的人。   陆时迦发现时,祈热已经拍好,瞪他一眼,他又低头继续翻书。   另一边李妲姣看到照片里的人,心一提,快速按着键盘,“迦迦真的好帅哦!我要年轻几岁,真的就下手了。”   祈热眉一皱,把图片点开放大,又转头看真人,没长歪,算是秉承了他们家的传统。   回的却是:“也就一般般吧。”   李妲姣回:“迦迦就是还没长开,等再过一两年,你看看还能不能用‘一般般’形容。”   祈热颤着肩笑一声。   那边又发过来,“那你也来嘛,晚上也行,就当多喝一杯。”   祈热这几天不忙,当即回:“行啊,晚上去店里找你。”   过了好一会儿,李妲姣才回:“那个啥,来了别吓到,我,带个人给你见见。”   几乎是看完的同时,祈热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动作太大,椅子贴着地面发出声音,四周的人皆看了过来。她赔着笑脸,拿了手机直接走了出去。   边走边拨电话,那边很快接起,祈热到了门外才压着声音吼,“李妲姣!你现在才告诉我!”   李妲姣嘿嘿傻笑,“你来了我跟你说嘛。”   “不行!我现在就要听!”   李妲姣又是笑出一串声音,“好好好,跟你讲,就那个校内网,你记得吧?我之前用你的信息注册过。”   “嗯,有印象。”   “其实也就火了小半年,我是在这个网站认识他的,后来没什么人用了,他以为要关站,就没怎么登,我也就没用了。现在网站改名叫人人,我看到新闻,不是还找你重新要了信息么?就又跟他联系上了,见了两次,就……在一起了。”   祈热消化了一番,“中间隔了几年呢。”   “两年多……你晚上来嘛,见面再跟你具体说。”   祈热应着挂了电话,觉得有些不对劲,想着晚上再问清楚,又重新进了阅览室。   陆时迦仍低着头看书,祈热坐下时拍了拍他的肩,待他一脸茫然看过来,她指指手腕,示意他快回去上课。   陆时迦盯着她,表情没变,像是没听懂。祈热便用嘴型:回去上课!   陆时迦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转回头去,要合上书,又看一眼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在他脑袋里印下的那两个字。   他以前看过《红楼梦》,但囫囵吞枣只知道个大概。刚才随手一翻,停在第八十回 ,讲呆霸王薛蟠在妻子夏金桂出去时,与妻子的陪房丫头厮混。   “正要入港,谁知金桂是有心等候的,料着在难分之际,便叫小丫头子舍儿过来。”   入港。   暑假因为有大把时间,整理时,陆时迦翻出过小时候的日记,一篇下来几乎都是拼音。他记过zi ran juan(自然卷),bao dian hua zhou(煲电话粥),唯独不知道“lu gang”是什么。他记得那天祈热让他出门送东西,送的东西让他印象深刻,以至于一整天发生的事他都记得比较清楚。   联系后面括号里的解释“祈热he yu xing huai”,他突然就明白了,不是“lu gang”,应该是“ru gang”。   旁边的人还在催他,陆时迦回头,他将书重重一合,起身时,手伸出去拉住祈热的手腕,祈热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着往外。   一路到了阅览室外,陆时迦松了手,一转身,祈热果然一脸不悦,“你干嘛?!”   陆时迦似乎比她更不高兴,“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约会?”   祈热更奇怪了,“不是去看过电影了?”   是去看过了,但一起去的还有祈凉。他吐出三个字,“那不算。”   “怎么不算了?”祈热觉得还是有必要说清楚,“上次查的新华字典,那才不算,现在我们说的‘约会’就是指男女之间,以后不能乱用了。”   陆时迦要出口反驳,祈热继续说下去,“还有,我是你姐,但不是你亲姐,以后不准拉拉扯扯。找个时间我给你跟祈凉上一堂生理课,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男孩子,尤其是你们这个年纪,都会想跟女孩子亲近,但是得把握分寸保持距离。所以,以后只准我碰你,不准你碰我。”   陆时迦越听越来气,“我从来没碰过……”   他声音很大,祈热怀疑都要听到回声,手一伸把他嘴给捂住了,“你喊什么呢?”   陆时迦噤了声,祈热立即收回了手,嫌弃地看了看手心,分明是干燥的,偏要说:“全是口水!”   陆时迦控制不住地嘴角一弯,突然,就不气了。   一会儿气一会儿笑,祈热看不懂,“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赶紧去上课!”   陆时迦转身,摸摸嘴角,一路轻快地下了楼。   胡桃里中学的国庆晚会在放假前一晚,他们班两个节目都被选上,只不过四人合唱改成全班唱《黄河大合唱》,华尔兹变成季桃的单人民族舞。   第二天,祈陆两家一起坐客厅看大阅兵,祈热只看了前半部分,拿着块炸鸡就上了楼,继续写研究生毕业论文。   她自以为写得很顺,但一给花自酌看,花自酌必然指出错误,多到就差让她通篇全写。每次以为这次绝对通过,花自酌却每每都要给她“惊喜”。   又改三次,时间一晃到了十月底,她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拿着修改稿去给花自酌。花自酌当场通读,手一勾,祈热抖着腿过去。   陆时迦知道祈热嘴毒,也知道她容易生气,但从没见过她动手的样子,直到这回。   他带了两杯奶茶过去,在图书馆外的台阶下,见到了祈热。   祈热正将手上的论文重重往地上摔,然后伸脚往上面踩,嘴里骂骂咧咧:“花自酌!有本事你来写啊!我都写这么好了你是觉得我特优秀故意为难我?你最好是!你要是人人平等我下次就敢当着你的面撕得稀巴烂!我装不装win7碍着你了?我就爱用XP!我要一辈子都用XP!”   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她全身心发泄着,压根没注意其他人,直到有人喊她一句“祈老师”,她喘着气抬起头来。   陆时迦什么也不说,只是把奶茶插好吸管递给她。祈热接过来一顿猛吸,陆时迦则弯腰去捡印了灰尘的论文。   图书馆里,祈热坐了有十多分钟,终于平复过来,她开上电脑,移到陆时迦面前,空白文档上写着:给我装上Win7。   电脑换新系统,不久后,又换了新手机。   新手机是季来烟送的,在祈凉的生日上,四台新的联通版iPhone送给四个小孩。柳佩君直说过意不去,计划着买点什么送回来。   季来烟忙拒绝,“你别折腾,真要计较起来,我还得接着给你送。”   “这手机也不便宜。”   季来烟知道柳佩君的性格,“那你给我买瓶香水,咱们拼一下,淘宝不是举办促销节么?可以多备点冬天的东西。”   这话,被旁边陆时迦放在了心上。   就在大家风风火火赶着淘宝第一个双十一积极囤货的时候,祈热终于得到了花自酌的首肯。   花自酌说话向来是往低了说,“总算是篇能看的论文。”   祈热之前攒下的几口气这会儿烟消云散,“辛苦了,花教授。”   花自酌看也不看她,先把一张申请表递给旁边的徐云柯,“看一下,”再递一张给祈热,“你也填。”   拿到手上,是一张新华社的面试申请表。   “你俩去试试,面了再说。”   紧接着又拿出两本书,各人一本递出去,“傅雷翻译奖之前跟你们说了,这两本是这届的获奖作品,文学类跟社科类。”说到这儿,看向祈热,“社科类的你不行,看看这本文学类的。”   “哦。”祈热跟花自酌算是欢喜冤家,这会儿也没大没小地瞪了回去。   花自酌早已习惯,“你之前有过作品,终究还是野生派。有时间来跟我拿资料书,到时候可以试投,现在先准备新华社的面试。”   拿了申请表出去,祈热又扫一眼,觉得奇怪,“花教授什么意思?明明知道我们要留校。”   徐云柯看着不那么迷惑,“可能觉得我们不适合当老师,让我们看看其他选择。”   祈热刚才也这么猜过,耸了耸肩,开玩笑问:“你下好决心当老师了?”   徐云柯将申请表卷成筒,“央台、新华社,本科毕业那会儿我家里就让我去试过了,就差拿聘请书。如果我没下好决心,现在就不会跟你一起站在这儿。”   “我也记得,毕业那会儿我们就聊过,我们这个专业,现在难得就业前景好。很多人觉得当老师亏了,他们会帮我们想出很多个理由,唯独不会想到,我们只是选择了心之所向。”   祈热笑了,“你说的是你,我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徐云柯不太赞同,“我问过你,也记得你的答案。如果你想法不够坚定,当初就去高翻室,不会留校读研。”   祈热将申请表折了放进大衣口袋,“还是你比我坚定,不对,你比大部分人都坚定。”   徐云柯朝着她笑,“我就当你是夸我了,人的想法时时刻刻都在变,尊重当下的意愿就好,往前看,随时自我沉淀,也就能轻松应对自己随时改变的想法。”   祈热颇为赞同,点了点头说:“新华社面试,我是第一回 ,好好准备,别被我比下去了。”   徐云柯爽朗笑出声。他随时能感受到祈热的野心,她的决定却往往出乎他意料。她说错了,是她比绝大部分人,包括他,都坚定,也足够自信。   到了办公楼外,他看看天,“快下雪了,注意保暖。”   祈热点头,“你也是。”   今年的雪比往年都早,下第一场那会儿,祈热正在图书馆准备面试。倒不是真要跟徐云柯一比高下,只是有些好奇,这样的单位会考核些什么。   她全神贯注看着电脑,戴了耳机,不知道雪悄悄落在了窗台。   陆时迦过来时,雪已经下了半个多小时。   不知道是不是都去看雪了,偌大的阅览室里,只剩祈热一个,跟半途进来的陆时迦。   头顶的雪已经融化成水滴,双手冻僵,陆时迦在祈热斜后方站下,背一弯,伸手将祈热的耳机摘了下来。   祈热吓得回头,陆时迦抢白,“下雪了,祈老师。”   他直接说出声,祈热更急了,食指竖在唇前,见他笑,回头扫一眼,发现已经没了其他人。   “下雪了。”陆时迦重复一遍。   祈热这才往窗外看,起身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户推开,风雪瞬时一齐灌了进来。   她搓着手,缩了肩,头仍往外探。   陆时迦跟过去,看她手通红,转个身,将后背留给她,“祈老师,我帽子下挺暖的。”   祈热回头,伸了手要往他帽子下放,几乎是同时,看到他校服后背上,她曾经画下的神舟七号。   “竟然没有掉色。”祈热也肆无忌惮地出了声。   陆时迦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往外走了一步,将窗户往回拉了一些,自己站在了风口。   祈热收了手,偏要跟他作对,又将窗户推开,嘴上嫌弃,“你这帽子一点都不暖。”说着双手往外,去接飘下来的雪粒。   陆时迦看了好一会儿,他索性将窗户推尽,也伸了手出去,侧头看她通红的鼻尖,“我兜里更热。”   祈热低头看一眼,哂笑一声,“那你们校服质量还挺高的。”   “不信你放一放试试。”他说着要去抓她的手。   祈热下意识往后躲,靠在了身后的书架上,“我说过了吧,保,持,距,离。”   陆时迦将手往后收,又将衣服口袋对向她,“那你自己放进去。”   祈热搞不懂他要干嘛,“你想搞什么?”   “没什么,你不放就算了。”   他说着往窗前靠,祈热果然沉声喊他,“过来。”   陆时迦不动,自己将手放进了口袋,“骗你的。”   祈热看哪儿哪儿奇怪,不管三七二十一,两步靠近,将手往他口袋里伸,“我发现你现在跟祈凉学坏了……”她边说边在里面掏。   陆时迦往旁边躲,“说了没有东西。”   祈热愈发不信了,将他手往外拽,自己的手则在里面瞎摸。陆时迦又重新将手往里揣,两只手打着架,持续几秒,直至一只手将另一只手扣住,才没了动静。   “初雪不是可以许愿么?”陆时迦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   祈热怒目对着他,手挣扎着,“你皮痒了?松手!”   陆时迦没听,自顾说着,“我先许了,我希望你,希望祈老师——”   他回头看向她,目光坚定,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永远不为钱发愁。”   祈热一愣,随即笑了出来,她将手一抽,“说到钱你这么认真干嘛?”手向上捏他脸,“发大财的愿望肯定得笑着说出来啊!”   “我笑不出来。”他一动未动。   “为什么?”祈热觉得奇怪。   “因为,我不想再听到你被抢劫没钱吃饭的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篇幅有点长了,可能很多内容被忘记了,解释两句。   1.入港这个词,是之后修改的,很早开始看的伙伴看的是原版,可以回看第五章 结尾。文中“正要入港,谁知金桂是有心等候的,料着在难分之际,便叫小丫头子舍儿过来” 出自《红楼梦》第八十回。   入港这里指男女行欢、交.媾。   2.《当代歌坛》在第6章 前三四页提到,祈热在上面写过字,写的内容,之后会具体写。   没印象的可以往回翻翻~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axia 2个;粥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穷光蛋 14瓶;CC 3瓶;喵嗷~ 1瓶; 第56章   2005年, 是祈热在法国留学的第二年。因为上一学年学业繁重,她大部分时间奔波在了图书馆跟住处之间。等学期末成绩出来, 她心态放松不少, 这会儿才恍然发觉,到法国大半年, 她竟然还没有结交上新朋友。   带她的教授看她总形单影只,让她跟班上另外一位同学搭档完成一个项目。就这样,祈热交到了来法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Zoe。   Zoe活泼外向、健谈风趣,时不时请祈热喝酒,邀请她参加周末聚会。得知她至今没去邻国旅游过,自告奋勇说春假时候给她做导游。祈热被她说得心动,当即便计划着先去比利时玩, 之后再往北。   三月初, 祈热收拾好行李后, 给家里去了电话。   知道她要跟朋友去比利时,祈畔替她开心,也叮嘱:“身上别带贵重的东西, 现金存在卡里,留一些打车吃饭就行。”   “知道, 您的私房钱我不带去, 留着发芽长出一棵金元宝树来。”   祈畔哈哈大笑,“那还是棵法国树。”   “根可是咱们大中国的!”祈热也笑。   跟祈畔通完电话,又跟陆时樾聊天, 她开玩笑说去安特卫普给他搞一颗大钻石来,陆时樾却十分严肃,让她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单独行动。祈热连声答应,让他别担心。   出发前,班上同学突然过来。给了她几百欧,让她帮忙从比利时带东西,说是要送给比利时的女朋友。祈热收下钱,盘算着给家里以及教授带礼物,粗略一算,最后还是将现金全带上了。祈畔的私房钱被他提前兑换成欧元,加上陆时樾给她的1000欧,她全装进密码行李箱,打算出发前去银行存进卡里。   第二天在公寓前等Zoe的爸爸开车来接,因为堵车来迟,两人紧赶慢赶才赶上了火车。   一小时后,两人抵达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酒店是提前打电话预约的,下榻后,两人外出吃饭。   Zoe的确是个不错的导游,对布鲁塞尔的景点了如指掌。大广场、撒尿小童、原子塔,大教堂,每过一处她都热情地替祈热留下游客照当做纪念。   两人在布鲁塞尔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去完最后一个景点,紧接着又要连夜坐火车去西北的安特卫普。在酒店收拾行李时,Zoe激动地告诉她,说去安特卫普的钻石区得戴墨镜,不然得被闪瞎,祈热听着笑出声。   收拾好行李后,Zoe去上厕所,祈热先去酒店外叫车。   下午回来时还是艳阳天,这会儿外面却飘起了小雨。祈热拖着行李箱招手喊车,面前不断有车经过,却都载了人。   又等了几分钟,终于有辆车过来停靠。祈热欲上前交涉,仔细一看,发现这辆车没有出租车的标志。意识到不对劲,祈热走出两步便停了下来。   忽然,黑色的车门打开,下来两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面部被黑色口罩裹得严严实实。祈热几乎是在看见的同时,飞速地转了身朝酒店大门跑。酒店前台是荷兰人,说的荷兰语,祈热下意识用了英语呼救。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滚出声响,耳边是雨夜的风,比之更清晰的,是黑衣人的脚步声。   他们几步便追上她,一个在前拦住,在祈热企图开口反抗时,举起手中的枪对准了她;另一个在后,一把将她的行李箱抢走,往后一推准确地送到了跟过来的第三个人手中。那人轻松将行李箱提起,立即朝车走去。   酒店前台在听见呼救后出现在了门口,看清持了枪的人,瑟缩着退了回去。   被枪口对着,祈热绝望地举起了手。黑衣人不说话,朝她招了招手,是要让她主动交出肩上的包。   包里装了她所有的证件,手机,以及一部分还没存进银行的现金。而另一部分现金,在已经被抢走的行李箱里。   祈热屏息凝视,看不清对方的脸,也不知道对方说什么语言。她试图将一部分谈判的语句塞进一片空白的大脑里,还未开口,对面的黑衣人已然失去了耐心,朝她身后那个黑衣人抬了抬下巴,下一秒,祈热感觉小腿上一痛,瞬间往前跪了下去。   紧接着背上吃痛,踢她的人往她身上吐着唾沫。持.枪的人则扑上前,粗暴地扯住她的包带,轻易地将背包抢了过来。随后又去翻她口袋,将她外面一件衣服一扽,没如愿看见项链,嘴里开始骂骂咧咧。   祈热在混乱中听清,那人用法语粗俗地骂着:“putain!espece de mal baisée!”   (妓.女,欠×)   祁热整个人发蒙,躺在地上无力也不敢反抗。   Zoe出来时黑色的车已经扬长而去,她哭着去扶坐在地上的祈热,嘴上连声说着抱歉。   警车来了又走,祈热被带去警局,一番问答后,被安置在走廊上的长椅上等待,身后的门内,Zoe在大声跟警察交流,说不过几句,开始骂脏话掀东西,紧接着被两个警察驾着胳膊带出来。   祈热像失了魂,抬头的力气也没有。那两个警察颇为不屑,朝着Zoe说:“为什么你没事,就你朋友被抢?”Zoe继续破口大骂,另外一个竟笑了起来,“就这些中国人最烦,出来玩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只差说一句“活该”。   就在三人继续争论时,一直坐着的祈热站了起来,她走到两个男警察面前,开口前笑一声,语气淡淡:“je baise ta mere.”   (我.操.你.妈)   猖狂的黑衣人,加上不作为的警察,祈热的东西注定不能被追回。   几天后,祈热拿着警察局给出的一份临时证明回了法国,接着申请补办护照、ID,花去的几百欧是跟Zoe借的,之前订的比利时的车票跟酒店也全部打了水漂。同学来找她拿要送出去的礼物,她才想起,礼物放在行李箱里,现在丢了,她还得还钱给那位同学。   还在比利时的时候,祈热跟家里联系,用的是Zoe的电话号码,她谎称手机落水坏了,等回去再换新的。   现下,换新手机、换号码、交房租以及最基本的吃饭,都成了问题。课程又紧张,她只有用一点空余的时间去打工,同时试着联系翻译公司找一些活儿干。   翻译工作并不好找,她便就近在超市打工,切奶酪,理货,也兼职送货。她每日带着一些奶酪屑回住处,连续的忐忑也终于变成现实。房东鲜见地上了门,在门口等着她,她没了法子,无奈去找了教授。   教授借她一笔钱,并安慰她不急着还,也让她每天去家里吃饭,若不是得空出时间做兼职,祈热确实会接受这份慷慨。   原来只需要担忧学业,现在一大笔债等着她还,她心态已经算好,相信最多半年能把钱挣回来。可当超市老板耍起无赖克扣并拖欠工资时,她终于崩溃了。   新一月的房租马上要交,手头的翻译工作还没有做完,拿不到酬劳。她几次想给家里打电话,最终还是放弃。   暑假前,祈畔来电说计划来法国,祈热不想让家里担心,拿实习当借口,说没空一起出门旅游,打消了祈畔的念头。   拿着账单欲哭无泪的时候,陆时樾又打来电话。   陆时樾说:“你回来实习吧,我去接你。”   她差一点就要说:“你来接我吧。”   她知道,只要她说这么一句话,陆时樾立即会买了机票飞来,带她离开这个从前她心心念念现在却只让她心如死灰的国家。但是说出这句话,也就不是她了,她不甘心就这么走。   她用力捏着手机,终于还是忍住。   考虑再三,给李妲姣去了电话。之前李妲姣因为家里需要钱,找祈热借了一笔,她几次说要还,祈热都说不急,这会儿,她只得主动开口问。   她对李妲姣没有隐瞒,李妲姣得知她被抢劫之后,急得在另一头哭。   “你别急,我马上发工资,我先给你寄过去。”   祈热还有顾虑,“医院那边……”   “没事,医院这月的已经交了,我再跟同事借一点,你一定要吃饱饭,别饿着自己了。”   祈热眼泪突然往下掉,“大脚,我不想跟家里说,我把我爸,还有陆时樾给我的钱全丢了,我说了,他们肯定会过来的。”   “我不想……”   李妲姣连点着头,“我知道,你别急,我想办法。”   祈热擦掉眼泪,“你别逞强,如果没有,我跟家里说。”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我爸妈他们还没有发觉,今天陆时樾给我打电话,他应该察觉到了,我猜他会去找你。”   李妲姣明白她的想法,“嗯,我不跟他说。”   如祈热所料,陆时樾第二天就去找了李妲姣,李妲姣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好不容易有点成效,手机一震,她拿出来看,是祈热。她拿老板当挡箭牌,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祈热那边还是早上,醒来就看到李妲姣的消息,说陆时樾约了她见面。她立即拨出电话,问是不是见过了。   李妲姣半捂着嘴,“嗯,我现在就跟他在一块儿,他真的是,说你可能遇上什么麻烦,吓死我,我差点就露馅了。”   “我今天跟老板说了,让他提前给我发工资,这两天就会发下来,也问了同事,能借到一点。”   她兀自说着,其实都是些谎话,她确实跟老板提了,老板没有同意。也确实问了同事,都是穷人家出来的孩子,赚的钱只够补贴家用,根本没有闲钱。她妈妈每天化疗,医院那边已经在催她交钱。   所以祈热在另一边忍不住哭了的时候,李妲姣也哭了,她恨自己帮不了她最好的朋友,只能徒劳地用语言安慰,“热热,你别哭呀。”   祈热干脆撒开了哭,边哭又边笑,“大脚,我好饿,我都要没力气去上课了。”   李妲姣擦掉眼泪,“我下午就给你打钱,你再等一等,”说着开骂起来,“比利时都什么人啊,我现在最恨比利时人!公然抢劫什么素质!”   那边祈热还在哭,李妲姣继续安慰,“别哭了热热,我马上把钱给你汇过去,你自己注意安全,晚上别再去做兼职了。”   祈热又再三说明,说现在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让她别为难自己。   李妲姣应着,“放心,你是不是快上课了?你先去,我先挂了啊,陆时樾他们还等着。”   电话一断,李妲姣无力站着,只觉眼前一片茫然。脑袋里千丝万缕,等平静下来,还是决定再去找一次老板预支下工资,无论如何先给祈热救急。   这么想着,转身要回去,一回头,张大了嘴。   “迦迦?你上厕所?”   陆时迦就在两三步之外,此刻一脸严肃,“是祈热姐么?”   李妲姣愣住,她不知道陆时迦什么时候站在身后,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更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   “她怎么了?”陆时迦一张脸皱着。   李妲姣下意识回:“她没事。”   陆时迦刚才已经听了一些,声音发紧,“那是谁被抢了?”   李妲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着该不该跟面前的小孩说实话。   陆时迦有些急了,“你不说,我去告诉哥哥!”   “不行不行!”李妲姣急忙拉住他,“你祈热姐不想让他们知道!”   事已至此,李妲姣心一横,索性说了,“她去旅游的时候东西都被抢了,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饭也吃不起,就差去翻垃圾桶了。”   陆时迦脸一下就白了,“不可能,她怎么会被抢呢?每次都是她抢别人的!”他嘴上不愿意相信,表情却已经信了,连带着声音带着哭腔,眼眶泛红。   李妲姣见陆时迦眼里泛着光,后悔跟他说了实话,收回又来不及,心里焦灼万分,只说:“迦迦,你别告诉你哥哥,我先去想办法筹钱,你祈热姐急着用。”   陆时迦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她需要多少钱?我有!”声音又往下沉,“但是都放家里了。”   李妲姣张了张嘴,豁开了问:“迦迦,你有多少钱?”   陆时迦算起来,“我爸爸给了我两千,去外婆家,外婆给了我五千,还有哥哥姐姐们,都给了我压岁钱。但是外婆给我的,交给我妈妈保管了。”   李妲姣咋舌,就只算前两笔,也是她几个月的工资。   “我现在回去拿给你。”陆时迦说着就要跑。   李妲姣将他拉了回来,脑袋快速运转,“迦迦,你记下我电话号码,出门前给我打电话,我去你家附近的银行。”   陆时迦认真点着头,将李妲姣的电话号码记熟。   离开麦当劳,陆时迦借口买模型,从他哥那儿要来几百块。回去之后,他仔细点一遍他所有的钱,用袋子装好,揣兜里跑出了门。   李妲姣直接在银行等,等陆时迦将厚厚一叠钱交到她手里,她一刻也不耽搁,立刻去窗口办理汇款。   出来时,陆时迦问李妲姣,“这些钱够了么?”   李妲姣暂时松了一口气,没有隐瞒,“目前能撑一段时间。”   只能撑一段时间。   陆时迦听得整张脸皱起来,想着回去要继续攒钱。   祈热知道汇过去的钱是陆时迦给的,已经是在一周后。李妲姣故意晚些才告诉她,怕她不接受。   祈热没说什么,找了个恰当的时间,把电话打去了陆家。本来要找陆时迦说话,柳佩君告诉她,他出门去书店了。   陆时迦每天中午从柳佩君那里拿钱,去商场买打折的面包,省下的钱存起来。再找着各种理由从他爸、他哥那儿要,有了一定数目,再送去给李妲姣。   连续送了几次,一直持续到开学后,祈热借着暑假赚了一笔还算丰厚的酬劳,终于不再那么困窘。李妲姣在祈热的转告之下告诉陆时迦,不用再省钱给祈热。   陆时迦还是不放心,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给祈热打了越洋电话。   祈热在电话里说:“回去之后把钱还你。”   陆时迦对着电话摇头,“不用你还。”   祈热笑了,“那么多钱呢,我现在赚钱了,回去就给你。我是会占小孩便宜的人吗?没有过吧。”   “不用还。”陆时迦重复。   祈热还是笑,“不还也行,以后,我不欺负你。对你好,行吧?”   陆时迦没作声,隔一会儿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放寒假吧。”   陆时迦算着日子,发现还有很久,又听那边说:“回去给你带礼物。”   那个iPod就是单独送给陆时迦的礼物。那会儿她没日没夜做着几份兼职,慢慢将以前丢了的钱赚了回来。   那段时间她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有一回陆时樾给她打电话,她刚看完书,随口胡诌说是在看剧。谁知陆时樾问得具体,她只好临时上网搜索。什么《实习医生格蕾》,实际上到她回国前,她都没看过一眼。   后来回家,陆时樾再提起,她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生怕露了馅。   2005这一年,是她过得尤其艰难的一年,大概是想忘也忘不掉的。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同样在陆时迦心上留下深深一道烙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陆时迦说下那句“我不想再听见你被抢劫没钱吃饭的消息了”,祈热听后有片刻的沉默。   她看着雪,再看陆时迦,突然笑出来,“你那一年高了好多,我回去都吓到了。现在,你都比我高了。”   陆时迦语气有些无奈,“我都要上高中了,长高不是很正常么?”   他一说,祈热便想起来,“上高中,有信心能直升胡桃里么?不会要回七里铺吧?”   陆时迦头一扭,有些心虚,“我成绩也没那么差。”   祈热歪头去看他,“不差你说得这么没底气干嘛?”   陆时迦低着头,小声抱怨:“你老觉得我成绩差。”   祈热象征性地反省几秒,开口还是气人,“等你不考倒数,我就不这么认为了。”   陆时迦暗暗决定,这次期末考必须好好准备了。   他转回头,岔开话题,“我的愿望说完了,你呢?有么?”   祈热想了想,摇头说:“没有,让给你许好了。”   “一个人只可以许一个,你自己说的。”   祈热压根不记得,“我说过了?那估计是我随便说着骗你的。”   陆时迦纠正,“不是,是真的。那次我许了两个,只有第一个实现了。”   祈热好奇,“第一个是什么?”   “希望我哥不出国。”   她扬眉,“那第二个呢?”   陆时迦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希望你出国顺利。”   祈热“啊”一声,笑出声来,“那确实是没实现。”   陆时迦脸一沉,“你怎么还笑?”   祈热胳膊往窗台上枕,“那我还得哭啊?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忘了,你也别记着了。”   哪有那么容易忘,这段经历他和祈热一样,大抵是忘不了的。   祈热不见他说话,问:“你在想什么?”   陆时迦嘴一张,听来像是置气,“没想什么。”   祈热忍着不笑,“要不你再想一个愿望,告诉我。”   既然愿望不能让,那么她代替他许。   陆时迦看着窗外的雪,突然觉得它们像一朵朵盛开的花,落在他肩上,也掷在了心口。   他那次翻日记,日记里,祈热被提到的次数比任何一个人都多。他那时候很讨厌她,甚至生日愿望,都是希望祈热不再让他讨厌。   而现在,似乎一切都反了过来。   “想好了么?”面前的人问。   陆时迦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我许了,”祈热转头看向夜空,搓了搓冻僵的双手,语气难得真挚:“我希望,陆时迦能够心想事成。”   陆时迦看着她侧脸,默默笑了出来。他转个身,背靠着窗户,喊她:“祈老师。”   等祈热看过来,他拍拍另一边校服口袋。   祈热脸上多了几分警惕,“还想骗我?没门!”   陆时迦再一次要去抓她的手,这一回,祈热没再躲开,任他抓进口袋。手心触及的,是热乎乎的一片。   她将东西拿出来,面前是一只硬硬的粉红色兔子,一摸发着热,“这是什么?”   “充电的。”他看看她冻得通红的手,“可以暖手。”   这只兔子,他原本是要柳佩君双十一时帮他买。后来因为纠结颜色,错过了时间,最后还是他自己摸索着淘宝买下的。   祈热捏着兔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盯着看了半天,挑出错来,“你什么眼光?粉红色也太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祈热去比利时旅游被抢,39章后半部分有侧面体现,陆时迦想办法搞钱在40章。   之前时迦许愿她出国顺利,在36章结尾。   生日许愿,希望祈热不再让他讨厌,在24章结尾。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照晚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吃皮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杼邻 5瓶;Denise 2瓶; 第57章   这只粉红色的小兔子, 没几日就被祈热丢在了宿舍的书桌上。倒不是不喜欢,只是拿着取暖, 没法敲键盘, 影响学习效率。   新华社的面试她是跟徐云柯一块去的,结果得在一个月后出来。两人前脚刚返校, 后脚就被花自酌喊去了办公室。   花自酌丢过来一张纸,是张校庆节目申请表。   “大家都忙,这回轮我负责出人, 你俩去跳。”花自酌公事公办,直接下通知。   是学校把关的一个舞蹈节目,集体舞,各个学院都得出人,一男一女, 要求“肢体协调、长相端正”, 说白了, 得长得好看。   祈热看一眼徐云柯,眼睛里询问着,徐云柯看着她摇了摇头。   祈热便开口, “花教授,我们不会跳啊, 第一条要求就不符合。”   “练练就协调了, 现在缺人。”花自酌嘴上说得随意,手里还签着什么文件,“先把表填了, 明天下午去上面写的地址集合。”   “我不去。”祈热把表放回办公桌上。   花自酌手中的笔没停,写完才抬起头来,“我不希望我带的学生被别人说成是书呆子,文艺双馨,你俩长得也不差。”   “哪有人说书呆子……”祈热小声嘀咕。   “我说的。”花自酌把申请表移到面前,刷刷几笔把两人的名字写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被逼着去了活动中心集合,舞蹈老师一双锐利的眼睛一一扫过学生的脸,最后手一挥,指着祈热跟徐云柯,“你俩先试试领舞位置。”   邓丽君的《南海姑娘》,舞蹈配合音乐很舒缓,即便是手脚笨一些的人也容易学,到了祈热那儿,似乎就上升到劈叉、翻跟头的难度。舞蹈老师频频给她纠正,最后气得甩手站到了角落,让大家先复习刚教的几个动作。   原先祈热抱着应付的心态,现在好了,偏她一个人学得慢。胜负心被激了起来,她找老师拷贝了学习视频,私下一个人在宿舍看着练,时不时喊徐云柯跟她配合。   年前降了最后一场雪,地面积雪渐渐消融,被放假离校的学生踩出一个个黑色的脚印。祈热蹦跳着去活动中心,认真热身,等徐云柯过来。   徐云柯过来时手上提一只小蛋糕,先道歉,说练不了多久,得赶着回家吃晚饭。   祈热把蛋糕接过来,“蛋糕留下,人可以走了。”   徐云柯弯腰坐到她旁边,长腿微屈,“蛋糕一起吃,再一起走。”   祈热拉着盒子上的丝带,“你吃完就回去好了,我自己练一会儿。”   徐云柯伸手帮忙,慢吞吞拿起叉子,看她头顶,“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吃饭?”   祈热刚叉了一小块送进嘴里,抬起头来,嘴里咀嚼着蛋糕,同时也咀嚼他这句话。   徐云柯冲着她笑,“大学四年我不太清楚,研究生到现在,没见过你谈恋爱。”   祈热低头试图把一棵樱桃叉起,频频失败也不急,“没遇上合适的。”   “你没有给人机会。”徐云柯平淡地说出重点,又给她分析,“你要是愿意一起回去吃饭,我会告诉家里,你是花老师的学生,虽然他们已经听我提过你的名字,但是会装作不知道。一顿饭,只会让你尝尝我妈不错的手艺,不会让你成为我妈的儿媳。”   祈热听得笑了,“换个时间我就去了,今天我已经决定练舞,我跳的什么样你最清楚。”   徐云柯不急不缓,“计划被打破,下一步是重新规划。如果你去,说不定吃完饭家里还能有临时的舞会。我家里人都跳得比我好,也都是老师,知道怎么教一个……没什么天赋的学生。”   祈热点着头笑:“很有说服力。”   徐云柯也去挖一勺,“你有吃掉一份蛋糕的时间,慢一点也不要紧。”一句“我愿意等”消失在蛋糕进嘴的瞬间。   祈热这会儿反应过来,或许他这趟过来,本意就不是来陪练。   蛋糕甜而不腻,她边吃边点着头,“我也很好奇,你怎么不去看看别人?”   “前女友对我的评价,眼光高。”他毫无避讳,“你还记得那道掰开的门么?”见祈热点头,他继续说:“我跟你说过,是她申请保研没通过,生气掰开的。”   “当时我跟她一起下楼,她生气的最大原因不是保研没通过,是因为我说她…不思进取。”   祈热有些惊讶,又挑了眉,“你太直接了,说到底人都喜欢听好话。”   “你不是。”徐云柯看着她,嘴角一扬,“你是我喜欢的人,我猜你不至于讨厌我,甚至也有一些喜欢,但你从来没有主动靠近过。”   他口中的喜欢,或许只是最纯粹的好感。   祈热有些蒙,对面的人笑了笑,继续说:“所以我给自己一支舞的时间,校庆跳完舞,你愿意,我们可以试着交往,你不愿意,我确实……该看看别人了。”   地板上手机吱吱地响,祈热拿到手上没及时接。   “我说完了,你接吧。”他低头示意,祈热反拿着手机,恰好让他看到屏幕上的备注,205。   祈热接通后自然地换了副语气,“干嘛?”   对面问:“你在哪?”   祈热不说,继续问:“你干嘛?”   “我在图书馆,没见到你。”   “你放假怎么没回家?”   陆时迦学她不回答,“你在哪?”听她吸一口气,立马又主动交代,“要考试了,留在学校复习。”   祈热继续挖着蛋糕送进嘴里,“复习干嘛跑过来?”   “今天的复习完了。”   “那就继续复习明天的,笨鸟先飞,不懂?”   顿了顿,陆时迦压着嗓子喊:“我饿了!”   祈热将最后一勺蛋糕吃掉,“饿了去吃饭,你是不是学傻了?”   他似乎有些委屈,“我没钱了。”   祈热转身从包里抽出一张纸,仔细擦着嘴,“食堂隔壁,活动中心五楼,自己过来。”   电话一挂断,旁边人叹了口气。   祈热有点心虚,“……计划有变。”   徐云柯将盒子收回袋子里,笑得有些无奈,“这个‘205’是你的一根救命稻草。”他站起来,“你其实刚才就已经做了决定。”   祈热抬头望他,没有掩饰,“确实不想出校门了。”   徐云柯点着头表示理解,“那我先走。”走出两步,又回头,“为什么是‘205’?”   “啊?”祈热立即反应过来,看了看手机,“小孩生日啊,怕忘。”   口中的“小孩”不到十分钟便出现在了五楼,校服外穿着夹克外套,运动裤,跑鞋,口中吐出白色的热气,是一路跑过来的。   祈热盘腿坐在地上,低头看着手机,见人过来,从包里找出钱,递给他,“食堂或者外面,自己去吃。”   陆时迦把钱拿到手里,无意识折着,“你呢?”   “我刚吃了。”祈热说着起了身,“快走快走,我得忙正事。”   见她去旁边操作着电脑,幕布上随即投映出视频,陆时迦走到她旁边,“你要学这个么?”   祈热的头发已经及肩,她抬手几下束起,“嗯,要上节目。”   陆时迦看几眼视频里的慢动作舞步,“一个人怎么练?”   祈热手指尖戳在他肩头,吐出两个字,“想,象。”说着从他身前走过,“赶紧走,把门带上。”   陆时迦又瞅几眼幕布,几步到了她身后,“你不记得了么?以前我学过。”   祈热回头,“你学的是这个么?”   “也学了点社交舞。”他迅速地扯了谎。没有学过,但看着视频,有把握很快记下来。   祈热却没给他机会,“学过也不跟你跳。”   “为什么?”他一跨,到了她面前。   祈热抱臂看着他,面露嫌弃,“想想都别扭。”   陆时迦咬定:“你对我有偏见。”   “没有。”祈热转身。   陆时迦没跟过去,“你就是有,觉得我成绩差,还觉得我不会跳舞。”   祈热哭笑不得,回头看他,“我没说你不会跳。”   “你就是这个意思。”陆时迦从兜里把那张折起来的纸币拿出来,半转身朝向门口,“我去吃饭了。”   慢慢迈出去两步,等着后面的人喊住他。没听到声音,又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外走。   “等等。”   到了门口,总算听见,他顿一下,装作疑惑着回头。   “把衣服脱了。”祈热下巴一扬,示意他动作。   陆时迦即刻跑回去,迅速把外套脱下,一扔,压在祈热的呢子外套上。   祈热看他亮晶晶的眼睛,等他平静一张脸站到面前,也只盯着他眼睛,“你这叫什么?激将法?”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本来就——”见她瞪他,他不再说下去,自顾去电脑前按下播放键。   他只是看着,没有边学,来回看了两遍,期间倒回去几次,按下暂停,又回到祈热面前,“我学好了,祈老师。”   祈热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会儿用眼睛示意,陆时迦立马做出动作,伸出了左手。   祈热走上前去,举起右手,陆时迦便虎口对着虎口将她手握住,右手合并,一绕,到了祈热肩胛骨下,祈热也伸出左手,放在他右手臂上。   “跳错一次就给我滚蛋。”   因为动作要求,两人都朝各自的左边看去,陆时迦憋着笑,“好。”   祈热看回他,“谁放音乐?”   陆时迦立即松了手,跑着去了电脑旁,将音乐进度条拖到最后,点了循环,等站回去,恰好是一曲开始。   “椰风挑动银浪”,就这一句,陆时迦的脚踩在了祈热鞋面上,他感受到她的怒气,又不见她停下,壮着胆子继续往下跳。   他其实学得不熟,也没什么舞蹈天赋,不然当初不会半途而废。现在错误百出,祈热干脆看向他,“你这叫学好了?”   他料到她刚才说的那句不会兑现,于是问:“要我滚蛋么?”   放在他右臂上的手用力一拍,祈热咬牙切齿,“你是不是皮痒了?”   他不回,干脆停下脚步动作,只是维持着最基本的姿势,“你要跟谁跳?”   “你什么时候这么多问题了?”两人已经对视上。   “徐云柯吗?我刚刚在楼下碰见他了。”   祈热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徐云柯名字的,利落点一下头,“你还跳不跳了?”   陆时迦连点两下头,却不动,“你那天要穿红色裙子么?”   “你怎么知道?”   他笑,“猜的。”   两人离得十分近,祈热眼睛里装下他那张笑脸,她忽地一松手,“不跳了。”   陆时迦笑容一收,跟着松手,“我不说话了,肯定好好跳。”   祈热一掌朝他肚子上拍,“你不是饿了么?吃饭去。”   “我不去。”他小步跟着她往电脑旁走。   祈热去关电脑,将电脑啪一声合上,“一起去!”   陆时迦压着嘴角,连忙去穿衣服,“去哪吃?”穿好,又捞起祈热的外套,抖一抖递给她。   祈热斜睨着他,“无事献殷勤。”   “没有。”陆时迦摇头,“明天就是元旦了。”   他说得没头没尾,祈热接过衣服穿上,“元旦怎么了?”   陆时迦反问:“你不知道?”   祈热看他的眼神里带着警告,陆时迦低头掏出手机,快速打出两行字发出去。   桌上的手机一震,他主动拿过来递给她看。   “神神秘秘……”祈热接过手机,解了锁点进他发过来的短信。   上面写:今天是21世纪0年代最后一天,明天就是2010了。   “切。”祈热将手机一关,“2010怎么了?”   陆时迦皱着眉,按住她要放回兜里的手机,“205是什么?”   祈热一抽,“还敢偷看?”   “听着像酒店的房号。”陆时迦抱怨着。   “那要不要我把‘0’往后面放?”   陆时迦突然“啊”一声,“我生日。”   祈热还是笑了,“果然是笨。”她回头一点,“背上电脑。”   陆时迦听话地过去提到手上,另一只手重新掏出手机。   走出练习室,见身后的人慢慢悠悠,祈热回头,“还不快点?”   陆时迦正学她,将通讯录里她的备注换成她生日,换好后几步追上,把手机递到祈热面前,“祈老师。”   祈热顺势看过去,耳边是他念出来,“520。”   祈热一手抓住,“不行,换了。”   陆时迦一躲,手带着手机一并塞进兜里,“我学你换的。”   祈热收了手,“你听没听过范晓萱的《数字恋爱》?”   陆时迦摇头,“没有。”   “算了。”祈热懒得继续说,“别去听,很难听!”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迟了。 第58章   新华社的面试结果在一月初公布, 徐云柯第一,祈热第二。花自酌似乎早就预料到, 知道结果后没什么反应。   二月初复面, 两人没再去。HR打了几通电话,得到的结果都是“去不了”。   “可以去看看啊, 可不是谁都能去的。”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柳佩君说的。   年夜饭桌上,陆正午先问起面试结果, 知道祈热不去,多少有些遗憾,柳佩君更觉可惜。   “是教授喊我们去的,”祈热吃着虾肉解释,“就是去见见场面。”   “可以先去实习看看, 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柳佩君仍代替出几分不甘心。   祈热笑着, “我要是想去, 当初就不会读研了,既然决定当老师,去这些单位也当不了, 没什么可遗憾的。”   柳佩君将筷子搁下,似乎也将这么久的偏见一并搁下, “你这孩子, 目标是真明确,不受外部诱惑,有定力。”   祈热有些不习惯, 缩肩傻笑着。   一顿饭结束,又是传统的搓麻将项目。这回八个人全到了桌旁,两位爸爸依旧弱弱联盟,陆时樾跟柳佩君坐一块儿,祈凉站她妈妈季来烟旁,最后一位,乖乖坐在祈热身后。   祈热每年也就大年夜打这么一次,可奇怪得很,牌技跟运气一直都是最好的。其他人在她眼里统统都成了虾兵蟹将,她则是那个挥斥方遒的海龙王。   “清一色!”   “小七对自摸!”   “杠了!”   然后是催着:“给钱给钱!”   两位爸爸照常耍赖:“结束了一起给!”   柳佩君也如从前一样去掏钱,不过这回掏的是陆时樾的,她把钱包拿到手上,按扣一解,打开来一看,先愣了愣。   “怎么了?”陆时樾正洗着牌,腾出一眼来,见着柳佩君看着的方向,默默撇开头,接着码牌。   祈热打得口干舌燥,头一别,“祈凉,拿点吃的来。”   祈凉双手撑腰站旁边,看她一眼,又看回牌桌,装没听见。   祈热一脚要踢过去,旁边陆时迦下意识要护住好朋友,挪着凳子往前挡住,“我去拿,吃什么?”   她还没回,陆时迦已经站起来,“知道,雪花片。”   她似乎过年就必须吃这一样,也只吃这么一样。   祈热原本绷着脸,这会儿放松,回头继续拿牌。   陆时迦再过来时,手里拿一盘季来烟今天新炸的雪花片,另一只手拿一瓶常温饮料,开了盖放在祈热手边。   祈热拿起喝一口,放出去一张牌,轮到下家时,她回头看向陆时迦,小声问:“只给我一个人拿?”   陆时迦立即意会过来,起身直接把一箱饮料都搬了过来,绕一圈,刚好分完。   零点倒数前,祈热以烂胡结束最后一手牌。   要给钱的还是不给,就连柳佩君也因为频频失神忘记给。祈热拿着手里那几张一百,一转头,递给陆时迦,“你俩分了。”   祈凉瞧不上,“谁要你的钱?”长腿一迈,走远了。   陆时迦低头将几张纸币一卷揣进兜,左右看一眼,见其他人都不在近处,飞快说一句:“祈老师,新年快乐!”   他一路跑着回了家,把几张纸币往抽屉里的透明罐里放。十二点已过,外头烟花绚烂,他又推门要下楼,楼梯下到一半,停了下来。   楼下,陆时樾跟柳佩君面对面站着,气氛有些严肃。   柳佩君单刀直入,“热热知道么?”她手里还拿着陆时樾的钱包,她刚才打开,见着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戴着红色围巾的祈热,仔细一算,已经是八年前。她戴上陆时迦打好的新围巾,去楼上找陆时樾,让他帮忙拍照。她站窗户前,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回眸时微微一笑。   那时候手机像素不高,照片并不清晰,又经过几次拷贝,愈加显得粗糙,拿到手上,似乎能摸到满手的电子颗粒感。   陆时樾其实不愿提及,但柳佩君问起,他便照实回答:“知道。”   “你们……”柳佩君也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   陆时樾斟酌着,“她一直没有交男朋友。”   “因为高中那会儿?”柳佩君问得小心翼翼。   “先前是,现在……已经走出来了。”陆时樾垂首,视线一转,人往沙发上坐下,双手扣着。   柳佩君坐到他旁边,她看着扣在一起的一双手,看出点无助来,心口一疼,她伸手握住,“你跟她说了,她怎么说的?”   陆时樾抬起头来,“说不说结果都一样的,我跟她都互相了解,对方喜不喜欢自己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我自己执念太深。”   知道她不喜欢,也想要试一试,知道没有结果,也放不下。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柳佩君轻轻拍在他手背上,“我现在也明白,你为什么要申请到分公司,既然离得近了,下班了可以一起吃饭,看看电影。”   “以前我老觉得热热太闹了,也奇怪怎么你祈叔叔跟季阿姨不管一管,现在发现,是我太古板了,她是个好孩子,你要是放不下,就再试试,妈妈支持你。”   陆时樾有很长时间的沉默,抬起头时露出带了点释然的笑,“妈,我真的,很喜欢她。”   柳佩君不知为什么,眼眶一热,眼泪就要落下来,她隐忍着,将他的手抓得更紧。   “但是,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不想让她为难。”他说得尤为艰难,说完,脸上撑出一个笑。   柳佩君擦了擦眼角,跟着他一起笑起来,“你不是一个人,妈妈陪着你呢。”   楼梯口的感应灯因为长久没有动静暗了下来,直到楼下两人前后出了屋门,站在台阶上的人才继续下完了楼梯。   升腾至空中的焰火一簇比一簇亮,这夜已是新年。而更加绮丽的,是梅城外国语大学八十周年校庆的夜。   二月底,仍是穿大衣戴围巾的天气。梅外校园内,却都是穿着单薄表演服、化了浓妆的男孩女孩。分明准备多时,脚步也都是乱的,急急忙忙汇往表演礼堂。   不到开场时间,礼堂已是人满为患,靠后站着的一群人里,夹杂几个偷偷混入的中学生。   “靠,这么多人,我汗都被捂出来了。”   “谁让你穿这么多?”后面一句化成耳语,“人季桃有多看你一眼么?”说完即被踢了一脚。   嘻嘻哈哈又朝向另一边,“诶祈凉,你姐上台表演,你应该弄个横幅来。”   “得了吧,别丢人现眼了。”祈热个头最高,甚至比梅外本校生还高,站最后头也不怕看不见。   “嫌丢人你来看什么?”有人拆台。   “我说了我是来看她的么?”他双手往卫衣兜里一揣,靠在了后墙上,又觉得不痛快,捅了捅旁边一言未发的人,“她第几个上?”   陆时迦跟他并肩靠着,“倒数第三。”   祈凉靠墙往下滑,又绷直了腿往上顶,来来回回,嘴里嘀咕:“等得黄花菜也凉了。”   就这么时不时抱怨一句,节目过半,再奔向尾声。   主持人报幕,话音一落,站男生们前头的女生一齐回头,开口的是季桃,问陆时迦:“是这个了吧?”   陆时迦盯着舞台,压根没听见。   《南海姑娘》紧接着响起,前奏被编得更长,穿了礼服的男生女生携手上场,到了各自的位置,最后一对才牵手上前来。   酒红色V领掐腰裙,五分的纱笼袖,银色尖头鞋,细细的带子绑在脚踝处。这是祈热。   白衬衫黑西裤,高大清瘦,是她的搭档,徐云柯。   上场前,两人曾坐一处候场。徐云柯替她拍照,少见地用了感叹的语气,“你化了妆,很不一样。”   祈热看着照片里的自己,“怎么不一样了?”   “很漂亮。”徐云柯由衷地说。   祈热故意朝他猛眨着眼睛,把自己恶心到,忍不住笑出来,语气故作凉薄:“我谢谢你。”   徐云柯被她分裂的样子逗笑,“你这么自然跟我相处,待会儿我估计也不用问了。”   祈热低头看着鞋尖,在一片喧闹中平淡地开口:“我以前有个很要好的男朋友,高二的时候他出意外,走了。我对恋爱没有那么严肃,只要有好感,就可以在一起,要是不合适,那就分开,但是……”   “但是他离开之后,你再也没有接纳过第二个人。”   祈热轻轻笑了笑,“有时候我很迷茫,到底是因为我没遇到喜欢的人,还是我没放下他。”   徐云柯心里的惊讶消减了几分,“我认为——”   话没有说完,催台的人已经走近。   舞台上,徐云柯掐着祈热的腰,他已心如明镜,于是在她耳边说:“这是我跟你跳的第一支舞,应该也是最后一支了。”   “祈热,很高兴认识你。”他会心一笑,轻轻将她手执起,带她转一个圈。   下了舞台,周边全是舒气声,紧接着又是类似的一句:“合个照吧。”   准备换衣服的又把衣服整理好,按照高矮顺序站了几排,徐云柯跟祈热靠外,相机定格前一秒,徐云柯低头看她,单手虚虚搂住她肩,祈热冲着镜头笑,头一歪,靠在了他肩头。   诚如那支舞,这是他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也是最后一次。   出去时,祈热没有及时穿上大衣,只搭在手上。   到了门外,徐云柯开口:“送你回宿舍吧。”   祈热开玩笑,“送最后一程?”   徐云柯笑出来,“那倒不是,最后一程,得在花老师让我们顺利答辩之后。”   说到花自酌,祈热冷得一哆嗦,她小心避开地上的水坑,在分岔路口站定,“不用了,你回去吧。”   徐云柯往她后方看一眼,笑了笑,“刚才没说完的话,我突然有了另外一种想法。”   “什么?”   他又往后看一眼,“你应该多跟同龄的人待在一起。”   祈热察觉到他的视线,回头一看,几步外的树下,站了个穿校服的学生,脸被阴影覆住,但只看身形也能辨认出是谁。   徐云柯继续说:“或许是你太多弟弟需要照顾,没有时间谈恋爱。”   祈热笑出声,“说什么呢?”   徐云柯表情难得生动,扬了扬眉,“虽然听着有些没道理,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客观因素。”   眼见祈热无奈地塌下肩,他收了笑言归正传:“刚才是想说,你说的那两种理由,或许都不是。”   不是因为没放下,也不是因为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你缺少一个期限。”   祈热脸上透露出疑惑,“期限?”   徐云柯点了点头,“你也该去看看别人,恋爱可能会让你陷入另一种迷茫,但是也会让你逃出上一个难题,一比一,不算亏。”   “给自己一个期限,一个月,两个月,或者,就这个夏天吧。”   “夏天结束之前,告诉自己,一定要交到男朋友。”   祈热觉得有些无厘头,却不知道怎么反驳。   徐云柯抓了抓手上的外套,长呼出一口气,“我又说完了,先走,不耽误你送小孩,不,205。”   205。   祈热看向树下的人,徐云柯已经走远,也不见他主动走过来。   她缓慢走过去,因为鞋跟有一定的高度,她比平常高出一些,到了陆时迦身前,却发现仍是比他矮。   “你在这当守树神子呢?”   陆时迦在她走过来之前就低下了头。   祈热跟着他一起往下看,“啊,还是不会说话的守树神子。”   陆时迦似乎很爱踢石子,这次踢得尤其用力,抬头也不看她,“你不冷吗?”   “诶?原来会说话啊?”   陆时迦立刻看向她,又看她手里的大衣,“快穿上衣服。”   祈热故意跟他作对,继续逗他:“唷,不仅会说话,还会关心人。”   陆时迦这回直接伸了手,将她手上的衣服拿了过来,一抖,再递给她。   祈热绷不住了,笑着将衣服接过,“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孩,喜怒无常的。”   陆时迦见她穿好衣服,气消了一些,“你今天很高兴。”   祈热没听懂,“我高兴,你就生气了?”   “对。”   祈热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陆时迦这会儿胆子似乎尤其大。   “那你得气惨了,我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陆时迦瞬间一口气上不来,忍了忍,问:“你高兴什么?”   “我今天跳了舞,拍了照,还有,想明白了一件事。”   陆时迦便接着问:“什么事?”   “不告诉你。”祈热往外走。   陆时迦跟上去,还要继续问,祈热抢在前头,“你这个学期中考了吧?”   陆时迦点头,又应一声:“嗯。”   祈热笑着看他一眼,“好好考,考好了有奖励。”   “什么奖励?”   “夏天结束之前,我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吃皮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eisei 10瓶;爱吃皮蛋 2瓶; 第59章   夏天结束之前, 祈热有两件事。毕业答辩,跟医学院的师弟约会。   师弟是交大医学院的学生, 本硕连读, 刚选好导师,开始做课题研究。原本已经心灰意冷, 没成想祈热主动约他,他直接跟导师请了假去赴约。   一来一回,两人开始频繁见面, 手机上更是日日都要聊天。   谷歌退出中国市场,祈热用不了,跟他提一嘴,他发一个链接过来,说是自己跟同学搭的桥。玉树大地震, 花自酌组织捐款, 他那一份也捐到了这儿。上海世博会开园, 他提议,暑假的时候一起去一趟,祈热答应了下来。   五月中旬去墓园, 祈热坐在墓碑前,简短提起了师弟。她看着墓碑上照片里的少年, 有一瞬间的哽咽, 又笑着说:“我真的,要去认识新的人啦。”   白色的花束一年换一年,祈热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上一次, 她告诉他即将大学毕业,似乎还只是不久前,一晃,竟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过去,毕业程序也与三年前大同小异。答辩,拍毕业照,办理各种注销手续,再是散伙饭。跟其他同学相比,祈热跟徐云柯多出一项,跟学校签订教师聘用合同。两人下学期开始执教,正式成为一名人民教师。   他们的毕业论文答辩是临时提前的,恰好就碰上祈热生日。答辩结束当晚,花自酌跟其他教授一起做东,请一众学生吃饭。吃到一半,餐厅服务员送上来一个大蛋糕,念出贺卡上祈热的名字,于是晚饭变成一顿生日宴。   祈热打开附送的贺卡,不是手写的祝福语,也猜到出自她的导师。   花自酌没有否认,酒杯一撞,仰头喝了一杯。他喝了不少,仍面不改色,“你们是我带的第一批硕士研究生,不得不承认,你们三个,很优秀。”嘴边一句“我为你们自豪”死活也出不来了。   祈热能感觉到他的不自然,开起玩笑,“花老师,下个学期再见面,您可要喊我一句‘祈老师’了。”她转向另一边,“是不是啊,徐老师?”   徐云柯满面通红,笑意比醉意更浓,他越过祈热看向花自酌,“花老师,以后就是同事,还请多多关照。”   祈热笑出声,鲜少露出笑容的花自酌也被自己两个学生逗笑,杯一扬,又灌下一杯。   一席结束,祈热跟徐云柯一道出了餐厅,两人正说着话,徐云柯脚步一停,往另一边示意,“本来说送你,看来是不需要了。”   祈热要顺着他的视线看,抬头,先看见对街的人,脚立即迈了出去,再回头朝徐云柯挥手,“我先走了。”   徐云柯原本要喊她,朝对街仔细一看,又止了声。   祈热小跑着到了对面,临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往沿街商铺的台阶上走,经过六/七家,总算追上,她快步下了台阶,脚轻轻一踮,两手一伸,将前面人的眼睛蒙住。   陆时迦先一步感受到身后有人贴近,紧接着眼皮覆上一片冰凉,在听到祈热刻意变声的话之前,那抹熟悉的味道钻进鼻子,痒痒的。   “留下买路钱!”祈热装出一副粗嗓子,说完,忍不住笑了出来,紧接着手也松了。   两人同时一动,面对面站着。   “你怎么跑出来了?”祈热问。   已经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胡桃里中学对初三的学生进行了严格的管理,住校生出门一律需要找班主任请假。这会儿陆时迦兜里还揣着班主任签了字的请假条。   “请假了。”他回。   祈热瞅一眼他前不久刚理的寸头,再弯腰去看他手里提的袋子,“这是什么?”   陆时迦把里面的盒子拿出来,递给她。   “给我的啊。”祈热笑着接到手上。包装明显是用了心的,打开来,里面是一对橙色的发夹,左右两只银色的仿真蝴蝶,一大一小。   她换个方向,凑在路灯下看,“我都好久没夹过这种,现在好像都不一样了。”   说着就要往头发上夹,面前陆时迦伸了手按在她肩上,将她往里带了一些,好避开行人。   又伸手去拿她手上的发夹,“夹后面的。”他站到她身后,微卷的头发散在她肩背上,一小撮再落在他虎口跟手心,他往上卷一圈,用发夹固定住,“好了。”   祈热抬手往后摸了摸,手背打在他手臂上,“小伙子不错噢,知道怎么给女孩子买礼物了。”   理了寸头应该看着更精神才是,陆时迦看上去却恹恹,祈热说话,他也不怎么接。   祈热一早注意到了,这会儿问:“学习很累?”   陆时迦只摇头不说话。   祈热伸出食指快要戳到他脸上,“你又不乖了,不讲实话。”   陆时迦抬眼看她,“你最近都在干嘛?”   她微微扬眉,“今天刚答辩完,之前一直在准备。”   “很忙吗?”他又问。   祈热想着,“也没有啊,还没上个学期忙。”   “……那你看到我发的消息了么?”他问得小心翼翼。   祈热终于明白,笑了出来,“我不回你消息,生气了啊?”   陆时迦侧个身,手抄兜里,有些小声,“回复消息,不是应该的么。”   “要是每个人的消息都要回,我都没时间干其他的了,”她开着玩笑,又随便拣一个不能让人信服的借口,“我不回你,是怕你骄傲。”   两次月考的成绩单,后边一次明显比上一次进步了不少。祈热还认认真真对比了每一科,等她总结出几条结论来,师弟突然来找,她也就暂时搁下,出去吃饭去了。   算是她做得不对,她也不承认,岔开话题问:“你们还有几天中考?”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   “剩一个月你还乱跑?我跟你讲,我奖励都快准备好了,你要是考不好,那可就没了。”   陆时迦转过头来,“什么奖励?”   她打包票似的,“肯定是对你受益终身的奖励。”   陆时迦知道她有时候说话喜欢夸张,隐隐觉得她是骗人的。   “我可以不要么?”   祈热皱眉,“不能不要,必须要!”   “那可以换么?”   祈热脾气来了,怒瞪他一眼,“不可以。”   陆时迦对她的威胁习以为常,云淡风轻道:“我想换。”   祈热虽然嘴上说着不可以,但不妨碍她好奇,“你想换什么?”   他摇头,“不告诉你。”   祈热一噎,凝视他,“说不说?”   陆时迦笑了,“那你要回我消息。”   “你还谈起条件来了?”祈热往后迈上一个台阶,跟他齐肩,“好,我答应了,你可以说了。”   他仍是摇头,“下次回了我再告诉你。”   祈热伸手之际,陆时迦已经往后倒退着几步,“我走了,祈老师!”继续倒退几步,“生日快乐。”说着才转个身往学校的方向跑。   祈热“切”一声,刚转个身,吓了一跳。   “师姐,刚要喊你来着。”戴了金丝眼镜的师弟伸手安抚。   祈热抚了抚胸脯,收手笑出来,“出来吃饭?”   师弟笑得露出虎牙,“来找你的,刚才在对面,你跟徐师兄站一起,我还没喊你,就见你过来了。”   祈热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敢情徐云柯刚才看到的人,就是他。   两人站着的身后是家面馆,热气萦绕。师弟扶了扶眼镜,往后面示意,“陪我吃碗面吗?刚从实验室出来,肚子早叫了。”   祈热看一眼,先抬脚往里走。   银色的蝴蝶在灯下晃动,身后的人拉住她。   祈热回头。   “师姐,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还是想跟你确认……”   祈热站在高处,低头看他。   “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么?”   祈热“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什么眼神?他是邻居家弟弟!”   师弟愣了几秒才笑出来,随之挠了挠头,“我看……我见你们挺亲密,他帮你戴发卡……”   祈热越想越觉得好笑,“他还穿着隔壁中学的校服呢!”   师弟愈发窘迫了,“我看他长得很高,没看清脸,就以为……”   祈热笑了会儿收敛下来,“你刚刚说什么?”   对面的人有点疑惑,不确定地问:“他长得高——?”   “他确实长得高,以前可矮了,不过我说的不是这句。”   他继续回想,“你们,挺亲密。”   祈热赞同似的点了点头,“我看着他长大的,肯定亲密了,不过也不对。”   “他是你……男朋友么?”   祈热立刻解释,“不是啊,还要上一句,”她索性提示,“立场。”   师弟脸已经红了,“对不起,可能是我之前误会了,我以为我们已经互相熟悉,所以就……”   “就觉得我们在慢慢发展了?”祈热帮他说完后半句。   隔了几秒,他点了头。   祈热微微笑着,“那你想要么?”   “啊?”他有些蒙。   “立场。”祈热重复这两个字。   师弟嘴一张,眼睛也跟着一起睁大。   祈热觉得面前的人有点傻,嘴角弧度一拉,转身进面馆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愉悦——   “请我吃碗面,你就有女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结束初中。高中就要来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皮蛋 3瓶; 第60章   南非世界杯来临之际, 祈热给陆时樾的生日礼物里又多了份周边。   “你怎么这么快就拿到了?”说话的是鹿小诗,她手里拿着的是祈热带来的iPhone 4。   祈热低头翻着菜单, 勾了几项, 再把菜单传给旁边的陆时樾,“让同学带来的。”   “我爸过两天会拿几部过来, 看来我又省了一部。”鹿小诗说着把手机放回了陆时樾手边。   她现在上研二,学的同传,这学期被他爸搁朋友公司实习, 比之前要忙得多。今天会去陆时樾公司楼下等,也是因为他生日。   一去,先在门口见到了祈热。商量几句,三人一起来了这家川菜馆。   菜一样样上桌,鹿小诗从毛血旺的热气里抬头, “那等开学, 是不是就得在附近租房子了?”   祈热刚吃完一个红糖麻球, 太腻,立马灌下一口饮料,“学校有教师公寓, 交点钱就能住进去。”   “那也不错,我住家都要烦死了。家里每来一个长得还过得去的, Emily都要把我拉出来介绍认识。”   她朝祈热抱怨, 旁边陆时樾夹一个孜然烤蹄到祈热面前的盘里。她看进眼里,顿觉食之无味,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 整个人犹如桌上时不时震动的手机,十分焦虑。   手机是祈热的,她拿起过一次,回复过后没再碰,消息却源源不断。   鹿小诗盯着看了几眼,又酝酿一会儿,开玩笑似的问出来:“男朋友发来的?”   祈热有片刻的愣怔,她放下筷子拿起了手机,“嗯。”   这回轮到鹿小诗发愣,她视线往左,看向了陆时樾。陆时樾只是静静坐着,似乎早就知道。   鹿小诗的笑容夹杂几分苦涩,也不知是为谁,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喟叹一句:“都没听说……”   祈热低头喝汤,“没多久。”   鹿小诗干干笑了笑,又忍不住看一眼陆时樾。   她十分好奇祈热的男朋友是怎样一个人,长什么样子,做什么的,更想知道陆时樾见没见过。可到吃完,她也没问出口。   川菜馆外车水马龙,陆时樾买单后推门而出,视线一扫,伸手往祈热脑后的发夹上一碰。   等祈热察觉后回头,他笑着说:“很好看。”   祈热扬了扬手机,“你家小矮子送的。”   陆时樾闻言又看一眼,将惊讶收入至平直的嘴角,想了想说:“迦迦变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内向,估计经常给你添麻烦了。”   祈热按着手机上的键盘,“他不就是个麻烦么……”   鹿小诗闻言加入进对话,“我记得,他以前可讨厌你了。”   “我也讨厌他啊,一点都不可爱。”祈热忿忿说着,却笑了出来。   她手机里确实有师弟发来的消息,他知道她正跟别人一起吃饭,回一句“吃完了告诉我,去接你”后,没再发来。   其他的,都是来自陆时迦。   旁边奶茶店里放着新的流行歌曲,“我的心已经等你好多年/爱不说满到自己快淹灭/那是无法解释矛盾的死结”,带几分苦情,唱着一拨人的心事。   祈热在音乐声中回头,“他们下周考完,有空你去接。”   陆时樾慢了几拍,朝她点头。   道别后,祈热直接步行回学校,陆时樾则取了车先送鹿小诗回去。   前半程,两人各怀心事,皆没开口。到了一半,鹿小诗再也忍不住。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尽量将语气放平,视线转了过去。   驾驶位上的人看上去十分疲惫,他一瞬不瞬看着前方,继续沉默着,没有开口的打算。   他知道的那天是小满,周五,祈热的生日在前一天。   他把车直接开到梅外校门口,给她打电话,一接通,那边是道男声。   “稍等,师姐去了厕所,马上回来。”   等了一会儿,手机那边换了人,“我刚从教授那儿开完会出来,你等等,马上就来。”   电话挂断,祈热把师弟手里的包接过来背上。师弟知道她约了人一起吃饭,也趁着空挡过来见见她。   他思索着,l’éternité,是刚才见到的电话备注。   认不出来,他便直接问出了口。   两人已经走出几步,祈热束着头发,笑着说:“自己查呀。”   师弟伸着手,“那师姐得再给我看一眼,太长,没记住。”   “想看我手机?刚才给你机会你没看,过时了!”她跑着往外,回头跟他挥了挥手。   后来到了车上,车子往外开,祈热捣鼓着车载音乐,连切了几首,终于停到一首港乐。她看了看陆时樾,用两个字开腔,“刚才——”   等他回过神,才继续说:“是男朋友。”   她原本就打算今天告诉他,没成想一通电话让他们先说上了话。她也不打算说更多,l’éternité,是永恒的意思。这个词也侧面代表着,她不用解释,他也能懂。   所以鹿小诗问起,陆时樾也疲于说明。这该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不希望周边的人因为他,而将它特殊化。   鹿小诗迟迟没有等到答案,颓然地歪头靠在窗户上。   两人继续将心事掰碎时,另一边,祈热按照手机里的约定步行到校南门口,再走几步,去了胡桃里中学。   校门口,门卫搬一把椅子,坐那儿把守着门。露出寸头来的人被拦在门内,祈热远远看见,有些想笑。   她几步过去,站到门卫前,往里边陆时迦的方向示意,“大哥,我来看看孩子。”为了抬高辈分,她故意换了称呼。   门卫大叔打量着祈热,看着是正经人,又回头瞅一眼陆时迦,思量一会儿后放行,“你进来吧,学生不能出去。”   祈热连声道谢,门卫腿一收,她笑着从窄门下钻进去。   门内陆时迦抬头,面上幽怨,看着她走近。   祈热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到他身前问:“嘀嘀咕咕什么呢?”   “不守信用。”他低声重复一遍。   祈热边说边拿出手机,“我不是回了么?说跟你哥在一起吃饭呢。”   他似乎也觉得没理,脸上松动一些,嘴里却继续说着:“后面的没回。”   祈热斜他一眼,“没回?没回我怎么会站在这儿?”   他消息总是连续几条发过来,中间不带喘息——   “我有事找你。”   “没请假条门卫不让出去。”   “你过来吗?”   陆时迦半点不觉得自己打扰了她,还要挑刺:“那么晚才回……”   祈热举起手机作势要往他头上敲,“我反悔了,以后你的消息,我爱回回,不爱回就不回。”说着手一翻,手背打在他衣袖上,“把你惯的……”   陆时迦原本要笑,往她头顶一扫,没见到发夹,立即拉下脸来。   祈热忍不住捏一下他脸,“我过来了,你倒是给我说出个花来,让我过来干嘛?”   陆时迦摸了摸她捏过的地方,又将手放回肚子前,“我肚子疼。”   祈热视线一路下移,“乱吃东西了?”   他摇头,将手移开,“现在不疼了。”   “什么时候不疼的?”祈热盯着他,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就差直接开口说“你继续编”。   陆时迦面不改色,“刚刚。”   祈热没耐性“啧”一声,收了笑,“赶紧的,说完我回去了。”   陆时迦的确没什么事要说,临时想到祈凉已经开始整理起书,便问她:“考完你过来帮我们吗?”   祈热没好气,“帮什么?”   “搬东西。”   “比我高,力气比我大,还要我帮你搬?不帮!”她将包带提了提,“说完了?说完我可走了。”   她转身,陆时迦想伸手去拉,一时又想不出理由,伸到一半,收了回来。   他没拉,祈热自己转了身,脸上像是洞悉了一切,“好好考,没什么好紧张的,直升肯定没问题,平常心就可以了。”   陆时迦怎么听怎么不高兴,“我没紧张。”   “没紧张天天给我发消息?”祈热小步往前,调子一沉,“我这几天正好有空,你要是实在看不进书,给我打电话,”她思考两秒,“不对啊,你给我打电话也没用,你们初中生的想法我已经摸不透了,开导不了你,直接发消息吧,不准打电话!”   这回似乎是说完了,彻底转了回去,走出几步,却又再次回头,补充着:“不准超过十条!”   陆时迦抿唇以控制表情,没什么用,在见到她别在包上的发夹后,笑容更是自发地往脸上爬。   祈热已经到了门边,朝着门卫道谢:“大哥,谢谢啊。”   门卫虽望着门外,耳朵却一直竖着,嘴上嘟囔:“我听着,你们也没聊啥正经事儿。”说着腿再次往回一收,让祈热出门去。   人已经走出段距离,后边陆时迦突然追出几步,门卫立即伸腿一拦,他只好站门口喊着:“你有空来接我啊!”   祈热刚接起电话,回头看一眼,转身走远了。   陆时迦站在原地望着,门卫抬起头来,“学生,就这么依赖你姐姐呢?”   陆时迦低下头,“不是我姐。”   “那是哪个?”   陆时迦斟酌着,斟酌不出,低着头跑回了教室。   过一星期,又是雨天。每年中考似乎都要碰上下雨,班主任撑了伞站在考场进出口的大石头上,不厌其烦地强调着注意事项,等学生考完出来,又一遍遍喊着“别对答案”。   连喊三天,大雨也连下了三天,终于在学生最后一次走出考场时停歇。   互相认识的学生聚在一块儿,约着晚上一起出去吃饭。陆时迦留在本校考试,考完了没等祈凉他们,出考场后一路往宿舍跑,拿了手机给祈热发消息。   祈热前几天回了家,这会儿人在交大,坐在师弟他们实验室角落,玩着手机等人。   陆时迦发的是:“考完了,你来接我么?”   祈热一看,轻手轻脚出了实验室,直接把电话打了过去。   “考完了?”   “嗯,”陆时迦应着,“你还在交大吗?”他一早起来就发了消息给祈热,她回说下午会来这边。   “嗯,你们不用聚会?”   “在明晚,今天我回家。”   祈热阻止,“今天别回去了,你喊上祈凉,在交大南门等我,你同学要是没事,也一块叫来。”   陆时迦捏着手机,“叫去干嘛?”   “上次我跟你说的奖励,还记得么?明天我要去上海,现在有空,提前给你兑了。”   陆时迦脑袋里几个问题同时冒了出来,最重要的先问出口:“你去上海干嘛?”   “看世博会啊。”   想着待会儿见面了再具体问,陆时迦先换下一个问:“一定要喊同学么?”   “喊来吧。”没听到对面回应,祈热直接拍板,“通知到位,别让我等。”   电话一挂,祈热给师弟发个消息,往校外去。   她直接进了便利店,坐玻璃窗边等。不多久见一群穿了校服的学生往这边走,这才起身买几样东西,袋子一提,站到了便利店门口。   祈凉原先走在最前头,见了祈热,把陆时迦往前一推。   四男四女,除去两个,全有礼貌地喊“姐姐好”。   祈热笑着带路,“先带你们去学校,待会儿出来吃饭。”   刚经历完大考,男孩女孩们心情都不错,一路追追打打,围着祈热问东问西。   直到行至研究楼外,陆时迦才有机会站到祈热旁边。他瞅一眼她手里的袋子,没瞅出什么,又抬起头来。   “你要去上海几天?”   “一个星期吧,”她回答时往后头望去,“还不确定,回来的票还没买。”回答完,催着后头的人跟上。   到了三楼,实验室的门大敞着。祈热将头往里探,里面只剩师弟一人,见她回来,立即笑着走了出来。   祈热回头宣布着,“今天带你们上一堂课,这个哥哥给你们上,现在提前告诉你们内容,要是不想上的,”她故意停了停,“来都来了,也别想跑了。”   听她这么一说,其他人愈发好奇了,“姐姐,我们今天才考完,怎么又上课啊?”   祈热提起手里的袋子扬了扬,“给你们上堂生理课,安全套知道么?今天教你们怎么用。”   她说得极其自然,学生们方才还叽叽喳喳,这会儿立时鸦雀无声了。   师弟站在祈热身后,微微一笑,声音清澈:“不用觉得害羞,如果已经很清楚了,也可以再听我讲一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   关于性.知识,陆时迦都是从书上看来的,而祈凉,多半来自家人。两人都不觉陌生,但对于实际的使用,经验为零。   祈凉先带头往里面钻,嘴上十分随意,“都进来吧,没啥不好意思的。”   其他人犹犹豫豫地跟了进去,见陆时迦没动,季桃还回头轻声喊了一句。陆时迦垂手站着,没看季桃,她停两步也就进了实验室。   门边祈热扫了他一眼,回头看向师弟,“你先进去跟他们讲吧。”   师弟松了她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转身进了门。   陆时迦低着脑袋,看清了分开的那两只手。不,在分开之前,他就看见了。   他知道祈热肯定要问他为什么不进去,先开了口,简单直接:“你们牵手了。”   祈热嘴角一提,用着一副夸赞的口吻说:“你眼力见现在非常不错了啊。”   比起刚才初见时的惊讶,陆时迦这会儿平静了下来,“你要跟他一起去上海吗?”   祈热轻啧一声,“本来是约好七月份一起去的,我临时有事,得提前过去。”   是她在法国的教授,以非洲公司大Boss的身份去参加世博会,名义上说是缺少翻译,实质是要跟自己的学生见上一面。祈热也想念他,自然是要去的。   陆时迦朝里看一眼,“是那个医学院的师弟吗?”   祈热倚着门笑,“你记性现在也非常好了。”   陆时迦想说他记性一直不赖,又懒得反驳,口气一冲问:“你喜欢他吗?”   祈热屈指弹在他脑门上,“问什么废话?不喜欢会在一起?赶紧进去上课!”   陆时迦背过身,“你答应过我可以换奖励的。”   祈热换个站姿,戳着他背,“我没说不可以,你先去上,奖励给你保留着,行吧?”说着又觉出不对劲来,“我说的是考得好才有奖励!别得寸进尺啊。”   他又转了回来,情绪听着没什么波动,继续发问:“为什么要上这个课?”   祈热耐心即将耗尽,“这课都得上,不然以后临时再学?”   陆时迦哑然,看她说得坦然,于是壮着胆子问:“你会吗?”   祈热顿时睁圆了眼睛,下手毫不讲情面,用力打在他肩膀上,“这是你可以问的吗?”   他搬出她的话,“都得上的课,为什么不可以问?”   祈热这回踮脚打在他头顶,“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手要收回来,被他一抓,接着被送回来,“我去上课了。”他迅速进门,又将敞开的门关上一半,徒留张着嘴的祈热气在原地。   祈热站门口缓了半天,再进去,师弟已经在让他们练习。实验桌上,各人面前放着一具男性生.殖.器模型,刚才还害羞的学生,这会儿甚至能愉快地讨论用法。   祈热看着这种进步颇为欣慰,一高兴,带着学生们去高级西餐厅吃了一顿。她原本打算好好找找陆时迦的麻烦,这家伙一晚上跟条会钻泥里玩消失的蚯蚓似的,祈热愣是一句话也没说上。   第二天她一早的飞机飞上海,以为待一个星期,到那边却真的给导师当起了贴身翻译,一当就是一个月。   等她回来,胡桃里中学已经放榜。陆时迦跟祈凉都榜上有名,祈凉再次荣登榜首,成为这一年的状元。   一个月不见,祈热刚进家门,碰上顶着烈日打完球回来的两人。   祈凉掀起衣服扇着风,祈热随意一看,“唷”一声,“你都有腹肌了?”这么说着,伸手就要去摸。   祈凉往旁边一闪,手乱挥着,“别动手动脚。”   祈热冷哼一声,“谁稀罕你了。”视线一转,落到了旁边人的肚子上,她下巴一挑,“衣服掀起来。”   陆时迦忙将手按在肚子前,往后一退。祈热紧跟几步,见他吓得连连后退,半路停住,“算了,你肯定没有。”   “我……”陆时迦说不下去。   他确实没有,所以才不愿意掀起来。   祈凉在旁边看着很是不屑:“女.流.氓!”   祈热也对他的说法置之不理,两人一齐往屋里挤,最后还是祈凉抢了先。   身后陆时迦跟上去,“你明天有时间吗?”   “干嘛?”祈热回头。   “上次一起上课的同学,说想请你喝饮料。”   祈热挑眉,“别吧,上次上个课,你都敢一个礼拜不理我,这次再见面,你要多久不理了?”   陆时迦低着头,十分心虚,“我没有……”   他其实不是这么打算的,以为祈热只是去一周,原计划只那一周不理她。哪知道她去这么久,知道她暂时不回来也是听祈凉说的。后来忍不住发了消息给她,两人才算是恢复了“邦交”。   祈热不信,“没有?睁眼说瞎话。”   他微微躬着背,没头没尾地说一句:“我不喜欢你那个师弟。”   祈热长吸一口气,“徐云柯你不喜欢,师弟你也不喜欢,你能喜欢谁?你了解吗就擅自下定论?”   陆时迦一点不怵,“我靠直觉。”   “直……”祈热气得只吐出一个字,“懒得跟你争,反正我喜欢就行了。”   听她直言喜欢,刚才的气势瞬间没了,陆时迦低着头,“噢。”   祈热下手更重了,“傻子。”   吵归吵,第二天祈热还是跟着一道儿去了。奶茶店里冷气充足,放一首《庐州月》,女孩们争着陈翔跟武艺哪个更厉害,男孩们则讨论着过去的南非世界杯。   加上祈热,一共八个人,缺一个祈凉。   “喊他那么多次,回回说有事,整天说排练,义演都结束了,总不能还排练吧?”   祈热没在家不清楚情况,听他们一说,问旁边的陆时迦,“怎么年年都有义演?”   “同一个项目,一年一次。”陆时迦手支着脑袋,面前放一杯冰镇的果汁。   祈热看他没喝多少,直接移到自己面前,时不时拿起喝一口。   有人继续说:“那个师姐真的很飒,祈凉跟她硬碰硬,干不过哈哈哈哈。”   祈热听着十分感兴趣,“什么师姐?”   “也是我们学校的,比我们高两届,去年义演她也参加了。好像是临时换进来的,一直不满意歌单,说特别难听。那个歌单一开始祈凉拟了很久,各自不服气,两人就吵起来了。”   季桃也插几句进来,“对,印象深刻。本来祈凉从不跟女生吵架的,被师姐气得差点把吉他给砸了。”   祈热脸一垮,“从不跟女生吵架?”她摇着头,“你们千万别被他的表象迷惑了,他就天天跟我不对盘。那个师姐我很看好,他确实需要人治治。”   “不是一般的吵架!祈凉真的气得踢音箱,那个师姐说话确实很……难听,祈凉特别讨厌她。”   祈热听得来劲,一连问了几句,八卦得差不多,又随口问道:“你们高中还都是一个班?”   “没有啊,也就祈凉跟季桃去了实验班。”   祈热有的是时间,一一问下来,发现他们成绩都还不错。问到陆时迦,陆时迦仍支着脑袋,看着她,“我进步了,没再倒数了。”   他一说,其他人都笑了出来,大概是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自我抬举”的陆时迦。   祈热也笑,往柜台处示意,“既然进步了,今天的单就由你买了。”   陆时迦倒很听话地去付钱。其他人则推了门出去等,祈热趁空去借了个洗手间,出来时在门口碰见季桃。给她让出一条路,季桃却不动,双手放在身后,红着脸喊:“祈热姐。”   祈热微微一扬眉。   “我想请你帮个忙,”她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可以帮我把这个给陆时迦么?”   祈热低头,面前是一双白皙的手,手里捏着的,是薄薄一封信。   八.九不离十,情书了。   祈热有一瞬间特别想笑,不为其他,只为自己这天生替陆家这一对兄弟转交书信的命。   以前一开始的时候,祈热会替陆时樾收,后来嫌麻烦,除去鹿小诗那一封,她再没帮过。   这一回,她想也没想,直接跳过最初那步,头往外头一点,“陆时迦在外面呢,壮壮胆,自己亲手去给。”   季桃连眨眼睛,眼睫毛跟着晃动,手往下垂落,“……我不敢。”   祈热回吸一口气,伸手要去接,刚有动作,又收了回来。她嘴上安抚道:“没事,不急,等想好了再送也不迟。”   季桃明白她这是不帮忙转交的意思,点点头,把信收回包里。   推了门出去,陆时迦撑了祈热刚才落在桌上的遮阳伞,站在门外等。见祈热出来,主动走上前。   祈热怕晒,这会儿倒不顾忌,先往前去了。   陆时迦追上去,“晒,你到伞下来。”   祈热将手挡在额前,只顾着往前,看也不看他一眼。   陆时迦跑到她旁边,注意着她的表情,得出判断:“你不理我。”   祈热忽地停了下来,“谁不理你了?”说着又抬脚往前。   陆时迦快步追着,有点委屈,“你去了趟洗手间就不理我了。”   祈热再一次停下,把伞柄从他手里夺过来,“我赶着上厕所总行吧?”   陆时迦跟着,“你不是刚出来么?”   “……”祈热憋着一口气又走出一段距离,终是停了下来,气不过,“你管我?”   头顶烈日当头,祈热像是被煎熟的荷包蛋,哧哧冒着火气。   陆时迦原地站几秒,把手里冰镇的可乐罐往她脸上贴。她躲,他就往前,笑着:“别生气了,我不说话了。”   祈热被小小的可乐罐冰得平静下来,一松手,可乐罐垂直往下掉,被陆时迦眼疾手快地接住。   祈热看一眼,转身往前,这回的脚步不再那么快。   陆时迦将拉环一扣,开好罐,笑着追了上去。   梅城是晴,暑气冲天,另一边的甘肃舟曲却突降大暴雨。   暴雨引发特大山洪泥石流,多人遇难、受伤、失踪,一场天灾人祸。   抢险救灾持续进行,到八月半,全国人民共同为舟曲遇难同胞进行哀悼,并停止公共娱乐活动。   打开电视,所有电视台台标变为黑白。祈热看着新闻心觉不忍,最终又给关上。   夏天已到尾声,各人收拾着各自的心情,工作的继续工作,上学的也准备上学。   祈热月底便搬进教师公寓,祈畔开车,也把主动要帮忙的陆时迦一块拉了过去。   公寓不大,一室一厅,带一个小厨房跟洗手间。三人先打扫一遍,再一起去拿寄存在师妹那儿的行李,搬来后接着收拾整理。   一上午过去,祈热累得瘫倒在沙发上,抱怨祈凉不知偷懒跑去了哪儿。   祈畔只请了半天假,中午吃完饭便开车走了。祈热还得添置一些东西,陆时迦鞍前马后地,给祈热当着小搬运工。   生活用品购置完毕,祈热又去看了投影仪,见合适,爽快买了台回去。   画面直接投映在白色的墙面上,碟是今天搬东西时师妹送的。也是因为这碟,她才想起要购置投影仪。   是部新片,一播放才知道没有中文字幕。   陆时迦连名字也没明白,拿着手机查找。祈热住处的网络不算好,网页加载半天也没有动静。   祈热盘腿靠坐在沙发上,大略给陆时迦翻译几句。她应该是太累了,翻译不了几分钟,靠在沙发上歪着头,只看着,不再开口。   电影开头,旁白是女孩的声音:“The first day I met Bryce Loski, I flipped.”   Flipped,是电影的名字。   陆时迦点开手机又看一眼,页面仍旧没加载出来。他只好靠回去继续看。   听不太懂,也大概看出点情节来。女孩追着男孩,男孩躲着女孩,然后是,女孩躲着男孩,男孩追着女孩。   到后来,男主角Bryce 说:“And I realized Garrett was right about one thing: I had flipped. Completely.”   Flipped又一次出现。   陆时迦模模糊糊地猜出点意思,却又不知道怎么具体地表述。   一个半小时的影片在男孩跟女孩和好,一起种一棵无花果树时结束,音乐随之响起。   「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你   我想与你一起厮守   不管天荒地老   让我爱你   ……」   一室昏暗,窗帘被夏夜晚风吹起一角,扬起又落下。   陆时迦在舒缓的音乐声中回头,靠在沙发上的人已经闭着眼睡了过去。   视线里是柔和的脸,不安分的发。   靠近,似乎成了陆时迦的本能。   影片里,女孩从后桌起身去闻男孩身上的味道,或许在别人看来略微变.态。陆时迦却忍不住地模仿,他紧张到不敢喘气,慢慢地,一点一点靠近。   在明明灭灭的荧幕光中,祈热的脸看不清楚,让人生出一种想要看清的欲望。   陆时迦几乎要贴上她肩膀,那股熟悉的,类似于橙子味道的香气丝丝缕缕地往他鼻子里横冲直撞。   音乐落下,那一点点光亮也被黑暗吞没,一块儿吞没的,是陆时迦尚未成熟的理智。   他在黑暗中继续靠近,探到她清浅的鼻息,终于不敢向前。   若是祈热不醒来,他怀疑自己能将这个动作一直维持下去。   黑暗与寂静总会被打破。   祈热醒来的那一刻,头一歪,直接撞到陆时迦鼻子上。她吃痛出声,挣扎着要坐直,“看完了?”   她在满室黑暗中问,“看完了怎么不开灯?”   陆时迦惊吓过度,心跳狂跳,在祈热坐直前飞快转身,从身前的桌子上摸到手机,一按,点亮了屏幕。   再迅速解锁,页面显示在搜索那一页。   卡顿的网络也终于卡出搜索结果。   他方才始终抓不准的一个词,尘埃落定。   Flipped,怦然心动。   他看着屏幕,一瞬间没有动作。   旁边祈热伸着懒腰,脚随意往他的方向踢,踢到他腰上,“开灯啊,乌漆墨黑的。”   陆时迦将手机一关,室内立即又陷入彻底的黑暗。   “祈老师。”他喊她,开口的同时,伸手去寻她的手。   “干嘛?”祈热打着呵欠。   他轻声回:“奖励,我想好了。”   祈热不以为意,“先说来听听。”   他找到她手,扣紧:“我想学法语。”   “什么?”祈热挣了挣手,没挣开。   陆时迦捏得更紧,“你教我法语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bbey 37瓶;瑬年醉 2瓶; 第61章   九月开学, 陆时迦提一只行李箱,背一个包, 去了新宿舍。他中考发挥得中规中矩, 进一个普通班,跟祈凉隔着一层楼的距离。   刚开始两人还能一起吃饭, 后来因为课程进度不同,老师的拖堂程度也不同,烦得等, 也就分开吃了。偶尔课间操的时候打个照面,祈凉身边总簇拥着一堆人,跟陆时迦打个招呼,再追跑着去了1班的队伍。   跟季桃见面的机会反而多。陆时迦在7班,班上有几个是初三时的同学, 里面有一个叫虞梦蝶, 跟季桃很要好, 两人总是互相等着去食堂。7班在楼下,是以都是季桃下楼来找。   陆时迦不喜欢挤,每回等个十来分钟再去食堂。这十分钟花来听校园广播, 也用来给祈热发短信。他惯常都用“我下课了,吃了吗”来开头, 一般广播里一首歌播放完, 祈热才会回复。期间陆时迦不干等,汇报似的告诉她上了什么课,哪些内容没听懂, 就连在听什么歌也要发过去。   祈热不胜其烦,回:“别整天关心吃没吃,好好写你的作业!”   这样的短信,陆时迦也能瞅着手机笑出来。虞梦蝶喊他,他才发一句“我去吃饭了”,起身跟她们一同去食堂。   大部队已经散去,三个人走在校道上甚至能听到鸟叫声。淡黄色桂花开在枝头,陆时迦拿出手机拍一张,又给祈热发过去。   两个女生商量着周末去逛街,问陆时迦去不去,陆时迦把手机收回兜里,“不去了,约好了去上课。”   虞梦蝶有些疑惑,“你不上晚自习不就是去补习么?周末也要去啊?”   陆时迦点点头,“必须去。”   另一边季桃冒出头来,看向他,“上的什么补习班啊?教得怎么样?好的话我也想补。”   陆时迦还没说话,虞梦蝶就已经笑了,拍着好朋友的手,“你是要气死人啊?你还要补习?”   季桃一句话回得断断续续:“就……老师讲得挺快,听不太…明白,唉反正,多听一遍可以加深印象。”说着又探头看陆时迦,“陆时迦,你是只补一门么?”   陆时迦稍一歪头,也有点卡壳,想了想才回:“是一对一教课,一个老师只带一个学生。”   季桃明白过来,脸上有几分失落,又有几分难堪,笑着说:“原来是这样。”   “那肯定很贵吧?”虞梦蝶发问。   陆时迦当然不会说不仅免费,还能蹭吃蹭喝。他想起祈热每回嫌弃的样子,笑了出来,朝虞梦蝶点点头,信誓旦旦地说:“特别贵。”   他们中午休息时间长,两个半小时。陆时迦每回吃完饭会去消消食,再跑去球场打会儿球。   大中午出来打球的人不多,有时候找不到队友,他就打个电话问祈凉。祈凉也没午休的习惯,多半不待在教室,陆时迦问他三回,他顶多就去一回。   来了也不太高兴,懒洋洋接过陆时迦传过来的球,敷衍地陪他打一会儿。打不了多久,就嚎叫着要回宿舍,拉上陆时迦一起,拿个盆去澡堂冲凉。   一进去,祈凉就把校服给扒了,赤着上身跑进一个隔间。哗啦啦的凉水冲下来,瞬间洗去身上的热气。冲到一半觉得不对劲,他将水一关,朝隔壁喊:“你洗没洗啊?”   隔壁的帘子内,陆时迦正掀起衣服瞅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听到祈凉的声音,收了手,往白色的瓷砖上靠,“你洗好没?”   “没啊,干嘛?”   陆时迦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拍了拍旁边隔间的帘子,“你出来下,别穿衣服。”   “……裤子呢?”祈凉问。   陆时迦片刻无言,祈凉明白过来,仍旧没穿,转个身,帘子一掀就出来了。   陆时迦更沉默了,不过两人不是没有赤.裸相见过,他别开眼又看过去,手一曲,指关节敲在他小腹上,“你这个,怎么练出来的?”   祈凉低头一看,随手一扫,再抬头,“你别练了。”   两人一对视,祈凉钻了回去,“也就祈热对这个有兴趣,”他重新开了水,声音抬高,“衣服一穿,谁看得见啊?”   没听见回应,知道陆时迦没听进去,他又将水关了,“我没特意练,跑着跑着它就自己出来了。”   “跑步吗?”陆时迦问。   “跑步,打球,咱俩体型差不多,应该能行。”祈凉这么应着,帘子一掀,又赤脚出来了,“你能不能别受祈热影响?她说的话……”   “不能。”陆时迦打断,一转身,进了隔间。   “……”祈凉一抹脸,继续回去洗。   下午课结束,陆时迦直接跑去了梅外,短信里问祈热在哪,知道后又一路去了学生食堂。   祈热已经点好两份饭,买一份小火锅,红色辣椒油浮在碗面,看着过于重口。陆时迦现在很能吃辣,呼噜噜吃光,摸了摸肚子,又后悔吃太多。   红霞满天,两人沿着校道往教师公寓走。陆时迦手里捏着手机,见祈热回着消息,手一伸拉住她,“祈老师,你不看路。”   祈热抬了抬眼,手一挣看回手机,“我要是看路,要你来干嘛?”   陆时迦“哦”一声,手又往她身前放,“那你牵着我。”   祈热停了脚步,她最近刚戴上眼镜,不是因为近视,也不是为了预防,纯粹是进店里试了试,发现还挺好看,干脆买了一副无度数的来。   陆时迦透过镜片看到她警告的眼神,讪讪收回手,“我不说了。”   祈热原本用着审视的目光,把手机往包里放,目光一转笑了起来,“你这话要是对着小姑娘说,肯定被你骗得团团转,”她模仿他刚才说话的语气,“你牵着我——”她又摇头,“不简单呀,哪里学来的?”   陆时迦被她模仿的样子逗乐,“我就是说了句实话而已。”   “那更高明了,小姑娘肯定着不住。”   陆时迦瞬间拧眉,“我不喜欢小姑娘,更不会对谁这么说。”   “你不喜欢?”祈热问着,“那你喜欢小……”“t”的音已经发了出来,她嘴一合,顿了顿,换了句话重新问出口,“喜欢小伙子啊?”   陆时迦火气冲了上来,“我不喜欢!你好烦啊!”说完,快步往前去了。   祈热乐得不行,原地笑一会儿才小跑着追上去,扯他衣角,“不喜欢就不喜欢,你这么生气干嘛?”   陆时迦慢下脚步,“你瞎说。”   祈热见他板着一张脸觉得有趣,继续逗他,“我明明睁着眼睛说的。”   陆时迦不吃这套,嘴里嘀咕:“是你自己喜欢小伙子。”   “你说什么?”祈热只隐约听见几个字。   陆时迦回头,“我说是你自己喜欢小伙子。”   祈热更乐了,“我不喜欢小姑娘,当然是喜欢小伙子了。”   “我说的是,小,伙子。”他在“小”字上加重语气。   “谁说的?”祈热反驳,“哪里小了?”   她分明知道他意有所指,偏不承认,陆时迦也不愿举例,只置气般回:“祈凉说的。”   先前祈凉这么说,他还不信,现在已经近乎笃定。   “又是他?他才瞎说呢,男朋友也没比我小多少……”她继而语重心长,“我跟你讲,你别老信祈凉说的话,他说的,你听了也当没听见,知道了么?”   祈凉让他别信祈热,现在祈热又让他别信祈凉。陆时迦有点想笑,又不想让她发现,只好别开头,努力板住脸。   祈热扯了扯他,“听见没?”   陆时迦不回。   祈热耐着性子,“有什么好生气的?对,你不喜欢小伙子,我喜欢,可以了吧?”   陆时迦瞅见机会,回了头,“我想去看电影。”   祈热下意识拒绝,“看什么电影?我给你上了两三个星期的课,你自己想想你学了多少?”   “你教的我都会了。”他说着有些心虚。   祈热仍旧不答应,“会这一点算什么?不是说为了你的女神苏菲·玛索学的么?按这个进度,还差得远呢。”   陆时迦深吸一口气,“我可没说为她学的……”   他说得小声,没让祈热听见。   那次他说要学法语,祈热半疑惑半惊讶,“干嘛突然学法语?”   “就……”他搜肠刮肚想着理由。   祈热在黑暗中“啊”一声,“苏菲·玛索!”她私以为答案完全正确,说着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好端端的突然学什么法语,追星!我支持。”   陆时迦没想到她就这么答应了,难掩欣喜,“那我以后下课都来这里学吗?”   祈热起了身,往墙上的开关摸,一按,室内瞬时通亮。   “学可以,但前提是你保证把学校里的学好了,我知道你成绩不差,但也不算好,既然去学校了,就把成绩搞好一点,好好利用教育资源。”   陆时迦连连点头,只关心着:“那我几点来?”   祈热去关投影仪,“等开学再说吧。”   后来开学第一天,陆时迦就开始往祈热那儿跑。祈热也当了真,给他做了详细的学习规划,反倒让他更加心虚,是以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心去学。每天学得不多,祈热也不让他把书带回学校,怕影响他学习。   学归学,只是一天学得比一天晚。陆时迦似乎总想往外跑,一会儿说没吃饱要去小吃街,祈热带他去了,也没见他吃多少。一会儿又说要去买书,等买来了,能落在她公寓不带走,最后还得让她送过去一趟。   现在又说要看电影,祈热自然不太满意。   “早点回去学,学完了回宿舍睡觉,你天天跑不累么?”   陆时迦低头踩着地上的石子,“看完了再学。”   祈热从来不知道陆时迦这么爱耍无赖,想着想着笑了出来,“看什么电影?”   “我就是想看了。”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   祈热笑出声,“我说,看什么电影?”   陆时迦听明白,立时来了精神。一跳一跳到了电影院,迅速去买了最近的场次,又买来爆米花和可乐。   看的是诺兰的《盗梦空间》,两个半小时。祈热白天上课已经有点累了,看到后边,强撑着才没睡过去。   陆时迦看她一脸困倦,又有些后悔。   一出电影院,祈热的睡意被喧闹冲碎,不再那么疲惫。等回了公寓,立即开始给陆时迦讲课。   陆时迦学得认真,笔记还是祈热以前自学时候做的,好几个版本,都很详实。他翻着书,笑了笑,待祈热讲完一个知识点,才指着上面的图,“祈老师,雷峰塔。”   祈热看过去,书往他头顶扣,“学傻了?这是埃菲尔铁塔,有没有常识?”   陆时迦抬头看着她,“没有常识也是你教的。”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雷峰塔了?”   陆时迦知道她是忘了,解释:“小时候去小诗姐家玩,你就骗我跟祈凉,说那个乐高是雷峰塔。”   祈热压根没了印象,觉得好笑,“我说什么你就信呢?”   “你老爱骗我。”他似抱怨,却是笑着的。   祈热指指书,让他专心,嘴里说着:“一般人我还不骗呢。”   又学半小时,结束了今天的内容。   祈热送陆时迦下楼,到了门口才告诉他:“明天放你一天假,你别过来了。”   陆时迦急了,“为什么?”   “明晚没时间。”   他挪近一步,“你要去干嘛?”   祈热手指头戳在他衣服上,示意他站远一点,“我要约会。”   陆时迦不动,看着蛮不讲理,“不行,我明天想学!”   祈热收回手,抬着头,“谁说了算?今天都陪你看电影了,我也该陪陪男朋友了。”   陆时迦急得想剁脚,“你们要去干嘛?我也想去。”   “你去?”祈热这回用了力把他往外推,“机灵点,最好别当电灯泡,赶紧回去。”   陆时迦被迫往后退了一步,嘴上也退一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等什么等?我就在这儿,回去吧,后天再过来。”   陆时迦听不进去,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看着她。   祈热有点烦躁,她也没说什么,感觉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她呼出一口气,“明天不在食堂吃饭,下了课直接过来。”   陆时迦忍住笑,“好。”   “上完课就滚蛋。”祈热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陆时迦手往兜里揣,“知道了。”   “现在也滚蛋!”   陆时迦笑出来,“祈老师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皮蛋 5瓶 第62章   祈热第二天有四堂课, 上午给法语系大一新生上初级法语听力,下午教一门选修。   办公室里徐云柯的办公位在她隔壁。按照之前对他的了解, 祈热以为他会每天待在办公位上勤勤恳恳备课, 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徐云柯的课程跟祈热持平, 不算多。他经常踩着点来办公室,带上本书,兜里放一个U盘, 挎着长腿就那么去了。下了课,回来一趟把书放下又立即消失。来去都积极。   法语系学生的评价暂时没听说,倒是办公室里的老师会调侃几句,说新来的两个老师都个性十足。一个过于“守时”,一个嘛, 不太守规矩。   祈热在备课方面跟徐云柯类似, 没有教案, 更没有PPT,顶多带本书,有时候忘记, 空手就去了。穿着也不太符合规定,一字肩上衣, 超短裤, 凉鞋,跟学生时代没什么差别,好在不太过分, 没有落人口实。   两人都是花自酌的学生,这些话传到花自酌的耳朵里不是难事。花自酌听后不做评价,只问:“其他的呢?教得怎么样?”不动声色,又傲气十足。   暂不论教得如何,祈热跟新生相处得还算愉快。她性子张扬,难免有学生不喜欢,但专业过硬,一口流利的法语轻易就能唬住人。单上完第一节 课,班群里就有人加她,初生牛犊的做派,用朋友般的口气说:“老师有空一起哈啤啊[鲜花]。”透着股天真烂漫。   这是法语系的学生,选修课的氛围就有些差别。不听的人多,逃课的也不少,祈热起初没做说明,后来在课程群里通知三次点名均未到的学生,“不用再来了,来也没有学分。”   有被通知的学生加她QQ,什么也不说,只发一句“笑面虎”。   祈热看过就忘,哪知这人还能在教室外守着她。跟网络上的态度截然不同,说好话,赔笑,承认错误。祈热不胜其扰,停了下来,“第一,既然不想学,下学期换一门选;第二,年纪不小了,为自己的学习态度负责,这是基本;第三,犯错了就改,做点其他的把学分修回来,没那么难。”   眼见那人就要哭出来,祈热到底没狠下心,“期末考可以参加,九十分以上,学分照样给。你告诉其他人,别的九十分我不要,只有真实水平才作数。也别想着去报什么班,我有信心比外面的老师教得好。”   换作以前,这不太可能是祈热会说出来的话。以前她是偶尔逃课的学生,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训斥逃课学生的老师。   她自己也有唏嘘,拿了书沿着走廊走到尽头。   师弟已经站着等了一会儿,牵了她手往教师公寓去。   祈家人没什么下厨天分,这一点也在祈热身上体现。先前在法国为了省钱,她不得不自己做,不过也是敷衍了事,只为果腹。   是以师弟下厨,她当帮手。   做一道酱汁凤爪,刚出锅,祈热就上手拿一只来吃。酱汁沾在嘴角,她拿纸巾的手被伸出来的手挡住,接着是师弟靠过来,搂了她的腰,要去亲她嘴角。   祈热同样沾了酱汁的手推在他身上,下意识地别开脸,“别,小孩要过来。”   师弟笑着叹口气,松开手,说着实话:“我现在希望他有事来不了。”   祈热闻言笑出来,拿了纸巾擦他衣服上的酱汁,“擦不干净了。”   师弟盯着她,将她拿了纸巾的手一抓,躬背歪头,在她未来得及躲开前,吻住她。   另一只手贴住她后脖颈,他边吻边说:“送我一件衣服吧,师姐。”   祈热颤肩笑着,索性两只手抓在他衣服上,再将他推开。瞅着自己的杰作,她面无愧色,“自己洗!”   师弟不过是开玩笑,转了身继续做下一道菜。过几天就要国庆,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旅游。祈热想也不想就拒绝,以前怕晒也爱往外跑,现在光是想一想人山人海的景象就觉得可怕。   “那我过来找你吧。”   平常一句话,祈热通过他的眼神,读出了另外一重意思。她眯起眼睛,“停止这种想法。”   师弟习惯她的直白,笑了笑问:“什么时候可以有?”   祈热低头继续剥蒜,“等着吧。”   师弟挠挠头,将锅铲拿起又放下,看向她,“师姐,别让我等太久。”   祈热轻踹他一脚,“看我心情。”   又腾出一只手点亮微波炉上放着的手机,看一眼时间,见离陆时迦放学还有一节课,提醒师弟不急。   刚说完,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祈热冲干净手走向门口,“谁?”   她心里有预感,一开门,果然见着那张熟悉的脸。   陆时迦手上提了几袋东西,招呼也不打,急着往门内挤。   祈热退后两步,“怎么这么快?不上课了?”   “体育课,老师让自由活动。”陆时迦弯腰换鞋,回答得迅速。   进门第一眼就看到门口一双没见过的鞋,他用脚往旁边推,自己站到那个位置,才弯下腰。   “看来你们学校管理得很宽松,没有晚自习,体育课还自由活动。”祈热不咸不淡说着。   陆时迦没看她,提着东西往里走,自己坐到沙发上,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祈热仍站在门口,双手抱胸看着他,越看越觉得好笑,“你有胆子逃课,没胆子看我?”   陆时迦停下动作,缓慢地转头,见祈热走过来,又立马别开。   祈热几步到了他跟前,伸手把那几袋东西往旁边推了推,自己坐过去,跟陆时迦面对面。   陆时迦硬着头皮抬头看她,声音不大,“我没逃课。”   祈热静默几秒,“今天有个旷课的学生找我,说以后都来上课,让我别扣他学分,我把他给训哭了。”   她双手往腿上撑,弯腰凑过去,“你也想被我训一顿?”   陆时迦分得清她是玩笑还是严肃,怵得咽了咽喉咙,“我请过假了。”   “为什么请假?”祈热脸上彻底没了笑意。   “我想早点过来。”陆时迦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生气。   祈热对他的答案十分费解,“晚点过来就吃不上饭了?”   陆时迦小幅度摇着头。   “你怎么想的?”祈热势要问出理由来,一字一字喊他名字,“陆时迦。”   陆时迦被迫看着她,接着视线一移,越过她肩膀看向厨房门口,另外一种情绪立即压过心虚。   祈热跟着转头,厨房门口,师弟拿了她震动着的手机出来,“师姐,电话。”   祈热回头看一眼陆时迦,陆时迦连眨着眼睛不敢跟她对视。   她随即起了身,过去接过手机,看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愣住。   她立即接通,手机贴到耳边,喊人:“柳阿姨。”   沙发上陆时迦直起身看了过去,祈热也正好看过来。他这回没躲开,两人对视着,只听祈热应几声,挂了电话。   陆时迦知道电话那头是他妈妈,想开口问祈热,又不敢。   祈热往玄关处走,回头解释,“我下去一趟,马上回来。”余光里见沙发上的人要动,她一眼看过去,“坐着,下去找骂呢?”   说完快速换好鞋下了楼。   柳佩君是自己开车过来的,说是去给陆时樾送东西,也给她买了一份,这会儿停在教师公寓外。   祈热受宠若惊,心里几分忐忑,快步跑出了公寓。远远见到车已经有些尴尬。   仔细一想,祈热很少在家之外的地方碰见柳佩君,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单独的两人,似乎是第一回 。   柳佩君坐在车内,见人跑过来,解了安全带下车。绕到另一边,从副驾驶座上提了东西出来。   祈热轻喘着气喊人,不知道是不是看错,柳佩君像是仔细打量了她,匆匆一扫,不算明显。   祈热有些不自在,抚了抚手臂,后悔直接穿着拖鞋就跑了出来。   柳佩君似闲聊,先问她这边的建筑布局,又问她住得怎么样,大到几平米,小到水压。祈热一一回答之后,知道自己再不邀请就显得十分没礼貌,“您上去坐会儿,一起吃晚饭。”   柳佩君推辞,“别麻烦了,我这就给时樾送过去,还得回去给你陆叔叔做晚饭呢。”   祈热主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没事儿,晚点让陆时樾自己过来拿,陆叔叔可以在外面吃一顿嘛。”   柳佩君这才答应下来,停好车后跟她一起上了楼。   到了门口,祈热才发现忘记带钥匙。她两只手都拿了东西,柳佩君自发地伸手敲了门。   刚才一路上来,祈热都在想怎么跟柳佩君解释陆时迦在这儿,到现在,也没找着理由,更没找到时机主动开口。   愣神间,门从里面拉开。见到来开门的陆时迦,祈热暗暗叹了口气。   陆时迦先是一愣,很快恢复神色,喊了柳佩君。   柳佩君反应很大,“迦迦,你怎么在这儿?学校不上课?”   祈热这会儿反倒平静了,“柳阿姨,先进去吧。”   柳佩君走进门,拉着陆时迦胳膊继续追问:“怎么回事儿?”   陆时迦绕开一步,要去接祈热手里的东西,祈热暗暗斜他一眼,先一步把东西放到了柜子上。   “我找祈热姐有事儿。”陆时迦这才回答,随后看向柳佩君,“您先换鞋,我跟您说。”   柳佩君一头雾水,弯腰换鞋时接着问:“找你祈热姐什么事儿?”   陆时迦嘴上回着:“我马上跟您解释。”趁着这个空隙,看向祈热。   祈热下巴一扬,示意他进去,嘴型是在说“我来说”。   陆时迦不动,等柳佩君换好鞋,拉了她要把她带去阳台,走出几步,双双停了下来。   大概是听到动静,厨房里师弟又一次走了出来。   祈热一时有些头大,快步跟了过去,“柳阿姨,我跟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交大医学院的。”   又介绍回来,“这是……”她看一眼旁边的陆时迦,“是迦迦的妈妈,柳阿姨。”   师弟即刻笑着打招呼,“柳阿姨好,我叫夏明川,叫我小夏就好了。”   柳佩君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声说着:“你好你好。”   旁边陆时迦一脸漠然,喊了柳佩君,拉了她去阳台。   门一关,柳佩君消化了一会儿,这才晃过神来,脸上又现出急色:“你赶紧跟妈妈说说,是哪里不舒服了?”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陆时迦躲了躲,“没有,我们活动课,食堂菜不好吃,我就过来找祈热姐了。”   柳佩君没被说服,陆时迦看着她脸色,继续补充:“妈,我想学法语,想让祈热姐教我。她不肯,说我现在得好好学习,不能花心思在这个上面,我过来是想再找她说一说的。”   学习作为理由总是正当的,柳佩君听到这儿舒了口气,“你祈热姐说得对,你要是学法语,学习怎么能跟得上呢?妈妈对你学习成绩没有要求,但不希望你不认真。迦迦,你是高中生了,以后要考大学,考完大学再学也不迟,到时候妈妈给你报班。”   陆时迦低下头想辙。   柳佩君拍了拍他手,“不是,怎么突然想学法语了呢?以后是想学这个专业?”   陆时迦摇头,“还不确定,就是突然感兴趣了。”他晃了晃柳佩君的手,“妈妈,我真的想学,我保证不会影响学习。而且,就算是我想天天学,祈热姐还没有时间呢,我是让她周末教我。”   柳佩君考虑着,“你周末要回家,你祈热姐也不是每周回家。”   “我不学一整天,一天最多上两个小时,其他时间我也不看。”他眨着眼睛近似撒娇,“我真的想学,不是心血来潮。”   柳佩君立即就心软了,“学可以,你祈热姐既然不答应,妈妈给你报班。”   这下换陆时迦急了,“培训班人特别多,老师也不知道教得好不好。祈热姐她留过学,现在还是老师,肯定教得好多了。”   柳佩君心里计算着,看着小儿子脸皱成一团,彻底投降了,“妈妈替你去说,她要是再不答应,那就只好给你报班了。”   陆时迦点着头,“您说了她肯定会同意。”说着要拉柳佩君进屋。   柳佩君没动,将陆时迦拉回来,“迦迦,妈妈给你个任务。”   陆时迦回头,有点奇怪,“什么任务?”   “之后要是跟你祈热姐学法语,你看看,她跟她男朋友……”柳佩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措辞,顿了顿,转而问:“你知道你祈热姐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陆时迦知道,也摇着头答:“不知道。”   柳佩君没得到答案,收回视线,心里想了几道,才开口:“我先去跟你祈热姐商量,到时候妈妈再跟你说。”   陆时迦脑袋里某种想法越发具体,跟着心里也不爽,但也乖乖点了头。   再进屋,饭菜已经布满桌面。一顿饭成了家长见面会,柳佩君时不时问师弟一些问题,倒不是查户口,她话里带着几分探究,总归是一顿让每个人都不太舒服的晚饭。   吃完,柳佩君要走。她拉了祈热到门口,指了指柜子上的东西,“阿姨现在也不过去了,我让时樾有空了过来拿,或者劳动你帮阿姨送过去。待会儿你跟时樾先联系,看看怎么方便。”   祈热点头应下,柳佩君回头看一眼沙发上时不时看过来的陆时迦,开口嘱咐:“先在这儿玩一会儿,待会儿自己回学校去。周末早点回家。”   陆时迦极不情愿地“嗯”一声。   等柳佩君回过头来,祈热开了门,送她下楼。她直觉柳佩君有话要说,也一早做好了挨批的准备。   谁知到了楼下,柳佩君一开口却是请求,“热热啊,阿姨请你帮个忙。”   祈热脑袋飞速运转,嘴上回:“您说。”   “迦迦说他想学法语,也说你怕影响他学习,没答应。现在阿姨替他说说,你周末要是有空,给他上一两节课。也不说什么培训费了……”   祈热听到这儿,看明白了情况,立即摆手:“没有没有,我有时间的。我们隔得近,他过来挺方便。本来是有顾虑,您要是觉得没问题,我就给他补。”   柳佩君笑了笑,“那就这么说好了,周末可以回家来上课,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你要是不喜欢,让时樾带你们出去吃。”   祈热愈发不好意思,“柳阿姨您别这么客气……”   “你要是回家,时樾肯定也会回去。你们现在都上班了,见面的机会也少,回家聚聚也好。”   祈热点着头。等柳佩君开车走了,才松了口气。   回去一进门,沙发上两人干坐着,听见开门声,一齐转过头来。   师弟先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执了她指尖,“导师找我,我也先回去了。”   祈热有几分歉疚,点点头:“嗯,晚点给你打电话。”   他笑着,想再亲她,碍于陆时迦在身后,作罢。   门一开一合,总算只剩下最后一个。   祈热心情有些复杂,这会儿不想跟他说话,一路进了厨房。厨房已经打扫干净,她开了橱柜取了杯子出来,直接对着水龙头接一杯生水,仰头往嘴里送。   喝两口,觉得难以下咽,又把杯子放回边上。   身后有人进来,幽灵似的,晃到她身边。   祈热侧头看过去,“只是给你上个课,怎么就这么累呢?”   陆时迦垂着脑袋,快要往她肩膀上蹭,“你要是不约会,就不会这么复杂了。”   祈热深吸一口气,忍住没骂人。转回头去,才觉不对劲,一低头,看见身侧一只手撑在料理台上,“你手往哪里放呢?”   陆时迦手够长,是将她圈着的。听她一说,收了手,随口胡诌:“习惯了。”   “习惯了?”祈热抓住话头,随即笑出来,“还说不喜欢小姑娘,口是心非。”   她伸手将他脑袋拨开,“我发现你现在一套一套的,连你妈妈都敢骗,都跟谁学的?”   他竟理直气壮,“那你要我怎么办?”   祈热转开头,“不怎么办,就按你说的,以后周末再过来,给你上一会儿,你就回家去,别总在我眼前晃。”   陆时迦又挨过去,“反正你之前答应我了,现在反悔,我不承认。”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反正不管说什么,他每天都会准时准点地过来。   这会儿他只关心国庆七天假,伸手碰了碰祈热指尖,“国庆我们出去玩吧。”   祈热手一抬移开,脸上严肃,“去哪儿玩?”   “我们可以跟他们一起商量。”陆时迦回着。   “谁们?”   “就之前那些同学,你都认识。”   祈热笑了,“我干嘛非得成天跟你们这些小孩玩?”   陆时迦不介意她总说他是小孩,继续说:“还有一个你没见过的。”   “谁?”祈热来了兴趣。   “班堇,祈凉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riso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冬 13瓶;爱吃皮蛋 5瓶;启程 3瓶; 第63章   祈凉第一次见班堇在一年多前。   他们音乐社一年一度的义演都在夏天, 场所不定,因为城管会追。有时候在天桥底下, 靠着条大河, 旁边还有人钓鱼;有时候在步行街口,电一接, 音箱一插,各自快速调音就开始演了。   音乐社是初高部联合,祈凉初一就申请加入。他们社长是高二的学生, 两人音乐取向大部分重叠,聊得来,经常一起排练。   义演歌单起初是由大家一起商量,整理后由社长拍板。祈凉第二次参加义演的时候,他们社长刚高考结束。前期还是由社长组织, 后来忙着备考, 他直接把定歌单这事儿交给了祈凉。   祈凉在音乐上是只杂食动物, 什么风格都听,但要实际演,又偏爱英伦跟朋克多一些。绿洲, 山羊皮,披头士, 绿日……考虑到大众性, 多半选了乐队的大热歌。   歌单定下来,社内成员都颇为满意。街上演了一回,效果还不错。到第二回 , 因为突发状况不得不推迟。他们一共五支乐队,其中一个突然把嗓子给喊坏了,话都说得艰难,更别提唱。   社内人问一圈,都说没排练肯定上不了,除非换歌单,可要换,乐手照样得从头练。最后社长出头,大家都以为这个贝斯手要赶鸭子上架上台唱歌了。第二天到排练室,他是带着人来的。   这人便是班堇。班堇很高,黑色T恤,上面印着枪与玫瑰的图案,细瘦的胳膊两边都有纹身。黑色超短皮裤下是丝袜,一双腿又长又直,脚踝被黑色皮靴裹住,只看鞋型也知道足够纤细。最夺人眼球的,是她顶着的寸头。   祈凉瞅着,能清晰看到她头皮。看她一身打扮,有点想买个鼻环来给她戴上,再画个烟熏妆,那就是“标准”的摇滚女孩了。   社长给他们介绍,“这是班堇,高一的。基本什么乐器都会,唱得也特牛。”   人是来救急,其他人便狗腿地喊着“师姐”“师妹”。班堇一个个都没搭理,开口直接要歌单,拿起麦,说一句:“来吧。”   声音很软,跟整个人的气场完全不符。   她扫一眼歌单,“这什么狗.屎?”说着看向社长,“你品味怎么越来越差了?这些歌我可唱不出来。”   室内一时尴尬,社长挠挠头。他来的时候跟她说过,今年歌单是个小师弟定的,现在看来,她估计又是左耳进右耳出了。若真是他定的,反倒好办,现在她说这话,他都不敢看祈凉。   迟疑间,有人说话了:“这也叫狗.屎?那你说说你想唱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说话的祈凉。   班堇一张素颜的脸冲向祈凉,又举起歌单送到眼前,“祈凉?这名字够难听的……绿日《21 guns》,披头士《yesterday》,涅槃《come as you are》,除了这些大热的歌,你应该都没听过几首其他的吧?”   祈凉要理论却被抢了白,班堇将手上的歌单一丢,冷冷两个字吐出来,“肤浅。”   祈凉在社长的眼神示意下咽了口气,一抬头,刚要好声好气地解释,班堇似乎就等着他开口,然后插在前头,“不用辩解,光看歌就能知道你的品位,少说少错,给自己留点面子。”   社长头疼间又有些迷糊,这是……又想起歌单是谁拟的了?可是,他也还没来得及介绍,哪个是祈凉。   社长看一眼撞上枪口的祈凉,走到两人中间,试图缓和气氛,“不是不是,这歌单是我拟的。”   班堇嗤笑一声,“谁拟的我骂谁,你招人也得擦亮眼睛,别什么真的伪的都放进来。”   祈凉炸毛前还记得将背在身上的吉他拿下来,他将社长一推,站到班堇面前,“说话别阴阳怪气的,你要真不喜欢,就别唱,我自己来!”   剑拔弩张,两人身边都站了人,生怕动起手。   班堇抱臂站着,挑衅般说:“你唱啊,我看看能唱出什么花来。”   祈凉一口气噎住,转头抓起一瓶水灌下去两口。就在大家以为他要开唱的时候,他将矿泉水瓶往地上一摔,水溅了四处,“我要是在你面前唱歌,我喊你‘祖奶奶’。”   狠话一放,大步摔门而去。   他一路回了家,钻进房间,开上电脑开始研究歌单。也把以前写出来的半成品捡起来,重新编曲录歌。   他连续几天没去排练室,社长甚至找上门来,力求帮忙讲和,祈凉不搭理,潜心写曲子。群里面天天蹦出消息,发一些排练视频,没人让祈凉回去,可每个人无论聊些什么,都要提醒祈凉看。   祈凉一句没回,默默点开里面录的排练视频看。间或也有排练之余的即兴歌曲,视频里班堇随意哼着一首,旁边人欢呼声一片,祈凉边听边冷笑。   自创歌曲写完,他带着谱子去了排练室。社员们什么也不说,催他排练。他把谱子放上谱架,斜眼看角落里抱了琴的人,“不能听的可以出去了。”   班堇往墙上一靠,拿了耳机出来塞上。   连续几首唱下来,乐队成员跃跃欲试,说是要看谱子,先和一遍。   班堇重新将耳机摘了,放下琴出了门。   再次进来,身上一股浓重的烟味。她伸个懒腰,衣摆带起,露出平坦的小腹,上面挂一个肚脐环。   她走到祈凉面前,“唱了几首,就欠我几句‘祖奶奶’。”   祈凉轻蔑地笑,“没逼你听。”   “你不喊,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喊。”她笑起来,眼睛里的内容多半是不屑。   其他人以为两人都是逞嘴快,能相安无事地排练。到第二次上街义演,两人差点真打起来。   起初班堇只是站场下跟着大家一起蹦,轮到祈凉上场,她耳朵快被四周的尖叫声震聋。换人前,祈凉解着身上的吉他背带。有人从后头一路挤到前面,越到前头,动作越粗鲁,到班堇旁边,将她一拨,她差点趔趄在地。   那人手上拿一束花,看着也是初中生。她把花往台上扔,“祈凉!你TM能不能回我消息!”   场下一片哄笑,祈凉无奈地笑了笑,不想让女生没面子,凑到麦克风前,低声回一个字:“回。”   他是真打算回,不过回的不是什么好话。站场边,他拿着手机,才打出几个字,被旁边人一撞,手机“啪”一声,屏幕向下砸在了地上。   祈凉回头,班堇挑眉,“抱歉,路过。”   祈凉连手机也不捡了,“你有病吧?”   “我一年去不了几趟医院,身体好得很。”   祈凉嘴唇紧抿,转头去捡手机,发誓再跟她说一句话,他咬舌自尽。   身后班堇看着他沉默的后脑勺,再度开口,“你写那些歌,就是专勾小姑娘的吧?也对,荷尔蒙分泌过多,是得找地方放一放。”   祈凉眼睛一合,企图自我镇定。他心里默念着,“君子不跟小人见识。”   身后班堇靠上前,“我看,你估计还没发育呢吧。”   轻描淡写,把祈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全勾了出来。他脚往旁边音响上踢,台上还有人在表演,听见“嘭”一声,也停了下来。   几百双眼睛看过来,最后是陆时迦跑去劝和,架着祈凉回了家。   那之后祈凉没再去义演,开学之后,又全身心投入进中考。   一年过后,他再去音乐社,没见到班堇。   他也是被喊去救急,临时来当吉他手。他背上吉他弹琴,一回头,发现旁边的主唱正看着他。   吊带碎花短裙,锁骨上一朵红玫瑰,头发及肩。   脸,还是那张脸。   跟他经常点开的那个视频里的人,是同一个。   班堇朝他笑了笑,“考完了啊?”   祈凉手一紧,抓住背带,转开头去,“嗯”一声。   都说没有隔夜仇,这都过去一年了,祈凉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不,他早就不气了,反而是学得累了的时候,要把那个视频翻出来看看。还有些事,过于私密,难以启齿。   两人开始和和气气地跟队排练,社里每天一起吃饭,两人总坐对面,布线的时候又一起配合,却从没说过一句话。   上街演出前一天,乐队进行最后一次排练。分批次来,祈凉去的时候已经黄昏。上一波已经走了,其他人还没来,排练室就他一个。   他坐地板上拿起吉他调音,旁边小隔间的门忽地被打开。他看过去,班堇站在了门口,手里夹一根烟,眯着眼吐出烟圈。   她看他几秒,又退了回去,伸脚将门关上。   祈凉放下吉他,起身,鬼使神差地站到了小隔间的门外。   门把手上还有锈迹,他握住拧开,推门进去,又反手带上,整个人跟班堇一起被黑暗吞没。   他借着猩红的烟头寻过去,手碰上一处,随即一抓,倾身过去。   靠墙的人将手里的烟头扔了,手环上他脖子,踮脚,将嘴里未散尽的烟味渡给他。   以前是明枪暗箭,现在是暗度陈仓。   班堇能感受到他看她的眼神,隐忍,渴望,暴露无遗。   而她之前的种种行为,细细一想,不难发现其中的秘密。   门外有了响动,有乐队成员幸灾乐祸:“我靠,老子今天当了第一?”   两人恍若未闻,一个贴墙,另一个贴着她,在堆满了杂物,甚至散了点腐朽气味的小隔间里,毫无章法地接吻。   班堇慢慢将手往下摸,撩起他T恤,用指尖去描摹他的腹肌。   祈凉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听她轻轻笑一声,说:“你很骚。”   祈凉微喘,手掐住她腰,“比不上你。”   班堇不置可否,“明明可以用毛巾擦汗,非要用衣服,不就想显摆腹肌?”   祈凉笑了,“是又怎么样?”   班堇冷笑出声,“特讨人嫌,看不顺眼。”   “看不顺眼你就把我手机摔了?”   “不然呢?让你跟那个门牙妹用短信传情,我不就没机会了?”   祈凉低头,“你什么时候对我有想法的?”   班堇不遮掩,“去年期末考前,同桌看校报,上面有你的照片。”   一张照片,一见钟情。   “我拿过来一看,靠,才上初二,气死我了。”她尽量压低声音,贴着他耳朵说。   祈凉感受到一阵一阵热气,咬了咬牙,“你一整年都没联系我。”   “我也没在义演群里发过消息。我成绩不好,想着反正你要中考,我也好好学一学。”   “谁知道,你还是个状元。”   祈凉伸手碰到她头发,“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   “不用,学不进去。”   静默几秒,祈凉低头亲了下她的头发,“我喜欢你短头发。”   这在班堇意料之外,“那我去剪了?”   “别,现在这样也好看。”   就这么静静抱了一会儿,班堇推他,“出去了,排练。”   祈凉不动,“你给我唱首歌。”   “什么?”   “你之前即兴唱的,Coldplay那首。”   班堇明白过来,笑意明显,“想听啊?”   祈凉在黑暗中点头。   “你跟我好,我天天给你唱。”   后来义演,班堇多了首固定曲目,只一把吉他自弹自唱。祈凉站场下做她观众。   抑或是睡前,通过电话,祈凉央着她,让她清唱。   她故意不答应,“你叫我声祖奶奶,我给你唱。”   祈凉噤了声,就在他进行一番思想斗争后,开口要喊,听筒里传来班堇的声音。   「Come up to meet you   Tell you I\'m sorry   You don\'t know how lovely you are」   (为了见你而来   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旁人不知道,你在我心里,多么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瞎翻译的,不要当真。 第64章   国庆前, 祈热见了一次陆时樾。一起带过去的,是柳佩君那次暂放在她那的东西。   两人电话里挑了个陆时樾不用加班的日子见面, 祈热也提前告诉陆时迦别来找她。   门密码还是原始的, 祈热照着短信里发来的十个数字输进去,开了门。   陆时樾是个极度自律的人, 有些洁癖,房间必须要打扫干净,被子也日日要叠。是以祈热进门见着一室凌乱, 可以想象出他有多忙。   他不喜欢吃外食,又没有时间做,两两折中,只做一些简餐。祈热从面包机上取下一片吐司,边吃边收拾残局。   擦拭完厨房, 又转战客厅、卧室。陆时樾进门时, 她正将收齐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   陆时樾手上提了从超市购来的食材, 站在盥洗池旁问:“那件浅绿色的衬衫也放进去了?”   祈热嘴里啃一个梨,“啊,都放进去了, 没落下。”   陆时樾笑了笑,“不能机洗。”   “啊?”祈热一听, 急忙要去按暂停, 被陆时樾伸手一按,“没事,洗着吧。”   他抓住她胳膊, 将她拉出来。   “有一年生日你送我领带跟手表,那年你从法国回来,带了PSP,还有这件衬衫。”他缓步进了厨房,东西放上料理台。   祈热跟在身后,将梨核扔进垃圾桶,过去洗手,“后来你就给了我1000欧。”   陆时迦把食材拿出来,“年底你又还回来了。”   被祈热从缝里塞进抽屉的红包,陆时樾当晚就发现了。   祈热轻轻笑了一声,“是你太紧张了。”   陆时樾敛下眼眸,开始拆食材的包装,“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很担心。现在想想,你独立能力一直很强,像棵野草,可以过得很好。”   祈热想说不是,又觉得过去的事不必再提。陆时樾却又改了口:“但是那年你出去,一直联系不上你,”他看过去,“后来仔细想了想,你肯定吃了很多苦。”   祈热低下头,忽然湿了眼眶。手指抠着水龙头,她随即颤肩笑出来,“是吃了很多苦,又怕你们傻乎乎跑过去……”她长长舒出一口气,伸手帮忙,“都过去了,我现在生龙活虎,不要太幸福。”   陆时樾看着她,见她抬起头来,手背被她掌心拍了拍,“陆时樾,你也要幸福。”   她说完又低下头去,气势汹汹地说:“唉你好烦,赶紧做饭,我饿死了。”   陆时樾会心一笑,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像是随口一提,“我准备创业了。”   祈热立即看向他,“软件开发?”   “嗯,成立个工作室,先做通讯类的。有个师弟学的游戏开发,跟他一起,以后也会做手游类。”   祈热点着头,“听着很厉害,那前期投资,你……”   “暂时不会招很多人,工作室也不会租太大,实在不够就跟我爸开口。”这些他都已经考虑清楚,也都跟陆正午谈过。   祈热知道他向来考虑周全,但创业不易,不是说起来那么轻巧。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突然往厨房外跑。   陆时樾回头看向门口,一会儿她又跑回来,手里拿一张银行卡。   “这个是我之前存的,读研的时候翻译了几本书,十万来块。你先留着备用,要是不需要,到时候你再还我。”   陆时樾不接,她便往他衬衫的口袋里塞,“你不想收也得收,以后哪天我想创业了,你也得借钱给我,我这是为自己投资。”   陆时樾笑着,有感而发说:“祈热,你一直没变。”   祈热顺着梯子往上,“那当然了,我一直貌美如花,赛过十八。”   陆时樾愈发乐了起来,一身的疲惫也被除去。   “诶,你国庆有没有空?祈凉交女朋友了,我要去见见,你去不去?”   陆时樾开了水龙头洗净青菜,“他跟你说了?”   祈热立马察觉不对劲,将水龙头一关,“他跟你说了?”   陆时樾微微点了点头,“说要让我去见一回,本来没空,出去见客户,碰巧见着了。”   祈热来气了,“他什么意思啊?只让你见,也不告诉我,难道怕女朋友见到我自卑?”   陆时樾扬眉,不置可否。   “真是……要不是你家小矮子说,我都不知道。”   陆时樾笑,“那我也没听迦迦说。”提到陆时迦,他又想起来,“我妈说,他想找你学法语。”   “在给他上课了,”祈热摇着头,“天天想着玩,一点都不像你。”   “他现在外向了许多,挺好的。有时候听他说一句话,语气有点像你。”   祈热傻笑,“估计是被我训多了……”说着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你国庆没空吗?”   陆时樾倒是想去,工作已经布置下来,临时不好再变,“手上还有项目要做,得做到年底,到时候提早做完,也就可以提早离职。”   陆时樾没空,祈热便一个人去。   她过去没告诉祈凉,只有陆时迦知道,是以碰面时,祈凉见到他姐从外头进来,惊得刚塞进嘴的冰激凌都吐了出来。   祈热按着平时的穿着,T恤牛仔裙。要不是气场太强,混在高中生里很难区分开来。   其他人见了都朝她打招呼,其中一个从旁边拖了两把椅子过来,示意她跟陆时迦坐。   祈热摘下墨镜,先看一圈,最后往祈凉对面坐下。   祈凉吞了吞口水,看向斜对面、祈热旁边的陆时迦。   陆时迦不躲闪,面色如常。祈凉从他脸上读出“我来看戏”四个大字。   “祈热姐,之前都不知道,你是老师呢!”有女生想起先前陆时迦说的,提了起来。   “还是法语老师!”另一个附和。   祈热回应几句,旁边陆时迦拿着单子推过来,上面勾了奶茶和一些小吃,是要询问她的意见。祈热一点头,陆时迦便起身去柜台处点单。   其他人互相看着眼色,低头暗暗拿出手机,一个个在群里问。   “祈凉,你姐知不知道啊?!”   “说句题外话,祈热姐真好看。”   “我感觉是不知道的,她都没看向班堇。”   “她也没看祈凉,总不会连祈凉也不认识吧……”   “有点尴尬,这个天还聊得下去么?”   一个个都发出去,又纷纷示意祈凉看手机。祈凉黑着脸低头点开,扫几眼,回复:“问我我也不知道,得问陆时迦有没有告诉她。”   于是一个个又开始在群里喊陆时迦。   陆时迦端着点好的东西过来,不知道大家都等着他回复。他压根没看其他人,把东西一份份摆好,放到祈热面前。   群里又开始讨论,“祈凉,我觉得陆时迦比较像你姐的弟弟。”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吧,祈热姐都能教我们用安.全.套,交女朋友肯定不会说什么。”   “祈凉,你脸别那么臭啊。”   “我想吃陆时迦点的那个鸡翅,可是他为什么只放在祈热姐面前?”   “我感觉陆时迦很怕祈热姐。”   “不是怕,应该是惧怕,从没见他对谁这么积极过,好像他不这么做,祈热姐就会打他。”   “我也觉得。”   “我也。”   “没有,陆时迦跟祈凉小时候都跟祈热姐不对盘,现在只有祈凉。”这句是季桃发的。   “……”这是祈凉。   学生们一个个都瞄着手机,祈热悠闲地喝着奶茶,将大家的动作收入眼底。趁大家不注意,她看向右前方,班堇坐着的位置。   陆时迦跟她说过,班堇是高三文科班的,跟祈凉通过义演认识,也是那个把祈凉气得踹音响的师姐。   班堇也坦然回看她,两人一对视,又纷纷往洗手间的方向望了望。   祈热先起了身,说一声便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班堇随后起身,跟祈凉说一句。祈凉将她一抓,她拍拍他的手,跟着祈热过去了。   祈热确实想上厕所,洗了手出来,班堇正用手掩着点燃一根烟。见祈热出来,她从裤子口袋掏出有些秀气的烟盒,递出去,“要么?”   祈热看她一眼,接过来,“以前想抽我爸的,我爸没肯。”她抽出一根细长的烟来,送进嘴里。   班堇听懂,过来给她点上,教她方法:“往肺里吸,再吐出来就行了。”   祈热深吸一口,感受到烟直往肺里去,停一停,再轻轻吐出来烟圈。   班堇已经退回去,靠着墙,自发开启话题,“祈凉没说你要来,不然我带张专辑给你。”   祈热觉得这烟抽不太来,拧眉看向班堇,手一递,问她要不要。   班堇接到手上,又送到嘴里,两根一起吸。   祈热觉得好笑,接她话:“什么专辑?”   “腰的,那张限量版,一共就1000张。他说你喜欢听,还说你喜欢万青。”   祈热站她对面,看着她,“他还跟你说过我?稀奇。”   班堇将两根烟夹在指缝间,“说了挺多的。他说,小时候家里有一段时间没什么钱,他想学吉他,是你给他报的班。钱还是你给别人补课挣来的,他的第一把吉他,也是你送的。”   祈热听了,心情有些复杂,“那他有没有说,他一直挺烦我的?”   班堇笑的时候整张脸更加生动,“说了,但是他也说,你也很烦他。”她边笑边掏手机,十分自然地问:“留个电话?”   祈热嘴角微微上扬,顺手接过来,边输边问:“你名字是哪两个字?”   “班师回朝,堇色年华。”   祈热点着头,把手机还回去,朝她笑,“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初中吧,看搞摇滚的几乎没谁不抽,就学了。”   “祈凉就不抽啊。”   “他……”班堇沉吟着,“不知道,没问。”   见祈热笑,她也跟着笑出来,想了想问:“我要喊你老师吗?”   祈热作出思考状,“直接喊我名字就可以了。”   “我是听陆时迦喊,觉得挺奇妙的。”   “他……”祈热也卡壳了,“他例外,小麻烦精。”   班堇眨着眼睛,“是他跟你说的吧?”   祈热点头承认,再往外一偏头,示意她回去。   班堇把两个烟头扔进垃圾桶,跟在祈热身后,“他们好像有什么计划。”   祈热歪了歪头,班堇继续说:“我猜的,可能是要给谁惊喜。”   一桌人在两人离开后,猜测着会不会打起来时,殊不知两人相处还算和谐,甚至生出一种天然的心照不宣的默契。这样的情况就好比,当初他们一起在这家店说祈凉多讨厌班堇时,祈凉正天天跟班堇约着会,甚至有了初吻。   在大家的注视下,祈热回座位背起包,说自己临时有事得回去,“想吃什么让陆时迦买单,”又看向陆时迦,“到时候找我报销。”   陆时迦急忙站起来,“你去哪?我也要回去。”   “诶诶!陆时迦你不能回去!我……还有事找你呢!”虞梦蝶起身喊住他。   陆时迦回头,“什么事?”   虞梦蝶朝他招着手,“就……你先别走,待会儿我跟你说。”   其他人一齐劝留,“对啊,学校很少碰见,好不容易放假,陆时迦你是不是兄弟?”说话的人一把拉住陆时迦胳膊。   “就是,晚点回去也没关系嘛。”   陆时迦左右为难时,祈热已经整理好东西,“你就留着吧,玩一会儿,回去写作业。”   陆时迦不乐意,伸手拉她,“你再坐一会儿,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旁边几个人立即明白过来,要是祈热不走,陆时迦肯定也不走,于是都开口要留下祈热。   祈热是觉得自己在这儿多少会让他们不自在,斟酌间手里的手机一震,她点开,是个陌生号码——   “坐会儿吧,我猜他们是有人要告白,而且是跟陆时迦,咱们可以看看热闹。”   祈热下意识看向班堇,班堇朝她笑了笑。   估计是喝多了奶茶,祈热突然又想上厕所,她把包放下,朝其他人笑:“行,我再去下洗手间。”   她从包里掏出一管口红,一路去了走廊尽头。对着洗手间里的镜子,她将口红涂满,又觉得太红,指腹一擦,伸到水龙头下冲洗,洗不干净也不在意。   来回涂了四五遍,怎么也不满意。出来时脚步一停,手里的口红还捏着,她看一眼,回头将口红丢进了刚才丢过烟头的垃圾桶,发出“哐啷”一声。   前一秒刚扔出去,后一秒,祈热又贴过去蹲下,竟然想伸手掏出来。   焦虑地思索间,有人喊了她。   祈热回头,季桃正走过来。   “你在找什么吗?”季桃走到她面前。   祈热起了身,“没有,不小心丢了个东西,用完了的东西。”   季桃面带愁容,看着也很紧张,没心思关心祈热的状况。犹豫半晌说出话来,“祈热姐,我今天……打算跟陆时迦告白,待会儿我们要去公园。”   祈热脑袋里将她的话过了几遍,不知说些什么,只问:“很紧张吗?”   季桃用力点头,“本来上次只想给信的,后来想了你说的话,我确实应该胆大一点。但是,”她低头抠着手指,“还是很紧张。”   祈热手指敲在墙面上,“没事,说出来就好了。”   季桃再次点头,“去公园后我会去亭子那边,他一直跟你在一块,你可以帮我……让他一个人过去找我么?”   敲在墙面上的手一停,祈热将手收回,面上平静,“我还是得回去,没事儿,你直接约他。”她拍了拍她的肩,“加油。”   说完,祈热快步走了出去,到座位前拿起包,朝学生们解释几句,又交代:“你们好好玩,注意安全。”   她不给陆时迦说话的机会,在其他人连续的“祈热姐再见”声中,推门出了奶茶店。   走出几步,身后的门又被推开。   陆时迦追了上来,“祈老师!”   祈热回头,“你干嘛?”   他手上拿一瓶水,“你刚喝了奶茶,待会儿容易渴。”   祈热低头看一眼他递过来的矿泉水,停顿几秒,很快接到手里,“回去吧。”   她转个身,抬手招了辆计程车回公寓。半路上接到李妲姣的电话,李妲姣紧张兮兮,说了半天没说出重点。   祈热无奈地笑,“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李妲姣连喊几声,人似乎闷在被子里,“晚上,那谁,要过来。”   祈热明白了,笑着问:“避.孕.套买了吗?”话一落,前排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他会带过来。”话说出去,李妲姣没那么难为情,“你跟师弟……了吗?”   祈热捏着手机,“没有呢。”   “你们……不打算?”李妲姣十分好奇。   “他有想法,我好像还没准备好。”   李妲姣建议着,“别犹豫,干脆就今天好了,咱们晚点还可以交流一下。”   祈热笑出声,“他之前是约了我,我懒得出门,现在他跟家里旅游去了。”   “好吧……热热,我好激动呀!”李妲姣捶着枕头,“本来要上班,我都特意调休了。可是现在才两点,他得六点才过来。”   祈热给她出主意,“不如你现在看个片,再深入学习一下。”   司机又看一眼后视镜。   祈热干脆朝着前边挥了挥手。   那边李妲姣觉得她的主意不错,“行,我找找。你……你跟师弟也尽快,那啥哈。”   “知道了,不急……”祈热笑着挂了电话。   手机还亮着,她点开QQ,给师弟发了条短信。来回聊几句,那边说国庆假结束前一天才能回来。   假期一晃,回来那天,两人约了一起吃饭。师弟先去她公寓,手里提了特产跟纪念品,东西一放,再一起出门去校门口一家饭馆。   吃完出来,祈热见他热出一头汗,说是去路边便利店给他买一个小风扇。师弟将她一拉,“没事儿,去你那儿吹会儿吧。”   祈热点头,走出几步,拉着他停了下来。她看了看路边一家全家,“你,晚上要回家吗?”   师弟跟着看一眼,又看回祈热。从她脸上得到确切的态度后,他笑了笑,“等等,我进去买。”   进出花不过几分钟,东西买来,两人一路聊着天回公寓。   梅外的教师公寓冬暖夏凉,一进门像进了空调房,祈热教他特殊的降温方法,“来,你把背靠在墙上。”   师弟便跟着她背身靠上墙,冰凉的墙面立即将身上的热气驱逐,带来沁骨的凉意。   祈热一步一步沿着台阶往上挪,师弟也跟着。场面有些滑稽,两人边笑边往上跑。   到了门口,祈热这回将脸往墙上贴,“其实都可以不装空调了,进来……”   说话间,她腰上多出一只手,紧接着她被扳了回去,师弟低头吻了下来。   祈热反应过后仰着头回应,腰上那只手渐渐沿着她胸骨侧边往上。祈热掂了脚,反被动为主动,脚下一动转个身,换师弟贴着墙。   身后脚步声从无至有,渐渐清晰,被淹没在两人的喘息间。   祈热双手抓在他身前的衣服上,亲吻间胳膊肘被他托住,她手便顺势往上,圈在他脖子上。   再要亲,身前的人没了回应。   祈热睁了眼,稍稍往后退,“怎么了?”   察觉到他视线,跟着回了头。   几步之外,是愣在原地的陆时迦。他脸上起初是呆滞的,见祈热看过来,笑了一下,“祈老师。”   喊完,微微侧身,将头转到另一边,“你们继续,我不急,可以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夜好梦 10瓶;爱吃皮蛋 3瓶; 第65章   草绿色的布艺沙发上, 陆时迦低头坐着,对着面前桌上几个袋子放空。耳朵里是门口祈热小声说话的声音。   祈热说话总会提高音量, 带着一股怒气, 能听出鲜活气。陆时迦听惯了这样的语调,现在听她温和低沉的声音, 十分不习惯。身体一转,他将旁边柜子上的电风扇开上,脸送到扇叶前。   门口祈热回头看一眼, 很快又转回头。   陆时迦盯着面前飞速运转的扇叶,呼哧呼哧的声音也没影响他听到祈热最后一句“晚点我联系你”以及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余光里祈热闭门转了身,陆时迦干脆闭上了眼睛,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摆动。一秒,两秒, 三秒, 头发安分下来, 面前的电风扇被另一只手关上。   陆时迦睁开眼,祈热就站他身前,低头看着他。   他侧身坐直, 目光无处摆放,只好重新停回面前的袋子上。里面有点心盒子, 一件薄针织衫, 是季来烟让他带过来的。   旁边沙发深陷下去,祈热坐到了他旁边。   陆时迦偷偷看她,她穿浅绿色V领衬衫, 下面是同色系的包臀鱼尾裙。“鱼尾”扫在他腿边,他悄悄伸手摸了摸,布料滑腻。旁边人一动,他急忙收手放到腿侧。   祈热转了头,陆时迦仔细辨认她的表情,没辨认出来。她喜怒形于色,现在没笑,也没皱眉,陆时迦拿捏不准她是喜是怒。   “不是说今天不上课么?”陆时迦昨天给她发短信,她让他明天再过来。   陆时迦嘴唇动了动,“我是来送东西的。”说完还是气不过,“我不上课就不可以过来了么?”   祈热仍是面无表情,对他的问题置之不理,倾身去翻面前的袋子。   两盒红丝绒蛋糕,盒子上还带着水汽,应该是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祈热拆开一盒,勺子插进去,推到旁边。又去开第二盒,挖一勺送进嘴里。   陆时迦很有眼力见地往前挪了挪,去拿面前的勺子。一斜眼,再次看清她脖子上一颗痣,还有一道很浅的疤,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作业写完了?”祈热没看他,眼眸垂着,漫不经心应付着面前的蛋糕。   陆时迦只吃了一口,剩下拿勺子的动作,始终看着她,“写完了。”   他以前经常会因为祈热的霸道觉得委屈,太多次,他都想不起具体。但他知道,这一次没来由的委屈跟往常不一样,而他可以很确定地知道原因是什么。   祈热不咸不淡的态度更让他心里发慌。   “一直都在家写作业?”祈热似随意问着。   陆时迦抿了抿唇,她还是生气了。这么想着,他将勺子放回去,低下头,“对不起。”   祈热一愣,面前这份蛋糕不知道是不是季来烟做的,她只觉食之无味,随即也放下了勺子。   回头看向陆时迦,“没批评你,道歉干嘛?”   “你没批评我,但是你生气了。”他努力压住情绪,双颊还是气鼓鼓的。   祈热看着竟笑了,伸手往他脸颊一戳,“你几岁了?还生闷气呢?”   “是你生气,我没生气。”陆时迦往后一躲,离开了她指尖。   他躲避的动作被放大,祈热悻悻收了手,“我没生气,不然我早训你了。”   她别开头,拿起勺子无意识地在盒子里戳,戳几下,一丢。这下是真生气了。   她看向陆时迦,“你这几天都干嘛去了?光在家写作业?”   陆时迦瞅着她,没忍住笑了出来,他还是习惯祈热气汹汹的样子。他往沙发上一靠,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你要听吗?”   祈热不知道他在乐什么,脸上更凶,嘴里念着:“你成绩那么差,别成天往外跑,多看点书。”   “我看书了,除了1号那天出门,后来出去都是跟祈凉打球。”   说是打球,不如说是打人。   祈凉无意隐瞒祈热自己交女朋友的事实,也一直在思考怎么告诉她更合适,哪知先被自己好朋友卖了。他球打得比陆时迦好,也知道陆时迦好胜心强,说是每天出去比一轮,打算连续虐他几天。   几天打下来,祈凉后悔了。五天,他就赢了一回。   陆时迦先前不怎么运动,体力不太跟得上,现在连续跑步打球,体能已经赶上祈凉,球技也往前跨了一大步,能把祈凉“按在地上打”。   祈凉气得去掀他衣服,没看见腹肌总算松了一口气,嘴上很欠,“咱俩还是不太一样啊。”说完腿上被踢了一脚。   他说这句话,关键点在祈凉,带着点怨念。到了祈热那儿,关注点似乎也在这儿。   “就你跟祈凉?”   陆时迦点头,“就我跟他打,其他人围观。”   祈热又拾起勺子,一下一下按着盒子里的红丝绒,“你那些女同学也会打球?”   陆时迦顿了顿,“她们不打。”   “就站旁边看你们?”   陆时迦往前靠,“之前都会看,这回她们没去,就我们男生一块。”   祈热眨几下眼,“……怕晒?”   陆时迦又靠近一些,“祈老师,你想问什么?”   他凑得近,祈热被迫看向他,火气莫名往上冒,“我就随便问问!”   他“哦”一声,一脸正经,“我有事跟你说。”   祈热扔了勺子,坐直后往旁边挪了挪,语气缓和一些,“没让你不说。”   他跟着坐直,“季桃跟我告白了。”   祈热转回头,他继续说:“就那天你走了之后,我们去公园,她说喜欢我很久了,问我喜不喜欢她。”   他看着她眼睛,说到这里,没再说下去。   祈热原本绷着一张脸,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开口前不自觉笑一声,“我就说她喜欢你。”   “我又不喜欢她。”陆时迦学她干脆的语气。   祈热听后一滞,紧接着清了清嗓子,带几分刻意,“那你就拒绝人家了?”   “那不然呢?我要是说我喜欢你,你就会跟我在一起了吗?”他深知这句话会让祈热炸毛,说完没见她挥手过来,也急忙自问自答:“不会吧,所以我告诉季桃,我不喜欢她。”   他悄悄看她脸色,知道她没来得及生气,反倒有点失望。   “她以后应该不会理我了。”说着又看过去,等了一会儿,祈热似乎没打算继续说这件事,一直没有开口。   陆时迦没来由觉得气闷,开口喊一句:“祈老师。”   祈热回头,他忽地靠过去,“你这是什么?”   祈热见他看着自己头顶,视线往上,“什么?”   陆时迦继续靠近,衣领蹭到她肩线,伸手往她头发上去,指尖一捻,“哦,头皮屑。”   祈热不信,“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有头皮屑?!”   陆时迦义正言辞,“本来就有!”眼睛一扫,“你看,这里又有。”他指着她另一侧,人重新靠过去,这回直接贴在她肩膀上,手从她面前绕过,落在她头顶。   祈热面前是他精瘦的胳膊,被晒黑了一些,往上抬的动作间,利落的线条突出来。在他手碰上她头发的那一刻,祈热伸手将他拍开。   “真有头皮屑!”陆时迦睁眼说着瞎话。   “一边去。”祈热用眼神压他。   陆时迦心情好了不少,她怒瞪一双眼,他也不怕,少有地积极,“你给我上课吧。”   祈热起了身,他便跟着起来,走出几步,前头祈热半路回头,“包拿上。”   陆时迦听话地回去将沙发上的包提起来,刚抓住,被折回来的祈热抢了过去。   那里面放着师弟走前放进来的袋子,袋子里装的是师弟从全家买来的东西。   祈热是忽然想了起来,下意识不想让他再碰。   陆时迦被她粗暴的动作吓到,愣了片刻,才跟了上去。   卧室里有很大的书桌,两张椅子并排放着,祈热先坐过去,把桌上的书拿过来翻开,催促着陆时迦加快速度。   她讲课的时候有点严肃,绝对不允许陆时迦说题外话,陆时迦不敢造次,认真消化她讲的每一句话。   面前几本笔记,字迹类似,跟祈热现在写在书上的字天差地别。陆时迦初中时候就发现了,祈热的字变了,变好看了许多。   等祈热把今天的内容总结完,陆时迦找着机会问:“祈老师,你什么时候练的字?”   祈热将书关上往前推,“你管呢。”   他又耍起无赖,“我想知道。”   祈热瞥他一眼,“高中的时候。”   陆时迦又将书重新翻开,“练的谁的?看着有点像欧阳中石的。”   祈热冷笑一声,“他是谁?不认识。”   “那是跟谁练的?”   祈热将书一扣,“喻星淮。”   陆时迦有点意外,接着问:“喻星淮又是跟谁练的?”   祈热看回他,见他问得真挚,也认真回答:“麻老师教的。”想到他不知道麻老师是谁,又补充一句:“麻老师是他妈妈,以前是七里铺高中的老师。”   提起麻涯,祈热心情突然有些低落,她叹口气,再看向陆时迦,“上完了,赶紧回学校去。”   陆时迦刚要开口,已经被祈热看了出来,她食指对着他,“不准看电视。”   这是先前陆时迦提出来的要求,说是上完课需要休息,提过几回也就看了几回。祈热在房间工作,工作忙完了,外头也还有电视声。她出去催他,他一点不急,说宿舍十一点才关门。祈热上手,他才抱着头起身。   这回祈热先否决,陆时迦也不恼,听话地起身,“你送我下楼吗?”   祈热漠然地看他一眼,他不说话了。   等走到房门口,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他回头,祈热起身走了过来。   “不送你,自己走。”祈热将他那一点希望浇灭。   说着,自他身前经过,先出了房门。   陆时迦彻底放弃,丧着一张脸出了教师公寓。走着走着,跑了起来。脑袋里是来时在门口撞见的场面,用力甩头也挥之不去,只好加快了速度,尽了全力奔跑。   平常十五分钟的距离,他只花一半的时间就到了校门口。   口袋里手机震了震,他没立即查看,又一口气跑回了宿舍。他喘着粗气,进门前掏出手机,一手推门,一手点开短信。   “明天晚上过来吃饭,喊上祈凉。”   “再问下他女朋友来不来。”   陆时迦嘴角一弯笑了出来。   他回一句“好”,又回一句“晚安”,放下手机去洗澡。   高中课程比初中多而重,陆时迦应付起来有点吃力,加上他心思不在这儿,一天的课上下来,他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放学铃一响,又拨云见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老师一挥手,他第一个跑出教室,一蹦一蹦下了楼。刚出教学楼,肩上一重,他回头,面前是追上来的祈凉。   “靠,你今天这么早?”祈凉脚步轻快,一脸吃惊。   陆时迦揣兜里的手捏了捏手机,惊魂甫定,故作镇定地问:“我出去吃,你去食堂?”   “对啊,班堇她们体育课,在食堂等我。”   陆时迦加快步子,“那你快去!”   “诶!跑那么快干嘛!”祈凉在后头喊。   陆时迦没理,跑出一段距离才放慢了步子,他拿出手机给祈热发消息——   “祈老师,祈凉说要陪女朋友,不去。”   他等了一路的消息,到了祈热公寓门外,也没见回复。他站在门边,等不住,便来回走着,往墙上一靠,脑袋一反应,立即躲火球似的往外弹开。   又等了十来分钟,他没了耐性,拿出手机,直接将电话拨了出去。   响了好一阵,那边才接通。   “祈老师,你去哪啦?是不是把我给忘了?”他着实委屈。   祈热声音有些闷,像是刚睡醒,“我在医院,你自己去吃饭吧,今天不给你上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nis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ncle Wang next door 3瓶;谈书墨 2瓶;丁冬丁丁 1瓶; 第66章   祈热去医院之前, 还帮隔壁办公室的老师搬了书。是老师本人出版的,从出版社寄过来, 三四袋, 快递员没送上来。几个年轻的老师主动帮忙,一袋搬不动, 只能拆开来,上上下下几趟,又帮忙分发出去。   折腾出一身汗, 祈热饭也没吃,只想回去洗个澡。回了公寓,水龙头一开,竟停水了。   她只好提个桶去了走廊另一头的阳台,那儿有只水箱, 用职工卡可以刷出热水来。还是第一次用, 她捣鼓半天, 好不容易接满一桶水。   费劲提了要回去,脚下一没注意,被一级很低的台阶给绊倒了。   她整个人往前扑, 手上的水桶一歪倒地,满桶的热水流了满地, 又被祈热扑了满怀。   膝盖, 胸脯,手掌,全被地板磕得钝痛。混在一起的还有滚烫的热水贴着皮肉, 带出来火辣辣的疼。她摔出眼泪,膝盖痛得麻木,想翻个身也没力气,整个人贴着地面,面前热水还在往前蔓延。   疼了一阵,她判断出手掌处烫得最严重,只好忍痛翻个身让手掌离了地面。一翻,牵扯到全身,痛得眼泪沿着眼角留到发丝里。   她摔下那一刻发出很大一声响,怕是整层楼都能听到。离得最近的一道门被打开,出来的是位男老师,见状赶紧跑过来扶她。   祈热嘴比动作快,“先别,我缓一缓。”   她手一伸,男老师便见到她大拇指往下,到掌根那一片已经通红。   湿了的衣服粘在身上,胸跟膝盖仍在一阵阵发麻,要站起来很难,她便让那男老师帮忙接点冷水来。她看一眼手掌,终于能体会到热锅上蚂蚁的滋味,是那种抓心挠肺的疼,疼得眼泪源源不断往下掉。   等男老师接了冷水来,祈热已经坐了起来,正用另一只没被烫着的手抹掉眼泪。   “你这得去医院,我小时候也烫过一回,没及时用冷水冷却,以为涂个膏药就好了。结果半夜就开始肿,后来还是去医院把水疱给扎了。”   他帮忙把祈热的手放进冷水桶里,“这么放着没用,得冲。”   祈热点点头,却没了下文。男老师看出她的尴尬,“手要紧,我抱你起来吧。”   祈热默了默,艰难开口:“没事,麻烦你扶我一下。”   男老师便伸手托着她,另一只手稳住她背。这会儿看她脚不利落,才反应过来问:“还伤着哪里了?”   祈热低着头,“膝盖估计要肿。”她试着迈出一步,颤颤巍巍,立即痛得嘴上连说着“不行不行”。   男老师眼见她眼泪又滚了下来,“别逞强了,你这得立即去医院。”   祈热佝偻着背,手抓在男老师手臂上,“那麻烦你了,麻烦你抱我去我屋里,我先冲一下手。”   男老师点头,弯腰将她横抱起来,一路把她带到她屋里厨房,再抓了她手送到水龙头底下。   “你有朋友在这么?你喊个人来送你去医院,我下午公开课,没法缺席。”   祈热已经感激不尽,怕影响他,“有的,老师您先去忙,我待会儿联系。”   等人一走,祈热又冲洗了十多分钟,身上的痛也缓了一些,只是不敢用力,只能僵直着走路。她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打电话叫了辆计程车,又临时跟学校请假,再拿着钱包下了楼。   到医院,挂号处排满了人,她便先按着楼层指示去了五楼外科。又排了一会儿,医生给她看一眼,又让她先去洗手间冲一会儿,再去楼下挂号,说是先办个住院。   祈热已经没了询问的力气,省去冲洗,直接坐电梯下了楼,挂号时预交1000住院费,再上楼去找医生。这回总算痛快点,给她仔细看了,再给她开药,让她自己去找护士。   一番折腾,她被带到床位,因房间不够被安排在走廊上的床位。   护士要给她输液,针快要扎了,后边就诊医生忽然喊停,又把祈热喊去包扎。祈热任由摆布,只冷眼看着,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躺上了床,护士给她输消炎液,她左手缠了纱布,另一只手输液。头顶白炽灯刺眼,她眯上了眼。一眯,就这么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惊醒过来,一侧头,输液管里已经被倒流的血充斥。   她耐着性子按铃,护士慢悠悠过来,见到血,“呀”一声,“你不能睡的啊,还有好几袋要输呢。”   祈热只好歪头眯着,怕自己睡过去,心神不宁地跟疲惫与睡意抗争。   四点多输完,总算可以安心睡一会儿。走廊上来回的脚步声和时不时响起的传呼声被她剔除,她将被子遮过头,呼吸渐渐沉缓。   电话声持续响了好一阵她才醒过来,摸索着捞住手机,接了贴到耳朵边。   “医院?你怎么去医院了!”   在祈热解释过后,那边声音很大,震得她将手机移开。   ?   “你到底怎么了,祈热?”陆时迦竟直接喊她的名字。   祈热一下午都没什么精神头,被他这一句给逗笑,“你胆子这么大了?”   陆时迦却一点斗嘴的心思都没有,“你在哪?你快说!”   祈热刚才已经问过了,她这情况可以离开医院,但床位得保留,保留的意思便是照样付费。   她下午走了不少路,膝盖除去肿了点,没什么大碍,刚才也就没跟医生说。不过走路时多少还是会痛,她看一眼走廊,这会儿安静了一些,明天上午还得输液,懒得来回,索性住下来好了。   “我没事,你回学校吧,明天再来找我。”   陆时迦自然不会答应,“祈热,你不告诉我,我打电话告诉祈叔叔。”   祈热也跟他杠上了,“你再给我喊一遍试试。”   陆时迦立即改口,央求跟威胁并进,“祈老师,你快告诉我怎么了,不然我在这不回去了。”   祈热知道他说到做到,松了口,“我手烫着了,现在没事儿,输几天液就行。”   “你在哪个医院?”陆时迦挑了重点问。   祈热一口拒绝,“你不用过来,我现在就只剩睡了,你来还得给我添麻烦。”   听筒里有短暂的沉默,陆时迦换了个口气,“好,我知道,我就只会给你添麻烦。”   说完,立即挂断了。   “……”祈热嘴微张着,愣了好一会儿,呼出一口气。   她把手机移开,单手点几下屏幕,又把电话拨了过去。   才响两声,被那边挂断。   祈热又气又笑,再打,那边仍旧不接。   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祈热败下阵来,她点开手机编辑短信,只发四个字:人民医院。   等不来回信,她挣扎着起了身,左右看一眼,起身去了洗手间。是蹲厕,蹲下去时膝盖隐隐作疼。多蹲一会儿,再起来时尤其艰难,没有地方好拉住借力,只能忍着痛强行站起来。   洗了手出来,肚子又开始造孽。她看一眼墙上贴的外卖电话,想着要不要点一份。   打开手机,陆时迦仍没有回短信。   她对着墙上的宣传单发怔,再低头,重新捞起手机,忍不住又打一个电话过去。   以为响两下就会被挂断,响到第三下,那边竟然接了。   “我听到了,人民医院。我已经在楼下了,你在几楼?”外面似乎在刮风,陆时迦的声音显得很远。   “听到了?”祈热没明白。   陆时迦不解释,“你在几楼?”   “五楼。”祈热回答。   几乎是说完的那一刻,陆时迦就挂了电话。   祈热对着手机又是一阵无言。以前打电话,他从不先挂,也不知道现在哪里来的胆子。   她等了一会儿,护士台前多出个人,将柜台后的护士挡了个全。又一会儿,陆时迦转过头来。   遥遥相望,祈热见他大步走了过来。   他手上提了东西,看一眼便知是外卖。他走到床前,把袋子往柜子上放,一言不发地拆开那份打包来的粥。   祈热受不住这奇奇怪怪的气氛,打破尴尬,“你刚才说听来的是什么意思?”   陆时迦只留给她一个头顶,勺子放进粥里,再抬起头来,舀一勺粥,送到祈热嘴边。   祈热往后缩,“我自己来。”   他恍若未闻,维持动作,视线落在勺子上,也落在她掉了口红的嘴唇上。   “我自己来。”祈热也坚持着,一只手挡开他胳膊。她往右边歪头,“你到这边来,我用右手吃。”   提到手,陆时迦看一眼她缠了纱布的左手,心一紧,听她话到了床的另一侧。   他端了碗坐床沿,祈热便用右手拿了勺子自己喝粥。   隔壁床位的大爷被电话吵醒,他嗓门极大,一声“喂”让祈热晃了晃手臂。   “不是跟你说了吗?人民医院人民医院,对,人民医院!”   祈热一听,忽然明白过阿里,抬眼看向了陆时迦。陆时迦知道她明白那句“听到了”是什么意思,看一眼她,仍赌气地别开头。   一碗粥喝了一半,喝不下了。她放下勺子才想起来问:“你吃了吗?”   他顶一句:“你说呢?”说着,将碗里的勺子拿起来。   “诶你别,你去买过别的。”祈热拦着,只见他将勺子扔进了身后的垃圾桶。   祈热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一时有些尴尬。刚要说话,又见他端起碗送到嘴边,仰头直接喝了起来。   “你……那是我喝过的!”祈热心情更复杂了。   陆时迦连喝几口,将碗移开,“小气。”   “我……”祈热说不出话来。   “你自己想想,小时候抢了我多少吃的,现在半碗粥也不给我喝。”他似乎怨念很深,说完又将碗送到嘴边,几下喝光,转身把碗扔进了垃圾桶。   绕过床尾,又到了原先那侧。他从袋子里捞出几个橙子,回头递给隔壁床的大爷。   大爷受宠若惊,接下橙子,连声道谢。   还没完,陆时迦又把唯一一个柚子送了过去。   一来一回,祈热半躺着,开始听一老一小聊些有的没的。   陆时迦坐在床沿,聊着聊着,渐渐往里,最后占去三分之一的位置,坐到了祈热旁边。   祈热忍着一口气,捡起手机打开了QQ。   下午师弟发来过短信。他上午刚离开梅城,跟着导师去了兰城的学校参加研讨会,之后还得待上一段时间,预计至少得两个星期。   祈热怕他担心,闲聊几句,没告诉他自己在医院。   这会儿她发过去一句:“吃饭了吗?”   等了一会儿,没回,祈热也就关了手机。   她靠坐着眯上眼,旁边人过会儿没再说话,又过一会儿,隔壁床大爷开始打鼾。渐渐地,大有雷公电母的气势,任谁也没法忽略。   祈热脑袋动了动,一歪,想着旁边这家伙还没着落。   她一睁眼,发现没着落的家伙正看着她。   被发现了也不躲,陆时迦继续看她几秒,再一路将视线落到她伤了的手上。他伸出右手往下探,到她手边,指尖轻轻划过白色纱布。   “疼么?”他轻声问,近乎耳语。   祈热下意识将手移开,摇头:“现在不疼。”   不疼,但是痒。   分明隔着层层纱布,他指尖一划,像是划过她皮肤,一阵一阵痒荡漾开来。   “回去吧,这里根本没法睡。”陆时迦手又上一移,抓住她半袖一角。   祈热也正有此意,既不想听那大爷鼾声如雷,更不想……她脸一拉,右手推上陆时迦的肩,压着声训斥,“赶紧下去,你是病人还是我是病人?”   陆时迦这回十分配合,腿一收落地,站了起来。   他刚才来的时候已经问过护士,知道她伤没有太严重,只伸了手去护着她。等她落地穿好鞋,他觉出不对劲来,弯下腰看她脚,“怎么了?”   祈热抬脚一踢,“坐久了,麻!”   陆时迦看几眼放下心来,要去托住她胳膊,被她躲开。她使唤他去拿包,趁他转身时,右手轻轻揉了揉膝盖。   好在有电梯,不用走太多路。出了医院又立马坐上计程车,一路到了校门口。   陆时迦付了钱先下车,跑去另一边开门,祈热动作比他快,忍着痛快速下了车。   “行了,你回去吧。”祈热往胡桃里中学的方向看一眼,让他往自己学校走。   陆时迦不动,“我可以回去,回去我就告诉祈叔叔。”   祈热气得笑出来,“你到底几岁?就知道拿告状威胁我。”   陆时迦抓住她手腕,“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告状。”   祈热哭笑不得,“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就是打水的时候摔了一跤,水倒手上了。”   陆时迦看看她脸,又看看她手,“是啊,都这么严重了,还不让我送你。”   祈热拿他没辙,重重叹了口气。   她从包里拿出钱包来,递给他,“去那边店买一些水果,多买一点,我就在前面等你。”   陆时迦思忖几秒,接过钱包,转身飞快跑远。   祈热再次揉了揉膝盖,慢慢往学校里走。   没多久,陆时迦提了几袋水果追上来。“买这些给谁?我都买的你喜欢的。”   祈热对水果没要求,解释:“中午一个老师帮了我,回去找他道个谢。”   她想着直接放门口就好了,没想到在公寓门口直接碰上他。   男老师刚跑下楼,认出她来,先打了招呼,又问她情况。   “估计还是要起水疱,你注意点,别沾水了。”他仍关切地嘱咐。   祈热点着头,问公开课上得怎么样,他笑着说还凑合。   “中午真谢谢你了……”她说着看向陆时迦,陆时迦现在眼力见还行,把水果递到男老师面前,“老师谢谢您,这我们家自己种的,可以尝尝。”   男老师摸头笑出来,“真不用,也没帮上忙。你还特怕麻烦人,我抱着你都不敢喘气。”   陆时迦手里的东西还递着,听了他的话看向祈热。   “没有,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你收下吧,不然我过意不去。”   男老师耸了耸肩,笑着头,伸手接下陆时迦手里的袋子。“那你膝盖没什么事吧?你摔下那会儿,我感觉整栋楼都在震。”   祈热连忙摆手,“没事,也就疼了那会儿。”   “别轻视了,中午连路都走不了,还是得随时注意,别后边又出现问题。”   祈热连点着头,提早结束话题,“那你忙吧,我们上去了。”   道一句别,两边分开。   祈热看一眼陆时迦,想催他回学校,话到嘴边又被他眼神逼了回去。   她暗暗叹口气,“别那么看着,还不至于让你背我。我脚没事,就你这身板……喂!”她惊呼一声。   说话间,陆时迦靠近她,一手搂住她腰,一手贴上她膝盖窝,手臂一齐用力,稳稳地将她横抱了起来。   “骗子。”陆时迦气得气都粗了,低着头,气息全喷到祈热脸上。   祈热左手还缠了厚厚的纱布,只有右手能动,她拍在他肩上,“我说了没事,有事我能走到这儿么?”   陆时迦不听,“别人抱你就成,我就不行,你对我偏见可真大。”   祈热急得脸皱到一起,“你放我下来,下次我要是再摔,肯定让你先抱。”她也服了自己,为了让他把她放下来,已经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那你说实话,膝盖有没有事?不说我不放你下来。”他谈起了条件。   祈热决定信他一回,实话说了一半,“有点痛,但是走路没问题。”   “还不是痛?”他这么说着,往楼道里走。   祈热气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眼看已经上了半层,她开始用别的方法,“你看看你的细胳膊,到门口能要你半条命。”   陆时迦竟笑了出来,一脸自信,“祈老师,我天天跑步打球。”   “那胳膊还是细!你赶紧的。”祈热气得汗都冒了出来。   陆时迦脚步很稳,“祈老师,你怀疑我的体力,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说到这儿,他停在一级台阶上,低头看着她,“我不仅今天要抱你,明天,后天,大后天……”   后边的话,被祈热勾住他脖子的那只手捂了回去。   两人无言对视间,头顶的声控灯熄灭。   一片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陆时迦轻微动了动嘴唇,擦在祈热手心。   像是被烙红的铁烫了一道,祈热迅速松了手。   “走……走啊。”祈热结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华门恋歌melod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皮蛋 4瓶;Denise 2瓶; 第67章   祈热手上并没有上药, 缠纱布只是为了避免感染。等下午输的止痛药药效过去,白色纱布下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   她坐在沙发上变换了各种姿势, 仍压不住那阵疼。伤口处又时而发烫, 导致没法坐得安稳,更没法入睡。   陆时迦走前给她开上了电风扇, 又说夜里不能吹太久,一会儿就得关上。再给她烧好一壶水,倒了一杯放在桌上。   客厅的沙发又短又窄, 不够软,祈热无力窝着,想躺去床上又嫌自己脏。现在只有一只手能活动,要想洗澡肯定不容易。   随意一动,似乎还能闻到头发上一股味儿。   桌上手机开始震动, 祈热探身拿过来接通, 开了免提放在桌上。   陆时迦像是管事婆, 该说他“事无巨细咸决于迦”,他问:“电风扇关了吗?”   祈热抬手一按开关,“关了。”   “你明天几点去医院?”他小心翼翼地问。   “别想了, 你敢请假看看。”电风扇一关,祈热又浑身不自在起来。   “我不去。”他斩钉截铁。   挂了电话, 陆时迦头歪了歪, 拿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他这会儿站在男生宿舍楼门口,虽然不住一个宿舍,但他大致了解, 祈凉都是十点左右才提个桶去澡堂。   在那之前,祈凉都在跟班堇约会。   所以一等,等来两个。   两人应该是往体育场的方向过来的,没牵手,更没任何肢体接触。   一抬头,祈凉先发现了树下站着的陆时迦,“等我?”   陆时迦没回话,稍稍撇开头,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往那边扫。祈凉只是很快地往班堇鼻子上碰了一下,说了一句什么,两人都笑了起来。   待班堇离开,祈凉过来攀住陆时迦的肩,“什么事儿?”   陆时迦看一眼班堇离开的方向,一本正经地问:“你们天天在一起不腻么?”   祈凉笑一声,“腻啊。”   “腻还天天见面?”   陆时迦一脸费解,祈凉似过来人般拍拍好朋友的肩膀,“等你谈恋爱就知道了。”   说到谈恋爱,祈凉想起季桃来,“我今天都没见她抬起头,一下课就趴桌上,你伤人心了。”   陆时迦皱着眉,“我也不能逼自己……”   “没让你逼自己,”身后是树,阔叶垂落,祈凉一手插兜,踮脚用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碰了碰叶尖儿,“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别成天找祈热了,她跟我们有代沟。你天天往她那儿跑,以后都该不知道怎么跟同龄人相处,法语什么时候不能学啊?”   说着,索性摘下一片叶子,放嘴边吹了吹,发出嗝屁似的声音,语气里有种过来人的老成,“你就一点儿不想谈恋爱?”   陆时迦懒得反驳他前面几句话,纯粹好奇发问:“你跟班堇谈恋爱什么样?”   祈凉低着头翻看树叶,研究怎么才能吹出好听点的声音。他跟陆时迦说话向来没顾忌,实话实说:“也没怎么样,就想跟她待在一块儿。”   他又将树叶送到嘴边,吹几下,吹出点凄凉哀婉的意思,不合他意,于是甩手扔了。抬头看陆时迦,接着刚才的话,“想亲,想摸,还想点其他的。”   陆时迦有些不自在,嘴却十分忠实,“那……”   只消一个字,祈凉明白过来,“前两项干了,别的没。”   他又伸起手摘下另一片,不咸不淡说着,“她嫌我小。”怕他误会,又立即补充,“嫌我年龄小。”   陆时迦耸了耸肩。   祈凉把玩着叶片,“我算是明白为什么祈热天天嫌弃我们了,仗着年龄大,把我们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班堇也说,确实是小孩。”   气得他两天没让班堇亲他。   “所以,以后最好还是找同龄人谈恋爱,跟姐姐谈恋爱就是费劲。”他嘴上嫌弃,脸上却笑成傻子似的。   陆时迦跟着笑了,冷不丁说:“你姐住院了。”   祈凉脸上的笑一秒之内消失,“住院了?”   “她摔了一跤,手烫伤了。”   祈凉嘴一张,十分无语,“……你去医院了?”   “她不让,膝盖也伤了,走路都困难。”他陈述着,十分平静,“明天还要去输液,不知道她自己怎么过去。”   祈凉立即往裤兜里掏着手机,这不在陆时迦的设想范围之内,于是急忙伸手按住他,“你要是告诉祈叔叔,她肯定得对我发火。”   “那怎么办?”他将手抽回来,语气明显不爽,听起来像发闷火,“她到底怎么样啊?”   “还活着。”陆时迦敛眉吐出三个字。   “……”祈凉恨不得踢他一脚,“你见到她什么样?”   “判断不出,她疼得哇哇叫。”   祈凉听了又要去掏手机,陆时迦再次一把按住,问他:“你明天能不能请假?”   祈凉手动弹不得,看出他的意思,“跟着她一起去?”   陆时迦点头。   “我一个人?”   陆时迦扬眉,“不行?”   祈凉想想都觉得不舒服,“我跟她能单独……”   话没问完,陆时迦抢着回:“那我跟你一起去,明早六点在这集合。”说完手收了回来,揣进自己裤兜,转身蹦着进了宿舍楼。   祈凉追上去,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六点?”   陆时迦已经上了半层,声音传下来,“你要想五点也不是不行。”   “……靠,还是六点吧。”   第二天祈热一开门,见到的就是两个站门外等了两个多小时的高中生。   祈热嘴一撇,扫一眼祈凉,再将目光锁在了陆时迦身上。   陆时迦一脸正经,颇有几分临危不乱的镇定,也不开口主动解释,站在祈凉身后,好像就将“主谋”的身份让了贤。   祈凉面上冷漠,看看她手,又看看膝盖,开口很是不耐,“你能不能走啊?不能我让时樾哥过来。”   祈热一晚没睡好,也没洗脸,头发随便用手梳了几下,看着很颓。往外走出几步,打个呵欠,“把门带上,吃早饭没?没吃一起去。”   她膝盖已经消了肿,走路没什么问题。两个高中生跟在身后,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祈热要怎么安排他们。   早餐店早就开张,三人各吃完一碗面,陆时迦去结账。转个身回来,坐那儿的姐弟俩吵了起来。   “凭什么告诉你?你交女朋友也没告诉我。”祈热吃碗面来了精神,脸上终于活泛了一些。   “我本来要说的,谁知道陆时迦先告诉你了。”祈凉说着看一眼走过来的陆时迦。   “随便吧,我也没多关心。”祈热也看向陆时迦,“付好钱了就麻溜滚回去上课,别整天瞎操心,医院不用你们一起去。”   她起身,将身后的凳子挤开,看样子是要走。   陆时迦立即追上去,“我们都请好假了。”   祈热回头瞪他,“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祈凉非要我来。”陆时迦眼睛也不眨。   祈凉跟上来,面无表情地拆穿,“没,他自愿要来的。”   他说着朝陆时迦扬了扬眉,嘴角还挂着报仇后快意的笑。下一秒祈热便伸手按上他的头,凶巴巴地问:“你好朋友都知道关心我,你呢?”   祈凉气鼓鼓往旁边躲,“所以刚刚就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凭什么告诉你?”   死循环。   两块狗皮膏药最终还是黏上了计程车,再跟着祈热进了医院。   除去几袋药液要输,护士又照就诊医生的吩咐推来一台机器,开关按钮一按,让祈热把手放进去烤。   祈凉扫一眼,蹦出三个字,“烤猪蹄。”   机器烘烤着手,祈热越发觉得痒,没心思跟他拌嘴,只横眉瞪他一眼。   祈凉帮不上忙,只能干站着,想了想,拿出手机偷偷对着祈热拍了一张,再往床沿上坐,开始跟班堇聊天。   班堇问起照片里的人,他简短解释几句。   “一只手很不方便的,之前摔了一回,洗头洗澡都很不方便,那时候还碰上来月经,单手都用不好卫生巾,提裤子也费劲。”   班堇发来一长串话,祈凉才知道自己压根没考虑过这些,来的路上甚至还故意说祈热身上有味道。一回头,祈热仍在烤手,陆时迦坐到了她旁边,伸手托在她手腕上,应该是怕她一直举着很累。   手上一震,祈凉又看回手机,还是班堇发来的:“你问问她,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他锁了手机,暗暗看一眼祈热,再慢慢往右边挪。挪到一半,祈热发觉,满眼放着冷箭,“你这是匍匐前进,要搞偷袭?”   祈凉索性屁股离床,用脚挪一大步,奈何没掌握好距离,坐下去时稍稍蹭到她那只手。   陆时迦的反应比祈热还大,“你小心点!”   祈凉靠着祈热的左手坐下,“哦”一句,又往回挪了一点。   祈热一眼看出他的不对劲,“想溜就说,本来就没让你们来。”   “没有!”祈凉一口否决,犹豫片刻后出声:“那个……”   “哪个?”祈热没什么耐心,直接打断了他。   祈凉张嘴硬是说不出,干脆点开手机递到她面前,把班堇发过来的消息给她看。   祈热先看见短信内容,再扫一眼上头的备注,上面规规矩矩写着班堇全名。   “没意思。”祈热嗤笑一声。   祈凉只看她眼神也知道她指的什么,他懒得解释,手机一晃,“要不要?”   “不用。”祈热一口拒绝。她只是烫了只手,眼下已经来了两个,再劳动第三个,没那个必要。   祈凉一噎,手收回来,没好气回:“不要就算了。”   祈热没再接话。一些小事上,像倒杯水,拿个东西,她喜欢使唤亲近的人,美其名曰“沟通感情”。而更复杂一些的事,她宁愿自己逞强,也懒得麻烦人。   何况她已经想好了,不就是洗头洗澡么?她一只手也行,独臂大侠杨过不还活得好好的?   她脑袋里设想的是,用袋子把伤了的手套住,免得沾上水,再搬个凳子坐花洒下,另一只手铁定就能轻轻松松把头洗好。   等到了实践,她发现自己过于天真了。单是开上一会儿热水,因为没把握好度,热水的温度逐渐升高,烫得她赶紧往后挪。躲得太急,凳子一翻,她人也跟着坐到了地上。   头发往下滴着水,衣服后领也湿了一片,她下意识要伸手把头发拨开,恰好用到那只伤手,一动,伤口处跟着一扯,痛得她低声吐出脏话。   把花洒关了后,她站着发了会儿呆。又从身后拿了只盆出来,往里面接了水重新开始洗。头发又打湿一遍,伸手去按洗发水,一用力,轻飘飘的瓶子跟着翻倒。   火气噌噌冒上来,祈热把快空了的瓶子一推,不干了。头发往后用力一甩,准备掏出手机来。   她胸脯起伏得厉害,点开手机快速翻着通讯录,找到季来烟的电话,拨了出去。   等待接通中,客厅的门被敲响了。   祈热看一眼还在嘟声的手机,朝外面喊一句,声音跟着气焰一起升高,“谁啊?”   外边没再敲,隔了两秒,是一道熟悉的声音,“祈老师,我落东西了。”   祈热听了出来,过去将门一拉,“你怎么不把脑子落在我这?”   陆时迦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上的低气压,低头看向她已经被湿头发洇湿了一大片的T恤,衣服粘在身上,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痕迹,陆时迦立即别开头去。   祈热将门推开,“还要我给你找?自己进来。”说话的同时,未被接通的电话自行断了。   陆时迦跟在她身后进去,他先走到沙发旁,伸手往沙发缝里探,又趴在沙发背上检查沙发后的角落。   祈热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把客厅转了个遍,也没找到他嘴里说的落下的东西。她忍不住笑了出来,“陆时迦,你演戏还挺认真。”   陆时迦正脸贴地往柜子底下探,闻言直起身来,“我真落东西了。”   “我管你落没落,”祈热懒得继续拆穿他,转身往洗手间走,“现在先给我过来。”   陆时迦立即起身追过去,明知故问,“你在洗头啊?”   祈热往里站了些,好腾出位置让陆时迦进来,她示意架子上的脸盆,“五分钟能搞定么?”   陆时迦还没答,祈热已经威胁:“搞不定也得搞。”   陆时迦点着头,往里挪一小步,到了她身边,打算端盆去换水,“我换热一点的。”   祈热拦住,“不用。”她弯腰低头,凑到脸盆口,单手将头发往前顺。   陆时迦伸手帮忙,“你把手放下吧,我来。”   祈热没坚持,将右手放下,搭在了架子上。   盆里的水温热,陆时迦用手捞起来几捧,贴着头发泼下去,再拿起梳子将她头发小心理顺。按了洗发液在手上,两手一搓打出泡沫,再掌心向下,片刻的迟疑后,往她头发上涂抹。   他不敢用力,甚至不敢碰到她头皮,指腹蹭着头发,一下一下打着圈。   祈热昨天就没洗头,觉得头皮痒得很,见陆时迦这小心谨慎的手法,立即抬脚踢了踢他,“你没吃饭呢?用点力!”   “哦。”陆时迦应一声,手指穿过发丝,碰到她头皮,指腹贴近,按摩似的揉着。   不过几秒,脚上又被踢了一脚,祈热压着脾性,“你就不能快点?想在这拖着时间好不去上课?没门。”   陆时迦回一句“没”,手上加快了速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手间太窄,伸手的姿势又别扭,他整个人都觉得不太自然。手停留在打出越来越多泡沫的头发上,视线又往下,落在祈热后脖颈上,不期然地,又见到了那道疤。   刚要开口问,身旁的人先说了话:“行了别挠了,三天没吃饭的人都比你有精神。去那边,给我冲一下。”   冲洗几遍,总算干净。   拧干头发后,祈热单手拿了干毛巾擦脸,头发已经将后脖颈遮住,陆时迦站她旁边,仍不落痕迹地扫一眼。   太好奇,索性就问了出来。   “祈老师,你脖子上那块疤是怎么来的?”   祈热擦干净脸,又去擦头发,她听了觉得奇怪,“还是很明显?我以为都看不见了。”   她看上去十分费劲,陆时迦便把毛巾接了过来,“我小时候就发现了。”   祈热略微吃惊,“什么时候?”   他站到她身后,轻手帮她擦着头发,“就你去非洲那次,回来不是去我们学校了么?你拍照的时候,我看见的。”   “你记性这么好?”祈热笑了出来,“其实你都快摸到答案了。”   陆时迦脑袋里过一遍刚才说的话,捕捉到其中一个关键词,“非洲?”   “看来你不笨啊。”祈热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陆时迦这回特意撩开她头发,仔细看她脖子上那道疤,“怎么弄的?”   事情过去那么久,祈热再提起来只觉得好笑。   那已经是七/八年前了,当时她上大一,在坦桑尼亚待了两个月,回国前想着买点礼物带回来,哪知道一出门就被盯上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待了这么久,最后让她碰上劫财的。本来还存了点侥幸的心理,想着自己应该不会运气那么背,至少拦住她的人看着没那么凶。   她便试图讲道理,一句问好都没说完,身后抽着烟的人直接捏了烟头往她脖子上摁,她痛得哇哇叫,紧接着又被身前的人赏了几巴掌。立刻意识到严重性,她急忙乖乖交出了钱包。   她原本列了单子要给每个人买礼物,现在钱被抢走,她只好拿着剩下最后一点买了几顶假发回来当礼物。   “我跟你讲,这些都是经验,我现在讲给你听,便宜你了。”她当笑话似的讲了出来。   没得到反应,她微微回头,才发现陆时迦皱着眉已经停了手,“怎么了?”   “你怎么总被抢……”陆时迦实在很困惑。   “估计是看我太漂亮了,”祈热开着玩笑,“在非洲被烫了一回,在比利时被枪——”她右手比出枪的样子,打算往他身上比划,一转身,脚下忽地一滑。   她惊呼出声,摔倒前一刻,右手下意识要往陆时迦身上抓,可瓷砖地实在光滑,压根不给她机会。   祈热来不及思考,以为这回要换屁股遭殃,几乎是身子往后仰的同时,腰上多出一双手,用力掐着把她往回带。   陆时迦一颗心提着,力气过猛,又被惯性带着往后倒。身后是硬硬的墙砖,“咚”一声,他背往墙上重重一撞,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祈热贴在他身前,听到他发出的声响,急得伸手往他腰上摸,“撞疼了?”   她手上还是湿的,一通乱摸后,冰凉的水珠沾到他后腰上,陆时迦又是一声吸气,脸燎原般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真的又摔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华门恋歌melody 2个;Xiaxia、夜夜好梦、喵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lingblingbling、粥粥晓 10瓶;Xiaxia、爱吃皮蛋 8瓶;sixfeetunder、在在是在在 2瓶;莲海 1瓶; 第68章   似乎是撞得狠了, 陆时迦声音有点哑,“没事……”他双手一松, 小心捉住她伤了手的那只胳膊, 往旁边架开一点。   祈热抬起头来,对上他视线, “你脸都疼红了,逞什么强?”   “没事……”他脸更红了,跟蚊子似的哼哼唧唧。腰上沾的是冷水, 更像是被滚烫的热水烫了一道。   想让祈热往后靠,又本能地说不出口。   祈热挣了挣手,拉了他往外走,“不早了,坐会儿就回去上课。”   到门口, 祈热松了手往阳台上走, 陆时迦隔着一两步又跟了过去。   阳台上晒几件衣服, 被风吹得全挤在了一块儿。   见祈热拿起撑衣杆,陆时迦跑过去抢到手上,“我来。”   他看着祈热的眼色, 没见她拒绝,走到了衣服底下。撑衣杆举上去, 一下将所有衣架勾住, 往上一顶,再往下收。   蓝色牛仔裤,靛蓝色的衬衫上印了几朵黄色雏菊, 红色……   陆时迦只瞟见一眼,靠外的衣架因为角度倾斜离了撑衣杆,带着上面的衣物一齐往地上落。   今年开初,季来烟给祈热送了两套内衣,大红色,说按照规矩,本命年还是得穿点红。五月份她生日,李妲姣也送了一套,买前特意跟她确认胸围,听到后气得把手里的毛绒玩具一砸,“我恨!”   这会儿掉在地上的就是李妲姣买来的那套,透明纱制,细细的蕾丝肩带,轻飘飘连同内.裤一块儿躺在地上。   陆时迦脑袋发蒙,一手拿着撑衣杆,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无意识地弯曲成拳。   祈热眼睑一低,朝地上看过去,再伸脚踢上陆时迦露出来的脚踝,“捡啊,笨手笨脚的。”   说着转身进屋,直接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冰水出来。咕咚咕咚喝下几口,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再出去,原本在阳台上的人走了进来,手上拿着叠好了的衣服。陆时迦低着头,看上去浑身不自在,小声问她:“放洗手间吗?”   她刚才洗了头,应该还要洗澡的。   祈热“嗯”一声,人往沙发里窝,对上墙上滴答滴答响的时钟。   秒针转不过几圈,从洗手间出来的人晃了过来。   她原本就觉得不自在,见陆时迦低着头,愈发不舒服了。她往旁边拍了拍,“过来。”   陆时迦愣了愣,很快依言在她旁边坐下,腰挺得笔直。   祈热双脚往沙发上放,调整了位置看向他,“小时候我让你给我送衣服,你是不是特不情愿?”   她没有开玩笑的成分在,看上去严肃正经,陆时迦又敢直接看她了。他微微点了点头,又添上一句解释:“那时候,我们关系不好。”   这话对也不对,祈热这会儿不纠结,继续说道:“那时候没想那么多,身上又没钱,其他人都不在,就让你给我送了。”   陆时迦看着她,仍是没明白她要说什么,下一句,祈热说出了重点,“这件事是不是给你阴影了?”   陆时迦张了张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话。   “之前去你们学校,让你买卫生巾,你也没尴尬,你跟祈凉应该早习惯了,可偏偏……你刚才是不是特害怕?”   陆时迦立即摇头,“没有。”   “没有你能脸红到脖子根?”她手戳到他脸上,再是他侧颈,最后落到他手上,“手都握成拳头了,不是应激反应么?”   陆时迦急得脸又红了,“真的不是。”   “那是为什么?你害羞也不至于握拳头吧?”   “我……”陆时迦不看她了,一时气闷,“反正不是。”   祈热见他眉头皱在一起,笑了出来,“那好,既然不是,我就当你害羞了。”   陆时迦眸子一敛,心说这才是对的。   “可是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每个人都得穿,难不成你不穿啊?”祈热说着就朝下瞥了一眼。   陆时迦登时转个身,背向了他。   祈热被她躲避的动作逗笑,肩膀一颤一颤,“你什么意思?搞得我像女.流氓一样。”   陆时迦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大,又转回去,却不全转,“我……我穿了。”   祈热笑一声,“哦,我也穿了。”她调整坐姿,背靠着沙发背,胳膊肘捅了捅他,“坐好,我对你穿没穿裤子没兴趣。”   “……”陆时迦无言,但也挪挪屁股坐了回去,顿了顿问:“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我?我感兴趣的多了。”她忽然伸手托住他下巴,“但是最感兴趣的——”她卖着关子,随后松手轻轻拍在他脸颊上,“绝对是脸啊。”   她收回手,总结一句:“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其他的靠后。”   陆时迦摸了摸她拍过的地方,忽然问:“你会上学校的贴吧吗?”   “什么贴吧?”祈热疑惑地看向他。   陆时迦又不想说了,摇了摇头。眼见祈热要扑上来逼问,他先一步站了起来,“你先洗澡,我下去一趟。”   “下去干嘛?”   陆时迦已经几步到了玄关,没有回头,“我很快回来。”   门开了又关上,祈热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指腹,起身时小声嘀咕:“怎么皮肤这么好?”   她甩着手进了洗手间,费力脱了衣服,潦草地洗好,又费好大的劲换上干净衣服。   出来时陆时迦已经回来了,正把买回来的几大袋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吃的喝的用的都有,归置好后,最后拿着一瓶新洗发水进了洗手间。   祈热跟过去时,他正朝着一处发呆。祈热狐疑地看过去,他看着的方向,放了一只脏衣篮,里面装着她刚换下来的脏衣服。   “出来。”祈热随即出了声。   陆时迦转过头,喉咙像被堵住了,话硬是出不来。   “你敢碰我把你手剁了。”祈热看着不像开玩笑。   “可是……”他看向她缠了纱布的手。   祈热本来没那么急赶着他回去,这下挤进去,手脚并用把他往外推,“没有可是,赶紧回去!”她一路将他推到门外走廊上,没有余地地,“嘭”一声关上了门。   陆时迦还想敲响门,又想到明天放假,他有理由光明正大地跟着去医院,便收了手,转身下了楼。   到第三天,学校组织月考,他胆子再大,考试到底不能旷。   这天祈热一大早起来,推开门,门外站着李妲姣。李妲姣劈头盖脸地问怎么不告诉她,抱怨一通说:“迦迦给我打电话,不然我都不知道。”   祈热嘴上嫌弃:“长嘴婆……”   她今天是要去医院把水疱给扎了。水疱扎了,之后也不用再来输液。直接办了出院手续,两人商量着去吃午饭。   在附件一家饭馆刚坐下,李妲姣接到了陆时迦的电话,那边问,她便解释说正准备吃饭。   陆时迦刚结束上午考试,交了试卷刚出来,这会儿正下楼,提醒说:“医生说不能吃辣,不然很难好,之后说不定还会留疤。”   李妲姣听着笑起来,伸手按住祈热面前的菜单,“知道了,肯定看住你祈热姐。”   挂断电话,对上祈热蓄满了恨意的一对眼睛,“说会留疤,你还是别吃了,迦迦都比你知道。”说着把菜单抢了过来,叹口气,“我是越来越明白了,有弟弟怎么就这么好呢?”   祈热忿忿地松了手,“等你有了,就知道有多烦了。”   李妲姣果断地摇头,“贴心的小棉袄谁不想要啊?还是这么个小帅哥,给我来一打我都不觉得烦。”她勾菜单的手一停,“我想起来,你之前在比利时被抢,不是迦迦听到我跟你打电话么?他当时吓得都要哭了,还不愿意相信,我看着都心疼。”桌子下她抬脚轻轻踢了踢祈热,“你就好好烧香拜佛吧,这样的弟弟别人求都求不来。”   祈热思忖几秒,哼笑一声,“不是哪个弟弟都贴心,你再看看祈凉。”   “祈凉也好啊,嘴毒心软,哪个我都要!”   祈热笑出来,“我都忘记跟你说了,祈凉交女朋友了。”   “什么?!”李妲姣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祈热耸耸肩,把之前陆时迦告诉她的转述给李妲姣听,李妲姣听得津津有味,“诶,很有你当年的样子啊,就是看不出来他喜欢姐姐,怎么就没看上我呢?”   祈热作呕吐状,两人一齐笑了出来。   一顿饭吃完,祈热顶着伤手去了学校。   她这一去,立时成了重点关注对象,学生老师都来慰问一句,连不在同一个办公楼的花自酌也打来电话,先批评再关心,最后提到傅雷翻译奖,询问她选书的进度。   祈热说没头绪,他又开始长篇大论,“之前给你的书单好好选,虽然不急,也得提上进度,选好了告诉我,翻译的时候也随时跟我沟通。”花自酌先前不爱形式,但吃了亏,不希望学生跟自己一样,“要是拿了这个奖,之后评职称就轻松了不少。”说着又自我否定,“难,你这个水平,大概率是拿不到的。”   花自酌这种打击式教育方法,祈热身经百战已经百毒不侵,能够充耳不闻,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挂断电话没多久,门口进来个一脸困顿的人。见到祈热的手,盯着看了会儿,在旁边办公位坐下,“我就说群里怎么都在说什么光荣负伤,看了半天不知道是谁,原来是你……”   祈热耸肩,“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徐云柯摆手,“也不一定是坏事,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顶几天课?”   祈热摇着头,“没那么严重。”   徐云柯笑了笑,扫一眼她桌上摊开的书,有些奇怪,“这不是法语笔记么?要给人补课?”   祈热“啊”一声,“家里的弟弟,学习方式奇奇怪怪,我都得重新想个方法教。”   徐云柯的兴趣显然停留在第一句,“那个看不惯我的弟弟?”   祈热笑着看过去,“你怎么知道他看不惯你?”   徐云柯也笑,“他真跟你说不喜欢我?”见祈热仍笑着,知道了答案,他往椅背上靠,“那我直觉挺准,你这个弟弟,属于占有欲比较强的。以后交了女朋友,估计要天天粘着不放。”   祈热笑出声,“愣头愣脑的,交得到女朋友才怪。”   她说着把笔记合上,翻开另一份教案。这是为了公开课准备的,要求不少,讲完还得她上交手写的教案。   徐云柯也是受迫害的一个,有苦难言,看到她手又笑了:“估计你是第一个带伤上阵的。”   祈热晃晃手,自嘲道:“也好,多个印象分。”   公开课是在一个星期后的下午,因为是考核里占了大头的一项,祈热不敢掉以轻心,中午吃完饭便开始在教室附近准备。教学楼旁的树下,石凳有点凉,她垫本书坐着,手里翻着最后一版教案。   她换上了正装,穿中规中矩的白衬衫跟大一号的黑裙,脚上是高跟鞋。   石桌上手机断断续续响了几下,她紧着看完最后一页,没及时查看。迅速扫完那几行要被她看烂了的结束语,她松一口气,手刚合上,教案被身前多出的一只手卷走了。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陆时迦拿着教案在对面石凳上坐下,另一只手上还拿了书,随手放在了石桌上。   祈热吓了一跳,眉头一锁,“你怎么找过来的?”   “你不回我,我就沿着学校跑了一圈。”他只看一眼教案封面,确认一眼上面几个数字,便还了回去。   抬手再看祈热,忍不住笑了笑。   祈热瞪回去,“笑什么?”   陆时迦摸摸自己的眉,“画歪了。”   祈热气得直接把手上的教案往他身上扔,“谁规定眉毛不能画歪了?”   她初高中的时候对化妆品热衷过一段时间,后来嫌麻烦,没了兴趣,鲜少涂涂抹抹。其他的倒还算手熟,唯独画眉,怎么也画不好。   陆时迦又仔细看几眼,“也没那么难看。”   “难看?”祈热一脚要踢过去,一抬,才想起穿的是高跟鞋,又收了回来。   陆时迦都做好了要躲的准备,没见她踢过来,探着身子往石桌下看。   “看什么看?”祈热吼他,“要不是穿了高跟鞋,早踹你脚上了。”   陆时迦又看了几眼,直起身来。   “赶紧回去,别影响我临时抱佛脚。”祈热嘴上这么说,却是拿起了手机。以为他又要死缠烂打,谁知他立时站了起来,迅速应一声:“好。”   祈热觉得稀奇,立即抬了头,看他的脸不过两秒,他人便往外走了。   人走了,祈热才反应过来,他也没说过来干嘛。一回头,书还落在了这儿。   她看一眼,躺桌上的是英语书。之前他把自己课表拍照发给了她,她这会儿点开相册找了找,点开放大了看,确认下午没有英语课才放下心来。退出去又点开刚才他发过来的消息——   “祈老师,这道怎么做?”   下附一道英语题的照片。   “你在哪呀?”   “在食堂吗?”   祈热看着连摇头,关了手机低头继续翻书。   没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祈热回头,刚才走了的人又跑了回来。   “你这是干嘛?”人快到眼前,祈热一脸不解。   陆时迦喘着气,在她身旁蹲下,祈热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创可贴。   陆时迦迅速撕开,一手抓住她脚踝。   “停停停……”祈热被动地转了转,“我自己来!”   陆时迦头也不抬,将创可贴对准了她脚后跟贴上。祈热一掌拍在他背上,“你聋了?”   陆时迦贴好一个,又帮她把鞋穿回去。紧接着起身,绕到她另一边,再次蹲下去。   祈热揪起他校服外套,脚往旁边躲,却又被他准确地抓住,他像是重复了很多遍,动作看上去十分熟练,甚至有足够的余裕说话,“我又不嫌臭。”   祈热这下下手更狠了,“你说什么?”   陆时迦三两下贴好,抬头看她,“我说你脚真瘦。”   祈热被他狸猫换太子的说法逗笑,低头抓住他衣领,“你再说一遍试试!”   陆时迦跟着她一起笑,“我说你真好看。”   祈热脸上笑容一滞,有点蒙。陆时迦准确捕捉到她的变化,双手举起投降,脸皱成包子,“还不够吗?那我再说,祈老师,你的脚一点都不臭!比我室友的脚……”   “停!”祈热喝止他。   他立即闭了嘴,嘴角牵着笑。   头顶阳光穿过树叶漏下斑斑点点,不算亮,祈热却觉得有些晃眼,她撇开头,“两点多了,赶紧回去上课!”   陆时迦站了起来,过去拿起英语书,“你紧张么?”   “紧张什么?”   “公开课。”   “有什么好紧张的?都上过那么多课了。”   陆时迦点头,“好,那我就不说加油了。”   祈热说着又要拿手上的书去拍他,陆时迦灵活一闪,回头说一句:“祈老师,加油!”说完,百米冲刺似的几秒内就跑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ango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rison 3瓶;在在是在在 2瓶; 第69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修改了,麻烦伙伴们回头重看一下。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高桥凉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栗秋 14瓶;orison 5瓶;劲量 1瓶;   一节公开课, 祈热正常发挥,原以为花自酌会不满, 交上去的评估表上却给出了不错的分数。   祈热暂时松了一口气, 手也好得差不多,一切又回到原来的轨道。   陆时迦每天仍准时准点过来, 主动提出暂时不上法语课,说要学习。祈热当然同意,这样既不会耽误他学习, 她自己也多出不少时间。   她加快速度翻着翻译理论,快的时候一晚能扫完一本,再一本本看花自酌列的书单。   两人面对面坐客厅,持续了一个来星期,祈热旁边多出个人, 是从兰城回来的师弟。   知道祈热伤了手没告诉他, 夏明川有些生气, 祈热解释:“告诉了你,你也回不来,反正也不严重, 没什么事。”   他参加的是个重要项目,如她所说, 即便能请假回来, 他也不愿失去这样的机会。当下反而有些愧疚,于是每晚过来,担下做饭的活儿, 吃完坐她旁边忙自己的工作,再跟陆时迦一同离开。   暂且不论陆时迦在不方便,他跟祈热都忙,对着电脑争分夺秒,没有亲热的时间,顶多走之前亲一亲。祈热没有留过他,他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提出来。   也试图跟陆时迦聊天,不太成功。   那回是祈热做饭,剩他们俩坐客厅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陆时迦不想说话,点开手机打起小游戏。屡败屡战,再一次输了后,手机被旁边人伸手按了按。   陆时迦看过去,夏明川冲他笑了笑,“你上高一了?”   陆时迦抽出手机放回兜里,“嗯。”   “高一不用上晚自习吗?”   陆时迦摇头,“不用。”   他语气生硬,夏明川尽力忽视,“那学习紧张么?”   陆时迦公式般作答:“不紧张。”   他态度冷淡,显得夏明川话有些多,夏明川扬了扬眉,没再说话。   吃完饭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门边,夏明川特意回来,搂了搂祈热,贴到她耳边,“明天方便过来么?”   祈热下意识看向站在门口的陆时迦,再回过头,“来之前给我发消息吧。”   师弟点点头,这会儿不顾忌陆时迦,直接往她唇上亲了亲。   祈热躲开,往他身上拍一下,催他赶紧走。   夏明川话里的意思明显,祈热没有排斥。第二天一早就给陆时迦发消息,用的命令式语气:“今天不准来。”   到中午才看到陆时迦的回信:“今天祈凉生日。”   祈热一翻日历,果然是11月1号。想了想,她回:“这周六把同学都喊来。”   陆时迦仍不放弃:“今晚不行吗?”   祈热噼里啪啦按着屏幕:“不行!”   她下午没课,待在公寓看书,四五点的时候,徐云柯来了电话。因为上午在办公室碰到了,聊了聊翻译的进度,徐云柯腰跟她借一本书,这会儿就在她手上,接了电话后她便下意识地说:“马上看完了,待会儿我给你送过去。”   徐云柯似乎站在风口,祈热听见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接着是他的声音:“书不急,你晚上有空么?”   紧接着说:“我这会儿在家,家里给安排了相亲。”   他似乎还想解释,祈热却没等来,听他声音疲惫,明白过来,“你晚上有课?”   “嗯,你有空么?”   祈热听到吸气吐气的声音,“你在抽烟?”   那边徐云柯笑了笑,“这东西好像是有点用。”   祈热暗暗叹口气,“我给你上,你好好相亲吧。”   “改天请你吃饭。”   祈热拒绝,“别了,吃饭便宜你了,你得给我上回来。”   那边徐云柯应下,两人交接好授课的进度,挂了电话。   虽然他俩教的同一个课程,但徐云柯教得比她快,她还得做做准备,立即起身换了衣服去了办公室。   晚上连续两堂课,第一课下的时候,她查看手机,上面果然有夏明川的消息,问她:“方便过去么?”   祈热揉了揉太阳穴,眼睛瞥见有学生过来,快速回一句:“改天吧。”   这一条消息如石沉大海,祈热没再收到回复。他们发消息,向来都是由夏明川来结尾。这一次迟迟没有回,祈热意识到不对劲,第二天一下课便给他打电话,那边没接。再发消息,说过去找他吃饭,那边也没回。   她只好直接找了过去,等在他们实验室外。等了一会儿,门开了,先出来的是夏明川的导师,祈热朝他打了招呼,导师笑着回头,“夏明川抓点紧。”   后面有人笑,夏明川也笑着出来,见到祈热,微微一滞,随即将门带上,踩着台阶下来。   等其他人都走了,祈热才走过去,开口直接问:“生气了?”   夏明川也十分坦诚,“不是因为昨天,我是觉得,你花了很多时间在别人身上。我自己也太忙了,没办法天天过去找你。”   祈热听出他意有所指,连忙解释:“昨天不是因为陆时迦,同事家里有事,我给他代课了。”   夏明川又问:“那其他时候呢?”   “其他……”祈热要去抓他手,被他稍稍躲开,她手垂回来,继续说:“他是弟弟,还是个小孩儿,我当姐姐的总要照顾他。”   夏明川叹了口气,“要是祈凉,我也不会介意了,你知道我的意思么?”   祈热点头,“我知道,但是他和祈凉一样,跟亲弟弟没有区别。”   夏明川否认,“不是这个意思,是——”   祈热看向他,“是什么?”   夏明川愈加烦躁了,别开头,“没什么,可能是我想错了。”   “到底什么?”祈热不喜欢不明不白,追问一句。   夏明川望了望天,又低头看她,“祈凉是弟弟,为什么他不天天来找你?”   “我跟你说过,我跟祈凉互相嫌弃,一说话就得吵起来,他躲还来不及。陆时迦他是要学法语,他妈妈也托我教他,所以才会天天过来。”   夏明川试图去理解,又没法明白,“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跟他家人都这么乐观,高中生都在学习,没有谁会在这个阶段去学其他的。”   祈热噎住,她试着理了理思绪,“所以,还是因为陆时迦?”她用了问句,却基本可以肯定。   夏明川不否认,“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这个弟弟别有居心。”   祈热一时没消化这个词,甚至花了点时间来判断他的语气是褒是贬,但是无论怎么想,他这话都说得不对。   她压着脾气,“什么意思?”   夏明川说完就后悔了,尤其看见祈热急了,可话已经说出去,收不回来。他看向一旁的行道树,努力沉下气才回头看祈热,“师姐,我不管他学不学法语,也不管他是不是天天找你。你对他也太好了,有时候可能已经超出了你关心的范围,我介意的是这个。”   祈热越听越茫然,“超出了范围?他一出生我就见了,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还有,之前在国外的时候他帮了我,比起当时,我对他已经不算多好了。你自己也看到了,经常都是我使唤他。”   夏明川闭了闭眼,“因为你已经习惯了,你自己也没有察觉,你使唤他,这是你们的相处模式。他也不小了,祈凉都已经谈恋爱了,他会不懂么?”   “他跟祈凉不一样,他——”   “你刚刚也说了,他跟祈凉是一样的。”   祈热肩膀往下塌,往外呼着气,脑袋里乱得很,语气缓和下来,“这两句话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我不想吵架,如果是因为陆时迦,根本没有吵的意义。”   夏明川同样心乱如麻,他先前就因为陆时迦的存在有些不舒服。只是如祈热所说,尽量把他放在弟弟的位置,去进行自我说服,暂时淡化了那种不适。   刚才那一通积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加上祈热没法说服他的解释,他反倒越加坚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可祈热又说,因为陆时迦吵架,没有意义。   “师姐,我也不想吵。可是话已经说了,我没办法骗你,说我不介意。”夏明川咽了咽喉咙,“我还有段时间要忙,你也要准备翻译小说,趁这段时间,我们都好好想一想。”   祈热无意识抠着手指,低下头来。   夏明川伸手捏住她肩膀,“我会尽力去理解你,也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试着理解一下我的立场。”   他得赶着去吃饭,然后再回实验室,因此没有时间送祈热。   祈热站在原地,看夏明川越走越远,终是追了上去。   “周六我给祈凉补过生日,就在公寓,你有时间来么?”   夏明川蹙着眉,他希望自己能去,可是——   “我实验数据不够,还得接着补。”   “过不去了。” 第70章   天气连续几日阴沉, 祈热的情绪也低落,配合着梅城越来越冷的天。   平常的生活照旧, 思绪却越来越复杂。   她脑袋里装的全是夏明川的话, 以及他说话时坚定决绝的样子,想得太出神, 以至于上课时也心不在焉。直到学生指出她的错,她才彻底回过神来,暗暗骂一句, 定神继续上课。   手机里躺着几条陆时迦发过来的消息,祈热一开始没回,后来干脆把电话打过去,“这周都没空,别再问了。”   狠话一放, 手机终于清静。   周五上完课, 祈热去了一趟超市。出来时兜里手机震了几声, 她手上提满了东西,没来得及看。   回到公寓,大门口树下, 陆时迦站那儿等着她。见祈热满手的东西,他迎过来接。   祈热脸色一冷, 往旁边躲了躲, “你又过来干嘛?”   陆时迦将伸空的手收回来,“学法语。”   “不是说了没空?我没空教!”塑料袋勒得手疼,她把东西往地上掷, 袋里发出东西碰撞的声音。她没心情去查看,两边一换,再要提起来。   眼见陆时迦又要过来,她干脆没提,手往前拦,“不用你拿,你赶紧回去,我说话你听不见么?”   她本就因为走了一段路身上热了起来,这会儿一发火,整个人喘得厉害。   陆时迦刚才一眼就看出她心情不好,她声调一高,他便低下了头,仍往前几步,“我帮你提上去就走。”   换作以前,祈热见到陆时迦这副样子,铁定要骂他傻,然后将袋子全丢给他提。不,应该一早就打电话把这个免费劳动力喊来了。   现在她满脑子浆糊,自己就挺黏了,这块膏药再要贴过来,她只想逃得更远。   “我自己有手,我要提不动,早就喊我男朋友来了。”她弯腰把袋子一提,径直往楼道口走。   上了楼,进屋直接摊在了沙发上,手机又震几下,她忿忿掏出来。   点开来看,上面简单七个字:“我走了,你别生气。”   祈热将手机一摔,往抱枕里闷。过会儿又抬起头来,找回手机,给祈凉打电话。   那边没接,发过来一条短信。   “有毛病?我上课呢。”   祈热觉得奇怪,“上什么课?”   祈凉以为她问具体的课程,不解释,直奔主题,“你管呢,干嘛?”   “明天过来!!!!”祈热用力点着感叹号。   祈凉发过来一串省略号,再补一条:“陆时迦说了,啰嗦。”   第二天,祈凉打头,旁边是班堇,身后七八个人,挤进祈热不大的公寓里。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即便是没什么看头,这个年纪的学生也都有几分“刘姥姥”的气质,把祈热这地方当大观园看。   祈热把所有零食跟棋类游戏摆出来,招呼几声,自己钻进厨房。   其他人吃的吃玩的玩,剩沙发上三个人安安静静坐着。   祈凉拿出飞行棋,往那边招呼,“陆时迦,来啊。”   陆时迦不动,其他人纷纷不满,“什么呀?天天玩消失,好不容易聚一块,你来还不来?”   陆时迦仍是摇头,低下头,时不时往厨房口扫一眼。   他不来,季桃又被虞梦蝶喊了过去。   班堇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一开始祈凉就没喊她。她坐在沙发一角,翻着柜子上的书,看不来,就又放了回去。   一回头,看了看陆时迦。   她起身,经过陆时迦时停下,“我去帮忙,你去吗?”   陆时迦抬了头,“不去了。”   班堇眉毛一挑,去了厨房。进去看见祈热正手忙脚乱地往锅里放一条鱼,她走过去往锅里瞧,红烧鱼作料已经糊了。鱼放进去,油立刻溅了出来,两人急着往后退。   班堇忍不住笑了笑,转身到了厨房口,“祈凉,过来帮忙。”   刚才非要占着位置的人听到喊,立即丢了手上的棋跑了过去。   进去后往祈热身后站,看到已经黑得认不清形状的鱼,面露不满,伸手直接把火给关了。要把祈热往旁边挤,忽然又停了下来。   祈热左手连着大拇指那片还留一圈红红的印子,祈凉盯着看,不自在地问:“你手怎么了?”   祈热看一眼,“你管呢。”   祈凉呵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去问陆时迦。”   “回来!”祈热把人喊住。   祈凉转回身,找出个碟子,再把锅里的鱼匀出来,剩下黑乎乎的佐料倒进垃圾桶。他慢悠悠忙着手上的活儿,似乎是留时间让祈热主动交代。   祈热不顺着他的意思,“好都好了,现在来问有什么用?剩下的菜都你做了!”   她将围裙一脱,摔到他身上。   已经到了门口,又回头喊班堇,“让他一个人搞,他自己生日,自己做!”   班堇憋着笑,看一眼祈凉,抬脚跟着祈热去了客厅。   餐桌旁已经围满了人,只剩沙发上有空位置。班堇先过去坐下,再看向慢下步子的祈热。   祈热始终没看角落里坐着的人,目不斜视地经过他,靠着班堇坐下来。   这下,中间还剩下一点空位。   祈热只穿一件毛衣,身上还散着油烟味,她用手扇几下,刚要跟班堇说话,旁边传出哄笑。   紧接着一个个都往沙发上看,看的是陆时迦。   “哎呀,校草,来不来?再不来,我去帖子上爆照!”说话的人威胁他,举着手机扬了扬。   手机屏幕亮着,陆时迦不看也知道是什么,头一低,表达了随他们去的态度。   那边立刻唉声叹气,说他没劲。   “你看过那个帖子么?”   祈热愣神间,旁边班堇看向她。   她往沙发背上靠,余光扫过左边,快速看回班堇,“没有。”   班堇手里拿着手机,听她一说,立即点进了胡桃里中学的贴吧,再点进精华帖,找到一条,递给祈热看。   祈热接过来,送到眼前,入目是一行标题:低调低调,胡桃里中学新校草讨论。   祈热看得脸一皱,嘴上没问,一页页往下翻。   “贴吧你玩过吧?上面还有祈凉呢。”   班堇刚提醒完,祈热便看到一条——   “讲道理,1班的祈凉被高三的师姐收了,简直是暴击,太没天理了。”   屏幕上是班堇跟祈凉站一起的照片,班堇看了一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拍来的合照。”   祈热没什么心情,只是出于礼貌继续看下去。她知道祈凉长得不赖,会上这样的帖子不是什么稀奇事。   班堇看出她兴致缺缺,就着她手,退出刚才那个帖子,重新点进另一个图帖。   “你知道第一名是谁么?”她快速划拉着屏幕,很快停在了第一张图。   图中的人在球场上,手里运着球在跑。侧面拍的,只有半边脸,照片很糊,但只一眼,祈热就认了出来。   “陆时迦挺有名的,我们高三都有人知道他。”班堇本来从不关注这种八卦,是同班同学刷帖时看到她,跟她说了一声。   祈热再看一眼照片,她隐约记得前不久陆时迦有问过她,至于为什么提起贴吧,她一时在气头上,想不起来。   她把手机递回给班堇,“长这么丑,都什么眼神?”   她说着抬起头看向一处,班堇也跟着看了过去。   是虞梦蝶从人堆里出来,往沙发上的空位上一挤,先向祈热打了招呼,再看向陆时迦。   “诶,待会儿吃完饭,下午出去玩吧。”桌边太吵,虞梦蝶只能抬高了音量说。   陆时迦看向虞梦蝶时能看到祈热,于是维持这个姿势,嘴上作出拒绝,“不去了。”   “去呀,季桃有事找你,你们总不能一直不说话吧?”见他视线没向着自己,虞梦蝶往后靠了靠,真挚地说道:“她是真的有事找你!”   陆时迦这回直接看向了祈热,不说话,只是看着。   他眼神太直白,祈热很难装作没看见,她怒目瞪过去,跟他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看我干吗?”   陆时迦稍微往前倾,“你今天有时间么?”   虞梦蝶一脸茫然,侧头看向了祈热。   祈热知道他是指有没有时间上课,她嘴上了发条似的,蹦出两个字,“没有。”   陆时迦凝眉,过几秒说:“那我跟同学出去玩了。”   之前以为是她心情不好,才会对他那么凶,现在发现,她只是单独冷落他。以前没到什么事都要跟祈热说的地步,现在心里有气,嘴便不受控制。   祈热从他眼神里看出点委屈来,嘴上却仍然不讲情面,“你想去就去,跟我说什么?我又不是你妈。”   她身上的低气压过于明显,任谁也感受得出来。   虞梦蝶坐在中间有些看不懂,左右看来看去,小心翼翼地说:“要不,明天吧?你要是有事的话。”   陆时迦收回了视线,“没事,吃完饭就走吧。”   这话清晰传到了祈热耳朵里,她别开头,立马听见虞梦蝶惊喜地应下。   又说两句,两人起身加入了桌上的棋局。   吃饭,拆蛋糕,唱生日歌,吹蜡烛,许愿。两个小时下来,陆时迦再没看向祈热。   主动帮祈热收拾完,拥挤着进来的一堆人,再拥挤着鱼贯而出。   出了公寓,陆时迦低着头走在最后。季桃慢下几步,等他上前来,跟他说话:“我看了你们班的成绩单,你好像……后退了不少。”   旁边祈凉哼一声,“那叫不少?都直接从头掉到尾了,不知道你每天都在干什么。期中考试你再退,我可要告诉时樾哥了。”   “没那么严重吧,”季桃怕祈凉的话打击陆时迦自信心,连忙安慰,“现在才考了一次,还早呢。我这边每科都做了笔记,你要的话,回去我拿给你。”   陆时迦一直没说话,祈凉气得踢他一脚,“你听没听见啊?”   被踢的人随即停了下来,“我忘记拿东西了,你们先走。”   他转身往楼道口跑,祈凉在后头骂一句,又喊:“我们在校门口等你!”   陆时迦一路跑上楼,还没到门口,门先开了。   祈热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穿上厚外套,边走边扣扣子。走出两步,看到一双熟悉的球鞋。   她皱着眉看过去,冷声道:“别跟我说你又落东西了。”   陆时迦侧身贴上墙,“你要去哪儿?”   他这一问,祈热的记忆被唤醒。就这一句,陆时迦在她这儿不知道问了多少次。   她火气腾地又上来,“你是不是只会问这句?我去哪儿都得跟你汇报?你有那么多同学,去跟他们玩啊,整天跟着我干嘛?”   陆时迦手收在身后,这会儿指甲触碰到墙,来回划着,“你……”   “你什么你?别耽误我时间,我得去约会。”她说着,不再看他,经过他快步下了楼。   已经走远了,脚终是一顿,回头看一眼。几层高的公寓楼门口,没见人出来。   她停驻几秒,继续往学校外走。   她是要去找夏明川,但是不知道算不算约会。   连着几天没有联系,昨晚上将近零点的时候,祈热给夏明川打了电话。说几句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冷漠,夹杂着几分疲惫。夏明川刚从实验室出来,一天下来的高强度工作让他没有多余的力气。   祈热关心几句后问:“我明天去找你,方便么?”   夏明川有短暂的沉默,脑袋里回忆着计划表,“下午你过来吧。”   下午他们导师会来,可以暂时休息一会儿。   祈热到的时候,夏明川已经等在了实验室外。他穿白色大褂,手揣在兜里,低头踩着地上的落叶。   祈热在几米外站了站,两人对视一眼,一齐迈出了脚步。   祈热上前挽住他胳膊,“吃饭了吗?”   一个动作,夏明川已经猜到她的态度,脸色跟着缓和了不少。   “吃过了,导师给带的。”他低下头,将她手牵住。   两人并没有目的地,只是尽量地避开行人,一齐沿着校道往外走。   走了一会儿,祈热开了口,“那天你说的,我回去想了,我确实在陆时迦身上花了不少时间。我晚上不算太忙,之前他提出来学法语,我也就答应了。以后你有时间去我那,或者我们出来,我就让他别来上课。”   夏明川停下脚步,“还是要给他上课么?”   祈热脸上为难,“我们见不了面的时候……”   “你想过他对你的依赖么?”夏明川打断她。   祈热皱着眉,“你上次说的……别有居心,我完全不同意。你对他不了解,他就是一傻小孩,要说他有居心,确实有。他就是想学法语,现在的小孩追星都很疯狂。我看他现在心思也不在学习上,就是想找点其他事情做。”   夏明川紧接着问:“那你还要教他么?我知道的高中生,都在好好准备高考。”   祈热犹豫着,夏明川舒出一口气,松了她的手,改按住她的肩,微微弯了腰,“我不勉强你,只是提议。他有什么兴趣可以等高考后,或者寒暑假有时间的时候。我现在真的很忙,有时间的时候我只想单独跟你待着,你能理解我么?”   祈热思考着,点了点头,“我会好好想想。”   实验楼外有人喊了夏明川,两人双双回头。   祈热拉住他胳膊,“你有时间就去我那边,你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我……试着给你做好吃的。”   夏明川笑着点头,“没事,有时间的话我来做。”   一来一回的脸颊吻,代表着重归于好。   虽然和好了,祈热心情却好不起来,一颗心总悬着。   那天把人丢在楼道里,祈热再没见到过陆时迦,手机一响再响,也没有一条短信是他发来的。她几次点开通讯录,滑来滑去,迟迟没有点下去。   不找其他人,倒有人来找她。久未联系的鹿小诗给她来电话,说很久不见,约她吃饭。祈热想了想,答应下来。   师大就在梅外的斜对面,随意一挑,又约在一家川菜馆。   除去她俩,李妲姣也去了。   李妲姣自毕业后似乎就只见过一回鹿小诗,两人见面互相打量,李妲姣先入座,嘴上开着玩笑,“我都上班七/八年了,怎么你还是学生?”   鹿小诗也落座,“我跟祈热一样,饱受研究生导师的摧残。”   祈热没说话,低头看着菜单,来回看了两圈,愣是一样菜也没选。   李妲姣看她一眼,把菜单抢了过来,“磨磨唧唧什么呢?我都饿死了。”   鹿小诗来回看着两人,“你们现在还经常见面么?”   “见啊,有空就见。”李妲姣快速勾着菜单,抬起头问:“今天谁请客?”   鹿小诗笑着举手,“我我我。”   “那我可不客气了。”李妲姣开着玩笑,随即收了笔。   鹿小诗摊手,“甘愿被宰。”   她又看两眼,“我记得以前你们总是三个人,干什么都一起。”她说着有点感慨,“你们跟碧梧师姐很少联系了吧?”   话一出,另外两人都愣了愣。李妲姣先笑出来,“不是很少,是根本不联系了。你呢?你们之前在兰城经常在一起吧?”   “算是吧,本来不在一个学校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但是碧梧师姐经常来我们学校,她偶尔跟陆时樾吃饭,那我肯定不能错过机会,经常插他们俩中间。”   鹿小诗脸上笑容淡了淡,将视线固定在祈热身上,“她不跟你们联系,你们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其实,李妲姣跟祈热之前猜测过,也大概知道原因。   李妲姣这会儿却矢口否认,“不知道,要是知道早就问她了。”   鹿小诗既疑惑又震惊,“不可能吧?她……”   “她跟她男朋友怎么认识的啊?”李妲姣像是单纯八卦,脸上却十分真挚。   鹿小诗回忆起来有些怅然,“那段时间我们三个经常一起吃饭,后来还有陆时樾的几个室友,可能那个时候,碧梧师姐的男朋友就喜欢上她了。怎么在一起的,我具体也不清楚,就知道有一回她在他们宿舍楼下等陆时樾,没等来。陆时樾确实是去图书馆了,碧梧师姐以为他们骗她。那时候已经一月了吧,兰城也挺冷的,是陆时樾的室友给她送了件外套,还陪着她一起等。后来再开学,他们就在一起了。”   她还记得,有一回她告诉过祈热,正陪着梁碧梧去医院,那时候祈热的反应让她很震惊,她以为祈热早知道梁碧梧交了男朋友。   后来仔细想了想,如果是她,她可能也会选择这样一种做法。   祈热会抢夺人视线让旁人没什么存在感,这是鹿小诗猜测梁碧梧疏远祈热的原因之一,但主要还是因为陆时樾。   在这件事上,鹿小诗跟梁碧梧是同类。鹿小诗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联系祈热,但她跟梁碧梧不同的是,她和祈热的关系没有好到那个地步,她本人的性格也没法让她狠下决心,她也不讨厌祈热,甚至对她很有好感,不然现在也不会主动把人约出来吃饭。   “她男朋友挺厉害的,但是碧梧师姐的家里不太满意,觉得他家庭不够好。本来她男朋友还想读研,后来为了她直接工作了,好像是前年开始创业的,做的是外贸,跟他本专业没太大关系,碧梧师姐不是学的英语么?她现在也在公司帮忙,看她朋友圈,应该经营得不错。”   “其实……我跟她联系得也不多,但是每次她都会问起你们,挺关心你们的。”   几番话下来,鹿小诗都没有收到回应,她干干笑了笑,话题一转:“你们呢?跟男朋友怎么样啊?我这个单身汉至今都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   祈热手里拿着筷子,没答话。李妲姣见气氛有些冷,照实说了几句,又说起其他的来。   菜一道道上来,三人临窗而坐,鹿小诗对着餐厅大门,正要拿了筷子夹菜,门口有人进来,服务员说着欢迎光临,又问几位。   “五个人。”   是熟悉的一道声音,在鹿小诗惊讶地问“那不是迦迦么”之前,祈热就已经看了过去。   今天是周六,不必穿校服的日子。陆时迦穿一件加绒牛仔外套,敞开着,里面是黑色圆领毛衣,不知道是牛仔裤本就那么短还是特意为之,球鞋往上露出一截脚踝,看上去冷得很。   祈热面上一寒,视线又扫过旁边的女生。   季桃穿白色高领绒衫,靛青色休闲裤,黑色vans。挎包带隐在微卷的黑色长发下,黑色羊角扣大衣长至脚踝。她双手插兜,笑起来时嘴唇上的口红像要跳跃出来。   帅男靓女。   祈热转回头,捞一块烫嘴的鱼肉送进嘴里,嚼不过两下便往肚子里吞。   李妲姣不见祈热出声,主动朝门口扬了扬手,“迦迦!”   陆时迦正被服务员引至餐桌,一抬头,先看到一道背影。   “你们吃饭呢?过来过来,一起吃啊!”李妲姣往回招着手。   季桃看一眼陆时迦,“要一起吗?”   陆时迦又瞅一眼那边,“你先点菜吧,我过去一下。”   季桃点点头,跟着服务员去了另一边。   陆时迦几步过去,站在桌旁,祈热的背后。他喊人:“姣姣姐。”再看向鹿小诗,“小诗姐。”   鹿小诗作惊喜状,“你还认得我呢?都好久没见了,我记得上回——”她看向祈热,“上回还是在电影院见到你们,两年前了吧?”   “嗯,看的《李米的猜想》。”陆时迦回了鹿小诗的话,又低头扫一眼。   鹿小诗也想了起来,“对对对!你真的长高好多啊,是不是比你哥都高啦?”   李妲姣插一句进来,“还比他哥帅气不少……”   鹿小诗回头,不服气:“哪有?!”   李妲姣嗤笑一声,又招呼着陆时迦,“别站着了,你先坐下啊。”   陆时迦看一眼季桃的方向,只是随意的一眼,鹿小诗嗅出了八卦的味道,开玩笑地问:“女朋友?”   “不是,同学,”陆时迦否认得很彻底,他拉开身前一把椅子,“同学生日,他们还在后面。”   他往祈热旁边坐,逼仄的空间里,竟一点没沾到她。   “同学很漂亮喔……”李妲姣对着陆时迦坏笑。   “帮我递个杯子。”一句话冷不丁加进来。   李妲姣看着对面祈热伸出来的手,再低头看一眼面前,“我这边没了呀……”   “那边……”鹿小诗刚指着对面陆时迦的手边,话没说完,陆时迦已经将杯子拿起来,放到了祈热面前。   祈热看一眼杯子,又没急着用。   门口又有人进来,李妲姣这回立刻看了过去,果然见到祈凉,紧接着是他手里牵着的女孩。   “那就是祈凉的女朋友啊?真成……这算什么?我竟然羡慕起你们十几岁的小孩来了,果然年轻就是好。”李妲姣感叹着,又看向陆时迦,“迦迦,姣姣姐觉得刚刚那个同学不错,抓紧拿下!再不谈恋爱就要毕业啦。”   那边祈凉也看了过来,李妲姣朝他挥挥手,又朝他竖起大拇指。   祈凉笑了笑。   陆时迦起了身,“那我先过去了。”   李妲姣点着头,“嗯嗯,加油哦!”   人已经走了过去,李妲姣跟鹿小诗仍回头瞄几眼。   “唉,想起咱们以前了,老了老了。”李妲姣收回视线,往椅背上靠。   鹿小诗也感叹,“过分,我都还没谈恋爱呢!现在的小孩都好会穿,谁跟谁都能组成一对。”   两人说着,另一人始终未搭腔。   大概是今天的鱼肉做得十分好,李妲姣见祈热一直吃个不停,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她跟着拿起筷子夹一块,嚼一嚼,没觉出特别来。   虽说是鹿小诗邀的约,最后还是李妲姣抢着去买了,理由是没有让学生请吃饭的道理。   鹿小诗抢不过,留坐下来。   在她的对面,祈热仍在往嘴里送东西,她不禁笑了笑,“你这是饿多久了?”   祈热将筷子放下,咽下去几口才有空说话,“好吃啊。”   鹿小诗看着她,默了默,“我准备去帮陆时樾了。”   祈热咀嚼的动作停下来,“你不是同传么?”   “对啊,”鹿小诗点头,笑了笑,“我也不介意转行,他缺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如果还不行,我以后就……不会再坚持了吧。”   祈热面上波澜不惊,心里触动挺大。她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最终也只是叹息,“你跟他说过了么?”   “还没,除了让他跟我谈恋爱,搞定他,我有的是办法。”她笑里带了点自嘲,“我也不差的吧,好歹名牌学校毕业呢。”   祈热将筷子拾起又放下,真诚地说道:“祝你好运。”   鹿小诗耸肩,又被吸引得回了下头。   角落里一桌,几个学生一齐笑得大声,结完账的李妲姣站在他们桌旁,不知道说了什么,又引起一阵笑。   玻璃门敞开,祈热用手推着,好一会儿才等来笑脸盈盈的李妲姣。   手一松,三人一起出了餐厅。   走出几步,祈热停了下来。   另外两人自觉停下来,“怎么了?”   “等我一下。”她紧了紧大衣,转身往回走。   门一推,服务员热情地上前问是不是落了东西,祈热摇摇头,侧头看向角落。   出声喊人:“陆时迦。”   几个学生正说着笑话,听见声音,一齐看向了门口。   陆时迦抬起头,对上祈热平静的一张脸。   “过来一下。”她声音不大,又足够他听见。   陆时迦停了两秒,旁边祈凉哼唧一声,“肯定又要使唤你了。”说完被班堇看了一眼,又立刻老实了。   陆时迦走过去时,眼里时时变换着,先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再是披肩长发跟她额前几根不老实的刘海,浅色牛仔外套,宽松的黑色牛仔裤,最后是黑色马丁靴。   他一一扫过,记完一遍,人到了她跟前。   他这几天只是独自生着闷气,一天比一天更甚,不过三个字,他心思就瞬间转移,全放在了如何将嘴角往下压上面。   可是没用,祈热看见了他扬起的嘴角,紧跟着往他身后看过去。那后边是一张张明媚的笑脸,以及她不再有的,溢得快要满出来的朝气。   到底是跟同龄人在一起,他笑得也比往常多。   祈热将手放在兜里,下巴往外套领口缩了缩,接着开口:“我以后都没什么时间,不能给你上法语课了,你在学校认真点,好好学习。”   交代完,往那边看一眼,“回去吧。”   陆时迦站着没动。   玻璃门开了又关,祈热小跑着追上了李妲姣跟鹿小诗,她们一起穿过街道,然后被来往的车辆与行人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皮蛋、CC 5瓶;Denise不是Disney 2瓶; 第71章   天越来越冷, 食堂的大锅菜一早就没了热气,学生们便常去校门口的小饭馆打牙祭。   “麻烦让一让!”攒动的人头里, 祈凉明显高出一截, 左手抓一把木筷,右手高高举一盘热菜, 左挤右让开出一条道,从里头钻出来。   “还差几个?”把菜往桌上一放,祈凉把筷子分出去, 低头扫一圈桌上的菜。   “菜不差了,人还差一个。”筷子一顿,其中一个夹了菜囫囵往嘴里塞,说得含糊不清。其余几个也风卷残云,喝汤扒饭唯恐没了。   祈凉一直站着, 端起饭碗扒几口, 再送一筷子菜, 嚼几口咽下去,“这家伙最近不太正常。”   “我看不挺好吗?吃饭,睡觉, 看书,写作业, 比以前正常多了。”   祈凉哼笑一声, 缓缓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作妖的这个这会儿正站在梅外跟胡桃里中学两扇门中间,一动不动像根木头。眼睛扫过每一个小摊,注意着每一个来往的人。   连续当了一个多星期的“街头警察”, 每次等陆时迦看完回去,桌上就剩一份他们留好的拼盘菜,外加一碗凉透了的白米饭。   又过两天,陆时迦终于见到了在糖炒栗子摊前问价的祈热,远远看一眼,没有过去。   那时祈热刚下一堂课,手脚冻得冰冷。想着吃点热乎的,站校门口扫一圈,最后到了炒栗子摊前。心里惦记着事儿,没发觉有人正看着她,拎了板栗就赶去超市补购食材。   夏明川的实验暂告一段落,原本他们有聚餐,他也推了。跟祈热一说,两人约好一起在她那吃饭。   先前电话里问过夏明川想吃什么,她应了他的喜好,先准备做可乐鸡翅。   刚把鸡翅放下锅,听见了敲门声。她放下锅铲,着急忙慌地去开门。   门一开见到人,瞬时愣住。   天已经转了寒,陆时迦穿着没怎么变,依旧单薄,可他不觉得冷。只是裤管口崩一圈在鞋口,宛如他紧张的心绪。   紧张归紧张,他已经做好祈热赶他的准备,并准备把手上还热乎的红豆饼放下就走。   先前他在校门口晃悠,属于大海捞针。等那根针出现,他却还未将脑袋里一团线理清楚。只是暗暗决定,要是在校门口能见到她,就来找她。   “我刚刚在校门口看到你了。”他不知所措,匆忙将一根线往针孔里塞。   没穿成功。   祈热扶着门没让出路,看不出怒意,一开口就流露了态度,“不是让你别过来了么?有事情可以打电话。”   陆时迦要是昨天来,或者是明天,她指不定不会赶人。偏偏是夏明川要过来,他也来了。   陆时迦没有气馁,换了另一根线,“你为什么不给我上课了?”   “我说了我很忙,没空。”祈热心里再心虚,面上也冷淡如初。   穿针引线本就不是易事,尤其是在心急的时候。陆时迦索性不穿了,团成一团踢远,又换上一只球,一只直线球。   “因为我影响你谈恋爱了么?”   他踢得轻巧,却正中球门。   “对。”祈热语气平淡,应得却很快。她看着陆时迦,决定把话再说得明白些,“你老过来,我和我男朋友根本没有独处的时间。我理解你为了追星去学法语,但不能因为这个耽误学习。之前是我欠考虑,没顾忌到你已经是高中生,就贸然答应了柳阿姨带你。你现在的重心应该是打好基础,提早为高考做准备。你要想真想学法语,高考后有的是时间学。”   一番话里,陆时迦单单介意一句,忍不住解释:“我没说我学法语是为了追星。”   “我不管你是为了谁为了什么学,之前就说我不会再教你了,晚上没有课你就自己去教室自习,别成天往我这跑。”   见她要关门,陆时迦本能地伸手推住,看着她眼睛:“我不学法语了,也不占用你时间,你别生我气。”   他姿态放得低,祈热面色有些松动,犹豫间闻见一股糊味,想着哪里传来的,陆时迦先一步问出来,“是不是厨房没关火?”   祈热恍然明白,手一松转身就往厨房跑。   火长久地烧着,锅里可乐已经蒸发,在锅底剩下一层黑糊。锅里冒着白烟,下一秒就要烧起来。   锅铲架在锅沿,被火烤得灼烫。祈热伸手先关火,再去拿锅铲,还没握实,松手摔了出去。   祈热“嘶”地吸了口气,忍着疼甩手,下一刻被人推到水龙头前,手被抓着往水龙头下送。   陆时迦将她掌心摊开,仔细察看,拧着眉头看她,“上次买的烫伤膏呢?我去拿来。”   祈热心一堵,又想到夏明川马上就要过来,立即将他手甩开,“没那么严重,你回学校去,我男朋友马上过来了。”   她转了身,见他愣着不动,湿手直接推到他身上,“我说的你听到没?让你回去,别在这傻站着。你知不知道我和他因为你吵了多少架?”话说出口,祈热就后悔了,心里的火气更是往上窜,索性推开他往客厅走。   陆时迦下意识抓住她手腕,又怕她再发火,倏地松开,跟了上去,“他说你了么?”   祈热闭了闭眼,回头气冲冲地说:“跟你说了也没用,你一个小孩什么都不懂。”   陆时迦脸色刷白,头慢慢低了下去。   祈热见了他这副模样愈加烦躁,“赶紧回去,祈凉都没你这么烦,都说多少遍了?要我赶你么?”   话说到这个地步,脾气再好的人也没法不往心里去。陆时迦抬起头,紧紧咬着牙,再没说一句话,头也不回,三两步就走出了门。   楼道里刺骨的冷风窜过来,吹得门摇晃。一切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祈热却觉得心口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心里越想越乱,她关上门,强迫自己把那股愧疚感压下去。干干站了半晌,才终于平静下来。她看着糊成黑炭的鸡翅,再没了做菜的兴致。   敲门声没多会儿又响了起来,祈热下意识急忙起身,忽又愣住,看了看墙上的钟,片刻后才去开了门。   门外的夏明川一脸倦意,大概是实验做得成功,脸色不再那么紧绷,整个人看着松弛了许多。   鼻子用力闻了闻,夏明川低头看向祈热,“什么糊了吗?”   祈热无力笑了笑,“没把握好火候,可乐鸡翅没法吃了。我们出去吧,外面做得比我好。”   夏明川拉着她往里走,“我要是想吃外面的,就跟导师他们一起去了。”他见着桌上一个袋子,红豆的香味漏出来,“红豆饼?”   见祈热没阻拦,他将袋子拿起来,“好久没吃了,你买的?”   祈热默了默,语气有些疲惫,“陆时迦买的。”   夏明川有片刻的停顿,尽量自然地将袋子放回去,“他来过了?”   “嗯,来过,没待多久又走了。”祈热别开视线,“厨房还有板栗,我去给你拿。”   她要走,夏明川伸手将她拉回来,“现在还不饿,先坐会儿。”说着将她往沙发旁推。   两人一齐坐下,夏明川牵住她手,随口问着:“忙么?”   “和平时一样,除了上课就是翻译。”   夏明川笑了笑,一偏头,视线落在沙发旁的桌子上。上面放了祈热常看的几本书,旁边一只罐子,隐隐渗出点香味。   书他见过,罐子是第一回 见,他伸手拿起来,“这是香薰?”说话时递到鼻前闻了闻,“挺好闻的,又是学生送的?”   之前教师节,祈热确实收到几分礼物,但这个香薰不是。   祈热看一眼罐子,“不是,陆时迦买来的。”   夏明川脸上笑意淡了,立即将罐子放了回去。   祈热语气平静,不像是刻意解释给他听,“之前准备公开课,晚上一直睡不着,他买来给我助眠的。你要是觉得好闻,改天我去商场给你买几罐。”   夏明川没应声,沉默间,那股香味似乎越来越浓,快要将两人包围,跟红豆饼的香味一混,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祈热看着他的脸色,“你要不要睡会儿?我买了不少菜,不出去吃的话我现在去做。”   夏明川仍旧没出声,祈热索性将他拉起来,“睡会儿吧,房间有空调,我给你开上。”   她拉着他径直走进房间,“没怎么整理,你凑合一下。”   夏明川第一回 进她房间,忍不住打量了几眼。里面东西都有些共通性,被套,枕套,床单,窗帘,上面都印了同一类图案。以他对她的了解,这些图案在某种程度上跟她的喜好不太一致。   “我以为你对这些东西要求都很高。”夏明川脸色缓和了一些,笑了出来。   “什么东西?”祈热疑惑地回头。   他指了指被套上印着的一只熊,“这个是妈妈辈们喜欢的吧?”   祈热看过去,和夏明川对视了一眼,不想掩饰什么,也觉得没必要掩饰,“是陆时迦选的,当初搬过来,他跟我爸一起过来帮忙,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当时她收拾完屋子已经很累了,对挑选这些生活用品没了兴致,让陆时迦帮她选,哪知道他会选成这样。   “你把外套脱了吧,我把窗帘拉上。”她扬手拉上窗帘,只留一条缝,又拿了遥控器开上空调。“叮咚”一声,空调呼哧呼哧开始往外送着暖风。   祈热回头,见夏明川站在刚才的地方没动,昏暗的光线里,情绪莫名涌动,割据着。   夏明川的视线落在床头,床头柜上的熏香罐子跟客厅的一样,显然是同一个人买来的。   罐子旁也躺着几本书,他只需看清“必修”两个字,就能猜到是谁落在这儿的。   祈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再回过头来拉住他,“不想睡么?”   他只是站着,即便开了空调,浑身还是散发着寒气。   他抬脚走到书桌边,直接拿起上面的地球仪,“这个也是陆时迦的?”   祈热点了点头,“嗯。”   “这个呢?”他又拿起旁边的计算器。   还没得到答案,夏明川就自嘲地笑了笑。祈热教法语,又怎么会用到计算器。   果然也听到祈热回:“也是他的。”   祈热站着没动,她隐约觉出点山雨欲来的意思,任由他一件件看着桌上的物件。   他看完一圈,最后看过来,视线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之前你们就在这儿补课?”   祈热尽力地忽略他话里的质问,脸色却不受控制地冷了下来,“嗯,只有房间有空调。”   夏明川点了点头,换个方向,这回拿起桌上一张专辑,“这个不会也是……”   他故意停顿一会儿,祈热接了下来,“对,陆时迦送的。”   她几步走到他旁边,将桌上几摞专辑从左至右一一数着,“这一排是陆时迦送的,这堆是他哥哥买的,还有这堆,是其他朋友寄来的。以前我喜欢听专辑,过生日或者碰上什么节日,他们都会送给我。这有什么问题?”   夏明川嘴角的笑意僵了下,忽地浮起一抹轻笑,“陆时迦一个人送的比其他人加起来的都多。”   他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祈热火气一下子冒了上来,可还是尽力克制着,“你有话直接说,没必要含沙射影。”   “我说的是实话。”夏明川毫不退让。   眼前的夏明川实在陌生,像变了个人,祈热沉着气,不让自己发作,“我屋里是有很多东西都是他买的,可别人买的也不少,这能代表什么?”   夏明川扬了扬手里的专辑,“送一张,来一次,你屋里这么多东西,他是不是得天天来才送得了这么多?”   “夏明川,”祈热努力压着脾气,“他给我买这些东西是因为他关心我,他过来上课听我抱怨过一次,记在了心上,下一次过来就顺便给我捎点东西。很多时候我都想找你,但是知道你忙着毕业,每天做实验,我不想耽误你。而且这些东西都是他以前送来的,今天他过来,我跟他说你要来,他立刻就走了。”   祈热很少这样叫他的全名,夏明川自然明白自己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只是仍不甘心,话锋更厉,“我要是不来呢?他是不是就不走了?”   祈热缓慢吐出一口气,试着去换位思考,想他做实验这么久,心里自然有些情绪。她看着夏明川,语气缓和下来,“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以后不会经常过来。”   “对,他今天是走了,要是下次你失眠了,他是不是还照样过来给你送点别的。这次一点,下次一点,他就不能不来?”夏明川将专辑往下一摔,力气过大,牵连着其他一块儿往里倒。   塑料外壳摔出一道裂痕,犹如此刻争吵的两人。   祈热看了一眼,火气到达阈值,不由拔高了音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认识他多少年,你又认识他多久?你凭什么决定他能不能来我这,对我而言他和祈凉一模一样。你现在的做法既不尊重我,更不尊重我们这段关系。”   祈热不想再吵下去,伸手撑着写字台,缓了一会找回些许理智,“我不想因为这个事情再有隔阂,我们都冷静一下。”   夏明川盯着她,静静听她说完。房间里静得只剩空调运转的声音,良久,他张了张嘴,语气不疾不徐只剩冷漠:“他在这里睡过么?”   祈热脑中“轰”的一声,浑身血液沸腾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忙着做实验,关心不了你,所以他来代替。哪天是不是还要他来陪你睡?”   祈热不自觉地发抖,完全无法相信这句话是从一贯温和的夏明川口中说出来的。她张着嘴,感觉到血液一点点冰凉,许久才开口:“你回去吧,你现在很不理智,再继续下去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我说的不对么?先前我还被你说服了,现在看来,他对你岂止是别有居心,你当他是弟弟,祈凉也是弟弟,他有天天过来关心你么?祈热,你看不明白,很有可能是因为你自己也有了其他想法,别再拿弟弟这个身份来骗我,也骗你自己。”   他重重喘几口气,继续说:“现在只是小东西,等以后整间屋子的东西全是他买来的,我还能进来么?”   祈热消化着他的话,忽地笑了,“所以你是要我都扔了?”   夏明川看着祈热的脸,觉得她的眼神冷得可怕。他想起他们第一见面的时候,她眼里那股无法掩饰的光芒。   他只想,让那束光停留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我跟他,你选一个吧。”他只能这样,逼她做出选择。   他在赌,赌祈热对他的感情。   暗光里,祈热忽然动了动,转身对着窗户,“你真的要我选么?”   “他是个隐患,我没办法不介意他,我们……”   祈热没给夏明川将话说完的机会,伸手猛然将窗帘拉开。霓虹灯斑斓闪烁,在她脸上投下绚烂的光。   “你走吧。”停了下,她扭头看向夏明川,“我选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皮蛋 5瓶;吉吉酱、sixfeetunder 3瓶; 第72章   午后的梅城下了一场冬雨, 被雨水晕深了颜色的塑胶跑道上,零星几个学生跑着圈。   祈热换上厚厚的运动服, 戴上耳机, 加入了他们。   跑完五圈,站台阶上仰头喝水时, 她见运动场门口站了个人,那人低着头,身影看起来有几分熟悉。仔细辨认一会儿, 确认是班堇。   班堇也看见了她,很快走了过来。   祈热刚收拾好东西,对她笑了笑,“你怎么过来了?”   班堇跟着她坐下,“排练时候被高三的学生投诉了, 现在禁止使用排练室, 只好借你们学校的用了。”   “现在还排练?不是得抓紧复习了?”   “我学艺术的, 分数要求不高。”她说着从包里掏出烟跟打火机,熟练地点上一根,夹着送到嘴边。   “学音乐?”   班堇点头, “嗯。”   她学的音乐表演,明年初就要奔赴各地参加校考, 先前是打算出省, 现在谈了个恋爱,首选换成了梅城音乐学院。   祈热跟着点了头,吐出两个字, “加油。”   班堇微微一笑,没答话。   相对无言时,手上的烟已经短了半截。她直觉今天的祈热跟她先前印象里的不太一样,刚要看过去,她先伸了手过来。   “给我根烟吧。”   给她点了烟,班堇这才仔细看了看她。她之前因为好奇问过祈热的岁数,祈凉随口回一句三十好几,后来还是陆时迦纠正,说他们差了八岁。   八岁也在她意料之外。   班堇又看祈热一眼,大概是一直待在学校,她看上去跟其他大学生没有两样。   只是这一回身上多出点颓然与冷漠来。   “你看上去心情不好,怎么了?”犹豫几次,班堇问了出来。   祈热不熟练地吐着烟圈,烟灰散落在身上也不掸去,语气淡淡:“分手了。”   说起来,班堇是第一个知道她分手的人。   那次在她房间,她跟夏明川的争吵以及他最后丢出来的选择题,就已经意味着决裂。夏明川走后,她先是被气愤充斥着,接着是难过。脑袋里回忆着往事种种,情绪愈加低落。   她整晚睡不着,天还未亮,就收到夏明川发来的消息。   短信不长,“师姐,昨天是我冲动了,对不起。”   祈热当即就拨了电话过去,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两人都没说话,祈热满心歉意,刚要开口,那边又挂了。   接着是第二条短信,“即使昨天没有吵架,我们的性格也不太合适,分开吧。”   祈热来回看着屏幕上几行字,视线渐渐模糊。连续几天,她都要翻出这两条短信来看,后来下定了决心,干脆将手机丢到了一边。   几次想找李妲姣倾诉,经历几番思想斗争,最后作罢。   凛冽的风吹了几日,梅城已入深冬。   柳佩君来电话的时候祈热刚起床,正从衣柜里拿出羽绒服。   电话里柳佩君说陆正午马上生日,让她这周六回去吃饭。她应下,关上衣柜前扫了一眼挂在衣架上的红色围巾。往年到了这种天气,她早拿出来戴上,现在心里憋了一口气,宁愿冷着也不拿出来用。   她这段时间状态不对,小说翻译一直耽搁着,花自酌趁着放假把她喊去批了一顿,直说月底要见到初稿。现已是十二月上旬,剩下半个多月,她就算不吃不喝,也交不出什么好东西。   祈热一路出神地走出学校,远远见到停在路边的雪佛兰,收回心绪走了过去。   车里的人看见她,先将车窗降了下来。   祈凉坐在副驾驶座上,不耐烦朝她喊:“快点啊!饿得都要骂人了!”   祈热看一眼车后门,猜得到里面坐了谁,便直接走到了前门外,使唤祈凉:“你坐后面。”   祈凉“啧”一声,嘴上说着“就属你最麻烦”,动作又老实,开了车门下来。   “靠,冷得我想哭!”他咋咋呼呼地,打着哆嗦利索钻进了后排。   门开着,祈热弯腰上车时,余光扫一眼后排,却只见到祈凉一人。   等她系好安全带,忍不住又回头扫一遍,确认刚才没看错,随即将视线落在祈凉身上,语气冷淡,“就你一个人?”   祈凉低头看着手机,下意识顶嘴,“你管那么多呢?”   祈热一口气提上来,忍着不发作。   旁边陆时樾开口解释:“迦迦昨晚上就回去了,就我们三个。”   祈热没应声,回头看着前方。   后头祈凉这才抬起头来,看一眼前头。   几天前,他丢下平常的饭搭子,去校外等排练回来的班堇。一见面,班堇就告诉他,祈热跟男朋友分手了,他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要告诉陆时迦么?”   班堇第一时间问出这句,祈凉竟没觉得不合适,想了想说,“算了吧,先不说。他这段时间本来就特反常,每天除了学习没第二件事,告诉他,还不知道又要作什么妖。”   这会儿他一个人霸着后排,故意歪躺着,瞅着前排人的侧脸,企图看出点什么来。   车里音乐声调成背景音,也能听出年代感。   “迦迦法语学得怎么样了?”聊完几句近况,陆时樾提起这件事。之前听柳佩君说了后,他给祈热打过几回电话,因为学的时间不长,祈热只回说还在入门。   “没教了。”祈热语气淡淡,“现在手头有事,没什么空闲时间。”她这么说着,伸手将音乐声音调高。   手离开按键要收回来,左边伸过来一只手在她手上按了按。   只是一瞬,陆时樾就收了回去,他眉头蹙着,“手怎么回事?”   祈热看他一眼,收回手,“不小心烫了。”   她话一出,陆时樾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又不得不看回路况,还没问出口,后头祈凉皱着眉抢了先,“烫了?呵,我就知道。”   祈热脸色没什么起伏,将手揣进兜里,往椅背上一倒,眯上眼,“你知道个鬼。”   她一闭眼,脑袋里自动冒出先前在医院时候的画面,黄澄澄的香橙,送给隔壁大爷的柚子,还有执意要抱她上楼的人。   画面越冒越多,她歪了歪脑袋,试图摆脱掉。没什么效果,又睁开眼,朝陆时樾说一句:“我睡会儿,到了喊我。”   陆时樾原打算问她怎么受伤的,见她眉眼皱着,又将话咽了回去。   车子一路开到院内,一停稳,后排祈凉就开了车门,用着百米冲刺的速度一溜风跑进了陆家大门。   祈热看一眼被祈凉推开又迅速关上的大门,心里忽地焦躁起来。   动作却不急不缓,解了安全带下车。她刚走几步,面前那扇门被拉开,柳佩君从里头迎了出来。   祈热喊人,“柳阿姨。”   柳佩君笑着朝她招手,“热热啊,外面冷,赶快进来!”又看着走过来的陆时樾嗔怪道:“这么冷的天,怎么就穿这么点?”   左右打量一眼,男才女貌,看着十分登对,柳佩君心里愈加欢喜。   她牵着祈热的手,“你陆叔叔刚泡好一壶热茶,都喝点,暖暖身子。”   祈热被拉着往里走,进门后视线先扫一圈,没见到其他人,又往厨房门口看一眼,隐约听见她爸祈畔的声音。   “快快,坐下,时樾你也坐着。”柳佩君将两人安置在沙发上,眉眼里都是笑,“好不容易回来聚一趟,你们多说说话,我去厨房看看,也快开饭了。”   柳佩君一步三回头,眼看就要进厨房,又往楼梯口走,“迦迦,你把热水袋充一下电,拿下来给你祈热姐用!”   楼上两个高中生已经开始了一盘游戏。陆时迦从祈凉进门后就有些心不在焉,听见楼下柳佩君喊人,他直接将手机一锁,伸手把热水袋往祈凉身前放,“你拿下去。”   祈凉这才发现陆时迦压根没动,“靠,你干嘛呢?我就说你半天不动。”   陆时迦又推了推,“我妈让拿下去。”   祈凉头也不抬,“拿什么呀拿?刚才来一路都开着暖气,根本不冷。”   刚说完,旁边人拿起热水袋站了起来。祈凉终于抬起头,“诶诶诶,别走啊,别丢下我一个啊!”   陆时迦径直往外,脚步飞快,到了楼道口又慢了下来。几级台阶像是走了几个世纪,到了拐弯处,心打鼓似的跳得飞快。   他眼一闭,呼出气的同时,连下几级台阶。面前视野瞬间开阔,他没往下看,只用余光扫几眼,扫完一圈,才正眼看了过去。   客厅里只剩桌上两杯茶冒着热气,没了人影。厨房里传出来欢笑声,陆时迦将热水袋往沙发上一放,朝厨房喊一句“我放沙发上了”,又噔噔噔跑上了楼。   厨房里祈热正被五个人盘问着手上的伤,她正三言两语解释着,听见客厅里传来一句话,有片刻的停顿,又听见上楼的咚咚声,她继续说了下去。   和小时候一样,她光手拿一只虾,剥了壳塞进嘴里,“你们不知道,那个水疱冒得老高,看着没什么,医生给我挤,我都痛得哭死了。”   她笑着说出来,其他人皆一脸严肃,叮嘱她以后小心。   一二三四五,每人说一句,祈热快速眨着眼,往厨房外钻,手指沾了油,用掌心捂着耳朵,“就是知道你们会这么唠叨才没告诉你们!”   后头祈畔笑了,“吃饭了,去喊弟弟们下来。”   祈热手一垂,又走回来,“我洗手,您自己去。”   布菜,分碗筷,祈热开一瓶饮料,绕一圈,刚好分完。   几个人纷纷入座,柳佩君朝祈热招手,“热热啊,你坐这边。”她指指手边的位置。   祈热看过去,那位置旁边坐的是陆时樾,她朝柳佩君笑了笑,“柳阿姨,我坐这儿,”她就近坐下来,恰好在陆时樾的对面,“我得守着陆叔叔这道红烧大虾,谁都不能跟我抢啊。”   柳佩君倒也没执意要求,抬头朝楼上喊一句,“迦迦!祈凉!赶紧下来吃饭啦!”   “来了来了!”是祈凉的声音。   紧接着是鞋子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咚咚”响。   祈热一抬头,先看见祈凉摆出来的一只手臂,眼见他们马上就要绕个弯出来,她又低下头,端起身前的杯子,送到嘴边喝一口。   还没品,立即咧开嘴,弯腰找着垃圾桶,往里面吐。   隔了一个位置的祈畔将她刚才错拿的酒拿开,送过去一杯橙汁。   她喝一口,又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嘴。   祈凉已经下了楼,瞅着祈热看一眼,嘴上不乐意,“你又提前偷吃。”   祈热没看向他那边,少见地没回嘴,低头继续喝着橙汁。   祈凉哼一声,“你要真饿了我也没拦着你……”   “快快快,都去洗手,坐下趁热吃。”柳佩君在位置旁站着,“迦迦,愣什么呢?快去洗手。”   陆时迦反应过来,转身跟在了祈凉身后,再出来,又在刚才停下的地方站定。   一共就八张凳子,这会儿就剩祈热右手边两个空位。   祈凉从来都对祈热避而远之,他甩着手上的水,先一步跑过去,把离祈热更远的那个位置占住。   祈热冷眼看向祈凉,祈凉下巴一抬,神气十足。   柳佩君又催一遍,杵在旁边的陆时迦才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往下坐时,他尽量贴着祈凉,努力远离左边的人。   祈凉是个十几年的左撇子,被陆时迦一蹭,手里的鸡翅往下掉,他重新夹起来,嘴上说着:“过去点。”   陆时迦闻言往左挪了一些,距离可忽略不计。   祈凉吃得艰难,又说一次,“倒是过去点啊。”   对面陆正午看见,也朝陆时迦说一声,“迦迦,朝你祈热姐那边坐一点,祈凉不好吃饭。”   陆时迦依言起身,端起凳子要往左边挪时,左边坐着的人忽然起了身,转身拎起凳子,朝另一边的季来烟挪了一大步。   位置瞬时空旷起来,陆时迦眉头轻轻皱着,坐下后拿了两回才将桌上的筷子捡起来。   虽是陆正午生日,两家人坐一块,与平常的饭席没有区别,聊天内容也都围绕每个人展开。   柳佩君照旧提起了两个高中生的成绩。   祈凉总拿第一,用不着操心。而陆时迦,月考的时候考了班上倒数,要不是这回期中考试进步了不少,柳佩君又得多念叨几句。   “热热啊,你暂时就别给迦迦上法语课了,他得好好补补学习。”朝祈热说完,柳佩君又看向陆时迦,“迦迦,这样的错误可不能再犯,晚自习怎么能申请不上呢?以后必须去。”   柳佩君知道他申请不上晚自习,是看到他月考成绩后,气得联系他们班主任,他们班主任告诉她的。电话一挂,她当即又打给了陆时迦。   那会儿陆时迦刚给祈热贴完创可贴回来,听她质问,连忙撒谎说自己在宿舍学习。柳佩君又建议他暂时别学法语,把心力都放学习上,他立即用祈热很忙没时间给他上课的说法蒙混过去。他那时候根本没想到,没多久后,祈热就真的不再给他上课。   也更没想到,柳佩君会直接在饭桌上把这件事说出来。   几乎是在柳佩君说出口的同时,陆时迦下意识朝左手边看了过去,恰好碰上祈热看过来。四目相接,不到两秒,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别开了头。   好在柳佩君的注意力被面前的一锅汤吸引了去,她站起身朝陆时迦伸手,“迦迦,把你祈热姐的碗给我,我给她打碗汤,这汤你爸爸做得可绝了。”   陆时迦不用看,通过味道就闻出来是什么,红枣枸杞鸡汤。三样东西,两样都行,唯独一样枸杞,是祈热一直十分嫌弃的。   陆时迦犹豫着,不能让他妈妈一直伸着手,他只好微微抬起头,刚要开口解释,斜对面他哥哥陆时樾说在了前头,“她不怎么喜欢枸杞。”   “不喜欢喝啊?”柳佩君有些惊讶,立即看向祈热,拍拍脑袋,“哎呀,你看,我都忘了,小时候那个枸杞茶,你就从来不喝的,那换……”   祈热招架不住柳佩君的热情,拿了碗起身,“没有没有,我现在能喝了,您给我打一碗吧。”   “真能喝啊?”柳佩君嘴上还在确认,已经将她碗接了过来,“吃点枸杞好的,多了容易上火,偶尔喝点没事。”   祈热连连点着头,将大半碗汤端回来放在手边,还没坐下,旁边人站了起来,把碗递去对面,“我也要一碗。”   柳佩君乐呵呵地给小儿子打了大半碗,又去问其他人。   陆时迦坐下来后,端着碗一口气就去了一大半,放下时特意搁在左手边,紧靠着另一只碗。   再一次去端时,他看着眼色,趁大家不注意,将更多的那碗端起来,一仰头,几口气喝光,又迅速地将碗放了回去。   他不再往左边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祈凉交女朋友上。几个人七嘴八舌提着问,不知道是不是看得多了,柳佩君不再像以前那样反感“早恋”,和缓地建议:“谈恋爱归谈恋爱,学习可不能落下。”   说着话锋一转,看向了祈热,“热热跟男朋友怎么样啦?”   被问及的祈热一愣,看向柳佩君前先扫一眼右边,她筷子戳在碗里,语气没有起伏,“分手了。”   说完又补充一句,“没几天,都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她浅浅地笑着,一桌子的人都朝她看过来,里面一道视线强烈,祈热感应得十分清楚。   “分就分了,大街上随便一抓就是个男人。”祈凉语气随意,他伸长了手把面前的果盘推到祈热面前,“橘子都分公母,这个就是公橘子,你吃吃。”   “橘子怎么分公母?”季来烟一只手往下抓住祈热的手,探头看向自家儿子。   祈凉转身从身后的袋子里拿出两个还没剥开的橘子,当真对比说明了起来。   一顿饭吃完,再分吃生日蛋糕。   一起收拾完,两个爸爸坐下来看新闻。祈凉拖着陆时樾打游戏,再喊陆时迦,后者没兴致,也被他生拉硬拽了过去。   两个妈妈在旁边聊天,祈热在沙发角落坐了会儿,起身出了屋门。   后头祈凉对着手机怪叫起来,“啊——你们俩!时樾哥你是不是在玩开心农场?这么菜!陆时迦你动一动啊!靠——”   话落,输了。   他忿忿地将游戏一退,“不来了,我还是偷菜去吧……”   等待加载的间隙,他往门口看一眼,陆时樾已经出了门,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紧接着,旁边人也站了起来,祈凉抬头,“干嘛去?不玩啦?别走呀,再走我偷你菜!”   陆时迦没有回头,一路手揣兜上了楼梯。   祈凉“切”一声,瘫倒开始跟班堇聊天。   挂在墙上的钟正好到了整点,“滴”了一声。   夜里九点的梅城仍灯火通明,路灯将轻飘的小雨照得明显。   祈热一路走到路口,跟小卖铺的老板要一包烟。老板还是同一个,也仍然将脚架在椅子上,啤酒肚倒是又大了一圈。   “姑娘家别抽烟啊,下回你爸来,可别怪我说漏嘴了。”   祈热微微一笑,“就买这回。”   老板言辞间有些激动,“就是你们这些当哥哥姐姐的瞎带头,不然小孩子们哪会学坏?”   祈热没什么心情闲聊,话接得有些敷衍,“谁学坏了?”   “就经常跟你屁股后的那个男孩。”   祈热脸一沉,猛的抬头,“他来买烟了?”   老板“啊”一声,“昨晚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看他在旁边站了半天就觉得不对劲,后来他过来说是买烟,我故意问他是不是给他爸买的,他说是,一脸心虚,我看他就是撒谎了,直接没卖给他。”   老板摇着头,“以前手指头那么大,现在都要把我门框给顶坏了,怎么就不学好呢?你得好好说说他。”老板坐回去,“别人我不说,你也得少抽点,不然我可去你们家长那告状了啊。”   祈热眉头皱着,余光瞥见有人过来,将烟盒塞进口袋。   老板将她藏烟的动作收入眼底,哼一声,看回电视去了。   祈热一回身,朝走近的人问:“要买什么?”   陆时樾上一个台阶,微微弯下腰,双手枕在玻璃柜上,喊一声里头的老板,“我跟她买一样的。”   老板“嘿”一声,“不学好”就要脱口而出,面前的青年已经被女孩一把拉走了。   祈热把陆时樾拉出几米远才松了手,就这么一会儿,雨又大了一些。   两人都没躲避,慢步走着,陆时樾突然回头说:“外面那家肯德基不在了。”   “关了?”   “嗯。”他站在原地等祈热跟上来,“我记得高中有一回晚上,也是下雨,你当时穿那件经常穿的蓝色卫衣,我们去肯德基买了不少,后来吃不完,你就逼着迦迦帮你吃。”   祈热跟上去,面上没什么笑容,“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那记得诺基亚的那个广告么?”   祈热想了起来,“记得,那个‘Will you marry me’。”   “对,当时看完这个广告,我们才去买的。”   祈热淡淡笑了笑,“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陆时樾摇摇头,“就是想说点其他的,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   祈热落在他身后,“我没事。”   嘴上说没事,心里却是焦躁的。她想起刚才饭桌上,她说起自己分手后,右手边的人再没有动静。她先前为了气走他,把话说重了几分,又给他安上“罪名”,说她跟夏明川因为他吵了不少架。也不知道刚才他听了,是不是得胡思乱想。   她手往兜里揣,“你们……没打游戏了?”   “嗯,没打了。”   祈热慢下脚步,“他们俩呢?”   陆时樾只简短解释,“屋里呢。”   没问出什么来,祈热不受控地沉着一张脸。   她知道陆时樾关心她,可他不是合适的倾诉对象。小卖铺老板的话还压在心头,一想起来,她又多出一份郁闷,更不愿意说话。   兜里揣着烟,回去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抽,她索性早早洗了澡躺上床。   闭眼半个多小时仍毫无睡意,她重新开了床头灯,摸出手机点进QQ,再点进夏明川的空间。   夏明川发动态的次数少之又少,翻不过几页就到了底。最早的那条是前年,图片是教室黑板上的板书,配文是“蹭一节法语课”。   夏明川跟祈热说过,其实不是“蹭”,是“代”。祈热也告诉他,她对班上学生都熟悉,他喊一声“到”,她就知道他是别班来的,不过是懒得拆穿。   夏明川那会儿大四快毕业,因为答辩早早结束,暑期实习要等到夏天,有大把空闲时间。他过去上课还带上了专业书,准备埋头巩固。   祈热点到他朋友的名字,他抬头喊一声,就再没低下头。后来朋友不找他,他也自己来。一段时间后,他下了课过去要联系方式,脸通红,心到了嗓子眼,开口还没说明白,祈热就拆穿他,笑着问:“想认识我?”他红着脸点头,祈热便在他专业书上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会留下号码,是因为祈热对他的印象很好。夏明川戴一副金丝眼镜,笑起来时露出一颗不太明显的虎牙,整个人看着干净没有城府,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频繁地给她发消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又能让人看出他的心思。   这样一个人,那天却一直笼罩在阴冷里,没有恶语相向,一字一句却杀人无形,实在不像是她先前认识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祈热放下手机翻个身,将灯光藏在了身后。   夜雨敲打在窗,又有“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热热,妈妈进来了。”   祈热翻回身,隔了一会儿,季来烟开了门进来。   祈热往里挪了挪,将杯子掀起一角。季来烟脱了鞋,还没躺好,祈热就已经靠过来将她搂住。   季来烟沉默一会儿,轻声细语:“热热,有什么话都可以跟妈妈说。”   祈热在她身前动了动,“我有点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   祈热将这几天盘旋在脑海里的难题说了出来,“以前我觉得两个互相喜欢的人相互理解很容易,现在发现好像不是那样的,他的立场我没办法感同身受,我的想法他也没有办法理解。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那么草率。”   季来烟轻轻拍她的背,“没有谁错了。不能相互理解是很普遍的一种现象,即便是相爱的人,说到底还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就像烤蛋糕,有的一开始就没把握好火候,用力过猛,蛋糕胚就烤失败了,没了基石,那肯定是要分手。”   祈热往后退了退,听到季来烟举起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您又要给我讲‘蛋糕理论’了?”   季来烟也笑,“不行啊?我可是颇有心得。刚才是没成功,蛋糕胚要是烤成功了,还得打奶油。你打过那么多次奶油,知道时间的重要性,也需要花费心思,一不留神,它就老了。要是发现得及时,还能再加点奶油中和重新打,这就跟发现问题及时沟通解决一样。你要是不补救,奶油肯定老了,吃可以吃,但是不好吃呀,两个人还是要出问题。”   “你们虽然认识了一段时间,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或许都不能说是一个蛋糕,可能只是一份小点心,一不小心就吃完了,甚至都没有仔细品尝一下。既然已经吃下去了,就忘掉他,后头还有好多呢。”   祈热哭笑不得,“后头有再多,我也不想吃了。”   季来烟面上正经,“那可不行,妈妈认识不少青年才俊,不同口味,你要是想吃了,随时告诉我。”   祈热觉得这无非是变相的“相亲”,她仍旧摇头,“不想吃。”   季来烟笑了笑,“说不准呢,哪天你就想吃了。对了,你柳阿姨让你给迦迦上法语课,你知道她的意思吧?”   祈热顿了顿,点点头,“我跟陆时樾都已经说清楚了,柳阿姨没必要这么做的。”   季来烟叹了口气,“你跟时樾两个人,妈妈知道一点,也不会干预,你柳阿姨以后会想明白的。”说着又笑了起来,“我倒是很意外,以前你跟迦迦互相看不顺眼,现在竟然能坐下来一起上课了。”   莫名地,祈热又焦虑起来。   她面上仍然淡淡,季来烟没有察觉出来,“他还挺黏你的,过年的时候就一直跟在你身后。你陆叔叔还开玩笑说,总算把你当姐姐了。不过今天看他心情不太好,你们现在连心情上的默契也培养出来了?”   “哪有?”祈热下意识否决。   季来烟想起件事来,“迦迦的心思很好懂的,小时候你们还互相看不惯那会儿,我给他们上课,忘记是教的什么,他当时画一幅画,画的就是你。”   祈热愣了愣,“什么画?”   “具体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是画了你。我的意思是,他嘴上说讨厌你,其实心里想的已经被他画出来了。你们本来就不讨厌对方,所以现在才能相处得这么好。”   祈热翻个身,没有接话。   季来烟又提起祈凉,于是又顺理成章地说起了班堇。她提起来,祈热才知道祈凉早就把班堇的照片发给了他们看。   母女俩几乎聊了半宿。第二天醒来已经到了中午,匆忙吃了一顿午饭,祈热让祈畔送她回公寓。   出门前,她去隔壁道别,陆家也正吃午饭,桌上四个人,只三个人抬起头看她。   陆正午提醒她,“热热啊,今天得刮大风,你多穿点,门窗都关好了,冷空气又要来了。”   祈热点点头,最后扫一眼不作声的人,跟几个人说了再见。   到了公寓楼外,祈畔也连声嘱咐,要她注意保暖。   祈热连声应着,转身跑上了楼。   花自酌的话她一直放在心上,小说是得抓紧翻译,即便不是为了参赛,她也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上楼后她便往电脑前坐,外头冷风咆哮,时不时传来重重一声响,是哪家的门被吹得砰一声关上,又或是晾衣杆被吹倒在地。   祈热始终集中不了注意力,翻译了一会儿要往床上躺,低头见到那几只熊,又烦躁地打消了念头。   定不下神,她又起身拿起那罐香薰,哪知道越闻越焦虑。   快六点多的时候,她起身煮了碗面。用冷水洗好碗筷,她急忙跑回房间,站空调下吹了会儿。   等浑身暖起来,她回到书桌前对着电脑,深呼一口气,继续翻译。   一页也没翻译完,屋内忽地“啪嗒”一声,祈热抬头望过去,持续工作了一下午的空调,突然没了动静。   祈热起身拿起遥控器,重新开了几次,还是没反应。   正要打电话问问祈畔,桌上手机先震了起来。   她拿起一看,是柳佩君。   中午走前她去隔壁打过招呼,不知道这会儿她打电话过来是为了什么。   “柳阿姨。”祈热接通后喊人。   柳佩君连声应着,“热热啊,东西拿到了吧?”   祈热觉得奇怪,“什么东西?”   那边柳佩君狐疑一句,“迦迦没给你送过去吗?五点的时候你陆叔叔就送他跟祈凉回学校了,这会儿都快十点了,他是不是给忘了?我待会儿打电话问问他。”   祈热消化着几句话,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立即往窗子边走。   电话里柳佩君还在说话,“我先前做了点腊肉,味道还不错的,你尝尝我的手艺。还有副毛线手套,本来想给你织围巾,迦迦说你有了,让我给你织一副手套。这样,我先给迦迦打个电话……”   柳佩君说话时,祈热将窗帘一拉,接着用力推开窗户,冷风猛地灌进来。她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微微将头探出去。   看清的一瞬间,呼吸猛然一滞。   冷风呼啸,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晃。四下里没有人,唯独路灯下,一道身影不知道立了多久。   电话里柳佩君喊她的名字,她全听不见。   片刻后,她抓着手机,转身往楼下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  挖坟:肯德基部分在30章,画画在33章。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夜好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ting、好痒 10瓶;啦啦啦啦啦(≧▽≦) 1瓶 第73章   作者有话要说:   72章没有重看的朋友需要回看一下。   修文是不对的,不修又不行,错了错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虾虾米米 20瓶;爱吃皮蛋 5瓶;orison、superRu 4瓶;   祈热脚上穿一双棉拖鞋, 保暖,跑起来时却成了累赘, 想快也快不了。   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 她接起来立即解释,“柳阿姨, 他打了电话来,说晚上有小测验就不过来了,明天再给我送。我现在有点急事, 先挂了。”   那边应一声,祈热立即收了手机。   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盏盏渐次亮起,祈热一口气跑到一楼,冷风迎面吹过来,冻得她一哆嗦。   她放慢脚步, 大口喘着气, 朝着楼道口走出去。   公寓楼外, 陆时迦背身站着,一手放在兜里,另一只手提着袋子, 正一动不动看着某处。   祈热站在风口,对着他的背影看了有十几秒, 视线一低,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想要用力,最后也只用了三分, 朝着陆时迦的方向扔了过去。   石子在地上滚出几圈,速度越来越慢,最后打在了陆时迦鞋上。   陆时迦正出神,脑袋里回闪着祈热说的话,“因为你吵了架”,“祈凉都没你这么烦”,“别成天往我这跑”,然后是,“我分手了”。来来回回这几句,他想得已经有些麻木。   滚落在脚边的石子让他回了神,他低头看一眼,忽然有了预感,紧接着快速回了头。   十多米外,祈热站在楼道口,正一瞬不瞬看过来。隔得有些远,他看不太清,但一眼便能感觉到,她正压着一身怒火。   夜色浓重,路灯下灯光晕黄,耳边一时尽是风声。   只是这么一会儿,身上的暖意很快被吹尽。祈热微张着嘴,面前的热气越来越稀薄,她见对面的人跟雕塑似的,仍站着不动,气更不打一处来。   她弯腰又拾起一颗石子,这回多了几分力,一扔,石子直接打在了陆时迦脚上。   陆时迦终于动了动脚,祈热一颗心提了起来,却只见他没有往前,反而往后站了站,一颗提起来的心又沉了回去。祈热气喘得越来越重,干脆转个身往回走,眼不见为净。   身后陆时迦急了,跟出几步,眼看祈热在门口又停了下来,他也跟着脚下一顿。   祈热回了头,见他低下头躲避她的视线,彻底爆发了。   她快步朝他走了过去,到他跟前一刻也没停,低头抓住他手,猛地往回拉。   她手里跟抓着一块冰似的,心气愈发不顺,边走边回头骂人,“你是不是有毛病?你知道现在几度吗?要是柳阿姨不打电话,我不下来,你打算在这站到什么时候?站一夜?明早上下来,我是不是能看到一尊冰雕?”   她脚步飞快,光顾着回头看他,没留心前头几级台阶,陆时迦反手将她一拉,也不作声,默默用眼神提醒她。   祈热看一眼,稳稳迈上去,“要你多事提醒干嘛?我自己有眼睛!其他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机灵?”   她下脚尤其重,原本灭了的声控灯,提早就因为她的脚步声亮起。   “我不知道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跟我闹别扭就这么好玩?你以后再敢这么干一次,我把你脑袋削了!”   才上了一层她就气喘吁吁,手里那只手仍然僵得像块石头,心里越想越气,她干脆将他手一甩,停下来继续骂他,“你不是就爱看新闻联播天气预报?没听说冷空气来了?中午陆叔叔说话的时候你就知道埋头吃吃吃!我都要走了也没见你抬起头,跟我生气,你凭什么跟我生气?给我发个消息打个电话会要你的命?我有让你别来找我么?”   “有。”那么多句话也没反驳,偏就这句,陆时迦见缝插针地回了。   祈热被他果断的一个字呛住,“……有?我什么时候说过?”她骂着骂着已经没了逻辑,刚否认完,又自己承认,“你也就会记仇,我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气话,你吃了这么多年饭连这点也分辨不清?你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每次跟你说话还得提前告诉你,接下来这句话是真是假?那我是不是还得专门长一张嘴跟你说话?”   穿堂风吹过,楼道里一扇门“哐”地一声合上。   祈热身子一震,回头瞅了一眼,又对上陆时迦:“你是还觉得不够冷是不是?赶紧上去!”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陆时迦连眨着眼,绕了半圈,一迈腿走去了她前头。   他脸早冻得僵硬,手脚也没了知觉,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祈热气冲冲往上走,经过他时用手肘推了一把,把人顶得撞上墙,她也没看一眼。   陆时迦摸着肩膀,没顾着去掸衣服上蹭的白灰,反而因为祈热毫不掩饰发泄的情绪而傻愣地弯了弯嘴角,然后抬起脚快步跟了上去。   祈热没关门,进屋径直去了厨房,烧上半壶水,又进房间往空调下探着风,仍旧没动静。她暗骂一声,进洗手间开上热水器。   陆时迦上楼来时,祈热正蹲在门口从鞋柜里找鞋,听见动静抬了头,“厨房烧了水,自己去倒。”   陆时迦依言进门,像是第一次来,视线绕一圈后,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你脚多长?”祈热从翻出的一堆鞋里抬起头来。   陆时迦回头,“42。”   无名之后又冒了起来,“没事长这么长的脚干嘛?”祈热放弃翻找,起身往厨房走,沉声说一句:“过来。”   陆时迦跟了进去,祈热接一杯热水往他身前递,他伸手要去接,她又一缩,绕个弯把杯子往料理台上砸,“自己拿!”   陆时迦在她的注视下听话地端起水,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手上,片刻杯子便有些拿不稳了,可看着祈热要吃人的样子,他抬起手便往嘴边送。   “你被风吹傻了,不知道晾晾啊?”祈热拔高了音量,见他战战兢兢将水放回去,又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袖口,衣服看着挺厚,捏起来只薄薄一层。   忍不住一掌拍在他身上,“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究的?以前穿得像个小老头,现在穿这么点是给谁看?”祈热上下看一眼,“校草?贴吧里那些帖子多夸你几句辫子就翘上了天,也没见多好看,冻不死你!”   骂了几句才觉得舒坦,“喝完来我屋里。”   陆时迦见她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口,回身重新端起那杯热水,举到面前,指腹在杯壁上来回蹭了蹭。   还好拿的不是一面镜子,不然脸上的表情全要被暴露无遗。   喝完,去了祈热的房间。房间里还留了几分暖意,洗手间亮着灯,有淅淅沥沥的水声。陆时迦沿着水声走到门口,见祈热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喷头往盆里接热水。   祈热有感应似的,也没回头,使唤他:“门边有个凳子,你搬过来。”   这会儿她说什么,陆时迦就办什么。他搬着凳子走进洗手间,祈热已经站了起来,指一指架子上的盆,“这个洗手洗脸,”再示意地上那盆,“这个泡脚。”   最后看向干燥的台子上一双有些花哨的长筒袜,“这个可是我买了配裙子的,新的!你要是敢撑破了,我要你好看。”   陆时迦不看袜子,只看着她,“破了我赔给你,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热气在狭窄的空间内升腾,头顶是蛋黄似的灯,光淡淡地打了下来,拢在他身上。   “我就要这一双!”祈热语气蛮横,说完要出去,面前陆时迦站正中央把路给堵实了,她眼皮一翻,陆时迦便往旁边侧了侧身。   衣服蹭着衣服,祈热已经出去,陆时迦似乎还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   台子上他买来的那瓶洗发水已经去了一半,他连看了几眼,才去捞洗脸盆里的毛巾,拧干摊开,覆到脸上。是清爽的橘子味,大概来自洗发水旁那支洗面奶。   十来分钟后,他出了洗手间,仍穿自己的鞋子,彩条的袜子隐在裤管下。   祈热抬着头看空调,拿着遥控器开了关,关了开,空调半点不配合。   听见门响,她又喊一句,“过来。”   陆时迦全身暖了,脚步都快了不少,几步就到了她身后,接过祈热递过来的遥控器,听着她的‘指示’:“把它修好。”   在她的注视下,陆时迦看了看空调,一抬手直接把空调的电源插头拔了,再插回去。电源接上那一刻,滴一声。再按遥控器,空调正常开始运作。   “……”祈热一时有些傻眼,哼一声转身坐下,脚一踢指了指另一把椅子,看向陆时迦,“坐下。”   她双手往兜里揣,不像刚才那么生气,脸上平缓许多。   见他坐好,她捏了盒子的手往他面前递,“要来一根么?”   陆时迦低头,面前是一只白皙的手,手里捏着的,是一包百乐。他不认得这个牌子,但看包装外壳就知道,是香烟。   他愣着,没有伸手接。   “怎么,不敢要了?”烟盒“啪”一声被甩到旁边的桌上,祈热又问了一遍。   陆时迦抬起头来,对上她审视的一双眼。他隐约猜到她是从哪里得知,除了小卖铺的老板,没有谁知道他起过吸烟的心思。   “我没有抽。”他低声解释。   他眼神透亮,不像是在撒谎。但现在祈热不信他,眼睛死死盯着他,“没有抽是因为没有买到,对吧?”   陆时迦想说“不是”,嘴一张又没说出来。他确实起过心思,但就算买到了,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下定决心尝试。   一味追究抽没抽已经晚了,祈热并不执著于他的答案,脚一点,椅子的轮子往前。   两人的距离缩短。   “为什么想买?”她更想知道的是原因。   半米不到的距离,陆时迦可以看清楚她脖子上丝巾的斜向纹路,丝巾打一个好看的结,看着挺括不显厚重。   昨天他就见着她戴了这一条,估计很暖。比手织的毛线围巾要暖。   祈热注意到他的视线,脚一抬踢上他小腿,“别给我临时想理由,我说过了,不能撒谎,必须说实话。”   陆时迦视线仍停留在她脖子上,“你为什么不戴围巾?”   祈热这才发现他看的是什么,低头快速看一眼又抬起头来,“你管我戴哪个?我暂时不喜欢了不行?”   她莫名有些心虚,脸上仍然凶巴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不说,接下来的账可算不完了。”   她双脚点地,一用力,椅子往前滑的同时,她双手落到了陆时迦椅子的两边扶手上,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陆时迦挺直的腰往后靠了靠,心里一面鼓开始敲了起来。   “说。”她语气平淡却霸道。   洗发水的味道就在鼻子前,陆时迦微微低着头,“你以前也抽了。”   祈热眯起眼睛,她前几天才开始抽的烟,压根没在他跟前抽过,“什么时候?”   “你上高中的时候,我去给祈凉送书,你就站在门口。”他还记得烟盒是红色,具体什么牌子就记不清了。   高中,那得十年前了,祈热哪记得那么清楚,“肯定是你记错了,不是,就算我抽了,我允许你抽了吗?”   陆时迦连眨着眼,不觉得她话里有什么错,只见她说话时身体跟着微微颤动,紧跟着,他似乎闻到了一种气味,一种说不上什么味道但跟干净有关,从她身上传过来的,他以前没有注意过的气味。   “没有。”他说着,咽了咽喉咙。   祈热张了张嘴,知道自己是问不出答案了,索性换种问法,一种她不太适应的问法,以至于她语气也柔和了不少。   “就因为我骂你,你不高兴,就去买烟了?”   说完她自己也受不了,火气又往上冲,声音却压得低,“回话。”   陆时迦似是被她的低气压吓到,急忙点着头。   祈热一口气提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教,人一松整个人往椅背靠。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先前的疑惑被证实,她似乎应该高兴,但涉及到烟,要生气才对。可当下的心情又真真切切地跟生气没有半点关系。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感受出了错误,眉头皱了起来,“好,烟的事情到此为止,以后要是让我又从哪里知道你不老实,你知道后果吧?”   陆时迦看着她的脸,点了点头。   祈热说不上来哪里有些怪,好一会儿才想起事情还没说完,“除了烟,你有没有什么自己想要解释的?”   她刚才说到算账,陆时迦就知道她还要说什么。   他能感受到祈热已经没那么生气,胆子也跟着大了,“晚自习是可以申请不上的,我……想学法语,所以……”   话未说下去,祈热替他补充完整:“所以你告诉我你不用上晚自习。”   陆时迦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祈热始料未及,一时哭笑不得,“你还点头?!你是没发现自己做错了?”   他平淡地解释,“我是来找你……学法语。”   他一个大喘气,祈热跟着心一提,听完后火气蹭蹭往上冒,“你要是学法语没耽误学习我也不说什么了,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知不知道昨天我知道的时候,想一碗汤扣你脑袋上?”   陆时迦避重就轻,幽幽地说:“汤都被我喝了……”   祈热一听气得要吐血,脸也跟着气红了,“你别老是岔开话题!我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语气仍淡淡:“跟你说了你肯定不会同意。”   祈热不明白他哪里来的底气,“……你跟谁说也不会答应!就你那学习成绩,你还考倒数。”说到这里,祈热临时有了想法,“以后每一张试卷,每一次考试,成绩都主动上报到我这,你看看家里有学习成绩不好的么?你再看看你自己,懂不懂得上进啊?”   不知道是哪个词或是哪个举动取悦了他,陆时迦忍着笑意,“我现在进步了。”   祈热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我现在说一句你就要顶一句是吧?”   “这次期末考试,我会考到前十。”   祈热听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随即提醒并打击他:“你知道离期末考试还有多久么?一个月你还想考前十?做梦呢?”   “如果考进了呢?”陆时迦愈发正经了。   正常运作的空调源源不断送着热风,室内温度渐渐升高。祈热手一扯,将丝巾解了下来,露出细白的脖颈。   她大可以说,你考得好不好跟我没半点关系,可她暂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行啊,你想要什么?”   陆时迦下意识想起先前她承诺并兑现的奖励,十分抗拒。又听祈热说:“你学习成绩退步跟我有一定关系,我得负起责任,前十我不要求,只要能比上一次好,你想要什么,到时候给你买。”   “我没什么想要的。”   陆时迦小声地回,祈热却已经起了身,拉着椅子到了桌前。   回头瞅一眼他,她颇不满意,回头后走向了衣柜。   陆时迦紧盯着,就见她从柜子里拿出了那条红色围巾。   “起来,我送你回去。”祈热拿了围巾过来,还隔了点距离,把围巾扔给他,“风度就那么重要?赶紧围上!穿这么少,你怎么不裸奔?”   陆时迦不动,外面狂风大作,他一面不想让她送怕她冷,一面又想让她送。而情感上后者明显强于前者,只是手一伸又把围巾递回去,带着倔劲儿说:“你戴。”   祈热刚拿起方才摘下的丝巾,斜他一眼,“我有!”   他手仍伸着,一动不动。   祈热气得肝火大作,一把抓过他手上的红色围巾,胡乱往脖子上转,“冻死你得了。”   陆时迦见她裹得严严实实,又回身去关空调,他便先开了门出去,把柳佩君织的那副手套翻了出来。   等祈热走出来,递给了她。   是柳佩君送的礼物,祈热拿到手上,正反瞧几眼,她想起柳佩君电话里说的,抬头看陆时迦,“谁告诉你我有围巾就不想要新的了?”   “不好看么?”陆时迦看一眼手套。   “谁说不好看了?我发现你现在根本不听我的话,转移话题的功夫倒是学得越来越溜……”她怒目瞪他,语气不耐烦,“把手伸出来。”   陆时迦时刻看着她的脸色,手一伸,就被她捉住。心猛地一提,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又见她把手收了回去。   祈热只是探了探他手背,确认他手暖得很,就收回来,自己将手套戴上,“反正你在楼下几个小……”她忽地一停,“你在楼下站了多久?”   陆时迦张了张嘴,眼看她眼睛瞪得越大,立即说了实话:“回了趟学校就过来了。”   祈热气得翻了白眼,她今天算是把一年内的火气都给透支完毕,这会儿没了力气,声音也大不起来,“行,三四个小时,反正你在楼下三四个小时都冻过来了,还要什么手套,冻死你算了,赶紧走!”   她脚上还穿了棉拖,到鞋柜旁换鞋,一弯腰先见到柜子上的一盆绿植,转身又对着陆时迦凶了起来,“以后过来不准带任何东西,这是我住的地方,你真把这当自己家了?”   陆时迦却只听到了第一句,“我以后还可以过来么?”   “你……”祈热发现这人真的是说不通,“我说的什么你听不懂么?我说的是不准带东西!”   陆时迦捣蒜头似的点头,“好,以后过来,我什么都不带。”   “……”他明明听话了,祈热却愈发气绝,伸手把人往外撵,转个身弯腰换鞋。   她要换黑色的马丁靴,戴了手套,鞋带系起来有些困难,刚要把手套脱了,被她推出去的人走了进来,在她身前一蹲,捡起鞋带三两下系了个结。   速度之快,祈热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她脚一抬反射性地躲开了。   躲完又想,系个鞋带而已,她使唤他的多了去了,何况都已经系完了。索性把另一只脚递出去,嘴里不饶人,“给你祈老师系上。”   陆时迦这回放慢了动作,祈热低头看着,见到他头顶那个旋儿。   以前每回见他,总要伸手摁他脑袋,恶作剧一般把他头发揉乱。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跟他说话都要她抬着头,更别说看见他头顶。   走神间,蹲在身前的人系好鞋带站了起来,那个旋儿便离她越来越近,然后随着他站直消失在视线里。   祈热回过神来,“赶紧走!”   陆时迦往后退了一步,却只站在两步远处,等着她出来。   祈热带上门出来,“愣着干嘛,不冷我还冷呢。”   陆时迦伸手一拦,整个人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走啊。”祈热没好气,伸手推了推他。   他仍是不动,离她不过半尺。   祈热皱眉,却见陆时迦别过头,又闷声不吭半晌,才别扭地出声,“你很难过么?”   她没反应过来,“难过什么?”   “我说……”他转过头,一瞬间对上祈热的眼睛,倏地又没了声。   楼道里的灯忽然灭了,黑暗使人的感官无限放大,祈热甚至能感觉到陆时迦略带温热的鼻息扑在她脸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她发觉掌心莫名发麻。   借着微弱的光,祈热依稀能看见陆时迦脸上的轮廓,他定定看着她,一瞬间让祈热感觉到一丝陌生的气息。   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分手。”   楼梯里交谈的声音由下而上,越来越近。一秒后陆时迦身后的灯再次亮起,两个眼熟的女老师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在房门口的两人。   祈热有些慌神地对着两个女老师笑了笑,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脱口便对两人解释:“弟弟给我送点东西。”   女老师恍然似的点点头,还客套地回了句:“这么晚还来,姐弟俩感情真好呀。”   祈热看了看陆时迦,觉得‘感情’两个字格外别扭,只笑着点头没再接话。等人走远了,她才蹬蹬发泄什么似的,擦过陆时迦的衣服,径自往楼下走去。   到了楼下,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被风吹得清醒了几分,才看见陆时迦慢腾腾地走出来。   路灯照得整条街明亮,再不会忽然灭了。   祈热将手插进口袋,眼睛仔细将陆时迦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确认那股呆气没变,还是那个只是长了个头,仍然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的小矮子。   肩膀缓缓放松下来,不禁自嘲,瞎紧张个什么劲儿。又不是别的人问,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而已。   “你刚刚说什么?”祈热语气松快了不少,状似自然地回到刚刚的话题。   陆时迦却不肯再说了,嘴像粘上了502。   祈热瞧不惯他这副样子,却还是直白回答:“虽然跟你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但你顶多只是个导/火索。我跟夏明川是三观不和,简单点说,要是他不能接受我对身边人好,即便不是因为你,下一次我和他也会因为其他人发生争执。”   合则来,不合则去。说不难过是假的,但也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没有谁离了谁,就过不了。   这个道理,祈热早就明白了。   她抬起头来,暗沉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   风将她的头发吹起,她收回眼,看向眼前的陆时迦,语气平静:“我和他分手跟你没有关系,之前是我说的气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说什么,祈热抢在前头,故意打破刚刚心里伤感的情绪,冷哼道:“难不难过?以后等你跟女朋友分手,你就知道到底难不难过了。”   “不会。”陆时迦快速回答,顿了几秒又再次肯定,“我不会难过。”   祈热嗤笑一声,“没心没肺,谁跟你在一起谁倒霉,谈过恋爱么你就瞎说。”   陆时迦摇摇头,语气坚定一字一句地对她说:“谈了恋爱——”   “我一定不会分手。” 第74章   “谈了恋爱我一定不会分手。”陆时迦说。   祈热闻言又笑了一声, 不想打击他,只是简单地解释:“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 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要考虑的事情也比你想象中多,任何一方想要分手, 你也拦不住……”她说着止了话头,有些懊恼,“啧”一声, “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先把你的成绩提上去,成绩搞不好,谈什么恋爱?”   她已经往外走,陆时迦追上去,“成绩好了就能谈恋爱么?”   “没这个规定……”她突然停了下来, 回头看他, “……你谈恋爱了是吧?”   “没有!”他那双紧锁的眉头透露着他的坚决。   祈热再扫一眼, 确认他没撒谎就不再看着他,“其他我不管,成绩记得给我上报。”   “我说了没有。”他低着头似是很委屈。   祈热轻哼一声, 笑笑没说话。   她只把他送到了校门口,嘴上催他进去, 转身便走了。陆时迦原地站了会儿, 片刻后又追了出去,“祈老师!”   路灯下两人影子重叠在一块儿,陆时迦身前的衣服蹭到祈热肩膀, 他没头没脑说一句:“我也带了腊肉。”   祈热转身时往后退了一小步,洞察了他的心思,“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陆时迦没有被她话里的威胁打消想法,“我就中午去你那,吃完饭就回学校写作业。”   见祈热似乎还在思考,他故意补充:“我会带饭过去,就是去你那热一热腊肉。”说着就被敲了一下。   祈热很快就收了手揣进兜里,转身往外走。   陆时迦还想追,犹豫间,走远的人微微回头,“叫上祈凉一起。”   “祈凉他跟班堇出去吃了。”这是第二天中午,祈热开门后,陆时迦给出的解释。   祈热将头发扎在头顶,毫无规则但透着一种慵懒感,走路的时候头顶那只蝴蝶微微颤动,陆时迦跟得紧,有点想伸手碰一碰。   厨房料理台上摆了四道菜,三道现做的卖相不太好,腊肉放微波炉里热了热,是唯一一道“门面”。   祈热端了菜转身,觑他一眼,“别干站着,洗手吃饭。”   陆时迦晃过神来,随即洗了手帮忙。在桌旁坐下后,眼尖地注意到沙发旁桌子上一个玻璃瓶,里面放了折叠成方形的纸条,瓶子旁还有一部分未折叠,空白着没写字。   他问起,祈热将嘴里一口咽完才解释。那是为了圣诞节准备的,纸条上写班上每个学生的名字,一人抽一张,为抽中的那个人准备一份十块钱以内的礼物,节日那天送出去。   她才说了一半,陆时迦就明白了。   吃完饭,他便以饭后休息的由头挪到了旁边,再偷摸拿起桌上的笔,在祈热拒绝他刷碗的请求后提了一嘴,“祈老师,我帮你写吧。”   他没听清祈热回了句什么,对着旁边的名单就往下写,再一张张折好放进广口玻璃瓶里。   祈热刷了碗出来,就见陆时迦坐着,刚才放在沙发的书包被他背在背上,似乎是准备要走。   桌上的空白纸条还剩几张,瓶子里纸条叠得冒出了头。   “写好了?”祈热走了过去,“是写的标记下面的?”   陆时迦站起身,点着头,“嗯。”应一声,手往她身前递。   “什么东西?”祈热看一眼他,将他递过来的纸条接下来拆开。   上面写三个字:陆时迦。   陆时迦戳了戳纸页背面,“祈老师,你抽到我了。”   祈热听得笑了一声,“你的心思要是花在学习上,估计祈凉都考不过你。”   陆时迦恍若未闻,拉了拉书包带,“圣诞节我来找你吗?”   祈热一掌拍上他的头,“我可没说要给你准备圣诞礼物,圣诞节周六,你回家去。”   他又问:“那平安夜呢?”   祈热将纸条折回去,往他身上拍,“平安夜要上课,提前跟班上学生过圣诞节。”   陆时迦双手一齐接住小小一张纸条,“晚上也要上课吗?”   祈热弯腰收拾着瓶子和书,“你怎么那么多问题?难道你平安夜不用上课?又申请不上了?”   “平安夜真的不上课。”陆时迦说得一本正经。   “怎么就不上课了?”   “……要不你去问下我们校长?”问完,知道祈热肯定是要生气的,陆时迦急忙往旁边退,“我回去写作业了。”   祈热先是一愣,接着被他逃跑的模样逗笑,“看把你吓的,我就那么凶?”   陆时迦一手扶上了门把,人跳出去,关门时探进来半颗脑袋,“你问下其他人,就知道了。”   门一叩,剩祈热在原地无处发作。   接下来两个星期,祈热没再见到陆时迦。临近期末,她要忙的事情也多,周末的时候跟花自酌出去吃饭,才注意到街上店铺门口都立着棵圣诞树,彩灯缠在上面,夜里一闪一闪。   国内圣诞节的气氛倒是浓厚,但真正按照西方习俗来吃火鸡的还是少数,而在平安夜给老师送一只火鸡的,更是少数。   祈热看着几个班干部用一只盒子递上来的,火鸡烤得焦黄,旁边点缀着西红柿跟西蓝花,有那么点圣诞的意思。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接下来道谢。   再一抬头,视线捕捉到正弯腰从后门进来的人。   祈热扶了扶眼镜,恍然发现陆时迦上初中之后似乎总是一身校服来来去去,鲜少穿自己的衣服。有印象的一回,还是上次在川菜馆那身牛仔搭配,现在想起来,她还觉得不太舒坦。   上课铃即将打响,她放弃去把人撵走。倒是又看一眼,视线扫过他奶白色的毛衣领口,以及折领黑色呢料大衣,往上,是一张她看了十几年的脸。   看了太久,反而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长相。是前两天她备课的时候突然想起,于是在浏览器上输入“贴吧”两个字,顺藤摸瓜般找到了班堇给她看过的“校草”讨论帖。   除去直白的一些词,“长得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还有略显矫情的细节描写,更像在写作文,“线条流畅”,“轮廓分明”,“近似桃花眼”,“眉骨恰到好处”……   扯淡。   祈热愈发心气不顺了,片刻整理好心情后才翻开书。将一小部分内容讲完,进入了送礼物环节。   不知道是不是受高中最后一节课的影响,她点名惯常喜欢从后排靠门的学生开始点起。让那位学生先拿出纸条念名字,将礼物送出去,被点到名的女生当场拆礼物,再将自己的礼物送给下一位。护手霜,一袋面包,什么样的礼物都有。   进行时,祈热下了讲台,往后边走去。   大衣蹭过课桌一角,祈热转个弯要往另一角落走,按在桌面的手被另一只手摁住,紧接着大衣也被另一只手轻轻扯住。   她回头看一眼前边进行得正火热的送礼物环节,确认没人注意,瞪了陆时迦一眼。   陆时迦笑着松了双手,一齐往上举,作出投降的姿势,见她甩了甩大衣要往他身后去,右手又快速伸出去,捉住她纤细的手,巧力一拉,将她带到自己旁边的位置坐下。   祈热心咯噔一下,着急忙慌地要挣脱手,眼睛时刻注视着前头的情况。陆时迦却半点要松的意思也没有,另一只手从大衣口袋里翻出一张纸条,单手拆了摊开在桌面上。   祈热暂时不去理会被牵住的手,低头一看,上面是自己的名字。字体一看便知,出自陆时迦的手。   陆时迦一张脸往她面前送,嘴唇一张一合,说的是:“我抽到你了。”   他手一抬,祈热稍稍往后退,稍一辨认,他手里拿着的是一管口红,包装上有双C标志。   前排学生忽然哗然,大概是看到什么惊喜礼物,都站起来往前排看。祈热被吓得一激灵,手一甩,将口红收进口袋,起身大衣一拂,快步往前排去了。   陆时迦低头看着摊开的手掌,手指一曲握住一片空气,以及掌心残留的温热。   一圈礼物送完,祈热又给大家扩展了一些知识,最后分食那只大火鸡。   班干部拿了刀帮忙切分,递一只鸡腿给祈热。祈热戴着手套接住,往后排看一眼,再拿了另一只手套,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去了后头。   手套丢在桌上,再把鸡腿递过去,嘴型是两个字:快点!   陆时迦笑着戴上,接了火腿咬一口,见祈热始终注意着前头,起身凑到她耳边,“祈老师,你吃吧。”   祈热急忙把他摁坐下去,手指一点,“不准站起来。”   陆时迦无声地笑,把鸡腿直接递到她嘴边,祈热不知道他装什么神弄什么鬼,看一眼前头,再回头就着他手咬一口,嚼几下觉得味道还行,刚要问有什么问题,又见他在她刚才吃过的地方咬一口,边吃边点头,再递给她,“是挺好吃的。”   祈热嘴里的还没咽完,脸忽然一热。   以前一起吃过的东西数都数不过来,现在同吃一只鸡腿,似乎哪哪都不对劲了。   祈热急得将他手一拍,“这么难吃,你自己解决!”说着就又跑到讲台上去了。   陆时迦傻乐了一会儿,笑着把剩下的全部吃干净。   火鸡吃完,铃声一打响,提前过的圣诞节便就此结束,而平安夜才正式开始。   有学生开玩笑,“祈老师,今晚有没有约会啊?”   一个开口,全班都边收拾东西边附和。   祈热往后排扫一眼,快速收回视线,捞起桌上的书作势要一个个敲过去,“约什么会?每天没被你们烦死都算好的!”   “啊祈老师,你别老是这么凶啦,男朋友肯定会嫌弃的。”有女生站她面前,像是要赖着不走。   “谁说的?我就喜欢泼辣凶狠的女孩,多有生气……”说话的是个男生,“生气”像是一语双关,似乎又只是一种意思。   祈热立刻火大了,“有你们这么跟老师说话的么?谁泼辣凶狠了?”   讲台边几个学生将书往头顶遮,作鸟兽状往门口跑,“凶不凶,问问徐老师咯!”   祈热又扬起手上的书,学生们嘴里喊“老师再见”,笑着跑远了。   等最后一个学生向祈热点头道别离开后,教室里只剩下一前一后两个人。   “我真那么凶吗?”两人一起走出教室,祈热系好围巾,问陆时迦。   陆时迦从刚才的某一刻开始有些闷闷不乐,此时语气低落,又带着种情绪,“不是让你问徐老师吗?”   他知道的姓徐的老师,仅此一位。   “我现在问的是你!”祈热扫过他米色的休闲裤跟黑色帆布鞋,心里哼一声。   他哥从来都穿得规整,他呢?学什么不好,一身混搭,也不见得多好看。   陆时迦不知道自己一身搭配已经被默默评判过,只顾着自己生气,“现在比以前凶。”   “……”   祈热伸手要去打人,陆时迦往后一仰躲开了,就事论事地说:“我又不嫌弃。”   祈热咋舌,片刻后实打实地打在他身上,“谁管你的想法了?我凶不凶跟你嫌不嫌弃两码事,毫不相干!”   陆时迦目光闪烁,“他们为什么要说你有男朋友?”   “我分手了是得宣告天下吗?”她甩开脸,“身边人知道就行了。”   “噢。”陆时迦以为他们嘴里的男朋友是“徐老师”,现在一听,心情又好了。视线一低去看她的大衣口袋,刚才在课上,他就见祈热把他送的口红放进了这个口袋。   “祈老师,那个是谁?”他指了指对面一栋楼的走廊,等祈热转开头,急忙将手伸进她口袋,东西一掏,拔腿便往前跑。   他是想帮她拆了亲眼看她涂上,跑出几步远,才发现手里触感有些不一样。   低头一看,是类似平安符的东西,一粉一绿。还没看完上面写的字,手上一空,再看过去,两枚平安符已经到了祈热手里。   “你抢劫呢?谁给你的胆子私拿东西了?”祈热将东西抓在手里,一脸凶神恶煞。   凶得脸都红了。   陆时迦细细看她一眼,再去看她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祈热将东西往口袋里放,“你管呢?”   陆时迦立时有了一种猜测,“是给别人的礼物吗?”   “……说了你别管。”祈热底气有些不足。   陆时迦伸手到她面前,“那你抽到了我的名字……”   后半句不言而喻。   祈热似乎没了火气,双手放在兜里,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是给你准备了礼物,不是不送给你,是同事给买错了,买错了还有什么好送的?”   陆时迦听着听着嘴角上扬,“是什么?”   “你刚刚不是都看到了吗?”祈热抬脚往前走。   陆时迦跟上,“我没看清。”   “那关我什么事?”祈热不看他,只顾着往前走。   陆时迦怎么可能会放弃,“是平安符吗?我看到上面写了‘良缘’。”   祈热脚步瞬间一止,“不是说没看清么?”   “……没看完。”   祈热翻个白眼,嘴上却开始解释,“是朋友去日本出差,去寺里的时候非要给我们每个人都带一个御守,也就是平安符。我又不信这个,反正无关紧要,她又非要带,就让她求了个学业守,你不是要考试了么?之前就说我得负一部分责任,刚好给你求一个。谁知道……”   其实她说的不算百分百真,是同事去日本出差,她想起陆时迦以前说过的烟火大会,想让同事帮忙带个纪念礼物,可现在不是烟火大会的时候。她又去网上查了查,不少人说浅草寺的御守灵得很,她便央同事去寺里给她求一个。同事嘴上说求不到,实则是要恶作剧,知道她刚分手,给她求来了一对良缘守,说遇到对象前戴一个保姻缘,有了对象后再送出去,可护感情稳定。   祈热拿到手上的时候两眼一黑,现在提起来还是有些气,“……谁知道她求错了。”   “那这个是求姻缘的吧?”   祈热第一回 发现陆时迦脑袋转得这么快,哂笑一声。既然他都看到了,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对!所以你别想有礼物了!”   “不是有两个么?给我一个就可以了,我也想交女朋友……”他不是什么都不懂,良缘守是一对,那肯定是专门给情侣的,一人一枚。但嘴上得装作不知道。   祈热听了他的话,莫名来了气,“交什么女朋友?你看看你自己的成绩,我告诉你,高考之前你要是敢交女朋友,我立刻告诉柳阿姨!”   陆时迦避开不答,“你求的是学业守,那就把它当学业守来用就可以了。”   “这是你想当就……”   刚才是撒谎让她转移视线,这回陆时迦明目张胆地就把手伸进她口袋,一下拿了仨,捏紧了就跑。   祈热一句话还没说完,气得追上去,“你胆子肥了?”   陆时迦只跑了几步,将绿色那枚御守放进自己口袋,又去拆那管口红,等祈热追上来,他已经拆了出来,在她发火之前把粉色的御守直接放进她口袋,口红递到她跟前,动作一气呵成,“祈老师,她们说这个特别火。”   祈热满嘴的话被他一堵,眼见他就要亲手给她涂上,她往后躲,伸手捉住他,“你敢动试试,我自己来!”   陆时迦这回乖乖配合,空出的那只手护在她腰后,等她站直拿住口红,他才两手一并收了回来。   祈热轻喘着气,空着的一只手要往他头上敲,陆时迦可以直接用手挡,却偏要抓住她手,嘴上转移话题,“祈老师,你手好冰,那只兔子还在吗?”   祈热心一虚,将手抽出来,“不在了。”   “哦。”陆时迦也没有生气,他老早就知道,之前在祈家的客厅里见到过,看着很久没用。   祈热也学他转移话题,看着手里的口红问:“哪里买来的?多少钱?”   陆时迦估计是聋了,只是指着口红说:“好像这个叫可可小姐。”见祈热瞪他,他补充一句,“我自己花钱买来的。”   祈热旋一下黑管,顿了顿往嘴唇上涂。   陆时迦站旁边一瞬不瞬看着,见她马上要涂出去,“不是,”他伸着手干着急,“我来帮你吧。”   祈热张着嘴,还未拒绝,陆时迦已经擅作主张接过她手里的口红,往前一步,对准她一双唇往上涂。   祈热两只手都举着,生怕他涂坏,“你要是敢……”   陆时迦已经在涂,祈热不好怎么说话,掀起眼皮看他。   “你不能动。”陆时迦眼神专注,说着又往她身前凑近一点,微微弯着腰,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肩,以防她乱动。   祈热呼吸忽地一滞。轮廓,线条,桃花眼,眉骨,全进入到视野里。   还有帖子里没有提到的,白皙的皮肤,长睫毛,薄唇……   她脑袋嗡嗡作响,下意识伸手要去推开他,耳朵先竖了起来,一串听来有些焦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有落了东西的学生去而复返,转个弯到了走廊。   祈热将陆时迦的手捉住往外推,脑袋一歪,见着愣在原地的学生。   “祈……祈老师,我……平安夜快乐!”学生结结巴巴,连东西也不要了,折身跑远,又留下一句:“师爹也节日快乐!”   师……师爹。   祈热脸上烧得绯红,用力把陆时迦往外推,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陆时迦!谁让你送口红了!拿回去,爱送谁送谁!”她气得一个人往前走。   陆时迦手里拿着口红,笑容压也压不住。   师爹?心里默念了两遍,他笑着摸了摸后脑勺,看着祈热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   边走边语气轻快对着祈热说道:“祈老师,你都涂过了,那就是你的。而且我也不送给别人,只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   来卖安利了,倾情推荐朋友赵舒音的新文《万里河山》,襄皇命格巫族后人vs南燕废太子,强强,女扮男装,剧情流。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文,喜欢的话加个收藏就再好不过啦。感谢~~   ————   评论区掉落红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粥粥晓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ncle Wang next door、夜夜好梦 10瓶;劲量 9瓶;kiooa. 4瓶;superRu 3瓶;Kah 1瓶; 第75章   圣诞节一过, 2011年的大门便敞开了。   临近期末考,元旦的三天假期都被陆时迦用来复习。三点一线, 比任何时候都努力。   他以前只有出学校的时候会背上书包, 现在每天往返教室都得背上。   祈凉连续两回碰上,忍不住多看两眼, 接着看出了里面的玄机。他把人喊住,几步跟上去,拉住那个挂饰, “这什么东西?”   陆时迦急忙将他手拍开,“别乱碰。”   祈凉张开手作投降状,弯下腰去辨认挂饰上面的字:“良缘守?什么玩意儿?”   陆时迦扬着眉毛,“字面意思。”   “靠,哪个女生送的?”   陆时迦不说话, 自顾往前走。   祈凉追着走, “到底谁啊?你不会交女朋友不告诉我吧!”   陆时迦脚步一顿, “没有,交了也……不一定告诉你。”   祈凉气得把人一抓,“你不对劲, 说,口红送去哪了?”   陆时迦含糊回答:“反正已经送出去了。”   祈凉一追问就是两星期, 直到考试结束放假, 也没问出来。几次问“你不会是送给祈热了吧”,陆时迦也没正面回应。   他一心计划着寒假要干些什么,在宿舍里收拾东西, 就接到了柳佩君的电话。   柳佩君告诉他,已经打电话让陆时樾去接他,回家吃顿午饭,下午就开始上补习班。   陆时迦慌了,“什么补习班?”   柳佩君语重心长:“妈妈都去了解过了,各科老师都有很丰富的经验,一个班人也不多,到时候你可得不懂就问啊,迦迦,妈妈可不想再看你成绩下降了。”   陆时迦一时很茫然,等陆时樾开车过来接人,他也还没回过神来。   “迦迦。”陆时樾喊到第三遍,音量稍稍加大了一些。   陆时迦终于回神,看向他哥。   “想什么呢?”车子停在红绿灯路口,陆时樾笑着看他一眼,又看向他放在身前的书包。上车前他就注意到上面挂着的御守,他先前见过,知道良缘守意味着什么。   陆时迦抱着书包摇头,越想越沮丧。他计划好去旱冰场、去电影院,现在怕是都要泡汤。   “迦迦,”陆时樾又喊了他一次,“别影响学习。”   陆时迦没听明白,陆时樾这回直接将视线落在那枚御守上,提醒道:“最好别让妈知道。”   陆时迦跟着看一眼,知道他哥是误会了,急忙否认,“没有。”   陆时樾以为他不好意思,笑了笑别开头,“嗯,我没看见。”   陆时迦张嘴还想解释,完整的句子都已经想好,见他哥认真开车,觉得错过时机,又把话咽了回去。   下午上完课,他耷拉着脑袋从补习班出来,埋头给祈热发消息,“祈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家?”紧接着第二条报备,“我妈给我报了全科的补习班。”第三条把自己的课表发了过去。   晚上九点多,才收到她一条回复:“好好上。”   陆时迦判断出她应该很忙,不然不至于第一条里的问题都忘了回。   祈热确实忙,放假前出考卷,补齐所有要上交的材料,监考,期末考核,批改试卷。好不容易可以放假,又跟徐云柯一道被花自酌临时喊去帮忙,连续忙了三天,师徒三人一起出去吃饭,再次提起小说翻译的事情。   徐云柯早前就决定不打算参与,这会儿只需要看热闹,眼见祈热被花自酌批评了足有十多分钟,他瞅着氛围伸出援助之手,咳嗽一声,似漫不经心提起,“2班学生说的‘师爹’是怎么回事?”   祈热眉头一皱,不露痕迹地看一眼他,以示警告。提这茬,他不如别开口。   自从那次被回来拿东西的学生误会,再去上课,都要被一众人调侃一回,祈热怎么解释也无用,后来也就由着大家去了。   徐云柯已经在办公室问过一回,现在再提,不知道他是帮忙还是添乱。   花自酌私下里倒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反而有时候会催催他俩,这会儿听着,问:“交大那位?”   祈热摆手,“不是……已经分了。”   花自酌脸一板,“那是哪个?”他大约是觉得她分手有些快了。   “……不是哪个!学生们瞎说的,认错了。”祈热越说越心虚,伸脚踢了踢徐云柯,“您倒是问问他!”   徐云柯双手一举,“花老师您知道的啊,我先前追她,她不答应,那我不得单身?”   祈热仍不服气,“你那叫追么?”   徐云柯乐,“我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小男生,总不能跟口香糖一样黏着你。”   花自酌看着徐云柯,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追女孩子,要是对方不反感,怎么黏都不过分。”   “听见了吧?”祈热难得见花自酌站自己这边,下巴冲徐云柯一挑。   徐云柯不太赞成,“当初你拒绝我的时候可是说一不二,约你看电影,两个字‘不去’就给我打发了,别人我不知道,你要是不反感哪个人,多半是喜欢的。”   “我也没反感你……”祈热抓住漏洞。   徐云柯思路往下延伸,“那说明不止是喜欢了。”   祈热不以为意,“你分明就是记我仇了。”   两人又争几句,花自酌打断,问徐云柯相亲怎么样,徐云柯的气势立刻被压了下去。   一顿饭吃完,祈热回公寓随便收拾了点随身用品,坐地铁回了家。她原来习惯放假后去李妲姣那儿住几天,但前段时间李妲姣跟男朋友开始同居,再过去就不方便了。加上在花自酌的敲打下,她顾着翻译那本似乎怎么都翻译不完的小说,没什么空余时间。   整日窝在屋子里忙,除去她爸妈惯例进来喊吃饭,柳佩君也来找过她几回。前几次都是送些小点心,东西一放就没再打扰。后来这一次,似是有话说,进来了没立刻走。   祈热让她坐,她也就坐了下来。   先说了些别的,“迦迦这次期末考试考得还不错,进了前十,我之前还担心他贪玩,所以给他报了每门课的补习班。”   陆时迦知道自己考前十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祈热,祈热问他要什么礼物,陆时迦说不用,她想着他生日要到,合二为一也不是不行。   这会儿她当作第一回 听,回柳佩君:“怪不得没见到他。”   “是,谁知道课排得那么晚,晚上回来也九点多。”说到这没了话,她干脆说到正题,“后天小年,时樾也就辞职回来了,你知道他自己成立工作室了吧?”   祈热点头,“知道,之前他就提过。”   柳佩君颇满意,点了点头,又问:“你们平常是不是都没什么时间联系的?”   “嗯,是联系得比较少,他比我忙,我也瞎忙。”   柳佩君没控制好表情,微微皱眉,“他这份工作也做好几年了,确实是一年比一年忙,现在自己要创业,忙肯定照样忙,自由度还是要比之前高一些,”说到这儿眉头舒展了些,“工作室离你学校不远,你要是有时间可以过去瞧瞧,也当阿姨拜托你,时樾忙起来饭都没办法好好吃,你过去可以帮阿姨监督监督他。”   祈热点着头,“有空我肯定过去找他,”这么答应着,又立刻问:“我听我妈说,您打算给他相亲啊?”   柳佩君一时有些尴尬,“是有这个打算,但是他自己要有喜欢的人,我也不勉强。”   祈热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跟陆时樾已经聊过,柳佩君知道他们俩的情况,先前应该是顾忌她有男朋友,没怎么找她,现在知道她分手,三不五时会给她打电话,撮合的意思明显。至于相亲,大概是替他多择一条路。   她也跟陆时樾达成了共识,这件事由陆时樾来说明,祈热只当不知道。   过两日是小年夜,夜里降了雪,下两日,融三日,又到了除夕。   陆时迦年二十八才结束年前的补习,等他有时间好好看看雪,院子里祈凉堆的雪人已经融化。偏这两天祈热跟陆时樾同进同出,一起去见老同学,他只能干干坐家里发呆,不停给祈热发消息。   正在吃饭的祈热只能回:“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陆时迦也没什么事,一会儿说自己无聊,一会儿问她吃的什么。   祈热话里透着不耐烦,总归一条条都回复了。   高三同学聚会,这会儿都是二十四五的年纪,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不少人都带了家属出席,一个个除了关心事业,也就数着结婚与否来交流。   有人见祈热时不时拿起手机,打趣道:“祈热,你这是跟哪个地下情人发消息呢?怎么不带过来给大家见见?”   祈热回复完把手机一关,“别瞎说,我要是有男朋友,早就带过来了。”   “真的?”这话是旁边李妲姣问出来的,明明一清二楚也跟着一起开她玩笑,紧接着把她包上那个平安符拿起来,“我可看见了啊,‘良缘守’,谁送的?”   她早想问了,这会儿索性拿到台面上来问。   这是陆时迦那天非要给祈热挂上的,祈热只当是个挂饰,随他去了。   她把包往身后放,避去其中的周折,只说:“同事帮忙捎的,听说很灵,学业,事业,爱情,都可以求。”   有人还真的来了兴趣,“求爱情怎么个求法啊?”   祈热看对方是已婚人士,回:“求一对,一粉一绿。”   等散了席,李妲姣逮住机会问:“你这是一对还是单个的?”   饭桌上寡言少语的陆时樾也默默瞅向了她,他这会儿表面平静,心却一直揪着。一绿一粉,他都见过。   祈热叹了口气,又把同事的恶作剧说了一遍。   听完,陆时樾松了一口气。   “那你就跟迦迦各拿了一个?”李妲姣还是觉得奇怪,“不太好吧?”   她这么一问,祈热当即就把御守拿了下来,“就是个挂件,我又不信,诶,陆时樾,”她故作轻松地看向陆时樾,似要撇清证明些什么,“陆时迦苗头不太对,说自己想找女朋友,你得好好看着。”   “是不是上次吃饭碰见的那个?”李妲姣问起的是季桃。   “不是!”祈热一口否定。   “我看着就是啊,又不是谁都跟你和祈凉那样,现在的小孩子都低调得很,迦迦一看就不会开口,不然那天为什么就他们小情侣俩先去饭馆?说不定之前约会去了,男才女貌,看着还有点夫妻相……”   李妲姣话没说完,就被祈热一把捂住了嘴。   “说了不是!”祈热音量抬高。   李妲姣被捂了个严实,声音不清楚,却是在问:“你怎么知道不是?”   祈热收了手,拉了拉包带,低声说:“他不会对我撒谎。”   “那是他怕你。有些人平时看着内向,呆呆的,要是面前是喜欢的人,指不定一肚子鬼主意呢。”   祈热一时烦躁难耐,摆摆手,“别提他了。”   她一张脸没了笑容,到家里直接上了楼,澡也不洗直接往床上趴。   点开手机,锁上,再点开,再锁上。   抬起头扫向桌上一个盒子,眼睛一亮,立即重新点开手机,给陆时迦发消息:“过来。”   陆时迦在家干坐了一天,见他哥回来早就想过去,他妈柳佩君又拉着他进行教育,这会儿收到消息他即刻起身,“祈凉说给我一本习题册,我去拿。”   柳佩君立即挥手放人,见人跑到门口又把人喊回来,进厨房拿出一份点心,“把这个给你祈热姐带去,就说妈妈花了很多心思做的。”   陆时迦脸微微一拉,“哦。”   他端着盘子过去敲响门,听见里面说“进来”,开了门进去。   “祈老师,我妈让我拿来的。”他把点心放她桌上。   祈热对着电脑似乎很忙,先看一眼点心,再回头看他,只一眼就别开,“你今天都干嘛了?”   陆时迦自发自动地拖了旁边的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凑她很近,“给你发消息。”   祈热敲在键盘上的手一停,“还有呢?”   “没了,就只给你发消息。”陆时迦说得平平淡淡。   祈热静了片刻,手一曲敲在他脑袋上,“你还很得意?有时间多做几道题。”   “我都要做吐了,明天就过年了,我总能休息两天吧?”   祈热其实没敲出什么东西来,把文档关掉,想起回来时陆时樾的话,“你哥说年后你们要在外婆家待很久?”   陆时迦皱着眉点点头,“外公正月十三做寿,让我们过完元宵才回来。”   祈热听陆时樾说了后就看过日历,“那你生日也得在那边过了,”她说着示意旁边架子上的盒子,“把东西拿走,别放我这占位置。”   陆时迦顺着她的视线回头,起身过去拿下来,看上面的标志就知道,是一双球鞋。   祈热见他开了盖子看一眼,又盖了回去,看着一点没有收到礼物的惊喜感,她火气上来,“拿上赶紧走。”   陆时迦憋着笑,坐回椅子上,“你怎么知道我穿多长的鞋?”   祈热重新点开文档,来回滑着鼠标,“瞎猜的。”   陆时迦其实记得她是怎么知道的,是他在楼下等她那次,后来上楼,她找鞋的时候问过他。   “哦,那你猜对了。”陆时迦看着她,见到她头顶的发夹,笑了笑,再去看挂衣架上的红色围巾,又笑了笑,紧接着去看她的包,多看两眼,立即收了笑。   “那个御守呢?你不会丢了吧?”他起身去拿她的包。   祈热回头,“你别乱动!”   陆时迦不听,将她包取下来,“真的丢了?”   祈热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没有,在包里。”   “你为什么要摘下来?” 陆时迦一脸不高兴。   祈热忍不住笑了笑,“你还真信这个?”   他不回,直接从她包里把粉色的御守拿出来重新挂上,看几眼才心满意足地把包放了回去。   他又重新抱起鞋盒,“这就是生日礼物吗?”   “你还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不喜欢给祈凉穿!”祈热又凶了起来。   陆时迦抱得紧紧的,“喜欢!我天天穿!”   祈热轻哼一声,没说话。   陆时迦靠过去,“祈老师,你想不想去外婆家玩?”   祈热满脸疑惑,“我?”   陆时迦点头,“小时候我们去拜年,你不是说也想去吗?反正都放假了,后天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祈热这回拿了本书往他脑袋上拍,“你想什么呢?那是小时候!而且我忙着呢,没空!”   “你可以去玩几天,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回来。”   祈热忽地又笑了,“你就打这个主意呢?你外公生日你还想跑?乖乖待着!”   “……我想回来。”陆时迦嘀咕着。   祈热瞅着他,“回来干嘛?放假在哪都一样。”   “我……我想见……”陆时迦支支吾吾没说完。   祈热忽然冒出来一种想法,“见谁?”   陆时迦摇头又不打算说了。   祈热沉默地看着他,转而别开头,语气听着随意,“小桃子是吧?”   “不是!”陆时迦急了,“我说了我跟她没关系!”   祈热看着电脑,“你说了我就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   陆时迦急得伸手摁住她左手,“我没有!”   祈热将手挪开,看向他,“那上次去川菜馆吃饭,为什么就你俩先来?”   提起那天,陆时迦耿耿于怀得很,不过是针对后半部分,至于前半部分,他想了想,“那天他们去打球了,我没去,季桃从家里过来,碰上了的。”   祈热又拿起手机,过了会儿才回:“哦。”   陆时迦看她只是随意提起,听完也浑不在意,心气突然不顺,“我高中真的交女朋友了,你会不高兴吗?”   祈热滑着手机屏幕的手一顿,随即将手机丢回桌上,“交就交呗,我不高兴干嘛?不高兴的只会是柳阿姨。”   陆时迦看了她好一会儿,心灰意冷,故意赌气说:“只要不告诉她就好了,我肯定要谈恋爱的。”   说完,抱起鞋盒就走了。   下了楼才想起跟柳佩君撒的谎,又上楼去找祈凉,说跟他借笔记本。祈凉第一眼就看到他手里的鞋盒,一把抢过来打开,看清里面是科比签名款球鞋,限量版的,眼睛都大了,“我靠!哪里搞来的?”   陆时迦把鞋盒拿回来,只是重复一遍,“随便借本笔记本给我。”   祈凉看他低落得很,进屋翻了半天,一会儿翻出来一本快脱壳的,“我都好久没记了,这个还是初中的,你要?”   陆时迦一听更气,但是不要也得要,接过便下了楼。   第二天除夕,两家人一起吃饭,柳佩君时刻不忘撮合祈热和陆时樾,一会儿要他们贴春联,一会儿催他们出门买烟花和饮料。   眼见两人骑着小电驴出去,陆时迦将游戏手柄一扔,丢下祈凉一个人垂死挣扎。   这一次跟上回不一样,就陆时迦一个人生着闷气,祈热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吃完年夜饭还给他发了份红包。   这是她正式工作的第一年,给每个人都准备了,数额还不少。   陆时迦别扭地接过来,柳佩君见他不说话,急忙拍了拍他:“迦迦,你祈热姐给你红包,怎么不说谢谢?”   祈热往陆时迦旁边坐,“应该的。”   陆时迦低着头不说话。   旁边祈畔笑着,“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以前放个鞭炮热热都要欺负迦迦,”说着看向两个最小的,“那会儿你们还没上小学,现在都上高中,长得都要比姐姐高了。”   “以前迦迦就是个小不点,我总担心他长不高,那会儿还给他买钙片,现在我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   回忆起以前,几个大人有好一堆话要说。   祈凉不乐意加入这样的话题,转个身出去给班堇打电话了。陆时樾也不知被谁的贺新年电话给牵住。   剩下坐沙发一头的两个人无事可做。   也不是无事可做,祈热的手机差点要爆了,她在班群里发一句“敢打电话开学了给你们好看”,于是学生们不打电话,改用消息轰炸。   祈热没掏出手机,只静静坐着,状似在听长辈们聊天。   陆时迦则低着头,悄悄看祈热垂在身侧的手。   她手细长,指甲修得整齐,应该是一直忙着上课,好久没见她涂指甲油。手背上,靠近食指的附近,有一颗淡色的痣。陆时迦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伸手过去,指尖划过那颗痣。   祈热动了动,侧头看向他,陆时迦也忘记自己在赌气,装出一脸坦然的样子,用嘴型随便扯出一句什么,伸手就牵住了她。   祈热没看明白他说的什么,眉头微皱,疑惑地看向他。   陆时迦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指腹在她手背摩挲几下,不敢再造次,听见门外祈凉说着什么进来,他快速凑近祈热耳边,气息喷在她耳朵上,声音很轻,“祈老师,你手真小。”   说完松了手起身,拿了遥控器来回调着频道。   全是春节联欢晚会,怎么调都是同一个节目,他却乐在其中。在旁边观望了好一会儿的祈凉看不下去了,过来摸他额头,“你是不是傻了?我见你笑半天了。”   陆时迦用新鞋去踢他,祈凉低头一看,“呵,不就一双限量版球鞋么?改天我也买一双来。”   两人打闹着,全落入沙发上祈热的眼里。   她始终坐着一动不动,心绪却复杂得很,坐了一会儿,起身出去。外头烟花不停,她眯眼看着,竟然有点想抽烟了。   这样的冲动持续了几天,实在忍不住,大年初三的时候,她跑了一趟小卖铺。   老板面无表情看着她,给她递烟,找零钱,什么也没说。   祈热十分心虚,上回说的“就买这一回”被她自己给打破,现在也没法申辩什么,说句新年快乐,拿了烟就跑。   回到家还没吸,兜里手机就响了起来。看到上面三个数字,愈加烦躁。   “干嘛?”她接起来,语气不善。   那边陆时迦心情却好得很,“祈老师,我刚吃了生日蛋糕。”   祈热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他生日,语气好了些,“那继续去吃……”想说句“生日快乐”又觉得没必要,她好像哪年都没说过。   “我吃完了,大家还让我许愿——”   祈热无奈笑了声,“你说的什么废话?”   “可是我没许。”陆时迦接着说,“你之前帮我许过一次,这次给你许。”   “我什么时候帮你许过了?”祈热一时没想起来。   “就那次下雪,你许愿说希望我心想事成,不就是帮我许了么?”   祈热想了起来,片刻后说:“我没什么要许的,你自己许吧。”   陆时迦顿了顿,“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祈热愣了愣,随即凶了起来,“谁说的?我心情好得很!”   陆时迦笑了声,“那元宵节我们一起去老街放许愿灯吧,现在不许愿,到时候一次就可以许两次了。”   “谁要跟你去了?”祈热下意识有些抵触。   陆时迦也不泄气,“那到时候回去了我再问你一次,你不去的话,我也不去。”   祈热一口气往上提,又听对面说:“祈老师,我今天收了好多红包啊。”   他忽然转移了话题,祈热不得不将那口气呼出去,“好好收好,别丢了。”   “我已经开始存钱了,以后也会省着点花,第一笔还是你给我的。”不见祈热回答,陆时迦自发解释,“就是去年过年打牌,你把赢了的钱都给了我。”   当然,是让他跟祈凉分的,祈凉没稀罕。   祈热有一点印象,她伸手捻下门边腊梅一片粉白色的花瓣,“嗯,别乱花!挂了,我忙着呢。”电话一挂,花瓣被她丢进嘴里,嚼两下,好像突然就不想抽烟了。   她进门上楼,想着刚才电话里陆时迦说的话,之前他说过了元宵才回来,刚才又说元宵节一起放许愿灯,不知道哪句话作数。   她甩甩头,不再去想。   其实一开始确实是决定过完元宵才回来,但陆时迦告诉他外公外婆,说自己忘记带作业来写,必须得回来赶,他外公外婆再去跟柳佩君沟通,才把归期改了的。   回来那天是元宵节当天,梅城难得放了晴。陆时迦一下车就往里跑,脚上穿的还是那双耐克,他每天睡前擦一遍,这会儿还像新鞋。   他直接跑进祈家,进门喊着季来烟跟祈畔,人却往楼上跑,又喊一声祈凉,听到一声回应,脚已经到了祈热房间门外。   “祈老师。”他敲着门。   今天一早他就给祈热发了消息,问她今天干嘛,祈热说工作,他以为她会在家。   斜对面祈凉开了门出来,“你干嘛?她一早就出门了,这几天都是,去她老师家。”祈凉刚在写歌,这会儿伸个懒腰,“晚上我喊了时樾哥一起,可以坐他车过去,不用骑车了。”   陆时迦消化一会儿,祈凉又说:“祈热也去,时樾哥喊的。”   “她答应了?”陆时迦立即问。   “她还会不答应?最喜欢凑热闹了。”   陆时迦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虽然一开始是大家约着一起,但他计划单独喊祈热。现在这样也不是不行,他问祈凉,“她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吧。”祈凉也不确定。   到了晚上,祈热没有回家来,留在花自酌家吃了晚饭才走的。陆时樾上午回来后就去了工作室,准备明天正式开业,两人一联系,陆时樾从工作室出发去接她。   因为不顺路,也就没回去接祈凉和陆时迦,让他们自己骑车过去。   一路上灯红酒绿,霓虹灯缓慢后退。   路上拥挤,陆时樾将车开得很慢。他没法待太久,一会儿还得回工作室去,要不是祈凉非要让他见班堇,他大概也不会过来。   越靠近老街,越是拥挤。车子堵在桥上,寸步难行。   祈热歪头靠着窗,前头的车往前挪一点,他们也就挪一点,便秘似的,好一会儿才到了桥头。   她脖子都靠歪了,坐直后活动两秒,倏然停了下来。   隔着车窗,她见到六/七米外,靠坐在白色栏杆上的陆时迦。   头发比半个月前短了不少,应该是理了发。穿薄薄一件卫衣,少年感在身,连卫衣帽展开的形状都是美好的,牛仔裤下那双腿足够长,那么高的栏杆,坐着也能轻松踩地。再是脚上那双鞋,怎么看都很熟悉。   他正埋头看着手机,手指快速点着屏幕,点一会儿停下,又连续在同一个位置点击,这样的动作重复几遍,他停了下来。   像是在来回删减短信。   道路终于畅通起来,车子缓慢向前。祈热稍稍回头,车子正转弯进入停车场,彻底与刚才的画面隔绝。   祈热刚转回身,腿上的包跟着手机一震。   她突然有种预感,急忙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只是看到名字,就笑了起来。   陆时迦:你怎么还没来呀,祈老师?   刚看完,就来了第二条。   “你再不来,我给你发自拍了。”   祈热来回看了几遍,手指僵着,没有点下去。   隔一会儿,果然发过来一张图片。可点开不是自拍,随意一辨认,上头是祈凉和班堇的背影。   紧接着他又发来,“再不来,我跳下江喂鱼。”   祈热看着想笑,却又不想被陆时樾察觉,将手机一关,决定看路,抬头才发现车子已经停了,脑袋一转,陆时樾正看着她。   “怎么了?”祈热摸了摸自己的脸。   陆时樾摇摇头,跟着笑起来,“很久没见你这么笑了。”顿了顿,视线往下,“也很久没见你这么穿了。”   她戴一顶贝雷帽,黑色长发披肩,灰色卫衣下摆扎在黑色牛仔裙里,脚上一双球鞋。   看着休闲,又有一种干练感,下车走路都觉十分轻快。   陆时樾靠外,两人一起走出停车场到了桥头。   祈凉先看见了他们,原地跳两下,朝他们招手。   祈热这时才发现,她之前常见的那几个学生都来了,一个个看着鲜活靓丽,充满了生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十分惹眼。   两人过马路到了对面,陆时樾就被祈凉给拉走了,祈凉抓着班堇给陆时樾介绍,又给班堇介绍陆时樾,都用着十分自豪的语气,用词堪比作文里的好词好句。   祈热落了单,一回头,对上其他几个学生。几个人都跟她打招呼,然后各自结伴往老街走。   祈热抬脚要跟上去,摆出去的手半路上被抓住。回头,面前是一张看着不太高兴的脸,“我站了这么久,你怎么都没看到我?”   祈热要将手挣出来,没成功,“好好说话。”   陆时迦嘴角一扬又笑了出来,看一眼她衣服,“你学我穿衣服。”   祈热刚才就发现了,这会儿不看他,转头往前,“走了。”   陆时迦仍抓着她的手,跟着她往前,“你没发现我剪头发了吗?”   祈热这下用力把手抽出来,幽幽地回,“看见了。”   他贴着她走,“好看吗?”   祈热快速扫一眼,不回答,只说:“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不知道为什么,还在车上的时候心情挺不错,出了停车场见到一群学生,前段时间的那股烦躁就又重新翻涌出来。   陆时迦却根本不听她的,“人太多了,待会儿走丢了。”   他一脸无辜,好像自己真会走丢似的。   祈热转回头,嘴一勾,心情似乎又好了一些。   再往前走,季桃她们几个等在了一家奶茶店门口,各人手上拿了一杯在喝。多出来的两杯,是给祈热和陆时迦的。   “这个是你习惯喝的,五分甜。”季桃先把一杯递给陆时迦,另一杯给祈热,“祈热姐,不知道你喜欢喝哪个口味,就点了正常甜。”   祈热刚要接下,被旁边陆时迦抢断,陆时迦又将五分甜的递到她身前,“你喝这个。”   他们俩在奶茶上口味一致,不喜欢加什么料,也不喜欢太甜。   祈热却不愿意接,拿了另一杯,“我现在喜欢喝甜的。”   她插上吸管要送到嘴边,陆时迦愣是伸了手挡住,接着抢回去,“你才不喜欢喝甜的。”说着把吸管送进嘴里吸一口,品了品,“诶?好像也还不错,那你还是喝这个吧?”   祈热瞪他,这回主动拿了五分甜的。   陆时迦脸上露出得逞的笑,紧接着抱怨,倒像是撒娇:“真的好甜啊……”   旁边几个人看得一愣一愣,季桃几次想插嘴也没插进去,等了一会儿总算找到机会,“祈凉说去河边等我们一起放小河灯。”   小河灯也就是许愿灯。基本来放的都是年轻人,年纪长的就只站旁边看个热闹。   祈热她们过去的时候,河上亮着影影绰绰的光,一盏盏载着愿望的灯随着河流蜿蜒而下。   祈热被吸引得看了几眼,几步之外的班堇走了过来,盯着她嘴唇看,“原来真的送给你了。”   祈热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口红?”   班堇点头,“本来是祈凉买来给我的,被陆时迦看到,硬是被他抢走了。”   祈热刚要张嘴,陆时迦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灯回来,站她身后,身子往前倾,“我觉得你用这个更好看。”   紧接着而来的祈凉拍他肩膀,“你什么意思?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时迦瞅一眼祈热,“就是好看。”   班堇看着笑了出来,又见祈热把陆时迦推开,站远了一点。   陆时迦还要跟过去,河边虞梦蝶忽然喊了他,“陆时迦,快点写呀!我们一起放!”   陆时迦应一声,回个头,发现祈热已经走出几步远,走在她前头的是陆时樾。   班堇给他解释:“好像是你哥要回去了吧。”   陆时迦要跟上去,见他们正说着话,便站在原地等了等。   很快,两人消失在人群中,紧接着陆时迦兜里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陆时樾,说临时有事先回去。   “你们俩都回去吗?”   “嗯,我先送你祈热姐回家。”   陆时迦没再问,直接挂了电话,看着手机想给祈热发个消息,最终还是作罢。   另一边,祈热回家后先洗了澡,躺床上后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其实陆时樾是让她留下跟他们一起放了灯再回去的,她快速思考了后才决定跟他一起走。   她今晚情绪反反复复,十分反常。她人缘算好,总能跟大家打成一片,今晚陆时迦一直跟在她身边,她却觉得自己是站在氛围之外的,也提不起跟他们说话的力气。   又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她点开手机,看见一小时前祈凉发在空间的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所有人的合照,配文里提了一句,“可惜,时樾哥先走了。”   祈热来回看几遍照片,将手机一丢,起身出去抽烟。   四个长辈去了朋友家聚会,这会儿两栋挨着的屋子里,只有祈热一个。   她站阳台连续抽了两根才回去,下楼接了水上来,进屋就听见搁被子上的手机闷声震动。   她喝下一口水才去接,看见上面的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   “干嘛?”祈热没好气地接下。   祈凉真的很少给祈热打电话,这会儿也有些不自在,可没办法,旁边有个醉鬼急需解救。   “陆时迦喝醉了!他赖这儿不肯走,你赶紧来把他带走。”他压根不给祈热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就告诉她位置,最后说一句“快点”,就挂了电话。   祈热捏着手机愣了一会儿才开始动,快速换了一身衣服,拿上手机出了门。   已经过了十点,路上仍旧堵,临近老街倒是通畅了许多,快到时又接到祈凉电话,说已经把人从酒吧带出来了,这会儿在桥头。   出租车已经上了桥,祈热刚挂电话就见到站在桥头的祈凉,她急忙让司机停车,让他先掉头,她去把人带过来。   下了车跑过去,祈凉朝她抱怨,“怎么这么久?他根本听不懂人话现在。”   旁边围一圈人,一个二个看着都束手无策。   处在中心的醉鬼,则坐在地上抱着旁边一根柱子,像是已经睡着了。   祈热也有些无措,在大家的密切注视下蹲在了柱子旁,斟酌着措辞时,一旁班堇过来先朝陆时迦开了口,“陆时迦,你祈老师来了。”   她声音很低,只陆时迦跟祈热听得见。   抱着柱子的人立即睁眼看了过来,真看见人,反而将柱子抱得更紧了,看着意识涣散,话却说得十分清晰,“她肯定不会来……她不要我,她跟我哥走了。”   祈热一听,本来就乱的脑子愈加乱了,她伸手直接揪住他耳朵,“你说什么呢?谁让你喝酒的?以前喝过么就乱喝!”   她语气很凶,但声音不大。   陆时迦突然就笑了,松了双手坐直,看着不像喝醉,笑起来喊她:“祈老师。”   接着试图站起来,语气里难掩惊喜,“你真的来了!”   他一动,几个男生一齐跑过去扶住他。   掉了头的出租车在一旁停下,连按几下喇叭。   祈凉看一眼祈热,两人一对视,头一回没互相看不顺眼,也是这一眼,祈凉确认路边那辆是她刚才坐的车,便跟其他人一块儿把陆时迦架上车。   “我跟陆时迦都骑了车来,待会儿我跟班堇骑回去,你们先走,他身上脏得很,回去别让他往床上躺。”祈凉扶着车门,跟车里的祈热交代。   祈热冷眼看他一眼,他觉得冤枉,“不是我让他喝的!他以前根本没喝过,谁知道一不注意他就把自己给灌醉了。”   祈热听不进去,手一按,把车窗给摇上了。祈凉急忙往后退,将将护住脑袋。   车里司机跟祈热确认一声,将车往回开。   祈热坐下连喘几口气,才侧头去看旁边的人。   陆时迦斜靠着,脑袋歪在一边,看着十分不舒服,两条腿无处安放,斜放在祈热腿旁边。   一个急转弯,陆时迦被惯性带得往另一边滑。   祈热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脑袋,要将他往回推,稍稍用力竟没推回去。喝醉的人似乎比平常重,陆时迦沉沉地往下压,眼看就要蹭到她肩膀,前方又是一个转弯,这回不止他,祈热也被惯性带往另一边。   眼看陆时迦脑袋就要撞上窗户,祈热急忙扑过去一手拉住他手,一手护住他头。   陆时迦嘴里含糊不清吐出两个词,紧接着找寻着舒服的位置,将祈热抓住一压,脑袋往她肩膀上枕,双手则紧紧圈住她腰。   圈得祈热都要喘不过气,她脸发热,双手用力掰着他的手,陆时迦随即哼哼一声,脑袋一转,埋在她肩膀上,“痛。”   祈热立即松了手,仔细一看,真把他手给掰红了。她一时没动作,陆时迦又动了动脑袋,祈热只觉脖子上一热,急忙用力往他手上拍。   陆时迦疼得嚷了两声,前头司机看一眼后视镜,紧接着又听到一声,像是打在他身上,正义一驱使,司机开了口,“姑娘,女朋友要疼,男孩子也需要疼的,你这么凶,男朋友都要被吓跑了。”   祈热听得全身都在发热,怀里的人意识不清却也像长了耳朵,被司机一鼓动,又往她脖子上蹭,喝了酒后气息变得滚烫,一下一下喷在她脖子上。   祈热咽了咽喉咙,压着怒气,“陆时迦,你再这样我把你扔到车外去。”   陆时迦一下一下喘着气,“祈老师……”   祈热没好气,“干嘛?”   陆时迦竟有了些意识,慢慢吞吞回:“……我那天打电话给你,说罗纳尔多退役了,其实不想告诉你的,那天是……”   祈热低下头,只看到他鼻子,“是什么?”   “……你自己猜,还有,还有一件事,你也猜猜看……我刚才放了个许愿灯,你知道写的是什么吗?”他说着笑出了声,“以前许愿我都不敢这么许的,这一次我直接写了,你猜猜我写了什么,你肯定猜不到。”   喝醉了酒就絮叨这个毛病,陆时迦也有,他一路上说了不少话,祈热只一开始回复几句,之后就懒得再搭理他,只是在他越蹭越近的时候伸手打他一下。   前头司机自祈热回一句“我就这么‘疼’他的”后,只敢怒不敢言,冷眼旁观。   到了家,祈热把人扶下车,陆时迦压她身上,两人走得歪歪扭扭,只到家门口,祈热就累得大喘气,陆时迦抱着她的腰,有些幸灾乐祸,“以前你总说我矮,现在我都比你高这么多了。”   他伸手往她头顶放,想要比划,动作迟钝,还没比完,祈热躲开,“你再敢动手动脚试试!”   陆时迦笑了两声,轻轻吸了吸鼻子,往她头上嗅,“好香……”   祈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地平复了会儿,一口气把他给扶上了楼。   陆时迦身上是真的脏,喝醉后就跟长在地上似的,还不知道是不是撒泼打滚了,脏得祈热都不敢把他往床上搁。   他直接把人带到洗手间门口,试图好声好气跟他说话,“现在听我的,进去洗个澡,我给你拿衣服。”   陆时迦摇着头,“我不想洗……”   祈热懒得理他,从他衣柜里找出睡衣来,往他怀里一塞。他压根不接,衣服直接落到了地上。   祈热弯腰捡起来,指着他鼻子问:“你洗不洗?”   陆时迦笑着点头,然后张开手,“你帮我……脱衣服。”   祈热耐性耗尽,伸了手帮他解外套扣子,陆时迦看着她,微微弯下腰,“祈老师,我真想……”   不等他说完,祈热挪了一步,帮他把衣服脱了下来,见他里面毛衣干净得很,主意一转,“别洗了,直接上床睡觉!”   陆时迦却又跟她作对,抱住门,“不行,我要洗……”   祈热真没了脾气,顺着他来,“行,赶紧给我进去,我告诉你,等你醒了有你好看!”   陆时迦被训了也笑,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睡衣往里面走,祈热要将门关上,他又立刻拦住,“祈老师,你别走。”   祈热面无表情,“我不走,你赶紧进去洗,不洗我就走了。”   门终于关上,祈热重重呼出一口气。   转个身,门却再次被打开。   “你到底洗不洗!”祈热快要暴走。   陆时迦连续点着头,手往肚子上摸,“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有腹肌好久了,你要看吗?”   “不要!”祈热吼回去。   把人一塞,重重关上门。   她大口喘着气,往外走出几步,往床尾一坐,从兜里掏出手机,给祈凉发消息,“十分钟内要是看不见你,提着头来!”   过了一会儿,祈凉回了一条:“反正醉都醉了,我再约会儿会,十二点前吧。”   祈热气得闭上了眼。   身后的门又一次开了,“吱呀”一声。   “祈老师……我没找到毛巾……”   祈热立刻睁开了眼,抚着胸口自我安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她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毛巾都找……”   只这四个字,看清对面的人后,祈热自动消了声。   一秒,两秒,三秒。   反应了三秒,祈热暗骂着转身捂住了眼睛。   她突然后悔没有照陆时迦的意思许一个愿。   如果可以,她希望可以删除这一刻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华门恋歌melody、收割机、虾虾米米、爱吃皮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ncle Wang next door 15瓶;流深 11瓶;seisei 10瓶;kiooa. 4瓶;喵嗷~、我就想喝一杯奶茶 2瓶; 第76章   冰凉的水兜头而下。   陆时迦冷得一哆嗦, 浸湿的毛衣贴在身上,沁骨的寒意侵袭而来, 他本能地张手抱紧了身前的人, “我冷……”   说完,水温逐渐升高, 立时让洗手间雾气缭绕。他看见她头顶微微跳动的蝴蝶,蝴蝶继而到了他手里,再到手里的, 是怀里人那件酒红色纱笼袖裙。   他将人顶到了墙边,面前的人双手勾住他脖子,他双手往下,托住她修长嫩白的腿缠到自己腰上,水源源不断地往下倾泻, 陆时迦低头寻到那双唇, 一下一下碾过去。   她身上穿的是先前她手受伤, 他帮她从阳台上收下来的那套。陆时迦低头看了一眼,动作间,衣服从她肩头滑落, 接而落到潮湿的地砖。   他生怕弄疼了她,小心翼翼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 低头捏住她的肩, 重新吻她。   像误入热带雨林,再深陷一片沼泽,头顶有无脚鸟飞过, 湿泞的泥土将他们包围,越用力,他们陷入得越深。   老唱片机放一首英文歌,她在密集的雨中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是句法语,他却听懂了。   触感以及真实的亢奋感太像真的,以至于醒来时,陆时迦愣了好一会儿,继而掉入无限的失落与空虚之中。   他翻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耳边还是梦里她嘴里溢出来的声音。他尽力地忽视,手却不受控制地往下。   再进洗手间,画面又涌了上来。   天气不比昨天,冷风阵阵,他故意将窗户打开,站窗前用干毛巾擦着头发。   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萦绕在身体里的耻感却挥之不去。或许可以将责任归结给酒精,但他知道,酒精只是催化剂。   楼下柳佩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胡乱擦几下,换了衣服下楼。   不知道祈凉给他编了什么谎话,柳佩君只是嘱咐他以后再不能乱喝酒,接着开始一年两度的开学嘱咐。   饭刚吃完,院子里祈凉喊他一起去报名。陆时迦放下筷子,闷着头走了出去。   等他下了台阶,祈凉才小声问:“没被骂吧?”   陆时迦只顾着看祈家大门,没听清也摇了摇头,“你姐去学校了吗?”   “去了,昨晚就走了,走前把我骂得狗血淋头,靠,开开心心地约会回来,她直接站门口堵我,跟个火球一样,我都不敢站她旁边,她脸红的……”   陆时迦伸手抓住他胳膊,祈凉立刻止了声,“干嘛?你不是还没酒醒吧?”   陆时迦一脸凝重,“昨天你到我房间么?”   “那不然呢?你裤子还是我脱的。”   “我……”陆时迦想着要怎么问合适,“我没自己脱?”   祈凉反应过来,“你都不记得了?”   陆时迦挠了挠头,“不太清楚。”   祈凉把车子往外推,陆时迦紧跟其后,听他叙述。   昨晚放完小河灯,几个学生就去了靠河一家酒吧。班堇上一年暑假的时候在这里驻唱过,那会儿祈凉就经常过来找她,跟老板混了个脸熟。   虽然人头多,老板仍然慷慨地请他们喝酒,怕班堇不肯接受,就让她上台唱几首,后来祈凉也上了台。大家顾着看热闹听音乐,都没注意陆时迦是什么时候喝醉的。   等祈凉和班堇唱完下来,没见到陆时迦,找了一圈才在桌底下见到人。   “那时候你已经不清醒了,抱着桌子不肯走,本来我想打电话给时樾哥,班堇让我打给祈热的,说你最怕她,我就打给她了。班堇告诉你祈热要来,你就吓得肯动了,结果到了桥头又抱着柱子不放。”   后来祈热过来把人带走,祈凉跟班堇一起去骑车,班堇说还早不急着回去,祈凉看看手表,虽然对“还早”表示质疑,但约会肯定是要约的。   祈热给祈凉发消息的时候,他们俩又回了酒吧,正站在台下蹦迪。蹦完回去,在院子门口就见到了祈热。   班堇放下车就打车走了,剩祈凉独自一人面对一脸阴沉的祈热。   “我都不知道她干什么那么生气,好像以前自己不喝酒一样,反正把我骂了一通,又让我上去看看你,还非得跟我强调几遍,说把你丢上去就随你自生自灭了,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情况。”   祈凉听祈热一说倒是很担心,立马跑上楼去了陆时迦房间。房门没关,一进去没见人,洗手间开着灯,传出点声音,他跑过去,果然见陆时迦正站着刷牙。   “没见你这么讲究的,喝醉了还非得刷干净牙。”祈凉跨上车,“对了,这段时间班堇去艺考,你有空找我吃饭啊,等班堇回来,就不准找我了。她马上毕业,到时候她去了大学不能天天见,我现在得抓紧时间跟她待在一块儿。”   陆时迦扶着车没动,后面一长段话都没听进去,抓着前头一句问:“你见我刷完牙,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看你已经洗过头洗过澡了,可是还穿着脏衣服,就给你脱了裤子直接撂被窝里了。”   陆时迦眉头松动了一些,“后来你下去,是不是我妈她们就回来了?”   “对啊,你其他不记得还记得这个?我下楼他们正好回来,怕柳阿姨发现,就主动交代了。”   陆时迦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跨上车往学校去。   其实昨晚他不仅听见祈凉和柳佩君说话,他还跑到窗子边,看见祈畔开车送祈热走。   他都记得,记得祈热给他脱外套时是从下往上解的扣子,记得她外套里穿着的睡衣是淡粉色的领子,记得她转过身后蹲在地上时脚踝后侧绷直的筋骨。   他都记得,只是想再确认一遍。   记得多清楚,就有多想钻到地底下。   时不时地懊悔,怕她不理他,又偶尔莫名其妙地开心,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一连几天,陆时迦都没有联系祈热,他不主动联系,祈热更不可能联系他。   祈热现在就一个愿望:陆时迦别来找她。   开学季,当老师的都不会太清闲,不停地开会,制定教学计划,补充教学工具……办公室不少老师叫苦连天,祈热却恨不得更忙,这样她能被动地沉浸进去,暂时把烦恼丢到一边。   可时不时地要出神,开个会走神也要被花自酌抓包。翻译进度停滞不前,刚翻一句就没了动力。上课也总要往后排望,每次有学生迟到企图从后门混进来,她都要多看两眼,怕自己认错。   终日提心吊胆,工作效率极低,没几日就被花自酌喊去狂批了一顿。她站着,只听几句,又走了神。全程下来,只记得“评职称难”“完成科研指标”“发表论文”这几个听了就让人烦躁的词。   等到第二个周末,她恍惚想起先前说好去陆时樾工作室,也被她忘在了后脑勺。想着陆时樾也忘了,去翻聊天记录,才发现陆时樾联系过她,她说忙,改天再去。   她压根不记得自己这么回复过,可手机里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她不得不信。   这一证据也再一次让她反省,她这一周多过得有多浑浑噩噩。   她决心“洗心革面”,周六起了个大早,先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再坐车去陆时樾的工作室。   黄色的小雏菊摆在办公桌上,花瓶是细口的,里面装一半清水。   祈热进门后只看了一眼,跟着陆时樾去了他们用餐区。陆时樾准备了面包和咖啡,祈热带的却是汤包和米粉。   周末的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只两个人头对头吃着米粉。   陆时樾看着吃得很慢,三两下就去了一半,看对面祈热细嚼慢咽,才跟着放慢了速度。   “下周一鹿小诗过来上班了。”他索性放下筷子等她。   祈热抬起头来,“你同意了?”   陆时樾摇头。   祈热笑了笑,又送一筷子进嘴里,“但是她说服你了。”   “嗯,”他抽出纸巾递给她,“她对薪资没有要求。”   祈热擦了擦嘴,知道这句话还有下文,“那她有什么要求?”   陆时樾看向门口办公桌上的花瓶,无奈笑了笑,“她不想在办公室看见小雏菊。”   祈热有些惊讶,跟着他的视线又看一眼,瓶子很眼熟,应该还是上回她跟陆时迦一起去花店买的。   想到这,又有些焦躁,她看回陆时樾,“你跟鹿小诗……”   陆时樾知道她要问什么,“我答应她来,是想让她彻底放弃。”   鹿小诗说,他要是不让她来,她以后天天跑办公楼下等他。陆时樾说不想耽误她,她说这是最后一回,不成的话不会再有下一次。   陆时樾答应她来,是不想她变成他,做第二条迷途不知返,在江面上伶仃飘零的独木舟。   小雏菊不养在办公室,他可以养在住处,不耽误。   但一个好女孩,他耽误不起。   祈热也说,“她是个好女孩。”   陆时樾没接话,帮她吃完剩下的半碗米粉,收拾后带她去阳台看整片商业区,俯瞰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往下,蚂蚁大小的车辆与行人来往于错综复杂的马路,像无数条溪流,即将汇往某处。   跟从前一样,每次想起祈热的时候,陆时樾就会来阳台上站一会儿,默默咀嚼爱而不得,感受自身渺小,在繁忙工作的逼迫下快速完成一场阳台式的自洽。有些可笑。   “祈热,等我不养小雏菊了,你送我一样礼物吧。”   祈热站在陆时樾的斜后方,看那张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的侧脸,有片刻的失语。   很快,她开起了玩笑,“十万块都给你了,还想跟我要礼物?”   陆时樾笑着回头,“一直留着,就当你暂时保存在我这,哪天要用的时候我给你送过去。”   祈热摇着头说:“我开玩笑呢。”   多留也不知做什么,只待了两小时不到,陆时樾送祈热回去。   车子一路开到教师公寓楼下,又见祈热拿手机出来却什么都没干,陆时樾终于问了出来,“在等谁的电话?”   被发现的祈热立即锁了手机,脸暗暗烧了起来,“没有,今天作业截止,看看还有哪个学生没交。”   两个多小时点开十多次,陆时樾看在眼里,听她一说,笑了笑,“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心态一直很好,这么看着怪不习惯的。”   祈热跟着笑起来,“没有……”   陆时樾抬手看了看表,“迦迦上午回家,带了点东西过来,我让他送来这里吧。”   他们约了十一点在校门口见,这会儿已经过了时间,人应该等了有一会儿了。   “过来?”祈热问完才察觉自己音量过高,急忙压了压,说话的同时解了安全带,“还是你出去吧,校门口过来挺远的,我也得去改作业了,改天再一起吃饭,你开车慢点!”   她动作迅速,很快就只留给陆时樾一个背影。   像身后有人追似的,祈热一口气跑上了楼。进门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猛灌下几杯水,她点开手机,给李妲姣拨过去电话。   这个时间的火锅店不算热闹,祈热到时里面只有两桌坐了人。   李妲姣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给祈热上了一碗热汤。两人不着边际地聊着,李妲姣渐渐察觉出祈热的心不在焉,观察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来,于是直接问:“怎么了?”   祈热十指交握撑着下巴,“我……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什么麻烦?”李妲姣鲜少见她这么烦恼。   “就……就是……”祈热其实根本没想好要不要说,更没想好怎么说。   “这么难以启齿?”李妲姣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不会是——”   祈热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   “一夜……”不必说全,李妲姣只说出前两个字。   祈热嘴一张十分无语,人往身后的沙发背上窝,“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难不成,你看上了你的学生?”李妲姣尽管漫无边际地猜想。   祈热无力望天,“不是!”   李妲姣忽然“啊”一声,食指对着祈热一下一下点着,“陆时樾!”   “不是。”祈热没了脾气。   李妲姣接着猜,“师弟!”   “……不是!”   “那个姓徐的?”   祈热连话都懒得再说,摇了摇头。   李妲姣忽地将手指一收,“那我知道是谁了。”   祈热心一提,“……谁?”   “就天天追着你的咯。”   祈热不自觉拿了旁边另一个抱枕抱上,“是……”   李妲姣满脸惊喜,“真的是你教授啊?又追着你做翻译了?”   祈热立即一愣,她想否认,却又觉得没了必要,干脆将错就错,承认了下来。   想找人说说,却又开不了口,她索性不做努力,不再出门,躺在公寓看看电影听听音乐。   周一去上课,她化了个淡妆。进门就有学生跟她打招呼,还跑上前来,“祈老师,我们是来当代表的,你最近好像越穿越年轻了哟,是不是该正式介绍师爹给我们认识啦?”   祈热一点不留情,书一卷,往两个女生头上各重重敲一下,两人纷纷喊痛往回跑,又在座位上说:“祈老师,你怎么越来越凶了!”   旁边有学生附和,“凶怎么了?你们不凶,不照样没男朋友。”说着又看向祈热,“是吧祈老师?师爹肯定不嫌弃你,不然早跑了。”   祈热心气不顺,“少给我贫嘴!”   班上学生都不怎么怕祈热,见她严肃着一张脸,仍然敢接着话头继续问:“祈老师,今天穿这么好看,是不是师爹要来听咱们上课啊?”   祈热气得想把手上的书扔过去,好在及时响起的铃声阻止了她的冲动。   铃声响起的同时,后门闪进来一个人,一点不避讳周边几道好奇的目光,坐下后朝看过来的祈热无声打着招呼。   祈热有片刻的慌乱,立即学他用坦然的目光看了回去,扶了扶眼镜,不怒自威。   陆时迦半点不怵,喜眉笑眼,看着活蹦乱跳,甚至有心情拾掇自己。穿黑色的运动外套,拉链敞开,露出里面靛蓝色的卫衣。   随着铃声落下,祈热收回视线,低头翻开书开始授课。她偶尔往后头扫一眼,那张始终朝着她的笑脸便间或落入她眼睛里。   陆时迦笑里带着真挚,时而还严肃得很,好像真听懂了她在讲什么。   恰好需要互动,脚下一踩,祈热下了讲台,视线扫过一圈,“这题这么简单,应该都知道的吧?找个人来回答,错了把这个语法抄100遍。”   底下一时“啊”声一片,“祈老师,别嘛,咱们可不能学其他老师那么俗气,徐老师都不用这么传统的手段了。”   “对啊祈老师,马上运动会了,我还得赶着练长跑呢。”   祈热看一眼先说话的那个,“撒娇,”再看向第二个,“转移话题,”紧接着视线虚虚落到最后排,“这两样在我这没用,再给我听到一次,100遍就不够用了。”   底下即刻叫苦连天,有人忿忿:“祈老师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我不吃这套,你们一肚子坏主意可以收收了,别浪费时间,听清楚了么?”   她语气严厉,问到最后一句时视线再次往后排落,于是就见陆时迦连连点着头,像是把话都听了进来。   底下学生还在试图跟她讨价还价,她慢悠悠开口,“后排的做好准备,今天专治你们。”   话一出,后排人战战兢兢,前排的则瞬间松了一口气,气氛跟过年似的一样喜庆。   祈热往后头走,“平时跟你们嘻嘻哈哈惯了,别觉得就可以无法无天,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但别忘了我是个老师,我管你们是弟弟还是妹妹,年龄跟身份都不管用。”   话说完,人到了最后排,忽视那道强烈的视线,她点了靠门的那位,“你来。”   祈热的课向来都轻松愉快,唯独这两节,学生们宛若被刑罚的罪人,下课铃响起,才终于卸下了手脚上的镣铐。   “祈老师,”这回是另外两个女学生,一下课就又轻松了不少,“师爹没来,来了个长得超好看的师弟啊!”她们十分激动,怕被口中讨论的人听见,极力压着声音。   祈热以前说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要是看到美女帅哥千万记得告诉她一声。这两个女生就按照往常的习惯把“情报”分享给她。   祈热之前都要问一句“哪儿呢”,这一次头也没抬,“少看一眼师弟,多背一个单词。”   两个女生觉得稀奇,又提醒一句,“这回的师弟真的好看!”   祈热抬了头,示意一眼手里的书,“也想挨打呢?”这才把两个女生吓跑了。   她只带了两本书,往包里一装就能走人,可偏偏被她制造出做精细活的架势,她动作不疾不徐,书本卷起的边角也用力按下去,再齐整地往包里放。   如此反复,教室里又只剩下一前一后两个人。   包里手机一震,祈热不慌不忙掏出手机,看清名字后先往后头望。   那张笑脸一变,一脸无辜。   看一眼,祈热才点开消息——   “祈老师,我错了,你凶我吧。”   一个“凶”字让祈热真凶了起来,但她不愿意先开口,快速点着键盘,发一句过去:“你错了?你错了还逃课?”   她不再往后看,只盯着手机,陆时迦很快回复:“体育课,不耽误学习,你这么久不理我,我总不能不来找你吧?”   祈热立即打字,打出来觉得不对劲,又删除重新编辑:“不耽误学习?你哪里来的自信?一个寒假补习费花了多少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就请了体育课,回去我就写作业。”   发完一条,又有第二条,“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喝酒。”   祈热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这么坦荡,她手指停了停,片刻后回:“现在就给我滚蛋!”   “我饿了……”这回不是文字,是声音。   太突然,吓得祈热往后退了一小步,她抬头看过去,拿起书就往他头上拍,“你鬼呢?走路都没声音的?”   陆时迦是悄悄跑过来的,这会儿他站在讲台下,无辜的脸上又多了点委屈,摸着肚子说:“我太饿了,没什么力气走路,作业好多,连吃早饭的时间也没有,我现在回去肯定抢不到食堂,还是直接回教室写作业吧,我走了,祈老师。”   一长串说完,他往外走,祈热便看见他一双长腿,以及脚上那双熟悉的球鞋。   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祈热还是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喊住,“等等。”   陆时迦故技重施,一脸疑惑地回头。   祈热背上包跟过去,到了他身边,抬头看了看他,平静地说:“哦,没事,回去吧。”说完便往外走。   陆时迦反应了两秒,差点要暴走,也确实暴走了,三两步追上去,将她手拉住,“祈老师,你虐待小孩!”   祈热听了哭笑不得,要回头,他人已经贴过来,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真的好饿……”   说着另一只手往上碰到她脸,祈热下意识往后缩,他便继续往上,碰了碰她眉毛,“祈老师,你好像真的不太会画眉毛。”   一句话又把祈热的脾气激了起来,她一掌拍在他身上,“你是不是欠收拾?哪条法律规定眉毛不能画歪了?”   陆时迦将她拍过来的手抓住,“我又没说不好看。”   祈热懒得跟他打太极,使力将手抽出来,转身便走。   陆时迦又追上去,“门口那家新面馆的尖椒鸡面超级好吃,比你之前说好吃的那家还要好。”   他跟只围着打转的小蜜蜂似的,一会儿在祈热的左边,说汤多么多么绝,一会儿跑她右边,说味道堪比正宗的重庆小面。   祈热头都要被转晕了,再一抬头,已经被他带到了店门口,上面牌子写着的就是“重庆面馆”。   走进去,陆时迦先拉着她去靠里的位置坐下,擦一遍桌子,倒好水后才去前头点单。   两碗面,铺满满一层辣子和鸡肉,陆时迦哧溜哧溜吃着,看着是真的饿了。   祈热起初被味道吸引,吃着吃着,心气愈发不顺起来。   她看一眼摆在地上的啤酒,起身拿来两瓶,往桌上重重一掷。   陆时迦被震得打了个激灵。   祈热没立刻坐回去,低头看着他,“两瓶够吗?不够我再去拿。”   陆时迦一时没吭声,祈热便当他默认,转身还要去添,陆时迦急忙起身拉住她,把她直接拉到自己位置旁,“祈老师我真的错了!”   祈热双手都被他抓着,动不了,只能动嘴皮子,“你错了?你不是挺能的么?喝醉,打滚,说胡话,还……”   一提起,她就抑制不了愤怒。   陆时迦一脸好奇,“还什么?”   “还什么你不知道?!”祈热拔高了音量,好在里面本就吵,没人看过来。   “我不知道啊,”陆时迦应得理所当然,“要不是祈凉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到接我。”   祈热一听,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那天还干了什么?”陆时迦眨巴着眼睛,一副勤学好问的乖学生做派。   祈热没说话,仍在判断他是不是说的实话。   陆时迦又问一句,“我没干什么糗事吧?祈凉说我把柱子当妈抱,我一点都不信。”   他又稍稍低头,“我就记得喝完酒特别热,祈老师你有没有喝醉过?你喝醉了也忘事,也乱抱人吗?”   祈热把手往回抽,冷笑一声,“我喝醉跟你喝醉是同一码事么?你几岁?我几岁?”   “年龄跟喝醉也不是同一码事啊,我喝醉了会抱人,说不定还会故意抱一抱喜欢的人,你喝醉了也照样可以,说不定哪天你还会抱我,再——”   他又不说了。   祈热没等来下文,狠狠剜他一眼,“我可没你这么丢人。”   见她要起身,陆时迦急忙伸手拉回来,“丢人?我做什么了祈老师?”   “……”祈热忍着怒气,念头一转问:“你确定要知道么?”   陆时迦脸上求知欲十分强烈,“百分百确定!”   “你说你渴,然后自己跑去开马桶盖。”   陆时迦没想到她编出这么一句,“怎么可能?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干!”   祈热面不改色,“要不是我拦着你,你现在估计都吃不下面了。”   “不可能!一定不是这样的!”陆时迦满嘴不愿相信。   祈热由他否认,过完嘴瘾,她起身把桌上两瓶啤酒送了回去,剩下半碗面也不吃了,抬脚便往外走。   陆时迦边掏钱边往外,付了钱再跑着跟出去,他先偷笑了一会儿,习惯性去抓她手,“祈……”   祈热用力甩开,“祈什么祈?我告诉你,你以后要是再敢喝酒,打断你的腿!”   陆时迦忍着笑意,不怕死地问,“打断了你负责吗?”   祈热又一次怒火中烧,“你再说一遍。”   陆时迦嘴一抿,摇了摇头。   见祈热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他跟着走出几步,轻飘飘地再次开了口,“我就喝了酒嘛,你干嘛这么生气呀?”   祈热脚步再次一停,声音比先前的都要大,“我生气的是这个么?我生气的是——”   “是什么?”陆时迦一双眼睛仍透露着无辜。   祈热忽地又消了气,“算了,跟你说了也没用,反正你都不记得了。”   “我要是记得呢?”他看上去当真只是一种假设。   “你要是记得……你敢记得试试!”祈热作势又要打人。   陆时迦急忙点头,“我不记得,我一定不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欢乐小马蹄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荲荲荲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在是在在 3个;夜夜好梦、哈哈哈三文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bbey 34瓶;瑬年醉、荲荲荲 5瓶;Denise不是Disney 3瓶;喵嗷~、Kah、欢乐小马蹄 2瓶;sixfeetunder 1瓶; 第77章   开学考的成绩下来, 陆时迦半个寒假的补习有了成效,排名从班上前十跃到前五。祈凉下楼来找他一起吃饭, 拿着成绩单一脸“孺子可教也”的欣慰, 放下时说:“就是跟我比还差点。”   陆时迦没打人,虞梦蝶已经伸脚去了一脚, “你这个常年第一就别说话了,以前考第一怎么没见你这么高兴?”   祈凉双手插裤兜,“我又不是因为考第一高兴。”   “那是什么?”虞梦蝶没反应过来。   陆时迦面无表情地起身, “因为班堇要回来了。”   祈凉拍着陆时迦肩膀,学柳佩君的喊法,“迦迦~你开窍了。”   班堇最后一趟校考去的上海,考完回来,梅音的艺考成绩就下来了, 专业第一。祈凉硬要给她庆祝, 班堇想了想, 最后答应下来,让祈凉喊人,她则单独给祈热发了条短信。   祈热这段时间依旧忙, 先前花自酌唠叨的那些事一件件都压了下来,她分.身乏术, 看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拒绝了。   班堇又发来第二条, “还是去酒吧,陆时迦上次喝醉,这次只能喊他那几个女同学看着他了。”   祈热看了几遍, 正犹豫着怎么回,那边又发过来:“来吧,你还没听我唱过歌呢。”   那天是周六,祈热在公寓持续办公一天,起身时腰已经有些僵,活动一会儿,洗了澡换一身衣服过去。   四月初,夜里仍旧凉。祈热穿一件开衫,戴了丝巾,到酒吧一见班堇,露脐短袖,黑色超短皮裤,瞬间觉得自己有些“老年人”。   班堇刚给头发换了个颜色,见到祈热打量一番,笑着把人带去了角落一桌。给她解释:“他们临时去学校比球了,估计还得一会儿。”   话刚落,就见酒吧门口涌进来一批人,男男女女十几个,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高声交谈着,动静挺大。祈凉似乎是里面的中心人物,各人说话都看着他。   其实是赢了球,大家还在讨论他最后那个远投三分,祈凉也不谦虚,一一收下夸赞,末了补一句说是陆时迦配合得好。   祈凉一张笑脸看到班堇笑得更大,紧跟着看见祈热,脸一垮,过去拿了桌上的水喝,“你怎么来了?”   祈热懒得搭理他,觑他一眼便再没给他眼神。   班堇则瞪了他一眼,“我还没问你怎么来了呢。”   祈凉在班堇旁边坐下,老实了一些,小声嘀咕:“我也没说不能来……”   后头十几个都是音乐社的人,见他们这桌有不认识的,自觉围坐在了附近,暂时各玩各的。   扫了一圈都是生面孔,祈热收回目光,低头点开手机。   班堇将祈热的动作看进眼里,紧接着问祈凉,“你那些同学呢?”   祈凉不顾忌祈热在场,将班堇的手一拉,“等陆时迦呢,我们刚打完球,他就被一个女生喊走了。”   女生是高二的师姐,某一天突然出现在高一七班的门口,好巧不巧,情书是让虞梦蝶帮忙递的。虞梦蝶曾经纠结过要不要先自行拆开读一遍,好告诉季桃,但终究是理智压过了片刻的冲动。情书就这样到了陆时迦的桌上。   这是陆时迦第二次收到手写的信。如果当初祈热愿意帮季桃转交的话,那这次就应该是第三封。   照片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通过各种方式进入到陆时迦视线的,信上是大头贴,信封里是几张精修过的艺术照,QQ和微信都发出过,似乎无孔不入。   祈凉就开玩笑:“这个师姐家不是家里开照相馆,那她肯定也立志要当个摄影师,再不是,就是兼职给人家发小广告。”   陆时迦其实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前几天微信上的照片呈现出了新的内容。   班堇问起,祈凉是这么解读的:“就奇奇怪怪的自拍啊,”他扯了扯衣领,故意朝她递一个暧昧的眼神,“陆时迦都要气死了,删了她,她又换别的微信号加。”   奇奇怪怪,约等于不算优雅。   “那陆时迦怎么还跟她走?”班堇有些不解,这么问着,看一眼旁边微微皱眉的祈热。   祈凉提起来只觉得搞笑,“应该是去跟她说清楚吧,不过我看悬,那女生明显不好对付。”   说着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祈凉抓起来接通,“刚说你呢,过来了没?”   祈热一早就皱起了眉,拿着手机胡乱滑来滑去,等祈凉接起电话,她停了手。   “你不过来了?那季桃她们呢……什么意思?就你一个人不过来……你要去哪儿?不告诉我?靠,你……”祈凉将电话拿下来,“竟然挂我电话……”   “他不过来了?”班堇问。   “嗯,不知道他要干嘛,随便他了……”   桌上手机又一次震了起来,这一次是祈热的,班堇坐在祈热旁边,随意一瞥就看清了上面的备注,是三个数字。   祈热没有避讳,接了起来。   “祈老师!你在哪儿?我被欺负了……”陆时迦声音恹恹的听起来有些委屈。   祈热听得浑身不适,“你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了?”   “我没骗你,你在公寓吗?我过去找你。”陆时迦这会儿站在马路边,就等着电话里得到确切的地址,他好打车过去。   祈热抬眼看一眼旁边两人,歪了歪脑袋,压低声音,“找我干嘛?”   “我说我被欺负了……”   其实陆时迦只是单这么说,祈热肯定不会松口的,但刚才祈凉的话还印在脑袋里,她想了想,问电话那头的人:“还记得上次喝醉的地方么?”   陆时迦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又提了起来,怕她生气,故意说:“不记得了。”   “那算了,你别过来了。”说着,祈热就挂了电话,手机一锁放回桌面。   刚放下又响了,祈热快速按了挂断键。   紧接着,嗡嗡嗡的震动声再次响起,不过这一次又回到了祈凉那儿。   祈凉很快接通,那边先说了话,“你姐也去酒吧了?”   祈凉看一眼祈热,发现她正看着自己,对着电话另一头说:“你怎么知道?”   那边陆时迦什么也不说,直接就挂了电话。   等陆时迦打车过来,满面的愁云似乎验证了祈凉那句“不好对付”。但其实进门前不是这样的,进门前他甚至心情不错。   酒吧的牌匾亮着五颜六色的光,他甫一进门,就见到里头有些隐蔽的角落里,埋头看手机的人拢了拢头发。   头发肯定是分人的,不然陆时迦不能第一眼就认出来,他也迅速京剧变脸似的让自己一张脸看上去很阴沉。   几张桌子一拼,上面放上清酒和小吃,音乐社的人谈笑风生,三句不离音乐。唯一有些不在状态的是祈热,她无心加入对话,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再往酒吧门口望过去。   陆时迦是在她低头看手机的时候走近的,拖一把椅子,位置多了去了,他偏要往这个不足以放下一把椅子的空隙里钻。   隔着几个座位的祈凉先听见动静,回头看向了他。   祈凉扫他一眼,被两次挂断电话,他这会儿得可劲儿调侃他,“我没看错吧?刚才不是说要去找女朋友?”   右手边音乐社的男生礼貌地往右边挪了一点,陆时迦便从左边侧身而入,坐下时擦过祈热的一点肩背。好像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祈热在情理之中回头,也在情理之中看见了陆时迦那张哭丧的脸。   陆时迦低头喊一句“祈老师”,才看向祈凉,模模糊糊回一句:“我这不是来了么……”这么说着,坐下后悄无声息往祈热身边靠,眼里又暗淡下去,一张脸也恢复成刚才的模样。   他几度想说话,硬生生被自己憋了回去。   桌上的对话他也不参与,分明是一个右撇子,时不时到桌面上的却是左手,憋屈地往上去够一块什么零食,擦过祈热衣服时制造出一种拥挤感。   拿了零食也不吃,又放回盘子里,看上去兴致缺缺毫无心思。   如他所愿,这些举动都落入了祈热的眼里。   “你怎么回事?”祈热侧头问他。   终于等来这一句,陆时迦脸色未变,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他故意小声,祈热当然没有听清,稍稍偏了点身子,“说什么?大点声。”   陆时迦便靠过去,左手搭在她椅背上,贴着她耳朵,“电话里说了的啊,我被欺负了……”   满口真真假假的怨气进到祈热耳朵里,祈热觉得痒,往后靠了靠,便进入到他臂弯里。   陆时迦偷笑了一秒,见祈热又往前,随即委屈一张脸,收了手坐回去,继续摆出造型。   祈热等不来具体说明,脑袋里自发自动地将他现在的情绪跟祈凉嘴里提过的女生联系到一起,愈发坐不住了。   于是起身,将椅子往后推,从旁边走出去时看一眼陆时迦,“跟我来。”   陆时迦忍笑快步跟上,要是平常早说话了,这会儿却一言不发,将戏演到底。   他打算好她问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带一笔那个师姐,然后看看她什么反应,谁知她已经知道了。   祈热故意拿出老师的威严,双手抱在身前,“祈凉已经说过了,是有女生约你是吧?她怎么欺负你了?”   陆时迦看着左右为难,片刻后摇头说:“没有。”   “没有?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到底哪句是真话?”   “那……那就是有。”陆时迦故意结巴了一句。   祈热伸手就要打人,“你说不说?”   陆时迦一只手握在她手腕上,“背地里说别人不太好吧?”   祈热一对眉皱起,“这怎么叫背地里了?不是让你说人坏话。”   “我要是说了那就是坏话,我本来就是被她欺负了。”他往前一步,将她手带得垂落到她身侧,却又不放开她。   祈热失去了耐心,“那你倒是说说,她到底怎么欺负你了。”   陆时迦继续打着马虎眼,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祈老师,我有我的隐私,你就不要打听了。”说话间挪一小步就到了她面前。   祈热噎住,每次都要问候他的巴掌这次也没落后,重重落在他肩上,“隐私?行,那你就隐私去吧。”   她抬脚要走,立马又被陆时迦拉了回去,祈热暗暗笑一声,非得这么做,他才能说实话。   等他主动开口,却还是没能说到正题,“这个……有点不好说。”   祈热脸一板,“怎么不好说了?她打你,你没打赢?”   “不是!”陆时迦立即否认,“是……”他又往前,挤得祈热往后退了一步,“就……”他大有一副要比划的意思。   祈热便如了他的意,“不好说,你就演示一遍。”   陆时迦面上惊讶,“真的要演示?还是算了吧。”   祈热耐性到了边沿,“你不演示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被欺负?上回在教室说的那些话你以为是说给谁听的?别给我搞些花花肠子,有什么说什么,支支吾吾的……”   她说着话,陆时迦一张脸忽地朝她靠近。   她下意识往后退,陆时迦快速地抬手,微微躬下身时,双手扶住了她的肩,然后用了点力将她往自己身前带,脖子稍稍一偏,朝她的脸贴过去。   祈热呼吸猛地一滞,在他鼻尖就要碰上来时,伸手抓住了他衣领。   用力将他往外推的前一刻,陆时迦忽然停止了靠近,只气息喷在她脸上,丝丝麻麻地作痒。   然后稍微地往后一退,陆时迦松了手,一脸坦荡,“就是这样了,演示完毕。”   有什么东西从脚下直冲而上,祈热往后退的那一步更像是瘫倒,后背贴上墙砖,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了些微的实感,但脸还是暗暗地红了。   “她……”祈热说不出话来。   陆时迦却读懂了她的意思,“对,是你让我示范的啊,她就是这么干的,但是——”   他又往前一步,脸上终于浮出了淡淡的笑容,“但是我轻松躲开了,祈老师你反应好慢啊,都没有躲开,不然我都要……”   祈热看清他脸上的笑意,后知后觉地怀疑自己被他给耍了,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一瞬间恼羞成怒,“你这叫被欺负了?!”   陆时迦一听,似乎又委屈了,“怎么不叫欺负了?我刚刚……”他故意顿了顿,“那样,你就不觉得被我欺负了吗?”   怎么答都是错的,祈热瞪着他,又听他补充,告状似的,“而且不止这个,她还老用别人的号加我微信,给我发照片。”   刚才祈凉说的时候,祈热就已经有些纳闷了,现在又听一遍,忍不住问一句,“微信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祈凉在场,势必要说她一句“土得掉渣”。   陆时迦肯定不会这么说,而是灵机一动,把手伸向她,“给我你的手机。”   祈热一直都很好奇,早就听学生们说过几回,只是没得空去了解,这下有人主动要教她,她也不拒绝,把手机掏出来给陆时迦。   陆时迦边下载边给她解释,下载后一通操作,让她输入QQ密码,然后只在编辑微信账号时稍稍避开她的视线,再快速地给她选了头像和昵称,并第一时间加了他自己为好友。   “其实跟QQ差不多吧,你看,现在我们成了好友,就可以开始对话了,我演示给你看。”   “演示”两个字让祈热有了戒备心,“不用,发消息我还能不会?”   陆时迦拿着她手机一闪,“还是有不一样的。”   他一脸真诚,祈热懒得跟他杠,便由着他去。   陆时迦笑着将自己手机拿了出来,“你看,如果我发消息给你——”   他边说边单手编辑着消息,一字一句念出来,“祈老师,下周末来看我参加运动会吧。”   祈热稍稍一愣,又见他另一只手在她手机上的对话框里打字,他也仍旧念了出来,故意拖长调子,“好——的——”速度加快,“我一定去。”   然后快速将两只手机同时锁上,“你看,这样我们就约好会了。”   祈热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道他是真示范还是假开玩笑,将手机抢回来,语气淡淡,“嗯,会用了。”   她说着往回走,陆时迦两步跟了上去,“那就这么说定了,祈老师,我参加了跳高,两百米跑,还有接力赛,到时候你来看我拿第一。”   祈热的不确定在他这几句话里得到了证实,她脚步一停,“谁说要去看你跑步跳高了?”   陆时迦立即拉住她手,“你别耍赖!两只手机上可都有证据,你自己说一定会去!”   “到底谁耍赖?”祈热真是服了他。   陆时迦忽地泄了气,“你不去也行,不对,你千万不能去!我可不能让你见到那个师姐欺负我,不然我面子往哪儿搁?”   祈热脸色一变,“她也参加了?”   陆时迦摇头,“没有,她说运动会要去替我加油,她今天都想霸王硬上弓,运动会的时候不知道要干出点什么来。”他看着当真在忧虑,“所以你还是别去了。”   祈热气闷得慌,“看看你那点出息!你怕她,我还能怕?”   陆时迦一点不像被骂的,嘴角稍稍一勾,手还握着她的,“那,你去还是不去啊?”   祈热反问,“为什么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加了一点内容,不影响。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nise不是Disney 2个;粥粥晓、荲荲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痒、启程 10瓶;爱吃皮蛋、求作者加更、荲荲荲 5瓶; 第78章   胡桃里中学的校运会跟梅外在同一周, 不过祈热不是辅导员,不用替一群学生操心, 仍旧有自己的空闲时间。   连续几个大晴天, 日头也越来越晒,考虑到是运动会, 她换了一身偏休闲的运动装出门。   一出楼道口,楼底下低头看手机的少年有感应似的抬起了头。   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自行车,老旧低矮, 陆时迦跨坐在上面,一双腿得稍微弯曲才方便脚踩地。弯着脊背,看上去闲散自然。   “祈老师。”他将手机收进裤兜,肆意地看她一身装束,脚下一踩, 把自行车掉个头骑到祈热身边。   十来分钟后, 到了胡桃里中学。一进校门, 陆时迦就拉着祈热去小卖部买了两大袋吃的,祈热看着纳闷,要去抢, “你待会儿就要跑步了,先别吃那么多。”   陆时迦稍稍一闪, “我不吃, 你和班堇吃。”   班堇是祈凉喊来的,他们高三只是象征性地参加了几个项目,观看台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 一两个埋头写着通稿,另外几个大约是学累了,出来看看热闹。   班堇怕晒,带遮阳帽坐在阴凉的地方,远远看见陆时迦带着祈热拾级而上,捅了捅旁边打游戏的祈凉。   “你姐来了。”   祈凉闻声抬头,眉头微微一皱,小声嘀咕,“奇了怪了,到底是谁姐啊?”   班堇用手扇着风,笑着看过去,“吃醋啦?”   祈凉“切”一声,“我要吃他醋,今天我都能跑赢他……”说着收了声,腿一收,要让走近的两人进去,见里面两个位置上落了阳光,又立即起身自己坐了过去,嘴上却不耐烦,“烦人。”   运动会的项目左不过那几项,第一天就结束了大部分初赛,陆时迦参加的短跑和跳高,决赛都留在了第二天。   广播里是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季桃正播报着时间,通知参加跳高决赛的选手准备进场比赛。   祈凉和陆时迦一齐起了身,祈热才知道祈凉也参赛了,吃的留在原地,四个人一起过去。   陆时迦带着祈热走在前头,班堇故意慢了一步,抓住祈凉胳膊,“那个女生也会来看陆时迦比赛?”   祈凉耸了耸肩,“肯定会来,昨天初赛都来了,陆时迦没烦,我都要听烦了。”   班堇忽地停下脚步,踮脚凑到祈凉耳边说了几句。   祈凉听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不好吧,祈热会劈了我,陆时迦指不定也会卸了我的腿,而且,谁会信啊。”   班堇单手勾住他脖子,快速凑过去亲了他一下,“陆时迦谢你还来不及,你就说办不办吧。”   祈凉理解的谢跟班堇的谢虽然有些不同,但结果都一样。   “办啊。”祈凉耸了耸肩,倒像是勉为其难的样子。   还没正式开赛,各班的通稿就被送到了广播台。季桃这一回没按先后顺序播报,将自己预先写好的匿名稿子拿出来插队。   运动场四处皆透露出紧锣密鼓的紧张感,鲜有人会仔细听有些刺耳的喇叭声中传达出来的,千篇一律的通讯稿,多半只选择性地听一个班级与名字。   但认出季桃声音的人,比如祈热,在第一句不同于常规稿子的话出现后,就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陆时迦这个名字响彻运动场时,周边认识他的都朝他看了过去,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是一脸调笑,心照不宣地解读了这则通讯后的“夹带私货”。   陆时迦踩着那双耐克,朝身边祈热抱怨,“谁啊这是……不是影响我比赛心情么。”   祈热面无表情,没有搭话。   陆时迦手上搭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格子衬衫,他低头看她,手指一勾,划过她垂落在身侧的手。   祈热手背一痒,侧头要朝他发火,反倒见他一脸不高兴,她气焰忽然熄灭,顿了顿问:“怎么了?”   陆时迦有意无意地将衬衫挡在了手上,手往下一伸,抓住祈热的手,“我手是不是都出汗了?”   湿热的掌心扣着祈热掌心,要她确信自己没骗人似的,手一动,将那片湿热往她掌心涂。   他预料到祈热肯定要抽手离开,先一步将她紧紧握住,面露急色,“怎么办祈老师?我真的好紧张。”说着侧过身子,被他别到胸前的号码布牌擦过祈热肩膀,“我不行了……”   祈热张着嘴一时无语,衬衫下是交握住的两只手,她另一只手按上那件衬衫,颇有几分安抚的意味,嘴上却照常打压,“你什么心理素质?昨天不是都跳过了么?”   “我哪管得了我的心啊?”一句话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撒娇。   祈热看着他,一时没辙,“那还能怎么办?上去直接跳就是。”   “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或者给我……鼓励性的拥抱?”陆时迦笑着看向她。   祈热按在衬衫上的手再也不能按兵不动,一抬拍在他脑袋上,另一只手也一并抽出来,“安慰?拥抱?我看打你比较有用!”   陆时迦看似在躲,实则由着她打在自己身上。   裁判吹了哨,陆时迦眼睛亮亮的,把衬衫塞给祈热,又把手上的手表卸下来,递出去给她,祈热没好气地要去接,他手一偏,另一只手抓住她手腕,把手表戴到了她手上。   在她耳边说:“晚点也行。”   晚点?   祈热没理解过来,专注看着另一侧铺在地上的军绿色垫子,继而将他拉住,“跳不过去没关系,那垫子太薄了,别用背越式。”   陆时迦心里美滋滋,笑着点头,又听祈热补充一句:“提醒下祈凉。”笑容瞬间没了,他“哦”一声,转个身往裁判身边去了。   播报广播的声音换了一道,很快地,刚才广播里提及陆时迦的那道声音出现在祈热身后,恰逢陆时迦准备上场试跳,于是两个女生一齐朝他喊:“陆时迦,加油!”   跟他同班的虞梦蝶又威胁道:“你要是输给祈凉我就把你写好的物理作业给撕了!”   一阵哄笑声中,另一道声音随之响起,“陆时迦!随便跳,怎么高兴怎么跳!”   是对祈热来说十分陌生的声音,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一个笑得明眸皓齿的女生,校服穿得规整,头发紧紧扎在头顶,看着清爽干净。   “就是那个追他的女生。”有人在祈热耳边轻声解释。   祈热回头,才发现班堇站在自己身后。班堇朝她笑了笑,把手里的两瓶水分一瓶给她。祈热接住捏在手里,视线追着场上那道身影。   陆时迦身影修长,在原地定了定,紧接着找到人群中的祈热,嘴角一扬,再转回去时面色严肃,整个人全神贯注,两三秒后,他朝着横杆跑了过去,到杆前起跳,动作行云流水,轻松就过了杆。   掌声一阵接一阵,比赛到了最后,只剩祈凉和陆时迦。   祈凉多有把握赢,跳完之后就有多气,原来只在跑步跟打球上被陆时迦反超,现在好了,又丢了一项。   陆时迦上次敢跟祈热说来看他拿第一,不是吹牛,是心里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拿了第一也没多意外,而脸上表现出来的开心,全部是因为祈热在场。   他活蹦乱跳地要过去找人,跑出几步,面前多出一只手将他拦住。   “一瓶饮料总能喝吧。”高马尾的女生将运动饮料递到他面前。   陆时迦脸上为难,刚要开口拒绝,不远处一道声音传了过来,“陆时迦,磨蹭什么呢?你女朋友等着你呢。”   话一出,周边响起起哄声。   陆时迦看过去,刚才那道声音的主人,祈凉歪头点了点,指向的是旁边正拿了水等他的“女朋友”,祈热。   “来了。”陆时迦大概猜得到祈凉为什么这么干,很快大大方方应一声,再看向面前的女生,“看见了吧?”   高马尾女生已经收回了视线,情绪有些低落,“看见了。”   陆时迦笑意明显,几步就跑到了祈热面前,要去接她手里的水,中途改道,一路往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祈热立马将水瓶子打在他手上,陆时迦吃痛,脸上还是笑着的,“配合一下嘛,演戏。”   说着更加明目张胆,料定她不会拆台似的,自然而然地伸手牵住她的手,“我没骗你吧,就说这个师姐又想欺负我。”   祈热稍稍挣扎,挣脱不开,见那女生紧盯过来,手上卸了力气,让他就那么牵着。   祈热忍不住多看几眼,再看向陆时迦,“不是挺漂亮的么?”   陆时迦下意识回答:“漂亮怎么了?我又不喜欢。”   祈热立即将他手甩开,轻哼一声,“既然觉得漂亮,可以试着认识认识。”   她说着直接转了身,陆时迦追上去,“祈老师,你演戏不错啊。”   祈热没听明白,“谁跟你演戏了?我说的是实话!”   陆时迦一脸疑惑,“是吗?我以为你刚刚在演吃醋,原来是真——”   祈热转身就要打他,他早有防备,单手抓了她的手,好像忘了刚才没说完,义正言辞地说了一句,“你得一直离我近点,不能让她有任何接近我的机会。”   祈热被他某种严肃的自信感给逗笑,“真以为自己很受欢迎呢?”   “反正待会儿跑步,你在终点等我。”陆时迦捏紧她手指,语气带着几分威胁,“那个师姐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于是,200米短跑,祈热和班堇一起站在了终点。   “怎么他们俩老在一块?”祈热看着站隔壁跑道的两个人,心生疑问。   班堇丝毫不谦虚,“因为他们都很厉害啊。”   而跑道上互为隔壁邻居的两位也进行了一次跑前对话。   “你跑不过我的,班堇在那等着我,怎么的我也得跑个第一给她看看。”   陆时迦做着赛前活动,“已经跑过那么多次了,你很久没赢过我了吧。”   祈凉气急,“靠,你没听明白意思?刚才帮你解围的可是我,你好歹让我拿个第一。”   陆时迦笑出来,想了想说:“也不是不行,500块。”   祈凉一脚踢了过去,“你怎么不抢劫?”   陆时迦看着浑不在意,“价格就是这么个价格,给不给你自己决定。”   祈凉没生气,看他一眼,洞悉了什么似的,“你又干什么了?很缺钱?”   陆时迦摇了摇头,见那边裁判在准备吹哨,急忙躬背做好起跑动作,象征性催了催祈凉:“赶紧决定,不然我就跑第一了。”   “你告诉我你要钱做什么,我就买了。”祈凉几步往前,回头说出条件。他的跑道靠外,起跑线在陆时迦前头。   陆时迦点了点头,“行,待会儿追上了告诉你。”   祈凉笑了,一脸自信,“我第一,你第二。”   等各跑道上的运动员各就各位,裁判很快发出指令,一声枪响后,九支离弦的箭便射了出去。   陆时迦在3号跑道,弯道一过,匀速摆动着双臂追了上去。很快追上前头的祈凉,在超过他的那刻喊一句:“攒老婆本啊!你要一起么?”   祈凉骂了一句,加速跟上,“先给我第一再说!”   几乎是说完的那一刻,陆时迦慢下了速度,祈凉在同一刻超过他,朝着终点冲了过去。   片刻的减速后,争当第二的陆时迦开始全力冲刺,冲过终点后,因为惯性继续朝前跑了过去。   视野的前方,班堇跑向了祈凉的方向,剩下祈热一人站在原地。   祈热手上拿着的是陆时迦的衬衫,还有半瓶水,见他冲过来,下意识伸了手要去接他。   一张手,飞奔过来的人直往她身前冲,下一刻,祈热腰被箍紧,与此同时,整个人被覆上一层热源,而肩上重重压下来的,是陆时迦的下巴。   惯性还在,祈热被撞得连连后退几步,身前人箍着她,又控制着速度掐着她停了下来。   陆时迦仍紧紧圈着她,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下巴一转,嘴巴贴上祈热的耳朵,“祈老师,我买的洗发水还没用完吗?”   祈热还在茫然中,只觉头发被蹭了蹭,是陆时迦贴近嗅了嗅,说:“真好闻。”   他气息全喷在她耳朵,然后是脖颈处,他并不知道,所及之处全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疙瘩。   祈热试图推开,腰却被他钳得死死的。   陆时迦低头窝在她肩上,声音听着很是挫败,“完了祈老师,没跑第一,物理作业要被撕了。”   祈热没有跑步,却跟着他一块儿快速喘着气,鼻尖萦绕着说不上来但还算清爽的味道。   她蒙了有将近二十秒,紧接着伸手往他腰上去,捏住一点皮肉,用力一拧。   陆时迦立即痛得松了手,往后躲,嘴里哇哇大叫。   “你是不是眼神不好?”祈热只觉天气突然一下子就热了,脸发着烫,“怎么就不往别的地方撞?”   陆时迦左右看了看,“你要我去撞陌生人吗?不好吧。”   祈热重重喘着气,浑身充满了一种不适感,只想快点找个凉爽的地方待着。   “比完了吧?比完我回去了。”   她将手里的衣服和水一并塞给他,陆时迦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接住,又见她三两下卸下手表,再塞到他手里。   似乎猜到陆时迦会跟上来,祈热走出几步后回头,“不准跟上来!”   她步伐稳健,却走出了一种仓皇而逃的气势。   脑袋里发蒙,一路走出校门口才后知后觉地回了头,定睛一看,后头果然有人在跟她。   女生还是跳高场上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紧紧盯着祈热的脸,像是要把她的长相印刻下来。   祈热调整了呼吸,正要开口,女生朝她走近,随后跟她擦肩而过,留下轻飘飘的三个字——   “老女人。”   说完,原是正常速度走着的人,快速沿着街道往前跑。一口气跑到底,然后拐个弯到了另一条街上。   她慢下步子重重喘着气,那三个字杀伤力极强,任谁也受不了,但她并没有将人重重一击后的痛快感,反而十分失落。   脑袋里是那天在篮球场旁将人拦下后的对话。   陆时迦刚跟祈凉一起赢了球,脸上隐约还带着笑,看向她时立即换上一副平静的面孔。   “师姐,我不想浪费你时间啊。”他说话不是冷冰冰的,带了点温度。   “我就是想追你,先当普通朋友也行的。”   陆时迦挠了挠头,“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面色一变,“那个1班的女生?”   “不是,”陆时迦否定,“你要是想见,我可以给你看照片,可漂亮了。”他说着就要去掏口袋里的手机。   她喉咙一紧,“不带你这么忽悠人的。”   “真的,没骗你。”顾忌到她是师姐,又是面对面,陆时迦还是维持了良好的风度,没有拿先前照片的事情给人难堪。   “我可以见见她么?就远远看一眼。”   陆时迦扬了扬眉,竟爽快地答应了她有些无理的要求,“可以啊,运动会的时候你来吧,我带她来。”   “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子。”这一句,陆时迦是笑着说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欢乐小马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了解一下 10瓶; 第79章   蜿蜒的盘山公路上, 两侧皆是绿油油的树木,它们快速地从车窗上一闪而过。祈热这回挑了一束蓝色满天星, 抱着进了墓园。   淡黄色的纸条上, 借用的是阿瑟·克拉克的墓志铭。   他一直没有长大   却从未停止过成长   白日里火焰幽幽燃烧,没怎么注意, 纸条就成了灰烬。   祈热没有待太久,走前瞥一眼墓碑前来时就在的另一束花,想来还是第一回 有人比她早。   她拍了拍沾了泥土的绿裙子, 话别后便原路下了山。   手机里不少没回的消息,她坐车上一一回复,慢慢地,那条未回的消息被遗落到了最后。   她歪头靠在窗户上闭目养神,过会儿重新点开手机, 跟先前一样回复:“今天没空。”   她这三四周过得十分规律, 且乏味。上下课, 二改翻译出来的小说,写论文,朝着完成科研指标的路走。   周五一早, 徐云柯喊她晚上一起吃饭,祈热看了看自己的计划表, 见还剩下几项没完成, 说“改天好了”。   徐云柯快速给家里回复消息,继而抬头看向祈热,“帮我一回, 又催我回去相亲了。”   祈热这段时间都自己做饭,不太想出门,想了想说:“要不去我那里吧。”   徐云柯扬眉,没有任何异议。下午开完会,便开车载她去超市购买食材,回去的路上半路下了趟车,上车时手上多了个蛋糕。   他递给祈热,让她放腿上拿着。   祈热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知道不难吧,职工栏一看就成。”其实她生日好记,早前就记得了。   祈热笑着道了谢。她一早就收到了铺天盖地的生日祝福,李妲姣跟家里都喊她吃饭,她精神不济,干什么都有些倦怠,全部回绝了。徐云柯说要她帮忙,她想着不如一起吃个饭,就当过了生日。   两人抱着买来的食材一起上楼,徐云柯看了看祈热,“你最近很消沉,看着也瘦了不少,怎么了?”   平常充满了生气的人,枫叶般火红赤诚,这会儿像经历了久旱,失去了鲜活气。   “大概是天气热了,觉得累。”祈热抬手将落下来的刘海别到脑后,缓缓跨上一级台阶,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提着一根弦,随时会断一样,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徐云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末了还是作罢。   他们食材买得简单,两人搭配着做起来很快,一会儿就将四五道菜端上了桌。   蛋糕放在旁边,徐云柯先点上蜡烛,他记得祈热比他小上一岁,两根数字蜡烛燃着,他才故意问一句:“没记错吧?”   祈热笑了,“没有。”对着两个数字怔了怔,她忽然问:“你觉不觉得……我老了?”   徐云柯笑出来,“年纪大了是真的,说老了不至于。要看跟谁比,跟高中生比,那肯定是大上一些,说老也完全称不上,跟花老师他们比,那我们就年轻多了。”   烛光轻轻颤动,徐云柯见祈热对着蛋糕发呆,起身重新开上了灯。   “你会有年龄焦虑让我很意外,事实来说,怎么可能会用老来形容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再者,我确信以你的心态,只会越活越年轻。”   他坐回来,知道她提不起兴致,帮她吹灭了蜡烛,蛋糕暂时挪开。   “我也确信,以你的心态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顿了顿,“有人说你老了?”   祈热一愣,对面徐云柯笑出来,“猜对了,那我再来猜猜,这个人的说法让你在意到意志消沉,说明这个人让你很在意,或者,跟这个人有关的人让你很在意。”   隔了一会儿才跟她确认,“对么?”   祈热拾起筷子,“不对。”她低头扒一口饭,再夹一筷子菜进嘴里,“是论文写得烦了,不明白自己是来教学还是来完成科研指标的。”   这个说法也能让人信服,但徐云柯只对着她笑了笑。   “真的!”祈热抬头强调一遍。   徐云柯故意严肃,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我又没说不信。”   “你……”祈热筷子一戳,埋头继续吃饭。   所幸,托福于徐云柯的几番玩笑,祈热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吃完饭,两人一起提了垃圾下楼扔掉。祈热递纸巾给他擦手,徐云柯慢悠悠擦着,夜风黏糊地吹过来,见她还在擦手,便伸手到她耳边比划了下,是询问她要不要帮忙,祈热将纸巾丢进垃圾桶,自己将刘海别到而后,徐云柯便收回了手。   两人又一起往外走,徐云柯在路灯下停住,“我突然有种预感。”   祈热跟着一停,“什么?”   他又摇了摇头,“没什么,你上去吧,我回去了。”   祈热把人一拉,“别卖关子。”   徐云柯投降,“直觉,我说的只是直觉,我隐隐从你身上嗅到了……要恋爱的气息。”   祈热有点想掏掏耳朵,“……那你想错了,我没认识什么新朋友。”   “兔子还吃窝边草呢,就算是旧人,每天还都有新花样。”说完,徐云柯笑了笑,“人无端地焦虑大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身边某种事态已经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范围,而你的潜意识对此进行了自我保护。祈热,能让你心里那根弦断了的人或事,也许就在你一直看得见的地方,只不过你从未正视过。”   祈热一时没反应过来,徐云柯却插着口袋,倒退着走了几步,肆意地朝她挥了挥手,没有拖泥带水,只留下一句“走了”就转身离开。   祈热追着他背影看过去,随即怔住。   路灯下,还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隔着她先前扔过两颗石子的距离,书包背在身侧,拉链敞着,塞在里面的花冒出头。   跟人一样,静静处在夜色之中。   徐云柯自然也见到了,目光交接的瞬间,他倏地勾了勾唇角,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挫败感,缓缓收回了目光,走向了停车场。   他知道,祝祈热生日快乐的人有很多,不缺他这一个了。   陆时迦这段时间学习的热情高涨,祈凉说他不对劲,问他为什么,他回:“争取学习也搞个第一。”说完发现自己正在年级第一面前说话,又补上一句:“班上第一。”   能全心全意学习的另一个原因是祈热很忙,这样他多出了很多时间。   昨晚十二点一过,他就给祈热发了祝福短信,说今天中午一起吃饭,被拒绝。晚上给她发消息,也没有收到回信。   等徐云柯走远了,他背着包走了过去。   “祈老师。”他低低喊一声,先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她,“这是祈凉给你的。”   他一脸阴郁,想着的是刚刚徐云柯帮她拂开刘海,以及她抓住徐云柯的画面。   祈热没想到还能收到祈凉的东西,十分稀奇,脸上却波澜不惊。想像平常一样凶他一句,又觉得哪里有些别扭,最后的语气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陆时迦比任何一次都委屈,“那个徐老师不是也刚走吗?”他是真的有些生气,说完就将包拽到身前,动作有些粗暴,把花拿出来,一把塞到祈热手里,“你不想我来,那我就走了。”   祈热低头看身前的花,粉的,紫的,蓝的,再抬头,陆时迦已经走远了。   按照以前,走出去一会儿,他就会回来。祈热站在原地没走,却只见他越走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她急忙掏出手机来,找到通讯录里那三个数字,就要点下去,又往右划,点开短信界面,打出几个字,“注意安全”,删除,“晚上别乱跑”,删除,“好好上课”,还是删除。   到底没发出去。   是以,陆时迦既没有被立即喊回去,到宿舍守了两三个小时的手机也没收到任何消息。然后开始痛心疾首,后悔不该连头都不回。   学习任务越来越重,空闲时间越来越少,天气也一日热过一日。   文理分科选择表发下来的那天,温度直逼37℃。   课间操的时候,祈凉就跑下来找陆时迦,先不问,直接翻他桌面,找出那张表,看上面一片空白才问:“选什么?”   陆时迦看着没什么精神,单手撑住脑袋,“还没想好。”   “没什么好犹豫的吧?肯定是理科呗。”祈凉说着就要拿起笔帮他写。   陆时迦伸手拦住,“我再想想。”   “想什么想?以后考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再跟时樾哥一样,一起创业。”祈凉说得认真,像是仔细考虑过一样。   可陆时迦还是那句,“再想想。”   祈凉看他越发不顺眼,读出他脸上的倦怠,伸手贴上他额头,“你丫是不是中暑了?焉了吧唧的。”   “没有。”他手一歪,脑袋往课桌上搁。   五秒后,他猛地直起腰站了起来。   祈凉被吓了一跳,“一惊一乍的干嘛?”   陆时迦嘴角扯出笑容,“你说得对!”   “选理科是吧?”祈凉一脸的“我就知道”。   陆时迦没理会他。撑过一天,第二天周末,他特意大中午的喊了祈凉打球,祈凉周末一般都在约会,没空和他玩,他便生拉硬拽地把几个同学抓去了球场陪他打。   他跟打了鸡血似的,猛跑高跳,其他人热得躲阴凉里,他生怕不够,张开了双手“拥抱”阳光。打完球再去跑步,其他人给他买水,他愣是不喝。   暴晒与剧烈的运动,让洗完澡后躺床上的他显得十分憔悴。   他把被子捂紧,等出了一身汗,他喊了下铺的室友。   室友听他声音虚弱,起身再看他一头汗,有点慌了,“什么情况?”   陆时迦闭着眼说话:“应该是中暑了,我头痛,你帮我去祈凉那要一瓶藿香正气水来吧。”   祈凉是他们宿舍的常客,住他们楼上,下铺室友立即跑上楼告诉祈凉,祈凉把手机一收,“中暑了?靠,昨天我才说过,我这张嘴怕是能开光。”   藿香正气水这种东西男生宿舍压根没有,他先跟着陆时迦室友下了楼。见到人,第一时间把他被子掀了,“你傻啊?先降温!”   接着又是饮料又是给他扇风,陆时迦翻个身,仍旧说难受。   “去医院吧。”祈凉很快做出决定,“你先起来。”   陆时迦摇头,“没那么严重,要不……”他酝酿着,以一种十分随意的语气提起,“你姐……”   还没说完,身后祈凉突然说了话:“喂。”他接起了电话,“晚上不出去了,陆时迦这货中暑了,我现在带他去医院。”   陆时迦回头,“说了不去医院,没到那个程度。”   祈凉瞪他一眼,陆时迦竟看出几分熟悉的样子。   “嗯,看着确实没那么严重,”祈凉继续对着手机另一边解释,“我想办法给他降降温吧……什么?找她?”   陆时迦立时睁开了眼,就见祈凉把手机暂时从耳朵边拿下来,“要不,你去祈热那儿?”   陆时迦有片刻的茫然,不明白他怎么主动提了出来。   “班堇说的,我看你去得了,她那儿有空调,干什么都方便。”祈凉本来觉得没必要,但体感告诉他,这屋子只热不冷。   那边班堇“喂”了几声,等祈凉应了一声,她回:“我已经给她发消息了,等她回复。”   祈热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出期末试卷的题,桌上手机震动两下,她喝了口水才拿起来查看。   点开是班堇:“我听祈凉说,陆时迦出事了。”   祈热心一紧,立即从通讯录找到那三个数字,将电话拨了出来。   电话持续响了一阵,最终因为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她又快速找到班堇的电话拨过去。   她不知道班堇特意等了一会儿才接起来,一接通就出了声,“是我,陆时迦怎么了?”   “不是很清楚,祈凉是说中暑了吧,这两天温度太高了,”班堇说得不快,也说得模糊,“祈凉说要送医院,具体我也没问。”   祈热听到中暑的时候稍稍松了一口气,再听到“送医院”,心又提了起来。   “他们现在在宿舍,宿舍应该没风扇,挺闷的估计。”班堇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出来。   祈热很快有了决定,跟班堇道谢后挂了电话。   她迅速地起身换了鞋,边出门边给祈凉打电话,“你把陆时迦带到校门口,我在门口等。”   接下来便是十来分钟的小跑,到校门口不见人,没干等,直接跑进了学校。   没跑多久,远远见到祈凉象征性扶着陆时迦往这边来。   陆时迦余光扫见前头有人,预感是祈热,人便跟着虚弱了几分,不一会儿,看清那双熟悉的鞋,确信是她来了。   那双鞋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身前,他听见她粗重的喘息声,紧接着,额头上是她贴上来的手背。   祈热摸到一额头的汗,劈头就骂,“你是不是又跑出去打球了?这么热的天,球什么时候不能打,你就不能好好待着?”   陆时迦垂着脑袋不说话,可即便垂着脑袋,也能看见她生气的脸和皱起的眉。   祈热看他嘴唇发白,没再骂他,看一眼祈凉,“你扶着他,先去我那儿。”   “啊?”祈凉不乐意,“你都来了,要我去干嘛?”   陆时迦立刻看向他,“没事,你去写作业吧,我自己能走。”   祈凉嘀咕着,哪里来的作业给他写?不过时间也不早了,他懒得来回,干脆就接受了他的说法,“那我走了啊,教室里卷子都要堆成山了。”   祈热睇他一眼,“赶紧滚蛋。”   祈凉如获大赦,转个身就跑远了。   祈热收回视线,再去看陆时迦,他脸透着红,看着要热晕了似的,祈热呼出一口气,走近两步,伸手托住他右胳膊,“能走吧?”   陆时迦抿唇点了点头。   走两步,左手伸过去抓住她胳膊,再走两步,右手挣脱开,从两人身体间的缝隙往后去,虚虚贴在后腰,又两步,身子稍稍往她身上压。   他心跳如鼓,怕她下一秒就把她甩出去,所有的动作都是轻的,克制的。   他十分警觉,时刻注意着祈热的态度,有预感她要说话时,轻轻靠在她腰上的手立即往外悬空。   果然,祈热说了话,他靠着她,能感受到她的怒气,心也跟着一提。   “没力气就靠过来点,现在知道难受了吧?早干嘛去了?这么大的人了,不是挺能蹦挺能跳的么?就不知道防下暑?”祈热又是一长串问句,说着左手松开他搭过来的手,往后一钻,扶在了他腰上。   陆时迦脚步忽然一滞,整个人如通上了电流,一瞬间的麻痹让他脑袋当了机。   “难受了?”祈热跟着停下来,看过去的目光透露着关切。   陆时迦顺势转了脑袋,一歪磕在她脑侧,“头疼……”   他又闻到那股发香,知道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往上弯。   到了校外,祈热看他难受得紧,还是招了辆出租车,司机听说只是进学校,连忙摆手,祈热立即拦住,“我弟弟中暑了,您载我一程,我多付一份钱。”   司机看一眼她,再看一眼压在她身上的人,示意他们上车。   同样是出租车,同样是后座,也是同样的两个人。祈热很难不想起那天陆时迦喝醉时候的样子,现在再看一眼,连他人也是一样的。意识不算清醒,眉头皱着,看着十分不舒服。   她暗暗叹口气,主动把歪在另一边人的脑袋扳过来,陆时迦便借着那股力往下滑,靠在了她肩头,看上去一点主动的成分都没有。   又挪了挪身子,手从她身前一探,绕到她腰侧,然后抱紧。   祈热皱了眉,将他手抓开,“你不怕热呢?”   “……我没力气了。”说着用了点力,制造出无力感往回压,又一次将她搂紧了。   祈热心底里那点不适感仍然在,但也觉得是自己太敏感,没再将他手拿开。   到了住处,祈热直接把人带进房间,让他往床上坐。空调是出门前就开上了的,这会儿室内已经凉爽。   祈热勒令他先别睡,陆时迦点点头,见她一转身,人就往床上倒了下去。一翻身,那股有些熟悉却又陌生的味道便侵袭进鼻子,他嗅了嗅,开心得想笑出声来。   “不是让你别睡么?先起来。”   祈热没多会儿端了盆凉水进门,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毛巾一拧,见他仍旧没动静,轻轻拍了拍胳膊,“先起来,擦下脸就行。”   陆时迦脑袋闷在那条薄毯子上,听见她哄人般轻声细语,更不愿起来,想听她再多催几句。   祈热在床边站了会儿,随即动了脚,膝盖跪上床,嘴上抱怨着:“真不知道长这么高干嘛。”   高到她得往里爬几步,毛巾才够到他脑袋,“快,翻个身。”   陆时迦早吓得不敢呼吸,听话地翻了个身,刚将脸露出来,脸上压过来冰凉的毛巾。   毛巾擦过他额头,鼻子,再是嘴唇,下巴。   陆时迦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下一刻,毛巾被祈热拿开,他登时睁开眼,手伸出抓住她胳膊。   祈热停止往回退的动作,“干嘛?”   “脖子好黏……”他指了指汗津津的脖子。   祈热没好气地将毛巾往他脖子上扔,“你好意思说,明天给我把被套床单都洗一遍!”嘴上严厉,到底还是顾忌他是病人,重新拿起毛巾往他脖颈一侧去。   陆时迦睁眼看着她,压过来的一张脸巴掌大,因为她是往下看着的,刘海跟鬓角的碎发一齐掉下来,连带着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扫过她一双眼睛,往下是她小巧的鼻子,视线顿了顿,再不敢往下。   “祈老师……”除去脸和脖子冰凉,他整个人都是滚烫的,连声音也是。   “说。”祈热眼神十分专注。   “你……”他忽地急促地喘气,再维持这样的姿势,他大概得窒息,他抓住脖子上的毛巾,紧跟着翻身起来,将她置于身后,“我渴……”   等祈热起身去给他倒水,他将脑袋搁到膝盖上,双手紧扣绕到脖子后,双臂一夹,试图将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挤出去。   裤兜里手机震了两下,他好一会儿才坐直,掏出手机。   是祈凉发来的消息:“还活着?”   陆时迦发了个句号过去。   祈凉发过来一串“哈哈哈”,然后是一句:“预约了个事情。”   他鲜少这么卖关子,陆时迦配合他,“什么?”   “买一送一。”   陆时迦又发了个问号。   “把你给捎上了,够义气吧?”   陆时迦这回发了省略号。   “暑假时候一起去。”   陆时迦本来就浮躁,这下耐心耗尽,“到底什么?”   “割包.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夜好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里、启程 4瓶;本人神经质 3瓶; 第80章   “脱了。”   帘内随即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片刻后, 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这个, 可割可不割。”   医生稍微转个身, 看向另一个,“你这个, 割了好,”顿了顿,“不割也行。”   帘子翻飞又落下, 长廊上寂静,只剩盛夏的蝉拖长了音调,偶有医生和护士匆忙经过,蓝色的椅子上松松垮垮坐两个清瘦的高个少年。   割还是不割,成了问题。   几番眼神交流过后, 其中一个掏出手机拨出去电话。   几声响后, 电话接通, 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祈畔,听祈凉几句话说清楚后,给出了建议。   电话很快被挂断。   陆时迦看向他, 祈凉将手机一揣,“割了清爽干净, 要不就……割了?”   “祈叔叔怎么说?”陆时迦没什么想法, 他心思压根不在这。   “他说医生都会往大了说,你要是有点需要割的苗头,他肯定是建议割, 要是说可割可不割,说明没毛病。”   陆时迦觉得有一定道理,“每天洗干净不就好了,我觉得也没必要割……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查了资料,说是会延长时间。”他耸耸肩,“不过是因为不够敏感了,所以时间更长,但是割了更干净。干净了,对对方也好。”   陆时迦当然明白延长的是什么时间,也明白那个“对方”指的谁,但还是实事求是地说:“割了不洗,照样不干净。”   “你不想割?”祈凉瞧出他的意思。   “我同意祈叔叔的说法,咱俩都没毛病,用不着割。我决定不割,你还要想会儿?”   祈凉清了清嗓子,虽然面前是好朋友,用不着避讳,但要开口还是有点难为情,“咱俩有区别,所以想的角度不一样。”   陆时迦递个眼神,祈凉又咳了咳,“我有女朋友,你没有,所以你不明白。”   见陆时迦面上无语,他索性坦然说道:“班堇毕业了,我跟她已经有了打算,割了得有一定恢复期,我就想着趁早割趁早好。”   陆时迦仍是面无表情,“不割不是也没问题么?”   “那倒也是……”祈凉仍是有些纠结。   陆时迦想了想,“你预约费交了多少?”   “1000。”   “那你还是割吧,别浪费钱。”陆时迦站了起来,“你看看怎么决定。”   祈凉朝他翻个白眼,“你什么时候这么抠了?又不是不退。”   陆时迦有点烦躁,“你要是割了,这个暑假还能出门么?不是说了要去游泳?”   祈凉忽地豁然开朗,站了起来,“对啊,割了得天天光着在家休养,算了,不割了!”他脸上有了光,连蹦带跳地去了另一边,打算要回预约费。   下午三四点的地铁,车厢摇晃,人不多,显得有些空旷。   陆时迦一言未发,对着手机发呆。   自从那次中暑后,祈凉就没见他多高兴过。不开心的解决办法之一是转移话题,所以即便不知道症结所在,祈凉每次约他吃饭或者干点什么,都得耍耍嘴皮子,讲讲冷笑话。   陆时迦配合地笑笑,然后继续消沉,继续挣扎。   人生道路由许多十字路口组成,有时候往左往右,殊途同归;有时候却再也不能回头。陆时迦正站在十字路口,原本以为只是一件小事,但祈热的一番话,让他开始重视这个问题。   所以祈凉问他到底怎么了的时候,他说:“我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也没有特别想学想做的事情,所以一开始觉得选文选理都一样,但其实,可能现在一个选择,就改变了我以后的整个走向。”   祈凉跟着严肃起来,想了想说:“说得有道理,可是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我就觉得你学文学理都行。我的私心是希望我们学一样的,可是你要是坚持学文,我也没理由拦着。不过你也不用想得那么严肃,祈热说到了大学还有机会转专业。那时候要再想学点什么都不算迟,何况你又不笨,还能学不会?”   陆时迦对祈凉的调侃丝毫没放心上,脸上仍有些迷茫,“不是每个人都有改变的资本,资本包括很多——资金、能力、智力,还有运气。”陆时迦说得平缓,看向祈凉,“这也是她说的。”   祈凉皱眉,“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纠结?虽然还有改的机会,但是交上去的表上你已经填了理科。你自己想好了,就不用受她的影响。”   “我没想好,”他这些天在电脑前看了很多资料,研究专业和学校,想从中找到自己的兴趣所在,但发现自己没有特别感兴趣,也没有特别反感的,“所以我很羡慕你,目标明确,我就没有方向。”   祈凉有点意外,“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目标比较单一,时樾哥学软件不是很赚钱么?我的目标就是赚钱,而且玩电脑听着很酷,我自己又不讨厌,所以现在暂时决定考计算机,也许哪天目标变了也说不定,至少现在不后悔就成。”   陆时迦抓取住其中一句,“你也不缺钱,为什么想赚钱?”   “跟你一样啊,你不是也在攒钱吗?班堇学这个专业很不确定的,以后工作了说不定还得自己掏钱。我不赚钱,怎么吃饭?以后爸妈都老了,我还想给他们换大房子,还有……”他又尴尬了,“还有祈热啊,虽然她有钱,但是我有钱了,也想给她买东西,”顿了顿补充,“她那么喜欢吃……”   说完这么一大段,祈凉觉得浑身不自在,赶紧总结,“很多东西想不清楚的,找个自己能接受的就成,你要是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学什么都一样,就看看学什么可以让喜欢的人开心。”   见陆时迦还是绷着一张脸,祈凉脑袋瓜子转了转,“你跟家里说说呗,问问时樾哥,他跟祈热的想法可能不一样,说不定能给出适合你的建议。我之前选的时候就跟家里说了,虽然他们分析了一通对我的选择没有什么影响,但让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你别一个人瞎想,也不用急,离开学还早呢。”   怕他越想越乱,祈凉转移了话题,“明天就去游泳吧,把他们都喊上,班堇家就有游泳池。”   陆时迦没听进去,“你选的时候,有跟你姐说么?”   祈凉挠挠头,他确实说了。不过仅仅给她发了条短信,内容简单粗暴,“我选理科,以后想学计算机。”   祈热一个字都没回,像是任由他选择一样。   “那天饭桌上提起的时候她说了几句,但也没多说。在家里我们都比较避讳在她面前说这个话题。”   陆时迦觉得奇怪,“为什么?”   祈凉犹豫了下,表情难得正经,看着陆时迦声音低沉地说:“你和我,和季桃,班堇或者我们班上任何一个人,对于未来都还有选择的余地。上哪所大学,学哪个专业,好的坏的,我们都有机会经历一遍。”祈凉手插在口袋里,搅着里面的钥匙串,顿了下,即便不愿提起,还是说了出来:“但有一个人却永远没有机会了。”   陆时迦脑袋怔了怔,突然就明白那天祈热为什么那么生气。   那晚空调呼哧呼哧送着凉风,陆时迦躺在祈热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祈热本来在房间内办公,怕键盘声吵到他,搬去了客厅。隔了半个多小时,她进屋去探陆时迦的额头,看没那么烫,稍稍放了心。   起身要走,身后陆时迦拉住了她,“祈老师。”   祈热以为他又难受了,探身过去,声音很轻,“还是很不舒服?”   陆时迦愈发心虚,“没有,没有不舒服。”   见祈热眉头舒展,他摸了摸口袋,里面一张折成方形的纸,是文理分科选择表。他坐了起来,两人的身高差距立刻显露,陆时迦低头看着祈热,“我们要文理分科了。”   祈热点了点头,“嗯,祈凉说了,他已经决定选理科,以后学计算机,你呢?想好了么?”   “他说他要学计算机?”陆时迦还没听祈凉说过。   “嗯,”祈热笑了声,“说是要努力赚钱。”   陆时迦立即说:“那我也学计算机。”   祈热笑意一收,整张脸一板,“他学什么你就学什么?你以前看那么多书,就没有感兴趣的?”   陆时迦想了想,老实说:“我不知道,”又说:“我考梅外好了,跟你一个学校。反正也不知道学什么,到时候随便选好了。”   祈热一张脸愈发冷了,语气也严重起来,陆时迦不由紧了后背。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得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你的一生?而你觉得可以随便选择的事情,在很多人看来都憧憬无比,他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可是再也……”   祈热努力压着情绪,眼眶却已经红了。话未说完就已经后悔,陆时迦脸上的茫然无措,让她很快清醒过来。   她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   她平复了情绪,再开口时十分平静,“你自己好好想,我不希望你随便对待自己的未来。人生岔口前每一次的选择,这辈子都有且仅有一次。即便有可能再重来,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没有人会为你负全责,只有你自己。”   这一次谈话之后,陆时迦很久没找祈热,一是因为这次谈话的内容让他陷入长久的思考,二是即将期末,他得好好复习。此外最重要的一点,祈热忙完期末之后就去了梅大进行封闭式培训,手机也一定程度上被禁止使用。   培训时间不算长,但短短两个礼拜也把祈热累得够呛。   结束培训后徐云柯开车送她,目睹她这两周专注的样子有些慨叹,既是自叹自己不及她上进,又从她刻意的模样里看出点逃避的意味。   徐云柯不用猜也知道,祈热的那根弦仍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   车子停在院门外,祈热道了声再见便伸手开门。一拉开不了,扭头看见徐云柯有话聊的表情,便明白他没有放她下车的意思。   “我觉得你还是不对劲。”他大有一副要好好交心的样子,伸手开了音乐。   祈热将安全带解了,靠在椅背上,开玩笑般说:“青年危机知道么?压抑,迷茫,焦虑,自我怀疑。”   徐云柯细品这几个词,然后笑着看向她:“都不应该出现在你身上。”   祈热扬眉一笑,“确实没到这种程度,就是觉得,快乐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提不起兴趣。”   徐云柯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去年我刚入职的时候有一阵子就是这样,现在想开了,也就没那么困扰。”他将音乐的声音开大了一些,“我来帮你分析分析,你最近经常想起的是谁?”   祈热脑海里立即出现了一张脸,她眼睛聚焦在面前的挡风玻璃上,缓了缓说:“他已经走了。”   徐云柯听她提过,所以知道是谁,“你为什么会想起他?”   “因为……”   因为那次跟陆时迦谈话,提起了文理分科。   她停了停,“前段时间去扫墓了。”   徐云柯又一次点了点头,“想起他什么了?”   祈热动了动,试图让气氛不再那么严肃,语气也故意轻松了些,“他家是开汽车公司的,他对机械特别感兴趣,很早就决定学机械自动化,所以文理分科的时候没有犹豫。因为我学法语,他觉得我应该去法国,说要跟我一起去,其实他自己想去东京大学。本来我都有信心跟他商量,让他之后去东京,可是太突然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徐云柯又将音乐的声音调小了一些,“你一直觉得很遗憾。”   祈热没有肯定,亦没有否定,“要说遗憾,全部都是遗憾,只是最近正好碰到,所以想起这些。”   徐云柯没有忘记开导她的使命,“碰到什么?学机械自动化的学生?”   祈热摇了摇头。   “文理分科?”徐云柯见她没否认,预感这是正确答案,“你弟弟他们现在高几了?”   祈热刚要说话,被一阵篮球撞击地面发出的“咚咚”声打断。   随之而来的,是两个少年相互追赶的脚步声,嘴里说的大概是刚才结束的球赛,用一些篮球专业词汇,挡拆,盖火锅儿,抄截……   他们很快跑了过来。   “咦?凯迪拉克SRX4,去年的车!”祈凉左右手换着传球,“停在咱们家门口,让我看看是——”   要低头往车里看时,车窗同时下摇,一张有些陌生的脸露了出来。   祈凉跟徐云柯大眼瞪小眼,一时止了声。   “谁啊?”见祈凉呆在那,后头陆时迦跟了上来,双手插兜,在他身后弯下腰来,往里一看,先跟副驾驶座上的祈热四目相对。   陆时迦怔住,前两天在地铁上,祈凉说她要这周末回来,没想到提前回来了。   后备箱里还放着行李箱,片刻的失语后,祈热使唤两人,“你们俩把后备箱我行李拿进去,季老板在家吗?”   祈凉又瞅两眼面露笑容的徐云柯,回祈热的话,“不在啊,跟柳阿姨一起出去了。”   他直起身来,刚要曲腿用膝盖顶陆时迦,一转身没见人。   人已经去了车后,打开后备箱,把那只贴纸有些褪色的行李箱拎了下来,一路进院子去了。   祈凉又打开后备箱检查一遍,运着球跟在了陆时迦身后。   祈热看一眼院门,回过身来,徐云柯正看着她。   “怎么了?”祈热朝着他笑。   徐云柯摇了摇头,“后面那个是你亲弟弟?”   祈热点头。   “哪个?”他问。   祈热摸不着头脑,“什么哪个?”   “哪个让你心情不好了?”徐云柯见她微张着嘴,笑了笑接着说:“不对,应该问,哪个被你拿来跟你高中时候的男朋友进行比较了?”   祈热张了张嘴,半晌才缓缓说:“我没有想拿任何一个人和他比,只是……”   “只是觉得太遗憾了,所以不希望他也留有遗憾,对么?”   祈热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徐云柯没再看她,“你的想法没有错,只是出发点有些偏差,你确实希望他慎重选择,但是避免不了把私心掺杂进去;而另一方面,你太希望他好,所以他一旦跟你的预期有了落差,你就接受不了。以你的性格,恐怕你生气,多半气的也是自己。”   “我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如果对的话,那么你的私心,你的气愤,都很正常。因为你既忘不了你高中时候的男朋友,又很喜欢你那个弟弟。”   “他们不一样……”祈热下意识否认。   徐云柯笑出来,“我说的喜欢不是那个意思,姐姐喜欢弟弟,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你刚才看见他们,心情好多了,至于是因为见到哪个,我就不知道了。”   徐云柯手一挡,“别这么看着我,我上次就说过,你潜意识进行了自我保护。其实大可不必,顺其自然就好,我还是习惯你洒脱一点。”   他将音乐声调高到要将人声淹没,“下车吧,祈老师,我得回去了。”   祈热连续被噎得说不出话,现在又被“赶”,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中控锁一按,徐云柯做出了“请”的姿势。祈热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败下阵来,开门下了车。   进了家门,只见祈凉一个人坐在客厅,开了电视正看球赛。问他行李箱去哪了,他眼睛没离开电视机,“上去了。”   祈热便转身上了楼,还没进屋,已经开始去脱外面一件防晒衫,刚解开两颗扣子,停了手。   屋子里,行李箱旁边,陆时迦站在那儿静静等着她。   祈热稍微一停顿,继续往里走,开口试图制造出一种随意感,“你们去打球了?”   她打开衣柜要从里面拿换洗衣服出来准备冲凉,身后就蹭过来热乎乎一个人,她又关上衣柜,往书桌边去,身后的人也跟了过去,再一路跟去了窗户边。   祈热哭笑不得,回头看向他,“跟着我干什么?”   陆时迦垂着脑袋,“我错了,你别生我气了。”   “谁生你气了?”她转过头,将开了一半的窗子全部推开。   陆时迦又往她身边挪一步,“那我错了。”   祈热不知道那一丝丝的愧疚感是不是徐云柯给说服出来的,她回头看他,“什么错不错的,那天就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交流,你也不用多想什么……现在文理分科表已经交了吧?”   陆时迦点头,“我选了理科。”   祈热“嗯”一声,“选了就好好学。”   陆时迦又点了点头,“祈老师,对不起,是我太随便了。我知道你说那些话,都是为我考虑。”   他语气十分诚恳,祈热心里那一丝愧疚感生根发了芽。她对这样的情绪有些回避,故作嫌烦地开口:“差不多行了,我说的那些你要真的能明白,我就没白说。”   陆时迦愣了愣,脸上随即有了的笑意,他憋着,“那,明天跟我去游泳吗?”   祈热心咚咚快跳两下,顿了两秒,手落在了他脑袋上,“什么叫跟?跟你?我跟你,是谁跟谁?”说完才觉得绕口,立马换了个“字”,“我和你,是谁跟谁?”   陆时迦笑了出来,“你想谁跟谁?”   “我问你!你还反问我?”祈热抬脚踢在了他腿上。   陆时迦没躲,忽地伸手抓住她半截手指,“我跟你。”   这是祈热需要听到的标准答案,可他真的说出口,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愣了愣,才将他手甩开,“走开,我去洗澡!”   陆时迦践行着那句“我跟你”,紧跟在她身后,趁她手臂往后摆的时候伸手再次抓住。   祈热不耐烦了,“干嘛?”   他将她手微微举起来,大拇指指腹在她先前烫伤的地方左右摩挲几遍,“快没有印记了。”   祈热将手抽回,避开他看过来的视线,“时间久了,自然就没有了。”   她转身拿了衣服进了洗手间,陆时迦却还站在原地。   陆时迦钝钝地想——时间久了,真的自然就没了吗?   他看着那扇合上的门,听着里头传来的水声,忽然意识到,他不希望过去的一切不留痕迹,那些鲜活存在过的人和事,他不希望祈热忘记。   夏天里冲一个澡,总归比不上在泳池里痛痛快快游几回。   班堇家的泳池足够借给奥运会世界锦标赛办一场游泳比赛,而她请来的朋友,也足够组成一支观看比赛的拉拉队。   祈热以为自己又要是最老的那个,看到大一些辈分的人时有些惊讶,惊讶于班堇广泛的朋友圈。   班堇解释说是教她乐器的老师。她任由大家在她家的大房子里穿梭,自己则优哉游哉坐在太阳伞下,多半都在跟祈热说话。   “你会开车吗?”她突然问。   祈热摇头,“不会。”   班堇看上去有些失落,“晚上去兜风,我还想你当我们司机呢,”说着又笑起来,“不过没事,我刚拿的驾照,你们都来给我当小白鼠好了。”   祈热听了莫名有些不安。   晚上吃过饭,有人先挥手打头阵,一大伙人就都涌上院子外停靠的几辆豪车。   班堇喊上祈凉和陆时迦,抓着祈热上了自家的车。   先跑出来的那群人打打闹闹,一会儿四五个人站在班堇她们车外,一个跟班堇说话,另外几个直接开了后排车门。   下午有人打车来的,这会儿坐不下,后面几台车已经挤满人,最后还剩下这五个。   一个往前塞,剩下四个全进了后排。   有小男生嘴甜,喊祈热“姐姐”,“姐姐麻烦你往那边去一点啦。”   祈热便往里挪了点,紧接着第二个弯腰钻进来,看着就比祈热大,也喊祈热“姐姐”,麻烦她再挪点。再是第三个勉强挤上来,最后剩下一个没了位置。   班堇回头,“你们就不能来个瘦点的么?待会儿被抓谁负责啊?”   “前面兜快点咯。”车外的那人最终还是弯腰挤了进来,歪斜着身子,一半都坐在旁边人身上。   车门堪堪关上,班堇这个新手便开始了她人生的第一次开车上路。   后排六个人近乎排成一堵肉墙,车子转一次弯,有人动两下,都是哀声连片。   祈热是最瘦的那个,也是被挤得最惨的那个。   班堇一个十分不熟练的转弯之后,祈热再一次被左边的人压得喘不过气,而被她压着的陆时迦,显然也有些不好受。   很快又是一个红绿灯,车子停了下来。音乐大声地播放着,另外几个人皆大声跟着唱了起来。   祈热已经被挤得不行,想着这副憋屈样子还兜什么风,不如直接下车走人。   刚要开口,被挤得没有一丝缝隙的腰侧钻过来一只手。下一秒,有热气喷在她脖子上。   陆时迦将她往自己身上揽,避免她再被旁边人挤到,声音很轻,却足够让她听清楚——“祈老师,你坐我腿上吧。”   祈热没反应过来,腰上那双手用了力,一把将她从车座上提了起来。轻轻一拽,她人就侧坐到了他腿上。   她的位置一空,另一侧的人立即压过来填满空隙,身子一倒,又要贴上祈热。   祈热本能地往后倒,脑袋磕在了车窗上。与此同时,左腰处的手臂一推,将倒过来的人结实挡住。两人像是进入了隐蔽的私人空间。   又一次急转弯,祈热身体跟着不稳,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肩。   几个动作在几秒内就完成,快到祈热没来得及拒绝,本能地就配合了他。   一首歌还没结束,红灯已转,车子继续往前开。   旁边唱着歌的小男生注意到变化,空出几个节拍没哼,转头朝着陆时迦比出一个大拇指,“学到了,下次跟女朋友做一遍。”   没人回答他。   一直到车子开出市中心,驶上笔直的公路,两个人也没说话。   有人大喊出声,“班堇,敞篷车的功效发挥起来!”   “好嘞!”班堇应下。   车顶架起掀开的那一刻,呼啸的冷风扑面而来,车里的人连声尖叫。   祈热有些冰火两重天,前方吹过来的风冰凉如水,而另一侧,手紧贴的地方不断传来陆时迦的温度。   她早就想开口说话,以化解现在有些尴尬的氛围。可旁边有外人,她喉咙像堵了样东西,怎么也开不了口。   所有人都望向前方的时候,陆时迦抬头看一眼夜空,接着低下头,贴在祈热耳边,“祈老师,有星星。”   祈热跟着抬起了头,夜空里稀稀落落几颗星星,发着黯淡的光。   “昨天没告诉你,”陆时迦双手搂紧了她,“我决定好以后学什么专业了。”   祈热在昏暗中侧头,撞见一双比星星还要亮的眼睛。   “什么专业?”风过于猛烈,往后翻飞的发丝尽数贴到陆时迦脸上,祈热将头发拂开,认真瞧着他。   陆时迦笑了起来,那双眼睛似乎更亮了,语气也愈发坚定,“我打算学机械自动化。”   祈热表情忽地僵在脸上,只听他继续说:“以后可以的话,我还想去东京读书。你要是愿意来看我,春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去一次浅草寺,到了夏天,再一起看烟火大会。”   祈热看着他,再一次觉得喘不过气,心口又酸又涩。   陆时迦看她的眼神没有闪躲,赤诚而深沉。她停顿了很久,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直到头顶似乎已经斗转星移。   “为什么想学这个专业?”祈热终于问出口。   这次换陆时迦,他伸手将贴在她脸上的头发拂开,指尖捻住一缕柔软的发丝,一字一字落在祈热心上,“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你,也因为,做了这样的决定,你也许能少一些遗憾。   那颗星星再也不能做到的事情,由他继续。   他没有铺就浩瀚星海的野心,没有计划宇宙漫游的虚妄,只想做她在黑夜中行走时,手里那盏不灭的灯。   或许微不足道,或许不够灿烂辉煌,但那一条属于祈热的路,他陪她一起走。   披星戴月,直至世界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荲荲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弟弟今天一米几 40瓶;瑬年醉、夜夜好梦 10瓶;荲荲荲 5瓶;了解一下 3瓶; 第81章   暑期过大半的时候, 陆时樾回了趟家。工作室上下二十来号人,全涌进了祈陆家大院。   他们刚做完一个大项目, 连续忙了两三个月, 陆时樾作为头儿,发奖金, 给假,请吃饭,一件不落。现在餐厅都禁烟, 工作室一半以上都是老烟枪,柳佩君知道后,让陆时樾干脆把人都请来家里,顺便给他补过生日。   一众人在院内吞云吐雾,狠补了一些新闻, 姚明退役, 孙杨破世界纪录。还有一样, 鹿小诗研究生毕业。   “咱们陆老大太苛刻了,毕业照都不让你去拍,是有多舍不得你?”有人开起玩笑来嘴上没个把门的。   鹿小诗没有理会玩笑, 转身进了屋。   毕业时候陆时樾特意跟她说了一声,让她返校, 是她自己没去。   男多女少, 几个女生里鹿小诗又是最出挑的,自然成了柳佩君的八卦对象。年龄、学历、家世,陆时樾都如实回答, 怕她多想,添一句,“普通朋友。”   柳佩君叹口气,手里摸到一瓶刚开的酱油,心下一动,“先前让你爸买,给买错了,这个牌子不算好,”接着看向旁边帮忙的季来烟,“热热是中午十二点准时回来?”   祈热这几天带着二改稿准时去找花自酌,本来在花自酌家吃饭,今早上被柳佩君拉住,非要她回来。   季来烟回:“也没固定时间,就是去自己老师那儿。”   “那时樾你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帮忙带一瓶回来。”柳佩君看向陆时樾,使着眼色。   陆时樾点了点头,不是接受柳佩君的撮合,是自己想这么做罢了,他将手机掏出来,“我去接她吧。”   柳佩君喜笑颜开,连声说好,旁边正洗青菜的季来烟伸手拦住要走的陆时樾,“诶时樾,不用去了,迦迦一早骑车送她去的,应该也会一起回来。”   “迦迦也去了?他跟我说去打球啊。”柳佩君没有放弃,看向陆时樾,“那你一起去接回来,这么大热天的,别给晒坏了。”   季来烟站旁边没说什么,反倒是陆时樾不打算去了,“我先给她打个电话问问。”说着转身出了厨房。   祈热接到电话的时候正跟花自酌吵,一通电话把剑拔弩张的两人给打断。   接完电话,祈热回去拿包,“您自己看吧!反正这句我不会改!”   她怒气冲冲地下了楼,一出门,见着在树下阴凉处等她的陆时迦。   祈热脚顿了顿。   那次从班堇家回来,祈热几乎一晚都没睡好,陆时迦在车上说的话总盘旋不去。尤其是他说的专业,她实在没法相信只是个巧合。   而隐藏在那番话后的深意,她不愿也不敢深究下去。   当时听他回答完,她故作冷静地问他为什么突然对机械自动化有了兴趣。陆时迦说的是,认真对比了所有的专业,发现自己最喜欢这个。   他看上去十分诚恳,祈热虽没有完全信服,却也没再继续问,只说不急,还有时间慢慢想。   她做了一夜梦,漫边无际的旷野上,天空暗得看不见一丝光亮。可就在她找不到方向,赤着脚狂奔的时候,一道流星划过,瞬间就消逝,再低头,手里已执了一盏小灯。   她猛然醒来,回忆着这个不着边际的梦。阳光柔和地从窗帘后洒进来,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祈热静坐了许久,缓缓将昨夜那个看似脱轨的场景从脑中驱逐。   对于专业,男孩子们的选择无非就那么几个,热门的更是屈指可数,譬如祈凉选计算机,陆时迦选机械又有什么特别呢?   祈热如此说服自己,决定不再多想什么,心里就将此事翻篇,再不介怀。   人生之路,总是在一边前进,一边自我修正。陆时迦此刻虽有了这样一个目标,但或许在真正走到分岔路口的那一刻,又会有别的念头将先前的一切推翻。   但无论选择如何,对陆时迦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   她看着那道如白杨般成长的身躯,缓缓迈下台阶,像往常一样朝他走了过去。   这段时间陆时迦每天一早就在院门外等她,说要来这边打球,又能在她忙完时出来时等在外面。   八月底的太阳仍旧很毒,祈热眼见他黑了一圈,有些无奈。   “就不会找个地方避避太阳?”祈热坐上车后座,竟不觉得烫,手往他背上一拍,“明天别来了。”   陆时迦刚要踩下踏板,一听将脚放回地,回了头:“我顺便而已。”   祈热见他一脸委屈,笑了笑,“那你明天一个人来吧,反正我不来。”   “你要去哪儿?”陆时迦尽力扭着头,看到她的表情。   “去看电影啊。”   祈热又拍一下他的背,陆时迦便将车子骑出去,“什么电影?”   “不知道,班堇说是台湾刚出的,很火。”   陆时迦心里有了底,去班堇家,那他肯定也能去。   两人带着一瓶酱油回了家,一进门,先见到屋檐下一群人,陆时樾站在中间,个子最高一眼就能看见。   陆时迦喊了他哥,几个员工便就陆时迦开起了话匣子,祈热跟陆时樾对视一眼,从陆时迦手里拿了酱油先进了门。   “我靠老大,都不知道你还有个这么帅气的弟弟。”眼镜男先夸老板,再看向弟弟,“弟弟今年读几年级了?”   陆时迦站在台阶下都要比问话的人高,“马上高二了。”   “有女朋友了吗?”刚问完,就被他家老大看了一眼,不怕死地又开一句玩笑,“刚刚那个吗?”   陆时迦跟陆时樾皆是一愣,旁边另外几个同事看不下去,纷纷下手捶人,“什么眼神呢?刚才那个一看就是姐姐!”   陆时迦又是一怔,打一声招呼就进门去了。   被捶的人不太服气,“姐姐怎么了?这年头姐弟恋多的是。”说完不怕死地问陆时樾,“老大,刚那谁啊?长得太正了。”   陆时樾第一次遇上需要介绍祈热的场面,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朋友?邻居?哪一个都可以用来当答案,但哪一个的分量都远远不及。   他思考间,有眼力见的女员工再一次捶眼镜男一拳,“能自由出入老大家的,肯定是跟家人一样的存在,对吧,老大?”   陆时樾笑了笑,当是默认。   一顿中午饭,分了三桌。   祈热左边坐了鹿小诗,从她进屋两人便坐一块儿聊天,右边则是一言不发的陆时迦,从他进屋开始脸色就不太好。   祈热一眼就看了出来,因为人多,没立即问他,只是给他空碗里堆满菜。陆时迦拿着筷子,只吃了几口。   “迦迦怎么了?多吃点啊,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鹿小诗也看出他的不对劲。   陆时迦摇了摇头,埋头吃了起来。   “现在天气太热了容易没胃口,”柳佩君把室内空调又打低了一度,“迦迦下午别再往外面跑了,担心中暑。”   陆时迦含糊地“应”一声,眉头仍未舒展开来。   “热热你往那边坐过去一点,”季来烟看向祈热,“迦迦看着瘦,体格还是有的,我看他吃得可憋屈了。”   祈热侧头看一眼,随即伸手要去挪椅子,还没扶住椅背,先被伸过来的一只手抓住。   陆时迦不仅伸了手,还伸了脚,格住一只椅子腿,怕它成精跑了似的。   祈热被迫坐了回去,不露痕迹地看他一眼,餐桌底下他手也没松开,脸上就差写“我不开心”四个字。   祈热用左手端起杯子喝一口饮料,嘴角一勾,下一秒,右手的大拇指往抓紧她的那只手上用力一按,有些长了的指甲便陷进他手背上的肉里。   原以为他会痛得立马松开,等她一回不成按下第二回 时,陆时迦手稍稍一松,却又紧跟着重新握住,手指穿过她指尖缝隙,一扣,握紧了。   祈热笑意一收,刚要重新掐他,斜右对面柳佩君喊她一声,要她帮忙递她面前一个吃完了的空碟子。   祈热甩了甩右手,没甩开,突然就有些急了,再用力抽,他仍不松手。   祈热来了气,却又不好当众发作,正要准备用左手去拿,旁边的人快她一步,手够长,不用起身就将碟子递了过去。   祈热猜他是恶作剧,抬眼看他侧脸却发现他仍双唇紧抿,看着极不高兴。   祈热没辙了,估计是闹小情绪,便任由他握着,她断断续续喝完一杯饮料,右手终于被大发慈悲的且不再那么沮丧的小朋友松开。   她打算吃完饭再秋后算账,谁知吃完刚站起来,鹿小诗就喊住她,问能不能带她去楼上看看。   楼上是模糊的指代,具体点说,是陆时樾的房间。   祈热其实也有很久没去了,但一推门进去,还是熟悉的模样。   鹿小诗眼睛当相机使,将每个角落、每样物品都保存在眼底。手指点过一处处可以窥探的地方,看完一圈,停在了书桌前。   “你们两家感情真好啊,”她看向桌上那一张有些年代的全家福,“我记得有一次去你家,你家屋里也都是照片。”   祈热也看一眼照片,眼睛一亮将照片拿了起来,立即笑出声来,“那个时候的陆时迦真的就是个小矮子。”   鹿小诗主要看的还是陆时樾,听她一说也看向旁边才五六岁的陆时迦,想起刚才餐桌上挨着的两人,笑了笑说:“他好像很黏你,是我记错了?我记得小时候你们不太对盘。”   祈热又看一眼才将照片放回去,本能地否认,“现在也不对盘。”   鹿小诗不置可否,视线扫一圈,最后落在墙角的书柜上,“陆时樾这个人真的很——”   她沉吟片刻,等祈热看过来才接着说:“无趣。”   祈热一听笑出声,“那你还不是这么死心塌地?”   鹿小诗笑了笑,“没有特色的房间,没什么笑容的脸,除了工作没其他兴趣爱好,对我不搭不理,”她默了默,不再数了,像是在问自己,“可怎么就还是不想放弃?”   祈热帮她说服自己,“你说的这些连缺点都算不上,何况还故意不数他一身优点。”   鹿小诗低了头,两只手扣在一起,“我宁愿没看到他的优点,不然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   祈热不想气氛显得这么严肃,转身从书柜上拿下一本厚厚的相册,想给她看看小时候的陆时樾,鹿小诗十分好奇,可祈热那么轻车熟路的一个动作反倒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她接过来却没有翻开,“我到现在都没有问过他,我给他的第一封信他有没有看。”   祈热只记得帮她转交过,其他的细节已经记不清楚。   “我也一直记得,就六个字,写了十几遍,一遍要画四只小鹿,那次连续画了几十只,把我画鹿的速度都练出来了。”   祈热努力从大脑中搜寻记忆,实在记不起,只能默默喟叹。   鹿小诗继续说:“就觉得自己挺傻的,你肯定猜不到我写的什么。”   祈热见她笑了,跟着笑,“记不得了,但我肯定拆开看过。”   鹿小诗点头,“我也猜你肯定拆开看了,信上写的是,”她一字一字缓缓念出来,“陆时樾,展信佳。”   祈热一时无言,“……就这六个字?”   鹿小诗“嗯”一声,“我记得我当时苦恼了很久,最后就想着,反正在广播站堵过他几回,先让他眼熟我,一开始就说喜欢他,那不是傻么……结果傻到现在。”   “你不傻,”祈热当即说,“你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鹿小诗长舒一口气,“我以为他对我来说是块石头,我得研究它,‘研’这个字,不就是把石头给敲开么?这么久了,才发现他是块铁,铁了心的‘铁’,铁了心不看我一眼,所以啊,最多一两年,我可能就放弃了。”   窗外阳光直射进来,午后的风也透露着疲倦,吹不暖人心。   出门前,祈热问鹿小诗要不要从相册里拿陆时樾一张照片,鹿小诗干脆答说“要”,于是打开相册,挑了他的单人照,拿走两张藏进口袋。   祈热殿后,关门前又跑回去,对准了桌上那张照片里面的陆时迦拍下一张。   楼下陆时樾正准备带十几号同事出去团建,见祈热下楼来,走近问她:“一起去么?”   鹿小诗也看向她,“一起吧,我们工作室别的不少,唯独女生少得可怜。”   祈热下午还得去找花自酌,翻译稿这两天得校完,紧接着开始三校,马上就开学了,她得趁着开学前结束二校,最终也还是没去。   一行人陆陆续续离开,祈热左右扫几眼,仍没见人,站门口听见家里有电视声,走了过去,进屋果然见陆时迦坐她家沙发上正看着电视。   祈热三两步跑进去,手直接往他脑袋上敲,“怎么了这是?刚才回来还好好的,这么一会儿心情就不好了?”   陆时迦早就在牵起她手的时候不气了,但既然她还记着,他索性骑驴就坡地继续演一次戏。   祈热见他脸一沉,既是要逗他,也是真的觉得好笑,还没把手机掏出来就已经开始颤肩,等把照片点出来递到他面前,说话的时候也笑着,“诶你看,这是哪个小矮子?”   陆时迦低头看过去,因为她拍得有些糊,加上照片有了些年代,他辨认几眼也没认出来。   祈热就更乐了,捂着肚子往沙发背上靠,“怎么连自己也不认得了?是不是都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只矮冬瓜了?”   陆时迦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开心,看她笑得停不下来,伸手要去抢她手里的手机,“不行,你得删了,是你没拍好……”   祈热将手伸直了往另一边伸,“干嘛删?这可都是证据,你还不承认?”   “没不承认,”陆时迦靠过去,“你留这个干什么?我都长大了,”祈热往后躲,他就跟着往前压,“你虽然说我小时候矮,也说了我很可爱。”   祈热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谁说你可爱了?以为我不记得就给我瞎编呢?”   陆时迦不放弃要抢她的手机,翻身单手撑在沙发背上,一只膝盖顶在她腿边,另一只手去抢手机。   “我没瞎编,我也有证据,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拿来给你看。”   祈热笑得眼睛眯起来,“什么证据?说你可爱的证据?那你倒是拿来啊,我看看是不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的证据,”她说着忍俊不禁,“说自己可爱,亏你不脸红。”   她伸手要去捏他脸,手一伸,重心跟着不稳,人忽地往后倒。   身下明明就是沙发,陆时迦却本能地以为她要摔痛,几乎是她往下倒的时候就跟着压了过去,摊开手掌往下垫,接住祈热压下来的腰。   祈热进门后就没听进去电视机里的内容,这会儿两相安静下来,就听见电视机里解说员激动地说了一句,“球——进了!”   “你……”祈热手往上伸,要将人推开,话没有说完,门口有道声音先传了过来。   “我靠,”是祈凉从外面跑了进来,“你们在干嘛?”   听见声音,陆时迦瞬时手一撑起了身,回头看向祈凉时脸是涨红的。   祈热跟着起身,没回头看人,低头对着手机,故作镇定说:“还能干吗?当然是看你们小时候的丑照。”   “我小时候还有丑照?不可能吧。”祈凉三两步冲到两人面前,一把夺过祈热手里的手机,快速翻阅了相册,来回看了几遍,发现只有陆时迦那张“大头贴”,这才看向祈热,“哪儿呢?”   “你的丑照留下来就是对我手机的侮辱!”祈热把手机抢回来,“这张也得删了!”   她点着屏幕,系统跳出询问框:“确认删除这1张照片?”   左边是“取消”,右边是“删除”,她快速点了其中一个,立即就将手机给锁上了。   祈凉“切”了一声,转身一屁股就往两人中间的一大片位置坐,开始看起球赛。   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左右看一眼,“你们俩都哑巴了?”   “……”祈热愣了愣,伸脚一踢,“谁哑巴?”   看向的是祈凉,视线却不经意一偏,跟另一边看过来的人对视上,只一秒,两人都别开了头。   “除了你们,这屋子里还有人?”祈凉问得不屑,脚一伸架上了身前的茶几。   问完就发现不对劲,“算了,管你们说不说话,两个都神经兮兮的。明天一起看电影,班堇跟你们说了吧?”   祈热如释重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说了,看什么?”   祈凉专注看着球赛,随口回答:“青春片,口碑好像不错。”   这么说的时候,祈凉压根没有想到,自己口中的高口碑青春片里会有他根本没预料到的情节。要是早知道,他估计会拼死劝说班堇别拉上祈热和陆时迦两个。   而事实是,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看电影的当晚,班堇提前准备了几大袋零食,又搬了两打啤酒摆在沙发边。九月开学,她就不再是高中生,今晚这一场电影,当是告别过去。   等人来齐,几个人一起进了班堇家的影音房。往沙发上一坐,靠外的祈凉关了室内灯,收回手后没闲着,伸出去一把将班堇揽住了,班堇嫌弃地往另一边挪,他便跟过去,重新将人搂住,班堇也没再将人推开。   陆时迦瞟了两眼,这样的情形平时见了不下百回,在现在这样的气氛下,他也免不了有些心不在焉。   “发什么呆呢?开始了。”祈热发现他走神,提醒了一句。   陆时迦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看似要挪个舒服的坐姿,起了身再坐回去,离祈热更近了一些。   祈热专注盯着画面,没留心他的靠近。   片头一过,影片就正式开始。开头的几分钟符合一贯的台式小清新,很快,几分钟之后,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画面太突然,以至于四个人都沉默着没说话。换作以前,祈热绝对不会觉得不妥,但现在坐在一起的,是一群在她眼里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她心情就有点微妙了。   先是时时刻刻都保持勃.起的配角,再是在家里时刻光着身子的男主角,在课上一起打手.枪的学生,耐人寻味的一句“你卫生纸怎么用那么快啊”……   随便几个场景在大陆都是限制级别。尴尬的气氛围绕,只有在男主角裸体出现的时候,班堇刻意地说了一句:“柯腾屁股好像不太翘诶。”   没人回应,她便拿起面前一包薯片咯吱咯吱吃了起来,以掩饰片刻的尴尬。   当打手.枪的画面再一次出现的时候,祈热看似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别太频繁,影响发育。”   祈凉 “咳”一声,目视前方面不改色,班堇憋笑憋得痛苦,再看陆时迦也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忍不住调侃:“都听见了吧?”   陆时迦见她看着自己,急忙撇清:“你看着我说干嘛?跟我没关系!”   祈凉破罐子破摔,大有要死一起死的气魄,“别装了,谁没有啊。”   陆时迦瞥一眼祈热,发现她嘴角上扬,肩膀颤着,一时有些气急。   祈热见他看过来,往嘴里塞一片薯片,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腾出一只手拍在他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 “学生,注意身体。”   陆时迦知道自己是解释不清了,拿起一包薯片“嘭”地打开,也没看什么味道就往嘴里塞,嚼了两口觉出不对。   祈热凑过来闻了一把,一把抓走他手里的,又将自己手里剩下的那包塞给他,“黄瓜味,我的,你不爱吃。”   陆时迦吃一块薯片,表情舒展开来,暂时把祈凉的叛徒行径扔在了脑后,喜滋滋地转头看起电影。   限制级别的镜头不少,到后头几个人反倒免疫了,看到男生浴室捡肥皂、男主撞见尴尬场面的画面还能一齐笑出来。   中间有两次,陆时迦都伸手抓了抓祈热的手,祈热完全陷入电影情节,没怎么理会。   电影的结尾,画面定格在男主角给喜当新娘的女主送来的那份红包上。   “新婚快樂,我的青春”八个字与鲜艳的红形成鲜明的反差,看得四个人都沉默了半晌。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祈凉说:“我靠,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感动?”他直起身来,“但是柯景腾中间那段怂了点,有话就直说啊,起码还能谈段恋爱。”   班堇不太赞同,“沈佳宜也不算勇敢,她也喜欢柯景腾,明明她也可以先说的啊。”   祈凉象征性叹了口气,“所以结尾就错过了呗。”他嘻嘻傻笑,圈住班堇,“喜欢就得说出来,简单粗暴,上就是。”   班堇有些好奇祈热的感想,转头看向了她。   祈热感知到视线,笑了笑说:“喜欢当然得说出来,不然就得像电影里——你结了婚,新郎却不是我。这种错过太憋屈了。”   祈热说着站了起来,舒展了下筋骨,“不早了,回去吧,”回头又踢了踢旁边看着若有所思的陆时迦,“走了。”   祈凉跟班堇抓紧时间腻腻歪歪,祈热便拖着陆时迦先出了大门。   走了一会儿,没见陆时迦跟上来,回头看过去,“傻了呀?就是部电影,别太当真。”   陆时迦一脸严肃,一口气问出来:“祈老师,如果我有喜欢的人,我可以去告白么?”   祈热听了一怔,很快笑了声,“当然可以了。”她想问是谁,顿了顿,又害怕听到答案。   “真的可以么?”陆时迦伸手抓住她的手。   祈热立即抽开,有些心虚,扭头往前走,“怎么不行?”说着又停下来看他,“不过你说话就说话,拉我干嘛?还不赶紧去拦车,再晚就得叫你哥来接了。”   陆时迦脸一紧,追了上去,“祈老师,我刚刚有两次拉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祈热没看向他。   “第二次的时候,是大学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沈佳宜把自己的手套给了柯景腾。”   祈热想了起来,那副浅粉色的手套,上面有草莓,跟柳佩君织给她的那副很像。   “嗯,记得,我有一副差不多的,”她这下回了头看他,“第一次是为什么?”   路边有计程车自动停靠,两人一起钻进了车。   “等我回去告诉你。”陆时迦脸上带着笑,看上去有些兴奋。   车子开到了木樨门,再停在院门外,陆时迦付了车费下车,等祈热过来,一把抓起她往自家屋里带。   “干嘛呢?”祈热想挣脱开,又更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时迦一路把她带到了自己房间,反手关上门。   “第一次牵你的时候,是沈佳宜看到柯景腾英语书上写的一句话,你记得么?”   柯景腾写的是,“沈佳宜如果不是那么假正经,其实还蛮可爱的。”   祈热点了点头。   陆时迦便转身从书柜里找出那本他快要翻烂了的《当代歌坛》,准确地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祈热歪歪扭扭的笔迹,笑着说:“祈老师,证据来了。”   祈热低头看过去,那页上面是两个简笔画人物,头顶上写了两个名字。一个是陆时樾,另一个是陆时迦。下面一行字是:“小矮子真的矮,也真的——”   祈热念出声,“真的一本正经得可爱。”   念完噗嗤笑出声,“什么时候写的?我一点都不记得了。虽然那时候老跟你吵架,觉得你讨人嫌,但也不是一点都不可爱。”   陆时迦以为她肯定要不认账,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承认。紧接着又听她说:“想法都会变的,我现在觉得你比小时候还可爱那么一点,你不是也一样么?”   陆时迦看着她,“我的想法确实变了。”   “对吧,以前恨不得躲我三十米远,现在总算把我当姐姐了,”祈热伸手抓了抓他的脑袋,“要不我和柳阿姨商量商量,让她把你跟祈凉换一换,你当我弟弟,祈凉那么喜欢你哥,就真去给他当弟弟好了。”   陆时迦听得眉头一拧,事情似乎突然有些失控,他果决地说道:“我才不要当你弟弟!”   “那你干嘛这么粘着我?”祈热问一句。   陆时迦张嘴就要把肚子里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祈热先抢在前头回答:“我知道的,在法国的时候你帮了我,我们算是发展出了一段‘革命友谊‘,”她边说边笑,“也不能这么说,你帮了我,是我的恩人,所以我也得帮你,给你买礼物,把钱给你用,教你法语,也跟你更亲近了,你知道你中暑的时候我有多着急么,那个时候我也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担心我再被抢。”   她伸手将他手上的杂志合上,“让你跟祈凉换是开玩笑的,你跟祈凉一样,不管你叫我祈热姐还是祈老师,我都会对你好,哦,我比较喜欢动手,一时还改不了,反正,我努力当一个更好的姐姐。”   她把杂志拿到手上,转身放回刚才的空隙里,“你也要更努力学习才是,你说想学机械自动化,还有时间慢慢了解,不用那么冲动就决定,等我整理所有专业的资料出来,你跟祈凉都好好看看,刚才也说了,想法随时都在变,可能下一秒你就不想学这个了。”   “听见没,”她又揉了揉他头发,看着十分亲昵,嘴里也换了称呼,“迦迦?”   陆时迦将她手拂开,转身背对着她,气得不轻:“一句也没听见。”   祈热笑了笑,刚要走上前,陆时迦自动往前一步避开她,“你别喊我迦迦。”   夜已深,窗外蝉鸣都歇了,偶有两声犬吠。   有什么氛围完全被打破。   祈热将陆时迦侧脸清晰的轮廓收入眼底,他迟迟不回头,她便兀自笑了笑,“早点睡。”   说着转身往外,脸上却已没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ncle Wang next door、弟弟今天一米几、甜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荲荲荲 15瓶;是猪呀、雾里 4瓶; 第82章   开学便是高二, 文理分科后,所有班级再一次洗牌, 陆时迦上学期期末考得不错, 分班后到了实验班的隔壁,跟祈凉、季桃仅一墙之隔。   宿舍也换到楼上, 跟祈凉成了双重邻居。   室友换了一拨,却都是以前初中的同学。有老交情在,宿舍夜聊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陆时迦仍是睡上铺, 他早早洗了澡爬上床,拿着手机点来点去,冲那个他当初帮忙选好的头像发呆。心里有气,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好一会儿什么也没发出去。   底下三个脑袋凑一块儿在看着什么, 过会儿敲了敲床, “诶, 陆时迦,给你分享个好东西,暑假发现的。”   陆时迦知道是什么“好东西”, 翻个身面朝墙,“自己留着吧, 我用不着。”   三个人立刻都站起来, 在床边站成一排,“你不看个视频,怎么……起来?”   一个人说话, 另外两个则双双把那个网址发给了他。   手机连续震动两下,陆时迦没捞起来看,也没作声,徒留安静的后脑勺给他们。   三个人似乎势要烦他一顿,继续开玩笑,“诶陆时迦,你自己弄的时候想的是哪个老师?”   他们嘴里的老师,自然是岛国的,陆时迦脑袋里却自动冒出来一个真老师,他一个激灵转了身,连续把三颗脑袋给敲了一遍,“什么老师?我不认识什么老师!”   “不是老师?那是哪个?总不会是班上的谁吧?”一个说完,另一个立即骂起来,“靠,别这么龌蹉!”   “谁龌蹉了?干来一发有什么劲?你就算不想,脑袋里自动就会冒出来。我就直说了,昨晚上做梦,我就梦见跟……”说着还是有了顾忌。   “谁?”   “反正是个姐姐,”他顿了顿说:“我还是下面那个。”   几个人一齐笑了起来,陆时迦却面无表情,翻身平躺,对着天花板出神。   三个人见他心情确实不太好,有眼力见地没再找他唠,过一会儿又讨论起班上的美女来。   “我觉得班长就不错,也太他妈正了,我就喜欢这么淑女的。”   “淑女不淑女先不说,就你这样,别人看都不会看你。”   “我觉得还是咱们的人好看,虞梦蝶,季桃,哪个不是艳压群芳的?”   “哈哈哈哈,我还想起一个。”   “哪个?”   那人没立刻说答案,又一掌拍在陆时迦床头,“陆时迦,你那个姐姐真的好看啊,怎么你身边就这么多美女?”   另外两个都想了起来,“对啊,怎么我就没这么好看的姐姐?”   另一个举起双手,看向头顶,“姐姐!赐我一个姐姐啊姐姐!”   姐姐,姐姐……   陆时迦头疼欲裂,摸到手机点开微信,噼里啪啦打出几个字,一刻也不停地就发了出去,然后一锁塞进枕头下,翻个身闭眼睡觉。   另外三个见这架势,彻底不再吵他,均提上桶去了澡堂。   宿舍里安静极了,陆时迦一闭眼,那张脸就又出现。   那场梦到现在也记忆犹新,可之后再也没梦见过。而现实里,喝醉酒的时候,假装中暑去她公寓的时候,沙发上接住她的腰的时候,触感,味道,这一刻全都被唤醒过来。   梦幻与现实交织,陆时迦痛苦地哼一声,手往下摸。   好一会儿成功,持续一阵后他瘫软下来,翻个身将脑袋埋进枕头里,闷声低吼一句,“祈热,我恨你!”   另一边,被恨的人眼皮快速跳了几下,她放下手里的翻页笔,结束了试讲。   底下就两个“学生”,一个花自酌,一个徐云柯。   祈热又得上一节公开课,这一次不太一样,增加了竞赛性质。法语系选中她,且对她寄予了厚望,她,连同花自酌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虽已经毕业做了老师,但在花自酌那里,她跟徐云柯仍然是学生。花自酌很是爱惜自己这两根羽毛,比谁都希望看他们变得更好。   “讲得不错,大问题没有,细节你自己都清楚,改正后就没什么毛病。先去吃饭,正式开讲前我们再给你听一遍。”   师徒三人便一起去了校外的饭馆。   花自酌看着祈热未施粉黛素净的一张脸,又提醒道:“记得化妆,不宜太浓。穿得正式些,别太拘谨,舒适大方就成。”   祈热中午就没好好吃,现在已经过了九点,肚子早饿瘪了,她埋头快速扒着饭,大口的菜塞进嘴里,花自酌还没说完,她就开始点头。   手机搁在桌上,震动了一下,祈热没打算理会,对面徐云柯提醒了一句,她又连扒两口白米饭,才拿起来点开。   先是看见头像跟备注,心情一时不知是好是坏。   发信人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联系她,祈热知道他还在赌气,赌气的原因,她刻意不去掰碎了想。总之,她说的那些话,她自己得践行。   于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解锁手机后点进了微信。   还未点进去,眼睛已经扫完那句话,紧跟着呛住,满嘴的饭喷了出去,立即殃及了满桌的饭菜。   徐云柯乐不可支,一手给她递汤,一手抽出纸巾给她。   旁边花自酌皱起眉,“几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祈热手里还握着手机,暂时锁住搁回了桌面,接过汤仰头灌了下去,拍着胸脯,是让自己舒服些,倒更像是在给自己压惊。   见她缓过气来,徐云柯笑着看一眼手机,再看回去,“什么东西这么刺激?”   祈热又咳嗽两下,她脸涨红,刻意地不再去看手机,“不是,有饭粒进气管了。”   咳过一阵,她脸还是通红,拿起冰镇的罐装啤酒贴到脸上,好让脸上的温度降下去。贴了一会儿没放回去,直接拉环开盖,仰头喝了几口。   回去的路上,祈热都没再点开手机,一心只跟花自酌讨论公开课的事情。   到公寓楼下,祈热跟两人道别后下了车,眼见车子掉头开出去,她忽然松了一口气。走出几步后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那条提示因为她没点开,红晃晃的“1”还挂着。   点进聊天框,那条消息正式地显示在面前——   姐姐,我好想你。   她脸忽地又红了,即便她第一时间就认为陆时迦仍然在跟她赌气,故意发这么一条带上“姐姐”这个称呼的消息,以显示他已经接受了那天她的那番话,但她一看见这两个字,从他那儿发来的这两个字,心里便泛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接受了,祈热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在楼道口来回徘徊,脑袋里一团乱,整个人都跟着紧张兮兮。   就这么晃了有十多分钟,经过的人都用狐疑的眼神看她,她才重新点开手机,用她往常该有的反应回复过去:   “发什么骚?赶紧睡。”   见成功发出去,她舒出一口气,关了手机准备上楼。   才上了两级台阶,捏在手里的手机持续震动起来。   一看,是陆时迦的电话。   祈热一颗心瞬间又提了起来,她深呼吸几次,按下了接听键。   “干嘛?不是让你睡么?都高二了,还不知道好好学习?”她劈头盖脸就把他骂了一通。   等她说完,那边陆时迦没立即开口,她等了等说:“没事就赶紧睡觉,我挂……”   “我想你了。”陆时迦打断她,语气出奇地坦然。   潜台词似乎是,弟弟想姐姐,天经地义。   祈热抬起的脚又落回来,她手捏紧扶手,喉咙也跟着一紧,“哦,我看见消息了,在家里待了两个月,刚开学是容易想家人,马上周末,可以回家了。”   陆时迦默了默,随后说:“那周六我去找你,你在公寓吧?”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公寓,也是家。   祈热愣了愣,“我得忙着……”   “手机要没电了,先挂了,”陆时迦平静地打断她,然后补充一句:“周六早上我去找你,晚安。”   然后,一秒没停地挂了电话。   祈热对着没了动静的手机发了几秒钟的呆,反应过来才气从中来,重重地踩上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了楼。   周六一早,闹钟还没响,祈热就醒了过来。   她洗漱过后进了厨房,准备煮碗面当早饭。平常她不太拿捏得准分量,不是少就是多,这一次她小心控制着,宁愿少也不多。   锅里汤汁煮沸,面条已经半熟,她对着锅想着,估计还是少了,于是又拿起面,抓了一大把放进去。   嘴里念念有词,“周末了,得多吃点。”   等面煮熟,她乘出来,满满两大碗摆着,她看着已经没了胃口。   出了厨房,看一眼玄关处,又收回视线。点开手机,也毫无动静。   坐在桌边吃了两口,她忽地又将筷子扔在桌上,起身走向玄关,打算先把门开上。她粗暴地一拧门把手,将门拉开来。   原本该空空荡荡的门口,站着不知道等了多久的陆时迦。   祈热吓得微张了嘴,“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时迦在门开时回了头,见她一身居家服打扮,头发柔顺地披在肩背,心里说不上来地开心,他几步走过去,回说:“好一会儿了。”   祈热看一眼他手里提的早饭,“来了不知道敲门啊?正好我多煮了面,都准备倒了,你来了就不用浪费了。”   她转身进去,陆时迦便进了门,反手锁上。   远远就看见桌上那碗要堆出来的面,荷包蛋金黄,看起来还不错。他其实已经吃过了,也听话地坐下,埋头便哧溜哧溜吸起来。   边吃边问:“你今天都要干嘛?”   祈热也重新拾起筷子,“反正有事,你吃完面坐一会儿就回去。”   陆时迦含糊地回应:“我昨晚没睡好,宿舍好多蚊子,我要先睡会儿。”   这话不算假,但也明显藏了私心。   祈热看一眼沙发,“嗯,那待会儿我给你拿个毯子,你睡沙发。”   “为什么不可以睡你床上?”陆时迦又是那副看似十分坦然的模样。   祈热噎了一口,勉强把嘴里的面咽下去,“大白天的睡床上干嘛?我还得在房间办公。”   “我就睡觉,又不吵你。”陆时迦坚持不懈地进攻。   “我会吵到你!”祈热声音抬高。   “不会,我睡觉不挑。”   “……”祈热沉默了片刻,“你成心跟我抬杠是不是?”   陆时迦放下筷子,伸手抓起她左手,拉过来往他自己脸上摁,“你摸摸,我睡不好,连皮肤都变差了。”   祈热试图挣脱开,陆时迦又抓起她手到了眼睛底下,“看到黑眼圈了吗?”   祈热看一眼,压根看不见什么黑眼圈,倒是看见一颗就差摆在脸上的黑心,她用力把手抽出来,“睡就睡,我又不是非不让你睡。”   陆时迦立刻笑了,低头继续吃面。   祈热剩下的半碗最后也进了他的肚子,他抢了碗筷进厨房,洗好了出来,没见到祈热,便自觉地往她房间走。   公开课就在下周,祈热对要讲的内容已经烂熟于心,就差倒背如流,剩下的便是花自酌嘱咐过的妆容和打扮。   她化妆有个难题,画眉。之前没练,这次趁着周末临时抱抱佛脚。   陆时迦一进门便看见她对着电脑在看视频,凑过去一看,视频里女老师正讲解画眉的方法,手里拿一根眉笔,对着模特的眉毛来回比划。   祈热催他去睡,拿起了桌上的耳机准备插上。   陆时迦伸手拦住她要塞耳机的动作,“我吃太饱了,得消化一会儿。”   祈热回头,还没瞪,陆时迦就抓住她手往他肚子上摸,“你看嘛,我肚子都大了一圈。”   祈热只摸到硬硬的一块,脸一时有些热,她要收回手,陆时迦却又用力一捉,一只手把她整只手裹住,“我现在的身材比祈凉好。”   祈热不知道他干嘛偏执于这句,“知道了,松手。”   陆时迦不松,“我跟祈凉不一样。”   祈热愣了愣,“你们当然不一样了,你俩感情再好也不能是双胞胎,双胞胎也还不一样呢。”   陆时迦想起她那句“你跟祈凉一样”又有些气,知道他再说什么,她肯定又要糊弄过去,索性不说了,松了她手,拉了椅子到她旁边坐下,“我也要看。”   祈热想凶他,见他那副“反正我必须得看”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行,你看,待会儿你也画个眉,看看我们谁学得快”。   陆时迦满意了,起初靠着椅背,手搭在祈热椅背上,一会儿又往前倾,下巴搁在桌面,眼睛盯着电脑,十分认真。   手却不安分,往右一伸,就准确按住祈热的手,嘴里说着:“我力气也比祈凉大。”说话时又用了力,将她手抓紧。   祈热抽不开,他便有些欠揍地说,“看吧,你逃不掉的。”   他故意用着模棱两可的词,祈热越听越气,脸色一板,“我下周就要上公开课了,必须得学会化妆,你再这么得影响我。”   陆时迦一听果然松了手,身板一挺坐直,听得更加认真了。   祈热却完全没了心思,她另一只手压住刚才被捉住的手,慢慢捏着,将那一阵麻麻的感受压下去。   走神得厉害,连视频结束了都不知道。   陆时迦看她一眼,握住鼠标将自动播放的下一个视频暂停,再回头问她:“学会了吗?”   “啊?”祈热回了神。   “我学会了,”陆时迦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伸手拿起桌上一支眉笔,“是这个吗?”   祈热还没点头,他已经拔了盖子,转过身来,“我帮你画。”   祈热下意识往后躲,“谁要你给我画了?你看了一遍就学会了?我才不信。”   陆时迦没动摇,又往前靠,离她更近,“你信我吗?”   祈热撞进他清澈的眼睛里,受蛊惑似的将脸一抬,“行啊,要是把我画丑了,以后你再敢提一句我眉毛歪了,我就把你眉毛给剃了。”   祈热说着将椅子一挪,转个方向,跟陆时迦面对面,坦荡地看着他。   陆时迦回忆着视频的教程,又怕祈热会乱动,左手轻轻按住她的肩。眉笔捏在指尖,他看着祈热的脸,一时入了神。   “还画不画了?”祈热催他。   “噢,我在看你的脸型。”陆时迦面色坦然, “你适合平眉。”   祈热向来都是随便在原有眉形上勾几下,根本没研究过脸型与眉形的关系。见他一脸正经,她有些想笑,“真的假的?说得你好像很懂一样。”   “都好看,但是平眉肯定更适合你,我给你画。”   祈热还犹豫着,陆时迦已经伸手过来。   她的眉毛原本就生得干净,毫不杂乱,只是比常人更淡一些。   陆时迦认真比划了一下,心里有了数便开始落笔,先是在她的眉尾利落地勾出尾峰的轮廓,然后照着视频里教的,淡扫两笔将整体的外形勾勒出来。   基础形状画好,他往后挪了半分,确认没有画歪后,又如法炮制,将另一条对称地画好。   祈热耐不住性子,想拿起桌上的镜子照一照。   “坐好,不要乱动。”陆时迦将她的肩头往下压了压,“再等一分钟。”   祈热半信半疑,索性闭上了眼, “画吧画吧,看你画出什么花儿来。”   陆时迦的手法比她想得更加温柔,眉笔沿着眉毛轻扫,有些痒。   “好了没啊?”祈热问。   陆时迦轻笑,“再换支颜色更淡的就好了。 ”   祈热睁眼,见陆时迦认真地在桌面找出一支,打开后在手背上划了两下。   “还挺像模像样,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学了?”   “就刚刚视频里教的啊,你自己没认真听。”见祈热皱了皱眉,陆时迦停下手,“不准动。”   祈热轻哼一声,将脸抬了抬,“剩二十秒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不好受力,祈热肩头上那只手一松,继而往上,拇指覆在了她颧骨上。   反应过来,祈热右脸忽地烧了起来。   她看见陆时迦专注的一双眼,感受到他清浅的鼻息,只觉得脸又痒又麻,刚要催他,他两只手一起收回,像看一件作品似的左右看她一眼,“好了。”   祈热忽地松了一口气,转身拿起镜子,将脸凑过去,便看见镜子里一道有些乖巧却带了点灵气的眉。   “有两把刷子嘛。”祈热实事求是地夸一句,“不过也没用,你现在给我画,到公开课的时候还是得我自己来,估计又得歪。”又开玩笑说,“算了,这两天我不洗好了,到星期三公开课上完再洗。”   陆时迦没作声,原本他是想再教她的,听她说话又改了主意,只默默记下“星期三”这个讯息。   他左右看了几眼,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本教案。   没急着过去,等祈热研究了一会儿准备办公,催他睡觉,他才被逼似的到了她床边。坐下后掏出手机,点开相机,对准了床头柜上的教案封面拍下一张照片。   2011.9.21,15:00,英语楼502。   讯息齐全,陆时迦嘴角一弯,终于安心地躺下。   英语楼502,祈热研究生的时候在这个教室给英语学院上了一个学期的二外,所以星期三那天她提前过去,进门便有熟悉感涌上来,冲散了她身上几分紧张感。   时间尚早,教室里只她一个人,她找了位置坐下,拿出化妆包。之所以提前过来,是把她不拿手的化妆留到了最后。   她速度很快,十来分钟就化好,剩最后一道难题,眉毛。   她对着镜子左右照几眼,觉得不画也没什么影响,倒是怕画歪了乱了她的节奏,索性决定不画了。她收起化妆包,上讲台开始调试设备,将所有东西过一遍,静等着学生和评委过来。   离上课时间越来越近,教室很快被填满了一半。等剩二十分钟时,就只剩一两个空位。   祈热理了理衣领,随时准备着开始。她看一眼教室后头的钟表,再往门口望一眼。   走廊上响起几道脚步声,祈热猜是那两个还没到的学生,下了讲台往门口走,准备人进来后便将门关上。   到了门口,脑袋一探,看清跑过来的人时,一颗心猛地一提,然后皱起眉来,“你怎么……”话没说完,被走近的人伸手拉住。   陆时迦一用力,将她拉出门外,再一路带着她往走廊另一头走。   他边走边回头瞧她,学《那些年》里柯腾对沈佳宜说的那句:“你超正点的。”   他哪里模仿得来台湾腔,不伦不类的,祈热明明破口就要骂人,听他一说,轻声笑了出来。   这声笑又那么不合时宜,她反应过后反手将人抓住,“知不知道现在几点?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能逃课!”   陆时迦顾左右而言他,“我来给你画眉的。”他另一只揣在裤兜里的手抽了出来,手里还捏两支眉笔。   新的。   祈热辨认出来,跟她化妆包里那两支一样,“哪里来的?”   当然是买来的,他上回就起了以后天天给她画眉的心思。   他装作不耐烦,“哎呀,快点,我给你画。”他将她一拽,再将她往她身后的墙上轻轻一推,拔了盖子便对准她眉毛仔细画了起来。   “我待会儿可要上镜的,你要是……”   “绝对不会。”陆时迦打断她。   去买眉笔的时候,他就特意多买了一支,专门用来练手,而小白鼠就是宿舍那几个,包括隔壁的祈凉。   他边描边说,“我准备国庆的时候去云南。”   这话有些突然,祈热愣了愣,“跟谁?”   “祈凉,”停了停又添一个意料之中的人,“班堇。”   祈凉向来喜欢热闹,而且他们玩得好的就那一圈人,一个人要出门,其他的肯定也不会落下。其他的,自然包括了季桃她们。   祈热像是要确认一遍,“……还有呢?”   陆时迦正画到关键处,眼睛都跟着睁大,说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还有——”   他停顿的时间有些长,祈热莫名地焦躁起来。   陆时迦画完最后一笔,将眉笔收回去时盯着她一对眉,确认没问题后,视线往下,落进她眼睛里。   他看得专注,然后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你啊。”   “谁……谁要跟你们一起去?”祈热开口说完,才发现自己压根没将自己预设的嫌弃表露出来。   陆时迦伸手抓住她手,“你陪我去啊,你放心让我们三个人去吗?要是被抢了怎么办?”他不给祈热说话的机会,看看手腕上的表,“要三点了,你要迟到了。你身份证号我知道,我到时候报给班堇,她负责订所有的票。”   “谁答应你要去了?!”祈热欲甩开他的手,谁知陆时迦先一步主动松开。   他双手放进兜里,倒着往来的方向走,下巴朝教室的方向抬了抬,扯出一个笑, “别紧张,好好讲呀。”   他一副平常的语气,像是在跟祈凉他们说话,祈热有些不适应,见人跑远了才想起,她都没有机会批评他逃课。   等心气不顺地回了教室,祈热心里那一丝紧张感倒是因为陆时迦的出现被冲撞掉。因为状态松弛,一堂课讲下来,比任何一次试讲都好。   花自酌很是满意,晚上喊她和徐云柯出去吃饭,当做庆祝。   就在觥筹交错间,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徐云柯开玩笑说:“做好心理准备,别又喷了。”   祈热不服气,“我要是有哪怕一丝丝的惊讶,今天都由我来买单!”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默认了上回是因为短信才喷饭的。   她朝徐云柯翻个白眼,慢悠悠拿起手机。   有了赌注,连花自酌也放下筷子看她的反应。   祈热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解锁手机后,发现是短信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再看号码,很长,像是垃圾短信。   她信心十足,笑着点开,快速扫了两行,笑容一僵。   徐云柯瞬间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笑着看向花自酌,“花老师,有人替咱们买单了。”   祈热连反驳的心力都没有,又重新读一遍消息。   【梅城航空】尊敬的祈女士,您好!您购买的2011-09-30 20:30由梅城机场飞往大理机场的航班MC2020已预订成功……   确认没有看错,祈热长吸一口气,再呼出去,继而拿起桌上的饮料猛灌一口,然后起了身。   “我去打个电话。”   刚走出去两步,手机先一步响了。看清来电人后祈热哭笑不得,看来对方是先斩后奏来了。   她接通电话后没出声,等着那边先说话。   “短信收到了吗?”陆时迦省去称呼,直接开口问。   祈热扶额,“谁允许你这么干了?”   陆时迦语气听来有些委屈,“你自己说的。”   “我说什么了?”   陆时迦脱口便说:“你说要对我好。”   祈热一身鸡皮疙瘩都给他说了出来,“那是你这么干的吗?”   陆时迦避开不回,反问一句:“你不想跟我去吗?”   “……”祈热有片刻的失语,“你要是跟我商量,我也不是就一定不去。”   陆时迦声音低沉了些,“那不是一样么?反正班堇把所有路线都规划好了,我们负责去玩就可以了。”   祈热这会儿站在餐厅的落地窗前,窗外灯火流转,行客匆匆,她一颗心突然平静了下来,手指在窗上描绘着。   左耳旁,然后是一个“击”。   “班堇先垫付钱了吗?”她似是默认答应下来,追问起其中的细节。   手指继续写,日,寸。   “我把我们俩的部分给她了,祈凉的他自己给。”陆时迦在那边如实回答。   祈热划着的手指一愣,“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说了我在存钱,”他似乎对她忘记这件事有些不满,“只要不是太多,我都给得起。”   他口气不小,祈热听着笑了,“有钱也不能这么乱花,你先记着,到时候我给你。”   说话时在窗上写下一个“加”,再添上走之底。   “我不要,”玻璃窗上名字的主人一口咬定,“你说了要对我好,那就不能要。”   歪理。   祈热笑出声,“你不是说一句也没听见?我看是句句都记得十分清楚,还用在不正当的地方。”   说话间,她手指贴着玻璃划出一个弧度,抛物线似的,又像是钓大鱼的长线,扔出去,再往回收了一些。   陆时迦想起那天的话,心就一抽一抽的,“以后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怎么说了?我说得又没错。”她指尖离开玻璃,往左挪一些,反方向画一遍,将刚才画出的形状补齐。   两秒后,祈热忽地反应过来,立马伸了手要涂掉。玻璃干净得一点灰尘也没有,手过无痕,没人看见她画出的形状,包括她自己,她却心虚得来回在玻璃上擦了几遍。   “不跟你说了!以后你再敢擅作主张,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她气势汹汹地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又重重往面前的玻璃上一拍,引得旁边人纷纷看过来。   在这之后,她又陆续收到几条短信,通知去往云南其他城市的火车票,以及回程的机票购买成功。   班堇创建了四人群,时不时在里面发一些云南的景物照。祈热空闲时点开看,竟也有些期盼起来。   出发那天的上午,祈热上完两节课后便回了公寓。要带的东西不多,一个小时不到她就收拾结束。   拿着手机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发了条短信出去,只五个字:“东西都带齐!”   发完过了会儿,又点进四人群重新发了一遍类似的叮嘱。   登机前,祈热再一次接到了柳佩君的电话,不过是一些注意安全、顾好弟弟们的话,祈热前两天就听她说过一遍,现在仍一一应下,以尽快结束通话。   再候机一会儿,终于登机。   广播里空姐念着提示,飞机在地面滑行出一段时间后开始上升。   她们四个人,两两分开坐着。   祈热闭目养神,飞机越飞越高时,旁边人将手伸过来抓紧了她,她要抽开,便听陆时迦急切地说:“我怕!”说得跟真的似的。   祈热睁眼瞪他,甩开手别开了头。   后座的女生小声交谈,一个自称“四爷党”,一个自称“八爷党”,说着说着就差吵了起来。   祈热听了睡不着,转个方向,跟陆时迦一双眼睛对上。   他分一只耳机给她,帮她塞上后说:“我们要去腰的故乡了。”   耳机里是腰的《今夜还吹着风》,杨弢撕扯着嗓子,一副酒后嗨唱的模样,背景音里还夹杂几句云南昭通方言,听着十分生动。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陆时迦脑袋沿着椅背往祈热那边滑,嘴唇动了动,话还没出口,祈热别开头转向另一边,“我睡会儿,到了喊我。”   陆时迦气得伸手就将她手重新抓起来,祈热没挣开,他也忿忿解释一句,“我怕。”   朝向窗户那面的祈热睁开眼睛,无声笑了笑。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准时落地。快速出了机场,四人打车去向预定好的客栈。   订的两间双标,几人一一出示证件办理了入住,再坐电梯上楼。   班堇进房门后便往洗手间跑,边走边脱,衣服落了一地。   祈热在后面笑着摇头。大概是感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帮她将衣服捡起来放一块儿,再开了行李箱拿换洗衣服。   没多久,班堇围着浴巾出来,头发还是湿的,手一摊说,“好像没吹风机。”   祈热四下看一眼,没找着,起身往外面走,“我去前台问问。”   班堇拉住她,“不用,我之前就担心没有,让祈凉带了,我去找他。”   祈热看一眼她的穿着,有些犹豫。对面住祈凉一个还好,可现在还有另一个,祈热内心里不太乐意,“我过去……”   班堇笑着摆手,“我换了衣服再去。”她很快从行李箱里找出条短裙,套上就出门去了。   祈热本打算去洗澡,见她将门关紧,便打算先等她回来帮她开门。   客栈的隔音不算好,能清楚地听见隔壁开关门以及说话的声音。洱海边上,开窗便有风吹过来。祈热站窗子边吹风,夜里水面上波光粼粼,几盏灯在风中摇摇晃晃,就这么看着也觉得惬意。   没多会儿,门果然被敲响。   祈热起身过去,门一开,门口站着的不是预期中的班堇。   “干嘛?”祈热把着门,看来人手里拿着衣服,头发还是干的,显然还没洗澡。   陆时迦侧着身子往里钻,将祈热挤得连连往后退。   进来后随即反手关上了门,“我被赶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加点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皮蛋 8瓶;钻石王小五 5瓶; 第83章   窗户大开, 风一路跨越山水而来,裹挟着湿气, 涌进有些安静的室内。客栈贯彻着复古风格, 橘黄色的灯让室内有些昏沉,以至于对视都被灯光晕染得几许暧昧。   “谁赶你了?”祈热收回视线, 转身去拿换洗衣服。   “反正是他们俩。”陆时迦看着还挺委屈,没好气地回着,脚上穿一双人字拖, 往里走了几步,转身坐在了靠外的单人床上,看着她的背影问:“你要去看看他们吗?”   祈热拿衣服的动作一顿,“我去看他们干嘛?你先在这儿待着,等班堇回来再说。”说完拿起衣服进了洗手间。   陆时迦四下里看一圈, 然后往后一躺, 翻个身看向隔壁另一张床, 他伸长了手去够,只够到垂落下来的格子床单,眉头跟着一皱。   两张床中间隔了两个床头柜, 陆时迦看着十分不顺眼,他一个挺身站了起来, 弯腰提起其中一个, 一路搬到了床的另一侧。   床偏日式,比一般的床低一些,陆时迦两手一起扳住床沿, 手背跟手臂上血管微微凸起,他用力一拖,床跟着往中间移。   目测一下缩短的距离,仍然不满意,于是另一个床头柜也被他挪到了角落里。   等祈热洗完澡出来,看到的便是趴在床上盯着手机的陆时迦,鞋子掉在地上,脚长出床尾一截,将她往外的路给拦住了。   祈热抬脚用膝盖往他脚踝上顶,“你澡都没洗就往床上躺,待会儿班堇还得睡呢。”   陆时迦丢了手机翻身起来,“都这么晚了,班堇肯定不会回来了。”   祈热走出两步,将头上包着湿头发的毛巾一解,开始一下一下擦着头发,“不回来还能去哪?”   陆时迦看着她,“就算她想回来,祈凉肯定也不让。”   祈热擦头发的动作有些机械,脑袋里考虑着现在的状况。她像祈凉这么大的时候,也想过跟男朋友干点“坏事儿”,但也是偷偷背着大人。眼下祈凉这么光明正大地把女朋友留在房间,这么一会儿了也不放人回来,她实在很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胡乱再擦两下头发,把毛巾往陆时迦身上扔,“你去敲门。”   陆时迦接住毛巾,“不好吧。”   祈热心里其实也没底,眼下有个现成的人可以让她使唤,不用白不用,“快点,就说我喊班堇有事。”   陆时迦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你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是么?”   他脸上带着笑,明显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祈热看了十分来气,“谁说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陆时迦微微耸了耸肩,“那如果现在我跟祈凉对换一下,你会怎么办?”   “你敢!”祈热把他手里的毛巾抢回来,往他肩上一抽,“我告诉你,你休想!”   陆时迦象征性地伸手挡住,“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这么干的,只有等你同意了。”   一句话故意说得不清不楚,祈热自动只接收了其中一种意思,脑袋里也搜寻到为刚才过激反应辩护的正当理由,“用不着我同意,是我答应了柳阿姨看着你,等回去了,你就是求着我,我也不管了。”   陆时迦听了不高兴,往床上一坐,歪着脑袋跟个小媳妇似的,口气怨恨,话又十分简洁,“你不讲信用。”   “谁不讲信用了?”祈热很是纳闷。   陆时迦搬出那块已经被他用过的“金牌”,“你说了要对我好,现在又说不管我。”   “……”祈热发现,以前只有她欺负他的份儿,现在却调了个个儿,她压根说不赢他,“你别曲解我的意思……对你好不代表什么事都要我管着你,以后你有了自己的主意,就算我想管,你也不会愿意,你看祈凉,他会听我的么……而且我也没想管着谁。”   她说着要去找床头柜上的电话,一转头才发现床头柜的位置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必须侧身才能走进去的过道。或者,用缝隙来形容比较贴切。   她回头看向陆时迦,陆时迦坦然地承认了“罪行”,“我睡相不好,晚上得掉下去。”   “谁说让你睡这儿了?”祈热一脸不可思议。   “反正我不会去敲门,要敲你自己敲。”陆时迦说着又往后一躺,翻个身压住那条缝隙,恍如睡在了格林威治子午线上,往左往右都是由零开始。   不见祈热阻止,他干脆往右一翻身到了另一张床上,拿出手机专注地看了起来。   祈热一时怔住,反应过来后伸手往他脚上打,“你起不起来?脏死了。”   陆时迦立即搁下手机起身,“那我去洗澡。”   “回来!”祈热喊住他。   他又听话地转个身,见她往电话旁边走,急忙跟上去,“给祈凉打电话?不好吧,这跟敲门有什么……”   祈热横他一眼,他立马止住声,闻见她身上一股沐浴露的香味,脚一跨,凑到了她身边。   祈热一只手拿起电话拨出去,另一只手把他往外推,谁知被他一伸手挡住了,下一秒又被他反手握紧手背。   她刚要骂人,电话恰好接通,另一头先出了声。   祈热无暇顾及抽不出来的手,礼貌地回复那边:“嗯,你好,我是刚刚入住208的住客,我现在还需要订一间标间,今晚的,还需要我下去重新登记么?”   她话说完,陆时迦先愣住了,明白过来后脸一垮,气呼呼地在她耳边说:“你真的好讨厌!”   听筒里前台还在说话,祈热嫌他聒噪,手一抽直接捂住他嘴。   陆时迦瞬间安静了,感受着她手心的热度,很快又被她手一推,他一点不恼,反倒颤着肩笑起来,又听祈热对着电话里确认,“所有房间都满了?”   “对,国庆期间房间很紧张的,已经有很多人来问过了,我们也没办法变出空房来。”   没有房间,多说无益,祈热道了谢便挂断了电话。   回头见陆时迦一脸堆笑,越看越不顺眼,一只手重新拿起电话拨出去,边通知他:“我告诉你,要是班堇不回来睡,你就做好准备睡门外。”   陆时迦笑着不应声,走上前将耳朵伸出去,企图听见那边的声音。   电话是祈凉接的,语气如常不甚耐烦,“干嘛?”   “……”祈热沉默了一会儿,那边少见地没立刻挂断,反倒是身边热乎乎一团很是讨人嫌,她这回直接拧了陆时迦的耳朵,低声吼道:“你先去洗澡!”   这会儿肚子里要有颗花种子,陆时迦嘴里铁定能长出花来,他连连点着头,回身去捡干净衣服,又竖起耳朵听后面祈热憋了半天说出来的话。   祈热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憋了会儿把自己给气着了,开口十分恼怒,“东西准备了吗?”   她暗自决定,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她就撒手不打算多管,却听祈凉语气比她的还气愤,“没有!”   “没有?”祈热气焰更盛了。祈凉这个年纪的男生血气方刚,一冲动,不做措施就敢乱来,是以她立刻对着话筒说:“你让班堇回来。”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什么也不会干。”祈凉咬牙说着。   “我能信你么?”祈热冷静了些。   “爱信不信,我要是会干什么,明天我的人头就是你的。”说完就将电话撂了。   祈热捏着电话有些想笑,她搁下电话回头,站床边偷听的陆时迦立刻反应过来,拿起衣服就往洗手间跑。   祈热看他背影消失在门口,回身冲着两张挨着的床来回看,接而到了床的另一边,蹲下后扳住床沿,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拖,床纹丝不动,再拖,人摔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陆时迦哪里来那么大力气拖动的,祈热双手往床上一捶,再撑着床沿站起身。   走廊里不断有人拖着行李箱经过,她将门上的锁挂上,又粗略地收拾了一遍房间,最后往椅子上坐,拿了手机出来查看消息。   没多会儿,身后响起开门声,急促的脚步声紧跟其后,只祈热一个转身的功夫,陆时迦就已经掀开被子,爬上床趴好了。   被子盖过头,他瓮声瓮气地说一句:“我睡了,晚安。”   祈热反应了两秒,放下手机就走到了床边,“赶紧给我起来,把床挪开再睡。”   陆时迦将被子裹得更紧,声音低了不少,“我困了……”   祈热双手抱在身前,声音故作冷淡:“陆时迦,别逼我掀被子。”   “不行!”陆时迦喊出来,“我没穿衣服!”   “你……”祈热噎得说不出话来,脑袋里自动地回想起他喝醉酒那次,脸一热,捞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砸,“你这什么鬼习惯?!”   脑袋下的枕头被她抽走,陆时迦索性将头露出来,“我真的困了,我们睡吧……”   后面那句让祈热莫名地气不打一处来,谅他不敢真不穿衣服,她弯腰抓住被角,“你现在就知道骗我,我真是信了你的邪,没穿衣服?你骗谁呢?!”   说着用力一扯,没成想陆时迦故意松了手,被子随着她的力气往下滑了一截,满目里便是陆时迦脖子上凸起的喉结,宽阔的,赤.裸的肩,以及往下白皙的一片皮肤。   不在预料之中,祈热吓得怪叫一声,转身便捂住了眼睛,“你变.态啊!”   “我都说了我没穿衣服啊。”陆时迦说得理直气壮。   祈热还要骂一句,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听出是他起了身,她赶忙腾出一只手往后伸去,制止他,“你给我睡回去!”   陆时迦无声笑了笑,然后听话地躺回去,拉起被子的时候轻飘飘说了一句,“没穿衣服,裤子还是穿了的。”   祈热闻言立即转了身,知道现在他见招拆招的本事强得很,索性收了脾气来点软的。见他又将头包住,她摁住被角,放低了姿态,哄他似的:“你先别睡,把床挪开,耽误不了多久时间。”   她好声好气,陆时迦却气得将被子一翻,一张脸再次露出来,眉头是皱着的,“你就是不想我睡这儿。”   祈热愣了愣,“哪有?你现在不好好睡着么?就是把床往里挪一点。”   “有什么区别吗?”他气得呼哧呼哧喘着气,见她又是一愣,接着说:“口口声声说我是弟弟,现在却嫌弃我,如果现在是祈凉在这,你肯定不会这么对他。”   祈热彻底说不出话来,对上他那对委屈的眼睛,翻涌而上的情绪愈发复杂,占最大成分的竟然是愧疚。   摁住被角的手一松,她沉默片刻后开口:“我怎么会嫌弃你?我……我就是觉得你也不小了,你刚才说错了,要是祈凉在这,我照样会这么做,你……”   陆时迦知道她要说什么,却偏偏都不是他想听的,他翻个身往床边滚,“我晚上就这么睡,绝对离你远远的。”   祈热一口气提着,她干干站在床边没动,脑袋里两个小人来回打着架。   走廊上终于清静,室内安静得有些过分,以至于陆时迦轻轻哼的那一声显得十分清晰。   陆时迦伸手抓在她裤腿上,只吐出两个字,“头疼……”   祈热低下头,这才注意到他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淌着水。她将他手拍开,“现在知道头疼了?头发还是湿的就往被子里钻,不头疼才怪。”   说着要去找吹风机,想起班堇说的没找着,回头叮嘱一句,“我去前台借吹风机来,你先别睡。”   陆时迦又重新拉住她,这回抓在她指尖,“洗手间里有啊,挂墙上了。”   “有?”祈热疑惑。   进去一看,果然挂在墙上。   电源在床头接上,她转身坐在床沿,朝他一示意,陆时迦立马懂了,翻个身将脑袋凑到她腿边,脸埋在被单里,无声地笑了起来。   开关键一按,吹风机的声音在夜里愈发大,祈热便加快了速度,以免打扰别人。   陆时迦头发不长,几下就吹了半干,再吹几下,祈热关了吹风机,轻轻点了点他后脑勺,“翻个身,吹前面。”   陆时迦便像锅里翻面的荷包蛋似的,翻个身面朝上,又鲤鱼上身,往上打了个挺,脑袋抬起,再落下时,后脑勺直接枕在了祈热腿上。   祈热“嘶”一声,陆时迦急忙转个身,将侧脸留给她,双手一伸,抱紧了她的腰,“头好疼啊……”   撒娇的意味过于明显,祈热都没法装作听不出来,不知是不是刚才的愧疚感作祟,这会儿她竟没生气,反倒笑了声,“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撒娇了?都把我当柳阿姨了是吧?”   陆时迦原是闭着眼睛的,这会儿睁开,目光里带着被诬陷后的愠怒,“我从来没对别人这样过!”   祈热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多的情绪,“意思我还得谢谢你?”   他又往前挪了挪,隔着一层衣料,鼻子蹭在她肚子上,手也箍得更紧了,“反正我就只对你这样……”   祈热有一刻怀疑吹风机漏电了,电流由一只手传到另一只,让她穿在他发间的手酥酥麻麻。   她手指动了动,感官在这一刻悉数放大。鼻尖处是由他头发溢出来的洗发水香,耳朵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一声一声快而重。他呼吸喷在她小腹上,滚烫灼热,烧得她清醒过来。   她立即按下吹风机开关,三两下帮他把头发吹干,再将他脑袋一推,“好了,赶紧睡!”再拔了插头把吹风机放回洗手间。   她更像是逃进去的,反身关上门后呆呆站了好一会儿。   镜子上糊了一层雾气,祈热将掌心无意识地贴上去,左右擦了擦,镜子里便出现自己模糊一张脸。她伸手碰了碰脸颊,似是高烧难退,便弯腰连续接了几捧凉水拍在脸上。   再出去时,室内的灯已经灭了,剩床头两盏愈加昏暗的灯。   陆时迦挨着床沿睡,没头没尾朝她说了一句,“我穿上衣服了。”   祈热刚冷静下来,听他一句话,似乎又来了气,她努力往下压了压,“随便你穿不穿,赶紧睡!”   陆时迦应一声,头一埋说:“我睡着了。”   祈热看他一颗脑袋压在枕头上,配合他的话,竟莫名有些可爱,她忽地笑出声,“真是搞不懂你……”   两张床实在挨得近,祈热没办法做到坦然,所以掀开被子爬上床,是顺着床尾睡下的。   两人皆在床的边缘,之间隔了几乎完整两张单人床的距离。祈热侧身背对着他,闭上眼使唤:“把灯关了。”   陆时迦自然不高兴她睡去另一头,但也听话地关了灯。   舟车劳顿了一天,又跟陆时迦折腾了一番,祈热闭眼就有了睡意。   不知隔了多久,听见有人轻声喊她。   是连名带姓地喊,声音缱绻温柔,“祈热……”   祈热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找回点意识时才反应过来,沉声叱责他一句:“你皮痒了?没大没小的。”   那道声音似乎就在耳边,用了赌气的语气:“我不想喊你祈热姐,也不想喊你祈老师!”   祈热根本没听进去,意识又慢慢混沌,只凭着本能应了一句:“嗯……”   马上就要睡沉,手忽地被抓紧。   “我睡不着……”陆时迦的声音再次传来,他捏着她手指,“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祈热跟睡虫约摸大战了几百个回合,只觉手越来越痒,却没有心力去一探究竟。   眼见又要睡过去,走廊上渐渐传来轮子滚在地面的声音,且越来越清晰,又有两道说话的声音,一男一女,交谈甚是亲昵。   然后是什么东西摔了,“嘭”的一声,震得祈热彻底醒了过来。   “行李箱砸地了。”陆时迦在旁边解释。   声音太近,祈热吓得猛地将手抽回来,“你怎么睡这儿来了?”   陆时迦就在她旁边,淡淡地解释:“睡不着……太吵了。”   祈热便竖起耳朵,就听见隔壁一道重重的关门声,太用力,似乎震得墙也颤了颤。   祈热彻底没了睡意,翻个身看向陆时迦,沉声道:“睡回去。”   陆时迦讨价还价:“我睡不着,待会儿就睡回去……”尾音拖着,又开始撒起了娇。   祈热这会儿免疫了,声音愈发冷漠,“那睡远点。”   “哦。”陆时迦应一声后转了身,不过三秒,又立即转回来,手伸过去,“你猜我现在比的是几?”   祈热发现他现在花招是越来越多了,她压根招架不住,语气无知无觉地松缓下来,“你无不无聊?赶紧睡!明天还得出去玩一天。”   “你就猜一次,猜完了我就回去睡,”陆时迦信誓旦旦地说着,又抛出橄榄枝,“猜对了有奖。”   祈热想也不想就开始乱猜:“2。”   陆时迦比在空中的“V”一僵,知道她看不见,于是悄悄将小拇指也伸了出去,声音一点不心虚,“错了。”   “5。”祈热敷衍地配合。   陆时迦笑了笑,“你可以摸了再猜。”   祈热为了能让这位小朋友早点消停点,听取了他的建议,将手伸了过去。   黑暗里找了找没找到,一会儿一只手自动送了过来,配合着一句提示:“这儿呢。”   祈热便扳着他一根根手指数了数,“3。”说着将手收回来,“游戏结束,赶紧回去睡。”   “不行,还没结束,”陆时迦跟有夜视眼似的,准确捉住她收回去的手,一拉,到了自己跟前,“还有奖励。”   祈热没了脾气,“你还有什么花样,一下子弄完行不行?我真的困了……”   陆时迦跟她确认一遍,“真的吗?”   “什么真不……”她没将话说完,或者说,没有机会说完。   黑暗里,是很轻很轻的,难以用音节来形容,配合一个亲吻动作的一声响。   或许是“bo”,也或许是其他什么。   祈热描绘不出,徒有一张脸难以控制地烧了起来。   声音的主人笑出声,说的是实情却终于心虚起来,“我亲的是自己的大拇指……”   他大拇指扣着祈热的手背,刚才便是将她的手拉到唇边,他倒是希望自己的判断出错,好偏离了大拇指的方向,亲到本该亲的地方。可他不敢,也不能。   即便是这样,也是想了很久,才找出一个“游戏奖励”的借口。   是不是借口祈热来不及去猜,她只知道自己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嘴里慌乱地回:“我当然知道了!你赶紧回去睡!你……”她还没从刚才那一下反应过来,喘气声有些重,“你……你根本就……你……”   她说不下去了。   用了力要将手抽回来,也没有成功。   黑暗中,感受到一颗脑袋凑过来,陆时迦问:“我什么?”   祈热努力平复了一会儿,不接他的话,“你把手松开!”   陆时迦轻声笑了,尽力地笑得自然,“我就是开玩笑,我说了很吵的嘛,睡不着太无聊了……”   “现在哪里吵了?”祈热气得实在不轻。   陆时迦装作仔细听了听,确实没听到什么,脱口就要寻个其他借口。   隔壁却先传来了声音。   起初是女生低低的呜咽,然后是更加清晰的叫喊声,一声一声越来越大,很快地,男生也喊了起来。   “宝贝儿……大点声……”男生没控制好音量。   “…………你倒是再……再快点……”女生娇滴滴哭着,“你行不行?重……”话没说完,又开始喊叫起来。   “先这么着……待会儿再……”男生似乎也到了,“待会儿再换个方向进!”   一墙之隔,云泥之别。   室内静得只剩隔壁的声音。   脑袋里嗡嗡作响,祈热连大气也不敢喘。她手还被捏着,一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除了静等,似乎别无他法。   可良久后,隔壁不但没有消停,反倒越演越烈。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听得人头皮发麻。   祈热手也麻了,她持续做着心理建设,很快又土崩瓦解。如此反复,终于在心里垒出一座高塔,刚准备开口,旁边人却先有了动作。   陆时迦先将她手送了回去,然后将被子一卷盖过头,电光火石间就翻身去了另一头。   室内很快就悄无声息,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但一墙之隔,仍是云泥之别。   有人春宵苦短。   有人彻夜难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加点甜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华门恋歌melody、哈哈哈三文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荲荲荲 44瓶;夜夜好梦 14瓶;鸠糖、19430202 10瓶;琴棋书画、想吃烧烤 8瓶; 第84章   祈热醒来的时候, 隔壁床跟两只床头柜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床上的人也换了, 班堇蒙头大睡, 一双长腿露出来。   等祈热洗漱、换好衣服,班堇倒醒了, 头发蓬松披在两边,一张脸很是消瘦,指尖夹一根烟。   祈热环视室内一圈, 像在找着什么,班堇幽幽吐出烟圈,先开了口:“不禁烟。”   祈热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又听她问:“是不是人越长大,就越守规矩?”   祈热往床尾坐, 听出她所指的对象, “我?”   “嗯, ”班堇掸了掸烟灰,“听祈凉说了你不少事,可以看到一些影子, 但你还是变了不少吧?”   祈热笑了笑,反问她:“你知道我多少岁了么?”   班堇点头, 陆时迦说过, 祈热比祈凉大八岁。她又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时说:“你比陆时迦大九岁。”   祈热嘴角僵了僵,随即承认, “嗯,我二十五岁了。”   班堇耸了耸肩,“和大学生没什么区别啊,不说的话没人看得出来你还是大学老师,”她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内,“而且不管多少岁,怎么开心怎么来不是么?”   烟圈在室内消散,祈热心里那团雾却没有,她直觉班堇嘴里的“规矩”意有所指,却又不确定她指的是什么。反倒是她自己已经自动地对了号入了座。   她二十五岁了。只是这一个事实,就让她焦躁了起来,又对昨晚的行为懊恼不已。   班堇知道自己说得轻巧极了,也知道自己说得未必正确,但她还是本能地想跟祈热说些什么,只是没想到,会适得其反。   她寥寥几句话,像几颗石子,投进祈热心里那一潭经过一夜平静下来的湖水,溅起的水花又如战争场上的弹药屑,硝烟弥留不去。   坐在客栈一楼的大厅等他们时,祈热点开了手机看回程的机票。也主动发消息给花自酌,问翻译稿还需不需要完善。花自酌回得很及时,说已经在跟几家出版商接洽,暂时还没有大问题。   又要给季来烟发消息,斜对面电梯“叮”一声,三个人由里面出来,个个穿得青春靓丽。   祈热收了手机,将头上的帽子一按,隐去眼睛里的情绪。   她原本准备随时和班堇走在一起,有什么事都喊祈凉,等出了客栈,才发现自己的刻意有些多余。   陆时迦始终跟祈凉并排走着,不像往常那么积极粘着祈热不放,反而一直保持着距离,离得远远的。   他昨晚几乎没睡,在他睡回另一头后的几分钟内,隔壁暂时停了声音,没多久又传来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再是他们互道一声晚安,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等听见一道清浅的呼吸声,陆时迦动了动麻痹的半边身子,爬起来下了楼。后半夜是在大厅度过的,他看了会儿手机,一早又沿着洱海跑了近一个钟。   后来是祈凉给他打电话,问他起了没,他才回了原来的房间。   班堇一走,祈凉就竹筒倒豆子般的跟他讲了前一晚的经历,前半段总结下来是四个字:擦枪走火,后半段也要由斜对面房间肆无忌惮的声音说起。   “靠,那个声音,我差点死了,”祈凉现在说起来也免不了激动,“你们那间更明显吧?祈热是不是鼾声如雷什么也没听见?”   陆时迦张了张嘴没回应。   祈凉唱了半天的单口相声,察觉出不对劲,伸脚踢了踢他,“怎么了?不会是祈热也听见了吧?”   陆时迦还是没答,弯腰从行李箱里拿出换洗衣服。   祈凉将他的沉默解读为默认,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也没什么,她就一直觉得我们没长大,把我们当小孩,心里肯定偷偷在想,让你见见场面长长见识,”他“呵”一声,“她有时候真的很大条,以为我们还没发育呢。”   陆时迦想反驳,又懒得开口,拿了衣服就进了洗手间冲凉。   祈凉挠了挠头,不知道他又作什么妖,等他出来时伸脚把他拦住,“晚上你睡回来,我绝对不能再跟班堇睡,简直是折磨。”   陆时迦这回的沉默才是真的默认,即便是祈凉想,他也不会再愿意。昨晚的尴尬,对他来说同样是折磨。   在外跑了一天,风景没看几处,人却看了成千上万个。来往都是游客,单纯拍一张照也难。晚上在客栈附近吃了饭,回去已经过了九点。   洗了澡躺下,祈热累得身心俱疲,连看手机的力气都没有,闭眼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是被喊醒的,班堇站在她床边,拿了手机递给她,“响了好几回了,可能是有急事。”   祈热接过来一看,接通了。   花自酌带来的是好消息,说业内备受认可的那家出版社决定签下她这本翻译,并给出了很可观的稿酬,略过具体细节,挂了电话后给她发了出版方的联系方式。   祈热已经没了睡意,索性当即就发了个消息过去,没想到那边直接打了电话过来,聊了几句,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当面聊。   祈热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忽地不受控制,“明天可以吗?”   是她自己提议的,等跟班堇转达的时候,她将自己讲述成被迫的那方,于是机票改签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第二天的昭通之行便由四变三,少了祈热。   在机场候机时,祈热通过手机给陆时迦转了一笔账,数额远远大于她该承担的那笔。转账成功便关了手机去登机。   陆时迦是从云南回来后才发现的。当初有多期待这次云南之行,之后就有多失望懊悔,看到祈热的转账消息后,更加沮丧了。   他斟酌着语句给她发消息,之前说不想喊她祈老师,现在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删删减减,最后拍了拍脑袋,发过去一句:“祈老师,乔布斯去世了,新闻看了吗?”   他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等到回复。   之后又陆陆续续发了几条,同样是石沉大海,没有音讯。陆时迦隐隐察觉到不妙,如果是因为那晚的尴尬,他不相信祈热会这么久都不理他。有了这样的猜测,他立即直接给她打了电话,响不过两下,那边就直接挂断。再打,再挂,反复几次,他终于意识到,祈热提前从云南回来,很可能不是因为工作的原因。   连续几天,他都没怎么听课,月考成绩下来,名次保住,他心态却有些崩了。   一是祈热不理他,二是那位追他的师姐不但没有知难而退,最近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天天日日地跑到教室门口,也不直接喊他,让别人给他递个东西,吃的用的什么都有。   班上人开始开他玩笑,“陆时迦,你家那个又来咯!”   陆时迦解释几次无果,后来也疲于应付,对谁都十分冷漠。   那个女生每次来都很张扬,又附带自来熟的属性,跟下了课固定在走廊上嬉闹的几个男生混了个七分熟,经常从他们那打听陆时迦的事情,也偷偷告诉他们,有个比陆时迦大了不少的人对他纠缠不放。男生的八卦心被她勾起,连连追问,她却故弄玄虚不说了。   隔壁祈凉下课过来的时候碰见过不少回,忍了忍没忍住,把人喊到一边,给那师姐讲道理。   他语气平平淡淡:“上次不是看见了吗?他有女朋友了,你这样不太厚道。”   “那个老女人?”   祈凉火气“噌”一下上来,“你说什么?”   “上次那个啊,一看就比陆时迦大很多,穿得那叫老土保守……”   祈凉气得手握成拳头,“你他妈再说一句!”   “唷,年级第一还会说脏话?我说了又怎么样?你还能打我?我做错什么了?”   祈凉拳头紧了松,松了紧。他自己能说祈热坏话,但别人绝对不行。他气得转了个身,生怕自己真把拳头挥出去,努力平复了一会儿,一咬牙,最后还是决定咽下这口气。   他是将将忍住,可没过几天,陆时迦没有。   当天晚上,祈凉给祈热发了一条消息,跟陆时迦一样,他发出去很久也没收到回复。   从云南回来后,除去跟出版商接洽,祈热去见了一次陆时樾。是鹿小诗打电话给她,说国庆忙昏了头,终于要开始休假,又说:“陆时樾感冒了,你去看看他吧。”   祈热先给陆时樾打了电话,那边没接,她便打车直接上了门,敲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   陆时樾穿长款淡色系睡衣,这样也仍显得他脸色苍白,浑身恹恹,似乎站着就已经费了半身的力气。   祈热赶紧把他赶回床上,又把他房间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开了一线缝隙。十月的天,他床上却是厚厚一层棉絮,连被套都没来得及套上。   祈热给他重新测了体温,又翻箱倒柜找出药箱,感冒药盒一看,保质期已经过了,她拿起钱包又出门去了一趟药店,回来见他吃了药重新睡下才安下心。趁他睡下的时候,帮他收拾了房间,又出门去了趟超市。   熬了粥,做了两道菜,再去喊他。   陆时樾出了一身汗,混沌中听到祈热的声音,立即睁眼醒来。   “怎么样了?”祈热用毛巾给他擦去额头的汗,“出了汗应该会好很多。”   她要去重新打湿毛巾,手还没离开,就被陆时樾拉住。   “祈热。”陆时樾忽然觉得更加难受了。   祈热干脆坐到了床沿,叹了口气,“你太拼了陆时樾,国庆大家都在放假呢,怎么你们就这么忙?”   陆时樾听见她声音,急促的气息渐渐缓和,顿了顿解释:“有个项目比较急,只好加班加点了。”   祈热将手抽出来,拍拍他脑门,“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公司怎么搞的,但是你再忙,身体总得顾好吧。”   “嗯。”陆时樾应了声。   祈热瞅他一会儿,是想看看他有没有瘦,仔细一看,却想起另一张与他有些相似的脸来。   她急忙收回视线,“起来吃饭吧。”说着起身去准备。   陆时樾先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清爽了不少。喝下一碗粥,精气神稍稍回来一些。   祈热随口问他一些公司的事,陆时樾简单回答几句,没有多提。   “你有什么事可以跟家里说,不想开口,也可以告诉我,我帮不上忙,好歹帮你加加油。”祈热说着有些怅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总被年龄困扰,她看着陆时樾,想起高中时候的开心事来。好像不知不觉间,原来一起无忧无虑的人,都迈出了各自的路,即便是十分亲近的,也渐行渐远了。   “小时候真好啊。”她突然说了句,眼眶莫名跟着一热。   陆时樾察觉到她的情绪,“怎么了?”   祈热又笑起来,摇了摇头,赌气的样子有些刻意,“你不跟我说你的事,我也不告诉你我的事。”   陆时樾跟着笑了笑,放下筷子,“我听家里说,你跟迦迦去了云南,怎么样?好玩么?”   祈热猜肯定是柳佩君告诉他的,她伸手将空盘空碗叠到一块,“我临时有事,2号就回来了。”   陆时樾有些惊讶,因为忙,只听说了他们去,没听说他们回,便问:“迦迦跟你一起提前回来了?”   祈热现在听见这两个字就有些抗拒,话题转得生硬,“洱海边挺不错的,你有空可以去一次。”   陆时樾点了点头,“晚点我让迦迦发几张照片看看,他估计又给你拍了不少。”   祈热没再说话,起身端起碗筷去了厨房。   她心情持续低落,心里那根弦越崩越紧,急需一个出口让她喘口气。手机时不时收到消息,她本能地有些抗拒,行动却相反,几乎每一条消息,她都要来回看几遍。   实在受不了自己这副优柔寡断的模样,她给李妲姣打了电话,知道她在准备火锅店开业,必然很忙,仍然喊她出来。   她们去了一家酒吧,上来就点了几瓶酒。祈热开了瓶子直接上嘴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下几大口。李妲姣没拦她,陪着她一起喝。   台上乐队主唱声嘶力竭唱一首涅槃,五颜六色的灯快速切换,舞池里一个个都市男女群魔乱舞。   所有人沉浸在酒吧里营造出的暴戾感中,祈热却觉自己格格不入,只管大口大口灌下不知道度数的酒。   桌上手机一震,她咽下嘴里那口才点开来查看,是祈凉发来的——   “陆时迦打架了,伤得有点惨。”   她对着手机迟迟没移开,对面李妲姣大声喊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把手机关了机放回包里。   李妲姣见她愁眉苦脸,拉着她去跳舞。祈热没什么精神,站了一会儿又坐回去,放包的凳子搁会儿就要被经过的人撞一下,她索性拿起来放在腿上,连灌几杯酒,开包又把手机拿了出来。   放在桌上,就那么看着。转手拿了烟出来点上,她连续抽了两根,把手机拿起又放下,刚要开机,指间夹着的第三根烟被抢了去。   祈热立即回头,先看到拿了那根烟的手指,细长有力,手背两道痕,在灯光下看不清颜色。   祈热不知道他怎么找来的,固执地不去看他,烟、手机、包,全不要了,起身往乌泱泱的人群里挤,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李妲姣先跳完回来,走近了才看清位置上坐着的人。   进酒吧前,祈热直接把自己钱包丢给她,说随便喝,她请客。她自然知道祈热铁定是心情不好才喊她出来喝酒,还选一个她们鲜少来的地点,酒吧,更显奇怪。她不急着问,只管陪她喝陪她玩,打算晚点再问问什么事。   现在看见高中生穿着校服出现在这儿,隐约猜到了几分。   “迦迦!”李妲姣走过去,知道是来酒吧,她脸上化了浓妆,等陆时迦回头,她第一眼看过去以为陆时迦也化了妆,走近一看,才辨认出来是几道伤。   “怎么了这是?”李妲姣在他旁边坐下。   陆时迦稍稍别开头,又被李妲姣捏住下巴扳回去,“谁打你了?”   陆时迦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李妲姣想了想问:“你祈热姐让你来的?”   陆时迦有摇了摇头。   透过这两次不甚开心的摇头,李妲姣心下了然,基本可以确定这两人吵架了,又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陆时迦不太想说话,脸上手上都有伤,尤其是嘴角,一说话伤口就疼。   在此之前,祈热始终都没有回复他,他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说知道又不愿意细想,害怕越想越坏事,心里提着一口气,忍着不去联系她。   两个多小时前,他跟几个人在教室外面打了一架,打完架后只觉浑身的血液往上冲,先是被班主任喊去办公室教育了一顿,被告知喊家长来学校,他倒一点不觉得怕,反正都到了这一步,干脆破罐子破摔又旷了课,一冲动给祈热打电话,祈热不接,他就一遍一遍地拨过去。   去她公寓的路上,他翻了翻她的动态,没找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恰好看到李妲姣的朋友圈,照片里恰好就是祈热,配一行文字:天涯沦落女。底下还显示了地址。   他跟着地址找了过来,进门就见她很凶地在抽烟。   他没有预想到,她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那个没有落到实处的吻,他耍无赖不把床挪开的行为,以及尚未预料到的尴尬场面惹怒了她。   如果是因为这些,他不后悔。   但是他不确定,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让她铁了心不跟他联系。   “我看到你朋友圈了。”沉默了一会儿,陆时迦开口回答李妲姣的问题。   李妲姣反应过来,“那你祈热姐知道你来了吗?”   陆时迦点了点头。   李妲姣一时有些拿不准,顿了顿,直接问出口:“你们吵架了?”   陆时迦先点头,再摇了摇。   李妲姣眉毛一挑,猜他不想说便拍了拍他肩膀,“你先坐着,我去喊她来。”   李妲姣一走,陆时迦继续盯着桌上那盒被祈热丢下的烟看,看了会儿,拿到了手上,将盖子一翻,里面只两三根零丁剩着。   送到鼻尖闻了闻,他喉咙跟着一痒,想尝试的冲动更甚。   他端起面前一杯酒几口灌下,然后捏着烟盒起了身,连带打火机一并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再转个身,被抓了个正着。   他朝过来的两个人看一眼,丝毫不心虚,拉过高脚凳重新坐下。   李妲姣刚把祈热从人堆里找出来,问了几句后无功而返,她便知道她帮不上忙,把自己东西一收,打声招呼先走了。   剩下的一个,一动不动站在桌边,长发将露出来的肩头遮住,她眼神定定,像在看着陆时迦,又不像。   陆时迦也很执拗,盯着桌上的空酒杯半天,愣是没回头看她。   过了会儿,下巴被另一只手扳了回去。   “你皮痒了?”   周边太吵,陆时迦没听见她的声音,从她的嘴型判断出她的话,也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的冷漠。   停了两三秒,祈热收了手,低头收拾起东西。   她没有知会他,背起包就往外跑。陆时迦这会儿不当木头了,起身跟在了她身后。   两人脚步匆匆,狭窄的楼梯没有光,走出几步,上来个醉汉,摇摇晃晃就要扑到祈热身上,嘴里嗫喏一句“美女”,就没了后文。   陆时迦刚要伸手将人拨开,祈热自己动了手,使力一推,那人踉踉跄跄差点摔下去,好险抓住扶手站稳了脚跟。   祈热快速侧身跑下楼,再一路拨开人群跑了出去。   陆时迦跟得很紧,却又一点没沾上她,酒吧里乌烟瘴气,一出门,夜风立即吹得人清醒过来。   祈热在门口停下来,甫一转身,身后的人也急忙停下脚步。   她上下扫了一个来回,看清了他脸上、手上的伤。   要是往常,她早就问他为什么打架,眼下发现他受伤已经过了很久,她仍旧不开口,是下了狠心刻意控制的。   他打不打架,说到底跟她没半点关系,她用不着管。他犟着一张脸,明显也不想解释,她更没有理由问了。   她抱臂站着,好一会儿也没出声。   “你……”好不容易决定开口,却只挤得出一个字。   “我跟班上的人打架了,因为看他们不顺眼,”陆时迦竟主动解释起来,“如果是平时,我可能没那么生气,可是你这么久不理我,我就很气!”   他胸膛剧烈起伏,“特别特别气!”   他忽然如实托出,祈热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嘴唇翕动,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陆时迦看她冷淡的样子,愈加气得胸闷,他心里权衡着,要不要索性现在就告诉她,告诉她他心里的想法,他的欲望和私心,以及越积越多,就要溢出来的某一种情感。   却又有些不甘,他到底还是不希望在这样的情况下去表明心意。   “……你为什么不理我?”最终还是决定只说眼前。   路边有车停靠,陆时迦瞟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又不想错过祈热的反应,将全部专注力都投入在她身上。   祈热听见身后车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往旁边退了退,“我理不理你,都是我的……”   “迦迦!”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将祈热的话打断。   祈热听出来的时刻已经转了身,一米多远外,柳佩君气得一双眉失去了原来的秀气。   “你怎么回事?啊?”柳佩君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抓起陆时迦的手,看清他的伤又心疼又来气,“你手机呢?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柳佩君气得整个人都在抖,“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打架!你怎么能打架呢?”她一掌拍在他身上,是从来没有的力度,“打完架还逃课!要不是去教室问了祈凉,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大?酒吧这么鱼龙混杂的地方是你能来的么?”嗅了嗅,又问,“告诉妈妈实话,你喝酒没?”   祈凉怎么知道他在这,已经不是陆时迦第一时间能去追究的,他只是没来由地害怕,害怕他妈会以为是祈热带他来这儿的。   刚要解释清楚,旁边祈热抢了先,“柳阿姨,我是刚碰上他的,您带他回去吧,这种地方确实不是他该来的。”   她撇清了关系,撇得利落又干净。   陆时迦死死盯着她,恨不得是自己听错了。   柳佩君在看到祈热的时候,确实下意识地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了她身上。现在听她冷着一张脸解释,一时止了声。   “我先回去了,您开车慢点。”祈热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说完便转身去路边拦车。   柳佩君看她一眼,这才反应过来,她一身酒味明显喝了不少,便远远朝她喊,“热热,你也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就要上车的人回头挥了挥手。   柳佩君再回头,刚要抓着陆时迦上车,手里一空,面前的人跑着追向了刚弯腰钻进车的人。   陆时迦拉住门不让她关上,或许是脑门一热故意说出来气她,或许是出自此刻的真心,他朝她低低喊了一句:“祈热,我讨厌你!”   祈热听了嘴角一动,顿了顿,另一只手一齐握住车门把,用力一拉,车门“嘭”一声关上。   陆时迦根本没有防备,再要去拉,引擎声已经响起,很快,车子离了他的手,扬长而去。   他看着车子汇入车流,不一会儿,消失在拐角,彻底看不见。   柳佩君已经追了上来,她的斥责与关心,陆时迦通通听不见,上车后一瘫,闭上眼闭上嘴,任旁边人说什么,他也恍若未闻。   第二天一早,再被柳佩君送去学校。   他脸上的伤不严重,上了药后不算明显,让柳佩君稍稍放下了心。   办公室里班主任对着柳佩君和和气气,再看向陆时迦,一张脸立时变得严肃,拍着桌子举出他一系列“劣迹”,教育他几句,再语重心长地说一席话。   “成绩还是不错的,很多老师都提起过他,说是棵好苗子。往常也刻苦努力,挺安静的,这一回就当是教训,”最后一句说给陆时迦,“下一回可不要再犯错了。”   陆时迦低头站着,听完一席话也不点头。柳佩君拍了拍他,他也不作声。   柳佩君急了,“你说你,老师跟你说的话你听见没?以前你从来都不需要妈妈操心的,现在让妈妈怎么放心你住校,不知道都跟谁学的,到底是谁教坏了你啊,啊?”   “隔壁。”陆时迦这次出了声。   “什么隔壁?隔壁谁?”柳佩君皱起眉。   “祈热。”他声音低得听不见。   是祈热让他这样的,让他一颗心抬起又落下。   一句话、一个笑就能让他开心一晚上,现在冷落他,也让他伤心难过一晚上。   柳佩君没听清,又问:“谁?”   祈热!   陆时迦就差吼出来,可最终也只能在心里叫嚣一句。   那个曾经教会他如何写“爱”,现在教他真正体会其中滋味的——   他喜欢的祈热。   作者有话要说:   会尽快写,是加快速度,不会影响内容的。   评论区撒落红包,下章发出前发~~晚安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axi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粥粥晓、启程 20瓶;Xiaxia 15瓶;hwwww 2瓶; 第85章   这一趟去学校, 让柳佩君对小儿子更加上心,等季来烟回家来, 跟她说完一通, 提醒她也要看紧一点祈凉。   季来烟倒是没想到陆时迦会打架,问及原因, 柳佩君只说跟班上学生起了冲突。具体因为什么起的冲突,是几个打架的学生心照不宣隐瞒了的。   说来也简单,一方说“听说你有个跟妈似的女朋友”, 另一方怒火中烧,一时没忍住直接将拳头挥了出去。   至于祈凉,他被柳佩君喊出教室后,打电话也没联系上陆时迦,后来是跟陆时迦一样看到了李妲姣的朋友圈, 联系后知道他去了那儿。   有了这一出, 好歹那位师姐不再过来了, 陆时迦耳根清净了不少。他也丢弃了手机,关机后放在宿舍,连续一个多星期都没拿起过。   他整天埋头学习, 祈凉见了抚着心口开玩笑:“有人在觊觎我的第一名。”结果陆时迦压根不理他。   祈凉挠挠头顿觉无趣,拍了拍他桌子, “这周回家啊, 家里提前给我过生。”走出几步远又回头来,“生日那天看直播也别忘了。”   每一年祈凉过生日,梅城便一条腿迈进了冬天。那天到中午还下了一场小雨, 外头寒风大作,室内暖气哧哧吹着。说是过生,只是两家人一起吃一顿饭,柳佩君帮忙掌厨,季来烟负责蛋糕。   开饭前,祈畔又给祈热打了个电话,除了陆时迦,几个人都看向了他。   挂了电话,祈畔笑着复述一遍:“说是跟老师见出版方,在吃了,晚点回来,我们先吃。”   祈畔以前是编辑,说到出版自然大有一番话要说。说不过多久,对面陆时迦忽然放下筷子说吃饱了。几个大人,尤其是柳佩君,要他再吃点,陆时迦没听见似的,将衣服拉链拉到下巴,冒着雨出门去了。   柳佩君喊不回来,坐下时叹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成天也没个笑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顿了顿问祈凉,“迦迦在学校也这个样子么?”   祈凉虽然也看出陆时迦的不对劲,但他们向来都互相兜着,于是张口就来,“没有啊,在学校可活泼积极了,刚刚他输了我几把游戏,特郁闷。”   鬼话连篇,压根没有信服力,但柳佩君还是收起了话匣子。   祈热进门的时候,一桌人已经吃得差不多,她手上提一个袋子,里面装一顶毛线帽,远远就扔给祈凉。   坐下前她扫了一圈,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少了谁一眼就能知道。   祈畔给她乘了她爱喝的汤,现在却食之无味。   来之前她就有了准备,如果碰上陆时迦,她就将他当透明人。不过她的准备有些多余,到走之前,她也没见到提前离席的人。   她始终心神不定,新一周的办公室里徐云柯跟她讲笑话,她也笑不出来,出神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回神!”徐云柯伸手在祈热面前打了个响指,待她反应过来,把手上的报纸递给她,“时隔三年,‘神舟’系列第八架飞船要升天了,明早一起看直播?”   徐云柯哪会对这些感兴趣?无非是看不惯有人在工作时间光明正大地开小差。   祈热低头看了一眼,又把报纸扔了回去。   徐云柯暗暗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跟谁说:“听不进去呀……”   祈热重新埋下头,握着笔迟迟没落到纸上。   她听进去了的,只不过是想起上一次的神舟七号,她用着小学生的美术功底在校服上潦草地画过,那件衣服还一度被她用来当午睡时的枕头。要不是徐云柯提醒,她根本不知道,那会儿已经是三年前。   “你的弦是越绷越紧了,”徐云柯扼腕叹息,“照说不应该啊,到底遇上什么难题了?”   徐云柯粗粗回忆了一下,好像从上半年四五月份的时候开始,她就总是忧心忡忡,他曾经开玩笑说预测她要恋爱,也以为她早就想明白,现在看来,不是他把问题想得太简单,就是祈热把问题想得过于复杂了。   “对了,你那两个弟弟学文学理了?”他想起这茬,又猜想或许这是个突破口。   祈热将笔搁下,“理。”   徐云柯点了点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高中学文的?”   祈热摇头,她倒没有多诧异,徐云柯身上确实没有散发出多少理工男的气息。   “那会儿其实也没多想,反正都要来梅外学法语,学文学理都一样,”徐云柯话锋一转,“你当初为什么选理科?”   祈热想了想,“跟你差不多,怎么都是考梅外,那就跟男朋友选一样的。”   徐云柯扬眉,“所以你的选择不止考虑了你自己,甚至可以说,更多的是因为别人?”   祈热将面前的书关上,似乎不太想承认,“我记不清了,稀里糊涂就选了,当时没想那么多。”   徐云柯似乎早就猜到,很快接下话头,“对,没想那么多,很多人都是这么做下决定的,有的时候问题来临得太突然,没有时间细想,或者没有能力想明白,还有一种就是,你想清楚了,却不想承认,这些都可以归结到‘稀里糊涂’。”   祈热微张着嘴,愣了一会儿,将手上的书扔过去,“你心灵鸡汤少灌点,我不信这套。”   徐云柯随手翻开她扔过来的书,“我倒是不想给你灌输,是你看上去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他说着笑了笑,将书举起来给她看,“这是什么?”   祈热凑过去看,本该写教案内容的地方,莫名出现一句:再去云南我自杀。   她脸一热,急忙将书抢回来,拿起笔在这句话上面连画几条线。   “小心,别把纸划破了。”徐云柯一副看戏的样子。   祈热手一顿,笔尖一转朝向了徐云柯,“你闭嘴!”   徐云柯笑了,不忘重点,“云南怎么了?”   祈热将笔一摔,忿忿地说:“我就不该去云南!”   她真的是稀里糊涂就去了云南,又稀里糊涂要住一间,最恨的,她中了蛊似的还要给他吹头发。她大概是太纵容他了,也太纵容自己,要不是开了这些头,后来也不会被他抓着手开玩笑,更不会那么尴尬地撞上隔壁那种场面。   她越想越气,搞不明白当初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者就像徐云柯说的,她想清楚了,却不想承认。   她唯一做对的,就是早早地回来,然后回到原来的位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这样的刻意比想象中难,她在这兀自生气,旁边徐云柯看着她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却笑出了声。   “我知道了,在云南的时候,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对吧?”   祈热被他的话拉回神,她嘴硬道:“没有。”   徐云柯意会似的点了点头,“嗯,没有,”他看回自己的书,低语道:“祈热,逃避没有用的,该来的总会来,最终你还是要诚实地面对自己。”   祈热低下了头,她看着那行被自己画得看不清原本字迹的字,好一会儿,什么也没干。   下午上完课,她点开手机查看上课时未接的电话,见是班堇,迟疑了一会儿,把电话拨了回去。   “喂……”似是刚睡醒,班堇的声音懒洋洋的。   祈热笑了声:“是我,祈热。”   听到熟悉的声音,班堇看了看手机屏幕,清了清嗓子回:“你刚才在上课吧?明天不是祈凉正式生日么?他喊我去他们学校看直播,我忙着赶期中考的作品,去不了了。”   祈热想起徐云柯说的,问:“神舟八号的直播?”   “对啊,你也知道?我从来没关注过呢,祈凉说正好生日,就喊了大家一起看,说是早上偷偷摸摸去教室用多媒体。我是去不了了,你要不要去?就是有点早,五点多就开始直播。”   祈热默了默,“大家”,必然是他们那一群玩得好的。   “一群小孩,我这个大人就不凑热闹了,我对这个也没兴趣。”   她嘴上说没兴趣,第二天早早就自然醒,想起这回事儿,便起身开了电脑。   边等边刷着新闻,终于倒数一分钟,指挥员每隔十秒播报一次。5时58分10秒,神舟八号准时点火发射升空。   隔着屏幕,祈热看着画面里往上飞升的无人飞船,只觉它上升得异常缓慢,声势也被屏幕大大削弱。   大约十分钟后,飞船顺利进入预定轨道,在两天后将与天宫一号进行空间交会对接。   电视机里传来指挥大厅的欢呼声,总指挥还未宣布成功,祈热就关上电脑,重新钻回被子里。   一个回笼觉,她做了好几个奇奇怪怪的梦。   一会儿是她自己成了神八飞船,点火升天后却没有进入预定轨道,失去工作机能,找不到目标飞行器,返回舱更无法返回地面,就这么在无垠的太空漂流,归期未定。   像极了她现在的处境。   一会儿又成了探测土星的卡西尼号,在燃料将尽时彻底与地球失去联系,随即爆炸解体。   爆炸的那一刻,祈热惊醒过来,急喘着气,双手撑着脑袋,摸到一脑门的汗。   梦里的画面时不时出现,冥冥之中像在告诉她,若是出发,结局不过是自我毁灭。   她有些心力交瘁,加上连续几天的雨,让人更加阴郁。   毛衣已经不足以御寒,衣柜里厚厚的外套都跑了出来,五颜六色,在雨里十分生动。   祈热带了伞,见雨太大,仍是躲在走廊上等雨消停一些。拿了手机出来,随意点进一个APP,百无聊赖翻着。   她鲜少用微信,朋友列表里只有寥寥几个,不经意点进朋友圈,还未刷新,看到最近一条动态。   熟悉的头像,是陆时迦。   紧接着看见图文,祈热捏伞柄的手一紧。   发文日期是昨天。第一张照片里男男女女分坐两排,勾肩搭背,十分亲昵。陆时迦左边是祈凉,右边则是季桃,季桃比一个“V”,手指戳在陆时迦肩膀上。   第二张图里,是两块神舟八号纪念金币。   配文:   神舟七号,再见。   神舟八号,你好。   下头祈凉评论一长段:说起神七,之前你校服后面那副画给我丑哭了,反正都穿不上,赶紧扔了眼不见为净。还有季桃送你这两块金币明天给我送来教室,限量版,也让我嘚瑟嘚瑟。   陆时迦回复一个字:滚。   祈热摸不准他针对的是第一句,还是第二句。但潜意识里认为百分之九十九是在回复第二句。   她又一字一句看一遍,随即关上了手机。   大雨没有要停的迹象,反倒越下越猛,祈热却不想再等了。   手里的雨伞成了摆设,她一路冒雨跑回公寓,外套不防水,里面内衣湿漉漉贴在身上,也不急着换,进门开上灯,先从包里掏出烟盒。风里跑了一路,被冻的手已经在发抖。   打火机按了几下,火口冒出火苗,她衔着烟送过去,点燃后狠狠吸了两口。她就站在门口没动,湿了的鞋往外渗着水,身上凉意冒了一阵又一阵。   一根烟一分钟不到就抽完,十来分钟后,大半包烟就见了底。烟头落了一地,祈热甚至懒得碾灭,将最后一根吸完,她踩着湿鞋进去。   直奔沙发旁的桌子,拿起上面的香薰罐子就要往地上掷,手往下几回最终还是落回桌上,将香薰放回了原位。   她大口喘着气,反身坐在沙发上,心情久久没法平复,又起身从柜子上拿一包还未拆封的烟。   半包过后,客厅里烟雾缭绕。刘海有些长了,将眼睛遮住一些,她看着面前白色的烟,想起梦里那场爆炸,也是这样的混沌,灰飞烟灭。   眼不见为净,哪那么容易?   所有原本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久而久之都像是生了根,深深扎于地底,她有心赶,也赶不掉了。   祈热起身走到窗户旁,夜雨砸在窗户,“咚咚”作响,像是心跳的声音。推开窗户,她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也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徐云柯说得对,逃避没有用,该来的总会来。   但在该来的还没来之前,逃避多少有点用处。   她站风口吹了吹,转身去洗手间冲澡。   明天是周末,却不能彻底休息,之前临时调课,上午她得补上两节课。   她睡得很晚,一宿噩梦后醒来,才不过五点。逼自己又睡了会儿,醒来后先冲了个热水澡,过后坐到桌前,开始化妆。   时间还早,她故意放慢了动作,半个小时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妆容不算精致,勉强及格,差就差一样,眉毛。   盯着化妆包一会儿,她拿起了眉笔。   不过是两道眉,她不信自己画不来。   梅城的风吹得一日比一日猛烈,祈热穿了条加绒的牛仔裤,仍觉得冻脚。迎着冷风她呼一口热气,搓了搓手去了教室。   班上的学生大部分喜欢踩点,即便不踩点,也就早那么几分钟来,一个个哆嗦着进门,跟祈热打完招呼,又看着她的脸开起玩笑。   “祈老师,您这眉毛怎么又画歪了啊?之前不是学会了么?”   另一个附和,“对啊祈老师,上次就想问您,那个平眉真的画得特别好看,怎么画的?”   祈热挤出一个笑,语气平淡:“是不是嫌作业布置少了?”   开玩笑的两个立马举手投降,灰溜溜回了座位。   第一堂课上完,底下学生战战兢兢,平常幽默风趣的祈老师,今儿个特别冷酷,一会儿就得抓一个人回答问题,错了还得罚抄。   第二堂课,祈热继续点人,这回甚至叫人上黑板写题。   外头风刮得越来越大,室内静得能听到呼呼的风声,隔着窗户能看见光秃秃的枝丫摇摇晃晃。   紧接着,没锁紧的后门被风吹得撞在墙上,“哐”一声,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这一眼,不止看见了被风吹开的门,还有站在风口正要进来的人。   满教室行着注目礼,陆时迦似是浑然不觉,大步进了门,伸手将门迎风关上,再走到最后一排,腿一跨,坐了下来。   他穿得十分单薄,一件秋季校服外套,里面那件蓝色的衣服祈热记得,是短袖。   祈热默默盯着他看,几秒后开了口,一出声有些哑,立刻清了清嗓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拽到了讲台。   她没再点人,课堂氛围却比上一堂更加令人窒息,下课铃响起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气氛过于压抑,以至于觉得后头那张脸十分眼熟,学生们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压低了声音跟祈热道别。   祈热收拾着东西,在所有人走光之前,背起包往外走。   陆时迦出了门后快步往前追,明明是平地,却产生了一种登山的错觉。   “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而去。”此刻他不是信徒,却胜似信徒。   陆时迦沿着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往前跑,他穿着胡桃里中学的校服,在梅外的校园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开始因为祈热的突然冷漠,陆时迦是生气的,忍着不联系她。后来借着打架那一次,他找去了酒吧,本意是要去求和,但祈热比想象中还要冷漠,甚至在柳佩君出现的时候,彻底地跟他撇清关系。他的怒气更甚,所以知道她要回来吃饭,他第一次反应就是出门。   以前她生气,他耍赖或者站楼下等她,她虽然跟往常一样凶巴巴,但本质是跟他和好了的。   这一次却一而再地对他视而不见。   他往常喜欢抓她的手,这一次却没有,怕她更生气,就只是隔着一定距离走在她身后。   他先开口喊人,“祈老师”,然后紧跟几步,“你到底为什么不理我?如果是因为在云南的时候……”   “云南”两个字显然戳到了祈热的痛处,她立即转了身,一脸的淡漠,“云南?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我甚至都没答应,你就让班堇给我买好了票,”祈热此刻的话与先前的默然接受完全是两副面孔,她自己都十分唾弃自己,但另一道声音告诉她,她必须这么做,“我是说过会对你好,把你当亲弟弟,但这不是你擅自替我做决定的理由。云南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你也一样,以后都不能再提,不然我跟你没完。”   她说着甩手继续往前走,陆时迦仍旧跟上去,“没有经过你同意就给你买票是我做错了,如果你是因为这个生气,那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气。”   虽说祈热觉得他越界了,但到底是她纵容的,所以错不在他。是她自己不通情达理,对他进行冷暴力,现在他已然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祈热满肚子的愧疚就要溢了出来。   但也只能生生忍住,她再一次停下脚步,“我说了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我也不会再生气,你赶紧回去。”   见她又要走,陆时迦到底还是没忍住拉了拉她的手,“你真的不生气了么?”他虽然不想惹毛他,还是说出真心话,“你看上去还是不想理我。”   祈热一噎,都忘记将他手甩开,她顿了顿,很快找回话语权,开口的同时将手抽回,“我没有不想理你,我很忙,每天为了出版,为了指标,为了备课已经够头疼了,没时间跟你耗,你不是有那么多的朋友么?看神舟八号,收藏纪念金币,有这么多事情可以做,来找我做什么?不是互相浪费时间么?”   陆时迦没想到她真的看到了他发的那条朋友圈,但她的反应却不是他希望看见的。   他有些急了,解释道:“我想过找你一起看直播的,但是我不敢,你不理我我也有点生气。我最怕你不理我,我分得清你是对我真凶还是假凶,但是这一次你明显都不想看见我,我不喜欢这样,如果是因为……我擅自给你订票,那我以后不会了,你能不能别这样?你这样我很难过。”   陆时迦太坦诚了,祈热忽然觉得自己是满口谎言的说谎大王。他说得对,任谁遇上冷暴力,都不会舒服。   但她花了这么多天竖起的一道高墙没那么容易就倒塌,她仍旧一张冷脸拿向他:“我怎么了?”   陆时迦这一刻才觉得冷,那股冷意由对面而来,让他恍如置身于冰窖,他手臂隐隐发抖,声音也同样,“就是现在这样,如果你就是单纯讨厌我,不想看见我,那好,以后我都不会来找你,让你眼不见为净。”   小的时候,因为祈热不小心把钙片暴露在了柳佩君面前,并且撒了谎,陆时迦差不多有大半个月跟她闹别扭。他鲜少这样,所以祈热一直印象深刻。若是平常生气,祈热哄一哄他,或者拿姐姐的身份压他,他马上就能没脾气。   她跟他一样,分得清他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陆时迦转身离开的背影十分决绝,祈热看着,心里那道墙如柏林墙倒,轰然倒塌。   柏林墙倒,意味着和平统一。而她这面心墙崩塌,不知道结局是好是坏。   祈热没时间细想,她扯着嗓子如往常一样喊:“你给我回来!”   陆时迦没有回头,步子越来越快。   祈热暗骂一句,抬腿跟了上去,她急喘着气,“眼不见为净?你们是都喜欢用这句?祈凉让你把校服扔了眼不见为净,你现在是要跟我玩消失?”   陆时迦只是有片刻的停顿,很快便继续往前走。   祈热伸手抓住他手的动作很是粗暴,直接拽得他一停,“我告诉你,你要是现在走,以后你就别来找我,那就真的是眼不见为净!”   说完一松,又转身往外走,陆时迦确定自己是因为想要理论才追上去的,“是你自己让我回去的,现在又威胁我!”   祈热拿准了他会回来,扯了扯包带没停下,“我让你走你就走了?你这么听话?”   她语气中的变化,陆时迦立即听了出来,是他习惯的凶巴巴的语气,他脸色稍稍缓和,但心里还是有气,明明是她间接要他别走,现在却还是他站下风,他不服气地低吼出声:“你真的就是个无赖!我恨死你了!”   祈热压根不回头,低头从包里翻出什么东西,等他气呼呼跟上来,往后一塞。   毛绒绒一团,是顶帽子。   陆时迦拿在手上,心里各种滋味交织,怒气自然还是占了上风,“不要以为一顶帽子就能收买我。”   祈热脚步停下,看了眼他手里的线帽,又抬头看向他,“爱要不要,有的是人想要。”   陆时迦被她的语气气得作势要甩出去,最终却还是紧捏在手里,“明明就是给祈凉买的时候顺便给我买的。”   祈热昂头往前走,好像这样她的气势就是高于他的,她嘴里纠正他:“是去给你买的时候顺便给祈凉买的。”   陆时迦表情一滞,仍是嘴硬,“我才不信。”   “不信拉倒!” 祈热不习惯低头,这样已经是底线。   陆时迦暂时收了声,跟了她一段路后,忍不住问:“你回公寓吗?”   祈热反问一句:“不然呢?”   陆时迦以为她还要说些什么,等了等没等来,又气又委屈,“那我呢?”   祈热到底还是回了头,上下打量他一眼,话式如出一辙,有些刻薄,“你怕冷?我还以为你穿这么少不怕冷呢。”   陆时迦双手揣进兜里,默默地没说话。   祈热心里暗骂一句,转身时幽幽加了一句:“吹会儿空调就给我滚蛋!”   陆时迦终于满意了,跟在她身后忽然说道:“我那天看见你了。”   祈热语气听来有些不耐,“哪天?”   陆时迦已经消了气,声音如常,“你回家那天,我就站在院子外面,看着你下车进院子,你没看到我。”   那天他出门后根本没走远,知道她要回来,就站在树下一直等着她。   祈热愣了愣,开口还是凶:“你不说话我怎么看得见?”   陆时迦手一动,想要去拉她的手,又忍住了,“我说了你就看得见我么?”   一句话在祈热脑袋里来回转着,余音绕梁,绕出几重意味。   她闭了闭眼将猜测往下压,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聋子,你说话我能听不见?”   “好,”陆时迦没受她的情绪影响,说话很是平静,“那以后我说,你不能装作没听见。”   心又猛地一提,祈热抓紧了背包带,“你怎么这么啰嗦?不知道我上了两节课口干舌燥?”   陆时迦立即闭紧嘴巴,不再开口。   到了公寓,祈热进了门没立刻往里走,蹲在鞋柜前伸手往里翻,明明就在眼前,她也装出一副翻了很久才翻出来的模样,然后将一双还未拆包装的鞋扔在地上,“超市送的,穿不下也给我穿!”   陆时迦捡起来,一翻看见鞋底上的数字:42。   他站在原地笑了笑。   往里走了几步的祈热又回过头来,莫名地又生起气,“待会把你上次留在这儿的袜子带回去,把我这当仓库呢?”   陆时迦这会儿只知道点头,拿着新棉拖往里走。   祈热抱臂站着,“啧”一声,“你是不觉得冷是吧?还得我给你接热水?自己去洗手间接!袜子在抽屉,没人给你送!”   陆时迦又点了点头,忍住笑意,经过她进了她房间。   他乖乖照做,在洗手间用热水洗了脸泡了脚,出来时祈热仍冷着一张脸不满意。   室内已经开了空调,陆时迦只觉得暖,见她打开衣柜在里面找着什么,急忙过去,“我不冷了。”   祈热不听,左右翻了翻,最后翻出来一件黑色的宽大毛衣,转身丢给他,“不是我关心你,是怕你感冒了让柳阿姨担心,这么大的人了,衣服都不知道多穿一件?去年也这样,今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陆时迦接住毛衣,默默听她把话说完,紧接着伸手去拉校服外套的拉链。   祈热立刻别开头往另一边去,只听后面窸窸窣窣作响,然后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一阵“咕噜咕噜”滚圈的声音越来越近,祈热一低头,看见了停在脚边的金币。   她弯腰拾起,金币的主人已经跑了过来,跟她解释:“这个是神八的纪念币,限量的,我有两枚,这枚是要给你的。”   祈热看清上面写的一行字,伸手就塞了回去,“借花献佛,谁要你的?”   陆时迦这会儿只穿一件短袖,也不觉得冷,“什么借花献佛?这是我买来的!还很贵呢。”   祈热冷哼一声,“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发的朋友圈,别人好心好意送给你,你又要转手送人?”   陆时迦将她手一抓,把纪念币放进她掌心,“是虞梦蝶带来的,季桃也想要,后来还是被我买来了,祈凉他开的玩笑。”   听完他的解释,祈热没有再还回去,沉默片刻后,她走到桌子边,将纪念币随手一搁,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上面一行字是:神舟八号成功对接天宫一号纪念币。   祈热默默看了一会儿,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她是漂浮不定的神八,归期未定;现实里,神八与飞行器成功对接,她甚至拥有了一枚纪念币。   梦与现实,她实在不知道相信哪个。   身后有人喊她,将她拉回了现实,“祈老师。”   祈热回头,陆时迦已经穿上了她给的毛衣,看着刚好合身。   他正将校服重新套上去,边套边走到她身边,低着头看她:“好暖啊。”   说的是毛衣,也说的是人。   祈热瞪他一眼,除了狠话说不出别的,“冷不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夜好梦、钻石王小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弟弟今天成年了吗 40瓶;23567432 25瓶;Cy*、sixfeetunder 20瓶;爱吃皮蛋 12瓶;十三小豆、F、好痒 10瓶;至此终年 8瓶;加点甜 6瓶;Flamingo、seisei、kiooa.、想吃烧烤、丁冬丁丁 5瓶;荲荲荲、姜姜 2瓶;hwwww、我就想喝一杯奶茶 1瓶; 第86章   2011年的末尾, 梅城没有等来一场雪。喧嚷的城市里,校门口一家火锅店抓住一年的尾巴悄然开了业。   法语课上, 祈热粗略地给学生总结了这一门课的所有内容, 底下学生从没这么认真过,似乎这会儿说的都是考试重点, 在笔记本上勾着祈热提及的内容,一本翻下来发现全是红勾,傻眼了。既是红勾, 也是学生与老师之间的鸿沟,学生很是绝望。   “我总结的是所有的内容,不是——”祈热故意顿了顿,“你们要的考试重点。”   底下更是哀鸿遍野。   祈热笑了笑,“考试重点没有, 问题倒有一个, 你们平常都喜欢吃什么?”   学生有些疑惑, 但还是报着自己心里的菜单。   “喜欢火锅的有么?”祈热一问,底下一呼百应。   “明天周六,也是平安夜, 校门口新开张的李大脚火锅店,八点之前来的我请客, 八点之后来我不负责啊。”还没说完, 底下已经蠢蠢欲动。   祈热再添一条,“家属只许带一名,多的请不起。”   “祈老师天使啊!”学生起着哄, 愣是制造出普天同庆的气势。   可天使或魔鬼,转换不过是一瞬间。   等学生们带着饱餐一顿的心情去了火锅店,才知道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李大脚火锅店与其他装饰圣诞树的店铺不同,进门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树,是一只用各色鲜花铺出来的“脚”。   旁边坐着一个人,正是把这只“脚”当开业礼物送给李妲姣的人。身后的桌上放一个浅口玻璃瓶,里面是叠成方块的纸条。   红色的凳子上祈热双腿交叠坐着,戴一顶红色帽子,活像圣诞老人。   她旁边放一个转盘,是用来抽奖的。   陆陆续续有顾客进来,进门她便招呼人来参加开业活动,解释规则,再送出小礼品。   六点多的时候,终于等来自己的学生。   转盘用不着,单独让学生抽纸条。学生以为是什么特别礼物,一抽拆开来看,上头是法语试题,学生一个个翻起了白眼。   “答出来的进去,答不来的在旁边给我撑场面。”祈热开着玩笑。   试题是真,撑场面是假。祈热不过是想给新店开业造造势,活跃活跃气氛。热闹的地方总容易吸引人来,不过多会儿,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店里放着刚解散两个月的西城男孩,是那首《The Rose》。还没唱到结尾,祈热面前便多出一朵红色的玫瑰花来。   自上次和好后,陆时迦这段时间听祈热的话在更加努力地学习,给祈热发消息多半都是在汇报成绩。   头发剃去又成了寸头,看着比往常更加干净利落了。   陆时迦手上拿了好几朵玫瑰,粉红的给他妈妈柳佩君,季来烟,还有李妲姣,唯一一朵正红色,给了祈热。   “俗气。”祈凉双手插兜站在后头,仿佛几个小时前给班堇送花的不是他本人。   陆时迦将剩下三朵一并塞给祈凉,“帮我送出去。”   “干嘛?你自己没手?”祈凉手仍插在兜里。   陆时迦便把玫瑰硬塞过去,“我帮忙。”说着转身站去了祈热身后。   祈热也把手里的玫瑰塞回给陆时迦,“没手拿。”   陆时迦接过来后将花茎折短,趁祈热坐在椅子上时,倾身凑到她面前,将花插进她侧边口袋里,像是一件装饰品。   祈热看着十分抗拒,“你怎么这么烦?插丑了唯你是问!”   陆时迦看一眼祈热涂了口红的唇,又看向那朵红得就要滴血的玫瑰,笑了笑说:“好看。”   祈热将人一推,“别挡我做生意!”   她喊了不少人来,办公室的前辈、同事,熟悉的同学,自然还有自己的家人。   祈陆两家人来了后想帮忙却没处使,进店就被李妲姣推进一间包厢。紧接着,祈热的位置也被李妲姣自己代替。   “不是有那么多老师学生么?你去招呼吧。”李妲姣把祈热往里推,又使坏似的挑了挑旁边陆时迦的下巴,“小帅哥是不是跟屁虫属性的?赶紧去吃,吃完来跟姣姣姐反馈。”   陆时迦点着头,见祈热没动,也坐着不动。   李妲姣笑了,“怎么啦?怕比利时人又来抢你祈热姐的钱啊?”以前的伤心事,现在也能当玩笑说了出来,李妲姣拍拍陆时迦的肩膀,“进去吧,我肯定保护好你祈热姐,不会再让她饿肚子,也不要你攒钱给她寄啦。”   祈热看一眼陆时迦,谁知他也正看着自己,对视几秒,她心情有些微妙,下巴一抬示意他去包厢,陆时迦便听话地打算进去,一起身,看清对面的人后愣了愣,随即开口喊人:“哥。”   陆时樾进门就见他们三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无意偷听,只是刚走近就听见了李妲姣的话。   将那几句话仔细消化,也自然而然想起之前跟祈热的对话。   祈热对他承认过,她出国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是去比利时的时候被抢了。   他当时明明有察觉的,却没有深究下去,现在想想,还是他想得不够周到。   对面祈热在陆时迦喊人的同时站了起来,她看一眼陆时樾的脸色,就知道他听见了他们说话。她又朝陆时迦示意一眼,陆时迦便起身去了包厢。   祈热戴着的红色帽子十分打眼,后头已经在吃的学生终于瞧见他们老师,纷纷喊她,惹得满厅的人看过来,她只好冲陆时樾笑了笑,转身走了过去。   剩下的李妲姣显然也猜到陆时樾听见了,把旁边椅子一拉,“坐下吧帅哥。”   陆时樾看一眼祈热的背影,转身坐了下来。   李妲姣主动解释,提起之前他担心祈热,去找她的那一次。   “就是那次啊,我骗你说接老板的电话,其实是热热打来的,后来被迦迦听到,他就知道了。”   陆时樾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顿了顿,问起祈热在比利时的遭遇。   李妲姣粗略讲了一遍,“应该就是那时候开始吧,热热跟迦迦的关系好了很多,本来他俩不是死对头么?迦迦现在可黏热热了,生怕她再被抢一样。”   陆时樾终于明白过来,先前发现两个人关系似乎变好了不少,以为是迦迦长大了明白了祈热的好,原来是因为中间还有这样一段曲折。   “热热怕你们担心,更怕你们飞过去看她,就只告诉了我,没想到被迦迦听见了,那时候迦迦才几岁啊,十来岁吧,我那时候也确实没钱,没办法了,不然也不会让他帮忙的。”   李妲姣这番话是安慰陆时樾,怕他多想。说完便站了起来,“快去吃吧,看看味道怎么样。”   六/七年前的事情多想也无异,陆时樾却一时没办法放下,进包厢前看一眼正坐在学生中间的祈热,推门进去,又看一眼正低头剥虾的陆时迦,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将心绪压了回去,转身关上包厢门。   大厅里,祈热正被学生围攻,说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请吃火锅,实则是要用题目检测他们。   “这不会是期末考试的题吧,祈老师?”有人问。   祈热笑一声,“想得美呢,我倒是希望你们都过,但学校的规章制度我必须遵守,提前泄题这事儿,我可不会干。”   “那你怎么不加微信群啊?咱们辅导员就一直在问,祈老师怎么还不进群,说到时候有什么事都通知不到你,这个也算是系里的任务吧。”   “对啊祈老师,你赶紧申请个微信,我们在群里说你没微信,辅导员还说你out了。”   “我好像在通讯录里看到过祈老师,还加了好友,但是没被通过。”   祈热去掏手机,“我有微信啊,谁说我没有了?很早就有了好不好!”   旁边徐云柯同样很惊讶,“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   有学生帮忙解释:“祈老师连手机都很少用,更别说微信了。”   “那徐老师你先加下祈老师,拉进群啊。”   祈热在七嘴八舌中点开手机里的微信,扫了一眼后问徐云柯,“怎么加?”   旁边学生一阵哄笑。   “微信号多少?”徐云柯笑着问。   祈热看着手机有点不知所措,旁边学生看不下去了,刚要伸手帮忙,祈热倒是乱点出来了页面,微信号那一行,后边是一串数字加拼音,看完一遍,祈热愣了愣没出声。   徐云柯又问一遍,“多少?”   隔壁学生等不及了,凑到她身边帮她念,“先是祈老师名字的拼音,小写,”然后是,“520,”她故意断在了这儿,等其他人笑出来才接着往后看,“后头这是什么意思?”小声嘀咕了一句才跟着报数——   “6。”   “0。”   “小写的j。”   “i。”   “a。”   qire52060jia。   祈热愣了好一会儿,学生都在起哄问后面的“六零jia”是什么意思,说听着也不像人名。旁边徐云柯加完好友,把她拉进班群后看向她,也开玩笑地说一句:“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祈热将手机锁上,言之凿凿似的:“我哪知道?估计系统自动生成的,反正我没弄过。”   徐云柯笑了笑,“我刚要说你最近那根弦松了不少,怎么现在又一脸不爽了?”   祈热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有吗?刚吃到花椒,麻死我了,”说着起了身,“我去朋友那看看。”   说是去找李妲姣,离开那一桌倒是往包厢那边走了,到门口将门一推,里面的人都看了过来。   “刚说到你呢,”祈畔笑着朝她招手,“过来一起吃,学生们都吃着呢?”   祈热点了头,“吃着呢,”视线一转,落在对面穿着白色羽绒服,像只无辜小兔子的人身上,她尽量显得不那么刻意,“你,出来。”   被点到的人将手上的筷子搁下,起身时左右两边的人都看向他。   陆时樾看一眼他,再看向门口有些面无表情的祈热。   柳佩君则面露担忧,“怎么了,热热?”   “没事儿,我问他件事儿。”祈热笑着回柳佩君。   陆时迦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门口,他头快要顶到门框,将祈热挡了个严实,小声说了句:“我给你剥了虾,你先进去吃。”   “吃什么虾?”祈热压着声音,“跟我来。”   陆时迦看出她身上的气压,但和以往她生气时候的样子不太一样,他便脚步轻快地跟着她去了另一头。   阳台的门关着,一推,冷风涌了过来。   陆时迦跟着出了门,一个转身,将风挡在身后。   “我又怎么了?我最近都很乖吧。”陆时迦手放在兜里,透过夜色与流转的街灯看身前的人。   祈热脸上覆了阴影,显得脸更加立体,风将发丝吹到脸上,她快速伸手别到了耳畔。   “你最近是很乖,我算的是旧账!”   她说着把手机掏出来,点到微信号的页面,再将手机丢了过去,“你这什么意思?”   陆时迦眼疾手快地接住,举到面前一看,“什么?”   “别给我装,微信号,之前不是你给我申请的么?”祈热踮了踮脚,手指戳在手机屏幕上,“什么意思?”   陆时迦不打算继续装蒜,先笑了笑,“你怎么才看到啊?都申请大半年了。”   祈热抬头看他,“我问你什么意思!”   陆时迦装作又看一遍,然后装出一脸疑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么?不是都很好理解?”   拆开来看当然都很好理解,祈热问的是他当初设置的用意,她虽嘴上用系统来敷衍徐云柯跟学生,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何况那几个数字和字母组合在一块儿,意味说不清道不明。   “我不知道!”祈热凶巴巴地回。   陆时迦摸得清她的脾气,知道现在是可以继续周旋的时候,于是问:“你不喜欢吗?”   “什么我喜不喜欢?”祈热一双眉微微皱着。   “我说的就是这个微信号。”陆时迦也学她戳了戳屏幕。   他说着就无声笑了出来,祈热抬头就看见他勾起的嘴角,立即抡起拳头打在他身上,“我跟你说正经的!”   陆时迦摸了摸她捶过的地方,“qire,是你,”他开始一一解释,再指向后面三个数字,“520,是你的生日,”紧接着是后面那串,“这是我。”   “你,520,我。”他总结一遍。   “理解了吧?”他又看向祈热,嘴里嘀咕,“应该是很好理解的吧。”   祈热抬眼看着他,明明可以确认他是在装,却没有理由继续坦然地说一句“别给我装蒜”,她其实大可以问一句,“为什么要这么设置?”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   她是想问的,但又害怕听到答案。   陆时迦见她纠结着一张脸,将手机锁了塞回她口袋,“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祈热结巴一个字,“什么我想的那个意思?我什么都没想!”   “噢,”陆时迦应一声,“顺着来我不确定,倒着来,我百分百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倒着来是:我,520,你。   祈热听着嘴微微一张,眼睛紧盯着他不放,他看着十分坦然,好像她产生任何的误解都显得她十分自作多情。   她“嗬”一声,像是自我说服,“倒着来……倒着来就是aij06025eriq。”   她刚将微信号倒着说完,陆时迦就竖起了大拇指,“怎么样祈老师?我设置得好吧?你都能倒着背了。”   “你……”祈热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反正你知道就行,”陆时迦重新将手放回口袋,“倒着来是对的,顺着来,总有一天是对的吧?”   见祈热眼睛睁大,他两只手突然往前伸,像是要抱她。   祈热捏紧了手没动,只见他手经过她耳朵两侧,然后将她身后的门推开,他稍稍一偏头,在她耳边问:“顺着来,能背出来么,祈老师?”   祈热一颗心七上八下,人往后退了两步,“我干嘛要背?我没那么无聊!”   “嗯,那就不背,”陆时迦点了点头,又提醒道:“对了祈老师,微信号只能设一次,改不了的。”   顺着来,倒着来,都改不了。   祈热转身往里走,“谁说要改了?”还是那句,“我没那么无聊!”   陆时迦扬了扬眉,笑着跟了进去。   改不了,也不会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容奉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容奉、和班夫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班夫闵、小土豆、加点甜 10瓶;orison 8瓶;至此终年、想看张总吃醋 6瓶;谈书墨 3瓶;我就想喝一杯奶茶、亲秋、在在是在在 2瓶; 第87章   玛雅人预言, 我们生存的世界,共有五次毁灭, 其中一次便是2012年, 人类将迎来世界末日。信者有,不信者还是多数。不到那日, 日子还是一天天平淡地过。   祈热翻译的小说已经出了定稿,因为书号的问题,得等到暑假才能印刷出版。   她在办公室将期末最后一点工作做完, 收拾了东西锁上门回公寓。无所事事,便换了件外套去火锅店帮忙。   李妲姣自开业后还没休息过,每日忙得团团转。祈热过去时已经过了八点,她才刚准备吃晚饭。   多雇一个人就得多付一份工钱,为了减少支出, 很多事情李妲姣都亲力亲为。祈热建议她不要硬撑, 她扒了一大口饭, 含糊不清地说:“我自己就是干这个的,忙得过来。”   “小金最近很忙?上次开业也没过来。”祈热说起李妲姣的男友,多少有些不满意。就算再忙, 也不可能连过来看看的时间也没有。   小金比她俩都大,只是李妲姣习惯这么喊他, 祈热也就跟着喊。   “他写博士论文, 导师已经逼得很紧了。”李妲姣又塞进一大口菜,显然是饿得狠了。   “都写大半年了,还在写?”祈热向来不会隐藏对不喜欢的人的不满, 即便是好朋友的男友。她身边有读博的朋友,知道到这一阶段大概到了哪一步。   先前她找李妲姣,撞见李妲姣把自己的银行卡给他,一问才知道是用来交学费,李妲姣解释说平常做饭、买生活用品都是他来,她帮交一回学费,算是AA了。   博士学费少说也要八千,跟零零碎碎的小头比,哪是AA?   自李妲姣的妈妈化疗结束出院,李妲姣的负担虽然没那么重,但祈热还是心疼她。她有钱投资男朋友,不如投资自己。建议她再去学校,她直说太久没看书,已经学不来了。   “那你的钱也是你自己挣来的,他虽然还是学生,但都有奖学金,别什么都花你的,房租还是你付的呢。”当时祈热就已经再三提醒她,让她千万钱财分开,即使是情侣,该分清楚的还是分清楚。   她不好再说些过重的话,潜意识里,她不觉得小金是值得托付的人,奈何李妲姣喜欢,加上小金也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祈热也只能随她。   可说到论文,还是憋不住,“上次你不是让我给他看么?我就说了,冲他写的东西,他就不适合做学术,基本功差远了。”   李妲姣已经吃了个半饱,动作慢下来,“你怎么了这是?今天火气这么大?”   “我是就事论事。”不是真正上心的人,祈热也不会多管。可这事关李妲姣的幸福,知道可能遭嫌,也还是实话实说。   李妲姣叹口气,“热热,说实在的,我觉得我跟他久不了。他家条件不错,他跟家里提过我,他妈妈不太满意,学历,家世,我都没达到他们家的标准,所以可能等他毕业,我们也就分开了。”   见祈热有话说,李妲姣伸手打住,继续说道:“也不只是因为学历这些,他自己也有顾虑吧,如果只是因为她妈妈反对,我也不会这么悲观,他自己就没想好。”   “以前觉得谈恋爱只要两个人开心就好,越到后面,参与的人越多,朋友,父母,七大姑八大姨,光父母这一关,就太难了。”   说到这,在祈热开起机关枪之前,李妲姣赶忙话锋一转,“我也没什么想法,既然现在还在一起,就继续谈着,毕竟比起考虑后头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两个人能相遇就挺难的,能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珍惜。你不用替我操心,我都清楚的,相信我。”说完便转移话题,“好了别说我了,你不是说这次可以好好过个寒假?有什么打算?”   祈热见她确实不想再提,也就暂时搁下,回她的问题:“没什么打算,看看书翻译点东西,我可以过来帮忙,顺便蹭你的饭。”   李妲姣笑起来,“求之不得,不过我可不能影响你约会。”   “约会?我没约会。”祈热说着伸展了手臂,“小说搞定了,花老师说暂时不想看见我,都看烦了。”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我说的又不是你老师,”李妲姣放下筷子,“我说的是迦迦,他没喊你去滑冰吗?上回问我去不去,我没时间,也去不了。”   祈热听她一说,掏出手机看了看,并没有消息。不经意地又重新锁上,“我也没时间……”   看李妲姣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她放下手机,“我就算有时间,也不会成天跟个高中生出去玩,没意思!”   李妲姣笑出声,“说得也是,但是迦迦不太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他跟其他高中生比,怎么说,就是不太一样。我跟你说,那天你们去阳台的时候,我就坐在门口,一开始看背影还以为是一对情侣呢,后来你们回来,看见脸了才反应过来是你们。”   “你说什么呢!”祈热一脸嫌弃,“你眼睛瞎了吧!”   “我一开始确实这么以为的啊,迦迦那么会穿,又高又好看,你又显小,从正面看也很配的。”她说着叹了口气,“可惜了,你是不是不喜欢他这种的?”   祈热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开口有些凶:“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就随便聊聊嘛,我一直觉得,迦迦过于依赖你了,不对,不能说依赖,就是……怎么说……”李妲姣斟酌着词语。   祈热嘴上说她胡说,眼睛却紧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就是,”李妲姣想不出合适的词,换了种说法,“他要不是你弟弟,我都龌蹉地认为,他对你有想法。”   “……”祈热愣了愣,心情有些复杂,嘴上忿忿回:“确实挺龌蹉的。”   李妲姣笑得花枝乱颤,“我说的是我的感受,你自己是当事人,应该比我清楚。不过迦迦确实太小了,要是大那么几岁,上了大学的话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眼见祈热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更乐了,什么话都往外说,“太小了太小了,就算在一起,都不能干点什么。”   祈热见她越说越离谱,翻着白眼,“别这么成年人行不行?吃你的饭!”   李妲姣却更来劲了,“你别说,现在的学生比咱们那时候开放多了,你那会儿公开恋爱是特例,其他都是偷偷摸摸。现在公开恋爱的还是不少,来我店里的学生,穿着校服就敢拉着小手,亲来亲去的。现在小孩发育得也更早了,看上去斯斯文文,可一谈起恋爱,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祈热笑得无奈,稍稍扯向别的,“你跟季老板一样,都喜欢观察店里的人。”   “对啊,光干活有什么劲?得给自己找点乐趣,上次我就观察了迦迦,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祈热不知道她还要说些什么令人咂舌的话,却又忍不住顺着说下去:“他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小时候虽然内向,一肚子坏主意。现在大了,胆子也跟着肥了。”   李妲姣还没说就光顾着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的观察应该也是对的,”她竖着食指指点江山似的,“迦迦很喜欢肢体接触,我不知道对别人是不是这样,反正光看那天,恨不得粘你身上。你想想,对姐姐都是这样,以后交了女朋友,啧啧。”   祈热只觉话题要兜不住了,立马起了身,“那桌要吃完了,我去收拾。”   李妲姣起身喊人,却怎么也喊不住。   店里两三点才打烊,祈热也一块帮到那会儿,回去的时候李妲姣跟她一同打了车,先绕去木樨门,送祈热回家。   祈热下了车进门,院子两盏灯都亮着,刚走出一步,头顶一扇窗户推开来,窗口探出个脑袋,因为是夜里,声音压低了一些,“你怎么才回来?”   祈热抬头看上去,陆时迦看着有些困顿,眼见他就要退回去跑下楼来,她急忙压着声音把人喊住,“回来!”   陆时迦又将头探了出来,笑着说:“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可是现在都还没下。”   祈热仰头看天,夜空深沉似水,看不出任何要下雪的迹象。   “我能下去么?”陆时迦穿毛绒绒的白色毛衣,这么一问,就像被祈热囚禁的一只小兔子,眼巴巴想要出去吃那根胡萝卜。   “这么晚下来干嘛?睡你的觉去!”祈热说着就要进自家屋。   陆时迦的房间在后头,他知道她去了火锅店帮忙,也知道她今天会回家,特意跑到前头这间书房等,一等就等到现在。   好不容易等到,当然不会就这么放人走。   “等等!”陆时迦放声喊了出来。   祈热急得立马回头,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小声。   陆时迦笑出来,“你等我一下,你不等我就从这跳下去。”   祈热哭笑不得,故意与他作对,“那你跳好了。”   嘴上这么说着,祈热站在原地没动,抬手将围巾解了重新围上,再抬头,看见那截露出一半的脑袋。   被墙体遮住的地方,是一张桌子,祈热很久都没进去过,只能大概猜着,陆时迦可能是一只脚踩地,另一只脚半跪着搭在椅子上,背脊稍稍躬着,听着声音,大约是在折叠什么东西。   边折边抬头往外看一眼,确认祈热还在不在。   “好了没?”祈热有耐心等,还是催了一句。   “来了来了。”其实花费的时间并不多,陆时迦很快就将整张脸重新露出来,“接好啦。”说着胳膊一举,手腕利落一动,将手里折好的纸飞机往斜下方送了出去。   纸飞机在空中蜿蜒而下,祈热抬头盯着,看准了方向后往后退了两步,手快速伸出去,抓住了就要往眼前经过的纸飞机。   祈热往窗户看一眼,才低头将纸飞机拆开来,上面一行字,原来是:明晚去滑冰吗?   第一个字又被打上×,上面写一个“今”字。   看来是零点之前就写好了的,没想到一等就到了第二天。   祈热想起李妲姣提起的滑冰这事儿,也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这会儿想法也没变,抬起头看向那一对亮晶晶的眼睛,“不去。”   陆时迦听着又往外探出一点,眉头微微皱着,“那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就在家待着。”祈热确实没什么打算,可能晚上又会去火锅店帮忙。   她说的是实话,楼上的人却觉得她在撒谎。陆时迦脸上不太高兴,伸手撑在墙上,脚一抬爬上了桌,上半身都出现在了窗口,“你怎么又这样?”   “什么又这样?”祈热看他动作矫捷,越发像只要突破囚笼的兔子,又担心他的安全,“赶紧给我进去!”   陆时迦不动,“你又躲着我。”   “谁躲着你了?”祈热不知道他这颗脑袋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很久没滑了,忘了怎么……诶!”   祈热说着话,就见他身子探了探,以为他还要继续往外,却见他快速地又退了回去,动作迅捷,手一拉,将窗子关上了。   小兔子闹脾气?   祈热一时有些头疼,看一眼陆家大门,这会儿肯定锁着的,她进不去。就只好低头往地上找着东西,一扫,地板干干净净,实在没什么能用上的。   她又看向手里的纸飞机,顿了顿,从包里找出常备的笔,在上面“唰唰”写一个字,再将纸揉成团,对准了窗户扔。   很轻的“咚”一声,纸团砸在窗户,又反弹落了回来。   祈热弯腰捡起,再要往上扔,窗户又开了,陆时迦探出来的一张脸带着笑,显然透过窗户看到她刚才的举动,他身子往下一压,下巴枕在窗台,“你干嘛不给我打电话?”   经他一提醒,祈热才发现自己刚才脑袋一时短路,没想到这茬,嘴上却不认输,“你管我干嘛?”   “你都很少给我打电话……”陆时迦说着话,因为下巴压着,脑袋跟着往上一冒一冒,像只时不时钻出洞的小地鼠。   祈热忽地笑出来,话却还是严厉的,“我干嘛给你打电话?”说着往家门口走,“赶紧去睡!”   说完转身去翻钥匙,身后的人倒没再喊她,只是她刚将门打开,包里手机就震动起来。   不用拿出来看就知道是谁,祈热转身看向二楼的窗户,果然见陆时迦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又朝她说:“你接呀。”   祈热别开头,吐出一口气,耐着性子拿了手机出来。   接通后放到耳朵边,不说话,等那边先开口。   “你要是不想去,我们可以在家看电影,季阿姨也会在家,”陆时迦想着其他法子,却还是更想滑冰,所以说完又问一遍,“真的不去滑冰吗?”   祈热暗暗叹一口气,低头看一眼手里的纸团,顿了顿对着另一头说,“你往里面站,窗户留着。”   “你要干嘛?”陆时迦嘴上这么问,人已经往里退了。   祈热故意凶他,“杀人灭口!”她回了身,走到开着的窗户底下,将手里的纸团重新往上扔。   纸团便往上飞出一条抛物线,将将擦过窗台落到桌沿,再滚落到了地上。   陆时迦弯腰捡起来,又往窗子边跑,见祈热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家门,正准备把门关上。   “你先别挂!”他急忙喊住她,又慌忙地单手去拆手里的纸团。   抻开的纸页皱皱巴巴,却不影响他辨认出上面偌大一个“准”字。   陆时迦立即笑了出来,“你答应我了。”   那边祈热反手将门关上,听他突然说了这句,一时语塞,反应过来后说:“什么答应你了?我这是准了!”   “一个意思啊,”陆时迦装傻,“那明天下午我再找你,你多睡一会儿。”   祈热一时有些气,将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直接给挂了。   她将手机往沙发上扔,双手叉腰,努力平复着心绪。她是有些气,不过气的是她自己。   这段时间,她着重想过一个问题,她到底凶不凶?   问徐云柯,徐云柯说不至于用“凶”这个字,“一般挑战到你的底线,或者你自己举棋不定掌控不了事态的时候,你不自觉就会抬高音调,本质上不叫‘凶’,是焦虑的一种表现方式。还是很少吧,你挺能掌控事态的。”   也间接地问过学生,学生回:“您挺凶的,我们学得不好的时候,私下里的话,就是开你和师爹玩笑的时候,一说保准凶。您看?说到‘师爹’,又凶了吧。”   也问了其他人,包括今晚问了李妲姣,李妲姣说:“你对我们当然不凶啦,你的凶都用在祈凉和迦迦身上了,不过多半都是假凶,而且你对他俩的凶有点不一样。”   其实思考这个问题的本质,祈热自己很清楚。不过是在做一些比较。   对其他人,和对陆时迦的比较。   从云南回来后的一些行为,她反省了很久,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   所以一定是因为这样的反省,加上刚才回来前跟李妲姣喝了酒,酒精发挥了的作用,她才会心软答应下来。   她也坦荡地认为,只要保持距离,心无杂念,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虽然她不太愿意承认,这样的坦荡只是一件外皮,一件皇帝的新衣。   祈热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翻了翻包,拿出了烟盒。   起身往门口走,拉开门的瞬间,冷风扑面而来,祈热打了个哆嗦,体感告诉她,好像比刚才冷了一些。   她眯着眼,背身将烟点着,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飘而过,她吸一口烟,转过身朝向院子。   一飘而过的东西越来越多,白色的,像是柳絮。   祈热看了一会儿笑出来,天气预报是真,果真下雪了。   雪从下半夜开始越下越大,先是在梅城渐渐从黑夜苏醒过来时,在地面铺上一层白,等梅城大半数人吃完饭,雪便铺了厚厚一层,再等几个小时,睡晚了的人起来吃早午饭,梅城已是银装素裹。   祈热开着窗户用力吸了一口,再吐出去时,热气从嘴里冒出来。她转身跑向衣柜,翻一件大衣出来穿上。   下了雪,去旱冰场的人似乎更多了。   到了门口,手上的烤红薯还剩半个,祈热已经饱了,但不想浪费,便站屋檐下逼着自己吃两口,再要吃第三口,手上忽地一空。   祈热顺着红薯看过去,陆时迦将手里红薯剩下的皮剥完,再将红薯馕送到嘴边。   足有两斤多的红薯,半个也分量十足,祈热就见他脸颊鼓起来,低头咬了几下,一会儿就吃光抹净,拍了拍手说:“进去吧。”   两人一起进门,走出几步,陆时迦突然笑了起来,见祈热看过来,他故弄玄虚般问:“你要听吗?”   祈热不喜欢卖关子,“有屁放!”   陆时迦笑得一张脸愈加生动,“真的跟‘屁’有关。”   祈热拧着眉,“吃了红薯,你倒是放。”   陆时迦朝她歪着脑袋,就要磕上她头顶,“小时候你教我查字典,查的第一个字是‘爱’,那时候还有其他人,你教我查完,后来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字。”   他故意不往下说,祈热将他往外推,“什么字?”   陆时迦憋着笑,肩膀却在颤,“你不记得了?”   祈热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却被好奇心驱使,“到底什么?”   陆时迦往前跑两步,“你追上我我就告诉你。”说着就慢步往前跑。   祈热真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多把戏,没往上追,脚步却加快了。   陆时迦停下脚步在原地等她,等她走上前来,抱怨道:“你都不配合我……”   祈热伸手扯了扯他袖子,“说就说,哪来那么多花样?”   “好,我说,”陆时迦侧着身子凑到他耳朵边,“就是……”   祈热皱眉听着,等了等,耳朵边热气送过来,一起过来的却是一句:“不告诉你。”   这下即便陆时迦不让追,祈热也气得追了上去。   陆时迦自然没有真跑,长腿慢慢交替着,等祈热抓住他,却没等来她的拳打脚踢。   “我看你最近是越来越皮痒了。”祈热说着就松了手。   陆时迦见她将手放回兜里,不太满意,低低“哼”了一声。   两人已经沿着旱冰场跑了小半圈,停下来才得空看一眼场子,翻新了一次又一次的旱冰场终究露出陈旧的颜色,但滑冰的人还像小时候那般多。   不同的是,曾经放着《中韩歌会》的电视机不知去了哪儿,偌大的荧屏上无声播放着广告,也鲜少看见穿着打扮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正大光明地跟感兴趣的姑娘搭讪。   祈热看旱冰场,陆时迦则看着她。今天这场雪,是2012年的第一场。他也记得,小时候跟旁边的人一起来这家旱冰场,那会儿出去,也见到了那一年的初雪。   “祈老师,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你占过我便宜。”   祈热回头看他,“你记性有这么好?还是故意编出来埋汰我?”   “我没有编!你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陆时迦被扣上莫须有的帽子十分气愤,这次没卖关子,悉数倒出来,“那次你说有几个人跟着你,把我喊过来,我过来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不在了。”   “然后呢?”祈热似乎有了些印象,“我怎么占你便宜了?”   “你……”陆时迦不太想说。   祈热“嗬”了一声,“还说没有在编?”   陆时迦不太想说,又不想被她误会,咬牙说:“反正我没有编,当时你喊了我,假装我是你的谁,可能那些人一听就走了。”   祈热很久没出来滑冰,离上一次估计得有十来年了,十来年,那陆时迦顶多也就六/七岁,除了“儿子”这个身份,祈热实在不知道还能把他假装成谁。   想到这儿,祈热终于顺心了,笑起来故意问:“假装你是我的谁?”   陆时迦脸色一变再变,见祈热嘴角牵着一抹笑,知道她猜出来了,不想被她再一次“占便宜”,不忘省去“假装”两个字,他便急忙说:“我是你男朋友!”   祈热嘴角一僵,换旁边人笑出来,陆时迦浑身畅快,在她发作前往另一边跑,“我去租鞋!”   鉴于他之后没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祈热没纠结于他的玩笑。滑了没多久,两人便换了鞋回去。   刚运动暖的身体在低温下渐渐冰凉,祈热好久没玩雪,隔一会儿往路旁抓一把,没多会儿手就冻得通红。   她自己尚未察觉,陆时迦已经看不下去,将她一拉,她一转身,他便双手拉住她手,一把送到自己面前。   祈热下意识想起云南那晚,要挣脱却没挣脱开,只见他从嘴里呼出热气,连呼几下,边呼边用温热的掌心焐她手背。   “还冷么?”过了一会儿,他问。   祈热没作声,他传递过来的热度不高,效力却很大,不止将她手焐热,也将她身体还在纠结的某部分慢慢焐暖。   她看他冻红的鼻尖,将手抽回的同时别开头,“当然冷了!”   这股寒流持续到除夕,鞭炮炸响在萧肃的风里,红色的卷筒纸很快卷堆到屋檐下,顶上红色的灯笼摇摇晃晃。   年夜饭摆在陆家,几十年如一日,两家人似乎从没厌烦这一日,老早就开始准备。   祈热坐沙发上回复学生的祝福短信,祈畔从厨房出来喊她:“热热啊,喊弟弟们吃饭。”   祈热应着,朝楼梯口喊一声祈凉,没得到回应,一会儿楼道就传来脚步声,下来却是一人。   “还有一个呢?”祈热看着祈凉。   祈凉往厨房跑,“你又没喊他。”   祈热又往楼上看一眼,这回喊的是陆时樾,陆时樾正跟工作室的人一齐视频,明明是送新年祝福,硬生生一副开会的架势。   也没得到回应。   祈热便起身上了楼,两扇门都紧闭着,她去敲第一扇。   敲了不过两秒,门开了。   陆时迦左右看一眼,情报员交接任务似的,把祈热往里拉,要关门,祈热一拦,把门彻底推开。   “神神秘秘干嘛?吃饭了!”   陆时迦往里头走,“你过来啊。”   祈热顿了顿跟过去,在书桌旁站定,就见桌上放了一本字典,还有厚厚一个本子。   “这什么?”祈热伸手去拿,一掂量,有点沉。   陆时迦伸手拿了放回桌上,从头开始翻,“以前看报纸的时候剪下来的。”   祈热定睛一看,第一页竟然是新千年第一日人民日报的新闻报纸。   “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剪贴的。”陆时迦没有停留在这一页,今天他也把陆正午买来的报纸上那一行日期剪了下来,存好后无意往前翻,发现很多都不记得,有几样东西倒跟祈热有关。   他往后翻,祈热便发现上面的东西不拘泥于报纸,还有好些其他的。   “你看这个是什么?”陆时迦停留在某一页。   祈热看见一片不完整的叶子标本,旁边黑乎乎的一根,被透明的塑料袋装起来。她凑近,看到上面一串拼音:che li 子 geng。   “车厘子梗?”祈热笑出来,“你连这个都保存?”   边问边去看那片叶子上的拼音,慢慢照着念出来,“芭蕉叶,祈热折坏的。”念完就笑出声,“这什么时候的?你乱七八糟都保存的什么?”   “上面写了,时间是01年8月14,我记得一点点,好像是你要从门口的盆栽里找什么东西,但是我不肯。”   祈热没找到相关记忆,只说:“那这些可都是罪证,看看你以前多么不待见我。”   “那还有一样罪证,你肯定不知道。”陆时迦往后翻了一部分,停留在了2002年9月19日。上面是一封信,开头的称呼是“祈热”。   “写给我的?”她边看边念,“祈热,你好,我是高三八班的一位女生,可以跟你交朋友吗?”再往下看,“没有署名?”   她觉得十分稀奇,“怎么会在你这儿?我应该没有收到过吧。”   陆时迦指了指下面的说明,“垃圾桶捡来的。”   “你总不能去我家垃圾桶捡吧?”祈热又看一遍,“是个女生诶。”   陆时迦一听,将厚厚的本子一合,“……沾花惹草。”   祈热见他要把本子放回书柜,挡去他前面,“这可是我的东西,你得还给我。”   陆时迦举起手把本子扬高,“我捡来的,除非——”   祈热不配合他,“那算了,吃饭去。”   走出两步,身后的人拉住她,“你又不配合我!”   祈热笑着回头,“反正你都保管这么久了,那就继续放你这儿。”   陆时迦刚才不过是开玩笑,很快答应下来,“好,我替你保管,但是你得给我点好处。”   “好处?”祈热心里扶额,“我不要了总行吧?”   “不行,”陆时迦抓着她衣角,“你刚才……”   “干嘛呢?”门口出现的是从隔壁过来的陆时樾,他脸上带着笑,“吃饭了。”   祈热脸上一僵,快速将衣服一拉,小步子往外跑,“走吧。”   陆时樾没动,看向里头愣在原地的陆时迦,“迦迦,走了。”   陆时迦应一声,看一眼祈热快速消失的背影,转个身把本子放回桌上。   一顿年夜饭,陆时迦吃得没滋没味,发红包的时候,其他人给他都收下了,唯独祈热给的那封,他身子一侧,闹着别扭不接。   祈热刻意忽视他的小情绪,将红包放进他口袋里,转身便去发下一封了。   陆时迦伸手进去摸了摸,觉得还也没有必要,反正以后都是要给她的。   回忆他替她保管,钱也一样。   除夕一过,真正的新年来临。这一次陆家外出拜年,待的时间也长,回来已经是两个星期后。陆时迦的生日在元宵节前一日,两家一合计,把生日宴办在元宵节那天的中午。   连日的雨终于停歇下来,外头稍稍放晴。屋里摆两个大长桌,陆时迦喊来的同学把长桌围满,跟着几个长辈一起包汤圆。人多,不一会儿就包了两大盆,柳佩君便用盘子装了让陆时迦给邻居们送一些。   “我们一起去吧。”虞梦蝶一提议,其他人跟着站了起来。   出了院门,人手一盘。陆时迦往最远那家送,送完出来,余光瞥见眼熟的人,看过去,是祈热边打着电话边往家走。   陆时迦回来还没见过她,他这段时间没联系她,想着她总会主动联系他一回,结果连一条消息也没有。   见她还没注意到自己,他小跑着到了对面,等在了她前面。   祈热见人影一晃,抬起了头,就见陆时迦只穿一件毛衣站在墙边,手没揣兜里,直挺挺站着。   祈热愣了愣,电话那头喊了她一声,她回过神来,让那边继续。   边听边往前走,到了陆时迦面前,到底还是停了下来,看一眼他的手,刚要给他递眼神,他忽然往前靠近,两只冰手往她口袋里放。   祈热皱着眉,要去将他手拿出来,陆时迦手跟钉了钉子似的,一动不动。   祈热暂时没管他,嘴上应着电话里的人。   陆时迦两只手在她口袋里捂着,故意凑到手机边朝她说:“我好冷,祈老师。”   祈热立即拿眼瞪他,紧跟着向电话另一头解释,再说几句,把电话挂了。   “我现在发现你是真的皮厚,跟你说了多少回?你不知道穿衣服是吧?”祈热要将他手拉出来,比不过他,索性放弃。   陆时迦手稍微松了松,“你摸摸,看看是不是皮厚。”说着往她身前凑。   祈热连连往后退,“站好!”   陆时迦“哦”了一声。   “陆时迦!”前头忽然有人喊他,“你不冷啊?快点回去了。”   喊人的是季桃,刚从旁边一家大门出来,穿一件短款外套,长腿踩地,整个人纤细瘦长。   祈热脸沉了沉,继续拉他的毛衣袖子,“听见没?人家喊你回去。”   陆时迦不松,“我是要回去啊,你不是也要?”   祈热刚要骂回去,后头又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迦迦!怎么穿一件衣服就站外头,又在麻烦你祈热姐?”   两人都没料到,身后来了人。   陆时迦主动将手收了回去,低低往后喊一声“爸”。   祈热脸暗暗烧了起来,跟着喊人,不像往常喊“正午同志”,心虚地,恭恭敬敬地喊:“陆叔叔。”   陆正午笑眯眯地走上前,“走走走,回去吃元宵,”又问祈热:“迦迦是不是又闹你了?”   陆时迦脸朝前,声音很低,“我没有……”   陆正午笑出声,“迦迦以前不爱撒娇的,在我跟你柳阿姨面前也很少闹,现在大了,反倒知道要糖吃,看着是比以前可爱了。”   “我哪有?”陆时迦嘴硬。   “哪有?你问问你祈热姐。”陆正午向来都是笑脸盈盈,“撒娇是不是现在的潮流?我得学着点,以后在你柳阿姨面前用用这招。”   祈热默默听着没答。   陆正午又看向陆时迦,“趁现在没别人,迦迦,爸爸跟你说几句话,这只是爸爸的立场啊,不代表妈妈的想法,爸爸不知道那个叫‘小桃子’的姑娘是不是跟你很要好,爸爸不反对高中谈恋爱,不过有一点,千万别让妈妈知道,要是知道了,妈妈肯定生气。”   陆时迦知道他爸误会,声音急了,“我跟季桃没关系,就是普通同学,小时候就认识了,您不是也见过么?就住在小卖部后面那排。”   陆正午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啊,就是小时候那个,想起来了,”他笑了笑,“不过也不能怪爸爸误会,之前经常见你看着手机笑,爸爸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呢。”   陆时迦回头,不经意看一眼祈热,再看向陆正午,胆子一豁说:“爸,我是有喜欢的人。”   陆正午几十年经营着公司,大大小小场面见过不少,听儿子坦白一句话,反应没压住,“有……有了?”说着把自己逗笑了,“爸爸不是那个意思。”   陆时迦没笑,眼神带着点怨恨,“可是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陆正午收了笑,又听小儿子说:“也可能是她胆小,不想承认,至少她现在不讨厌我,我能感觉得到。她肯定也知道我的想法,所以之前老躲我,最近她没那么抗拒,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她在接受我。”   陆时迦十分坦诚直白,陆正午消化了好一会儿,忽地停了下来,往外一看,“热热。”   被喊到的人从刚才开始便低着头,放在口袋里的手揪着,听陆正午一喊,惊得看过去。   “陆叔叔是老了,不知道你们小年轻想些什么,你平常跟年轻人打交道更多,你说,那个女孩子要是不讨厌迦迦,是不是就代表有点喜欢?”   祈热没法忽略另一道视线,却固执地看着陆正午,喉咙咽了咽说:“我……我也不清楚。”   话落,那道视线的主人脑袋一耷拉,“我就知道……”   陆正午稍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笑着示意继续往前走,“迦迦啊,你祈热姐也不知道,你……”   “她明明知道!”陆时迦十分生气,但陆正午在,只能硬生生压着。   陆正午不太明白,看一眼小儿子,又看向祈热。   “这……”他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祈热脚步慢了下来,父子俩便跟着停下,纷纷看向她。   祈热抬起头,看一眼陆正午,再看向旁边更高的人,“可能确实是她太胆小,你们相差太大了。”   “相差太大?”陆正午看向陆时迦,“那个女孩子成绩很好?”   陆时迦没回答,始终看着祈热,“我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祈热被他盯着,心里一面鼓敲得愈发响,她稍稍别开头去,“你给她点时间,她肯定得想想。”   “对对,”陆正午附和,“不急,你们都还小,慢慢来。”   陆时迦心里一时欣喜,他不确定这算不算暗示。   他有些手足无措,“那她要想多久?”   “不是,”陆正午拉了拉儿子,“你祈热姐肯定也不知道,这种事情都急不来的。”   陆时迦觉得他爸说得有道理,顿了顿又问:“那她想的这段时间,我怎么办?”   祈热张了张嘴,心里滋味复杂,最后故意凶起来:“你是学生,你当然得好好学习了!”   “对对对,”陆正午点着头,“千万不能影响成绩,不然你妈妈以后更难答应,总之这事儿不急。”   “哦。”陆时迦看似不高兴地应一声,一转头,偷偷笑了起来。   他开心得想原地打滚,从来没有哪个生日过得这么开心,积极地做着一切,时不时就笑出声来。   “陆时迦你别笑了!”有人看不下去,“你到底在笑什么?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陆时迦远远看一眼沙发上跟季来烟坐在一起的祈热,收回视线,“你们不懂。”   其他人笑,“不懂不懂,你倒是受罚啊。”   他们围在一起吃蛋糕,吃完便玩起了游戏,这一局陆时迦输,得往盒子里抽一根竹签。   已经积了点灰的盒子不知道是谁从角落里找出来的,嘴上说俗气,却撺掇着大家一起玩。   陆时迦甘愿受罚,即便不是他输,他也甘愿受罚。   他从里面抽一根竹签,旁边祈凉已经迫不及待看过来,念出声:“你觉得现场哪个女生最漂亮。”   话落,全体怪叫着期待起答案。   “陆时迦!小心嘴,别把其他人得罪了。”   陆时迦眼睛已经往外看,那边祈热低头看着手机,季来烟柳佩君正聊着天,没有参与进来。   “我说了啊。”陆时迦视线固定在另一边,所有人都跟着看了过去。   他说着站了起来,所有人又都看向他。   “祈热——”他喊了出来,见沙发上三个人一同看过来,在柳佩君的怒瞋下,缓慢加上一个称呼,“姐。”   祈热怔住。她虽是看着手机,他们那边的任何动静却都进了她的耳朵。   她知道他为什么喊她。   陆时迦朝着她笑,淡淡解释一句:“没事儿,我们玩游戏呢。”   然后添一句,“真心话。”   和大冒险。   作者有话要说:  挖坟:红薯那段在第二十二章 ,旱冰场在二十三;芭蕉叶和车厘子梗在第三章;真心话大冒险的盒子在二十八章。女生的信在二十九章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加点甜、容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容奉 20瓶;加点甜、想吃烧烤、怡见倾新、lemon 10瓶;荲荲荲、orison 8瓶;至此终年 6瓶;姜姜、kiooa.、我就想喝一杯奶茶 5瓶;在在是在在 3瓶;真开心、行星星系 1瓶; 第88章   开学前, 祈热请花自酌吃了一顿饭,没去外头, 她亲自下厨。也喊了徐云柯, 徐云柯忙着相亲过不来。   原本只有师徒两人,后来加进来个陆时迦。   陆时迦给她发消息, 问能不能过来找她。祈热读出他语句中的小心翼翼,直接把电话打了过去。   “……祈老师。”陆时迦听着十分淡定,实际一颗心雀跃得就要跳出来。   “你什么时候上课?”祈热的心情跟他类似, 语气里毫无波澜。   “明天就上了。”高中比大学开学早,两天时间报名,第三天就得上课。   祈热停顿一会儿说:“有老师在我这吃饭,你想过来就过来吧。”   “……方便吗?”陆时迦倒是第一回 有顾忌。   祈热觉得十分不自在,拿出平常对他的语气, “爱来不来, 我挂了。”   陆时迦过来前打开宿舍那个有些破旧的柜子, 对着里面干干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穿上校服,一路跑了过去。   祈热给他开门, 一里一外,两人面面相觑。   “我……我来了。”陆时迦挠了挠头。   祈热让路给他, 等他进来, 她将门关上。   跟花自酌打了照面,陆时迦坐到了祈热对面。一餐饭吃下来,陆时迦只有在花自酌一开始问及他的时候开了口, 之后只听不说,埋着头,一不注意就吃下两碗米饭。   “年轻人是得多吃点,看你个子挺高,还是偏瘦了。”花自酌又打量一眼陆时迦。   终于有个陆时迦能发挥的话题,他刚要开口,对面祈热抢在前头,“他是穿衣显瘦,脱衣有……”祈热急忙收住,“他经常运动……”   祈热自知不该多嘴,看一眼陆时迦,陆时迦立刻把话接下来,“嗯,老师,我运动还不错,平常经常打球跑步,最近放假吃得有点多,也没怎么运动,肚子上长了肉,不然还有腹肌。”   花自酌听着一挑眉,“不错,球打得还溜么?”   陆时迦打得不错,但在祈热的老师面前,他不能太实诚,只回:“马马虎虎,勉强可以配合队友。”   祈热鲜少见陆时迦这样,边吃饭边仔细听着,只听花自酌说:“以前年轻时候进了校队,后来开始学法语,就再也没摸过球。”   陆时迦似是斟酌了一会儿,“老师您要是有空,周末可以一起打。”   花自酌自然不会凑这个热闹,倒是对陆时迦颇有好感,聊完运动又问:“学习怎么样?”   陆时迦看向祈热,“我跟祈老师汇报过,她都知道。”   花自酌便看向祈热,祈热莫名有种要炫耀自家孩子的既视感,心情有些奇怪,嘴上实话实说:“之前比较差,最近赶上来了,期末的时候是班上第一,年级里就比较靠后,理综还不错,数学差一点。”   花自酌边听边点头,“那还是不错,继续保持,要是对法语感兴趣,以后可以来梅外。”   陆时迦听起法语有些头疼,“我跟法语没什么缘分,也没有很大的兴趣,之前找祈老师学了,很难,学不进去。”   祈热听了皱起眉,有话要问还是咽下去。   花自酌笑了笑,“早早尝试了也好,知道什么不适合自己。”   一餐饭吃完,陆时迦帮忙收拾碗碟,祈热送花自酌下楼,回来时陆时迦已经收拾干净,干巴巴站在客厅中央。   大概是因为头顶那盏灯是尴尬的,它所照之处,也变得与它一样。   祈热看一眼他,转身坐在了沙发上,极力装得自然,“你要走?”   陆时迦看向她,“我……走吗?”   祈热受不了了,“说话就说话,谁让你别说话了吗?”   陆时迦面上没有表情,往身后一坐,说了实话:“我心情有点复杂。”   祈热侧头看他,“怎么复杂了?”   大概还是患得患失吧,虽然之前看出点端倪,但一直都是他单方面追赶,他不敢断定,现在突然有了结果,他当然很开心,可结果上还蒙一层雾,似见未见,让他抓心挠肺。   欣喜于见她,又惶恐于见她。   他冲她摇了摇头。   祈热无声笑了笑,想起刚才饭桌上的话,拿出来问他:“你刚刚说对法语没兴趣,不是我理解错了吧?”   陆时迦暗暗笑了笑,他是故意那么说的,他就知道,她肯定会记在心上。   “祈老师,我其实不喜欢苏菲·玛索,我说要学法语,就是想跟你待在一起。”   他得给他自己,给祈热一个理由,好天天待在一起的理由。   他一双眼睛精亮,祈热从里头看出门道来,又被他的直白给带跑。   “所以你以后看到苏菲·玛索的新闻不用告诉我,”说着又觉得不对,“不行,你还是得告诉我,这样你还有可能会给我打电话。”   祈热自己就挺直白的,现在发现,直白确实会给人负担。   她动了动,像是要把负担卸下,片刻沉默后说:“我还没有想清楚,所以我没办法给你承诺什么,你现在踏实念书……”   陆时迦望进她眼睛里,“祈老师,我不想给你造成麻烦,你可以慢慢想。”   “我会好好念书,以后也好好赚钱,让爸妈还有祈叔叔他们信任我。”   他本意是要让祈热轻松一些,又怕说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他抬手看了看表,然后看一眼祈热有些错愕的表情,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祈老师。”   祈热跟着起身,既想送他,又不想。仿佛他是一只暖炉,她想取暖,又怕烫得一身伤,更怕她一靠近,就毁了他。   踌躇间,陆时迦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开了门要出去,踏出两步停了停,回头看向祈热,“祈老师,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就去喜欢男孩子。”   祈热来不及给出反应,就见少年身影一闪,紧接着是门扣上的声音。   不轻不重的一声响,跟他的话一样,听来荒诞又真挚,还带了些威胁。   祈热往后一退,重新坐回沙发。她这两天平复了一些,上次当着陆正午的面说下那些话,当然有冲动的成分在,她没有料到陆时迦会那么直白,由此她有些被动,好像不那么说,就对不起他的坦诚。   以前是逃避,害怕去想,现在走到这一步,她仍没有头绪,要是换个人,或许她不会这样纠结。年龄是问题,但她更害怕的是家里。   一触及到家庭,问题就不得不往悲观处想。   祈热往沙发上靠,伸展着四肢,让自己放空。   然而她还没想明白,李妲姣先出事了。   接到李妲姣电话的时候,祈热还在上课,连续响了三遍,祈热不得不暂时中断授课,拿了手机跑出去接。   李妲姣说:热热,我被偷了。   小偷不是别人,是跟她同居了一年的男友。   “我都打算报案,他主动跟我说,他拿去买房了。”   祈热赶去李妲姣的住处时,室内一片狼藉,不是因为被盗,而是因为有人搬走。   “买房?”祈热艰难消化着。   李妲姣坐在堆满了脏衣服的沙发上,点了点头,笑得有些凄厉,“热热,我当了一回猪,不对,我当了三年猪,不不不,”她笑出声来,“从跟他在网上认识开始,我就当了猪。”   她脑袋里走马灯似的,一会儿就将几年走遍。   06年底,她借祈热的身份信息在校内网认识男友,07年3月,校内网歇菜,两人断了联络。两年多后,09年的8月,他们通过人人网重新联络上,见了两面,决定在一起。   她现在还记得第一次介绍他和祈热认识,祈热当晚跟她说的话。   祈热不是对网恋存有偏见,而是小金的一些做法让人没法理解。如果一开始就对李妲姣有好感,那么他不会在网站萧条的时候突然失联。可如果说没有好感,就更不会在重新联系后,突然就提出要跟李妲姣交往。   李妲姣一开始听了进去,后来两人慢慢进入恋爱状态,也就将祈热这些话暂时搁在了脑后。她自觉有些高攀,而且小金对她不赖,相处得顺利,同居也就水到渠成。   “他有个初恋,房子是为了她买的。热热,之前我故意隐瞒了你,其实我跟他住一起之后,所有的费用都是我在交,是我太蠢,体谅他是学生,也觉得情侣两个不分彼此。想想也对,他家条件好,怎么可能会缺钱,他省的那些钱,就是在攒房子的首付。”   祈热听得想打人,抓着他问:“他拿走了多少钱?”   李妲姣是笑着的,眼泪却往下落,“我的银行卡密码,他都知道。”见祈热气得踢翻地上的板凳,“哐当”几声,李妲姣拉住她,“热热,你别生气,也别问我多少钱,分手我提的,我不想告他。之前我过得很难,跟他在一起我开心了很多,我不愿意看到他不好。”   “不好?他把你钱都拿走了!他还能不好?”祈热这会儿是真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懊恼自己没有更决绝一些,逼着她听进自己那些话。   可一切都为时过晚,多说无益。她也多少能体谅李妲姣的感受。李妲姣是单亲家庭,父亲很早就去世,从小缺少父爱,小金是她初恋,她本能地依赖他,也真的把他当家人。   若是李妲姣现在是一个人,钱没了可以再挣,但她现在开着火锅店,日常开销都需要钱。   祈热来回踱着步,问她:“店里还有流动资金么?”   李妲姣点了点头,声音哑了,“还有一些,但是不多。”   “够撑多久?”见李妲姣还在犹豫,祈热声量加大,“你就说实话姣姣!”她鲜少这样喊她,要是喊了,情况必然特殊。   “三五天,不过店里每天都有进账,一时也不会很紧张。”   “这个月员工工资发了吗?还有店里的水电费,付过了?你自己的房租,是不是要交了?”   祈热连续发问,李妲姣蒙了,抱膝埋着脑袋。   “姣姣,钱都是辛苦赚来的,你就甘心给这么一个……”祈热说不出口,直接跳过,“我跟你一起去找他,你要是不想见,我去找。”   “热热,我做不到,”李妲姣闷声闷气,“钱其实不多,现在火锅店慢慢在盈利,很快能赚回来,比以前我打工轻松很多。”   祈热抓了抓头发坐下来,体谅她失恋受到打击,暂时不再提钱,“姣姣,为他难过不值得,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她想起季来烟常挂在嘴边的“蛋糕理论”,“就当这块蛋糕不好吃,咱们去吃下一块。”   她顺着李妲姣的头发,故意开起玩笑,“季老板一直说她认识很多青年才俊,哪天我们去相亲,一起谈恋爱。”   李妲姣配合地笑了笑。她看着精神不济,祈热喊她睡会儿,帮忙打扫了一圈,点着烟去了阳台。吸完一根,拿出手机将电话打了出去。   那边一直没接,祈热便锁了手机。   到晚上,接到了陆时樾的回电。   声音听着十分疲惫,跟她解释:“一直在开会。”   祈热关心几句,他仍不愿多提,甚至有些躲闪,祈热作罢,三言两语跟他说了李妲姣的事情。   陆时樾自然听明白了,“晚点我把卡送过去。”   这张卡,是当初祈热给他备用的。   这一年多,祈热因为授课、做科研忙,没什么时间赚外快,反倒比先前研究生时候挣得少了。她出手又大方,现在手头没有多少钱,只能暂时把卡收回,拿去给李妲姣应急。   “估计用不了那么多,到时候我再给你。”   陆时樾笑了笑,“不用,你收回去。”他一开始就没动过动用的念头。   当晚将卡送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很晚,祈热让他上去坐会儿,他没答应,卡一交,就说要回工作室加班。   祈热下楼的时候给他带了份季来烟送来的点心,见他往副驾驶上一放,转动方向盘往来路去了。   整个三月,祈热下了课多半都往火锅店跑,帮忙是次要,陪李妲姣是主要。   李妲姣笑容少了很多,整个人变了似的,对着客人好言好语,一转身便收了笑。   逢周末的时候,陆时迦会一起过去帮忙。他近段时间异常用功,花了很多时间在数学上,不忙的时候就在火锅店里写作业,倒成了一道风景线,间接帮店里揽来一些客人。   有时候祈热跟他一起走,边走边拿了书考他知识点,他小露身手,见祈热欣慰,他也跟着高兴。   天气一日日变暖,街上行人穿得也愈来愈单薄。   陆时迦穿着薄薄的校服,见她将书合上,壮着胆子问:“祈老师,你还记得初三的时候,你说期末考得好,会给我一个奖励么?”   当时祈热原本打算给他上生理课,可他误会了,以为是她之前提的要给他和祈凉找姐夫。他不乐意,于是使了使性子,要她另外答应他一件事,后来一起看电影,他才提出了要学法语的要求。   陆时迦省去中间的曲折,直接提及了最后的内容。   祈热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你想干嘛?”   他脚步一停,站在了原地。   沿街叫卖糖葫芦的商贩从身边经过,近处的摊上是五颜六色的纸风筝,身后的服装店刚上新。   好像春天没停留多久,夏天就要来了。   陆时迦耷拉着脑袋,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我等得好辛苦啊祈老师。”   让她慢慢想的是他,现在告诉她等得辛苦的也是他。   陆时迦倒不心虚,看向她,“夏天结束之前,你能给我答案么?”   身后有人经过,陆时迦往前走了两步,像是给自己加筹码,承诺道:“我期末考第一,你就当给我奖励。”   他这么大胆,好像确认自己一定等得到他要的答案。   祈热愣怔在原地,一个电话像及时雨又像一个响雷,将两人的对话中断。   祈热站到旁边接电话,结束后转身往回走,陆时迦手里多了两根糖葫芦。   大大的山楂酸酸甜甜,祈热觉得牙要倒了,好像不说话不行,“如果我告诉你不行呢?”   陆时迦惊得差点将山楂核咽下去,口齿不清地喊:“不行!”   “行不行,夏天结束前你就知道了。”祈热丢下这句,迈开脚步先往前去了。   如果说三月是艰难的一月,四月就要好上许多。   李妲姣渐渐从失恋当中解脱出来,可一喝酒,还是要说些令人惆怅的话。   “我最近经常想起Biu,以前我有你们俩,后来她离开我们,现在男朋友也没了。热热,我身边只有你了。”   祈热刚要回应,桌上手机一震,拿起来看,是陆时迦发过来的,“祈老师,夏天来了。”   5月5,周六,立夏。夏天真的来了。   店铺里,限量的百事杰克逊纪念罐第一天上架,很快就被售空。陆时迦给祈热发完消息后买下一整排,提着去了火锅店。   祈热正跟李妲姣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心里装着事,忘记上回跟李妲姣说过,这回又提一遍,“改天我们去季老板店里,让季老板给我们安排相亲,还不怕没有新人么?”   陆时迦过来,就听到“相亲”两个字,脸一皱,“什么相亲?”   李妲姣见有人来,精神头提起来,开起玩笑:“你祈热姐啊。”   “不是!你别瞎说!”祈热瞪一眼李妲姣,再看向陆时迦,又强调一遍,“不是。”   陆时迦暂时相信,在她旁边坐下来。   他开了三瓶百事,分出去,祈热却没心思喝,最后还是落到陆时迦肚子里。   出去时,两人是一起走的,陆时迦忍不住问她:“祈老师,你怎么了?”   祈热摇了摇头。   她最近都睡得不太好,一种怅然感笼在身上长久地消散不去。   晚上会翻出以前的一些东西来看,然后将一部分整理好,准备在那一天带去,烧于墓碑前。   那天一早,祈热就起床收拾好出门。她仍旧坐那一班车,看见同样的树木沿着盘山公路茂密生长。   她有时候会想,喻星淮选择了一个很好的季节离开。漫山遍野皆是生机,天气不会太热,也不会冷,刚刚好。   去年有人比她早来,今年,她是第一个。   她按往常烧香焚纸。一定是今年的香过于熏眼,置于远处,也熏得她眼泪直流。   她从袋子里翻出他曾经放在她这里,却未来得及拿走的东西,各科笔记本,体育杂志,他们往来的书信。   身上这条裙子似乎也还似十年前,绿色有鲜活力。喻星淮说过,她穿绿色好看,她便一直穿来见他。可能今日过后,她再不会拿出来穿。   十年或许是一个契机,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祈热决定放弃留存的这些东西,以后只记在心上。   十年太长,也太短,似乎只是转眼间,快到祈热认为,除去蓄长了头发,麻涯好像没有多大的变化。   麻涯比往常来得早了一些,她信今天会碰到她去年就想见一见的人。   她按住祈热要焚烧那些物件的手,等祈热站起来,笑着朝她说:“你好像没有变。”   祈热脸上还有泪,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去。   麻涯看着淡定自持,与祈热印象里无异,若是衣服上有口袋,她甚至觉得,下一刻她就能拿出那根英雄616,在物理试卷上打满红叉。   可是终究还是变了。   她失去了那份凌厉,或者说隐去了。祈热只从她身上看出一种平和。一种经历了深刻的悲痛后,与自己,与失去星星后黑暗的世界和解的平和。   “去年我特意来早了些,想着说不定能见到你,后来又挺忐忑的,不知道见到你要说些什么,还是早早就走了。”   麻涯以前不苟言笑,现在脸上却时不时带着笑容。   祈热看着她的笑,莫名哭得更凶了。   麻涯往前一步,声音十分温和,“可以抱抱你么,孩子?”   祈热还未开口,面前的人就已经将她轻轻地抱住。   “我们都走过来了,”麻涯轻抚她的背,“也要继续走下去。”   她说完便退了回去,看祈热脸上还有眼泪,开起了玩笑,“再哭,星星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祈热赶紧将眼泪擦干。   墓碑前又燃起一炉香,麻涯将花束放在一旁,再看向祈热那一袋东西,“这些东西,可以不烧么?”   祈热看出麻涯的用意,因为哭过,声音有些嘶哑,“您要是想留,您就留下吧。”   麻涯点着头将袋子提起来。   她没有多余的东西,如往常一样,上香,摆花,已经足够。   两人沿着羊肠小道往山下去。   祈热有一肚子的问题却不知从而问起,麻涯的近况,不当老师之后做些什么,以及喻寰的公司……   沉默间,麻涯先开了口,“以后啊,别往家里寄东西了。”   祈热一愣,只见麻涯朝着她笑,“非典时候你寄的那箱口罩,我们用了好长时间才用完,以为是星星他爸朋友寄的,但是看信上的祝语,又不像。一开始没往你那里猜,之前教你物理,也不太记得你的字,后来看到你们以前写的信,才发现字迹是一样的。”   03年是口罩,04、05年是一些吃的,06年是祈热从法国带回来的包和领带,07年是丝巾和剃须刀……   祈热连续寄了十年,她知道他们肯定什么都不缺,却还是想送一些什么。以前喻星淮喜欢给家里买东西,缺了什么他总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她买的时候,便是从喻星淮的角度出发,去选一些生活用品。   “我也注意到了地址,有两年不一样,是因为搬家?”   祈热摇头,那两年她在法国,让李妲姣帮她扫墓,也是让她帮忙寄的东西。   “我记得以前星星就说,你特别想去法国,说你们在攒钱,当时我听着就觉得,年轻人确实天真烂漫,也有冲劲。”   “以前他爸爸就说,你开朗活泼,有时候看着咋咋呼呼,实则是个心热的孩子。我一开始不赞同星星早恋,他们爷俩时不时就给我灌迷魂汤,我也没喝进去,后来我自己想明白了,星星以前没那么活泼的,偶尔还会绷着一张脸,跟你在一起后,笑容都多了。教师节的时候收到你的胸针,他告诉我,f=ma,后头是我名字的拼音,我以前倒是从没发现过。你是个心细的孩子,星星能和你在一起,是他的福气。以前我总觉得那时候他年纪太小,远不到谈恋爱的时候。后来也证明是我想错了,从他离开到现在,我一直都很感谢你,他来一趟已经值得,亲情,友情,爱情,他都尝过,没有遗憾。”   说到这里,麻涯也有些不忍,悄悄抹了抹眼角,立即说起另外一个话题,“不过你们胆子也是真的大,星星倒是不隐瞒,那会儿我们刚回去,他说你刚走,还大方地说你们本来要干什么,我跟他爸爸都不知道该说他诚实还是说他欠考虑。”   祈热跟着笑了笑,“那时候太小了,不懂事。”   两人已经到了墓园门口,祈热心里始终揣着一个问题,怕再不问,没了机会。   她也终于喊出了那句称呼,“麻老师,”待麻涯看过来,她问:“您还会回学校么?”   麻涯许久没听人这么喊她,片刻的愣怔后笑了出来,“不回了,一开始是不想,现在是自己落后了,也疲于去更新,没那个心力了。”   她说着眼睛一亮,“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我想打听你的消息的,但是跟学校的人都失去了联系,快递上你也没留联系方式。”   祈热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外语大学当法语老师。”   麻涯果然很惊讶,“倒是没想到你会当老师,以前看你,当真跟老师没半点关系。现在看来,确实是我偏颇了,你虽然性格张扬,骨子里还是稳重的。”   祈热默了默,最终还是没有解释。   她决定当老师,由很多因素促成。喻星淮说过,想象不出她当老师的样子,她一开始也从没有想过,反而跟他说过很多次,肯定不当老师。   她后来有些偏执,既然他想象不出,那她就去做,加上麻涯的退休,给她造成很大冲击。   她一直以为,这世界少了一个好老师,那她试着去填充,即便她做得还不够好。   “当老师挺好的,永远都和年轻人在一起。”祈热说着心里话。   麻涯将手机掏出来,“这点说得没错,留个联系方式吧,热热?”   她试着喊得自然,祈热立即笑了出来,将号码报给她。   “以后要是想寄什么,你直接送上门来。以前没放在心上,后来一句句去回忆星星说的话,记得他说你喜欢我做的豌豆黄,我现在时不时也会做一点,平时种花养草,偶尔出去学跳舞,在外能见到不少人,回到家里还是觉得冷清,你来的话,我会很高兴。”   祈热今天已经哭了太多,可麻涯一说这些,她眼眶仍旧一热,又怕惹她一起难过,便生生忍住。   麻涯不经意地又按了按眼角,再次试着说些轻松的,“来的话,可以带上男朋友。”   接着问她:“交男朋友了么?”   祈热脑袋里已经映出一张脸,她摇摇头,“没有。”   麻涯冲她笑,“那身边有对你好的人?”   那张脸愈发清晰,祈热点了点头。   “好好珍惜,”麻涯按了按她肩膀,“热热,我希望你一直自由。”   “得偿所愿,渐入佳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华门恋歌melody、容奉、和班夫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amingo 25瓶;uncle Wang next door、23567432、钻石王小五、流深 20瓶;好痒 14瓶;加点甜、lemon 10瓶;在在是在在 2瓶;姜姜、行星星系 1瓶; 第89章   祈热今年的生日在周日, 李妲姣喊她去火锅店庆生,她已经答应下来, 临时却被一个电话喊去学校开会。   开完会出来, 手机里躺着一条班堇的消息,让她去酒吧找他们。   祈热看看时间, 回了一句“不过去了”。   回公寓洗了澡出来,手机又蹦出来一条消息。   这回是个视频,点开来, 是祈凉在台上弹琴唱歌。   歌词听不太清,加大音量,恰好听见一句“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   她觉得挺好听,往搜索引擎里输入这句歌词,页面跳出来, 显示出了歌名。   祈热看见后愣了愣, 再继续点开视频, 一曲唱完,祈凉这样酷的一个人,竟对着麦克风说了句话:送给教过我吉他的星星哥, 希望他一切安好。   录视频的班堇在底下热情地呼应。   祈热笑了笑,刚要退出, 班堇又发来新消息——   祈凉和陆时迦吵架了。   祈热愣了会儿, 回过去:怎么了?   班堇直接发来视频,手机应该是放在桌面上,画面一片漆黑, 声音倒很清晰。   先是祈凉的声音:我说真的啊,时樾哥没谈女朋友,祈热现在也单身,反正看着挺配的,时樾哥也受得了她的脾气,干脆在一起算了。   陆时迦:有你这么随便的么?   祈凉:怎么随便了?不是有个词叫‘青梅竹马’么?他俩不就是?要不你去跟祈热说,时樾哥马上生日,你让他俩去约会得了。   陆时迦语速很快:青梅竹马就能在一起?那我也可以。   祈凉明显怔了怔:你?你喜欢季桃?   陆时迦急了:跟季桃有什么关系?   祈凉:说的不是青梅竹马吗?难不成说你和祈热啊?别吓我。   陆时迦:……不行吗?   祈凉以为他在开玩笑:行还不行?要是真行了,我给你表演一个海底捞月,上树摘星,给你一个亿,要不你自己说,随便……   这次是班堇的声音:你闭嘴吧。   视频到这里结束。   祈热心里滋味复杂。   稍晚点,等她躺到床上准备睡觉,终于收到陆时迦的消息。   问的是:睡了吗?   祈热点出键盘,一串拼音还没打全,手机忽地“嗞嗞”震动起来,吓得差点脱手砸到脸上。   她紧捏着手机贴到耳边,“直接打电话,还问我睡了没干嘛?”   “我感应到了。”陆时迦似乎还在外面,声音染上夜色,显得更加沉而静。   祈热翻了个身,将手机放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继续编。”   那边陆时迦笑了笑,“祈老师,我喝酒了。”   祈热立刻睁了眼,“你还在酒吧?”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酒吧?”   “你管呢?”祈热压下了声音,“我还知道你跟祈凉吵嘴了。”   陆时迦沉默片刻,不去纠结她怎么知道的,只问:“那是他说赢了还是我?”   “我哪知道?”祈热避着不答。   陆时迦又笑了,这才说起打这通电话的目的:“祈老师,今年我先不给你生日礼物。”   祈热其实一早就疑惑,她生日,陆时迦向来最积极,今天却到现在才打来一通电话,打来了,又说先不给生日礼物。   祈热觉得他有背葫芦卖药,忽悠人的潜质,“我可不稀罕你的礼物。”她咬定道。   陆时迦半点不急,不疾不徐地回:“等到时候我给你,你再决定。”   祈热默默笑了笑,含糊地应一声,接着又凶他:“你明天不上课?这么晚还不睡!”   “我还得看会儿书,明天月考。”   陆时迦势要营造出自己十分努力的样子,且故意透露出一些弦外之音。   “这次期末我肯定考第一。”   祈热知道他一旦下了决心定下目标,就会照着计划去做,自律能力不差,所以心里也相信,他能达成目标。   她沉默几秒后回:“知道了。”   挂了电话,见又有新消息进来,点开一查看,这回是陆时樾。   “近段时间都很忙,闲下来找你吃饭,生日快乐。”   祈热自上次陆时樾给她送卡,就再没见过他,前不久李妲姣将卡还回来,她联系了他,说再把卡放他那儿,他也说改天见面说。   祈热想了想,给他回消息: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你工作室找你吧。   陆时樾很快回:这段时间都会很忙,闲了我给你电话。   祈热没再回,心里做下打算,他生日的时候直接去他公司找人。   六月的太阳已经足够毒辣,这天也是周日,祈热从自家甜品店里取了蛋糕后便叫车去了陆时樾的公司。   她这是第二回 来,登记后上楼,好一会儿才找到有些熟悉的公司标志,过去按了门铃,透过玻璃门,前台跟她通了话,才将她放行。   前台看上去有些欣喜,让她在旁边坐着稍等,她去里面告知。   刚坐下,对面一扇门开了,出来的人正用法语接电话,一转身,跟对面沙发上的祈热面面相觑。   她愣了一会儿,跟电话那头匆匆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鹿小诗朝祈热笑,“稀客呀。”说着看一眼面前桌上的蛋糕,“我天,连我们大boss的生日都给忘了。”   祈热站了起来,“你们最近很忙?”   鹿小诗这会儿似乎有时间,往她对面沙发坐,“你来得巧了,公司刚经历完一场浩劫,明天开始,所有人放一星期假,走前还能吃你一口蛋糕,赚了。”   祈热看她脸色憔悴,微微皱了眉,“怎么了?”   鹿小诗舒一口气,“具体说你应该也听不懂,总之就是先前丢失了一笔大单子,还赔了钱,我们这几个月一直在加班加点地赚回来,每个人几乎都蜕了一层皮,四个字能形容,劫后余生。”   祈热心一沉,“什么时候的事?”   “开年啊,一晃眼都三个多月了,”鹿小诗看明白她的脸色,“陆时樾肯定不会跟家里说的,更不会跟你说。”   这一点祈热比鹿小诗清楚,要说报喜不报忧谁最在行,非陆时樾莫属。   只是她听了后仍觉得不是滋味,十万块或许对他们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当初她把卡收回,多少显得不是时候。   她叹口气,问对面的鹿小诗,“你们公司有多少人?”   “怎么?不会是想请全公司的人吃饭吧?”鹿小诗似有读心术。   祈热没否认,“其他的请不起,火锅还成。”   说起火锅,鹿小诗想了起来,“去年年底听陆时樾说,李妲姣开了火锅店?”   祈热点头,“也刚度过一个小危机。”   鹿小诗脸一僵,随即叹了口气,“什么都不容易,”她说着站了起来,“我们确实要聚餐,但是都太累了,打算放假回来再去吃。”   祈热便单问她,“你呢?”   鹿小诗笑了笑,“要请我?也不巧得很,我刚跟Emily通电话,她这会儿在法国,有朋友过来,说是给我捎了东西,在梅城转机,我得去机场取东西去。”   走出两步又回头,像是开玩笑:“J\'aientenduquec\'étaitunbeaumec.”   (听说是个大帅哥)   祈热笑了,“Bonne chance.”   (祝你好运)   鹿小诗刚走,陆时樾便过来了。   前两天柳佩君给他电话,让他这周回家过生,明里暗里又提及祈热,问现在是什么情况,陆时樾又解释一遍,柳佩君终是叹了口气,再问他方不方便见见远房亲戚介绍的女孩,他一口回绝了。   柳佩君那天一提,他很快忘了,早上助理带来一碗生日面,他才想起来。   一合计,两人带着蛋糕去火锅店。   祈热一直没提,等吃完了发现根本压不住心里那番话,便直接挑了话题拎出来。   “鹿小诗说的?”陆时樾听她提起,立即想到鹿小诗的背影。除了她,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祈热点了点头,转而问:“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陆时樾听出她话里旁的意味,解释说:“已经过去了,现在工作室都挺好。”   祈热无奈地叹一口气,“你不想让我们担心,我能理解,可是都这么严重了,你好歹跟陆叔叔说一声。”   “天无绝人之路,”陆时樾没什么胃口,筷子搁在桌上一直没拿起来,“有把握才敢自己一个人解决的。”   “那你有考虑过告诉家里么?”现在追究已经没了意义,祈热却有些执着。   陆时樾眼神稍稍一变,看向她,“当初你从比利时回法国,有想过告诉我们么?”   祈热之前从李妲姣那儿知道,陆时樾已经知道她在法国那段时间的遭遇,所以他忽然问起,她没有多惊讶,十分诚实地点头,“想过,甚至到了十分钟就想一次的地步。”   “我也差不多的,跟你的最终选择一样。”   “好在都熬过来了。”陆时樾未免怅然,他跟祈热有时候很像,因为这一份像,反而让他们有了隔阂。   吃的明明是同一锅火锅,到各人嘴里的滋味却不尽相同,拿勺子一捞,也猜不出下一回捞出来的是什么,与人生无异。   祈热与陆时樾,则像是在拿筷子从锅里夹光溜溜的一颗牛肉丸,屡夹屡败,好不容易夹起来,又滑落出锅,终究吃不进嘴。   锅里沸腾的红汤慢慢沸腾,最终逐渐冷却。   两个星期后的端午节,临窗的同一座位,同样的锅底又上了一次。   夏天一来,热天吃火锅的人不减,加上是周末,是节日,店外甚至排起了长队。   李妲姣多招了员工,自己便闲下来,悠闲地跟着祈热一起过节。   即将期末考的陆时迦从门口进来时,身后闷声一响。回头看一眼,只见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门口,不再往前。   陆时迦跑进去,李妲姣则往外跑,去看一眼那部破了轮胎,停在她火锅店门口的车。   祈热靠在卡座里,陆时迦坐下后给她开了一罐百事。   还是上回他从超市买来的纪念罐。   她看着窗外人来车往,想起去年国庆时,她曾经在窗户玻璃上写下的名字,和最后那一个无意识的,暴露了她心事的爱心。   “你坐去对面。”祈热下巴一点,让陆时迦坐去刚才李妲姣的位置。   陆时迦坐过去,就见她伸出食指在玻璃上写字。   “写了什么?”写完两个字,祈热问他。   陆时迦只来得及看出最后的四点水,也猜出来:“祈热。”   祈热没有给出答案,接着写下另外两个字,再看向陆时迦。   陆时迦不太确定,“培训?”   祈热挑眉,随即正经,“我七月份要去上海培训,得一个月。”   就是她生日那天开会,临时下的通知,她一直想告诉他,又没找着合适的时机,过几天就要出发,担心再晚一些说,陆时迦估计会不高兴。   陆时迦微张着嘴,果然有些失落,以至于忘了思考祈热告诉他行程这一件事情代表的意义。   祈热看出他的不满,又将食指贴在玻璃上,回头稍稍凶他:“看着!我只写一遍!”   陆时迦立即坐直,然后探着身子往前。   他记得小时候她教过他,写字落笔不需要太用力,但她写粉笔字似乎是相反的,将粉笔捏得很紧,食指的侧边便有一层茧。   陆时迦盯着那层茧,视线跟着笔顺在脑海中将那个字写下来。   撇、横、点、撇、横、点、横、竖、横、横、竖钩、点。   这是第一个字。   接下来还有三个。   祈热写完便收了手,“看懂了么?”   她问的是“看懂了么”,不是“看出来了么”。因为她写得慢,很容易就看得出来写的是什么。   她问的意思是,这四个字代表什么,你知道么?   陆时迦努力将扬起的嘴角压下去,低头拿起那罐印了迈克尔杰克逊的百事,“不懂。”   “不懂算了!”祈热凶巴巴的,说完也拿起百事。   大概是百事太甜,让人不自觉地微微咧开嘴。   祈热出发那天,陆时迦还在学校考试,考前就给祈热发了短信,说成绩出来第一时间告诉她。   又发四个字,与那天在玻璃窗上她写下的四个字对应。   祈热想了又想,回了一个“好”字。   走那日,祈畔和季来烟都不在家,她打算打车去机场,碰上柳佩君出门,柳佩君说是顺路,索性送她过去。   祈热莫名心虚,战战兢兢地上了车。   柳佩君的聊天总是围绕家长里短,吃的喝的穿的,祈热挺喜欢这些烟火气,恭恭敬敬地搭话。   说完吃穿用度,又说家里的三个男人。从陆正午开始,到陆时樾,最后到了陆时迦。   “热热啊,我也不怕跟你说,我最近觉得迦迦好像在谈恋爱。”   柳佩君说到这事儿竟没有跳脚,祈热却听得浑身一僵。   “ 以前我可反对,现在想通了不少,但是他马上高三了,我得找他聊聊。之前他生日,有个女孩子我挺喜欢,那天小姑娘就坐我旁边,我们随便聊了几句,知道她成绩好,家里条件也不错,关键是对迦迦很上心,我特意注意了,两个人看着确实有暧昧,迦迦每周回家都开开心心的,我猜就是跟那小姑娘聊天呢,如果是小姑娘这样顾学习又有礼貌的孩子,我也就不反对了。”   那个小姑娘便是季桃,那天一直坐在柳佩君旁边帮忙。   “之前是我古板了,要是两人合得来,谈得有长性,说不定是奔去结婚的。能遇上喜欢的确实不容易,这事儿我还得跟你陆叔叔商量商量,也不急着跟迦迦说,让两个小年轻先好好谈谈恋爱。”   祈热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儿,柳佩君问她意见,她也说得十分官方笼统,暂时糊弄过去。   比祈热更不是滋味儿的,是陆时迦。   祈热走了没几天,胡桃里中学便放了暑假。放假前出通知,因为开学便是高三,为了抓紧时间提前进入复习阶段,学校开会后会另行通知暑期补课时间。   又给了个不确定的信息:补课时间多半在开学前一两周。   陆时迦数着祈热回来的日子,对补课这件事儿愈发排斥,只盼着学校大发慈悲,念在高温酷暑,取消补课。   一边等着祈热,一边又等着通知,陆时迦备受煎熬,只能天天往外跑,把注意力搁在打球挥汗上头。   他每晚都要在手机上找一回祈热,祈热却经常忙得没多少时间回复,匆匆几句就跳到“晚安”。   等终于挨到她要回来,陆时迦便开始跟祈热说着自己的计划。   “你回来那天,我们去看电影吧,冰川时代4。”这回两人通的电话。   祈热拒绝,“我累得不行,先缓两天。”   陆时迦立即后悔自己考虑得不周,忙说“那晚两天”,又支支吾吾半天才问出口:“你那天写的四个字,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他先前都是拐着弯问,祈热也拐着弯给他盖了章,他似乎还是不大信。   祈热无奈地笑出来,“我要说不是,你要怎样?”   陆时迦原来坐在书桌前,急得站了起来,“不行!”   除了这两个字,他似乎就没其他词语。   祈热刚要说话,旁边有同事喊了她,她语气匆忙起来,“我说话算话,电影票先买好,挂了。”   陆时迦对着挂断的手机发了会儿呆,喜滋滋地坐下,虽然肯定记得,还是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   祈热回来前两天,陆时迦没再出去打球,恰逢周末,祈畔放假,两人便在屋子里下棋,边下边聊天。   祈畔说过两天几个家长要出去玩一周,“正好你祈热姐回来,让她带着你们吃饭。”   陆时迦忙点头,“我能做饭的。”   祈畔笑着,“迦迦可是五好青年,学习好,长得好……”   还要往下数,大门从外面推开,戴着墨镜的季来烟进了门来。   “又下棋呢?刚刚热热来电话了。”季来烟脱下墨镜,将防晒衫脱了挂在挂衣架上。   “说什么了?”祈畔抬起头问一句。   季来烟看着两张期盼的脸,笑了笑说:“说是相亲,催我物色人呢。”   “上回不是就提过?”祈畔嘴上说着话,将手里的“車”移到对面,“将军!”   陆时迦仍愣着,棋盘下的手紧紧捏成一只拳头。   “迦迦,将军了啊,跑不掉了。”祈畔笑着提醒陆时迦。   陆时迦看着棋盘上那枚无路可逃的“将”,脸色越来越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瑬年醉 30瓶;好痒、加点甜 10瓶;Denise不是Disney 7瓶;想看张总吃醋 6瓶;seisei、真开心 5瓶;在在是在在 3瓶; 第90章   在上海的一个月, 祈热瘦了得有五斤。有好几回半夜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等疼过了那一阵, 又没任何事, 她便没放在心上。   培训结束前两天,她给季来烟打了电话, 让她帮李妲姣物色相亲对象。说相亲也不对,就是见见面交交朋友,合则来不合则去。   李妲姣突然答应倒是在祈热意料之外, 但听她语气不像开玩笑,她便去联系了,哪知第二天,她又打来电话说没那个想法了,祈热也没强迫, 又打去给季来烟。   “不去见啦?”季来烟接到电话后也没有多惊讶。   祈热“嗯”一声, “您请他吃顿饭, 我来买单。”   “不用,说一声就行了,要不……热热你去吧?”   “啊?”祈热惊讶后笑了, “我去干嘛呀,我又不……”她顿了顿, “我可不想。”   季来烟笑了笑, “也当交个朋友,相信妈妈的眼光。”没听见那边回应,顿了顿问:“有喜欢的对象了?”   祈热又“啊”了一声, 沉默几秒说:“嗯,有。”   “真的?”季来烟一时惊喜,“那有机会请来家里坐。”   “嗯……之后再说吧,你们明天上午的飞机?”祈热不经意转移了话题。   “嗯,”他们此行是去新疆,看看大西北,“回来装得下,带几个当地的哈密瓜回来。”   祈热笑出声,“还是算了,背着麻烦,那……祈凉他们呢?”   “整天不见人,应该是去约会了,迦迦前两天还留家里跟你爸下棋,你爸上班去了,他也就跟凉凉一块儿出去了。”   祈热微微皱眉,“陆时迦……”她搜寻着理由,“柳阿姨说他了?”   “迦迦?没有吧,就是昨天跟你爸下棋,后头一直输,看着挺不开心的。”   祈热仍摸不着头绪,原本他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昨晚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给他发过去,到现在也没收到回复。   明天就回梅城了,祈热暂时没有想那么多,挂了电话后跟徐云柯约了出去吃饭,顺便给家人带礼物。   第二天是下午的飞机,到梅城刚过四点,出了机场打车回去,她拿出手机给陆时迦打电话,响了一阵,因为没人接自动挂了。   刚要给祈凉打,肚子忽地一阵绞痛,毫无预备,祈热疼得手一松,手机砸落在脚尖,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前头司机察觉动静,稍稍回了头,“怎么了,姑娘?”   “没事没事。”祈热一张脸皱起来,脊背躬着,手用力按着肚子。   “肚子疼啊?”司机看一眼后视镜,“严不严重?”   祈热刚要说不严重,肚子又是一阵绞痛,她双手一齐按着,人蜷缩着靠到了椅背。   司机有些慌了,“行不行啊,姑娘?前头就是医院,要不直接给你送医院去?”   祈热嘴唇干燥,疼得嘴也秃噜了,“您……您给我送医院吧。”   “好嘞,你忍着点,三五分钟就到。”   祈热咬牙坚持着,等了一会儿,那阵绞痛持续不去,她脸发白,不自觉连续吸着凉气。   司机心热,想送她进医院,祈热摆了摆手,付钱后强撑着下了车。一路走便一路疼,到门口实在熬不住,腿一软蹲了下去。   进出的人来来往往,一会儿有个热心的大姐喊了她,见她脸色发白,直接扶着她往急诊走。   急诊医生看她一会,又询问了症状,下了初步的判断:“估计就是结石了,但还是要看CT结果。”看了眼时间,又说:“这个点的CT都排满了,这样,你预约明天的,今天就先住院观察,挂个止痛水。”   又折腾了一会儿,祈热终于躺到床上。房间里两张病床,另外一张没人,护士给她挂上水便关上门出去了。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祈热背上全是汗,翻个身腰腹贴上床板,那阵疼似乎更加真实了。   外头太阳还很大,她口干舌燥得厉害,身边又没有水,索性闭上眼,逼着自己入睡。   朦胧中察觉有人来检查输液情况,猜着大概是护士。   她睡沉过去,不一会儿又被手机震醒。   祈热睁开眼来,发现针已经拔了。天光已暗,街灯照进来,室内黑蒙蒙一片。她捞起手机,见上头显示“111”,是祈凉。   一接通,祈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哪儿呢?家里没见人。”   祈热这会儿更察觉出奇怪来,祈凉要是有事情需要联系她,几乎都会推给陆时迦,现在主动打过来,只有两种可能,陆时迦不在家或者陆时迦不肯打给她。   她便直接问:“陆时迦呢?”   “他啊?旁边打游戏呢,你到底在……”   “你告诉他我住院了。”祈热直接打断了祈凉的话。   祈凉吓得一蹦三尺高,“什么?你住院了?”   他从沙发上蹦起来的那一刻,旁边的游戏声突然停了。   陆时迦将游戏机一扔,伸手抢过祈凉的手机往外走,“你在哪儿?”   祈热终于听见陆时迦的声音,莫名安心了不少,“你不是不理我么?”   既然她问起,陆时迦便想着直接问出口,可身后祈凉也跟了出来,他只能暂时忍住,“你在哪个医院?怎么了?”   “中医院呢,没什么事儿……”祈热摸了摸腰侧,输了止痛药后不再那么痛,她沉吟着,考虑着要不要让他过来。   陆时迦很快决定,“我马上过去,你等我。”他匆匆挂了电话,转身把手机塞回给祈凉。   “什么情况?她在哪儿?”祈凉面露急色,“我服了她,怎么老往医院跑?”   陆时迦摇了摇头,“没什么事,你自己吃饭吧,我过去一趟。”   祈凉心情有些微妙,“我也——”他拖长了音调,然后点了头,“行吧,你把她接回来,我去买点菜,做好了等你们。”   陆时迦还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但也随祈凉去了。   他打了车过去,到了后给她打电话,问了病房号后没立刻挂断。   短暂的沉默后,听见祈热平静地陈述:“你昨天没给我发消息,我给你发了,你也没回。”   陆时迦大步跨上楼梯,十分诚实地回答:“如果你不来医院,我都不打算理你了。”   明明挺重一句话,陆时迦也很是严肃,祈热听了却笑出来,“为什么?”   陆时迦在楼道里停下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自己言而无信,说了让我等你回来,现在却要去相亲!”   他越说越激动,把前天下午开始积攒的情绪发泄了出来。   祈热仍是想笑,将将忍住了,脑袋里回忆一番,猜想估计是谁告诉了他,让他误会了。   “谁说我要去相亲了?”   陆时迦人往医院冰凉的墙上靠,声音也有些冷,“你老是这么说话,就是不肯承认。”   祈热一听,心里轻轻“咯噔”一声,看来对面的人真气得不轻。   她收了笑,正经解释:“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我没去相亲,倒是让季老板帮忙给你姣姣姐介绍对象,也算不上相亲,就是交交朋友。”   听她简单几句话,陆时迦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他这两晚脑袋里一直纠结她写下的“等你回来”以及电话里那句“我说话算话”,在心里骂了很多遍“骗子”,甚至暗暗发誓再也不要跟她一起去看电影,现在回过头看,想法真的有些幼稚了。   “你要是有疑问,完全可以直接问我,这是有效沟通。你不是挺直接的么?怎么就只知道生气去了?我说了我说话算话。”   陆时迦兀自挠了挠头,不算是辩解:“我气昏头了……”   “现在不气了?”祈热听他声音缓和下来,也跟着柔和了些。   陆时迦顿了顿,有些尴尬,“不气了。”   祈热笑了一声,转而故作凶样:“不气就赶紧上来!我要饿死了!”   陆时迦立马迈开步子往上爬,先去护士台问了情况才往病房去。到了病房门口,恰好有人入住,将病房里另外一张病床占去,里头立时有些拥挤。   他往里头走,就见祈热靠坐在床头,看着有些憔悴,嘴唇干燥得轻微起了皮,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   一个月没见,祈热抬头瞅他,每年夏天他都要晒黑一些,今年不那么明显,看着还是挺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也蹿高了点,他人从床尾走到床头,莫名给人一丝压迫感。   陆时迦几步到了她跟前,看她一眼没做声,转而去看柜子上的病历单。   “想吃什么?”他好像不敢看她,刚才都是匆匆一瞥,这会儿直接盯着手里的病历单说话。   祈热被他传染,也有些不自在,“汤吧,医生说要多喝水。”   陆时迦点了点头,“我下去买,很快回来。”他放下病历单,又绕过隔壁床出了病房。   再回来时,护士又给祈热挂起了止痛药水,走前嘱咐:“结石的话,待会儿药效过了还会疼,得忍着。”   祈热一听,腰侧似乎立马就抽了一下,她按着腰,想起那股绞痛就已经有些焦虑。   陆时迦回来的路上给祈凉打了电话,告诉他得留在医院,祈凉听了后说要来,被他一句“明天再来吧”劝住了。   他的私心明显,不过是想单独跟祈热待一会儿。   祈热挂着水,只有一只手方便,于是又回到了她因为烫伤住院的那次,陆时迦端着碗在旁边,她一只手用勺子舀汤。   虽然饿得不轻,她吃下三分之一就饱了,剩下的又全数落到陆时迦肚子里。   等收拾完毕,陆时迦找了把椅子坐到祈热床边。隔壁床的男孩拿着手机外放,看的是《舌尖上的中国》,边看边喊他妈,指着视频里的蒸年糕说想吃。   因为有其他人在,陆时迦一肚子的话没处说,只是时不时地看一眼输液袋,及时地按铃喊护士来换。   祈热躺了下去,歪着头看陆时迦,想起先前电话里提过的,开口问他:“电影票买好了么?”   陆时迦身子往下压,双手往病床上枕,下巴则压在手臂上,“没有……”   答案在祈热意料之中,她“哦”一声,“那算了。”   陆时迦伸了一只手往前,隔着被子压住祈热的手,压着嗓子说:“不能算!”   紧接着说:“大家都在家看奥运会呢,随时去电影院都能买到票,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   他这边刚提到奥运会,隔壁床的男孩忽地用方言朝病房外的人喊:“妈!刘翔摔倒了!”   男孩的妈妈进来,说的是普通话,“你小声点!这都上午的新闻了。”   男孩没意识到,仍旧大声地说话。   祈热倒不介意,闭上眼后稍稍翻了身,冲陆时迦说:“这袋输完你就回去。”   “谁说我要回去了?我要在这儿!”陆时迦急得看一眼点滴,见快要见底,伸手按了铃。   “你在这儿做什么?我没什么事,这里也没地方睡。”   “我不睡!”陆时迦斩钉截铁地回。   祈热无奈地笑了笑,没拦他。只不过信誓旦旦说不睡的人,后半夜仍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祈热是后半夜疼醒的,睡前喝了不少水,这会儿又想上厕所,疼得来回翻了几个身,床边的人便醒了。   陆时迦起身开了床头灯,见祈热额头出了一层细汗,说去喊护士,祈热忍痛张嘴把人喊住,解释说没用,陆时迦只好作罢。   祈热抓紧了床单坐起身,陆时迦帮忙摞好枕头让她靠得舒服一点,又伸手帮她擦去额头的汗。   是十分亲昵的动作,祈热却没办法顾忌,按着腰侧大口喘着气。   偏偏陆时迦又送来水,她一时哭笑不得,咽了咽喉咙说:“我想上厕所,现在不喝。”   陆时迦便将水放回去,帮她掀开薄被子,伸出手臂给她扶。   祈热抓紧他手臂,颤抖着穿上鞋,缓了一会儿才起身。   陆时迦看不下去,打着暗语:“祈老师,我都抱过你了。”   祈热立刻就听明白了,又听他说:“我怕你还没到洗手间,地图都给画出来了。”   他开玩笑的目的自然是要让祈热放松一些,见她果然笑出来,他便上前站到她身侧,一手紧箍住她腰,弯下腰去,另一只手穿过她膝盖窝,一口气将她抱了起来。   要说上一回陆时迦抱她进公寓,她那会儿心思初露端倪,多少有些不自然。这一次却完全没了心思,腰腹上跟针扎似的,她压根顾不得想那么多。   陆时迦一路将她抱到洗手间门口,祈热踩地后手扶上墙,一步一步慢慢往里挪。   陆时迦就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不放心,出声喊一句,听见里头回应才安下心来。   祈热出来已经是五分钟后,洗了手没擦干,手上那些水珠又随着陆时迦弯腰的动作到了他后脖子上。   陆时迦浑身一个激灵,脚下步子加快,抱着她原路返回。   祈热这会儿又疼出了一身汗,不想这么一身黏腻地睡上床,便让陆时迦把她暂时先搁椅子上。   隔壁床的男孩已经睡沉,室内只留一盏不算明亮的床头灯。   陆时迦在昏暗中到了椅子前,伸脚勾住椅子脚,位置一正,他弯腰将祈热放了过去。   安置好后,他自己则坐上身后的床沿,拿了水给祈热,又拿起旁边的病历单给她扇风。   腰腹疼痛只增不减,祈热瘫在椅子上,手心用力按着,试图减轻些疼痛。   陆时迦见了干着急,将病历单一扔,倾身过去,一手压在扶手上稳住椅子,另一只手往她腰上去,柔声问:“哪里疼?”   祈热胸口一起一伏,痛得闭上了眼,手按压在腰左侧,“这边。”   陆时迦将她手抓开,自己的手贴上去,帮她轻轻按压。   又扯了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祈热左耳进右耳出,过了好一会儿,陆时迦也没放弃逗她,她怕吵醒隔壁床,想让他闭嘴,可听他说着,腰侧的痛确实缓解了不少。   陆时迦见她呼吸减缓,手上的动作也更轻,嘴上话题一转说:“祈老师,我跟你说过我期末考了第一吧?”   床比椅子高,他探身过去时压得很低,离祈热十分近。   祈热感应到他的呼吸,睁了眼,他一张清瘦的脸便在面前,她稍稍怔了怔,很轻地应着:“嗯。”   “那,”陆时迦定定望着她的眼睛,“奖励,还有答案,我都可以有了吗?”   他似乎离得更近了,祈热明明已经紧靠着椅背,仍下意识地往后倒。   夜太静了,静得祈热能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开口还有些结巴:“我,我的答案不是很明显了么?”   等我回来,意思便是,我想好了。   陆时迦忍不住勾起嘴角,“嗯”了一声,“那奖励呢?”   他紧盯着她,祈热像是被迫看着,实则十分渴望看进那双眼睛里,沉吟间,按在她腰侧的那只手松开,紧接着抓上椅子另一边扶手。   陆时迦像是被受了蛊惑,两只手一齐用力,将椅子往自己身前拖。   在祈热跟随椅子靠近的时候,一歪头,闭眼吻了过去。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他没有等来回应,也没有等来拒绝。   心脏似乎就要爆了,他往后退了退,睁开眼去看祈热。   祈热眼睫毛微微颤动,明显还没反应过来。   陆时迦脑袋一片空白,紧接着觉得困窘极了,双手松开椅子的同时,人往后倒,埋在被子上不够,还抓过枕头把自己脑袋包住。   如果没有其他人在,他铁定已经喊了出来。   祈热在片刻的愣怔后回了神,见陆时迦双手紧攥着枕头,太用力,手背上血管突出来,十分明显。   祈热摸不着头绪,起身过去扯枕头,却被他用力护着。   “你干嘛?!”祈热用气音问着他。   陆时迦只是埋着头,不然祈热能看见他通红的一张脸。   “你害羞个什么劲?”祈热觉得有趣,抓不走枕头,只能自己贴过去,往他脑袋旁凑,哄人似的低声说:“自己亲的,怎么还躲了?我没抽你都算好的。”   陆时迦双手将枕头抱得更紧了,哼哼唧唧两声,说了句什么。   隔着枕头,声音闷着,祈热没听清,“说什么呢?”   陆时迦稍稍将枕头往后脑勺挪,脸露出来一些,悲愤不已地低喊:“我的初吻!”   祈热“扑哧”一声笑出来,肩膀乱颤,“看把你怂的……”   她往后退,坐回椅子上,伸脚踢了踢他小腿,“起来。”   “不……太丢脸了……”陆时迦闹起了小脾气。   祈热又踢一脚,“快点,我不说第三遍。”   这话少见地没奏效,陆时迦仍是没动,懊恼地又说一次,“我的初吻……”   祈热只能拿出更厉害的那句,“不起来,我的答案就不作数了。”   几乎是说完的同时,陆时迦将枕头一摔转身坐了起来。   面朝地下看着自己的脚,不敢抬头看她。   “过来点。”祈热又说了一句。   陆时迦听话地稍稍往前倾。   祈热不很满意,“到我跟前来。”   陆时迦便再往前靠了靠,脑袋仍低着。   “脑袋抬高,看着我。”祈热像一名军官,不甚耐烦地吆喝手下不听话的小将。   陆时迦也照做了,却还是不敢真正将她看进眼里。   距离还隔着些,祈热没了耐心,自己往前凑了凑。   呼吸瞬间交缠着,她轻声命令:“张嘴。”   血液忽地全往上涌,陆时迦脸一红,闭着嘴回一个不清楚的“不”。   祈热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让我教你,是想自学成才啊?”   她声音里是从来没有的温柔,陆时迦全身过电流般地轻轻颤了起来。   他不是不想,是觉得幸福来得有些突然,或者说,进展快得超乎他的想象。   不过刚才主动亲她,就已经是计划外脱轨的火车,失控了。   他有些呆住,祈热叹了口气,紧接着双手往上轻轻捧住他的脸。   她又没了耐性,语气有些凶,“学着点,先从撬教起。”   说着,偏头亲了上去,嘴微微张开,去撬他牙关。   陆时迦本能地闭上眼,一颗心跟着夜风飘上了云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点甜 2个;容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目两百行 71瓶;爱吃皮蛋 30瓶;瑬年醉、光华门恋歌melody 20瓶;加点甜 15瓶;怡见倾新 10瓶;十三小豆 5瓶;姜姜 1瓶; 第91章   陆时迦若是肯, 他可以很快学会并掌握一件事情。   但接吻好像不在范围之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或者是因为毫无防备, 陆时迦十分谨慎, 一动未动,一会儿就被祈热亲得牙关打着哆嗦。   祈热快要以为自己在亲一块木头, 往后一退,木头终于动了,手一抬, 按在她背上。   “学会了么?”虽然陆时迦的行动已经告诉了她,祈热口头又问一遍。   陆时迦红着脸摇头。   “那以后再说吧,我要睡觉了。”她嘴上这么说,没挣脱出他手的禁锢。   “祈老师。”他讷讷喊着。   “嗯。”   “我没做梦吧?”陆时迦一瞬不瞬看着她,好像不这么时刻看着, 她就要消失一样。   祈热回看着他, “陆时迦。”   “嗯?”   祈热其实是有话要说, 想告诉他,好好念书,塑造一颗强大的心脏, 以应对尚未冒出水面的难题。又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他。   她伸手捏他脸, 很用力, “还觉得在做梦?”   陆时迦脸被捏得通红,他寻回些真实感,却还是点头, “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祈热稍稍一愣,又听他说:“我让你操心了。”   他知道她的挣扎,又不想她看出来他都知道,于是开玩笑说:“要不我去改个身份证吧?”   祈热闻言笑出来,刚笑两秒,脸又忽地一皱。   “怎么了?”陆时迦跟着紧张起来。   “疼……”祈热咧嘴发出“嘶嘶”声。   陆时迦瞅着她嘴唇,“嘴疼?”   祈热虽然疼,听他一说伸手打在他肩头,“肾疼!”   陆时迦反应过来,又要伸手去帮她按,祈热挡了挡,“我躺着吧。”   酷暑的天,凑合睡了一晚后,祈热受不了了,让陆时迦回去给她拿换洗衣服。   陆时迦回家去的时候,祈热去拍了CT,等结果的期间,陆时迦带着衣服回来了,他在家快速冲澡换了身衣服,看上去清爽不少,身后还跟着一脸谁都欠他一百万的祈凉。   祈凉手上还提了什么东西,进门后一把塞给了陆时迦。   祈热自己打开来看,里面一大碗排骨汤,还冒着热气。她面无表情,祈凉斜眼看她,出声解释:“楼下买的,不好喝跟我没关系。”   碗明显是家里的,祈热不拆穿他,喝下去又出了一身汗,再拿了衣服去洗澡。   从袋子里翻衣服的时候愣了愣,内衣内裤叠得整整齐齐,再想到刚才陆时迦的表情,这家伙估计现在已经有了经验,不害羞了。   等换好衣服,她擦着头发出去,就见陆时迦等在门口。   陆时迦没说话,只是瞅着她的脸看,像在看一件稀奇物。   祈热胡乱将头发擦了几下,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毛巾往他身上扔,恶狠狠地说:“你再这么看着,我把你眼珠给挖出来。”   陆时迦恍如未闻,把她手里的脏衣服接过来,与她并肩往前走,“祈老师,今天是8月8号。”   祈热歪头看他,见他脸莫名有些红,不过不太明显,她快要以为自己看错了,应一声后故意问:“8月8号怎么了?”   陆时迦虽不好意思,还是十分坦白,低声在她耳边说:“8月8号,我是你男朋友了。”   祈热听得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旁边来往的人不断,她伸手抓了他往另一边走,到了人少的地方,粗暴地把人往墙上推,指着他的鼻子:“刚才那种话以后都不能说,不然我把你嘴给撕了!”   陆时迦有点委屈:“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也不行,我听了不舒服。”祈热回想一遍也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陆时迦“哦”一声,“那你亲我一下。”   祈热提起一口气,怒目瞪着他,还没说话,面前的人就弯腰过来在她脸上迅速亲了一口,然后抱着手里那包衣服仓皇而逃,丢下一句:“我去拿CT报告!”   祈热看他迈着长腿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愣了愣,随即颤肩笑了出来。   CT报告上显示了诊断结果:肾结石,0.3cm。不大,医生建议用超声波碎石,不然就得花时间让它自己出来。   祈热果断选择了超声波,跟钻头打墙似的,被震了有四十多分钟。   “多喝水,排出来就没什么事了,有空没空多跳一跳,这样排得快,没什么事明天就能出院。”   祈热谨遵医嘱,一下午不断地喝水,坐着也无聊,索性跟隔壁床的男生一起在房间里蹦来蹦去,边用他那有些小巧的手机看几眼奥运会。   一场兵乓球男子团体赛从三点半到六点半,两人便蹦了三个小时,中国队拿了金牌,男生把床边一箱饮料拖出来,请祈热一个人喝。   男生比陆时迦和祈凉小一两岁,说刚中考完。他瞅一眼病床边两个百无聊赖的人,小声问祈热:“哪个是你男朋友?”   祈热跟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一眼,男生兀自猜了起来,“昨天就来了的那个吧?”   祈热倒没想到一个小孩子眼光这么毒,她没否认,冲着他笑,颇为自豪地问:“怎么样?帅吧?”   “长得帅有什么用?”男生义正言辞道,“不过我女朋友就是因为我长得帅跟我在一起的。”   祈热一脸不解,“你女朋友说你帅?什么眼光?”   被正面质疑了长相,男生气得脸红,“情人眼里出西施知不知道!?”   祈热抱臂倚着窗户,“知道啊,可是我男朋友本来就长得好看,他可是他们学校的校草。”   男生听到“校草”这个词笑出来,“这你也信?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校草?土绝了!”   祈热听了笑一声,看往病床旁坐着的人,“陆时迦!”等人看过来,她点一点床头柜,“把我手机拿过来。”   陆时迦依言拿了手机过来,眼神有些戒备地看一眼男生。男生冲他眨了眨眼,他嘴唇微微翕动,立马转头看向祈热,言语里有些不解,“你干嘛老跟他说话?”   男生听到后立即收了笑,干瞪着他。   陆时迦瞪了回去,旁边祈热将手机接过来,再把人推了回去。   “看见没?名副其实吧?”等人走了,祈热问男生。   男生别开眼,不愿意承认,抠着指甲还是说了实话,“也就比我好那么一点点吧……”   祈热笑了笑,又把先前贴吧里那个帖子翻出来给他看,势必要把陆时迦校草的名号坐实。   “他才上高中啊?”男生有些惊讶。   “怎么?”祈热挑眉看他。   男生问得直接:“你们相差几岁?”   祈热也不隐瞒,“九岁。”   男生还是缩了缩脖子,消化了一会儿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祈热也没觉得不好意思,“2012年8月8日凌晨两三点,到现在也就十几个小时吧。”   男生反应了一会儿,“一天都不到?!”   祈热点头。   “我听你语气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呢。”   或许是因为完全是陌生人,祈热没有任何顾忌,“我看着他长大的,他住我家隔壁。”   “那你们家人知道么?”   祈热摇头。   男生朝她竖了竖大拇指,“不过会被打断腿的吧?”   祈热叹了口气,“很有可能……”   “你放心吧,”男生突然安慰起她,“弟弟都会对姐姐好的。”   祈热眯着眼,“这什么道理?”   “我就对我女朋友特别好啊,”男生一点不谦虚,“她都要上高三了。”   祈热确实有些惊讶,这不就是祈凉和班堇么?她笑了笑,“不容易啊。”   “什么不容易?”   祈热也不知道自己感慨什么,随口又开起玩笑,“你女朋友能喜欢这么丑的弟弟,不容易。”   男生听了气得跳脚,把她手里的饮料抢回来,“不给你喝了!”说着转身爬上了床。   祈热笑了笑,转身看向窗外。   之后腰腹没再疼,第二天上午便顺利办了出院。到家后祈凉正在厨房准备午饭,陆时迦手上提着祈热的东西,跟着她上了楼。   “你们什么时候补课?”祈热进门后便开了空调,把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还没通知,可能不用补了。”陆时迦帮她递着东西。   “八月都要过三分之一,估计是不用补了,不然早通知了。”祈热用她当老师的嗅觉下了判断。   两人在这猜测,怎么也没想到当晚学校就临时下了通知,让准高三的学生们下周一务必到校报到,提前进入高考第一轮复习。   尚不知情的陆时迦此刻已经在脑袋里列了不少计划,计划开展之前,还得先确认祈热的时间——   “你接下来会忙吗?”   祈热把东西收拾完,盘腿坐到桌前的椅子上,她脑袋里回忆着待办事项,说:“也没什么要忙的,月底的时候翻译的那本小说要上市,也不需要做什么,其他的暂时也没计划。”   陆时迦背身靠在桌前,就在祈热对面,祈热笑着看他,“干嘛?要约会?”   陆时迦要以为她有读心术,愣了愣回:“嗯。”   “要去干嘛?”祈热靠在椅背,“你先说说,我考虑考虑。”   陆时迦便将一件件事情列出来,说到最后的时候有些犹豫,“还有……”   祈热听下来觉得都不错,见他卡壳,笑了笑问:“还有什么?”   “……”陆时迦不好意思开口,祈热伸脚踢了他一脚,他才用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练习。”   “什么?”祈热看他嘴型已经猜了出来,“练习什么?”   陆时迦脸瞬间通红,直起身来往旁边走,“你明明知道!”   亲也亲过了,祈热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还那么害羞,见他人蹲到床边,伸手紧紧捂着耳朵,似乎这样捂着,就能当做自己什么也没说。   祈热起了身过去,趴着往床上爬的时候“哎唷”了一声,又拿了枕头往自己肚子下垫,最后伸手摸了一把陆时迦靠在床沿的脑袋。   “你还挺会,欲擒故纵呢?”祈热边说边往他那边挪了挪,双手一伸,将他捂住耳朵的两只手抓下来,“你的眼神已经暴露了,陆时迦。”说着,双手轻轻圈住了他脖子。   陆时迦心跳瞬间加速,蹲着的脚快要麻了,他索性往下一滑,人坐在了地板上。   祈热声音轻下来,贴到他耳朵边,“不是要练习么?回头就成。”   陆时迦脑袋里嗡嗡作响,忍不住咽了咽喉咙,想回头,又因为紧张,一动也不敢动。   祈热乐得不行,又往他耳朵边凑了凑,嘴唇轻轻碰到了他通红的耳垂。   她就是故意的,碰完,果然听见陆时迦轻声“呜呜”了一声,然后她手便被反抓住,紧接着,陆时迦转回了身,学那晚祈热的做法,捧住她的脸,对着她嘴唇亲了过去。   木木地被亲了一会儿,祈热忍不住笑了出来,把人推开,“昨天教的你就一点没学会?”   陆时迦很是懊恼,懊恼的是他自己,一张嘴却把锅给了她背:“你就教了一回!”   祈热笑得双肩发颤,“教了一回也不至于这样吧?你这是在啃还是亲?”   陆时迦被持续调戏,心里早就生了怨恨,这会儿抓到了把柄,表情也松动下来,“当然是亲了,不是早就啃过了么?”   祈热脸上的笑一滞,“那次你……”   陆时迦用力点着头,一脸无辜,“嗯,我都记得。”   眼看祈热就要挺身爬起来,他伸手按住她的肩,忍着笑说:“祈老师,你还把我看光光了。”   祈热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挑衅到,气得将他手挣开,又将垫在身下的枕头抽出来,直接往他脑袋上砸,“陆时迦你行啊,整天说我骗子,你自己呢?!”连打几下,忽然冒出来个想法,动作也跟着一停,“你不会喝醉也是假的吧?”   陆时迦双手还挡在身前,这会儿放下来,十分真诚地摇头,“真的喝醉了,那天你老早就回去,我一个人特无聊,就多喝了点。我……我要是没喝醉,也不会蠢到脱衣服吧……”   他说着说着还委屈起来了,祈热可没被他蛊惑,“那你喝醉了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   “也不是很清楚,就记得在车上你抱了我,然……”还没说完,头上又挨了一下,他倒是甘之如饴,笑个不停。   祈热整个人跪了起来,“什么叫我抱了你?是你跟口香糖一样黏着我不放!”   “对,”陆时迦点着头迎合她,“后来回去你给我脱衣服,洗手间没有毛巾,我忘了我没穿衣服……”说着又被抽了一下,他坚持着要说完,“然后我出来,喊了你,你……”   见打他没用,祈热便重新扑倒过去,伸手用力捂住他嘴,咬牙切齿地说:“你再给我说一句试试!”   陆时迦被捂得紧紧的,说不出话来,眼睛里是祈热那张有些小的脸,耳边则是她因为激动而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同样的场景,他想起那一回抱她上公寓,她也捂住他的嘴,堵住他要说的话。   他发誓,那次他是因为太紧张,才动了动嘴唇,擦在她手心。   这一次,则是故意的。   他顿了顿,然后微微张了嘴,舌头往外一伸,小心翼翼在她手心舔了舔。   祈热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所以早在她说着“你脏不脏”收回手之前,就伸手按住了她的肩,然后膝盖着地跪了起来,在她往后退的时候将她往自己身前拉。   这一回的吻终于不再那么生涩。   他动作很轻,动作缓慢,像是古董商在擦拭一件宝贝,怕动作太重就碎了。   祈热起初是配合的,气焰也在一瞬间被他轻柔的动作浇灭。   可再回想他刚才的话,不自觉地又想起那次他喝醉脱了衣服后,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她面前。   那会儿她困窘地蹲在地上,对,就跟刚才陆时迦的动作一样,只不过,她的无措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祈求删除记忆时,身后的人还在喊她,闹着小情绪说找不到毛巾。   “镇定镇定……”她闭着眼心里默念着,一开口仍控制不住情绪,吼着:“你赶紧给我回去把衣服穿上!不然毛巾你想都别想!”   面对着喝醉的人,她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持久战,没想到身后的人立即回说:“好,我乖,我回去穿好衣服,你别走,你帮我拿好毛巾,我穿好衣服就出来。”   听见洗手间的门关上,祈热一颗心才稍稍放了回去,捂住眼睛的手也才放了下来,转而捂住胸口,另一只手给自己扇着风。   开门声再响起时,她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祈老师,我穿好衣服了。”陆时迦乖乖地汇报一句。   祈热平常很信任他,可这会儿他喝醉了,她实在不放心,于是起身去时,仍用手捂住了眼睛。   她摸索着往那边走,听见陆时迦笑了声,“祈老师,你干嘛捂着眼睛啊?”   祈热没回,感知着距离差不多,便停了下来,语气严厉,“你确定自己穿上衣服了吗?”   “真的……”陆时迦小声说着,然后抓了她举在身前的那只手,再拉着贴到自己胸口,“你摸摸看,我真的穿上了。”   祈热碰到了干燥的衣料,放下些心,又问,“裤子呢?”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答案,刚要问第二遍,两只手忽地被抓住,紧接着,她人栽进身前人的怀抱。   陆时迦一只手将她抱住,另一只手抓了她手往他腿侧摸,“我说了没骗你,我都穿上了的。”见怀里人没反应,像是要她相信一样,头一低,毫无预兆地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不要命地笑着问:“痛吗?”   祈热毫无防备,只觉脖子那片立即麻了,手心碰到的布料也像是火球,烫得她立即挣脱了往后退。   她大喘几口气,脸红得像柿子,语气愈发凶狠起来,“你……你赶紧给我进去洗澡!洗完就上床睡觉!还有……”她气呼呼地停下,用了更大的声音喊:“把今晚的事情都忘了!”   说完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没时间细想,立马转了身往外走。   陆时迦哪里清楚状况,又喊了她,“祈老师,毛巾……”   “自己找!”祈热将门重重关上。   她多少还是不放心,所以站在院子里等祈凉。跟祈凉说自己毫不知情,是怕陆时迦又发骚给脱光了,到时候产生误会。   后来走了,也就不知道陆时迦洗完澡,又重新穿上了一身脏衣服,还非常爱干净地在睡前刷了牙。   现在回想起来,祈热还是觉得自己有受到冒犯,一生气,嘴一张用力咬了陆时迦一口,随即就听到他“嘶”一声,痛得退了回去。   “疼……”陆时迦捂着嘴巴。   祈热报了仇,忍不住笑了,“肾疼?”   陆时迦幽怨地看着她,“嘴疼!”   祈热刚才下力不轻,看他嘴唇红红的,知道他是真疼了,想伸手摸一摸,门口冷冷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你们俩都聋了?”   上回是哑巴不说话,这回是喊了好几遍也听不见,祈凉搞不太懂,说完就转了身往外,“吃饭,晚了就没了!”   等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屋里的两人才动了动。   陆时迦以为祈热又要操起枕头打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却见她什么也没干,只说:“下次记得随手关门!”   陆时迦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要不是祈热咬了他,估计祈凉早就撞见了不该看见的。   他嘴巴上被咬过的地方还有些红,祈热怕祈凉那双鹰眼发现些什么,便暂时没下楼。   陆时迦见她坐到了书桌前,起身跟了过去。   桌上的东西都十分老旧,SONY的随身听,以前她用来听法语广播的收音机,还有颜色惹眼的绿皮本。   “这个是什么?”陆时迦对这个本子一直有印象,以前因为对她有偏见,甚至有一段时间觉得绿色是最土的颜色。   祈热将本子拿到手上,翻开到扉页,“这上面的东西可都是宝贝。”   本子虽然一直放在桌上,她也很久没翻开来看。   “你看。”她把扉页展示给陆时迦。   那上面歪歪斜斜四个大字:恋爱宝典。   陆时迦看了笑出声。他一直以为是笔记本,现在看来,确实是笔记本,但内容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祈热随手翻了翻,忽然停在了一页,那一页上面写着“接吻技巧”,她自己也笑了出来,把本子递给陆时迦,“这个宝典是你需要的,你拿回去练一练,到时候我来验收。”   陆时迦把本子接到手上,看了一行就红了脸。   字迹有些潦草,但也看得懂,只是里面内容的描写过于细致了。   他把本子推回去,“我不看,实践出真知,你陪我练习就够了。”   祈热颤着肩笑,又把本子塞回去,“我记得这上面有很多内容,你没事可以翻翻,理论结合实践才进步得快。”   陆时迦勉强接过来,摊开在手掌上,又随手翻开一页。   一看,脸更红了,视线却没停,忍不住继续往下读。   他忽地吓得手抖了抖,旁边祈热敏锐地察觉到,脑袋凑过去看,只是扫了一眼,做笔记时候的记忆便席卷而来,她立即将本子抢回来,用力一推放回了原处。   嘴上故作淡定:“少儿不宜,以后再看。”   陆时迦见她反应比自己还大,默默笑了。   方才让他吓得手抖的那一句尺度有些大,也是当初让其他人看了脸红心跳的一句——   第三,适度的dirty talk在双方皆能接受的情况下可以助兴,比如,++我。   作者有话要说:  挖坟:喝醉酒75章,绿皮本第1章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粥粥晓、容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夜好梦、哈哈哈三文鱼、orison、sixfeetund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弟弟今天一米几 30瓶;江临仙 25瓶;蠹、23567432 20瓶;加点甜 12瓶;Woooo、又一北、小鲤鱼历险记、好靓一女的 10瓶;小土豆 6瓶;十三小豆、荲荲荲、鱼佬、seisei 5瓶;hwwww、喵嗷~ 3瓶;我就想喝一杯奶茶 1瓶; 第92章   陆时迦接到补课的通知后, 立即告诉给祈热,祈热已经躺上了床, 打了个呵欠说:“高三了, 搞好学习最重要。”   陆时迦回说:“可是中间都不放假,一直上到开学前。”   祈热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 点到天气页面,划拉几下,“待学校好好学习, 接下来都是高温天气,别往外跑,不然又中暑了。”   陆时迦听着忽然笑了,“祈老师,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什么?”祈热已经昏昏欲睡。   “那次喝醉是真的, 中暑……是假的。”   祈热忽地清醒了, 眼睛彻底睁开, 揉了揉脸,想说的话一大堆,最后只说出一句:“……你真行。”   陆时迦一点不觉得自己幼稚, “是你那段时间不怎么搭理我,我没办法了。”   祈热提着一口气想了想, 那会儿她不高兴, 估计是因为被说“老女人”,她暗暗叹口气,最终笑了笑, “一肚子歪主意……现在把心思花在学习上,别想东想西的。”   “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的。”陆时迦做下担保。   酷暑炎夏,头顶吊着的风扇似乎比三点一线的学生更加努力。   因为晚上睡得早,又按时午睡,午后课间十分钟的教室里,只有陆时迦和寥寥几个精神还算好的学生没趴上桌子梦寻周公。   陆时迦掏了手机出来,拍下一张照片给祈热发过去,等回复期间,肩上一重。   “陆时迦,你最近好勤奋,也不跟祈凉去打球。”虞梦蝶手里拿了试卷,是要来问他题目。   桌上手机一震,屏幕亮了起来,陆时迦毫不避讳,一手点开消息,一手接过虞梦蝶递过来的卷子,嘴里问着:“哪道?”   虞梦蝶无意窥探,但陆时迦那张过于欣喜的脸挑起她的好奇心,她只匆匆一瞥,然后别开头去,脑袋里留下三个数字,耐人寻味。   晚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虞梦蝶一忍再忍,最终还是一吐为快,跟季桃说了自己的猜测,“陆时迦好像谈恋爱了,我看到备注是520。”   有这种猜测的,还得算上祈凉。   “我每次经过你们教室,都能看见你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想谁呢?”   陆时迦心里虽觉得可以告诉祈凉,但为时还早,打算跟祈热商量过后再决定,现在便没有承认,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半个多月后,准高三生们经过一场开学考便正式步入了高三。   陆时迦自我感觉不错,考完后趁着报道时间去找祈热。梅外开学时间挺晚,祈热为了配合陆时迦的时间,提前回了学校。   公寓冰箱里没食材,祈热也懒得做,计划带陆时迦去外头吃。   这段时间两人都有练习,陆时迦发消息之频繁,以至于祈热把微信上他的备注从三个数字改成三个文字:小话痨。   两人见面后,陆时迦也一以贯之地在祈热左右耳嗡嗡个不停,好像每天聊天并没有把他想说的说完。   祈热挠了挠耳朵,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取了棒球帽戴上。开了门要出去,不见人跟上来,回头看一眼,陆时迦愣在原地,眼神有些哀怨。   祈热伸手拉了他的手,“快走,饿了。”   陆时迦感受到她动作间的安抚,暂时放下小情绪,反手牵紧她,走出去后将门关上。   两人往楼梯走,经过电梯时门恰好打开,出来个人。是住祈热隔壁的女老师,上一回也碰见过他们俩。   “祈老师也来这么早?”女老师拖着行李箱出来。   祈热不知道会碰到熟人,牵着陆时迦的手僵了僵,随即装作不经意地松开,“是啊,没什么事就先过来了。”   女老师又看一眼陆时迦,“弟弟又来看姐姐了啊,”是十分眼熟的校服,便又问一句,“胡桃里中的,高几啦?”   陆时迦刚要开口,祈热抢在了前头,“高三了。”   “那得加油了,最后一年,不能松懈啊。”   祈热笑得尴尬,扯几句别的,两边才分头而去。   几句话的时间,催快了祈热的脚步,陆时迦也快步跟着,刚出楼道口,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你们开学后周末要补课么?”祈热两只手无处安放,往牛仔裤的口袋里挤。   陆时迦面上没什么表情,“要,只有周天下午半天假。”   祈热几不可闻地“嗯”一声,别开头看一眼别处,才回头看向他,“以后就待在学校,高三是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影响学习,知道么?”   陆时迦张了张嘴,心情交错复杂,点了点头说:“那我什么时候见你?”   祈热沉吟片刻,似是十分为难,又很快说:“等你期中考试完吧,看看你考得怎么样。”   陆时迦听了着实受到了惊吓,“期中考试要11月多了,今天才9月1号!”   祈热看似不打算商量,“你想想你现在什么身份,学习第一!”   两个多月不见面,陆时迦肯定不会妥协,“还有国庆节呢,都会放假,总能见面吧?”   祈热愣了愣,刚才她一心想着不影响他学习,现在被提醒,转而想到另一件事:“能见面,但是回家了不能单独来找我,”见陆时迦要反驳,她伸手止住,隔了一会儿才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高考完,我会找机会跟家里说,暂时先……”   陆时迦打断她:“我知道的祈老师,我绝对不会影响学习,以后肯定一次考得比一次好,你放心。”   祈热点了头,心却始终安不下来。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待在家,每天都能见到陆正午和柳佩君,只要一见,她就惴惴不安。   也越来越介意自己的年龄,想着各种办法让自己看上去年轻一些,有时候对着衣柜一筹莫展时,就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出一串字,比如“你就不能早出生两年”,比如“我就没这么纠结过”,再比如“我估计是脑子进水了”,编辑完,再一个字一个字删除,转而发一句:“今天也必须好好复习。”   虽纠结,但效果似乎不错。班上学生见天地说她看着越来越年轻,也不知道是玩笑还是真心。   除此之外,她也纠结着,要不要告诉李妲姣。心里提前想好了一番话,想用一句“大脚我犯错了”来开头,甩甩头后又想,她压根没做错什么,错就错在……陆时迦,对,都是他的错,是他勾引的她。   心中的不安无法轻易消除,暗自斗争了许久,祈热还是给李妲姣打去了电话。   可接通电话后仍旧迟迟不知道怎么开口,李妲姣正给客人点单,抽出空来问她一句,“怎么不说话啊热热?”   “……”祈热说不出口,“我给你发短信吧,你忙完了我再……”   “没事,你说吧,不忙。”李妲姣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示意一下离自己最近的员工,将手里的菜单递过去,转身走到了没人的地方,语气严肃:“出什么事了?”   祈热知道她误会了,急忙说:“没出什么事,是……”她咬咬牙说:“我谈对象了……”   李妲姣立即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又立马八卦,语气里带着欣喜:“之前都没听你提过,怎么突然就在一起了?谁啊?!”   祈热将手机从耳边拿了下来,点进微信里跟李妲姣的聊天页面,快速输入三个字,深呼吸几次,发了过去。   她听见对面手机响了一声,然后是李妲姣一句没忍住的脏话,“这……这这这……”   李妲姣“这”了半天后才说一句:“太刺激了!”   祈热闭上眼,“我要不行了,越想越苦恼。”   在医院的时候周边没有熟人,她暂时没有想起那些顾虑,后来身边的人一个个出现,她想的便多了起来。   李妲姣也还未想那么远,倒是回忆起先前的蛛丝马迹,“我就说,”她拍拍自己的脑袋,“我就说迦迦对你不一样吧,之前你还说我龌蹉,我现在可平反了!”   祈热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叹口气,“我都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李妲姣又回忆了会儿,“现在想想,年初的时候我还没觉得,可往前看,从迦迦上初中开始,你们俩就经常在一起了,那时候我还没自己开店,你来店里带的也都是他,后来你手受伤我就觉得迦迦真的很关心你,我天,他不会那时候就……”   祈热顺着她的说法往回想,又想起那次陆时迦说的,学法语是想跟她待在一起,他提出的那会儿分明还没上高中……   祈热心里更乱了,“我乱了乱了……”   李妲姣镇定了一些,跟着叹了口气,“说老实话,我作为一个旁观者,还能接受,要是祈叔叔他们知道了,肯定……肯定不会答应的吧?”   “我爸妈还好,”祈热撑着脑袋,“我最担心的是柳阿姨,别人的反应我大概猜得到,但柳阿姨……我想象不出会是什么样。”   “没那么严重的,”李妲姣安慰她,“先别跟家里说,迦迦现在也高三了,谈恋爱就怪让人紧张的,你们俩年龄……相差又这么多,至少得等他上大学了。”   一个担心,一个则安慰。说了一会儿,李妲姣又开始八卦,“我先前说等他谈恋爱了,他粘人的体质肯定更显眼,现在干脆省了这一步,你……”她刻意干咳几声,“你们……哈哈哈,现在的小年轻都不得了的,我早说了,迦迦不简单,所以你们……”   李妲姣绕了几圈,意思就在嘴边了,硬是不直接问出口。   祈热也装听不懂,把话题转向她,“上次那个轮胎破了的,钱还你了吗?”   “还了,”那回那人在店门口坏了车,要去修,可身上没带够钱,是李妲姣借了给他,“好像还是你们学校的老师,说是之前培训去了,后来来店里,估计是想感谢我,点了一桌的菜,可他压根吃不来辣,笑死我了。”   就这么又闲聊几句,挂了电话。   这天是周末,祈热不算忙,挂了电话后也没立刻起床,点开微信,看着熟悉的头像发呆。   那次她说周末不见面,到现在也果真三个星期没见,陆时迦当初不服气,现在倒没先前热络,大概是学习真的很忙。   她心里顿感怅然,现在他暂且还在隔壁学校,以后也不知道要去哪上大学,虽然他留在梅城的几率接近百分百,她却有些害怕,好像看到了聚少离多的结局。   想到这里,她发了消息出去:“放假了先来我这,一起回家。”   恰好是下课时间,陆时迦看了消息后很快回复:“好。”   今年中秋节跟国庆紧挨着,连续放八天假。胡桃里中学的高三生比较悲惨,假期被砍了一大半,只有三天。   放假前一晚,陆时迦第一时间就跑去找祈热,一个月没见,联系得也不多,几分钟之后,尴尬才稍稍减少。   他提议国庆假期出去玩,立即就被祈热否决了。   “就一天,作业我两天能写完。”陆时迦据理力争,又装委屈,“我都这么久没见你。”   祈热被说动了一些,嘴上还是不愿意,“再说吧,你想吃什么?带你去吃。”   陆时迦想了想说:“重庆小面。”   两人便往学校外的重庆面馆去,一路上都是老师学生,时不时就能碰上面熟的,祈热刻意快了陆时迦两步,走在他前头。   总算出了学校,陆时迦立即抓住祈热的手,祈热挣不开,他信誓旦旦地说:“祈老师,现在没人认识我们。”   祈热看着来往的陌生面孔,还是不放心,刚要劝说,后边传来熟悉的一道声音。   祈热转身看过去,来人视线锁在她跟陆时迦交握的双手上,紧接着,扫向了陆时迦。   祈热默默叹了口气,她看得清楚明白,花自酌的眼神没那么简单。   她松了手,回头递一个眼神给陆时迦让他先走,这才走向了花自酌。   “花老师……”祈热已然是一副听之任之的表情,坐实了花自酌的猜测。   花自酌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却没法管理好表情,几度要开口,硬是说不出话。   祈热等不来说教,索性坦然地说:“我这是合法恋爱……”   “你……像什么样子!”花自酌知道陆时迦不是祈热的亲弟弟,所以更明白两个人牵手意味着什么,“他才几岁,啊?”   祈热心里忐忑不安,面上却平静如常,“年龄又不是问题,您别有偏见。”   花自酌冷哼一声,“你自己心里都清楚得很,不然刚才那么心虚作什么?”   他们当师徒已经七/八年,花自酌对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祈热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只说:“反正事实就这样,我还能憋着不成?”   花自酌看一眼另一边没走,还在等祈热的陆时迦,终是叹息道:“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你这事儿啊,难办。”   这会儿是在大街上,两人没有多聊,花自酌把手上的月饼分一袋给祈热,转身便回了学校。   鉴于这一次,祈热虽接受了陆时迦约会的提议,但计划把地点选得远一点。   陆时迦倒无所谓,就是不想她这么担心。现在确实是非常时期,要是这会儿被发现,她承受的势必要更多,所以在家的头两天,他像往常那样与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出去玩选在第三天,为了避免疑心,祈热前一晚就回了学校公寓,陆时迦则留在家。   这天陆时迦起了个大早,在镜子前捯饬了快有一个钟头。   李妲姣说他会穿,其实也算不上,主要是身高跟骨架撑着,穿什么都差不到哪儿去。   他换上球鞋快速下了楼,高声跟柳佩君打了声招呼,到了门口,又被她喊住。   柳佩君眯眼看着小儿子精神的模样,十分满意,“跟同学出去玩?”   陆时迦面不改色地否认道:“不是,去图书馆查资料,午饭不回来吃了。”   柳佩君看他最近越来越用功,满脸笑意,不忘往他口袋里塞几张纸币,“千万别吃路边摊,去干净的饭馆里头,跟同学一起吧?”   为了增加说服力,陆时迦随口便答:“嗯,好几个呢。”   柳佩君想起那回他生日来家里的几个小孩,一个个都是成绩好的男孩女孩,颇为放心,“要是回来得早,喊他们来家里吃晚饭。”   陆时迦点点头,“知道了。”   上了地铁后他给祈热发消息,说已经出发,那边很快回:“人多注意安全,在欢乐桥等你,待会儿一起换乘。”   国庆恰好有音乐节,地点也偏,陆时迦问过祈热之后找同学买来了两张票,这会儿票安静躺在他挎包里。   他看着消息不自觉笑了出来,回:“我过去很快,肯定比你早到。”   看到回复的祈热也不禁笑了出来,“我都过大光明了。”   大光明到欢乐桥只有五站,陆时迦过来少说也有十站,早到的必然是祈热。   下了地铁,祈热便问他:“到哪了?”   陆时迦知道她已经到了,每到一站便跟着广播里的声音给她汇报一声。   祈热看着一辆辆地铁驶过,根据陆时迦说的,猜测即将到站的便是他乘的那一列。   “是不是要到了?我在第三根柱子这儿。”   手机震动两下,陆时迦回:“哪个第三根?”   祈热耐心回复:“尽头开始倒数第三根。”   不见回复,估计他还是没懂,又发:“你先下来。”   等了一会儿,眼看地铁要走,她又发过去一条:“下来了没?”   隔了会儿,那边回复:“顾着跟你发消息,坐过站了……”   祈热失语片刻,很快编辑了消息发过去:“那你继续往前坐,在下一站换乘,终点站3号口等我。”   几乎是发出去的那刻,有人忽地自后头抱住她,祈热本能地要挣脱,一回头,撞上斜侧着往前的一张笑脸,他说话也带着笑意:“我不。”   祈热一颗提起的心往回放,她双手被他手臂箍着,便抬脚要往后踢,“不是说坐过站了么?吓死我了。”说着又抬起手腕在他手臂上拍了拍。   陆时迦仍从后头抱着她,脚稍稍一躲,胸膛推着她往前走,“还在车上就看到你了,”他下巴在她肩上点了点,“祈老师,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   祈热今早起得比陆时迦还早,一早站衣柜前挑选衣服。她从来都认为,该顺应自己的年龄,接受自己自然地衰老,现在却愈发的介意。   “什么不一样?”祈热挣脱出他的怀抱,转个身正面看着他,注意到了他的穿搭,嘴角一勾,“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不一样?”   陆时迦状似伸个懒腰,实则是在展示给她看,然后攥紧她的手往外去换乘,“你男朋友好看么?”   祈热听了有点想吐,将他手一甩,“我说过不能这么说话的吧?”   陆时迦重新牵住她手,“干嘛不承认?上次医院那个小孩都跟我说了,说你把我夸上了天。”   祈热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那个男生说的话,不甚在意地说:“我可以夸你,你不能夸自己。”   “那你夸我啊。”他朝她眨着眼睛。   祈热立即伸手将他脸推开,“恶不恶心?”   陆时迦笑着转回头,还要说话,旁边人忽地转过头,踮脚后单手捧住他脸,往他脸颊上亲了亲。   “不准说话。”祈热亲完便迅速退回去,头看往另一边,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转移话题:“诶,那边有个面包店,买点带上。”   祈热别开头也悄悄笑着,无非是看他故意的样子有点可爱,没忍住。   被亲的人也心情大好,配合她一起进了面包店。   时间总是这样快,祈热还记得,大一的时候,也是国庆,跟他们几个去看迷笛,那会儿痛仰还叫痛苦的信仰,还不像现在这样有名。   她那时候也还紧追潮流,会听这些,现在台上唱的歌她却几乎没听过。而以前她曾教育过看现场必须蹦起来的陆时迦,也不再像以前那般一动不动,甚至拉着她一起去跑火车。   现场有印了哪吒的旗子在挥舞,随着音乐的缓和也不再摇晃得那么剧烈。   高虎唱到“莎菲娜”时,全场人一起合唱,陆时迦轻轻晃了晃祈热的手。   祈热察觉后偏头,陆时迦凑到她耳朵边,“祈老师,有样东西你还没从我这儿取走。”   祈热猜他又要搞什么动作了,仍顺他的意问:“什么?”   陆时迦便伸手往裤兜里掏,看上去十分艰难,一会儿空手出来,“好像丢了啊。”   祈热一看便知道他在开玩笑,到底还是配合地将手伸过去,想起以前冬天他给她送的礼物,故意问:“不会是只粉红色的兔子吧?”   陆时迦作思考状,“说不定呢。”   祈热已经将手放进他大大的裤兜,“你确定里面有东西?”见陆时迦点了点头,她继续往下伸,指尖左右扫了扫,这回摸到点什么东西,指尖去捻时,收了笑。   陆时迦知道她摸到了,也将手伸进去,从她指尖接过,低头问她:“戴上么?”   祈热看着他,他笑意直达眼底,莫名有种感染力,她便重新笑起来,转头看向舞台,应了一声:“嗯。”   于是,在他的口袋里,陆时迦先试探着去碰了碰祈热的无名指,然后捏着手里的东西寻到她指尖,将那一圈对准了套上去,再顺着她细长的手指将戒指往里推。   “之前说要给你生日礼物,在这寄存好久了,祈老师,你得付一点寄存费吧?”陆时迦开着玩笑,松开了她手。   祈热将手收回,稍举着伸在眼前,仔细看一眼,戒指十分简单朴素,是她钟意的款式。她紧接着去看身旁已经足够高大的少年,他笑容真挚,又带着只展示给她的俏皮,让祈热这一刻冒出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   这个念头,与手上这枚戒指有关。   她用力捏了捏他手,“先欠着,以后补给你。”   陆时迦重新将她戴了戒指的手牵住,故意钻着牛角尖:“怎么补?”   祈热摇了摇头,重新看向表演台。   她拇指指腹摩挲着无名指上的一圈,脑袋里是刚才没有说出口的三个字。   未来的哪天,用言语或是行动,她会亲自将这三个字告诉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 DL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DL 5个;好靓一女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加点甜、闻潮 10瓶;荲荲荲 5瓶;我就想喝一杯奶茶 3瓶;在在是在在 2瓶; 第93章   “钱不花就是一张纸, 花了才是钱。”   下了夜课,祈热看到微信里躺着陆时迦发来的消息。   她笑着回了一个问号过去, 那边陆时迦刚下一节课, 一手翻着手上的卷子,一手点着键盘回消息:“莫言的句子, 他获诺贝尔奖了,看新闻了吗?”   祈热回复:“嗯,上课的时候学生说了。”   那边回:“那我月考考进全校前五十你知道了吗?”   祈热更乐了, 原来是炫耀来了,她回:“继续努力。”   祈热说过,现在他全心备考,得减少无用的社交,有事说事, 不要婆婆妈妈。   陆时迦谨记在心, 所以两人每次的对话都十分简短, 也不爱彼此互道晚安,说完便中断对话。   期中考试前,两人借着祈凉的生日见上了一面。   祈凉成年生日在周四, 配合他们放假的时间,家里把宴席移到了周日中午。   那日中午一打铃, 祈凉就往各个教室跑, 吆喝认识的几个朋友,等人都到齐了再一起往校门口跑。   校门口停三辆车,两个妈妈朝他们招手, 让赶紧上车。祈凉和陆时迦垫后,坐上陆时樾的新车。   一起上车的还有虞梦蝶和季桃,两个女生和陆时迦一起坐在后排,因为陆时樾在,看上去有些拘谨。   陆时樾过人无数,知道怎么调节气氛,几句话就让两个女孩不那么紧张。   “时樾哥有没有女朋友啊?”虞梦蝶八卦地问道,知道这么问有些不礼貌,又多说一句玩笑:“没有的话考虑考虑我呀。”   祈凉笑出声来,其实他也一直都想知道,有时候微信里问陆时樾怎么还不交女朋友,陆时樾都拿同一样措辞回复他:还不急。   祈凉周末偶尔回家,总要碰上柳佩君找季来烟聊天,多聊几句就又把话题转到儿子身上,诉说担心,却又无能为力。   “时樾哥,要不我把我朋友介绍给你吧?”祈凉不像是开玩笑,“她们都特别优秀。”   陆时樾笑了出来,开着玩笑问:“怎么优秀了?”   祈凉当真一样样列举出来,坐后排中间的虞梦蝶原本仔细听着,注意到旁边人一直没说话,便随意地看过去一眼,就又瞥见那熟悉的三个数字。   “我不是偷看啊,”虞梦蝶毫不遮掩,为了好朋友再当一回八卦的人,“陆时迦,我看到520了,你不会是交女朋友没告诉我们吧?”   陆时迦闻言一愣,将手机屏幕一锁放回了口袋,“没有。”   前头祈凉听了往回看,想起之前的猜测,也问:“到底谁啊?谈就谈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说了没谁。”陆时迦往椅背上一靠,脑袋朝着窗户外,闭上了眼睛。   驾驶位上陆时樾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恰好看到陆时迦放在腿上的书包,熟悉的御守跟随车子波动轻轻摇晃。   他很快收回视线,专心于路况。   三辆车子前后到达,门一推,男男女女们叽叽喳喳地下了车。   两个爸爸一早开始准备午饭,每一样菜式都分量十足,祈热很久没做蛋糕,已经有些生疏,勉强做出两个还像些样子的来。   祈凉把同学们招呼进门,让大家伙喝茶吃点心,自个儿先往厨房冲,试吃了几样菜后又去看蛋糕,果然嫌弃一番,却又忍不住伸手拿一块猕猴桃塞进嘴里。   身后有人跟了进来,祈凉看准了那个有些像爱心的草莓,拿了便转身往来人嘴里塞。   陆时迦歪头躲开,也不伸手接,朝他爸跟祈畔一一打过招呼,往前一步开了水龙头洗手。   “讲究什么呀?”祈凉笑了笑,故意当着两个爸爸和祈热的面问他:“那个520到底谁啊?神神秘秘的没意思。”   陆时迦站在洗手池子前洗手,旁边便站着祈热,他进门时就只看见个背影,这会儿祈凉一说,他怕祈热担心,抬头看她一眼。   祈热见他表情无异,知道没什么事便安下心来。   “陆叔叔,”等不来回答,祈凉故意跟陆正午告状,“陆时迦好像谈恋爱了。”   他明显是在开玩笑,殊不知陆正午知道得比他多。陆正午看一眼小儿子,当下只是朝祈凉开玩笑,“那比你可晚了不少。”   然后岔开话题,“迦迦,家里电脑要更新到Win8,好像哪里出错了,你跟爸爸来看看。”   陆时迦应下,走前又看一眼祈热,祈热低着头装饰蛋糕,没有看他。   陆正午一路走出祈家屋门,进了自家屋里后径直往客厅沙发上坐,等陆时迦一起坐下才开口问:“怎么样了?”   自陆时迦年初跟他爸坦白后,两人几乎没再提起这件事儿,陆正午偶尔侧面敲打他,让他顺其自然,其余的没有多说。   陆时迦从刚才过来就开始在心里衡量,这会儿有了决定,看像他爸的目光十分坚定,“爸,我谈恋爱了,但是还不想告诉你们是谁。”   陆正午稍稍愣怔间,陆时迦继续说道:“我保证不会影响学习,等高考结束了我再告诉您。”   陆正午心下一阵慨叹,好像不知不觉间,家里的小儿子就已经长大成人,他言语里仍透着稚嫩,但眼神里那份坚毅是很多成年人都没有的。   而陆时迦的考量则是,既然他爸已经知道他有喜欢的人,那告诉他在一起也没有什么问题,恰好还能打一支预防针,到时候真正坦白的时候不至于那么惊讶,或许还能托他将这支预防针打到他妈柳佩君那儿。   陆正午也果然提起柳佩君,“这事儿我就当不知道,你妈妈那儿我要是碰上机会会跟她说几句,她先前就猜你交了女朋友,跟爸爸当初一样以为是小桃子,而且她态度变了不少,没有反对,所以你不用太担心,等高考完了再告诉她,她指不准还很高兴。”   陆时迦张了张嘴没说话,他爸要是知道他女朋友是谁,肯定不会也不敢这么乐观。   “爸,”陆时迦有些犹豫,顿了顿还是说出口:“可能到时候告诉了您,您也不会支持我。”   陆正午脸色一正,心里揣度一番后给出了态度:“只要你们互相喜欢,不犯错,爸爸都会接受。”   他跟柳佩君在某些想法上是一致的,大儿子忙着工作迟迟不找对象,他们嘴上不催,心里还是有些急。柳佩君以为陆时樾是因为忙,但陆正午知道,是他心里还没放下。所以他也更加有体会,能碰到彼此喜欢的对象难上加难,遇上了,那就得紧紧抓住。   这边陆时迦透露了些口风,另一头的祈热则直接告诉给他们几个。   恰好季来烟进厨房帮忙,一家四口都在,祈热把完成的蛋糕放到一旁,回身朝他们平静地说:“我有对象了。”   三人动作皆是一愣,季来烟先反应过来,“上回电话里说的那个?”   祈热点了点头,继续去搬另一个蛋糕,“暂时还不方便告诉你们,等之后吧,我给你们介绍。”   “谁啊?叫什么名字?”祈凉八卦地问,“别又是比自己小的师弟。”   祈热瞪回去,“比我小怎么了?你不也比班堇小?”   祈凉一副明了的表情,“我就知道我猜测得没错,你就好这口。”   祈热伸手就往他手臂上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哦,”祈凉转身躲开,想了想说:“咱们家就这基因,都好这口。”   祈热没话说了,又听祈畔说:“小几岁没什么关系,不要相差太大就行。”   祈热眼皮稍稍一盖,小声嘀咕:“那还挺大的。”   这话被离她最近的祈凉听了去,“挺大是多大?”   祈热这回手指一曲直接一个板栗敲他脑袋,“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祈凉吃痛出声,转头去看爸妈,“爸妈你们做好准备了,我有预感,她要干大事。”   祈热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又怅然地渐渐收了笑,没再说话。   一顿饭,祈热和陆时迦没坐同一桌,除去在厨房那一眼,彼此也没再有眼神交流。   这回是一个月没见,要说不想是假的,祈热看似在专心吃饭,心里则在想着主意,要不要把人提前拐去公寓见见。   吃到一半,兜里手机震了震,点开一看,是班堇发来的:“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顺便给祈凉庆生。”   祈热心下一动,立即有了计划,很快建议:“要不来我公寓?”   班堇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了下来,然后告诉给了祈凉,祈凉则立马跟旁边的陆时迦说了一声。   于是祈热很快就收到陆时迦的消息:“待会儿直接跟你一起回公寓吗?”   祈热扫一眼屋内,不知道这顿饭什么时候结束,还要吃蛋糕,估计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思考间,陆时迦又发过来一条:“我跟祈凉说了,我和你先跟班堇去买食材,他晚点过去。”   祈热看后觉得行,便回了句“好”。   她一时专心看着手机,旁边陆时樾提醒一句,她立即放下手机继续喝面前那碗汤,埋着头便没有留心到,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落入了旁人眼里。   吃完饭,祈热跟季来烟打声招呼后便背了包出门,沿着巷子走到公交站,等了一会儿,陆时迦跑着跟了上来。   上车投币,两三点的公交上座位供过于求,有些空旷。   祈热走到最后一排坐下,陆时迦跟在后头,在她身边坐下。   祈热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秋叶,一转头,搁在腿上的手被陆时迦伸过来的手轻轻扣住。   陆时迦摸了摸那枚戒指,然后手指穿过她指缝将她手紧紧握住。   “明天就期中考了,祈老师。”   祈热低头看他比她大了不少的手,另一只手覆上去,“平常心,没问题。”   陆时迦应了一声,另一只手从卫衣口袋里摸到一颗糖,是他刚才特意从点心盘里拿来的,他看向祈热,“要吃糖吗?”   祈热看向他口袋,想他是不是哆啦A梦,什么都往口袋里装,刚要摇头,他先改口了,“刚吃完饭,晚点再给你。”   祈热不知道他是不是开玩笑,没放在心上。   他们坐车去了学校门口的超市,等了等,班堇又说临时有事要晚点到。   两人便一起进了超市,到底还是在外面,陆时迦想牵手还是忍住,等进了公寓楼里,空出的一只手才又去拉她。   配合着准备好所有食材,时针指向了五。   班堇发来消息,说自己好像走错路了。上回她来过一次,但是跟其他人一起,已经记不太清。   祈热往沙发上坐,使唤陆时迦去校门口接。陆时迦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到门口拧开门,忽地又停了下来。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颗糖,回头看一眼祈热。   “怎么了?我就在这等,不锁门,待会儿直接进来。”祈热以为他是要钥匙。   陆时迦松开门把走了回来,边伸手掏出口袋里那颗糖,等重新坐到祈热旁边,糖已经到了手心。   “张嘴。”陆时迦笑着看向她。   祈热早听见他剥糖纸的声音,摇了摇头说“不”。   两人都没发现,这会儿像极了那日在医院,她教他接吻前的对话。   “真的是糖。”陆时迦摊开手掌给她看。   祈热觉得眼熟,隐隐觉得不妙,但又想着,一颗糖,又不是老鼠药。她稍稍戒备着,把糖接过来后一把塞进嘴里。   放嘴里一嚼,顿时酸得稍稍咧嘴。她第一想到的是掬水轩的秀逗,小时候她就不爱吃,店里赠送两颗总是分给其他人。   她只记得这些,不记得陆时迦也不爱吃,更不记得她自己曾经拿了秀逗祸害过他。   她眉毛皱起来,不太确定地问:“秀……”话还未说完,人被迫往旁边倒,如上一回,陆时迦压过来时,伸手往她腰下一垫,紧跟着一张脸到了她面前,大有一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气势。   又是一个十年。当初祈热把一颗秀逗给他,是2002年,他只记得一些细枝末节,好在日记帮他记下了,所以在点心盘里看到同样的糖时便起了坏心。   “酸吗?”陆时迦笑着问。   祈热还未回答,嘴唇便被压下来的人封住。   陆时迦果真是没有天赋的,两人鲜少见面,上一次也不过是祈热轻轻亲他脸颊,他经验少得可怜,唯二的两次都是祈热主动,现在换他,他当然只是靠着本能,用舌头去接过那颗糖,也接过祈热交与他的那颗真心。   祈热经过前几秒的愣怔,很快反应过来,然后闭着眼去承应他。   酸涩的一层硬糖很快融化,露出里头甜腻的部分,舌尖有些发麻,也阻挡不了对面的人带着那一份甜攻城略地。   先酸后甜,一颗糖,也近似一段人生。   祈热暗自喟叹,伸手摸到陆时迦后脖颈,稍微偏头中断了这个吻。   “你想亲就亲,干嘛非得让我吃这个?你什么恶趣味?”   陆时迦便给她解释了日记里记下的那回事,“当时我连讨厌两个字都还不会写,用的拼音。”   “是吗?”祈热想不起来,但听他说了也觉得好笑。   陆时迦“嗯”一声,又要去亲她。   他之所以去而复返,不过是怕班堇和祈凉来了后没有机会,便提前把这颗糖拿了出来,既然亲也亲了,他不介意多练习一会儿。   祈热却不配合,头一歪没让他得逞,刚要说话又被嘴里的糖卡了卡,不禁忿忿说道:“你要报仇也不能这么恶趣味!我也不喜欢这么甜的!”   陆时迦一双眼睛清亮,笑了笑说:“那给我。”   说着,重新吻了下去。   祈热半推半就,她自然愿意跟陆时迦亲近,但一边又有些不安,含糊不清地说:“门……”   即便认得清路,人也一时半会儿不会到。陆时迦便贴着她嘴唇安慰:“没事。”   祈热还是不安心,耳朵也跟着竖起来,隐隐听见一串脚步声,粗略判断不像是班堇的。   但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祈热一颗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就在她以为走廊上的人即将经过时,被陆时迦打开却没关上的门忽然被推了开来。   沙发上两人立时侧头看了过去,就见推门的人两眼发直愣在当场。   大概有三四秒,室内安静得有些诡异。   然后是门口的人先反应过来,一转身便往外跑,嘴里持续吐出脏话。   祈家虽没有家训,但祈畔说过,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少说脏话。   祈凉最近的一次脏话还是在去年,被追陆时迦的那个师姐气得不轻,没忍住说出来的。   这一回跟上次的心情有些类似,上次是想打那个师姐,这次是想打陆时迦。   中午在厨房听祈热坦白,他甚至开玩笑地预测,说祈热要搞大事,没想到被他这张嘴说中了。   他不禁拍了拍自己的嘴,暗骂自己不该说那么一句话。   先前他真心地以为他俩是哑巴,是聋子,有时候默契地不说话,有时候一齐听不见别人说话,现在他也真心地认为,自己是个瞎子。   他没有走远,火冒三丈,叉着腰在楼道里来回走动,几个来回后再一转身,见到刚走到门口的陆时迦,他立即别过头看向雪白的墙壁。   陆时迦刚要张口喊他,被抢了先。   “别跟我解释,陆时迦你太不厚道了!”祈凉原本心情大好,出来时他妈季来烟给他一份生日礼物,说对姐弟俩一视同仁,当年送祈热安全套,那这回也送他。   他都打好了腹稿,想着早点过来告知一声陆时迦,尽量平静地说一句:“不好意思,我先一步了。”   哪知道前后不过一小时,心情就掉了个儿,他气不过,又抬脚往墙上踢了几脚。   门口陆时迦伸了伸手,表情十分淡定,“别踢脏了,破坏公共财产。”   祈凉总算回头看向陆时迦,一双眼睛犀利,“你什么意思?啊?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靠,敢情520就是祈热的生日是吧?我早就该想到,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太不厚道了!你要气死我!”   祈凉边说边气冲冲朝陆时迦走过去,“你这算什么?以后……靠,我都不敢想以后,你要被打断腿的我告诉你!”   陆时迦看着仍十分镇定,“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你还要我帮你隐瞒?你想多了!”祈凉就差把口水往他脸上喷,“你凭什么要我别说?你……她是我姐!你呢?你是……”   “姐夫。”陆时迦打断他。   祈凉白眼翻上天,“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陆时迦拍了拍他肩膀,云淡风轻地说:“恭喜你,你有姐夫了。”   “……”祈凉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时迦继续开玩笑,“要不你先叫一句听听?”   “滚!”祈凉扯开嗓子吼回去,跟蒙了不白之冤似的叫喊:“我他妈不活了!”气焰冲得好像下一刻就要去撞墙。   陆时迦状似要拉他,嘴上劝慰:“生日,别想不开。”   祈凉挥开他要伸过来的手,“生日?你可闭嘴吧!我他妈生日被你搞成了忌日!”   作者有话要说:  挖坟:秀逗上一次出现在26章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DL 2个;加点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场春日宴 20瓶;Li 5瓶;行星星系 3瓶;我就想喝一杯奶茶 2瓶; 第94章   陆时迦曾经设想过, 也尽量地往坏处想,但祈凉的反应仍比他想象中的要激烈。   他才反应过来, 或许是他太乐观了。   他心里忐忑, 脸上仍故作镇定地跟祈凉开着玩笑,好不容易把他拉进门, 祈凉一见屋里的祈热,又转个身要往外走。   “你跑什么?”祈热面无表情地出声,把人震慑住。   祈凉敢对着陆时迦发脾气, 平时也能跟祈热顶嘴,这回在祈热面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僵硬地转过身来,也不看祈热,歪着头去看沙发扶手。   “你要是想跟家里说,那就说去。”祈热一副无所谓的语气, 撒谎说:“我也没避着, 你看看爸妈会有什么反应。”   祈凉听了她的话更来气, “靠,我是你这边的!我现在气的是——”他看向陆时迦,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道:“对, 就是你!”   他踢了踢桌边的椅子,一屁股重重坐下, 震得坐骨一疼也无心顾忌, “你们也太……”   他想不出形容词了。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他们的做法,更无法描绘自己此刻的心情。   室内一时寂静,只剩秒针毫无阻碍地“咔擦咔擦”记录时间。   秒针转了一圈不到, 祈热起了身,“你慢慢想想,我去做饭,你们谁去接一下班堇。”   陆时迦回头看一眼祈凉,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看着有些吓人。   祈凉不过是在进行自我说服,同时思考自己该问点什么,问点什么好让他自己安心。   他忽地起身,给陆时迦递一个眼神,两人便一齐往外走。   陆时迦走在后头,只是将门虚掩着,祈凉又转身走回去一把将门关上。   他搞不懂,都敢躺沙发上接吻,怎么就连门也不关上的。   要是门是锁着的,他也就不会撞见,更不需要像现在这么苦恼。不过又庆幸自己早知道了,他想着,他多少还能发挥点作用。   但在发挥作用前,他得先跟陆时迦确认。他俩从小玩到大,他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肯定不会胡来,而且现在往前头看,都有迹可循,只不过是他压根没往这边想。至于祈热,她要是不喜欢,肯定也干不出这种事儿来。   “你打算怎么办?”走出楼道,祈凉没看陆时迦,一句话问得快而利落。   他刚才发表的立场是真实且郑重的,他平时再怎么故意跟祈热对着干,跟陆时迦的感情再怎么铁,这件事,他肯定百分百是为祈热着想的。   祈热能不怕家里知道,是清楚家里的接受度,有信心说服家里。但她是谈个恋爱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性子,现在会瞒着不说,当然是因为摸不准陆时迦他爸妈的态度,不对,是摸得太准了,所以只能隐瞒。要是他爸妈知道了,以柳佩君的性格,第一时间肯定是把一切责任放在祈热身上。   所以他问陆时迦这句话,换句话是在问——你不会让祈热去承担吧?   陆时迦看向祈凉,“高考完我会先告诉我爸,找个时间再告诉我妈,大学的时候我努力拿奖学金,也会尽快挣钱买房,”他一时有些泄气,“但是我也必须说实话,我对说服我妈没有信心。”   考个好大学,早点自立,这是陆时迦的规划。至于买房,既是想要证明自己,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到时候实在说服不了柳佩君,他或许得搬出家去。   “也没必要这样,你才多大?买房是你说买就能买的吗?”祈凉说着又插几句题外话,“虽然我也打算大学时候就挣钱买房,但是没那么简单的,上次你不是说你在攒钱吗?之前我也在攒,不过没那么有计划,听了你说的之后我也成‘抠男’了。反正没那么轻巧,而且我爸妈对你才没这个要求。”   说着说着,发现自己想得有些远了,“不对,我想这些干嘛?说不定家里人还不知道,你俩就分手了。”   陆时迦皱了眉,“我肯定不会分手。”   祈凉烦得头疼,“我不管了,我要不行了,这都是些什么事?”说完看一眼陆时迦,见他目光仍旧坚定,好像没什么能动摇他的想法,又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只会给他徒增烦恼,一时有些自责,于是又说:“我站祈热,祈热肯定站你,等量代换一下,我勉强站你。”   陆时迦眉头一松笑了笑,“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也是我该面对的,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祈凉没办法否认,这会儿他折服于陆时迦的担当,加上祈热总是一往直前无人能挡的架势,相信面前那座山他俩能一起攻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班堇低头站在不远处,祈凉看见她又想起什么来。   “你要是敢碰祈热你死定了!”他看向陆时迦,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说话时脸颊因为紧绷隐隐在动,“除非她自己想。”   陆时迦将手揣进兜里,“其他都行,这条我做不到。”   “靠,你什么意思?”陆时迦已经加快脚步往前去了,祈凉几步跟了上去。   陆时迦回头看他一眼,“字面意思。”说完看向班堇,在祈凉发火之前喊了班堇的名字。   班堇手上拿一本祈热翻译出来的小说,还没拆封,应该是刚从书店买来的,另一只手里提了两瓶红酒。她扫了眼走过来的两人,一个放松,一个紧绷,明显是有过争辩,她默默收回视线,不打算开口问及。   三人一道回去,一顿饭吃得十分安静。进厨房做扫除的时候祈凉也拉着陆时迦,前脚收拾好,后脚就暗暗拉着他走。   陆时迦出门前回头看一眼祈热,祈热的眼神十分平静,好像在说“去吧,好好考”。   他回过去一个笑容,转身关上了门。   走出公寓时,陆时迦突然觉得有些难受,隐隐地也有些担忧,现在因为高考,祈热尽量不跟他见面,高考完他又决定跟家里坦白,势必要鸡飞狗跳地折腾一阵,那时候估计也不能总在一起。留给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他也想过,尽量隐瞒得久一些,但是等明年祈热就二十七岁了,他不想让她一直等。   陆时迦暗暗叹了口气,想着还是要跟祈热商量,趁现在还有半天假,能见面就见面。   第二天开始的期中考试进行了三天,考完后卷子还没发下来,老师就已经开始讲题,等所有的卷子都讲完,陆时迦粗略估计自己应该能比上一回进步几名。   成绩下来是在周六,陆时迦全校排名41,班上第一,要是在祈凉他们班,则是倒数。   他拍下成绩单的照片发给祈热,本来打算明天去找她,昨晚柳佩君却忽然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说是天越来越冷,喊他回去拿衣服。   只是没想到,柳佩君会送他回学校,而季来烟也让她帮忙带几件衣服给祈热,他也就顺理成章地一起坐车过去。   车子停在公寓楼外,柳佩君给祈热连续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接通。转而打给季来烟,季来烟在甜品店忙了会儿,听说后立马查看了消息,然后转述说祈热下午开会,不方便出来,改天她自己回去拿。   不过既然已经带过来了,柳佩君索性就让陆时迦改天再跑一趟,给祈热送过来。   做好决定,她又把车开去胡桃里中学。半道上忽然叹了口气,大概是憋了很久又没处可说,没忍住跟小儿子感叹:“你祈热姐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妈妈一直觉得咱们家的孩子都很不错,可她怎么就不喜欢你哥哥呢?男才女貌登对得很,要是在一起咱们两家还能亲上加亲呢。看你祈热姐现在好像也没对象,妈妈是真觉得遗憾,你哥哥又专情,跟他说过多少次了,也不见他迈出去一步。”   “妈妈想撮合的,你哥哥让我别,以前觉得你祈热姐咋咋呼呼,不够稳重,现在妈妈是真的喜欢她,可看来还是有缘无分了。”   听了一席话,陆时迦坐在副驾上一动未动,话已经到了嘴边,转几圈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心里各种情绪交杂,晚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给祈热发了消息,暂时也没收到回复,估计她还在忙。   隔了好一会儿,总算因为疲累要睡过去,枕边手机又震动了两下,他一瞬间清醒过来,摸起手机点亮。   “刚开完会,明天中午来校门口。”   陆时迦看完愈发没了睡意,点开对话框开始编辑——   “我还没睡。”   刚发出去,立刻就收到祈热发怒的表情,“皮痒啦?”   陆时迦翻了个身,愣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发一条:“祈老师,我想跟你要一样东西。”   “什么?”   陆时迦将两个字发了过去。   等了一会儿,收到祈热的回信:“没有。”   陆时迦心里“哦”一声,手机又连续震动几下,是祈热凶巴巴催他睡觉。   他笑了笑,回一句“晚安”。   因为中午要见面,陆时迦这么久以来第一回 觉得上课难熬,熬了一上午终于听见铃响,他提起脚边的袋子便往学校外面跑。   不过是隔了一周,陆时迦却有一个月没见的错觉,远远看见戴了帽子站在门口角落里的人,他渐渐放慢了脚步,左右各扫一眼后快步走了过去。   祈热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显得整张脸愈发小。   她从来往的学生里迅速辨认出陆时迦,见他挺直腰杆越过人群走近,笑着要开口说一句什么,到了跟前的人不按常理出牌,一只手轻轻往她头顶放,带得帽檐往下压,祈热被打断的话重新到了嘴边,刚要吐出去,身前的人弯下腰来,歪着头就往她嘴上亲了一下。   祈热立即睁大了眼,怕动作太大引人看过来,只是克制着力气没把他彻底推开。   陆时迦只亲一下便重新站直,伸手将她手带进自己口袋,然后拉着有些恼火的她往外头走,语气有些委屈,“我太想你了……”   祈热见没人看过来才收起了脾气,低声吼他:“你知道这是哪儿吗?!”边说边往外抽着手。   陆时迦不顺她的意,死死攥住,宽慰她:“已经亲完了,没人看见。”   他语气里带着些刻意的侥幸,祈热看他白皙的侧脸,发现他一旦耍起赖来,她也拿他没办法,反而会觉得有些可爱,不过只将想法藏在肚子里,免得他骄傲。   两人去了一家远一些的饭馆,不用挤着排队点菜。里头五六张有些油腻的桌子,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两人这一顿饭吃到陆时迦要上晚自习才结束。   祈热又原路送他回学校,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后本该各自转身走的,两人却都没立刻挪脚。   陆时迦十分不舍,课业越来越繁重,不知道今天见过,下一次又得到什么时候。祈热也觉得相处的时间过于短暂,想再磨一会儿,另外也纠结要不要将一早去做好的东西交给他。   “回去吧,预备铃都响过了。”祈热催他,包里的东西还未拿出来。   陆时迦捏着她指尖,“这周末我可以去找你么?我带作业去,老师建议在教室自习,但是我去了你那儿肯定也会好好复习。”   见祈热面色有些动摇,又故作威胁:“你不答应,我就不回去上课!”   祈热面色没再松动,指甲往他手背一划,“你能再无理取闹一点?”   陆时迦忽略她的严肃继续讲大道理,“就一周见一次,也不多,我……”他说着话,就见祈热从包里翻出一样东西来,另一只手伸过来掰开他手指。   他被迫承接,掌心贴着她指尖,有东西从她手里落了下来。   金属质地,锯齿形状不一。   是一枚钥匙。   也是他昨晚跟她要的东西。   “就为了这个,老早出来找商铺配的,花了我两块钱呢!”祈热掌心摊开伸到他跟前,“钱拿来。”   陆时迦心花怒放,脸都要憋得抽抽了,他一手握紧钥匙,另一只手托住她手背,“钱刚才都用在吃饭了。”   说着将她手往上推,他背脊跟着躬下,脸一贴,迅速在她掌心落下一个吻。   “用这个抵可以吧?”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祈热另一只手去打他,脸上忍不住笑意,话却不算中听:“两块钱就值这个?”   陆时迦仍抓着她手,又快速在她掌心亲了一下,“一块钱一次,这样总够了?”   祈热手心发痒,又怕门口频频望过来的保安大叔发现,立即用力将手抽了回来,“赶紧回去上课,要迟到了!”   陆时迦脑袋里像是有一只表,又仔细看她几眼,才依依不舍地转身拔腿往里跑。刚进教室,铃声在身后响起。   他手里捏着宝贝似的,坐下后笑容也没收敛,暂时找了根细长的绳子把钥匙穿好,再往脖子上戴。   动作间隐隐觉得有人在看着他,顺着看过去,跟虞梦蝶的目光一起到达的,还有她递过来的纸条。   陆时迦接到手里,在讲台老师不注意时拆开来,上面三个大字占满了纸页。   竖排的,“你疯了!”   陆时迦没明白,再将视线落过去,忽然觉得被注视的感觉有几分熟悉。刚才在饭馆的时候,他也觉得有人在偷偷看他和祈热这桌。   很快,他的猜测在下一张纸条上得到了验证。   “我跟季桃都看见了,你帮她擦嘴,还牵了手。陆时迦你真的疯了!我不知道你们相差几岁,但是作为朋友还是想劝你一句,赶紧回头,别再犯错了。”   虞梦蝶这一番话花费了不少力气,带着笔尖表达不出万分之一的惊讶,想起好朋友季桃刚才的眼泪又觉得有些愤慨,更带着一份真心实意奉劝好朋友的赤诚,虽说这一份赤诚有些偏执。   她写完便趴在了桌上,一会儿纸条被传回来,她迫不及待地拆开看,瞬间愣了愣。   一行字朴素简单,笔触沉稳,下笔似乎万分坚定。   陆时迦说:“如果是错,决不回头。”   省去一句。   即便地崩山摧,洪流泛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爱吃皮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夜好梦、在在是在在、弟弟今天一米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加点甜 10瓶;orison 4瓶;在在是在在 2瓶; 第95章   那日一别, 陆时迦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祈热。脖子上换了一根细链子,睡前他总要捏一捏挂在上头的钥匙, 才能安心睡过去。   也是从那天开始, 虞梦蝶再没拿卷子来找他,平时在食堂一起吃饭, 对他也爱搭不理。季桃看他的眼神则多了一重忧虑,跟他相处时平添几分不自然。   几道目光间接将他打为了罪人。陆时迦没有太放在心上,能理解她们的想法与关切, 但他始终坚信,自己在做一件对的事。   好在祈凉跟平时无异,有时直白地问他有没有跟祈热联系,然后叹口气告诉他,先熬过高考再说。   熬到高考之前, 得先熬过这个冬天。   十二月的梅城宛如进入隆冬, 早起能见到枯黄的草地上结一层霜, 有时在树下拧一根细细的冰棱下来,送进嘴里会沾舌。   身边有同学用压岁钱买下一部iPhone 5,说要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尝尝鲜。也有开玩笑说要逃夜课去电影院看成龙的新片, 不过是过过嘴瘾,说完又得埋进厚厚的习题册中。   玛雅人口中的世界末日是22号, 前一日是周五, 冬至。   下午就有学生高喊着下了课去学校外头吃汤圆,把钱包往桌上一拍,“要去的跟我走。”一个个嘴上说要去, 真正从卷子里抽身出来的只有小部分。   陆时迦原本没兴趣,手机一震,短信里祈热让他去校门口,他就猜自己也能吃到汤圆了。   他步子轻快地跑下楼,兜里手机又响了下,没拿出来看,他一口气跑到了校门口。   祈热在人群里不算起眼,陆时迦却一眼就看见她,几步到了她跟前。   鉴于上回被虞梦蝶和季桃撞见,他只看着,不敢有其他动作。   祈热原本打算带他去店里吃,后来想了想,自己煮也不麻烦。装了两份,一份给他,一份给祈凉。   “回去吧。”东西给完,祈热便要走。   陆时迦急得跟过去,眼巴巴看着她,“你,你别走……”   她穿藕粉色的短款外套,头发披在肩上,仍戴着他送给她的蝴蝶发夹,整个人看上去清新又娴静,与平常不太一样。陆时迦想抱抱她,又只能捏紧了手里的保温盒。   祈热停了脚步看他,“还有一个月就期末,注意劳逸结合,天气也冷,下午下课了可以去打打球。”   陆时迦嘴上说“我知道”,又去看她眼底淡淡一层乌青,兜里手机持续震了起来,他也顾不得去接,只关心她:“论文还没写完吗?”   祈热每年都有科研任务,具体下来,多半还是写学术论文。前段时间她有了些空,重新跟一些翻译社合作,好赚一些外快,白日要上的课也多了,现在撞一块儿,只能熬夜加班加点。   她面前呼出一团热气,冲他解释:“马上写完了,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除了学习,什么也别想,知道么?”   她从来不喜欢学习至上,但现在也只能这么叮嘱,只有这样,她自己才能安心一些。   陆时迦点了点头,“后天下午要考理综,考完了我可以……”   “陆时迦!”有人从后头扯着嗓子喊他,近乎于怒吼。   两人一起回头,从远处快步跑过来的是祈凉。   “我靠,后头你妈!”到了两人跟前,祈凉压着声音吼着,脸急得都要歪了。   他往后使着眼色,三人便一齐看过去,十来米外款款而来的正是季来烟和柳佩君。两位妈妈也听见祈凉那声喊,确认一眼便径直走了过来。   祈凉是刚接到季来烟电话的,季来烟说跟柳佩君一起过来给他们送汤圆,他挂了电话就出来了,哪知道远远就见陆时迦和祈热站在一块儿,怕她们突然做出些亲密的动作,急得边跑边拿了手机给陆时迦打电话,好打断两人的对话。   陆时迦这会儿立刻反应过来,先后朝柳佩君和季来烟打了招呼。也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手机震了震,很大可能是柳佩君给他发的消息。   “咱们这是送重了?本来我和你妈妈还打算送完了去你那儿。”柳佩君先冲着祈热说了话,又看向陆时迦和祈凉,指责他俩穿得不够厚。   祈热往季来烟旁边站了些,默默拉开了跟陆时迦的距离。   “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她平静地问季来烟。   “本来怕冷不想出门,不小心做多了,吃不完。”季来烟半开玩笑地解释。   五个人一齐站门口,来往的人都要看一眼。说得最多的是柳佩君,她语速飞快地将学习与生活都叮嘱一遍,怕耽误他们时间,很快又催着他们回去。   陆时迦连续点头后,看一眼已经不知觉走出几步的祈热,她低头看着手机,像在编辑什么,一会儿,他兜里手机震了震。   “后天要团建,可能要很晚,七点前没给你发消息就老实待在学校看书。”   陆时迦转身往学校里走的时候就拿了手机出来查看这条消息,旁边祈凉松了一口气后忍不住又骂了他几句,直说后怕。其实刚才他也吓了一跳,他不确定要是祈凉没跑过来,他是不是能忍住不去牵一牵祈热。   祈热同样暗暗唏嘘了一会儿,她做不到立马走人,要是被看见点什么,那今天就真是他俩世界末日。   想来又觉得太巧了,倒是也提醒了她,以后得时刻注意,不然什么时候又发生这样的巧合,到时候就不太可能又幸运地出现一个通风报信的祈凉。   她心里装着事,便没请季来烟和柳佩君去公寓坐。   她跟陆时迦说的团建在周日下午,到了指定地点,同事纷纷开玩笑说度过世界末日,可算是劫后余生。   团建内容有一项要求:今日只说法语,说秃噜一句就得表演节目。祈热对此兴致缺缺,过会儿便看一眼时间,晚饭才吃一半就已经过了七点。   徐云柯加入话题聊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看祈热,“怎么了?”   话落,就被耳尖的同事揪出来去接受惩罚了。   被逼着唱了首法语歌,徐云柯长了记性,用法语跟祈热聊起了天。   “今天又看见了你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   祈热笑了笑,没立刻答话,好一会儿说:“J\'ai un petit der liebhaber.”   “Je pense beaucoup à lui.”接着说了一句,祈热嘴角一扯,笑里似乎带着几分落寞。   徐云柯看着她的笑容,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么?开导我那么多次。”祈热又说了中文,说完便站了起来,主动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酒杯落回桌上时,她人离开椅子往外走,笑着朝其他同事说:“歌真的不会唱。”   背起包道个歉,转身出了包厢。   她不急着回去,从路边店里买一包烟,迎风点燃一支送进嘴里。   有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来,祈热跟里面的人对视一眼,掸掉烟灰开门钻了进去。   徐云柯打开音乐当背景,窗外华灯渐过,一首歌唱完,祈热手里只剩烟头。   “我先前是放开了胆子猜的,”徐云柯开了腔,刚才他差点把面前一杯酒喝下去,想起要开车才忍住了,“现在证实了,我必须得承认,我还是被你给吓到了。”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胆大,祈热。”   祈热倚着车窗,她眯上眼去听歌词,勉强听清一句,“sometimes i wonder why,just wanna hold your hands and walk with you side by side.”   “这歌出名么?”她忽然问一句。   徐云柯笑了笑,“不出名,台湾乐队。”   祈热漫不经心说着“还挺好听的”,然后有些生硬,抽象地回到上一个话题,“悬念大师希区柯克有一个有名的‘定时炸.弹’理论,三个角色围着一张桌子打牌,桌底下设置了一个五分钟后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他一开始就通过镜头让观众知道桌底下有炸.弹,可是这三个角色不知情,有人提议不打了离,另一个人建议再打一会儿,再要走,另一个又说不急,再喝一杯酒。”   徐云柯听明白了,“你现在手里就有一枚定时炸.弹。”   祈热重新将脑袋磕在车窗上,“我既是那个打牌的,又是观众,知道炸.弹要爆,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害怕么?”徐云柯快速扫一眼祈热。   “怕,”她诚实地回,“怕死了。”   “怕什么?”   祈热重新闭上眼,用了开玩笑的语气,“怕我的牌友受伤。”   徐云柯不禁叹了口气,“你的牌友太年轻了。”沉吟片刻跟她确认:“高三了?”   “嗯。”   “炸.弹是哪家的?”   几乎可以百分百确认,“牌友家的。”   徐云柯挑了挑眉,“预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   祈热睁眼看他,“这回能开导成功吗?”   徐云柯轻轻笑了一声,“先前我也没开导成功,就是单分析了你的状态。”   祈热故作失望,“完了,我算是完了。”   徐云柯这回爽朗地笑出声,“还不至于,有个心理准备就成,既然不知道炸.弹什么时候爆炸,不如给自己找一个麦格芬,暂时别想炸.弹。”   “找过了,没用。”祈热塌着肩膀,看上去苦恼了很久。   “你找的别人吧?”徐云柯立即就猜了出来,“用不着找别人,趁这会儿好好谈谈恋爱才是正经的,反正都要爆炸,眼不见为净不是更好?”   祈热配合地笑了一声,随即正经说道:“牌友高三了,我不能耽误他。”   “高三生除了学习就没有其他事情了?”徐云柯连续问:“是不是上厕所吃饭的时候也得看书?如果是这样,你们又为什么要选这个时候在一起?”   祈热被将了一军,抓取住另外的重点:“前提是我得在他身边。”   “电话啊,祈老师。”   祈热叹了口气,“我跟他说了,让他好好备考,不能频繁联系我,也不能来见我。”   徐云柯笑得肩膀都颤了,“这可真不像你,除非你们都是恋爱至上,除了恋爱就没有其他事情,不然不需要你那么紧张,弦没必要绷那么紧的。”   祈热抠着手指,“被发现了怎么办?”   “有那么容易发现么?”徐云柯指关节敲在方向盘上,“你要是需要,我把家借给你。”   祈热连笑几声,彻底放松了下来,“嗯……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必须得更谨慎,就算有什么事,我不想他受到影响。”   徐云柯敛了笑意,“你就是太珍爱他了,所以放不开手脚。”   祈热瘫倒在椅背,兀自摇着头,“我对他可凶了。”   “那我就得搬出老话了,爱之深,责之切。”   祈热笑了声,“这不是用在长辈身上的么?”徐云柯刚要改口,她却自己先改口了,“不对,我确实也是他长辈。”   徐云柯默默摇了摇头,想了想说:“我的个人建议是,与其这么担惊受怕,不如主动和盘托出,我猜……你既然都这么担心了,很有可能等晚几年你们再去说,还是同样的结果,反正都要坦白,无论早或晚,炸.弹爆炸的威力都是一样的,那不如让暴风雨来得快一些,至少能让你更安心。”   祈热觉得颇有道理,但是,“等他高考后吧。”   “这个我赞成。”徐云柯点着头。   车子开到公寓楼下,祈热道谢下车,手拽着包带一路晃到了门口,翻了半天钥匙也没找着,膝盖顶了顶门,又重新去翻。   手摸到的时候,耳边是钥匙碰在一起的沙沙声,刚勾出来,面前的门从里面开了。   祈热愣在原地,只有手里的一串钥匙还在晃。   门内的人朝她笑了笑,“我自己过来了。”   陆时迦校服外套里还穿着一件有些厚度的羽绒服,看着十分暖,而祈热刚从有空调的车上下来,不觉得太冷,可还是几步进门,脚一勾将门关上,然后不管不顾将脸埋进他衣服里。   陆时迦腰上是祈热紧箍的双手,他缓缓将手抚上她的肩背,低头时下巴抵在她头顶,“祈老师,你怎么了?”   祈热吸了几口他身上的味道,手松了些,抬起头和他视线相撞,她看见他好看的眸子,眼睛,接着脚一踮,将残留的酒气渡进他嘴里。   陆时迦经不起吓,感受到她唇舌时往后退了一步,祈热往后一退笑出声,“不是说七点没收到消息就不准过来吗?”   “我总不能什么都要听你的吧?”他以为他顶嘴一句,祈热肯定要生气,没想到她却笑了,他索性继续说:“我想谈恋爱。”   陆时迦似乎天生就擅长扮演委屈,祈热伸出一只手捏他脸,“我让你别谈了吗?”   陆时迦幽怨道:“我一个人也谈不了。”   祈热又踮脚亲他嘴角一下,“这不是两个人么?”   两人鼻子贴在一块儿,陆时迦看见她长长的睫毛扫在他脸上,掐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你留我。”   祈热噗嗤笑出声,额头磕在他鼻梁上,然后往后退,“思想不端正,这点不能答应。”   她松开他往里走,包往沙发上扔,人往下坐的时候看清了桌上他摊开的作业。   想到她来之前,他就坐在这里边写作业边等她,祈热心头一热,朝走过来的人招了招手。   陆时迦往她身旁坐,祈热笑着看向他,她衣服有些厚重,伸手时整个人都像被衣服提了起来,她勾住他脖子,皱着鼻头眼里带笑,“除去刚才那个,你想怎么谈恋爱?”   她膝盖斜顶在他腿上,陆时迦有些不自在,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嘴巴倒忠实于自己内心的想法:“就……像现在这样。”   祈热笑了,松开他坐回去,“我想了想,你星期天下午可以过来,”见陆时迦立即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但是作业我都会检查一遍,错误率高了,下一星期就老实待在学校。”   陆时迦脑袋里快速过着日历,除了这周不算,期末考试前还有四个周末,那也还不错。不对,是棒呆了。   “那元旦呢?回家吗?”   祈热见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忍俊不禁,“你在学校就掰着假期过日子啊?”   陆时迦爽快地点头承认,“你不让我找你,我只能数节假日了,好歹回家能见到你。”   祈热看出他的不满,倒是难为他听了她的话。   她往沙发背上倒,把手伸向他,“元旦再说。”   陆时迦将信将疑地伸手抓住她指尖,她指尖将将使出一些力气,他便跟随那股力量往前倾了过去。   似乎是橘子味的酒,陆时迦细细品尝回味,上了一堂有史以来完整度最高的课。   祈热包里的手机震动已经是在几分钟前,她将身前的人推开,掏出手机一看,愣在了当场。   几天后的元旦,祈热去了趟火锅店。此前,她和李妲姣就对收到的同一条短信进行了讨论,最后也给了同样的回复。   消息是来自许久没有联系的梁碧梧,短信内容是邀请她们去参加她在立春那天的婚礼。   她们的回复概括成一个字则是:去。   往年的高中同学聚会,祈热去过一两次,李妲姣前几年因为兼职没有时间,从没有去过。至于梁碧梧,她们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出现在聚会上。   梅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不联系,又或许是彻底没了缘分,昔日旧人很难在街上再次遇见。更何况只有节假日才从兰城回来的梁碧梧。   对于婚礼,祈热和李妲姣怀着同样的心情,半是期待,半是忐忑。而忐忑多半是害怕失望。   “Biu都要结婚了,这得多少年了?”李妲姣当真扳着手指头算,“00年上高中,到现在十多年了,我天啊,热热,我们竟然认识这么久了!”   祈热笑着,她甚至还模糊记得她们第一天见面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你特别积极,明明我跟陆时樾坐一块儿,你非要跟他换。”   “都说我是故意撩陆时樾,其实是一早看准你这个美女了。”   祈热被她玩笑话逗笑,“虽然那会儿我也挺自来熟,还是被你的热情程度吓到了。”   “我也记得那时候Biu是最后一个来的,不知道是不是都不敢坐陆时樾旁边,就剩那一个位置,没得选了她。”   那次便是她们的第一次相遇。然后互相拥有,制造一段回忆,之后便是走的走,留的留,错过的人便难再相逢。   梁碧梧邀请她们,或许是要给离别正式圈上一个句号。   李妲姣叹了口气,“咱们也老大不小了,你现在谈个恋爱如履薄冰,我遇上个不靠谱的人,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失去了信任,结婚,都不敢想呢。”   祈热想发表不同的意见,想法九曲回肠后又不见了踪影。   “诶,你跟迦迦……哈哈哈,”李妲姣本来是八卦好手,可对祈热现在这段恋情没法直问不讳,“你们……不会就只拉过手吧?”   祈热也觉得有些别扭,却比她直接,“你上回说错了,陆时迦没你想的那么主动,接个吻都跟个小菜鸟一样,教了几回也不见有长进。”   李妲姣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虚捂着耳朵,又一字一句都听进去。   “我看走眼了?还以为迦迦肯定是表面看着纯情,其实脑袋里都装着片子的小年轻呢,这个年纪不都是那啥……旺盛么……”   这回换祈热捂着耳朵,“行了行了别说了,就他那样,算了吧。”   偏成年的话题一过,聊几句其他的,祈热起身回去。   到门口时与人擦肩而过,祈热觉得有些面熟,转了头去看,那人径直走向了柜台,冲李妲姣打着招呼。   还是没想起来,便作罢,转身出了火锅店。   元旦一过,又到了如火如荼复习的时候,天气却跟火没半点关系,一日比一日冷。   陆时迦算出来的四次见面也缩了水,不是老师临时要求考一场理综,就是硬性要求在教室自习。或许是前期抓得紧,考试前的周末,班主任大手一挥把放两天假的通知传达下来,底下学生一时如蒙大赦。   陆时迦则计划着找祈凉商量对策,担心柳佩君知道后势必要喊他回去住两天,谁知道祈凉先找了过来,跟他通着口风,说这两天去找班堇,懒得回去。   几句话来回,两人立马敲定,放假的事儿不告诉家里。   又怕祈热不答应他两天都过去,陆时迦便借着腊八节的由头说要去她那儿蹭腊八粥喝。   这日,陆时迦一早背了半书包的复习资料去图书馆找祈热,他猜祈热是有意为之,怕他在公寓不够专心。   其实只猜对一半,祈热自己也忙,她也更怕自己心猿意马,所以在听他说了后立即做了决定,先去图书馆,至于待多久,视情况而定。   而真正的情况是,两人从日出坐到日落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除去中间出门吃了两顿饭,两人始终伏案而作,一个比一个专注。   后来是听见周边人陆续起身离开,一看表,才知道已经过了九点。   祈热默默伸个懒腰,将电脑一合,按了按颈椎和腰。   出了图书馆,校园里的灯在凛冽的风里显得有些清冷,祈热在台阶下站定,活动冷冰的手指,“明天就别过来了,还省去来回时间,期末好好……”话没说完,陆时迦用一个眼神将她打断。   “干嘛?”祈热笑了笑。   “我都没喝到粥……”陆时迦身上估计不暖,说话时都没什么热气。   “宿舍是十一点关门?”祈热问的时候又看了看表。   陆时迦迟疑了一秒,然后点了点头。   “那还可以出去吃,”她跺了跺脚,“走快点,冻死啦。”   说着就要小跑着往外,陆时迦追上去拉住她手腕,很快又松开来,“我都买好食材了。”   “什么食材?”祈热疑惑地回头看他。   陆时迦拍了拍书包,“小米,薏米,红枣,莲子……煮腊八粥要用的。”   祈热觉得稀奇,又觉得好笑,跑他后头去看他书包,拍了拍,“谁会知道你背个书包进图书馆,里面还装着米呢?”   陆时迦转过身,“买都买了,总不能浪费吧。”   祈热又看一眼表,衡量后说:“应该也能赶上,快!”她拉了拉他衣袖,“跑回去!”   陆时迦三两步就追上她,“要比赛吗?”   祈热一双保暖的靴子在地上跺出老大的声音,“输了的人煮粥!”说完便加速往前冲,回头加上一项,“还有洗碗!”   陆时迦知道祈热还有论文没写完,即便写完了,他肯定也要做输的那一个。   一路追赶着回去,手脚都暖了起来,祈热手背贴上他脸,“加油了,小厨师!”   她边进房间边卸下包拿出电脑,“煮快点,待会儿进不去宿舍。”   陆时迦应一声,就拿了食材进厨房。   写东西时候的状态十分重要,祈热今天像是如有神助,写起来十分顺畅,将尾巴收了收,又回头重看一遍,同时小修。   等再一次关上电脑,起身时身上骨头噼里啪啦响,坐骨尤其疼,她伸手捏了会儿才缓过来一些。   到了客厅才想起看一眼钟,指针已经过了十一,祈热惊得喊了一声,“陆时迦!你粥煮好了没?绣花呢?”   闻言从厨房出来的陆时迦手还是湿的,“我看网上说得把红豆这些先浸泡一会儿。”   祈热眯眼看着他,朝他走过去,往里头看了看,“你洗个东西洗了一个多小时?”   陆时迦干脆回身胡乱用毛巾擦了几下手,再看向祈热时一脸坦然,“我已经回不去了祈老师。”   祈热双手抱在胸前,心下已经了然,顿了顿问:“谋划多久了?”   “……昨天。”他坦白道。   祈热又问:“你觉得我会因为心疼,不让你睡地上?”   陆时迦心里打着鼓,他这会儿尚且还判断不出她是不是在开玩笑,清了清嗓子说:“睡地上也行。”   祈热轻瞪他一眼,转而去看厨房里的锅,“粥还能不能喝到了?”   陆时迦立即笑了出来,怎么收也收不住。她这么说,就是默认答应了。   “明早喝最好。”他淡然地回答。   祈热立即没了兴趣,嘴上嫌弃,“什么粥要煮这么久……”说完便出了厨房。   陆时迦关了灯跟出去,就听前头人云淡风轻地问:“要洗澡吗?”   陆时迦当即愣在原地,这是他毫无准备的部分,先前只想着要怎么留下来,根本没有想留下来后的事情。   “要就跟我来。”祈热嘴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语气,说话时人已经到了房门口。   她找出一套宽大的淡色睡衣往他怀里扔,“十五分钟搞定,出来立马钻被窝,我还要写会儿东西,两个小时后要是让我发现你没睡着,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她转身去了书桌前,又加上一个条件,“睡里面,不准一直看手机!”   这样的发展,是陆时迦做梦也不敢想的,他站原地看着祈热坐下后开了电脑,悄悄掐了自己手臂,感到一阵痛后才去了洗手间。   桌前祈热打开了文档,身后是哗啦哗啦不停的水声,她索性戴上耳机,开始敲打键盘。   隔了会儿听见开门声,紧跟着是一句不太清楚的“祈老师我洗好了”。   祈热没应,继续逼着自己专注。   一会儿她脱下耳机把桌上台灯开上,转身又去开床头的灯,见被窝里的人裹得严严实实,也没动静,像是真睡着了。   她仔细瞧了几眼,没瞧出异样来,便将屋里大灯关上。   再回书桌前写了会儿,开了个头后再也没法专心,索性用力关上电脑。再一次回头看一眼床上的人,仍是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一起身,屁股和腰又疼得厉害。找了睡衣去了洗手间,洗好后出来发现,屋里安静得有些过分。   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幻听,她觉得自己听到了陆时迦的呼吸声。   先关了书桌上的台灯,走到床边后祈热坐了下来。   静坐了多久,思想便斗争了多久。   她想学云南那次睡到另一边,又觉得自己实在矫情,都让人住下了,还矜持个鬼。   快速喘了几口气,她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平躺下去的时候小声吸了口气,屁股和腰是真的痛,连翻身也不太敢。   隐约能感受到隔了一些距离,另一具身体的温度。   她望着天花板,觉得有些诡异。   脑袋转了转,心生一计,她试探着开口,“别装了,没睡的话就陪我聊天。”   刚说完,旁边的人动了动,声音跟着响起,“祈老师,我没睡着。”   祈热吓了一跳,她不过是用了个笨方法试了试,没想到他真没睡。她急得要翻身,牵扯到尾椎,疼得她直吸凉气。   “怎么了?”陆时迦将脑袋露出被子,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她,隐约中往她身边移了些位置。   祈热没回,反问道:“怎么还没睡?!”   她那些威胁的话肯定不作数的,陆时迦没睡自然也不会被赶出去,但口头她得坚持原则。   “睡不着……”陆时迦低声回她。   祈热仍旧看着天花板,一时有些无措,沉默片刻后喊道:“睡觉!”   陆时迦被她凶悍的语气逗乐了,脑袋里的问题已然藏不住,“祈老师,你怎么愿意我留下来,还……”   还让他跟她一起睡。   从她默认答应到现在,他还觉得不真实。   都到了这步,祈热也没什么隐瞒,“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陆时迦立即翻个身看向她,“怎么可能?!”   “我是说,等都知道后,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去让大家接受。”   那枚炸.弹的威力有多大,不得而知。   “不会很久的,”陆时迦一只手摸过去,在被窝下寻到她的手,“我再过半个月就成年了,家里肯定不会逼我们……”   分手两个字他不愿说出口。   祈热默默听着,掌心处是陆时迦烫得有些异常的手。   她不想再提及这个话题,脑袋里这会儿却全是同一个假设,要是柳佩君知道她把人拐上了床,势必不是单打断腿就可以泄恨的。   她将一脑袋杂乱的心绪清除,再重新理出一条来,慢慢地翻了身,脸朝向里面的人,“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见陆时迦脸色跟着一正,她继续说,“你为什么想学机械自动化?”   陆时迦明显愣了愣。   祈热又换了种问法, “你知道喻星淮想学这个么?”   陆时迦这回点了头。   祈热其实已经预见了结果,先前虽进行了自我说服,但归根结底她还是不相信会有这种巧合。   她不追问他为什么知道,只是很快说:“我不准你学这个。”   陆时迦轻微皱眉,“为什么? ”   “我不想你……”祈热不忍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省略后说了个结论:“你这种想法很傻。”   陆时迦对她未说出口的话猜测有二,他往外挪了挪,另一只手也将她手握紧,“祈老师,我从来没想过做谁的替代品,我都是因为你,我,”他脸微微涨红,声音也低下去,近似情人间的呢喃,也确实是,“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就是希望以后你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不会那么难过。”   祈热思绪又混乱了,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她微微叹了口气,另一只手伸出来去捏他的脸,“这种想法也很傻,你做自己才是我希望看见的,不用什么都考虑我。即使在一起,两个人也需要有各自的人生,而且你还年轻,大着胆子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交合得来的朋友,拥有自己的社交圈。”   “除了我,你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大概是夜太静了,夜婆催人说出一些平常不愿也不会说出口的话,“你尽管去闯去冒险,我不会走,始终会跟你一起,我也不怕远,多远我都追得上的。”   说着,她就自我唾弃了,“这话我只说这一回,我自己都要吐了。反正专业的事情先不决定,先准备考试,考完了我一个专业一个专业给你分析,到时候也不晚。”   陆时迦被她有些凶的样子逗笑,脑袋一挪,到了她枕头上,手也往外摸,“知道了,你哪里疼?我帮你揉一揉。”   他热乎乎跟个暖炉似的到了她身边,脑袋就要往她脖子上蹭,手则悬空地越过她的腰到了她后背,试探着往她背上摸了摸,“这里吗?”   祈热呼吸一滞,立即想起李妲姣的话。   李妲姣说对了,陆时迦离她越近,他这会儿脑袋里的想法就越明显。   她默默吞了吞口水,伸手将后腰上的手一拨,低头对上他带了些其他情绪的眼睛,“我跟你说,你要是……唔……”   陆时迦倾身过去,堵住了她的话。   他亲她,祈热推,他便半压过去,践行着她曾经亲自教过的内容,撬开她牙关,动作却比她教的时候凶了一些。   他鼻息越来越重,手撩开她衣服下摆直贴上她肌肤,然后在她两侧腰窝中间轻轻揉着,缓解她的疼痛与紧张。   祈热拒绝不了,她再正常不过,也有自己的欲望,而她也从不隐藏。   在片刻的推拒之后,她主动去迎合他,手伸过去进入他衣服下,一下一下摩挲他曾经炫耀过,但因为运动强度减小变得有些平的小腹。   又一路游离到后头,描绘他巧妙的肩骨。   陆时迦似乎是厚积薄发,不但将她吻得七荤八素,还触类旁通,去亲其他地方,大有一副往下的趋势。   手则往上,一寸一寸抚过她肩背,将她宽松的睡衣渐渐往上推带。   就在他彻底压上去时,祈热感受到他身下,紧跟着身子一僵。   耳边是他粗重的喘息声,然后是一句撒娇似的请求,“祈老师,我想入港。”   祈热脑袋中顿时警钟大作,一把将人推开,别开脑袋平复呼吸,“你脑袋里想的什么?我就是……”   就是情难自禁,再要往下肯定不行。   陆时迦委屈着质问:“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   祈热没听明白,转回头看他一张干净又染了些颜色的脸,“谁说我可以了?”   “我都记得,小的时候你……就是高中的时候,”陆时迦怕又只是他一个人记得,索性不解释,“反正我听见你跟我哥说了。”   祈热却来了兴趣,“说什么了?”   “说……说你跟,”陆时迦这会儿不想提起那个名字,觉得不够礼貌,便用了代称,“跟那时候的男朋友入港了。”   这件事情,祈热大概打死都不会忘,那会儿不知天高地厚,也不那么懂,只凭着年轻躯体里的荷尔蒙有些冲动地做下了决定。   但没有成功,被临时回家的麻涯和喻寰打断了。那会儿她逃出去,才知道自己怕得连内衣都没穿上,困窘地打电话回家,最后是眼下正赖在她身边的人去给她救的急。   “你还听见我跟你哥说了?”祈热也记得,那时候她还未明显察觉陆时樾对她的心意,什么也要告诉他,“那你肯定听错了,根本没成功啊,还不是让你去给我送了衣服。”   陆时迦没想到是自己误会了,可他分明记得,就算记忆有偏差,他的日记也帮他记下了。   隔了这么多年,祈热也记不清细节,只能告诉他一个结果。   殊不知,是当年的陆时迦听漏了。   他只听见她说:“我跟喻星淮……入港了。”   中间的停顿,他误以为是故意的,以为她在卖关子或是吊人胃口,实则是两个他没听见的字。   差点。   完整的句子是,“我跟喻星淮差点入港了。”   这样一句话真实存在过,但祈热不可能还记得,陆时迦也再难猜到。   解开了误会,两人都没说话,屋里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陆时迦重新靠过去,他轻轻吻在她耳垂,小声打着商量,“我……我用手。”   祈热僵着没动。   后边的细节陆时迦已经不太辨得清,像是回到了他曾经做过的梦里,又或者真的只是梦。   他不知道祈热同没同意。   他用手进入,耳边是搅得他心颤的声音。   然后换她,让他持续紧绷的身体在最后一刻释放。   他也不敢确认,祈热是不是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我完了,我就不该让你留下来。”   “我犯了罪。”   他以吻封唇,将她的懊恼与欲望一齐吞下。   如果是罪,他愿意替她,做她终身的囚徒。   他再一次进入,在一片潮红的颜色当中,他很清楚地看见,这是他们最亲密的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  J'ai un petit der liebhaber.(我有个小情人)   Je pense beaucoup à lui.(我很想他)   麦格芬某种程度可以简单理解为具有迷惑性与引导性的□□,其实什么也不是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普通小猫 10瓶;至此终年 6瓶;荲荲荲 5瓶;想看张总吃醋 2瓶;感谢在2020-04-13 03:28:25~2020-04-14 01:5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普通小猫 10瓶;至此终年 6瓶;荲荲荲 5瓶;想看张总吃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腊八之后是大寒, 东风未至,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祈热醒来时屋里一片昏暗,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只有体感告诉她,身旁还睡了个人, 脸埋在她肩头,热气一下一下呼过来。   祈热将他搭在她腰上的手小心拿开,一低头, 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脸。   陆时迦从小皮肤就很好,让人看了就想捏一把,睫毛浓密且长,她不用回想,也知道自己肯定打过他睫毛的主意。   她肯定是疯了, 小心将他脑袋挪开, 翻个身, 就朝他睫毛亲了过去。   心里骂自己是个变.态,她立马退开起身,快速掀了被子, 打着哆嗦去洗漱。洗完往脸上抹一层面霜,掀开点窗帘, 外头冷风呼啸, 不见一个人影,怕是又要下雪。   回头不见陆时迦醒来,祈热又抖着身子爬回了床, 他身上暖,她便伸手往他衣服上贴。   陆时迦动了动,他很少睡得这么沉,也不喜欢别人碰他,但意识里又知道是谁,迷迷糊糊将她手扣住,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祈热往外挪了挪,摸到手机打开相机,凑近将他脸拍了下来。   “咔擦”一声,陆时迦睁开了眼。   祈热立即锁了手机,翻身朝向外头,“赶紧起床,洗漱了吃饭,然后回学校。”   陆时迦还有些迷糊,贴到她身后,鼻子磕在她背上,没有回答。   祈热反手拍了拍他,“听到没?”   陆时迦含糊应了声,头稍稍一仰,隔着衣服在她背上轻咬了一口,赶在她发火之前迅速翻身起来,“我去刷牙!”他在床上站了起来,高得像是要顶上天花板,两步跨到床沿,趿起拖鞋就往洗手间跑。   他这个牙怕是有史以来刷得最久的一次,再用热水洗了把脸,出来就立即往床上跑。   祈热看出他的动机来,连忙伸手要止住他,“不准再睡了!”刚才没注意,这会儿见他穿她的睡衣,裤子只遮住七分,她忍不住破了功,刚才的威严便烟消云散。   陆时迦也没听进去,甩了鞋直接从外头掀了被子,然后一摔躺了进去。   “周末不是都能睡懒觉的么?”他故意卷去大部分被子,“你过来点,待会儿着凉了。”   祈热被他硬生生捞了过去,他还算安分,只是搂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睡了一觉好像有点奇怪。”陆时迦看上去十分困惑。   祈热跟着一起疑惑,“什么?”   “我好像都不记得了。”   这话一出,祈热才知道上了他的当,“滚!”   陆时迦怕冷似的往下挪,瓮声瓮气地说:“我不知道你喊没喊。”   “喊什……”话没说完,祈热嘴里溢出一声。   陆时迦低下头,往她身前去。   这是昨晚他未踏入的领地,不至于望梅止渴,而是放在盘中,拿手勾勒揉捏过,却未送进嘴里尝一尝滋味。   他似是一夜去了什么地方进修,脖子上那枚钥匙像是开启了他探索身体的大门,或是祈热变得更加敏感,他吻法教人备受折磨。   她仰头迷了眼,再低头,他头顶就在眼前。这一刻可以确信,他脑袋里确实装着不少片子,很大可能还钻研过其中的门道。   一颗梅子被啃咬之后只剩硬挺的核,他又去尝另一颗。   祈热明明可以将他推开,却不愿意。她是再正常不过的饮食女,目前为止也可以看出她食荤的潜质。   眼前这块肉,也是她自己选的。   接下来便像是一部放映中途出了错的胶片电影,抑或是结尾过于平淡,底下观众昏昏欲睡,放映员便将胶片倒卷回去,又不厌其烦地将其中的精华部分重新剪辑在一块儿,看似重演,节奏却加快了不止一倍。   昨夜重演,手指翻搅的速度让祈热很快又一次看到剧情的高潮部分。   陆时迦寻到她耳根说:“我听见了,祈老师。”   祈热昏了头,刚才因为起床清醒的意志成了碎片散在湖面,陆时迦偏又要往里扔着石子,甚至一跃而下,用他身体激荡起涟漪。   有一便有二,且一回生二回熟,他卖力一次,也要索取回来。   声音是诱饵,引导她的手是鱼钩,又放长了线让她有空间发挥。   他吻技日益精湛,其他手法却省去精进的过程,水平直接站到了塔尖。以后拎刀持.枪大概也是一击即中的水准。   按了快进的电影重复播放几遍,最后以祈热落水投降结尾。   白天不似夜晚,阳光让人更加羞耻。   祈热裹在被子里不愿起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栽在陆时迦手里,却又甘愿作他俘虏,见鬼。   陆时迦消耗了力气仍旧生龙活虎,出一趟门,做一顿午饭,再喊祈热起来。   祈热爬起来先洗了澡,身前几道红痕,一回想又面红耳赤。   出门见陆时迦竟坐在沙发上写题,她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她以为他认真,实则陆时迦只是在纸上画着无意义的线条,心思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明天就得考试,不容许再胡闹,吃完饭祈热便将他往门外送,陆时迦没反抗,背了书包跟上她。   走前看她一眼,忍不住又走回来,嘴里冒出三个数字,“000。”   祈热没听懂,要问什么,他弯腰过来在她嘴角亲了一下。   “范晓萱的《数字恋爱》,之前你让我别听,我一直听到现在。”见祈热一脸茫然,陆时迦知道她是忘了,“以后给你听。”   祈热刚才下了决心,这会儿又生出不舍,反应过来后立马在脑袋里抽了自己一耳光,“晚上早点睡,考完了就回家去。”   陆时迦点头,放假要是不及时回家,他妈肯定会起疑心。   “那我走了,”他说着贴到她耳边,“女朋友。”   祈热惯性要打人,抬了手却没落下去,陆时迦压根没躲,笑了笑终于转身,开了门出去。   祈热看着门关紧,转身坐回沙发。望着墙上的钟表,她心下做了决定,将电话拨了出去。   一通电话讲了半小时才结束,脑袋里一片空白,索性又换了衣服躺到床上。   胡桃里中学一放假,梅外也进入了假期。   祈热在校多留了一天,将所有事情收尾便回了家。   离梁碧梧的婚礼差不多十来天,她和李妲姣商量之后决定不送礼金,改送礼物。   两人约好了地点,挂电话前李妲姣喊住她,“你把迦迦喊出来呗,你俩在一起后我都没见过他。”   那边沉默了几秒,李妲姣建议:“把祈凉也喊出来,就说来我店里吃火锅,这样总不会被怀疑了吧?”   祈热还在地铁上,想了想说:“我回去看看情况,最好还是不要冒险。”   出了地铁口,她一路冒着雪走回去。   脖子上是红色的围巾,是一早陆时迦提醒她戴的,说是又降了温。还另外发了一条短信,“昨天晚上跟祈叔叔一起下棋,他问我以后有什么规划,我说考大学买房,他好像不是很高兴。”   祈热是这么安慰他的:“不是不高兴,是希望你有其他志向,不只是一栋房子。”   雪将房子盖了一层白,祈热推门的动静很小,还在院子里就听见屋里交谈的声音。   祈凉喊得十分凄厉,不是玩游戏输了,就是下棋输了。   03年,季来烟为了罗成泪眼朦胧,10年后,又一部《隋唐演义》搬上荧屏,以前是黄海冰,现在是祈热认不出的张翰。换了颜色的沙发上,季来烟也还未因为剧情落泪。   开门也是悄无声息的,祈热将脑袋探进去,看一眼电视机,再看往沙发。里头人尚未注意,只有一个人忽地抬起头看过来。   陆时迦很快低下头,在祈热伸手敲了几下门后,才跟着其他人一齐抬了头。   “回来啦热热?雪这么大怎么不撑伞?”陆正午先朝她招手,“诶诶,迦迦,把你暖手袋给你祈热姐暖暖,外面可冷了。”   陆时迦回家三天,今天还是头一回把暖手袋拿出来用,因为知道祈热今天回来。   祈凉先从沙发上拿起来,粗鲁地塞给坐过来的祈热,又从桌上倒了杯热茶,没直接递给她,放在了身前的茶几上。   柳佩君冲她笑,“热热这围巾是真的戴了很多年,年年都是这条红色的。红色好看,衬皮肤!”   明明是正常的一句话,到了祈热耳朵里却显得意有所指,她心虚地将围巾解下来,“现在都不太喜欢戴了,也就没买新的。”   他们中间隔了祈凉,隔了季来烟,隔了一张桌子,还隔着柳佩君和陆正午的不知情。也正是这份无形的不知情,让祈热觉得十分不自在,她拿了围巾后便起身,说太冷了,去洗个热水澡。   进门后抵在门板上,再走几步瘫倒在床上。   手里捏着的手机震动,陆时迦告诉她自己回家了,让她下去喝杯热水。   祈热对着手机发了一会儿愣,回他一个字:“傻。”   陆时迦又回:“可是我还是想跟你一起出去,姣姣姐跟我说了。”   祈热苦笑了下,编辑两个字发过去:“不行。”   她让他去冒险去闯,也希望自己可以,但现在不行,这个险她冒不起。   但以保险的方式,两人也勉强算是一起出了趟门。   除了准备结婚礼物,祈热和李妲姣还准备置办一身新衣服,自然不是为了攀比或是炫耀,不过是想以最好的模样去参加昔日好友的婚礼。   祈热以前喜欢拍照,越往后就越没了兴趣,这一天下来却要赶上过去的总和。   她试了不少衣服,每换好一套站到镜子前都要拍下照片发给陆时迦,买一瓶热饮,吃一顿午饭,也都拍下来发给他。   最后选好的一套衣服,也是陆时迦点出来说最适合的。   李妲姣看她频繁确认消息的样子不禁咋舌摇头,“你说是不是活受罪吧,要是直接让人出来,至于这样么?”   说完又叹了口气,“不过还是羡煞人,发个微信都能让你这么开心,果然迦迦还是个小甜心呢。”   祈热没笑,跟着叹了气,“我就怕自己太紧张了,自己吓自己,可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不要冒险好。”   “你不是说柳阿姨现在更开明了么?是不是说不定也能接受你跟迦迦在一起呢?”   祈热压根不抱希望,“接受的前提是,我跟陆时迦同龄,还有一层……她之前一直撮合我和陆时樾,要是知道我跟陆时迦在一起……”她又“唉”了一声,“反正,这件事肯定不能乐观看待。”   “既然怎么都不行,那你就不要那么担心,你们就住隔壁,要是刻意避嫌,说不定还更容易看出来,你们以前也不是没有一起出过门,过两天来我店里吃火锅,肯定没事的。”   李妲姣继续支招,“或者就婚礼那天,我们不是吃了午饭就走么?吃完了就去我店里,要是还不放心,我把你俩关我休息室总行吧?随你们怎么我都不进去。”   祈热用手肘捅她,李妲姣笑得暧昧,“你不是说婚礼之后第二天就是迦迦生日么?干脆我把房间让给你们,你替他过成人生日咯。”   “你够了!”祈热手指指着她,脸却莫名红了。   李妲姣立马看出点端倪来,“什么情况?已经——?”   祈热推她一把,“没有!”   李妲姣哈哈大笑。   再开几句玩笑,两人提了新衣裳出了商场。   下一次见面,新衣裳便穿在了身上,两人各自化了妆,一起打车去婚礼地点。   这日天气尚好,太阳挂在头顶虽没有热意,外头看着还是晴朗许多。   两人进酒店前站在门口吸烟,试图消除浑身的紧张感。   “真是无语,竟然能这么紧张。”李妲姣是几年的老烟枪,姿势比偶尔才吸的祈热娴熟,“但是看进进出出的,怎么就没有一个眼熟的?”她猜测着,“还没来?还是我们没认出?”   祈热摇头,“都没见过,可能是没请高中同学。”   梁碧梧确实没请,自毕业后,她几乎就跟高中的同学失去了联系。常年在兰城发展,圈子也都是大学同学和工作后认识的同事。   会选择在梅城举办婚礼,是她对象的建议。她是独生女,跟家里十分亲,要嫁到兰城,便准备让父母一起移居过去。这一次设宴,既是婚礼,也算是跟梅城的一场告别仪式。   祈热和李妲姣进去时,李妲姣紧张得都有些不正常了,又把问了好几次的问题拿出来问:“陆时樾和鹿小诗什么时候来?”   因为已经知道答案,她很快便自问自答,“两三点再来的话估计都赶不上宴席,只能来送个礼。他们公司也太忙了,这都腊月二十四,还不放假?”   祈热轻拍她手臂,不厌其烦地跟她解释:“不是人人都是老师,国家规定放假都从除夕开始。”   李妲姣自己都觉得烦了,深呼吸几次,然后憋着一口气拉了祈热往里走。   前方就是白色的拱门,花篮摆了一路,转个弯拐进去,站门口的便是新郎新娘。   “瘦了。”这是祈热第一时间说的话,话里情绪复杂。   李妲姣则直接冲了过去,声音也跟着回忆追溯到十多年前,“Biu!”   梁碧梧闻声看过去,确认来人的那一刻,时间似乎忽然慢了下来。眼睛成了蒙太奇镜头,切换着一帧帧与往事有关的画面。   大抵是那一年的夏天过于炎热,让人印象深刻,画面便从那一帧开始。   她们骑车往返于木樨门,经过不算宽阔的种满了梧桐树的街道,为了一杯绿豆沙冰顶着太阳出门,老旧的凤凰牌自行车碾在时间的路上,吱吱呀呀。   她们脱下简单的衣服,赤.裸相对,避开大人看祈热从陆时樾那儿偷来的盗版影碟。轮番打电话给祈热,问她是否成功偷尝禁果,一起在校门口的商店为了一枚胸针跟老板讨价还价,为好看的指甲在大街上追第一次见面的鹿小诗,去鹿小诗家做指甲,也一起在祈热家看世界杯。   后来,喻星淮去世,非典爆发,她们进入考场,再之后便各分东西,往后的见面一少再少,最后彻底失去了联系。   画面淡出后变得模糊,连带视线也变得模糊。   梁碧梧颤着肩,还未张嘴喊人,李妲姣便上前抱住了她。   “新婚快乐,我的好朋友。”李妲姣已经极力忍住,仍哽咽出声。   梁碧梧这才喊她,“大脚,你能来我很开心。”   李妲姣上下打量着她,怕自己还想哭,便转移了话题,“你好瘦噢,也就你能穿得下这件婚纱了。”   祈热站在旁边,想提醒李妲姣,这件婚纱大概率是量身定做的,平常直来直往可以,这会儿不想破坏了气氛。   她笑着看向梁碧梧,声音平静:“Biu。”   梁碧梧目光转向她,也喊她:“热热。”   她从未这样喊过她,以前觉得肉麻,也带着份嫉妒与偏执,现在一喊让人不觉突兀,是因为里面沉淀了一份经历时间与世事过后的释怀。   祈热去抱她,掌心很小心地贴在她背上,声音带着笑:“Biu,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   即便往后也再不联系,即便有一日真迎来世界末日,她也当她一生挚友。   愿意在此刻与未来的任何时候祝福她,帮助她,想念她。   祈热始终很平淡,那一份真心也透着平淡。然后化作郁结在杯中的酒,她稳稳地托住酒杯,像托住一斛时间的河。在婚礼进行曲当中,她看着台上发光的那个人,那个曾经与她并肩走过一段的人,仰头将酒喝下。   清冽可口的味道,与她们的青春相似。   她们没有等到退席,中途便提裙离开,踩过厚重的地毯,去向酒店的后门。   后门外,站着等待多时的人。   李妲姣一见便笑了出来,“你们……先聊,我去前面叫车,不急啊,我先打个电话,你们多聊一会儿。”   她往前转个弯到了路边,伸手便拦了辆车,弯腰钻进去时脸上带着一脸媒婆的笑,“师傅,去梅外校门口。”司机应一声,车子扬长而去。   留下的两人刚下完酒店后那段台阶,陆时迦穿蓝色毛衣,大衣料子蹭在祈热手背。   他忍不住多看她几眼,祈热斜眼觑他,“自己选的,看不厌啊?”   棕红色的地砖上只有他们两个行人,其余皆是车来车往。   陆时迦笑而不语,转个身倒着走。   他朝祈热伸出手,祈热要伸过来,他又故意往身前缩,让祈热抓了个空。   祈热将手放回口袋,故意别开头,“不让我牵就算了,反正等回了家,你想牵也不行了。”   陆时迦快了祈热一两步,闻言不再开玩笑,停下来双臂一张,将走过来的祈热圈在怀里。   “Tu me manque tellement.”   (我好想你)   他没有念错,语调却奇奇怪怪。是因为见她却不能靠近,只能折磨不太靠谱的翻译器,一遍遍听它重复自己的心声。   祈热笑出声,仰头看他,“我真是白教你了,怎么就这么不标准?”   身后又有车子开过来,虽然站在人行道上,陆时迦仍带着祈热往里靠。   “你知道意思就行,我在家都要熬成粥了。”他故意往下压,下巴在她肩上抵了抵。   再抬起头时,偏头去吻她。   车子自身边经过,祈热双手推在陆时迦身前,笑瞪着他,被他箍住的腰往后压,不让他得逞。   几秒后,经过的车子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道上。   尖厉的声音刺耳,宛若一声悲鸣。   两人皆停下看了过去。   在看不见的尾气当中,红色的兰博基尼静静伫立在车道上。   是前阵子为了替代银色的雪佛兰,陆时樾买的新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弟弟今天一米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DL 2个;sixfeetunder、粥粥晓、容奉、加点甜、夜夜好梦、在在是在在、紫米米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临仙 25瓶;鱼佬 24瓶;小土豆 20瓶;至此终年 10瓶;加点甜 8瓶;seisei 4瓶;在在是在在 3瓶;Yessica 1瓶; 第97章   一对御守, 无名指上的戒指。   原本是两尾潜藏于水底的鱼,这会儿终于浮出了水面。   他则是那只在森林里迷失了的鹿, 终于拨云见雾逃了出来, 原要在出现的一泓湖水旁饮水,却不巧见到了那两尾相拥的鱼。   方向盘似乎要被拧下来, 是副驾驶上的人先开口骂了句脏话,将陆时樾的情绪拉了回来。   鹿小诗吐出一句脏话,再说不出其他。   十几秒前, 车子拐过弯道要往停车场走,鹿小诗眼尖地看见了祈热。   祈热的气质独特,即便只看侧脸她也认得出来。   她没立即吭声,只心下想,将她抱住的人大概是她还未听说的新男友。   她猜陆时樾肯定知道, 刚想开玩笑似的问一句, 随着车子往前, 又隐约觉得背身站着的人也有些眼熟。   “迦……”她脑袋里蹦出一个名字的同时脱口而出。   与惊讶一起出现的是一声凄厉的轮胎擦地的声音,车子猛然急停下来,她惯性往前, 然后又被安全带拽勒了回去。   心神还未回来,她侧头过去, 只消看一眼陆时樾紧绷的下颌线, 就知道自己刚才的猜测没有错。   陆时樾面沉如水,握紧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不是要将它如何, 而是像握一根救命稻草,似乎松开就要万劫不复。   “我们换一换,我来开。”鹿小诗从来不把他当上司,平常他面无表情她也要与他开玩笑,这会儿的语气则更像命令。   她犹豫着要不要开门下车绕去另一边,私心想正面去看一眼人行道上的人,某种程度又想要逃避。   她终究还是站在陆时樾这边,所以惊讶之余是生气,生气祈热不该这么做。即便再喜欢,也不该这么做。虽然她清楚地明白,要是不喜欢,祈热肯定不会选择在一起。   就在她准备解开安全带下车时,驾驶位上的人开了口,“下车吧。”   鹿小诗捏住安全带的手一滞,她视线低着,没有转头去看说话的人。   片刻后她松了手,然后往后一靠,“你现在就是把我扔出去,我也不走。”   她听出来了,他声音里的不安与急躁,无措与震惊,通通藏在了乍听平平无奇的三个字里面。   “下去吧。”陆时樾又说了一遍。   听在鹿小诗耳朵里,更像是,我求你。   鹿小诗喉咙一紧,试探性地看过去,“你去哪儿?”   没有等来答案。   片刻的寂静后,鹿小诗解下了安全带,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将手伸向他,“礼金。”   陆时樾抓住方向盘的手终于松开,从旁边的收纳袋里掏出那份礼金。   “啊,”鹿小诗掂了掂,察觉到分量,笑得十分刻意,“果然是大老板,兰博基尼有,出手也这么大方,厉害。”   笑容没坚持住,她正色道:“无论去哪儿,得接我电话。”说完,开门下了车。   车门闭上,车子很快往前去了,然后一个调头,开往了另一处。   鹿小诗看着车子消失在视野里才回了头,她默默叹了口气,离开的人还未接受事实,剩下的人将事实展露着,却也同样茫然。   她往对面去,但没有折返,直接沿着台阶到了酒店后门口,才低头给祈热发一条短信:“等我一下。”   不用看回复,也知道祈热会答应。   宴席还没结束,恰到最热闹的时候,鹿小诗已无心应对,知道台上梁碧梧无法抽身,直接去到旁边的礼台,交与两份礼金后便从正门离开。   在门口来回踱步,她给陆时樾去了电话。   沿路的建筑由陌生变到熟悉,陆时樾将来电按掉,在下一个红绿灯口趁空回了一条消息。   他并不是漫无目的,反而是一心要回到住处。   从正式离职到跟朋友一起创业之前,他搬了一次家,离公司更近了些。祈热说他“守旧”,换个词或许更贴切些——念旧。他搬了两回家,东西却还都是原来的,很多换新都是柳佩君帮他张罗的,他也不算讨厌,适应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   柳佩君也曾经指着他桌子上那几个花瓶,说帮他换个大一些的,也说他工作忙没有闲暇顾及,她拿回家用,转念一想,又建议他干脆扔掉。   三种建议,他都没有接受。   起初他还能在晚上加班后,赶在花店关门前随手买一束来,不一定是雏菊,只要眼看着喜欢,他便买下来,带回去后插在换上清水的花瓶里。后来越来越忙,根本没有时间照料。   桌上三只花瓶,其中有成双的一对,是先前打碎一只后,祈热买来补给他的。他当初觉得失落,总觉得新不如旧,奈何打碎那只花瓶的人,偏偏是陆时迦。   或许从那时起就可以窥见一些不同寻常来。   不止他一个人认为,家里其他人都觉得陆时迦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祈热,每次两家人坐一起,他们总在一块,陆正午也说他越来越黏祈热,后来又听柳佩君说他要跟祈热学法语。   也有几次觉得他们像是吵架了,两个人互不搭理。他爸陆正午生日那回,他们看着就有些别扭,但还是见陆时迦默默帮祈热喝掉那碗她不爱喝的枸杞汤,当晚祈热明显心情不好,甚至跑出去买烟。   后来是年末,他去学校接陆时迦,看见那个御守,以为他在谈恋爱。之后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又看到祈热包上挂了一个粉色的同款御守,他当时确实觉得有几分奇怪,但听祈热解释后便明白了。那时候祈热甚至告诉他,说陆时迦想找女朋友,让他一定看着他。现在想来,已经辨别不清祈热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   元宵节的时候,他们一起去老街,陆时迦始终跟她在一块儿。暑假那一回,他带着员工回家吃饭,那会儿听季来烟说,是陆时迦送祈热去的老师那儿,后来他俩一起回来,他员工开陆时迦玩笑,问祈热是不是他女朋友。员工尚且是开玩笑,现在回头看,其中的意味又有几分复杂。   也听柳佩君说他们一起去云南,那会儿他感冒,祈热来看他,提起云南,她却转移了话题。去李妲姣的火锅店,偶然知道祈热在比利时遇到困难是陆时迦想办法帮的忙,后来祈热单独喊陆时迦出去。除夕那晚,祈热在陆时迦房间,他喊他们吃饭,以为他们又拌嘴,根本没有察觉其中的气氛。   然后是祈凉生日的时候,他看到她戴的那枚戒指。当时以为她只当单纯的佩饰佩戴,对他们俩前后脚离开也没有多想。   太多了。   一块块碎片棱角分明,皆有迹可循,可又因为一些迷惑性的因素被忽略,现在被动地得知了拼法,碎片自行合体,完整地拼出立体的图画来。   拼图里的两个人,偏偏地,一个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一个是他弟弟。   偏偏是他弟弟。   他对雏菊已经没了执念,久未打理的花瓶里插着的是几枝枯萎的花。   对送花瓶的人还没有彻底放下,但渐渐地在释怀,可今日一遭,他仍然缓不过来。那几枝枯萎的花这会儿便是陆时樾的心。   他在桌旁站了半晌,然后握紧瓶颈,抓着放在了旁边的矮桌上。脚边是垃圾桶,他先拿出一枝来,花瓣枯黄,拿出来的瞬间就往下掉,翻转着落入垃圾桶。   他拿着光秃秃的花枝出神一会儿,然后果断扔进垃圾桶,接着重新拿起瓶子,一倾,水与花便一齐进了垃圾桶,连带着,他这么多年的纠结与自我斗争也尽数砸了进去。是石子入深潭,悄无声息。   除了接受,他没有其他选择。或者说,他没有立场。   祈热跟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以后她也要跟喜欢的人结婚,组成家庭,然后有自己的孩子。   而他早就明白,无论是现在还是往后,那个人不会是他。   只是没有想到,那个人恰好是他最亲的人。   他需要缓冲,于是将几个花瓶来回洗了几遍,然后倒扣在桌上。   水沿着花瓶内壁淌下来,聚在小小的瓶口,宛若一直被围困住的他。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将花瓶拿起,找了东西让几个瓶子斜靠,水便没了阻碍,畅通无阻地流淌在了桌面——他将从前的自己解放了出来。水会蒸发,或许也代表着,过去的他终将过去,往后,他便是全新的。   是花瓶沥干水,也是他暗暗自洽的过程。   时间似乎停留在这一刻,他只是干干地坐在沙发上,反复咀嚼那些自我说服式的话语。   直至门铃响起,他手指才动了动。   脑袋里顿时闪现过两个人,不确定这会儿站在门外的会是哪个。   隔了一会儿,门铃再一次响起,陆时樾终是起身走了过去。   拧开门把,门外是不知不觉间身高已经与自己齐平的陆时迦,若要仔细比对,似乎还高出一些。   时间一直在走的,是他始终埋于工作没有注意。他不得不承认,面前的人已经脱去稚气,有自己的主张,自己的喜好,也自然会有喜欢的人。   陆时迦尴尬地喊了一声陆时樾,两人一时都保持了沉默。   陆时樾坐回原处,陆时迦在他斜对面坐下,一错眼,就看见冒出垃圾桶的干花枝,他心绪也跟着愈加复杂。   沉默半晌,再次看向陆时樾时,陆时迦的眼神不再迟疑。   “哥,我很喜欢祈热,”他顶着陆时樾深沉如水的眼神继续说下去,“我也知道,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她。”   那次除夕,他无意在楼梯上听见陆时樾和柳佩君的对话,知道了他哥的心意,也从他的话里间接知道了祈热的心意。   他始终将这件事放在心里,谁也没有告诉。   “我应该早告诉你我的想法,但是一直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清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陆时迦声音平静,实则心里豁开了一道口,他知道他哥肯定会难过,会惊讶,但即便很残忍,他也必须表态,“知道你喜欢她之后,我从来都没有因为这件事动摇过,祈热疏远我,骂我,我有时候很生气,但是想法也从来没有改变。”   “对不起,我为我的隐瞒道歉,”陆时迦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也请容许我的私心存在。”   表态,道歉,他的姿态有些强硬,他自己也知道,哪怕态度有一点偏差,也容易让人觉得有炫耀的嫌疑。但他问心无愧,他虽没有动摇过要跟祈热在一起的想法,也为这件事苦恼过不少次。可私心难违,他也不觉得自己错了,倘若他为自己的爱道歉,反而是对他哥的不尊重。他错的是不该一直退缩,应该早一些主动告诉他哥,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让他哥十分地被动,所以他也只为这一件事情道歉。   他说完心里没底,知道他哥向来都很镇定,可是涉及到感情,他猜不到,也不想猜。   良久,斜对面的人动了动,他跟着将本就挺直的背打得更直,却听他哥问:“你平时也直接喊她名字?”   陆时迦万万没猜到是这一句,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我喊她老师。”   在喊祈热“祈老师”之前,他很少喊她。从小就有些排斥喊她“姐”,所以在大多时候都省去了称呼,直到她开始教课,他才找到了一个叫起来不那么奇怪的喊法。   陆时樾听了后竟然笑了一声,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应该也知道,她不喜欢我。”他接着说下去,“迦迦,你应该清楚我的性子,我平时不太喜欢说话,很少跟你谈心,因为工作忙也没什么时间回家,但是我一直以为,我还是了解你的,即使之前觉得你跟祈热越来越像,骨子里还是那个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   “可是听你刚才说的话才发现,我应该放下以前的刻板印象,重新认识你。你说话之前,我最担心你道歉,你确实道歉了,但不是因为我害怕的那一件,让我没有那么不堪。你恋爱自由,恋爱之后告不告诉我同样也是你的自由,所以这一件事,你也不用道歉。”   陆时樾双手交握着,说完一席话他松开来,抵在膝盖上的手臂也一齐打直,“可是,我也不得不告诉你实话,我确实受到了冲击,现在也没有完全缓过来。”   陆时迦看着他哥,心下十分不忍,低声说:“我知道。”   “我需要一些时间,在这之前,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等我缓过来,也仍然和以前一样。”   陆时樾话里的意思便是:你不用在意我的想法和立场,尽管去继续自己的事。   陆时迦愣了片刻,还未点头,桌上手机先震了起来。他稍微转移了视线,看向别处。   陆时樾看向桌面上的手机,拿起来接通后先喊了那边的人,“妈。”   陆时迦闻言看向了他哥。   “婚礼去过了,已经回来了。”陆时樾没有避开陆时迦,仍然坐在沙发上,言语里撒了些谎,但在情理之中。   柳佩君打这通电话,是要跟陆时樾确认他回家的时间。知道他公司最近还在赶项目,可能连小年也没法回家吃饭,他空出时间要去参加婚礼,她便多问了一句,得知他下午有空,当即喊他晚上回家吃饭。   “那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回来了?”柳佩君言语里透露着欣喜,忽地又微微叹了口气,“你是难得回来,可迦迦说去图书馆,晚上可能跟同学在外面吃饭。我猜他是跟同学出去玩了,明天不就生日了么?要老早去酒店,想着他都要成年了,有自己的圈子,我也就没拆穿他。”   陆时樾看向陆时迦,陆时迦大概猜得到柳佩君提及到了什么,便用嘴型告诉他哥,他待会儿就回家。   他确实跟柳佩君撒了谎,因为不确定下午什么安排,暂时没有把话说死,只说可能不回家吃饭。   现在情况有变,他也只能回家,来这里之前祈热也是这么跟他叮嘱的。   他听着斜对面他哥又朝另一头应了几句,很快挂了电话。   将手机放回桌面,陆时樾脸色凝重了起来,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陆时迦隐约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不管猜没猜对,他也对陆时樾坦言道:“等高考完,我会告诉家里。”   陆时樾将视线落回陆时迦身上,他脸色刚才缓和了一些,可因为柳佩君这通电话,又重新深沉了起来。   以他对柳佩君的了解,她对这件事情的接受度近乎为零,如果知道了,家里势必要翻天。他不用细想,也知道他们俩之后要面对的压力该有多大。   即便心里持着悲观的态度,他还是努力作出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用担心,等你高中毕业,妈妈应该就能接受了,现在先好好准备高考。”   这么安慰着,陆时樾想到了祈热,以她的性子,加上刚才听陆时迦简单带过的一句话,知道她肯定纠结了很久,现在肯定也最怕影响陆时迦的学习。   也肯定比他清楚,柳佩君是她不愿意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一道难题。   陆时樾暗暗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陆时迦迟疑一会儿,也站了起来,“现在回家吗?你回去的话我跟你一起。”   陆时樾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下楼。一个去取车,另一个等在停车场外。   等的间隙,陆时迦拿出手机给祈热去了电话。   几乎是拨出去的同时,祈热就接了起来,一肚子话要问,却又问不出口。   陆时迦走出大楼也松了一口气,把刚才的对话复述一遍才发觉他们的对话并不长,待的时间也不多,感受上却有超出十倍的延长。   “就没了?”祈热是害怕他隐瞒,“没说其他的了?”问完又觉得多余,陆时樾她还不了解么,什么都不愿意麻烦别人,却又十分为别人着想。他不会生气,只会接受,即便很难也会努力尝试。   “没了,”陆时迦回,“你不知道,我进去的时候,心跳都要超负荷了,紧张得我按门铃的手都是抖的。”   那边祈热笑了笑,不想显得自己过于紧张,便开着玩笑:“看把你怂的,就这点出息?”   原本她不愿意他去,打算自己去跟陆时樾谈,但陆时迦坚持,被他说服了一阵,便由他去了。   等那边陆时迦说完,她应了声:“嗯,那你先回去,晚点再说。”   挂了电话,祈热把手机放回包里。   咖啡店里放着爵士乐,她这一桌却没人去听。   对面坐着鹿小诗,从进门到现在,她还没开过口。   鹿小诗其实和陆时樾一样,或许每个人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惊讶过后都会下意识地去回忆,回忆以前的蛛丝马迹,好佐证现在的状况。   单从她几次见祈热,她身边都有陆时迦,就可窥见一斑。再想到那次请她带去陆时樾房间,同是看一张照片,祈热第一眼却只注意到里面的陆时迦。   信号其实早就发射,是她自己没有也无心解读。   “想来想去,虽然一切都很合理,我私心还是觉得你挺残忍的。”鹿小诗最终开了口,没有隐藏自己的不满,“哪怕你再不好说,也不该瞒着他,或者你干脆就隐藏得好一点,偏偏被我们撞到,我都惊呆了,更别说他了。”   她沉默了会儿,没有等来祈热的话,轻轻拍了拍桌子,“我知道你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也没有义务跟我说,但是我还是想听听,你就当帮我答疑解惑,让我不那么介怀。”   祈热觉得热,将身上大衣脱了下来,“没什么好开脱的,我就是胆小。”   鹿小诗闻言笑了出来,“你真是,我以为我够了解你了,每每都能让我惊到。”   “没开玩笑,”祈热脸色有些严肃,“事情不在我控制之中,一开始……”她长呼一口气,“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你们的反应都在我预料之中,我当初自己都没敢想,后来就……稀里糊涂被骗走了。”   “所以后果你都考虑过,才跟迦迦在一起的?”   祈热想点头,放弃了,“都想过,但是没想清楚。”   “至少心理准备是做好了。”   祈热这回点了头,“其实我在心里预演过,各种话都排演过了,所以我现在心理强大得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开着玩笑,又正经起来,“反正等熬过这段时间,我就去‘自首’。”   鹿小诗叹了口气,用上回祈热说的一句话回赠给她,“Bonne chance.”   (祝你好运)   交谈一番后,两人一起出了门,鹿小诗又喊住祈热,“我又想了想,这对陆时樾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可能这次受受刺激,就真的彻底放下了。”   祈热没说话,等来她下一句,“但是也不会是我。”   祈热心里一紧。   “他要往前走,我也该往前走了。”说完,鹿小诗朝她笑了笑,见出租车在旁边停靠,耸了耸肩,“我先坐了。”   祈热点了头。   身边一辆辆车子经过,她干干站着发了会儿呆,回神后拦住下一辆,开门钻进了车。   兰博基尼在前,出租车在后,奔向的是同一个目的地。   远在木樨门的家里,给陆时樾打完电话的柳佩君笑着挂了电话,又去确认明天生日宴会的菜式和酒水。   刚坐下,电话又响了。   她走过去接起来,另一头是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   对方自报家门,柳佩君拍拍脑袋,“您好您好,林老师,嗯嗯,记得记得,迦迦的班主任,上次家长会还见过的……谢谢您,也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电话另一边,陆时迦的班主任紧接着说了这一次通话的用意。   “早恋?”柳佩君笑意一收,一颗心提了起来,“是不是……是不是叫季桃的女孩?”听见那边的答案,她也没有松懈,“不是……还不确定是不是在一起?那是谁?”   “可能是误会?”对面说了几句什么,又跟她确认一串手机号码,柳佩君应着,“嗯嗯,对对,这是我手机号……好好,您把网址发给我。”   柳佩君勉强笑了出来,“知道知道,我不着急,我先看看您给我发的内容。”   “好的,再见……再见。”   挂了电话,柳佩君听见沙发上手机震了震,立即过去点开确认。   按照短信里的提示,她看到了一张照片,立即辨认出上面的人来,脸倏然一僵,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点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吉吉酱 46瓶;雨田 20瓶;Denise不是Disney 10瓶;至此终年 6瓶;启程 4瓶;32668666 2瓶;Yessica 1瓶; 第98章   立春已是东风解冻, 但在车内也仍需开上暖气。   陆时樾向来没有什么窥探之心,可旁边坐着陆时迦, 不久前两人互相坦言过, 坦言的事情又跟祈热有关。   所以经过了坦言后的尴尬,他在等候红绿灯的时候问陆时迦,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问出口前与问出口后都觉得对自己有些残忍,可好奇多过其他情绪。   被问的陆时迦也觉得尴尬,他尽量将语气放平放淡:“暑假的时候。”   一说, 自己也有些恍然,竟然都快半年了。   半年间祈热处处都变得小心翼翼,所以在一起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反而更少。   他都数得出来:开学前见了一面,被电梯里的老师撞见;中秋节前的那一面,在校门口碰到了花老师;国庆三天去看了音乐节, 他给她戴上戒指;祈凉生日那天, 祈凉知道后气得踢墙;她来学校取衣服, 又让季桃和虞梦蝶看见;冬至日,她和他妈柳佩君一起送来汤圆;冬至日那个周末,拿到她公寓钥匙后他壮着胆子去了一次;然后是考试前两天, 他死乞白赖在那儿住了一晚。   现在,他哥也知道了。   陆时迦隐隐有些不安。   陆时樾则暗暗叹了口气, 将窥探的心一收, 敛入他调高音量的车载音乐当中。   车子不疾不徐地由他住处到了木樨门,在院门内停稳,陆时迦解了安全带下车。在风中打了个哆嗦后几步跨到屋檐下, 有些奇怪听到车声后的柳佩君今天竟然没有迎出门来。   回头见他哥也迈步过来,他伸手推了门。   冷暖交替,进门第一件,陆时迦去脱厚外套,里头蓝色毛衣彻底露了出来。   “妈,”陆时迦进门便看见沙发上坐着的柳佩君,“哥回来了。”   说完,察觉到了异样。   柳佩君坐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捏着手机,视线黏在了手机屏幕上,神色严肃而紧张。   走在后头的陆时樾也发现了柳佩君的不对劲,往常他要是回来,她听见车子的声音一早就出来开好门,这会儿他和弟弟一道回来,她竟不觉得奇怪,甚至都没有看过来。   想到这里,陆时樾快步走过去,喊了柳佩君一声。   柳佩君这才抬起头,眉头紧蹙在一起,她略过陆时樾,看向身后正在往挂衣架上挂呢子外套的陆时迦。   “迦迦,”柳佩君声音的温度与室内的暖气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看事情总是悲观,什么事都往坏处想,但平时多半都是焦急多一些,这会儿脸上是少有的冷漠,“你过来。”   从语气便可以确认,确实是有事情发生了。   这个节骨眼,陆时迦下意识地想到了什么,然后迅速地做起了最坏的打算。   他走过去的步伐不快,每一步似乎都是在往事情败露的边缘徘徊。   到了沙发旁的陆时樾坐到了柳佩君旁边,看一眼她手里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关切与担忧一齐涌上心头,他语气无甚波澜,“怎么了?”   柳佩君焦灼的心情没有被抚平,脸色愈发暗沉,看向陆时迦的目光凌厉,宛若一把锋利的刀子,“你去哪了?”   陆时迦是吃完中饭出的门,和柳佩君说的是跟同学一起去图书馆,晚饭可能回不来吃。柳佩君还抱怨说他哥难得回来,他又要不在。可能是他期末考的成绩又一次进步,也可能是对他口里的朋友十分放心,柳佩君也没有多为难,随他去了。   这会儿她沉着脸色,陆时迦知道自己不能再撒谎,坦白道:“对不起,妈,我撒谎了,刚才没去图书馆,跟同学去商场玩了。”   他不能再用前一个理由撒谎,脑袋飞快转着,换了另一个。   “哪个商场?”柳佩君没有因为他先前的撒谎生气,问得更加具体些。   “和谐那边,”这回是陆时樾开了腔,帮着一起撒谎,“我中午就在附近参加的婚礼,出来碰见他了。”   柳佩君看了眼陆时樾,稍稍被说服,也知道这不是重点,所以没有再敏感地纠结于此。   她手微微发颤,这回直接奔了主题,语气冷静得有些反常,“你班主任打来电话,说你谈恋爱了,现在你告诉妈妈,是不是真的?”   柳佩君接到陆时迦班主任的电话是在半小时前,听了班主任的话,她当即焦躁急迫了起来。虽然班主任说可能是误会,但她先前就起过疑心,所以潜意识里已经当了真,也就自然而然地认为班主任发来的照片里必定就是陆时迦的女朋友。   班主任发来的是个网址,点进去是贴吧的页面,恰好就是原先很火的那个校草帖。按照班主任短信的提示,柳佩君倒序查看,翻到指定的楼层,很快看到了那张几个小时前发出来的照片。   配文是:“清理照片发现张旧图,那天差点迟到了窝草,没想到在校门口看见你们嘴里的校草,本来不想发的,但是闲得无聊来打发时间,旁边这个是不是他女朋友啊?”   照片里是两个人,看背景是在校门口,穿一身校服的是陆时迦,他对面站着的人穿黑色外套,长发披肩,脸部被发图的人作了处理,用一个卡通贴图挡住了。   而陆时迦正伸手拉住了对面的人,弯着腰,像是要亲下去。   这样一张暧昧的照片,极容易引发猜测。放了假的学生多的是时间,里头的人又是大家熟知的,几个小时的功夫,这一楼就有了上百条评论。故作叹息的有,表示惊讶的有,其他的多是猜测——   “没穿校服……看着还挺成熟的,校草就是不一般,姐弟恋啊,这个姐姐到底长什么样,层主你敢不敢放原图?”   “顶楼上,明显是比我们大的姐姐,估计都二十了,PS:两双大长腿都要布满屏幕咯。”   “光看身材,这位哥儿们眼光不错,就怕层主是故意把脸糊了,怕太丑吓到我们?”   ……   几个小时前发的图,照理来说班主任不会知道,现在又是寒假期间,学校多半不会注意贴吧的动静,可偏偏陆时迦班主任的女儿也读高三,女儿先前就知道陆时迦是她爸班上的学生,看到帖子后没忍住跟他爸提了一嘴。   班主任看到照片后一惊,虽然不知道里头的人长什么样,但两人看起来确实很亲昵,明显不是一般关系。这会儿是关键时期,他不敢掉以轻心,思量过后决定给家长提个醒。   其他人尚且不知道被P掉的人是谁,可柳佩君是什么人?她从小看着照片里的人长大,所以只消一眼,就能确认大家纷纷猜测的那个人是祈热。   因为柳佩君潜意识里就认为照片里的人是小儿子的恋爱对象,所以在辨认出来的当时心里猛然“咯噔”一下,拿手机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她慌张得扶住沙发坐了下来,眼睛没有离开屏幕,又盯着照片仔仔细细地看。   将照片放大的同时,也回头从记忆里搜寻些有关的片段。   祈热手里提着的白色袋子她也认得,是她送陆时迦回校那日带去的,因为祈热有事不在公寓,她便让陆时迦带回学校,改天给祈热送过去。   看照片,大概是祈热自己过去取了。   再看这个动作,确实很是亲密,但她们归根结底是姐弟,柳佩君也记得先前在饭桌上就讨论过,几个大人一致认为,陆时迦是越来越黏祈热了。她也当面问过陆时迦,他解释说学法语之后跟她越来越亲。偶尔两家人在一起,两人确实不像先前那么剑拔弩张,总和气坐在一块儿,比起祈凉,两人看着倒更像亲姐弟。那会儿她还在撮合祈热和陆时樾,祈热和陆时迦感情好倒是好事,是以看着十分满意。   想到这儿,柳佩君不像刚才那么紧张,应该是她太先入为主了,若是姐弟,这个动作就合情合理,或许当时也不像照片里看着那般气氛微妙。   所以这会儿她改持怀疑态度,但是这事儿给她提了醒,她先前以为自己能接受陆时迦谈恋爱,刚才听见班主任的话,却发现就算是季桃,她也没法淡定地接受。   虽说陆时迦成绩一直在进步,但她既然瞧出了他恋爱的端倪,就趁这次试探他一回,若是真的,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既然要试探,她便演一出戏。   她脸色沉重,又怕自己试探出她不希望看见的结果,要是他当真谈了恋爱,她还得操心。   “你说实话,迦迦。”   她铁青的脸色已然在告诉其他人,她已经知道事实,陆时迦撒没撒谎,她都一清二楚。   陆时迦虽做了最坏的打算,听他妈妈直接问出来,心理建设倾然间间倒塌。   他不知道他妈妈知道多少,更不知道他班主任又是怎么知道的,一肚子的疑问无用地翻滚,都没办法帮他想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他干愣愣杵着,面前是质问他的柳佩君,还有和他一样不知情的陆时樾。   他一时手足无措,脑袋发着蒙,又很快自我镇定下来。不管怎样,既然不知道情况,他先否定了再说。如果他妈妈真知道了,那承受这番风雨就是了,反正早晚都要经历。这么一想,他反倒不担心了。   说话前又跟他哥对视一眼,陆时樾面色沉静,眼神里给他传递出可靠的信号,让看着的人十分安心。   “没有,”陆时迦皱眉看向柳佩君,“我班主任说的?肯定是误会了,他怎么乱说呢?”   他语气听来十分坚决,也隐约带着些被误会后的恼怒,柳佩君听着面色缓和了些,但仍然存有疑惑,于是将手机屏幕点开递过去,“那这个照片是怎么回事?现在学校很多人都以为你跟你……”她原本早就想把照片给陆时樾先看,又怕他看了会不舒服,这会儿也不太敢提,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跟你祈热姐谈恋爱了!”   陆时迦听着心脏一缩,接过手机后机身一转正对自己,就看到屏幕上自己跟祈热的照片,仔细一认,紧跟着暗暗松了口气。   他边想着怎么解释,边点开了评论。   “虽然看着是比他大,但是一看就很配啊,自己都长得那么好看了,对象还能不好看?”   “看着就很配,两个人的手也真的很绝。”   类似这样的评论很多,陆时迦看着十分受用,但知道这会儿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很快将手机递回去,“这根本就是瞎扯嘛,您不是知道么?我本来要去给祈热姐送衣服,但是她怕耽误我时间,就自己过来拿了,这照片谁拍的?偷拍就算了,还故意拍成这样,我当时就是跟祈热姐拿个吃的。”   陆时迦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实则心里十分没底。这次他可能可以幸运地逃过,可以后真正要跟柳佩君坦白,估计她会更气。想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面柳佩君将手机接回来,看一眼陆时迦的脸色,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这事儿必然是误会,既然照片也不是她想象中那样的,她便把手机又递给陆时樾,“时樾你看看。”   陆时樾扫一眼便关上了手机,“现在技术都很先进,有很多图片处理器,这张照片发出来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只有发图的人自己清楚。”他将手机放到了面前的桌上,“妈,迦迦也说了是误会,而且这种平台都是学生看的,十几岁的学生都喜欢开玩笑,说说就过去了,不用太当真。”   柳佩君看着陆时樾,又被他的说法说服了一些,她再次看向陆时迦,“好,那你告诉妈妈,你有没有跟上次来咱们家里的女孩子谈恋爱?”   陆时迦深吸一口气,“季桃?没有!我没有谈恋爱,现在学习那么紧张,哪有那个时间和心思?”   他不得不把话说死,不然柳佩君必定会再起疑心。   到这里,柳佩君知道自己是想错了,彻底松了一口气,嘴上仍然苦口婆心,“不管怎么样,妈妈不希望你现在想其他的。你也还小,还不到那个时候,先好好准备高考,也不要跟其他学生一样上这些网站,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做一套卷子。”   她说着站了起来,“我给你班主任打电话去,他也很紧张,就怕你走错一步,我得告诉他,让他好放心。”   见柳佩君走向电话机旁,陆时迦肩膀一塌,像是打了一场战役,疲惫得很,用眼神跟陆时樾打了声招呼,立即转身往楼上跑,边跑边回头朝柳佩君喊:“我上去写作业了!”   他快步进了房间,掏了手机给祈热打电话。   祈热已经快到家门口,在他的提示下提前下了车,听他把刚才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一颗心便跟着起起落落。   听完后她沉默了片刻,当即提醒他,让他一定注意,把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都收好。   陆时迦举着手机往书桌旁走,“那可太多了。”   好在柳佩君给了他足够的空间,不至于因为疑心就来翻他东西,不然随便一件都够他好一阵解释。   他语气里透露着不乐意,但经历了刚才一遭,他再不敢任性,把所有的东西收到一块儿放进箱子里,然后上好锁。   另一边,祈热沿着一排光秃的法桐朝家里走去。挂了电话她仍然后怕,要是陆时迦刚才在柳佩君的试探下承认了,那这会儿她就得提着脑袋回去。但现在她的心情也不好受,跟提着脑袋没多大区别。   她步子缓慢,在离家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十来米外,陆时樾站在院门口,已经看见她,朝她笑了笑,一看便是在等她。   祈热跟李妲姣坦白的时候十分畏缩,但那份煎熬仍不如现在,即便陆时樾已经知道。可就是因为知道,她反而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她在原地停了会儿,就见陆时樾抬脚走了过来。   “迦迦跟你说了?”陆时樾脸上带了一丝笑,步子稳当地到了祈热跟前,说话的语气跟平常没有不同,自然而淡定。   祈热始终屏着呼吸,听他说话后才顺了顺,“嗯。”   两人十分默契地朝着反方向走。   陆时樾问完那一句也没再说话,面对陆时迦是一种样子,现在面对祈热,他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怅然。   祈热双手揣在兜里,走了一会儿,笑着低声问他:“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陆时樾顿了顿,随即笑着点头,“是。”   “我也觉得,”祈热脸上的笑容淡下去,重复着两个字,“疯了。”   越是时间久,越这样认为。   换作任何问题,陆时樾都可以开口安慰她,但这件事,他做不到乐观看待。思来想去,他觉得更应该提醒她,站在他的角度给她分析利害关系。   “家里人的性子你也清楚,刚才是好险逃过一劫,等之后你们跟家里坦白,家里会发生什么变化很难说得准。虽然我们是几十年的邻居,已经是一家人,但是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我妈到时候可能会很偏激,以后两家人形同陌路,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祈热听后心下立即又焦虑起来,陆时樾的一字一句都说在点上,也是她一直暗暗担心的。他们当了多少年的邻居,便有多少年的感情。若是因为她和陆时迦的事情让爸妈们割袍断义,那她就是最恶毒的那个罪人。   她当然不愿意看见,可是私心更不愿意跟陆时迦分开。   她自己明白,她是自私的。   “你觉得……”祈热故作轻松地开起了玩笑,“我能坚持下去么?”   陆时樾看出她笑容里的勉强,“我相信你,跟迦迦聊了之后,知道他也很坚定,”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出两个字:“但是……”   但是现实过于残忍,九岁差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父母那道坎也远远可以预见。还在住处的时候,陆时迦的话让他相信且有些乐观地认为,或许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他父母不至于拆散他们,但等真正站到了柳佩君面前,他即使不是当事人,也觉得要开口实在太难了。因为害怕,因为知道开口便是纷争的开始,所以觉得难。   他没有说下去,而祈热也全都理解,她故意耸了耸肩放松心情,“我知道,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祈热也不知道。   “大不了我无理取闹,耍无赖。”她随意编出一两句。   陆时樾看着她的样子有些难受,他渐渐慢下步子,最后停了下来,“以前我设想过和你男朋友见面时候的样子,会想你要怎么介绍我,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现在好了,也省去介绍这一步,挺好的。”   祈热心里也难受,她嘴唇翕动着,最终笑了出来,“嗯,那你呢?”   陆时樾脸上现出疑问。   她解释:“我刚刚跟鹿小诗见面了,她说……她要往前走了。”   陆时樾心下了然,开玩笑说:“她已经看清我了。”   祈热却没有笑,又问一遍:“她要往前走,你呢?”   陆时樾没有正面回答,抬脚继续沿着石板路走下去,“我有样东西要还你,等过年之后看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   祈热跟在他旁边,听后真心笑了出来,满口答应:“好。”   两人走到小卖部才原路返回,回去后时间还早,祈热没去隔壁,一个人在家躺着。   傍晚的时候,季来烟和祈畔一起回来了,车子停在院子里,还钻出个半路搭上顺风车的祈凉。   祈凉已经从陆时迦那儿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下车后想去见见他,可不知道怎么地,他也跟着心虚了起来,脚步方向一变,最终还是回了自己家。   他很少去祈热房间,这回十分自觉地敲了门,听见里面应了一声才把门开了条缝。   “干嘛?”祈热干巴巴在床上躺着,这会儿坐起身来问门口的人。   “还能干嘛?”祈凉怕楼下爸妈听见,压低了声音,“提醒你小心一点!被发现就死定了!”   祈热嗤笑一声,“要你提醒?”   好心当驴肝肺,虽说祈凉的语气听上去确实不像好心,他至少也是关心她。“你自己有数就行,刚才来的路上我差点就跟爸妈说了。”   祈热沉默了两秒说:“我已经告诉他们了。”   “什么?!”祈凉没控制好音量,直接喊了出来。   祈热故意捂了捂耳朵,淡定说道:“不用这么惊讶。”   “靠!你也不早说!我刚才都憋死了!”祈凉急得要蹦起来,说完才反应过来,“他们什么反应?”   “你觉得呢?”祈热觉得他大惊小怪,重新躺了回去。   祈凉想了想,他爸妈那么淡定,一直都很开明,“那肯定是心态稳得不行。”   祈热没搭理,间接地赶人,“把门给我带上。”   听见祈凉“切”了一声,然后是门关上,祈热闭上了眼睛。翻个身,叹了口气。   祈凉猜错了,他爸妈同样震惊不已,甚至也少有地没有任何主意。   那天陆时迦从她公寓离开,她给季来烟打了电话,因为是周末,祈畔也在家。也好,省去她说两回。   她陈述了一番事实之后,那边久久都没吭声,缓过神后问了她几句,然后说:“热热啊,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等你回来咱们好好聊聊。”   也是因为家里头都知道了,所以才会有后来祈畔问陆时迦未来规划的事情。倒不是祈畔要试探,就是关心几句,如果他们俩要一直走下去,陆时迦得更有担当。可听了陆时迦的回答,祈畔又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该给自己太大压力,所以当晚就给祈热打了电话,让她给陆时迦做做思想工作,不要只想着买房这一件事,她也就真的将原话转达给了陆时迦。   后来回家也确实跟家里聊了,话题围绕的皆是如何跨过柳佩君这条坎。怎么也聊不出结果,只能暂时搁浅。   祈热原来想跟季来烟说说今天的事儿,但不想他们更加担心,思考过后决定不提。   她眯上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醒来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祈热揉了揉脸,打了个呵欠说:“进来。”   门便在下一刻推开,她隐约见人进来,抬头看过去,心猛然一提,低声朝正反手锁门的人喊:“你怎么过来了!?”   陆时迦看着面色如常,朝床边走了过去,“我妈让我来喊吃饭的,”他往床上坐,立即被祈热推了一把,他配合地往外倒了倒,又笑着坐回去,“不是我要上来,祈叔叔说你在睡觉,让我大点声喊你,我喊了呀,你没听见。”   他不想被误会,所以故意喊了“祈热姐”,旁边祈畔没忍住笑出声,默默叹了口气便说:“迦迦啊,你得上去喊,这么喊你祈热姐醒不来。”   他便兴冲冲上来了,根本不知道让他上来的祈畔在楼下摇了摇头,不确定自己这么做是帮他们还是害他们。   祈热也算明白了,见陆时迦还什么都不知道地傻笑,也跟着笑出来。   他不知道也好,省得战战兢兢。   “好了,我知道了,赶紧走,待会儿柳阿姨要怀疑了。”她顺了顺头发,准备起床。   陆时迦没动,默默看着她,见祈热马上就要上手赶人,立即解释说:“我妈故意让我过来的,她就是想给自己证明我跟你没关系,是要好的姐弟,弟弟来喊姐姐吃饭再正常不过了。”   祈热笑了笑,“那喊完你就回去,哪有喊个人这么久的?”   陆时迦还是不动,“晚上出去吗?”   祈热来气了,抓着他衣领,“陆时迦,你得分清轻重缓急,现在不是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忘了今天你怕成什么样了吗?”   “可是是我生日啊,过了十二点,我就成年了。”   “那又怎么样?”祈热松了手,“今晚之后成年,你之后都是成年,不急这会儿。”   陆时迦不依,直接说:“晚上十二点半我在路口等你。”他说着就要起身,半路上一停,又飞快地探身回去,在她嘴角亲了一下。   祈热小声地怪叫一句,虚捂着嘴,“赶紧走!晚上在家待着,我不会去的!”   陆时迦却十分开朗,“我等你。”然后高高兴兴地出了房门。   祈热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心思这么开心,可是他开心,她也就跟着放松了一些。   晚上的饭桌上,柳佩君对祈热没有任何区别,似乎真的只当白天是场误会,也没在饭桌上提起那件事儿。   其他人也一切如常,说的多是明天陆时迦的生日宴。分明都把事情交给了酒店,柳佩君却仍然操心得很,将一样一样确认过的事项又在饭桌上列一遍,最后问他们有没有遗漏。   季来烟开几句玩笑,安慰她不用那么紧张,然后不经意地岔开话题,水过无痕般提起晚上回来被隔壁邻居喊住的事儿。   柳佩君听了后应:“对对对,上午把喜糖送过来,你们都不在家,我说先放这儿,人家非说要亲自给,说是心意要送到,看来是真的很满意儿媳妇。”   隔壁家的儿子,便是非典那年考研,初试吊车尾害怕被刷,结果最后免了复试直接录取的那位,这次结婚也就是他。   “那可不是?都三十好几,终于结婚了,家长肯定高兴。”季来烟从来不会因为年龄去攻击别人,但现在没其他法子,她顺着话头问柳佩君:“听说对象比他小了得有十多岁?”   这一问,一桌人都竖起了耳朵。   祈热看一眼她妈,季来烟看着淡定如初,她不禁感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他儿子三十二,儿媳妇刚满二十,满了二十才能领证,差了十二岁呢,”柳佩君上午跟邻居聊了几句,所以知道一些,“我上午也见了人,看着比实际年龄大一些,两人站一块儿倒还挺般配。”   “看看别人家还成,要是发生在自己家那肯定不行,十二岁相差也太大了,”柳佩君连连摇头,“现在可能还不觉得,等以后越老越有差距,他们家是没其他法子了,能找到对象就是好的。”   “什么十二岁?”去厨房加汤的陆正午这会而端着一大碗汤出来,将季来烟到了嘴边的话逼了回去。   柳佩君看一眼对面的陆时樾,再过两三年他也要三十了,她心里急得很,可这会儿不好说些什么,只对着陆正午发火,“没什么!懒得跟你解释。”   陆正午笑了笑,“行行行,来来来,这个是热热最爱喝的,赶紧趁热喝一碗。”   祈热赶紧拿了碗起身去盛。   柳佩君便又看一眼祈热,要说祈热还比陆时樾大那么二十来天,她就是随她妈妈,看着十分显小,说她二十岁也不过分。可偏偏对陆时樾没感情,要是两人能在一起,她现在也不用操这份心。   她心里暗暗感叹着,等晚上爬上床睡觉,到底还是跟陆正午提了几句,也耐着性子跟他说了隔壁家的事儿。   “你说时樾这事儿可怎么办?我就怕他三十好几了也不愿意找对象。”   陆正午听这话不下百遍,仍安慰她,“孩子都有自己的主张,你不用操心,我看咱们家这俩孩子好得很,长得好,成绩好,懂礼貌,时樾那么贵一辆车也买了,现在正是事业往上走的时候,不急,男人结婚不怕晚。”   他有理有据,柳佩君却听不进去,“每回跟你说,你都这么个态度,我真是欠你们老陆家的,一个个都要我操心。两个孩子是好,可一个不结婚,一个还差点谈恋爱了,你说我能不操心么?”   陆正午暗暗一惊,“你说迦迦?”   “除了这两个儿子你还有哪个?”柳佩君更来气了。   陆正午知道小儿子是真谈恋爱了,他这段时间忙没怎么关心,现在听妻子说的是“差点”,只能试探性地说:“谈恋爱好啊,又不是什么坏事儿。”   “就是你这种教育方式,我跟你说,你这种方式不对!现在要是时樾谈恋爱,我会这么操心?你想想迦迦才多少岁?!”   “明天就成年了,成年了谈恋爱没什么问题,”陆正午将被子掖得更紧了,又问:“真谈恋爱了?”   柳佩君哼一声,“真谈了我这会儿就不在这儿,早给他做思想工作去了。”   “那你刚才不是说谈了恋爱?”   “我说的是差点!”柳佩君气冲冲地翻个身,手一抬把被子里的暖意全送了出去。   她气得不轻,一点不觉得冷,把今天的事三言两语跟陆正午说了一遍。   “虽然是误会,但是我知道那会儿着实吓得不轻,你说要是热热跟迦迦真在一块儿,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说完没听见回答,侧头看过去,陆正午已经眯眼快要睡着了。她忿忿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陆正午立即睁开了眼。   安慰道:“不要瞎想,迦迦比你想象中懂事。”   柳佩君看陆正午这副懈怠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翻身背过身去,“我跟你没得说。”被子一拉,彻底不说话了。   时间已过十二点,窗外的月亮圆满得出奇。   圆月亮底下,认真搭配了一身衣服的陆时迦站在路口冻得直打哆嗦,他掏出手机自拍了一张发给祈热,然后迅速将手伸回口袋取暖。   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手机有动静。   刚要再掏出手机给祈热打电话,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陆时迦只消听脚步也知道是谁,还没转头便笑了出来。   祈热穿长长的厚棉袄,跑起来十分碍事,见陆时迦十分欠揍地笑着,到了他跟前便忍不住捶他。   她知道他在笑什么。说不来的是她,现在提前就跑出来的,还是她。   陆时迦伸手挡住她捶过来的拳头,紧接着将手落到她腰上,与另一只手碰上,将她紧紧圈住了。   这会儿街上没什么人,祈热还戴了口罩,便有些肆无忌惮,任由陆时迦抱着,在他怀里缓着呼吸。   陆时迦低头压在她肩上,一转贴到她耳朵边,“祈老师,你刚才跑过来好像一只鸭子啊。”   祈热立即火了,一把将他推开。   陆时迦往后退了些,拉着她再往远处走了几百米。到了公园,找了张干净的红长椅,两人一起坐了过去。   梅城有条护城河,先前他们在老街那边放的小河灯便是沿着这条河往下游。   这会儿他们就坐在河边,冷风随着河面吹过来,刮在脸上像刀子。祈热见陆时迦穿得少,叹口气后将外头棉袄的拉链拉开,两只手从袖子里钻了出来,往肩上一抖,再命令他:“过来。”   陆时迦见她里头仍然穿了短款外套,便没有拒绝,往她那边挪了挪,按着她的意思钻到温暖的棉袄里,下一刻,双手圈紧她的腰,一用力,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祈热吓得连往他胸膛上拍,“你做什么事能不能先告诉我?!”   陆时迦点头,“能,”然后凑近,先告诉她:“现在我要亲你。”   说完,迅速地寻到她嘴唇,索取她的气息。   祈热笑了笑,勾住他脖子回应他。两人靠得十分近,他太用力,祈热不禁往后压了些,再被他双手捞回去。   边亲边说话的本事,陆时迦似乎无师自通,“祈老师,之前你帮我许过一个愿……你希望我能够心想事成,可你都没问我许的什么。”   祈热牙关被他舌头凿开,边应付他,边留些意志想他提的事情。可没如愿,这会儿思维跟不上,连他的吻都招架不住,更谈不上理智地回忆。   陆时迦便给她列出几个关键词,“初三……图书馆,初雪……小兔子。”   祈热这下想起来了,推开他后问道:“许了什么?”   那次陆时迦先把自己的愿望机会用了,他希望祈热永远不为钱发愁,因为,不想再听到她被抢劫没钱吃饭的消息。   那时候他觉得一个愿望不够有保障,于是顺着第一个愿望许下第二个,他希望——“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只要他在,他一定不让她受苦,更不会让她受伤。   他说得正经,祈热听后却不太乐意,伸手将他嘴巴捂住,“我说过的吧?不准说这种话,肉麻!”   陆时迦眼睛弯成头顶的月亮,又故伎重演,亲了亲她手心。   祈热果然松了手,直接往他身上抹,“你恶不恶心?”   陆时迦低头看她手抹过的地方,开玩笑说:“祈老师,你非礼我。”   祈热手擦在他腰侧,听他一说,便当真“非礼”起他来,手掀起他衣摆钻进去,碰上他皮肤,笑着问:“非礼?”   她手热,所过之处皆发起烫来,陆时迦将脑袋埋到她脖子里,“嗯嗯,你尽管来。”   祈热见他乐意得很,反倒是自己吃了亏,便笑着将手抽出来,将他往后一推,然后双手捧住他脸,“我问你,你平常都看什么片子?”   他们已经有过十分亲密的接触,再提到这些话题,陆时迦已然面不改色,“不好怎么说,以后我们一起看。”   祈热赶紧将手一松,嗔怒道:“谁要跟你一起看!”   上一秒瞪他,下一秒又笑出来,身子稍微偏了偏,将口袋给他,与他先前的做法别无二致,“看看里面有什么。”   陆时迦依言将手伸进去,一摸,触感有些熟悉,便没再将手拿出来,“都说在一起的人会越来越像,祈老师你现在完全模仿我!”   祈热下巴一抬,“爱要不要,自己戴!”   “就这?”他佯装不满意,“我可是成年,一枚戒指就给我打发了,小气……”   嘴上这么说,动作倒十分诚实,他将她口袋里那一圈戒指拿出来递给祈热,祈热接过来后往他手指上套,“我确实小气,”见戴着合适又立即将戒指取了出来,“现在不给你,等毕业了再说,暂时放我这保管。”   陆时迦要去抢,抢了个空,眉头皱着,跟她打着商量:“我先戴脖子上。”   “也不行。”祈热十分果决。   陆时迦看了看,没有再坚持。他瞅着她,手慢慢往她腰上去,然后一路游离到她背上,接着重新吻住她。   祈热像是要逃,又没有彻底躲开。   头顶一轮满月便当了镜子,将两人的影子印下来。   祈热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隔着外套和毛衣将她背上的搭扣解开了,这是未解之谜之一。第二便是,他将裹住两人的棉袄用作被子,又窄又短的椅子成了床铺,压下去,用各种方式亲近她。还有第三:让祈热觉得万分羞耻。除去场所让人羞耻,更加具体的内容,由两人的喘息声里泄露出来。   再将她抱起,祈热埋在陆时迦肩上不敢看他,她身上酥酥麻麻,有几处尤其滚烫,宛如咕噜咕噜被煮沸的火锅,各种滋味混杂其中。   陆时迦将一顿火锅吃干抹净,辣得小腹里像有火苗在燃烧。没法纾解,只能再吃一份饭后甜点,连餐盘也舔舐干净。   终于,两人都平静下来。   陆时迦突然说,想快点到2017,祈热问他为什么。   他贴在她耳边,故弄玄虚道:“护城河知道。”   祈热跟着他视线看像静静流淌的河,敷衍地配合他:“它怎么知道的?”   “我喝醉酒那次,之前不是去放小河灯了吗?我们写的愿望它都知道。”   祈热信了他的邪,故意说:“哦,没兴趣。”   陆时迦也故意气她,“我们刚刚做了什么,它也都看见了。”   见祈热瞪过来,他斩钉截铁地重复:“它都知道。”   祈热懒得跟他计较,朝他耳边贴过去。   陆时迦下意识要躲,以为她要闹他,后脖子上又多了一只她伸过来的手,将他往回带,他便感受到她气息喷在他耳朵上,听见她说——   “生日快乐,我的男朋友。”   祈热话语里都是笑意,不趁着这会儿说,等到了白天人多眼杂,估计就再没机会。   说完,又亲他一次。   头顶是月,身后是河,皆是他们的见证。   回去的路上,陆时迦牵着她手说:“祈老师,你给我唱《月亮河》吧。”   祈热愿意,又偏要提点建议。她停在十字路口,像是指导交通的警察,“你把我从这这个路口背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我就给你唱一句。”   她扬着脖子,像骄傲的天鹅,也像《蒂凡尼的早餐》里,奥黛丽·赫本饰演的Holly。   陆时迦喜欢天鹅,也喜欢Holly。   他心甘情愿地在她身前蹲下,等她贴上来,他手臂绕过她腿弯将她背了起来。   祈热不擅长唱歌,可声音不错,一首歌被她拆成八句唱了出来。陆时迦背她,到下一个路口,又将她横抱在臂弯,来去交替。   几条宽宽的街道宛若世界,被两个夜旅人踏足,鞋不沾泥,也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月亮,河,街道,昏黄的路灯,以及漫无边际的黑夜,都将记得,陆时迦喜欢天鹅,喜欢Holly,但更喜欢祈热。   他站在离家最近的路口,耳朵里还回荡着祈热唱的《月亮河》跟最后道的那句“晚安”,他看着她背影越来越远,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视野当中。   他等待片刻,知道她已经回了家,便抬脚去追随她。   他步履不停,十二点一过,他迈过成年的关口,脚步也跟着愈发坚定。   头顶月亮西移,他必然朝着更加光明的地方走去。   照了一晚的月亮,终于在七/八点的时候隐去了身影。   室内忽地大亮,陆时迦艰难地睁眼,被柳佩君生拉硬拽地起了床,又眯着眼上了陆正午的车。车门一关,一家子往酒店的方向赶。   陆正午看陆时迦睡眼惺忪,问他昨晚几点睡的,说好像听到他半夜起来。陆时迦闻言立即强打精神,要开口编个理由解释,副驾上柳佩君先发了话,“好不容易放假,之前上学都没得睡的,现在还早,要不是有事我也不会喊他起来。”   陆时迦听着又心安理得地闭上眼,歪头睡了起来。   这是昨晚一直和祈热聊天留下的后遗症,他睡眠严重不足,一路睡到酒店,进了酒店大门,也是到哪儿睡哪儿。   直到陆续进门来的客人给他发红包,他才清醒了不少,嘴甜地喊人,又一一道谢。   他前两天和祈凉计划了件事儿,等正月一过,收完红包他俩就一道去办张银行卡,把所有家当都存进去,日后好交给自己对象。   所以他现在是个见钱眼开的小财迷,眼睛睁得十分大,睡意全无。   站了大半天,终于等来想见的人,可偏偏没有他最想见的那个。   祈家四口来得不算早,挨着午饭时间过来,祈畔和季来烟各给陆时迦一份红包,就往大厅里头去了。   祈热则干脆没从前门进,找了个偏头到了一早安排好的位置。   陆时迦回头看向大厅,好一会儿才找到她,悄悄给她发消息,“祈老师,我是你见不得光的小情人。”   祈热看见短信立即吓得锁了手机,不再拿出来看。   一餐宴席很是准时,到点便开了饭。角落里一大桌子的学生,是跟陆时迦要好的朋友。   一桌人恰好都跟祈热认识,经过时都跟她打了招呼。   唯独季桃和虞梦蝶,没有搭理她。祈热本要主动跟她们说话,两人像是没注意到,目不斜视地就朝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两个女孩子洗了手没立刻回去,站在大厅入口说着话。   “我现在已经不能正常看待陆时迦了。”虞梦蝶开口说道。   她们本来今天不愿意来,可怕其他人起疑心,也怕影响大家的感情,所以陆时迦给她们发消息,她们商量后还是决定来。   “更不能正常看待祈老师,”虞梦蝶说着异常激动,“真搞不懂她们在想什么,差那么多竟然还谈起了恋爱。”   “我更担心陆时迦,”季桃双手揣兜,看向陆时迦的方向,“我怕他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虞梦蝶吓了一跳,“不……不至于吧。”   “我想了很久,就怕他是一时间想错了,可能他根本都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季桃又看向祈热的方向,“说不定是她教坏了他。”   虞梦蝶看着季桃,后者说完随即苦恼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如果他们一直在一起,陆时迦要承受的眼光和压力会很多。”   虞梦蝶知道她是为陆时迦着想,还是十分公道地添了一句,“祈老师压力也很大吧。”   季桃没有否认,“所以他们为什么要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无解。虞梦蝶朝大厅两个角落各看一眼,摇着头说:“不知道……”   酒店里地毯铺了厚厚一层,踩地无声,两人刚准备回到位置,被后头陆正午喊住。   无非是问她们觉得菜式怎么样,吃不吃得习惯。两人皆有礼貌地夸赞了一番,这才走回去。   “应该没听见吧?”虞梦蝶有些紧张,小声地问季桃。   “没有的,”季桃断定道,“刚刚看见陆叔叔是去找酒店的人。”   两人再次经过祈热那桌,这一回,还是笑着朝她示了意。   祈热回以微笑,夹一块虾到祈凉盘子里,祈凉忿忿地帮她剥了,再将虾肉扔进她饭碗。   他小声为陆时迦打抱不平,“以后陆时迦就是个妻管严!”   原本陆时迦爱效的劳,现在他不方便,只能转移到祈凉身上。   祈热问心无愧,将虾肉蘸了酱送进嘴里。她也就吃下几只虾,再没了胃口。   没办法跟陆时迦在一块儿,也不需要她帮忙。放下筷子,她便离了餐桌,去一趟洗手间后没再回去,直接从后门走出酒店。   到路边拦了辆车,一路往家里去。   她刚进门没多久,就听外头传来车子进院门的声音。   走到门口,见陆正午的车开了进来。   祈热迎出去,等陆正午从车上下来,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阿姨忘记拿给迦迦的礼物了,我说在家给一样的,她非要我现在来拿。”陆正午走上台阶,大概是刚才忙着接待客人累了,这会儿捏了捏脖子。   祈热看过去,循着他的手,看见他头上一层不太明显的白。   屋檐下就有凳子,陆正午索性坐下来,“让叔叔在这儿偷偷歇一会儿,”又朝祈热招了招手,“陪叔叔聊会儿天。”   祈热便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见他揉肩,便说:“我给您按摩?”   陆正午摆摆手,“不用不用,老毛病了。”   他扫一眼院子,忽地叹了口气,“眨眼间,迦迦竟然就成年了,”而后笑了笑,“咱们家几个小孩,一个个都是有出息的。”   “一个二个,都是叔叔看着长大的,”陆正午颇为感慨,“你跟时樾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两个弟弟也要高考,马上就要进入人生新阶段了。”   祈热稍稍点了点头,然后开着玩笑:“我们再怎么长大,在您眼里都是小孩。”   陆正午看向她,“这倒是实话,你记不记得,小的时候你说以后要赚钱买个大房子,咱们两家人住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祈热想了一会儿后摇头,笑着挠了挠脑袋,“没印象了。”   “也是,你那会儿太小了,可叔叔一直都记得,”陆正午脸上带着笑,“之前也以为,咱们以后真的会是一家人。”   祈热听出了弦外之音,陆正午大概和柳佩君一样,希望她能和陆时樾在一起,可惜两人有缘无分,走不到一块。   “但是——”陆正午继续说下去,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我们还是没有那个缘分。”   祈热微微张了张嘴,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太敏感了,她脑袋里咀嚼着陆正午刚才那一句话,总觉得他说的似乎又不止是陆时樾。   “热热。”陆正午喊了一句。   祈热朝他看过去,心脏莫名一颤。   “什么年纪的人,就跟什么年纪的人打交道,这是本分。”陆正午语气坚决。   祈热乍然间明白了过来,手跟着一抖,眼睛想要避开陆正午的视线,又下意识认为不能这么做。   陆正午脸上线条也一紧,“叔叔相信你跟每个人都聊得来,但如果是因为其他感情,叔叔没办法赞同。”   祈热心跳急速加快,手指抠在木凳上,指甲因为太用力而变了形。   “现在还不晚,你尽管去做你该做的,剩下的叔叔会看着办,”陆正午语气还算缓和,但分量十足,“搬家,或者让迦迦先休学,之后再复读一年,我认为都不是大问题。”   祈热努力稳住,才没在陆正午面前失态。   她该是忘了,陆正午是有魄力的大企业家,是个彻彻底底的商人,只要他愿意,谈判的技巧随时都能摆出来。她以前没见过,是因为他收了起来。   陆正午拂了拂衣袖,“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告诉你柳阿姨,到时候会怎么闹,叔叔也不能保证。”   “但叔叔希望你能听进去,不要到最后两家人撕破脸皮,那样就不好收场了,”他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的却是最让人接受不了的话,“也希望你理解叔叔的立场,叔叔就两个儿子,不能都折你手上。”   他还说了一些话,祈热一字一句都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正午看了一眼表,随后站了起来,“叔叔得回酒店了,今天太忙,都没来得及跟你喝酒。”   “要是还有机会,等过几天咱们在家下棋的时候喝两杯。”   祈热始终没有动,她看着陆正午踏着沉稳的步子走到车旁,开门上车,然后缓缓将车倒出院子,转个方向绝尘而去。   抠着板凳的手隐隐发痛,祈热将手抬起来按在了胸口。   她觉得呼吸困难,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明明没了力气,却想起先前和徐云柯说的“定时炸.弹”理论。   她错了,每一个知道的人,包括季来烟和陆时樾,通通都错了。   大错特错。   他们以为的“定时炸.弹”,柳佩君,不过是起着烟.雾弹作用的麦格芬,而真正的“隐形炸.弹”另有其人,威力强了千倍万倍,一招致命,却偏偏被所有人忽略。   让被击中的人毫无防备,即刻就千疮百孔。   祈热捂着心口,痛苦地埋下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DL 2个;容奉、了解一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夜好梦 30瓶;李弯弯、 DL、木易羊 10瓶;加点甜 9瓶;琴棋书画 6瓶;荲荲荲 5瓶; 第99章   生日酒宴结束, 送走所有宴客,两家人才一块离开。   两辆车子先后开进院子, 柳佩君喊住从另一侧下车的陆时迦, “迦迦,你去喊你祈热姐晚上过来吃饭。”   季来烟要开口, 被开门下车来的陆正午抢先,“时樾你去吧,迦迦你过来帮爸爸看看电脑。”   几个人一齐看向了陆正午, 陆正午则朝陆时迦招了招手,“你上次给爸爸安装的Win8好像有点问题,也得帮忙把刚才拍的照片导进电脑。”   说起照片,柳佩君看向季来烟,“热热也是, 提前走也没说一声, 咱们照片都没一起拍成。”   季来烟去开家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再一起拍也不迟,”再朝台阶下陆时樾示意,“时樾不用喊热热了, 我上去看看。”   她进门便往楼上去,到祈热门口敲门, “热热?”   又敲几下, 仍旧没回应,她便拧门进去,看一圈, 里头没人。   再拨通电话,那边立即给挂断了,随即发过来一条消息——   “花老师临时找,今晚住学校,不回去了。”   季来烟鲜少地皱了眉,看着短信陷入沉思。   晚上是柳佩君下厨,一起吃饭是陆正午提出来的,本来中午已经吃了一餐没有必要再聚,他说难得都在,大家也就没拒绝,只当是一顿家常便饭。   “这都腊月二十五,热热怎么又去学校了?”厨房里柳佩君正把食材倒下锅,看了看旁边的季来烟。   季来烟择着菜,“估计是有什么项目,要帮老师忙。”   柳佩君想起什么,笑了笑说:“热热翻译的那本外文书,之前迦迦给带回来两本,我多的是时间就翻了翻,太深了,看不太懂。”   季来烟心思散了些,听着回过神来,“我在甜品店里也放了几本,大家翻翻也就放回去了。”   “他们年轻人看的、玩的东西我们都搞不懂了,”柳佩君快速翻炒着锅里的笋干,“不过迦迦说她这书是今年要参赛的,必须专业深奥。”她说着又笑了起来。   季来烟跟着笑了声,想着借这个机会再试探一回,她敛眉看着盆里已经洗了很久的几头青菜,暗暗叹口气,将菜捞起来后还是没说话。   开着空调的客厅里,陆正午和祈畔正面对面坐着下棋,两人旁边各有一人站着观战,时不时帮两个爸爸添一杯热茶。   陆正午这一局又战败,他嘴上连连哀声几句,又抬头看向陆时樾,“时樾啊,你帮爸把那瓶白酒拿过来。”   下棋配白酒,他们鲜少这么搭配过。   祈畔伸手拦了拦,“别别别,待会儿饭桌上再喝。”   陆正午却坚持,伸手推了推陆时樾,“去拿来,我这一直输,得喝点酒醒醒精神。”   又使唤陆时迦,“迦迦你去洗两个杯子来。”   陆时迦也觉得喝酒有些奇怪,想不明白便先照着做,迈开步子去厨房拿出来两个杯子。   一口白酒入喉,陆正午心里没觉得多舒坦,反而愈发难受了。   他持续输棋,是心里头搁着事儿,没法集中注意力。好在习惯了心不过脸,教人看不出来。   从昨晚上到今天,他始终心绪难安,起因则是柳佩君昨晚睡前提起的,陆时迦和祈热在谈恋爱的事情。   柳佩君说是误会,但他知道,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他闭上眼装作睡着,一面是因为太震惊,一面则是在追溯与这事儿有关的线索。   柳佩君能轻易就被几句解释说服,相信这是误会,是因为她不知道陆时迦在谈恋爱,但陆正午清楚,还是听陆时迦亲口说的。   那次是祈凉成年生日,祈凉那时也还不知道祈热已经和陆时迦在一起,他听虞梦蝶在车上说了一句“520”,后来在厨房里便提起这三个数字,开玩笑似的跟陆正午说,“陆时迦好像谈恋爱了。”   而“好像”两个字,是被陆时迦自己抹去的。   陆正午借着更新电脑系统把陆时迦喊回了家,他当时是想关心小儿子几句,没想到陆时迦自己坦白了,至于跟谁在谈恋爱,他说等高考后再告诉他。   陆时迦当时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先从他爸这里入手,是因为以他对他爸的了解,知道他爸肯定会惊讶,但他向来开明,铁定没柳佩君那么难说通,所以他说一半留一半,当是打了一枚预防针。   但是倘若他知道他爸对这件事情持反对意见,当初肯定不会跟他坦白。   他以为走对了的那一步,现在反倒成了陆正午进行判断的“有力证据”。   单是知道陆时迦在谈恋爱这个事实,和一个让人觉得很普通的、情侣间喜欢用的数字“520”,陆正午是判断不出的。   除此之外,陆时迦在跟他坦白之后还说过一句:“可能到时候告诉了您,您也不会支持我。”   他已经选择跟他坦白,却又添上这么一句,当时陆正午就已经持了些怀疑的态度,但也没有多虑,只猜跟他谈恋爱的女孩子有不少缺点。   现在看来,这句话实在意味深长。   另外是在上一年陆时迦生日的时候,在家门外的那条路上,他,陆时迦和祈热三个人的对话,或者说陆时迦和祈热的对话里头,暗藏了多少寓意,陆正午现在才品了出来。   那次是陆时迦第一次跟陆正午坦白自己有喜欢的人,说完后又不太确定地说了一句:“可是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看似是在跟陆正午抱怨,实则是在问祈热。   当时还没其他想法的陆正午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开玩笑问祈热的意见。祈热说她也不清楚,那时候陆正午以为她是深思之后得出的结论,其实不过是单纯的言辞闪烁罢了。   她说不知道,陆时迦却又说:“她明明知道!”   当时陆正午以为他在耍脾气故意为难祈热,或者是因为实在太苦恼乱耍性子。现在回头想,不是的。   那会儿两个人暗里波涛汹涌的对话,一句句皆是现在陆正午能够将事情板上钉钉的“证词”。   而那一次的对话,是以他看见陆时迦把手放在祈热口袋里,这样亲昵的动作为开始的。   到这里,也可以推断“520”不止是因为它的含义,还因为它是祈热的生日。   在陆时迦坦言自己谈恋爱之后,陆正午说过:“只要你们互相喜欢,不犯错,爸爸都会接受。”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眼皮子底下,他想也不敢想的人。   邻家姐弟,相差了近十岁,一个看着另一个长大,任谁也不会轻易猜测两人是情侣关系,任何亲密的对话和动作,只会让人认为两人关系很亲,弟弟爱粘着姐姐罢了。   在这之前,陆正午也确实认为是陆时迦爱黏着祈热。他小时候内向,脸上没什么笑容,往后倒越来越开朗活泼,甚至会跟家里撒娇。饭桌上几个大人就常讨论,说他性格的变化多少跟祈热有些关系。   柳佩君也说,大儿子陆时樾因为工作很少回家,是这个小儿子周末回家陪着,才不至于让她那么孤独。   她也说陆时迦绝对受了祈热的影响,有时候听陆时迦说话,她差点以为说话的人是祈热。   陆正午还颇有些得意地和柳佩君说:“我早就说了,热热这性格讨喜,是你对她有偏见。”   柳佩君也爽快地承认,是她之前太古板了。   陆正午和祈畔是大学校友,两人一个理科一个文科,是参加同一个校园活动认识的,同是梅城人,性格也十分合得来,从成家后住到一起,到现在当了快三十年的邻居。   他们都把彼此的孩子当自家的疼,陆时樾性子冷,后头两个弟弟话也不多,只有祈热一个女孩子风风火火,两家人一旦坐在一起,她铁定是负责制造气氛的。大人们白日上了一天班回来,都愿意听她滔滔不绝地讲三两件趣事见闻。   陆家两个都是儿子,陆正午一直都想要个女儿,私下里也常对着祈畔表示自己的歆羡,开玩笑说不如让祈热也做他的女儿。内里意思不言而喻,是要祈热当他的儿媳妇。   他也是真的把祈热当自己女儿疼,在外头看见什么东西都要买一对,一样给陆时樾,一样给她。陆时樾沉默寡言,他在外头听说了什么事都是说给祈热听,她也向来捧场,总能让说话的他乐呵呵。   可是以前他有多疼她,现在就有多无措。   九岁,不是一个小的数字,也不只是数字。   祈热已经工作了两三年,而陆时迦是一个还没有参加高考的高中生,再过两三年,祈热到了三十,陆时迦甚至还没有大学毕业,两人在社会阅历上相差太大,陆正午太清楚视野与眼界的不同,对两人造成的分歧会有多大。   再者,都说陆时迦受了祈热的影响,两人关系很好,陆时迦在一定程度上肯定对祈热有依赖,这份依赖很可能被他误认为是喜欢。加上祈热比她周边的女孩子更成熟,他会认为祈热是与众不同的,会对她产生别样的倾慕,但是这样的情感很难说是爱情。   他太年轻,还没有到外头看看,等他认识了其他人,或许就会知道自己在对爱情的认识上有偏差。   陆正午思来想去都觉得此刻的陆时迦可能是头脑一热,而祈热一直以来都我行我素、没有拘束惯了。即便在学校当老师,也是一直处在单纯的环境里,想法天真浪漫了些。或许只是认为跟弟弟在一起比较新鲜,等新鲜劲儿一过两人分手,到时候的处境肯定会比现在他反对的局面更加尴尬。   陆正午在黑暗中默默叹了口气,归根结底,他是对在他眼里都还只是孩子的两个人没有信心。   感情从一而终,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现在又恰是陆时迦的关键时期,若是发生任何差错,对他现在,对以后的路甚至是往后一生都会有影响,而这种影响是隐性的、让人难以察觉的。无论是谁,都没法为这种没法预见的后果承担责任,包括祈热,也包括陆时迦自己。   他是做爸爸的,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拿他自己的未来冒险。   这个赌注太大,即便见惯了商场上的腥风血雨,陆正午依旧不敢赌下去。   再者是更加现实的想法,爱情起初是两个人的事,可等以后谈婚论嫁,则是两个家庭的大事。   大儿子陆时樾对祈热的感情陆正午是从小就看在眼里的,他鼓励他去争取,也从来没有逼他相亲,是对两人走在一起还带着些希冀。后来希冀被打破,合则来不合则去,他也欣然接受了。   可若是祈热和陆时迦在一起,对陆时樾来说,是喜欢的人成为自己的弟媳,作为一个父亲来看,这件事太过残忍。   他是商人,从来都擅长对比与衡量利弊,做出的决定也自然是从自己、从自己的孩子和家庭出发。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对于他们两人在一起,陆正午可以肯定地认为,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虽然当下拆散两人很无情冷血,但从长远来看,他认为他做的决定对两个孩子来说都是正确的。   “当断则断,不受其乱。当断不断,必受其难。”当初祈热衣服上少一颗羊角扣,祈畔尚且能用这句话给她讲道理,那现在是堵上未来的事情,他更应该果断一些。   陆正午不喜欢回头,对一件事有了论断就不会再颠三倒四地再做无用的猜想。他身上拥有许多成功商人具备的素质,雷厉风行,做事果断,也敢于冒险。   可这次是个例外,他几乎一夜没睡,做下的决定没变,可却因为这样的决定备受折磨。   他担心自己的两个亲儿子,却同样发现心里对祈热的痛并不比自己儿子少。他与祈热除了在血缘上没有最亲近的父女关系,在其他地方,又何尝比自己对亲儿子的爱少半分?   第二天到酒店,不知道是不是祈热故意躲避,或者是陆正午自己故意躲避,他只远远看了祈热几眼,本来计划去每桌打招呼,也因为对她心存愧疚而没有上前。   后来便是在去洗手间的方向,听见了陆时迦两个女同学的对话。   两人甚至说到了他也没有顾忌的方面,两个年龄相差太大的人在一起,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都要承受世人的眼光,未免太痛苦。   他心里已经摇头很多次,本来决定缓几天,打算找个好一些的说法再去跟祈热谈一谈,可等他从洗手间的方向走到大厅门口,恰好就见到祈热起了身往后厅去,好一会儿也不见回来。   他怕拖几日自己后了悔,便问了后厅的接待员,开车回了木樨门。   他清楚自己说的话对祈热的伤害有多大,所以知道祈热会受不了,也正因为清楚,他自己始终处在深深的自责当中。   但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动摇。   所以趁着这会儿都在饭桌上,他在上一个话题终止的时候自然地开了另一个头,话是看着祈畔和季来烟说的,“现在大家都在讨论,去年也有专家预测了,房价马上就要跌,家里先前买的一套学区房倒是买贵了,看来出手的那家对市场很敏锐,我觉得现在入一套挺合适的。”   他表面上意在建议祈畔和季来烟趁这会儿买一套,实则是在给自己做铺垫。   “买了又能怎么样?咱们家也不会住过去,现在要我换个新环境,我可不乐意。”柳佩君歪打正着,将陆正午的心思间接透露了出来。   “你买的那套离迦迦学校和时樾公司都近,以后小孩上小学就不用来这边上了,”祈畔嘴里说的“小孩”是指陆时樾和陆时迦的小孩,“现在确实可以买一套,我们倒是没什么想法,晚点问问两个孩子,看看他们的意思。”   柳佩君看着季来烟,“买一套也挺好,就算不给孩子住,你甜品店在那边也有连锁店,自己住也行,要是不喜欢到时候就转手。而且热热住教师公寓,肯定没有自己家里条件好,那边精装很多的,我们当时看的时候有不少都设计得很不错,直接入一套还省了装修呢。”   “本来打算当时买下来的时候我过去,迦迦和祈凉就可以不住校,可那会儿不是他忙嘛,”柳佩君看了眼陆正午,“暂时耽搁了,现在两个孩子都习惯住校,再过去住就怕影响了他们的节奏,也就剩下百来天,就不折腾了。”   旁边陆正午仰头默默喝下一大口酒,没再接话。   到了睡前,才把心里的决定告诉给柳佩君,当然没有说实话,而是换了其他的说法。   “现在有件事儿挺严重的,”陆正午脸色严肃,“咱们得搬去学校那边。”   柳佩君原靠着枕头在往脸上慢慢涂面霜,听了陆正午的话立即潦草地在脸上抹了几下,面霜盒子也来不及盖,看向了旁边,面上带着几丝惊恐和担忧,“什么事儿?真要搬家?”   陆正午可以有千万种说法,但他疲于撒谎,只说:“佩君,我做这个决定是为了家里好,跟我公司没关系,跟两个孩子的工作、学习也没有关系,等咱们搬过去了,我再告诉你。”   他甚至已经选好了日子,陆时樾先前说他初三四就得返工,而陆时迦作为高三生得提前在初八的时候返校补课。   他暂时不想让陆时樾知道,怕他操心,最好也得赶在陆时迦开学之前,他便把时间选在初五。   “初五?这么快?”柳佩君忧心忡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不告诉我我没办法安心。”   “你信不信我?”陆正午逃避回答。   柳佩君长呼一口气,“我当然信你,可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而且到底发生了什么非得要搬家?”   搬家,是让两个孩子彻底断了联系,他用搬家威胁了祈热,言外之意不是“你们不分手,我们就得搬家”,而是不管分不分,都得搬。另外是想让两家都体面些,这事儿瞒不了多久,祈畔和季来烟早晚都会知道,不如早就不见,至于日后,等时候到了再说。   他没有再解释,仍然用笼统的说辞说服柳佩君。   总之,这个家必须搬。   窗外挂着同一轮月亮,连各家的心事都有些相同。   结束了一餐之后的祈畔和季来烟,互相递着眼神回了自己家,同是躺在床上,说的也是晚饭桌上陆正午提的搬家一事。   “我是不是太敏感了?我怎么觉着,佩君和正午都知道了?”季来烟心神不宁,眉头微蹙,“我瞧着热热也不太对劲,她出门都会提前说,今天提前走没知会,出门也没告诉我们。”   祈畔不想季来烟担心,但他有同样的猜测,没法自欺欺人,便客观分析:“佩君和正午看着是有些奇怪,尤其是正午,心情似乎不大好,不过要是佩君知道了,咱们不可能好好坐下来一起吃饭。”   这一点季来烟也赞同,“但总觉得怪怪的,而且说到搬家的事儿,他们意见不一致,像是私下吵过了。”   “估计是私下吵架了,我现在头疼啊,热热和迦迦的事情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们当然不觉着没理,可其他人看来,肯定是认为咱们家不厚道了。我现在是担心热热,她看着没什么心事,你说她不对劲,肯定就是因为这事儿,压力多大,我们都看得出来。我可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要是佩君和正午他们不同意,我倒是也想他们分开,省得热热受那份苦。可是她要是不喜欢,肯定就不会跟迦迦在一块儿,我怕她承受压力,又不忍她跟迦迦分开。”   季来烟长叹一口气,“热热压力比迦迦大,但是迦迦也在为以后做打算,这么小一孩子,我看着也心疼,但是迦迦也确实太年轻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思作祟,他眼神都骗不过人的,一点不收敛,我看着都着急。”   “我看咱们是过于紧张了,但这件事情怎么紧张都不过分,”祈畔按了按太阳穴,“就是这个节骨眼实在是太难办了,迦迦就剩一个学期,现在要是咱们自己主动去找正午他们说,肯定不行,可拖一日咱们就得多紧张一天。”   两人已经担忧了不少天,这问题现在就是个死结,只能等。   季来烟翻身去掏手机,“不行,我得再给热热打个电话,我这心一直安不下来,她说住学校,我怎么觉得不像真话?”   “打吧,”祈畔也拿了手机出来,“待会儿要是还觉得不对劲,咱们就出去接她。”   季来烟应了声,拨通后将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响了一会儿,那边祈热接通,季来烟没有直接问她在哪儿,仔细听她语气,然后发现不用认真听,也能听出她的疲惫。   她语气刻意放松:“已经盖上被子睡觉了?还是坐在电脑前?”   “还在大脚店里,事情忙完了,我待会儿还是回家去。”   祈热确实是在李妲姣的店里,不过是刚过去的。   她很少坐公交,不喜欢上面那股味道,以前要是一起坐,陆时迦都会给她备个橙子。下午出门后,她在家门口上了辆公交,到终点站下车,然后换下一班。   城市在黑夜来临时并没有落幕,灯红酒绿,可是从窗外打进来的炫彩纷呈的光,没有一束是属于她的。   她处在黑暗当中,觉得身上某处是发痛,却又找不到伤口,亦或者是因为伤口太多,她已经辨不清哪里还是好的,也或者是因为,她视线一直都处在尚不清明的状态下,没法让她准确无误地找到。   那些话,一字一字都打在她身上,让她千疮百孔。   “热热,你当帮叔叔一个忙,迦迦他还没考大学,还没看看外头的世界,也还没跟年纪相当的人谈过恋爱,他什么都不懂,本来就内向,从小就跟你接触最多,所以一时没想明白,他根本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是啊,他跟她在一起之前,都没有跟其他同龄的女孩子在一块,如果当初她没有拒绝帮季桃转交信件,或许他就跟季桃在一起了。   “他现在上高三,你确定自己一点都不影响他么?如果不谈恋爱,是不是成绩会更好,以后考更好的大学,他一生都会不一样,这样的后果你愿意承担,可是承担得起么?”   她承担不起。她太大意了,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不跟她在一起,或许走的会是一条和现在完全不同的路,他会更好。她在这个当口和他在一起太不理智,只顾着自己的性子和想法,只顾着自己喜欢,就答应跟他在一起,可是这真的是对的么?   陆时迦还小,不清楚里面的利害,她比他大了将近十岁,是比他多活了很多年的成年人,她不该跟着他一起胡闹。   “你想想你柳阿姨知道之后会是什么反应,我比谁都清楚她的态度,她肯定接受不了,她宁愿不认迦迦这个儿子,不让他进家门,也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一件事儿。你想想你高中时候的男朋友,他妈妈失去了一个儿子,得承受多大的痛,你希望你柳阿姨和叔叔也失去一个么?”   即便前头给自己找了多大的说辞,她心里还是坚信,她和陆时迦是因为互相喜欢才在一起,做的任何假设也只是假设,很难说那样的假设是真的更好还是更坏。   但是提到喻星淮,她想到了麻老师。即便不像陆正午说的那样严重,她确实也最不愿看到陆时迦和家里反目。她不应该自私,因为自己的感情就去破坏他和家里人的感情,而这种破坏她明明一开始就预见了,可仍然义无反顾地往里跳,以致于到了现在这一步。   即便陆时迦心甘情愿接受家庭关系破裂的可能,她也不希望这样的境况出现。   她不忍再一次看到这样的结局。   “热热,我知道对你们来说很难,但是迦迦拖不起。”   话外之音是,你们分开吧,越快越好。   窗外分明下雨了,祈热却听不见雨声,她伸手去擦玻璃,也看不见任何雨的痕迹。   她手背是湿的,接过脸上掉下来的东西,然后蘸在她指尖。   她伸手在玻璃窗上写下三个字,早已经印在她心里的三个字,然后用湿了的手背抹掉。   她一遍一遍地擦,擦得手背通红,那三个字早已像从没有出现过,在玻璃上没了影踪,她仍努力地来回擦掉,甚至感受不到痛。   直到她认为没有人看得见,她起身在下一站下了车。   她已经摸不着方向,便打了辆车去找李妲姣,进门前买水洗了把脸,然后跟李妲姣一起吃了顿火锅。   李妲姣虽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也说要送她,她摆手,说打车很方便。   上车后她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发出去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从下午到现在,陆时迦给祈热发了很多条消息,问她去了哪儿,问能不能去找她,还不知道从哪里复制来一句,“月がとっても青いから.”   (月亮真的很蓝啊)   大概是太无聊了,给她分享一首日本民谣《今晩はお月さん(今晚月色真好)》。   祈热看不懂,也听不懂,单看一个“月”字,透过车窗户去看外面的月光。   灯影摇晃,她听着耳机里的音乐,一颗飘摇的心暂时平静下来。   在前一晚他们见面的路口,祈热下了车,远远见到收到她短信后立马就跑出来的陆时迦。   陆时迦穿得比昨晚厚,卫衣帽子下还戴一顶棒球帽,他等不及祈热穿过斑马线过来,边朝她招手,边跑过去接她。   他用力将她一抱,撒着娇说:“你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偷偷去吃好吃的不告诉我?”   祈热低着头,眼眶一热,侧头将脸埋进他衣服里。   陆时迦笑得胸膛发颤,“不看路,待会儿被我拐跑了我可不负责。”说着提醒她迈上台阶。   祈热便抬高了脚去试探,下一刻,两只脚都悬了空。她腰上两只手一提,直接将她抱上了人行道。   她始终低着头,被抱起来也没有惊讶,几步之后在拐角拉了拉他,然后脚步一挪,轻声说:“让我抱抱你。”   不等陆时迦说话,她双手圈住他腰,脸重新埋进他敞开的黑色夹克内,灰色的卫衣里。   陆时迦揽住她,低头亲了亲她头发。   法桐下是斑驳的树影,远处高高的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因为他们贴近,毫无缝隙,两团影子便胶着成一体。   “你今天干了什么?”祈热歪了歪头,侧脸贴着他衣服。   陆时迦十分乖地一件件数给她听,数完了才故作不高兴地说:“我都在短信里告诉你了啊。”   是啊,她都看了,可仍然想听他亲口说一遍。   祈热闭上眼,还未开口说话,眼泪便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陆时迦,”她喊他的名字,是她在公交车上擦掉的那三个字,“你知道么?我压力很大。”   她眼泪蹭在他衣服上,声音还未受影响。   陆时迦听了她的话,急忙低头去看她。   祈热转头将额头抵在他胸前,不让他看她,“你生日,所有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你说祝福语,说‘祝你生日快乐’,可是我不能。明明同在一个大厅里,我连一句话都不敢跟你说,甚至不敢从正门进去,害怕跟柳阿姨还有陆叔叔正面碰上。”   陆时迦发现了,从祈热下车到现在,她一直没有把正脸给他看。   他使了点力要将她推开,好去看她的眼睛,可是她紧紧抱着他,不让他成功。   “对不起祈老师,是我错了,”他急得音调都比平常高了一些,“我们现在就回去,我去告诉爸妈,以后我们大大方方地在他们面前牵手,在他们面前谈恋爱。”   “告诉他们,然后呢?我岁数比你大,所有人都只会指责我,是我一个人在承担,陆时迦,”她说着真相,说着她以前到现在都觉得不是问题的事实,她甘愿承担,可是她现在不得不说出来,“因为任谁看了都会认为是我骗了你,明明是你先缠着我的,为什么要我来平白无故承受这些?”   “我错了,”陆时迦听出她的哭腔,眼睛控制不住地红了,只能努力忍着,“等我高考完,高考完了我就告诉家里,你……”他没有法子了,要是有,他就不会让她现在这么难受,只能语无伦次地说一个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想法,“你等等我,时间很快的,还有四个月,四个月后我跟家里说,不管他们什么反应,我都搬出来,我在学校外面租一个房子,他们不答应,我就不回去了。”   “你不回去,只会让柳阿姨和陆叔叔更讨厌我,到时候被千夫所指的还是我。你根本不理解我,因为你比我小,你根本没办法感同身受,你知道当初我答应跟你在一起,用了多大的勇气么?你只是一味缠着我,一心要我跟你在一起,你哪怕有一次想过我的感受么?”   对的,她在故意为难他,她想要看到他自责,看他跳脚。   她抬起头,也让他看到她在哭。   陆时迦看到她眼泪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他无暇顾及自己,指腹一下一下去擦她眼角落下来的泪。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将沾在她嘴角的头发捋开,然后俯身亲她鼻尖,“我不读大学了祈老师,我开学也不去学校,我去找工作,我去赚钱,然后买房子,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你不用等我,我们现在就回去,我不跟家里吵,我存了一些钱,我现在就可以搬出来住。”   祈热哭得说不出话,靠着本能摇头。   她哭着跟他诉说压力,不是因为压力大,是因为不舍。   她以为她已经准备好平静地来见他,可是根本控制不住。她喜欢他,爱他,所以不愿意他冒任何的风险,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变得更好。   现在分别的痛苦只是暂时,时间长一些,就会有其他事情让他忘了现在的难受,忘了他曾经喜欢她,越来越多的人和事会让他悔悟过来,当时不过是因为年纪小不懂喜欢才会和她在一起,最后,彻底忘了她。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到陆时迦哭是什么时候,小的时候他很爱哭,她只要一欺负他,他就会哭着去告状,有时候是因为她抢了他一颗糖,有时候是因为她将满手的线香红抹到他脸上。   现在哭,是因为她的话而自责,以及越来越强烈的不安,让他眼泪跟她落得一样凶。   “不是你想就可以的,你真的可以因为我放弃生你养你这么多年的爸妈么?”祈热伸手去擦他脸上的眼泪,“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想等,我现在很累了,”她帮他擦泪的手停下,“真的很累,你让我松口气,好么?”   陆时迦摇头,却说不出一个“不”字。他持续摇着头,眼泪源源不断顺着脸颊往下落。   祈热踮脚去亲他,亲他的眼泪,亲他她曾经羡慕的睫毛,亲他眼睛,鼻子,然后是嘴唇。   她没有说出那两个字,可一切行动都将她心里所想的写了出来,像是一把刀子,在他心上一笔一划深深地刻下。   陆时迦第一次不想跟她接吻,他往后闪躲,祈热却勾住他脖子,紧贴着他,故意用从来没有用过的方法亲他。   直到听到他喉咙里溢出哭声,她才放开了他。   陆时迦将她紧紧抱住,他忍着不哭,却还是哭出声来,“我不要,祈老师,你不能这样。我知道你压力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醒来我们再说,我绝对不答应的,绝对不。”   祈热推不开他,便也将他抱得更紧。   “你知道么?我跟很多人接过吻,你在里面算不好不坏,”她鼻音很重,“你也应该去跟其他人试试,跟年纪和你相当的人试一试。”   陆时迦一味地摇头,“我不会的,我只喜欢你,也只会跟你接吻。”   祈热却像没听见,“以后你身边会有很多优秀的女孩,跟你同龄,和你有共同爱好,比我好看,脾气没我这么坏,也不会动不动就打你。”   陆时迦哭得已经说不清楚话,“你打我吧祈老师……我给你打一下,你就等我一秒……你打我吧,是我错了……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打我,踢我,我都不会走的。”   眼泪将眼睛糊住,祈热是第二次哭得这么绝望,她用了最后的意志力说话,“陆时迦,你去考梅大吧,不要只把目光放在理工大这些学校。”   去考最好的学校,走自己的路,走一条比现在轻松,也更光明的路。   还有,“我们分开吧。”   分开后,她会看着他往前走,而她自己,往前或是停在原地,她还不知道。   她只想珍惜眼前这一刻,与他在一起的最后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加点甜 2个;弟弟今天一米几、 D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ooa.、木易羊 5瓶;在在是在在、Yessica 2瓶; 第100章   祈热一夜没睡安稳, 梦里全是陆时迦抱着她哭的样子,她也就差将心肝脾肺一块儿哭出来。惊醒后怅然若失, 头一歪, 眼泪便沿着眼角流进发丝。   床头灯亮着,让她一半脸在明, 另一半在黑暗里。正宛如此刻分裂出来的两个她,一个不想和陆时迦分开,另一个又不得不放手。   厚厚的窗帘将房间从白日里辟出来, 她将台灯一拧,整个人便陷入彻底的黑暗当中。   又干巴巴躺一小时,什么也没干。她知道手机里必定有消息,却下意识不想去看,翻身坐起来, 洗漱后便下了楼。   不过早上六点半, 屋子里静得只有祈热的脚步声, 她朝着大门走过去,到门边后停了下来。   鼻子磕到门板,她仿佛闻到门口腊梅的香味, 木板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她却像看到一条缝, 光从外面透进来, 也将清晨里陆时迦的身影一点点装进门缝,再投射进祈热的眼睛里。   她知道他在外面,那五个字用一个“不”、一个紧紧的拥抱和落在她脖子上滚烫的眼泪回绝不了, 他便在外头等她一晚上。   昨晚在说出那五个字的瞬间,祈热感受到陆时迦的身体一僵,他停止了所有动作,连抱着她的动作也是木然的。   祈热在那一刻反倒平静下来,她像是拍卖会上握着锤子的拍卖师,擅长强买强卖,那五个字便是竞拍品,第一次没人回应,她便说第二次,“分手吧,”又重新喊一遍被她强行指定的“买受人”,“陆时迦。”   “分手。”这是第三遍,一锤定音。   不管陆时迦要不要,这五个字已经成了事实,由祈热开口、他必须接受的事实。   要知道,强制拍卖是犯法的,陆时迦便是那法律。但祈热是个善于钻法律洞子的好手,也目空法律,她将手上的锤子一扔,转头便走。   陆时迦当然是追上去,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他逼自己冷静下来,“是不是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祈热作过假设,知道他可能会问出来。   “我要是害怕柳阿姨跟我说什么,当初我就不会跟你在一起。”冷风一阵一阵刮过来,割在脸上像刀子,连带着她的话也成了刀子,“我不是因为其他要跟你分手,就是单纯累了,你知道我最怕累最怕烦。”   他已经中了差点致命的一刀,对祈热其他伤人的话已经免疫,“昨天我们才……”   他们才在月光下接吻,他一路将她背回家附近,她给他唱了《月亮河》。   他不相信她突然就累了,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一个说辞。但她的压力他都看得见,所以他一面又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   “我翻脸的时候就这样,”祈热没有拿以前凶巴巴的语气对他,镇定异常,“我之前也觉得累,只是没告诉你,现在我撑不住了。”   陆时迦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好用缓兵之计,“祈老师,你先睡一觉,明天我们好好谈一谈。”   他还是不信,刚才她的举动,她抱他,亲他,跟他说的那些话,他都不相信她是真心要分手。   祈热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祈老师,”他很急,步子很急,拉她手的动作也急,“我不信,你跟我说真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一天,他开心地过了个生日,然后按她的消息来路口等她,她说的话都是对的,她的处境很难,但是她一开始就知道,甚至昨晚上还送了戒指给他,说帮他保管到毕业。她想法突然改变,只能是她在外头的时候遇上了什么事。   “你别瞒着我,”陆时迦从旁边将她抱住,“我们在一起,什么事都要一起面对。”   “没有,”祈热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侧头看向他,“你设身处地地为我想一想,就算等你毕业了,家里人都不会同意的,不止是你爸妈,我爸妈也不会答应,我要面对多少,你有想过么?”   眼睛里又有眼泪要落下来,祈热别开头硬生生忍住,“我是喜欢你,但是还没有到我愿意去跟自己爸妈反抗的地步,你妈本来就不喜欢我,我也不想跟她成为一家人。”   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祈热伸手用袖子快速擦干,然后将他手掰开,“从现在起我们就分手了,现在就各回各家,明天醒来后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你是弟弟,得喊我‘姐姐’。”   她走得飞快,到了院子口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陆时迦追上她,身形一靠,挡在她和院门的中间,他喘着粗气,“我以前就不喜欢喊你‘姐’,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陆家的人大概都是偏执的,陆时迦也一样,“我不会睡的,所以我不是弟弟,还是你男朋友。”   他始终注意着她的脸色,他用激将法激她,也用抠字眼的方法钻牛角尖企图让她生气,让她和他争论,让她骂他,可是没有换来任何效果。   “随便你。”祈热眼神坚定,“你爱睡不睡,我累了,我得睡了。”她绕开他,离他远远的,然后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门开起又合上,再没有被推开,祈热头也不回地进了家门,衣服一脱,直接躺上了床。   良久后,她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像是心碎的声音。只有一声,没有第二次他推门回家的声音。   祈热便知道,他没有进屋。   她靠着门板再度睁开眼,转身开了门。   门边腊梅花一早就开得十分好,枝丫别到了门跟前,花瓣上凝一层很薄的霜,告诉着,昨晚又是一个多么冷的夜。   台阶下,陆时迦听见开门声便抬了头,然后几步上了台阶,一张手便将祈热抱住。   祈热毫无防备,只感受到一股寒气贴上来,然后腰被死死地箍住,他嘴边没有一丝热气,手贴在她腰上,隔着毛衣祈热也感受到一阵冰凉。   “你疯了?”她不敢大声说话,双手抵在两人中间,“松手!”   陆时迦躬着背脊,脑袋埋在她肩上,“我不松。”说着脑袋一转,去亲她脖子。   祈热被亲得一个激灵,躲开,他又跟过去亲她耳朵,嘴里说着,“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他嘴唇是冰凉的,没有一丝血气,吻也跟平常不同,像是为了吻而吻。祈热被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时迦是真的急了,所以压根不介意这里就是家门口,他甚至希望这会儿两家大人出来将他俩撞破,这样省去他们自己坦白,他们一定会质问,最好闹一出,她要分手的事儿暂时就会被压过去。   只要不分手,他愿意这样自私。   他在门外站了一夜,就任由自私的想法充斥了一夜。   “我不要分手,你要是觉得压力大,我们这段时间就不见面,等高考完了我来跟家里说,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伤。不管他们什么反应,我一个人承担,你再等等我,我已经存了不少钱,以后还会赚更多,这样爸妈一定就不会说什么了。”   “绝对”“肯定”“一定”,这样用来作保证的词,他大概自己也不信,却不得不说。   但经过了一夜,祈热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要想到梦里陆时迦因为跟她在一起过得并不好,而梦里陆正午和柳佩君的态度还未像现实里陆正午那般强硬,她便不敢只将它视作为梦。   “你可以不这么自私么?”挡在两人中间的手垂落到两侧,祈热面色冷淡,“我说我累了,你听得懂吧?你能不能体谅我?我现在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如果继续勉强下去,早晚也得分手,而且只会早,不会晚,”她趁他反应的瞬间,双手推开他,“我说分手,那就不会变。”   陆时迦看着她,她头发披散在肩背,看上去十分憔悴。   “我不要。”他只能机械般地重复这几个字。   “我随便你要不要,”祈热对他的执着不知该忧该喜,也机械地泼冷水,“我要分手就一定会分,你别白费力气,我是不会改变想法的。”   陆时迦面上没了任何表情,   凭着本能与她展开一起拉锯战,“我也随便你要不要,反正我也不会改变想法。”   他曾经跟祈热说过,谈了恋爱他就一定不会分手,他敢这么坚定地说这样一句话,是因为那会儿他就将祈热看作自己的恋爱对象,也只能是她。   如果是她,他一定不会分手。   “好啊,”祈热一嘴答应,“晚上过来吃饭,到时候你再决定要不要分。”   她说“晚上过来吃饭”,与小时候陆家家长不在家,她喊他们兄弟俩来家里吃饭的语气没有不同。她甚至下意识地认为他会拒绝,说一句“我妈留了钱给我们吃饭”。   “好。”这回陆时迦却一口答应了,好像喊他吃饭的不是她,而是祈畔。   他并不知道,晚上的这顿饭不过是祈热设的一场鸿门宴。   祈热化了一个大浓妆,她本来就白,这会儿白得快要反光。嘴上涂了正红色口红,明艳,甚至有些妖媚。   她化妆时季来烟就在旁边,受她所托之后就立刻拒绝了,之后便一直在说服她,劝她不要这么做。   祈热化好妆后瞅了瞅镜子里的自己,她平静地笑了笑,没有转头,背对着季来烟轻声说:“妈妈,我要坚持不下去了……就帮我这一次吧。”   她从不说这样的话,季来烟心下倏然明白过来,她几度张嘴,喉咙却像堵了沙,问不出一个字。   她最终答应了,所以祈热顺利带着浓妆下楼,然后敲响了隔壁的门。   来开门的是柳佩君,不知道这个时间点会有谁来敲门,见是祈热收了些狐疑,看一眼她的妆容,眉毛又稍稍往上提了提。   祈热说明来意,言语里带着份不易察觉的生疏,行为间也十分客套,以至于柳佩君忘了问她晚上为了什么吃饭。   到傍晚去隔壁厨房帮季来烟,柳佩君才将疑问抛了出来。   季来烟面上几分忧虑,想隐藏却不尽人意,“有个客人要来。”   “什么客人?”柳佩君尚未察觉。   “我先前不是一直要给热热安排相亲么?”季来烟埋头洗菜,尽可能自然地不表现出什么来,“现在正好她有空,我相中的那个小伙子也放假了,就请他来家里吃顿饭。”   柳佩君着实惊了一惊,顿了顿才说:“这样啊。”她干干笑了声,“怪不得热热化了妆,我头一回看她化这样的,也好看。”   季来烟没有接话,将水里的菜捞出来,再去倒水,这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就希望不是在害她。”   “怎么会是害她呢?”柳佩君起初没反应过来,知道祈热要相亲还有些失落,但先前已经想通了,现在便恢复了情绪,“热热年纪也不小了,我天天地担心时樾,时樾死活不愿意相亲,热热自己愿意,不是好事么?”   到现在为止,柳佩君是唯一一个不知道祈热和陆时迦在一起的,她当然不知道祈热这一次相亲意味着什么。   季来烟和祈畔昨晚就猜测过,陆正午和柳佩君可能已经知道了,加上上午自己女儿忽然提出要相亲,一问,竟说是分手了,几番追问也无果,她便愈加确定。但就现在柳佩君的态度,季来烟又认为柳佩君是不知道的,她虽然有些年轻人不太喜欢的刻板想法,但不是能藏着心事不表露出来的人,喜欢或不喜欢都容易表现在脸上。   “佩君你觉得是该给热热相亲?”季来烟看着柳佩君的眼睛,进行最后一次确认。   “相亲没什么不好的,也不是就要孩子们怎么样,互相认识一下,不合适就当交个朋友,现在很多孩子闻相亲色变,其实没那么正式,吃个饭又不会怎么样。”   季来烟真诚地笑了笑,也是,吃顿饭不是什么大事。   她瞅着柳佩君的模样,这会儿可以断定她是不知情的,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遗憾,她说了句别的,岔开了话题。   两人又聊了几句,柳佩君突然支支吾吾了起来,季来烟便问:“怎么了?”   柳佩君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季来烟旁边,叹了口气:“这事儿本来不能说,但是我忍不住。”   “什么事儿不能说?”季来烟觉得奇怪。   柳佩君怕是让人听见,声音小了几个度,“正午让我别说的,连时樾和迦迦现在也还不知道,但是马上就……”   季来烟等着她的答案。   “唉,”柳佩君不再纠结,直接说了出来,“我们要搬家了。”   “搬家?”季来烟吓得直接将火关了,昨晚陆正午的话本就让他们起了疑心,现在柳佩君一说,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正午决定的?”   柳佩君点头,“嗯,昨晚上突然和我说的,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只说有事情很棘手,不得不搬家,还说初五就得搬,我想着也不差几天了,还是直接告诉你,我也憋不住。”   季来烟凝眉,“总不能无缘无故地要搬家,还这么急?”   “我也纳闷儿,问他他也不说,就说这事儿很严重,也就昨天给迦迦过个生日,他突然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有点不对劲。”柳佩君说着自己的猜想,“我就怕公司有什么事,他知道我不懂,所以不告诉我。”   季来烟沉默片刻后低头重新将火开上,拿了锅铲将锅里一道菜继续做完。   她大概明白了,更理解了自己女儿心中的苦,心下有了打算。   晚饭早早就开了宴,相亲对象看着年龄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十分低调,穿一身休闲装,除了两束花什么也没带。   季来烟喊他小司,收下花后将人带到一边,说完几句悄悄话,喊了祈热,让两人一起把花插进花瓶。   柳佩君暗暗看了眼,对季来烟点了点头,意思便是看着挺靠谱,第一关过了。   季来烟其实心里有数,她嘴里的“青年才俊”自然是她欣赏的人,横竖都不差。   “正午刚刚回来了吧?”季来烟问。   “嗯,刚是他开车进来,我跟他说了,他已经在外头吃过了,不用再喊他。”   “他俩不是就爱喝自己做的酒么?老祈刚酿了一缸新的,我去喊他来帮忙尝尝。”   季来烟说完便去了隔壁,开口要喊人,陆正午正从里面出来,她便极力邀请,陆正午看着深思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迦迦不在家呢?”季来烟看了眼楼梯口。   陆正午刚要开口,楼上传来开门声,接着是陆时迦的声音,“我在的!”   隔着距离也挡不住声音里的迫切。   季来烟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并不希望陆时迦晚上和他们一起吃饭。面上还是笑着看向很快从楼上跑下来的人,“迦迦啊,本来要喊你去吃饭,不过知道你们小孩子不喜欢,你跟祈凉出去吃吧。”   陆时迦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成熟了许多,头发也打理了,像是要去赴约。   “不能去吃吗?我懒得出门了。”陆时迦到了门口,看一眼陆正午,再看回季来烟,“季阿姨,我闻到大闸蟹的味道了……”   季来烟笑出来,顿了顿说:“那就不出门了,还是去阿姨家里吃。”   三人便前后进了祈家。   陆时迦进门便去寻祈热的身影,祈热站阳台口的桌子旁,正低头和相亲对象不疾不徐剪着花枝。   “迦迦你要出门?”柳佩君注意到儿子的打扮,几步走到他身前,“去哪儿呢?”   陆时迦毫不避讳地看向祈热那边,嘴上回:“没出门。”   柳佩君回头看了眼,笑了笑说:“你祈热姐今天相亲,待会儿在桌上别乱说话,诶,你看看你这未来姐夫怎么样?”   陆时迦脸色变了又变,心里一浪翻过一浪。   “问你话呢。”柳佩君拍了拍儿子,又顺势看他一眼,“不过还是咱们家儿子好看。”   柳佩君拍陆时迦肩膀的时候,祈热正好看了过来。   两道视线在空中一交汇,是祈热先错开,陆时迦盯着她,心里头不是滋味儿,心里一时竟然不知道是她好看还是花好看一些。   两人的对视落到了旁人眼里,陆正午暗暗观察着,一面被祈畔喊着入了座。   “小司啊,来吃饭。热热要多吃点,你中午就没怎么吃。”祈畔朝那边打了招呼。   几个人互相喊着,一桌人围坐了下来。   祈热和相亲对象的座位相邻,两边各两位家长,祈热没有看向任何人,只跟旁边人交流几句。陆时迦则和匆匆从楼上下来、还一无所知的祈凉坐在了一块儿。   “谁啊这是?”祈凉隐秘地朝陆时迦使眼色。   陆时迦一声不吭,时不时就往对面看。他已经做好了决定,虽然场合不太对,但他不想再等了。   开吃前,季来烟正式给一桌人介绍小司,说到年龄的时候,柳佩君插了一句进来,“二十五啊?看着真显小,我以为才二十一二呢。”柳佩君倒真的替祈热上心,“不过热热也一样,看着比真实年龄小了很多,两人瞅着就很般配。”   祈凉终于晃过神来,然后一脸疑问与茫然地看向陆时迦,没收到回应只好再去看祈热,祈热只低头喝着汤,对抛过来的眼色一概不知。   “他要真二十一二,我就不会请来家里吃饭了,”季来烟脸上笑意十分浓,“和热热相差太多的话,我肯定接受不了。”   季来烟这话一出,满桌的人都看向了她,一个二个的想法都不一样——祈热不太明白,却又模糊猜出了什么;祈畔和祈凉父子感受大抵相同,惊讶多一些,惊讶的是季来烟怎么忽然变了想法,或者说改了说法;陆正午视线看似平静,心里已经起了波澜;相亲对象和柳佩君是最正常的,一个已经被提前知会,一个是完全不知情,反应都合情合理。   剩下一个,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觉地握成了拳。他和祈热一样,总是更在意对方家长的想法,祈热在意陆正午和柳佩君,而眼下季来烟的话,对陆时迦来说无疑是打击。   先发表意见的是柳佩君,“要是二十一二,跟热热差个五六岁,也不算太多。”   柳佩君说的话正中下怀,季来烟正需要一个来跟她唱反调的,这样她便能多说几句。   “五六岁很多了,咱们社会总提倡人人平等,但是很多老观念对女性还是不友好,这样的歧视也不是一天两天,一时改不过来的。你就说,假如是男方比女方大个五六岁,甚至是像咱们隔壁那孩子,大了有十二岁是吧?大家说几句也就过去了。可再要反过来,别说是十二岁,就是九岁,六岁,三岁,都会有人说。最后承担压力的必定是咱们女性,所以两个人要是在一起,最好是年龄、阅历、事业都要相当,这样对谁来说麻烦都少一些。”   “所以我也不希望我的孩子受这份苦,就说祈凉,和女朋友相差一两岁问题不大,要是差得多一点,我也不会同意两个人在一块儿,不是心疼自家孩子,是不想看女孩子受这份苦。”   “这倒也是,”柳佩君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五六岁还是可以的,十岁确实有点多了,跟隔了代似的。”   “五六岁我也不行,”季来烟少有这么决绝地表态,看上去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热热要是跟差了有十岁的人在一块儿,比热热大、比热热小都不行,尤其是小十岁的,我绝对不同意,自家孩子谁不疼?我还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今天的季来烟与往日不同,气场强了不是一丁半点,一桌的人都看了出来,唯独陆时迦,将她一字一句都印进心里,心里的计划也如海面上被疾风骤雨掀翻的小船,直直沉入海底。   他以为季来烟是开明的,肯定不会反对他们在一起,但此刻的他不知道,季来烟是故意演一场戏给其他人看,而他是不被纳入戏中的那个人,读不懂这一出戏,甚至给误读了。   “你是给女儿当妈,肯定是不舍得女儿受苦,这都理解,”这回说话的是祈畔,他大约看懂了戏,瞅一眼斜对面面色惨白的陆时迦,心里又十分心疼,便开始与季来烟分当红白脸,“其实是不是火坑,得看男孩子和男孩子家长的态度,我是觉得只要对咱们孩子好,不是差了近二十,什么岁数不重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已经很难得,就不用那么苛刻了。”   他给季来烟使了眼色,季来烟也心疼陆时迦,但更疼自家孩子,便当作恍若未见,“这事儿我跟你意见不同,反正现在咱们也还没遇着,小司跟热热相差了两岁,倒是跟咱们家很像,我和你差两岁,祈凉和班堇也差两岁……”   “这么说倒是真的,”柳佩君终于插进来,“不过我更同意老祈的说法,前天我还说要是隔壁那情况发生在自己家,我肯定不答应。但是我现在改变想法了,我这两天看到隔壁那一对新人,怎么看怎么舒坦,关键两人站一块儿也看不出来年龄差,感情是真的好。所以我也觉得年龄不是问题,两个人好才是真的。而且你们向来都随孩子想法,”柳佩君看向了祈热,开起了玩笑,“要是热热哪一天真找了个弟弟谈恋爱,我看也不稀奇,本身自己就显小,跟个大学生似的,相差个五六岁也不是不行,热热,阿姨说得对吧?”   被点名喊到,祈热放下汤碗抬起了头,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她顿了顿说:“家里是随我想法,不过我跟季老板想得一样,虽然说喜欢很重要,但是年龄、阅历相差太多会很累。而且比自己小的男孩子,很少人招架得住,会答应谈恋爱,肯定是被骗了的。两个人本来就不配,在一起也是浪费彼此的时间,到后头肯定会分手的。”   柳佩君一脸狐疑,她心里一直以为有些“出格”的母女俩,在这件事情上倒是很“保守”。   “热热你身边有这样的例子?”柳佩君十分好奇。   “有啊,刚刚才分手的,绝对不回头的那种。”祈热又舀了一口汤送进嘴里,艰难咽下去后继续说道:“男孩子起初不肯分,还耍无赖,因为他一点都不懂对方的心,也一点不体谅她。”   祈热笑了笑,“不过这样很正常,年纪小的男孩子都不太懂事,他理解不了对方的处境,两个人思想就不能共通,就算现在不分手,以后也会的,”她将视线落到了对面,“但是这段时间,你会觉得,那个男孩子真的很烦。”   她说话平淡,但语气里的厌恶毫不遮掩。   一桌子人,除去不知情的柳佩君,就连不太清楚状况的相亲对象,也似有若无地将视线落在了祈热对面人的身上。   被看的人脸色愈发难看。他难受,难受得想要落泪,难受得要死了。   他好像终于明白祈热心里的那份痛和累,或许别人的眼光就像此刻她说给他的这句话,像是万支箭,直直射到他心上。   陆时迦在情绪尚且控制得住的时候起了身,一句话用尽了忍耐,“我回家拿个东西。”说着便转身朝外头走,眼泪当即落了下来。   身后是被吓到的柳佩君,她不是惊讶于陆时迦的突然离席,而是斜对面突然反常的祈热,她语气惊讶里又带着些焦急,“热热,你怎么哭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随机撒落红包,建议是完结再看,晚安。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给自己加点甜 3个;甜橙、容奉、TK文佳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皮蛋、美美、普通小猫、给自己加点甜、可思君 10瓶;琴棋书画、superRu、木易羊 5瓶;LzYYYH 4瓶;谈书墨 3瓶;Kah 2瓶; 第101章   这日相亲一顿饭, 起初暗潮涌动,到后头倒显得其乐融融。   中途离开的陆时迦没再回来, 柳佩君去喊了一回, 跟在后头的祈凉找了个借口让她回去,自己则跑向了隔壁。   一楼没见人, 他便去二楼。   陆时迦房门没关,祈凉进门就见他站在桌旁,正低头一动不动看着什么。   祈凉故意弄出点声响好让陆时迦知道自己进来了, 他就在门口,手掌按在进门的架子上,头疼得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装作自然地问:“什么情况啊现在?”   站在桌前的人坐了下来,他用手背抹了抹脸, 没有说话。   “我搞不懂了, 我妈和祈热说的话都很奇怪, 我妈之前不是这个态度,我们家还一直在想主意,想到底怎么跟你爸妈说。”   陆时迦闻言回了头, 眼睛还是红的,他虽然难过得不行, 听祈凉一说很讶然, 一开口声音有些哑,“季阿姨和祈叔叔知道?”   “知道啊,祈热之前跟他们说的, 她没告诉你?”祈凉皱起眉,愈发疑惑了,“你们到底怎么了?刚刚祈热的话什么意思?你们……”他有些不确定,顿了顿还是像往常一样直接,“分手了?”   陆时迦眉头紧锁,他一想到刚才祈热说的话心就绞在一起,他跟祈凉一样困惑,甚至比他更甚,他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和祈凉说实话,“昨晚她提出来的。”   “昨晚?昨晚提出分手,然后今天相亲?”祈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不像是她会干的事儿,她昨晚怎么跟你说的?”   陆时迦早上和祈热分开后回家先补了觉,他对祈热分手的要求仍没实感,不愿意相信祈热就这么放弃了,也没法相信,总觉得哪里都不对。他洗了个澡,在床上躺下后没有睡着。   祈热的态度坚决,坚持要分开,他想不出其他办法,只想跟家里坦白,再给出自己的保证。保证自己一定会考上好大学,尽早独立,也保证会对祈热好。   这个想法在他醒来后也没有变,他便找了套看上去更加正式的衣服,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刚要出门就听见季来烟的声音。   到了隔壁,看到生面孔,很快又从他妈柳佩君嘴里知道了晚上这顿饭的目的。他说不清那一刻心里什么感受,错综复杂,好像什么情绪都有。   他时不时看一眼祈热,祈热却头也不抬,不看别人,也不看他,直到桌上提到年龄差,她说那些话,眼睛里终于装了人。   他便知道,她下了决心要和他分开。无论是今晚这顿饭,还是她那番话,都是针对他,是要他彻底死心。   他同样疑惑于季来烟的态度,但心痛盖过疑惑,没来得及细想,现在祈凉的话让他重新开始思考。   “她说她压力很大,累了,不希望我和家里闹僵,还让我去认识同龄人。”   “这些话都没毛病,说明昨晚她还挺正常的,”祈凉撇着嘴点头,见陆时迦皱眉看过来,也没改变说法,“她虽然胆子一直挺大的,但是你们这件事儿确实很棘手,她怂了很正常。你说她一个人民教师,和一个刚成年的高三生谈恋爱,这本来就……亏她胆子大,你得多体谅她,分手倒没必要,”他见对面的人仍旧愁眉苦脸,故意开句玩笑,“反正分不分你都考不过我……”   说完知道这个笑话很冷,立即又回到正题,“我妈和祈热今天都不太正常,祈热昨晚说得在理,今天这些话她肯定是无心说出来的,她说话直来直往,今天过于刻薄了,也根本不是她会说的话,你别放心上。”   即便自己也认为祈热那些话是故意气他,陆时迦仍觉得心如刀割,她的话,不管真假,他都在意。   “她……”他脑袋里回荡着离席出门前,他妈柳佩君的那句话,“哭了么?”   “哭了啊,”祈凉语气淡淡,“她肯定不想分手,要不就是照她自己说的,觉得压力大受不了了,要不就是……”他挠了挠头,这回不像是开玩笑,“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你们分手。你知道的啊,她看着聪明,有时候很一根筋的,别人要她怎么样,她根本不会听,但是事情严重了的话,她也是一根筋,别人要她怎么样,她就全部照做。”   陆时迦在祈凉说话间恢复了些情绪。   “她要是会乖乖听话,那多半就是刚才我说的那样,有人拿刀架她脖子上逼她就范,要么就是有人捏住她软肋了。”   陆时迦思绪还停留在上一句的“一根筋”,祈凉说得没有错,她有时候就是这样,之前在国外被抢,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家里,手烫伤后也是一个人去的医院,要不是他故意闹脾气,她也不会告诉他。   她的随意体现在小事上,表面上经常吆喝人帮她干这干那,实则都有故意要跟人交流的成分在,或者说这是她与人亲近的方式;到了大事,她就闷声不吭,一个人默默扛。   陆时迦开始思索祈热的软肋,“季阿姨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不会答应她和年纪太小的在一起?”   祈凉第二次挠头,看来也想不太明白,“我们之前商量要怎么告诉陆叔叔和柳阿姨,想得头都破了,我妈就开玩笑说干脆别在一起得了,明显是开玩笑的。但是她今天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跟祈热在一起,肯定是祈热被指指点点得多,我妈心疼是肯定的,所以这话我也稀里糊涂,话是真心的,她的态度我就拿不准了。”   祈凉的话让陆时迦愈加焦躁,他心里同样没底,却有了个大略答案,他觉得季来烟可能真的不会同意。   门口祈凉想了想说:“你们再好好说说,吵架很正常,我跟班堇还总吵呢,见个面开几句玩笑就好了。现在让她一个人待会儿,我晚点去看看,要是觉得没什么事儿我告诉你,你直接去找她。”   陆时迦想点头说“好”,又想到那句“那个男孩子真的很烦”,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祈热的难受他已经能体会,再去找她,只会让她更不舒服。可是不找,他们就真的要分开了。   他打算暂时按祈凉的建议,先不去找她,等祈凉的消息。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又不想让自己越想越乱,他索性拿了卷子出来做。   几道平时看来十分简单的题目,他用了不同的方法来验算,也不知道算了多久,桌上手机震了震。   祈凉发过来一句:“她看着一百分正常,一看就是装出来的,你们还是晚点再聊吧。”   祈凉回去的时候,除去原先坐在祈畔旁边的陆正午不在,其他人都还留在餐桌上吃饭。自祈热找了个理由说被辣得流了眼泪,之后的对话便十分顺畅。   因为开始得早,晚饭结束的时候,天才刚暗。   祈热将小司送去门口,笑着跟人说再见。   小司虽知道今天他临时被“利用”了一番,但对祈热印象很不错,祈热在桌上一点不含蓄地夸他,他以为她确实有意,可在门口借故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她问联系方式。他倒是挺想主动问的,可看她急不可待要回去的样子,自顾笑了笑,最终放弃了。   “天气预报有雪,大降温,晚上还是别出门了。”小司礼貌性地提醒一句。   祈热点头,没有说话。   将人送走,她折身进了院门,反手将门关上,感受到一道自斜上方投来的视线。   她想起上一年,他们还没在一块儿,那会儿她从火锅店回来,陆时迦从书房窗口探出脑袋,问她“怎么才回来”,也说天气预报要下雪,还折一只纸飞机,问她去不去滑冰。   她记得那时他穿白色的毛衣,他又撒娇又故意闹脾气,她竟觉得是可爱的,现在想想也仍然这么认为。   她很少纵容人,陆时迦却是唯一那个。即便他谎言一戳就破,她也愿意配合他,甚至让他来爱自己,而她自己也深陷其中。   她以前没发现,这是个陷阱,本不该存在的陷阱。   她放在兜里的手紧紧揪着衣料,目不斜视地往家门口去,就在她以为陆时迦一句话也不会说,她正伸手要开门进去的时候,楼上站在窗边的人出了声。   “祈老师,”陆时迦声音不大不小,“你刚才说的话,我不会当真的。”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陆时迦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委屈,又心疼祈热该承受的一切,“不要瞒着我,我们一起面对。”   话落的瞬间,祈热几乎没有停留哪怕一秒,更没有回头,她推开门,人钻进去,再将门关上。   她还是低估了陆时迦的承受能力,她以为自己说的那些话,他听了肯定气得主动要来跟她提分手,事实却不是。   那些话对她同样具有杀伤力,她不想再说些刻薄话,甚至做些刻薄的举动来激他,可是陆正午的话还在耳边。   “你尽管去做你该做的,剩下的叔叔会看着办,搬家,或者让迦迦先休学,之后再复读一年,我认为都不是大问题。”   “我知道对你们来说很难,但是迦迦拖不起。”   她忽地转了个身,像早上那般将鼻子磕在门板上,没有门缝让她往外看,门外更没有人,大概是因为这样,她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见。   祈畔在洗手间,两个妈妈在厨房收拾,身后没人,她却自言自语般解释了句:“外面风太大了。”   吹得眼睛疼。   她低头将手机拿出来,微信,QQ,电话联系人,她逐一拉黑,又将手机放回口袋。   手背抹掉眼泪,她深呼吸几次,转身往楼上走。   厨房里两个妈妈的声音很小,但祈热屏息凝神,脚踏下去悄然无声,她便听见了一两句。   “迦迦现在爱打扮呢,我就怕他这个时候谈恋爱,最后几个月了,正午也是,偏要在这时候搬家,我都怕迦迦到时候适应不了。”   季来烟没有即刻接话,中间停顿的几秒,楼梯上祈热在原地愣住。   “本来你们要搬走,今年过年更要一起,说不准这回就是最后一次了,”听季来烟说话,柳佩君连忙说“不是不是”,季来烟笑了笑继续说道:“今年偏有朋友要来家里,咱们也就不能一起过年了。”   柳佩君听着很惊讶,忙问是谁。祈热没再听下去,她知道季来烟肯定会找到合适的说辞,她也知道,她妈妈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她。   刚才席上一番话,她知道季来烟知道了。那些话是心疼她,也是为她争一口气。   这样内里波涛汹涌的关系,再坐一起吃年夜饭对彼此都是折磨。   祈热没有再细想,一心只想着“搬家”两个字,走两步忽地停了下来,脑袋里一句句回想陆正午的话。她一直以为,要是他们分手,他们就不用搬走,陆正午更不会让陆时迦休学。可事情发展却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想得入神,直到从洗手间出来的祈畔喊了她。   她应了一声,又急急忙忙往上跑,进房间后坐到桌前,重新去整理陆正午话里的逻辑。她可以确信自己没有理解错误,可是柳佩君嘴里说的“搬家”她也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她再一次掏出手机,这一回点进了通讯录。   她并不想打电话给陆正午,从昨天下午他说了一番话之后,她就有意识地躲避他,刚才的那一顿饭她也没有看他,她不知道这在别人看来是不是很奇怪,他们平常是话最多的人,一个捧哏,一个逗哏,配合默契。这顿饭却没有任何互动。   以前看《天堂电影院》,祈热一直羡慕戏里那一对忘年交,后来想,或许她和陆正午的关系某种意义上可以用这三个字来定义。   但果然,就像当初她问季来烟为什么柳佩君不喜欢她,那时候季来烟给出的答案是“利益”。   她说:“你柳阿姨总担心你给时樾跟时迦带去一些她认为不好的东西,这就是利益冲突。”   现在情形变了,不喜欢她的人也变了一个,只有“利益”两个字没变。   “忘年交”三个字到底是祈热想错了。   她将电话拨了出去。   “热热。”陆正午很快接通了电话。   经过昨天话语里直白的袒露,两人已经不需要刻意的对话来维持体面。   祈热也想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她归根结底还是不舍得彻底的分开,她有私心,即便偶尔见一面陆时迦也是好的。   “陆叔叔,我已经跟他说了,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决定搬家?”   她度日如年,恍然回看才发现,不过是两天,事情就已经天翻地覆。   “热热,搬家是必然的,你们分开后迦迦肯定会受影响,但是叔叔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不知道,不然大可以等迦迦毕业后再和你谈话。但是这期间会有什么状况,叔叔也计算不好,而且早晚都是一样的,叔叔不会同意你们在一块儿,昨天也说过,叔叔不能把迦迦的前途断送了。”   祈热无声地落着眼泪,“您这样的决定,就可以保证是在为他的前途好么?”   “热热,别逼叔叔,你应该不希望搬家之后,叔叔还得做点什么才能让你和迦迦分开。叔叔相信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迦迦真的太小了,以后的日子还长,他还会遇到很多人和事,你今天相亲,不是就已经和叔叔达成一致了么?当然叔叔知道,是叔叔逼了你,但是请你理解做爸爸的立场,你妈妈今天的话也十分对,她是为你好,叔叔也是为了迦迦好。”   他是故意让柳佩君暂时隐瞒搬家的事情,他清楚妻子的脾性,所以早预料到她会透露给季来烟。这样暗示,不用当面开口,至少可以维持表面的和平,也可以试探季来烟和祈畔知不知情,如果知情,他这样的决定也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态度。而事实表明,他们或许很早就已经知道,所以季来烟才会说那样一番话。   这会儿他太专注于说话,忘记在十字路口左转,话却没有落下,“热热,你说的话迦迦都会听,你让他好好念书考好大学,他肯定听得进去。”   祈热直接挂了电话。   拿手机的手在抖,她用另一只手按住,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   她觉得冷,浑身颤了颤,起身去开窗,寒风夹着雪粒便从窗洞涌了进来。   梅城每年都要下雪,但天气预报总做不了准,这一回似乎尤其准确。   夜渐深,雪跟着越来越大,慢慢在地面铺上一层。祈热就这么倚在窗口,似在看雪,又只是对着落在院子里的雪发呆。手脚被冻得冰凉,她低头看一眼手,手指微微弯曲,上面一圈莹白,比雪还要皑皑。   指腹摩挲着,似乎是要用手指记录下形状,亦或是让戒指沾上她更多的指纹,这样便代表着,这样东西独属于她。   她低头看几眼,然后转了身,大开着的窗户被遗落在身后,雪粒落在窗台,有几粒趁机弹了进来。   祈热下楼出了门,祈畔在身后告诉她下雪了,她应一声,说出去看雪。   起初她就有预感隔壁的书房窗户旁还站着人,待她将外套上的帽子扣在头上走出去,果真见那扇窗户还开着,人也还在。   祈热仰头看过去,与陆时迦的视线交织在一块儿。   她用嘴型说出两个字,“下来。”   陆时迦看她站在风雪里,雪粒、雪花一并落在她帽子,肩头,决绝而不含糊,与她脸上的表情一致。   他本能地摇头。   祈热知道他猜到了,也知道他不愿意下来,她便低头,当着他的面去褪手上的戒指,紧接着转身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她在路牙上站着,不到一分钟,院门被再一次推开,出来的人喘着气,外套也没有穿,单薄的毛衣将他身形描绘出来,高瘦却有力。   他在门口停了停,然后几步走到祈热身前,低头执起她的手。她十指纤细瘦长,因为时常擦护手霜,也不显干燥。是他总给她添上新的,也提醒她写完粉笔字,洗好后一定记得要涂。   他这会儿无心留意这些,只去看她无名指,上头什么也没有。   “扔了。”祈热自觉地解释。   陆时迦一言未发,放下她手后又将手伸往她口袋。   祈热往后躲,双手去抵抗,压低了声音吼他,“陆时迦你什么意思?”   陆时迦逼近,直接将她抵上身后的灰色砖墙,双脚分开在她腿侧不让她有挪动的空隙。他低头去翻她外套口袋,没有翻到,便直接将她脖子下的拉链快速拉开,耳边是祈热的声音:“我说扔了你没听懂?”   他恍若未闻,他清楚她里面穿的绿色毛衣有兜,祈热将手摁在一侧,他便知道她藏在了哪儿。   “你送给我的,我扔不扔是我的自由。”祈热专挑他不爱听的说,他手劲不小,她干脆放弃抵抗,“你要拿走也行。”   陆时迦低着头,只将后脑勺留给她,他从口袋里掏出戒指,木木看着,良久都没有抬头。   祈热歪头去看,然后伸手碰上他侧脸,“陆时迦。”她指尖沾到一点湿,渐渐地,流淌下来的东西积在一块儿,再顺着她指尖往下掉。   祈热心一抽一抽地痛,另一只手也去捧他的脸,两只手将他脸掰正,便看见他一脸执拗,两行眼泪往下落。   “你可以听我的话么?”她两只眼睛业已通红,“你还太年轻,我承担不起你的未来,以前是我糊涂了,没有想那么多,这是害你,你懂么?”   陆时迦终于看向她,“什么叫承担不起我的未来?我自己会为自己的未来努力,没有人需要为我承担,你要是跟我分手,我才是真的看不到未来。”   祈热听得心头一震,缓了片刻才说:“我不喜欢别人把我看得这么重,我跟你说过了,我压力很大,跟你在一起我……”她只停顿了两秒,“一直提心吊胆,一点都不开心。”   “我不信,”陆时迦只硬气地说了刚才那番话,这会儿又软下来,他双手圈住她,将她抱紧,“我不要分手,”他蹭在她脖子上,眼泪也沾上去,“我这段时间不联系你,等高考完了我们再联系,可以么?”   祈热背靠着墙,有那么一刻她心软了,但是害怕一旦侥幸,他真的就要休学,到时候耽误一年,她说不好,严重一些的话,他整个人生便会滞后于同龄人。   “我说的分开,不是暂时分开,”祈热整个人似是与背后坚实的墙融为一体,冰冷,僵硬,“是以后都分开,是永远。”   “我不。”陆时迦固执得将她抱得更紧,摇着脑袋,“我不会放手,你当初答应跟我在一起,我就不会让你走,我也不信你是真心的。”   “祈老师,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突然要跟我分开,我不信是……”他说着话,贴在她腰上的手忽地被她伸过去的手握住,紧接着她掰开他的手,将他手心的戒指取走。   “你别逼我陆时迦,”祈热将拿了戒指的手举起来,待身前的人抬起头,她将眼睛里的泪意逼回去,“我们和平分手不好么?”   “你别……”陆时迦见她作势要扔,伸手去拦,却没拦住。   戒指飞出去的那一刻,陆时迦快速回了下头,再转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祈热。明明是她扔出去的,她却好像比谁都不愿相信,戒指是被她自己脱手扔了。   祈热瞠目结舌,她不过是想要威胁他,哪知一用力,真将戒指扔了出去。   雪铺了一地,本该滚出声响的戒指落地无声,扔出去的那刻便不见了踪影。   祈热想要去找,可一旦去了,她先前说的那些话就白费。   她干脆将错就错,将身前的人往后推了推,声音冷硬,“戒指我不要了,你别再来烦我,我们彻底分手了。”   说完,她转身往院门去,随着门一开一合,人便没了身影。   雪将大地铺盖,也将心事里头的细枝末节全部遮掩,一点,两点,雪落了多少,心便碎了多少。   是以第二天起来,推开窗户看见的是银装素裹,空气里沾染着雪特有的味道。祈热名字里带“热”,却喜欢与“冷”挂钩的雪,现在满目银白,她却再也高兴不起来。   雪堆了厚厚一层,她相信陆时迦会把戒指找回来,心里头却放心不下,她怕陆时迦对她彻底失望,与她有关的东西都不要了。   这么想着,她添上外套下了楼。   路边已有深深浅浅错乱交杂的脚印,社区工人还未起来将雪铲开,祈热靠着记忆到了马路对面,往下一蹲,伸手便往雪里挖。   她知道没有,知道找不到,却还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好像挖起来的不是雪,而是她已经失去的东西。   身后有人过来,她往旁边让了让,晃眼间,一双球鞋踩着雪到了她旁边。   是她熟悉的球鞋,她停了动作,转头看向另一侧。   “戒指我拿走了,”陆时迦是看祈热出来才跟着出来的,“你不想要,我就收着。”   祈热脸上有湿热的东西滚过,她听出他话里的失落与死心。   “我的生日礼物还在你那儿,你什么时候方便给我?”他语气平静得过于反常,问完很快继续说:“你不想给就算了,我不是非要拿回来。”   两人都没有发现,他这几句,太像祈热才会说出来的话。   “以前我说谈了恋爱就不会分手,现在被你打破了,”回想那次他说这句话后祈热那一席话,好像就已经暗示了他们的结局,“这一次我还是想说,分手了我就不会和好。就算以后会被打破,也一定不是你了,祈老师。”   “还有,我一定会考上梅大。我会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你不用再擅自替我背负,我会过得很好。”   还有最后一句,“以后我都不会烦你,如你所愿,我们分手。”   球鞋踩着来时的脚印回去,“吱呀”一声,是院门关上的声音。   祈热起初是蹲着的,手一撑,便跪了下去,膝盖深埋进雪里。   雪花纷纷扬扬落着,祈热回头,那对脚印已经被填上,再也看不见,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   如她所愿,陆时迦终于和她分手了。   是啊,如她所愿。   祈热始终跪着,伸手捞起一捧雪,眼泪落在上面,将雪一点点融化。   剩下一点,她送进嘴里,连同眼泪一起咽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弟弟今天一米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给自己加点甜、和班夫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给自己加点甜 8瓶;木易羊、爱吃皮蛋 5瓶;在在是在在 1瓶; 第102章   大约是在雪里跪了不少时间, 回去没多久,祈热就开始流清水鼻涕和眼泪。   祈畔给她从药板摁出一粒感冒片, 再递一杯白开水给她。   祈热窝在被子里摇头, 翻了个身说:“老祈,我想喝艾草了。”   艾叶, 中药,味苦。只要想一想嘴里便会泛苦,苦到牙倒, 苦到眼泪掉下来。   祈畔给她擦掉眼角的泪,“睡一会儿,醒来再喝。”   祈热闭上眼睛,眼泪流个不停,压根儿没法睡。等听到祈畔关门出去, 她将被子蒙住脑袋, 好一会儿都没动。   过了一会儿,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压抑的哭声,起初是克制的,到后来忍不住, 被子上褶皱跟着她翻身的动作变了形状,她哭得也愈加厉害。   窗外大雪纷飞, 呼啸的冷风将她声音盖住, 又将地上的雪掀起薄薄一层。   门再被敲响时,祈热已经哭累了,手指搭在手机上, 企图它震一震。她已经删掉所有联系方式,却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还有什么联系方式是被她遗忘了的。   但就算有,陆时迦也不会联系她了。   祈热用手背擦了擦脸,一说话鼻子堵得慌,声音不大正常,“已经醒了,进来吧。”   话落,门被开了小半,陈艾的苦味便丝丝密密地钻了进来。祈热先看到碗,然后看到一身黑衣的人。   “你回来了?”祈热爬起来靠坐在床头,吸了吸鼻子。   陆时樾端一只小白碗进来,另一只手去关门。他公司终于放假,他也就立即开车回了家。进家门,柳佩君就先告诉他两件事儿,一是搬家,二是祈热相了亲。他反应了好一会儿,过来又听祈畔说祈热感冒了,便接下他手里的碗端上了楼。   祈热捏着鼻子灌下去,陆时樾再把碗接回来,转身要下楼。祈热嘴里一阵酸涩,知道他要去给她接热水来漱口,她把人喊住,说不用喝了,人又躺回去,被子掖在脖子处。   陆时樾便将碗搁在桌上,拉了椅子在她床边坐下。   祈热像是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多少,也知道他要问什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只留眼睛与额头在外。   她瓮声瓮气地主动说:“我和陆时迦分手了,终于松一口气了。”她语气听来极为放松,似乎真的卸下了一份负担。   陆时樾始料未及,也立马识破她语气里的虚假成分,可是不知道以何种语气和何种身份去问她,也不知道怎么问。   “你说得对,我就不应该跟他在一起,是我太冲动了。”祈热这会儿已然变了个人,像只浑身带刺的刺猬,伤人伤己,“我跟季老板他们说了,他们都不赞同,季老板还特别激动。之前我没意识到这么严重,就觉得九岁而已,根本差不了多少,但是等身边人都反对、都觉得我和他不该在一起,我才知道是我太天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是我想错了,我就是猎奇心理作祟,没跟这么小的人谈过恋爱,陆时迦也一样,以为依赖就是喜欢,其实根本就是……”   她被子下的手被陆时樾伸过来的手摁住,话也不自觉地被打断了。   “你不用告诉我,也不用给自己心理暗示,”她说得越多,陆时樾越能发现她话里的不真实,“身边人给你再多建议,有多反对,都不会也不能影响你的决定。”   她总有自己的主张,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的,其实是她自己有计划罢了。好比去非洲,去法国留学,都是她用以往的付出争取到的。而陆时迦,也肯定是她喜欢才决定在一起,且一定考虑了所有后果。所以她突然改变了想法,说法上也与先前有了很大偏差,很大可能是出现了某种她不愿意承受或者是承受不起的后果。   “发生什么事了?”陆时樾提手往上,将她扯上去的一截被子又轻轻拉回来,一拉,便见到她湿漉漉的一对眼。   陆时樾这一刻有些唾弃自己,即便已经放下她,她也仍然是他最关心的人。她一哭,他心里就十分难受。   祈热摇头,又把被子拉回去,陆时樾仍看见那颗豆大的眼泪隐进她乌黑的头发。   “反正就是分手了,对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事,早分了早好。”她背过身去,“我很累。”这一句倒是十二万分真心。   陆时樾很难不将这件事和柳佩君跟他说的搬家联系到一起,他想了想,直接问出口:“因为要搬家,所以分手么?”   若是不知情的人,会认为这句话存在逻辑问题,连陆时樾自己也只是带着猜疑和试探问出口。   若是不注意,祈热的片刻停顿也很难被注意到,但陆时樾已经习惯将她的一切动作放大,所以她不超过半秒的愣怔,他也敏锐地察觉了。   “搬家?”祈热翻回身看向陆时樾,“什么搬家?”   陆时樾看着她,心下已经有了答案,很快摇了摇头,“没什么。”   以前他像这样避而不谈,祈热总会追着问,还骂他卖关子。所以现在祈热要是不追问,就更能印证他的判断。   祈热当然不会追问,越说她只会越心虚,但是不追问,又侧面证明她撒谎了。   祈热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她盯着陆时樾,就见他伸手过来,把她沾在脸上的头发拂开,动作间的细节与以前无异,“祈热,知道你和迦迦在一起之后,我有过很自私的想法,因为当时我认为你和迦迦走不长远,所以觉得你们以后还是会分开。但是后来我又想了,你和迦迦都是很执拗的人,认准了一件事情很少会变。”   “家里人肯定会反对,但是爸妈都是为了我们着想,所以只要我们过得好,过得开心,他们也只会是暂时反对,最后还是会尊重我们自己的意愿。”   陆时樾收回手,仍看着她,“你再好好想想,不然等你以后反悔,迦迦就不一定会回头了。”   陆时迦执拗,也记仇。小的时候祈热不小心把饭喷他脸上,他有大半个月都没理她,后来是祈热献各种殷勤,又是送麦丽素又是帮他吃钙片,两人才算是恢复了“邦交”;离现在近一些的事情,就有那一回,祈热让他别去公寓找她,后来柳佩君让他给她捎东西,他也就真的巴巴站在冷风里等,不主动联系她,执拗得很。   祈热明白的,先前都是陆时迦追着她,那是因为他心甘情愿。可一旦他真的失望了,他肯定不会回头,就像他那天说的,“分手了就不会和好”,她相信他不是在闹脾气,而是真心实意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所以陆时樾也说得十分正确,何况陆时迦还那么年轻,以后身边多的是优秀、好看的女孩子,那时候她再要反悔,很大可能是已经没机会了。   她原本只是自己一个人想一想,一个人默默掉眼泪,现在陆时樾的说法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她愈发难受了。   可是,陆时迦确实值得比她年轻,也比她更优秀、更好看的女孩,他不该跟她这样接近三十岁的人耗费青春,耗费人生。   这样一想,她便不再动摇。   “我也不会回头的。”祈热平静地说出话来,将被子盖过脑袋,“我睡了。”   陆时樾暗自叹了口气,祈热是“姐姐”,考虑的事情会更多,他或许该找自家弟弟聊一聊。他不想干涉与介入他们的事情,但更不想他们闹僵,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只因为外力就分开。   他起了身,刚要开口说离开,蒙在被子里的人忽然又说了一句,言语里带着恳求:“陆时樾,你别管我。”   陆时樾停在原地,沉默片刻,被子里的人添一句,“我心里有数。”   陆时樾没有作声。   这日谈话之后,祈热始终闷在屋子里,用着感冒的借口,实则感冒当天就好了。   除夕是在两天后,这一年的除夕,是祈陆两家自从成为隔壁邻居之后,第一次没有一起吃年夜饭。   比起祈家有朋友来,陆家就显得有些冷清。   柳佩君十分不习惯,连准备年夜饭的兴致也没了,想到年后就要搬走,更加没什么心情。   陆正午在厨房忙活,陆时樾帮忙打下手,陆时迦闷在楼上,连续几天都鲜少下楼来,柳佩君则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门外是连日不断的风雪,和隔壁时不时传来的笑声。   跟前没个说话的人,她坐了会儿又起身去了厨房口。   厨房油烟机“嗡嗡嗡”工作,里头的人没注意身后有人进来,柳佩君便听见陆正午说了一句,“时樾,这事儿没得商量,你不希望你妈也知道吧?不是你的事儿,你也别插手。”   柳佩君听着觉得不对劲,还要再听下去,里头陆正午恰好侧身起锅,余光瞥见门口有人,于是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   “搬家这事儿就是暂时的,等情况稳定了,再搬回来就是。”既然做了“坏人”,陆正午就将“坏人”做到底,不想让柳佩君知道,那就继续将戏演下去。   柳佩君被骗过去,听到一句“情况稳定”,愈发确定是公司里出了事儿,陆正午才决定搬家。   这样一解释,柳佩君也没法再叹气抱怨,帮着把一道道菜布上桌,又上楼去喊陆时迦。   陆时迦房门紧闭,柳佩君敲了敲,里头回应一句:“来了。”   柳佩君等了一会儿,先听见脚步声,再是面前的门被拉开。她仔细观察着小儿子的脸色,伸手挽住他手臂,脸上难掩担忧之色,“迦迦,你这几天都不对劲,妈妈很不放心。”   陆时迦面色淡漠,嘴唇紧抿,闻言逼自己笑了笑,说:“寒假作业太难了。”   柳佩君哪里会信,“别骗妈妈。”   陆时迦脸上那丝笑僵住,再开口竟有些不耐烦,“没骗,也没什么事儿,和祈凉打游戏输了。”   他心情实在好不起来,也做不出心情好的样子,微微挣开柳佩君的手就往前走,“走吧。”   柳佩君将他房门关上,小步子追上去,“迦迦,你要听妈妈话,过几天咱们就搬家了,你爸爸和哥哥天天忙着上班,就剩咱们娘俩在家了。”   双手揣兜的人踩在楼梯上的脚立即就停了下来,柳佩君几步追上了他,小声在他耳边解释,“爸爸公司出了点事情,跟你哥哥俩瞒着咱们呢,咱们得搬去先前买的新房子里住,开学了你就住家里,不用住校了。咱们就当不知道这事儿,来,下楼吃饭去。”   陆时迦脸色愈加难看,他手臂被柳佩君抓着,亦步亦趋地跟着下了楼,再被推着去洗手。   他拧开水龙头,任由冷水冲在手上,心思已经飞远。   进厨房拿汤勺的陆正午在旁边驻足,见他魂不守舍,往他肩上重重一拍,“迦迦,别浪费水。”   陆时迦登时回过神来,回看他爸一眼,眼神里意味几重,顿了顿,才回头拧紧水龙头。   一大桌子的菜,对四个人来说过于足量。桌上四人,陆时迦是最失魂落魄的那一个,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幅模样,但装作不知道;有人不知道,却又问不出所以然来。   各怀心事,一顿饭下来个个都食之无味。   柳佩君像是撑过一道难关,放下筷子立即起了身,喊着陆时迦和陆时樾,说是去隔壁拜个早年。   陆时樾应了一声,陆时迦却没反应,搁下筷子往楼梯口去,走上几级台阶才说:“我先睡了。”   柳佩君连喊他几声,他就要拐弯消失,往后退了一步回头,“不去了。”语气不甚耐烦。   柳佩君气不顺,看向仍拿着筷子的陆正午,“咱们家最近真是……”她似是在思考措辞,很快接:“一潭死水!”   柳佩君有些时候很“迷信”,在辞旧迎新的日子里十分忌讳一些口头表达,像她刚才自己嘴里出现的“死”,是她经常提醒几个孩子不要“瞎说”的字眼,这回倒是她自己“瞎说”了。   陆正午跟她开几句玩笑,她也无心应对,转身出门,自个儿往隔壁凑热闹去了。   她像往常那般轻车熟路地进门,倒是多了些进自家门似的自在,也少见地没那么拘束,虽觉得自己打扰了一桌的人,季来烟招呼她,她也就真的坐上祈凉添过来的椅子,拿起筷子吃第二顿年夜饭。   要说陆时迦不愿意搬家,更不愿意的,还属柳佩君。   她趁这最后几天,频繁勤劳地往隔壁跑,好像搬走就再也不回来了,分分秒秒表达着不舍和关切。   祈热整天闷在楼上,柳佩君说她跟陆时迦一样,整天都不怎么下楼,说话时往楼梯口看一眼,没注意到其他人脸上细微的改变;祈凉拿着游戏机打游戏,她便让他去找陆时迦,故意输几把给他,祈凉倒是想去,可进了陆时迦房间也没人搭理他,找祈热祈热也什么都不透露,两头碰壁,他只能一个人玩……   柳佩君处处不顺,暗地里不知道叹了多少气,一面担心公司,一面担心情绪古怪的陆时迦,一面还得收拣些要带走的东西。   就这么消磨掉最后几天,陆家甚至没有按往年的习惯去拜年,在大年初五的那天,搬家。   早从陆正午计划搬家那日开始,他就已经往新家添置日常用品,所以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   两部车,四个人分开来,陆时迦先一步坐上了陆时樾的车。   院子里柳佩君还在和季来烟告别,说等陆时迦考完,她铁定就搬回来。   搬家的决定仓促,没有实感,真要走了,又过分地真实。   车上陆正午催了几次,柳佩君也终于转身要去坐车,开了门,又回过头来,半开玩笑地说:“热热这孩子,看来是一点都不会不舍得我们走。”   祈家四个人,只三个人站在屋檐下。   季来烟心里滋味复杂,面上笑了笑,解释说:“感冒还没好全,改天我们去你们那儿玩。”   季来烟是想看一眼陆时迦的,但被陆正午的车挡住,看不了。她心里还在为那天席上的话愧疚,却又找不到说法道歉。   这几天两个孩子的状态她都看在眼里,但以陆正午的态度,她仍坚持认为,长痛不如短痛,两个孩子总有一日会想通。   她害怕自己过于乐观了,所以春节过后想着各种办法拉着祈热出门散心。一家人也对不该说的话讳莫如深,刻意地避开。   过了些时日,祈热脸上笑容虽然仍旧勉强,但整个人不似先前那么死气沉沉。   季来烟仍然悲观,但多少放下些心。   另一边,刚搬进新家的柳佩君不适应家里突如其来的冷清,更不适应越来越沉默寡言的陆时迦。   从正月初八补课开始,一直到元宵,到正式开学了一两个星期,陆时迦在家里都没什么好脸色。倒不是发脾气,就只是冷淡一张脸,对什么也不关心,几分钟就吃完饭,放下碗筷就出门上课,亦或是回房间做题,比小时候总皱着眉头的状态还更严重。   柳佩君多次和陆正午抱怨,说这么下去,孩子心理要出问题,成绩也铁定后退,说或许就不该搬家。   陆正午持观望态度,两人分开到现在不算多久,这样的情况不算太坏,还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还不至于和柳佩君一样,处处担忧。   他是知情,柳佩君则相反,所以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这日,一顿晚饭仍只有他们母子俩在桌旁,柳佩君实在忍不住,担忧地看着陆时迦,“迦迦,妈妈实在担心你,你告诉妈妈,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你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   陆时迦拿着筷子的手停了停,很快继续低头扒饭,他脸上面无波澜,平静异常,“我失恋了。”   他边吃边说,声音还算清晰,柳佩君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她小心翼翼地又问一遍。   陆时迦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手里的筷子放回桌面,语气平淡地回:“我说,祈热把我甩了。”   说完他便起身,“我吃好了,去写作业了。”说着转身往房间走。   身后的餐桌旁,柳佩君微张着嘴僵坐在那儿,手里一双筷子似有千斤重,一会儿,筷子摔在了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给自己加点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在是在在 3个;给自己加点甜、xui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目两百行 30瓶;25373826 10瓶;喵嗷~、给自己加点甜 2瓶; 第103章   三月中旬, 电视里播报着全国人.大.选.举的新闻,习.近.平同志当选新一届国家主席。   柳佩君过目便忘, 主持人的声音也像穿堂风似的, 吹过便没了踪影。   先前魂不守舍的是陆时迦,现在换她。她已经连续几日这副状态, 一日三餐做得敷衍,吃得也敷衍。往常三不五时地嘱咐陆时迦喊祈凉来家里吃饭,最近也没了心情, 只是在沙发上变换着坐姿,反复咀嚼那日陆时迦饭桌上的两句话。   陆时迦话里的意思十分明显,柳佩君想装作听不明白,又不想自欺欺人。   陆正午连日来下班晚,观察了几日, 找了个机会问妻子。   柳佩君早就在等陆正午问, 她心里莫名一直有气, 这会儿他终于问了,她心里那股气便发了出来。   “我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你倒是跟我说说,咱们到底为什么要搬家?到底是不是公司出事儿了?”   陆正午见状要伸手去安抚她, 柳佩君一躲,闪开了, “我告诉你, 我都知道了,你不用瞒着我。合着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陆正午见她反应这么大, 了然于心,倒不急了,“既然知道了,那你说说,这家搬得对是不对?”   柳佩君气得别开头不看他,深呼吸几口气才说:“搬当然是要搬,迦迦现在可是最关键的时期,今儿他一模考试,我看他那副样子就担心,再这么下去,高考还怎么考?”   她往后靠在枕头上,拉起被子往上扯了扯,“我不知道热热怎么想的,两个人偷偷摸摸就谈起了恋爱,就光这件事儿,我这几天都消化不了,更别说吃饭了,我看了就没食欲,”她转回头看向陆正午,“你说,谈就谈了,咱们也管不了,但是这么关键的时刻,要分手怎么也得等迦迦高考完再说。现在一分手,把迦迦搞成这幅样子,我看她自己也不痛快,”她连拍几下被子,“你说她怎么想的?何必呢?”   陆正午默了默,明白她虽知道了,却是有了误会。他犹豫了会儿,拉了拉柳佩君的手,“分手这事儿,是我要求热热这么做的。”   柳佩君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说什么?”   见陆正午默认,她手一甩,捞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砸,“陆正午你怎么回事?啊?你就算再不同意,也不能现在让他们分开,你好歹跟我商量商量!你就这么一个人自作主张,你是觉得你的决定很正确?我告诉你!这事儿你干得不对!”   陆正午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忙伸手把人制止住,好声好气地说:“你冷静点儿,你想想两个孩子差了有多少,这拖不得。”   “差了多少?我先前就想来烟那天怎么那么激动,我看就是你把她惹毛了,她从来都不会这么说话,”想到这里,柳佩君发现她这几天对祈热的一些误解也有了答案,“热热相亲是不是也是你逼的?陆正午你说你干的这是什么事儿?你要气死我!”   陆正午尽力安抚着妻子,知道再不交代清楚,她情绪势必要更加激动,于是把自己怎么知道的,知道后怎么想的以及和祈热的对话,全告诉给了她。   “迦迦还太小了,他还没去外头看看,咱们不能跟着一起胡闹。”   在陆正午的苦口婆心之下,柳佩君稍稍平复了情绪,但仍然不太赞同,“迦迦都成年了,不小了。照你这意思,他得去跟别人谈谈恋爱,才知道什么是喜欢?要是什么东西都要试一试才知道,是不是以后准备结婚了,还得找个其他人先结一次?”柳佩君没什么好脸色,“你拿迦迦的一辈子去压热热,这事儿大错特错!”   “你的意思是,就该让他们俩谈恋爱?”陆正午心里丝毫没有动摇,倒是十分好奇妻子到底持的什么态度。   柳佩君被问住了,她想了这么几天,一直都没想明白。一面觉得两个人只要互相喜欢,在一起是好事,一面也确实觉得两个人年龄相差有些大了。她始终矛盾,拿不出一个准确的主意。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们早该看出来的,好几次我都看着迦迦牵热热的手。他是我生的,他的心思我一清二楚,他一旦认定了,就是千真万确,是先前我压根没往这地方想,现在再想想他那眼神,就是非热热不可了。再想想那天热热说的话,迦迦不难过才怪。”   柳佩君头疼得很,长叹一口气,“我实话跟你说,我还没想明白该不该同意让他们在一起,但是现在你让他们分手这事儿就是错的,你把那么大一压力放在热热身上,谁受得住?而且来烟的态度很明显了,连咱们搬家她都没阻止,说明她也反对。再说迦迦,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分手了,还是那么喜欢的人,你说他能状态好么?”   她想了这么几天算是白想,仍是没辙,“也不知道他俩儿……发展到哪一步了,迦迦这个年纪血气方刚的……看那黏糊劲……”   柳佩君没再说下去,脑袋里也不敢再想,“就是咱们现在撮合,估计两人自个儿都不愿意了。”   陆正午看上去不太担心,只要他们分手了,他就觉得事情没往坏处发展。   “肯定不能撮合,迦迦也就是这段时间颓靡一些,我跟他班主任通过电话了,他在学校一切正常,等他想明白了,自然就走出来了。”   柳佩君忍不住哼了一声,拿眼斜看他,“你倒是什么都顾虑到了,以后专门去拆鸳鸯算了!迦迦以后不找女朋友你就干着急去吧。”   陆正午笑了,“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也觉得他俩还是得分开。”   “我可不是这意思,你拆都拆了,我现在也暂时不想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顾好迦迦高考,我就怕他这次一模成绩一落千丈,到时候我拿你是问!”   柳佩君为陆时迦的成绩操碎了心,过几日去学校开家长会,成绩单传下来,全校排名下头一个“10”着实吓了她一跳。   班主任在会上难掩喜色,明里暗里表示着,高考报大学,以这个成绩可劲儿往高了报,没什么问题。   柳佩君终于放下一些心来,她虽然不赞同陆正午的决定,但这会儿看到成绩单,又觉得这个时候谈恋爱肯定会影响成绩,是以,分手或许不是一件坏事儿。   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其实得由陆时迦自己说了算。但他现在三缄其口,别人跟他说什么,他也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隔壁班祈凉一下课就要过来找他,说说笑话讲讲八卦,愣是没得到半点回应。   季桃和虞梦蝶不像以前那么排斥和他说话,知道他成绩进步了不少,过来祝贺。陆时迦仍旧不开口,看一眼祈凉,长臂往桌上一搭,额头磕上去,看似要睡觉了。   “他心情不太好。”祈凉代替陆时迦发言,安慰被冷落的季桃和虞梦蝶。   虞梦蝶藏不住事儿,忍了这么久再也忍不住,她一把抓着祈凉往外带,左右各看一眼,才凑近了小声说:“我跟你说件事情你别吓到,陆时迦和你姐在谈恋爱!”   祈凉一脸惊讶,惊的是虞梦蝶竟然知道这事儿,“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陆时迦牵你姐手了!”   虞梦蝶这会儿的语气不输当初亲眼撞见的时候,祈凉也体会过,可以感同身受,所以完全理解她的心情。   他愣了片刻后耸了耸肩,“嗯,他现在被甩了。”   “你说他们分手了?”问题是站在旁边的季桃提出来的。   祈凉并不想和她们深聊,双手往兜里揣,“目前是这样。”   虞梦蝶还要问什么,后门口陆时迦突然冒出来,他看也不看他们三个,径直朝走廊另一头去了。   陆时迦虽没有看过去,但猜得到他们在说什么。他没半点兴趣,手放在校服口袋里,指关节顶着手机壳。走到楼道口,人一转弯,背贴墙停靠下来。   他掏出手机,朝熟悉的头像发过去一条消息。发出去的那刻,红色的惊叹号出现,又一次告诉他,他仍在对方的黑名单。   好,很好。   陆时迦收了手机,又原路回了教室。   挨到下午放学,他快速收好东西背了包下楼。他单肩背着包,包上挂着的浅绿色御守跟着动作一摇一晃。   陆家的新房子在学校后头的小区,是地理位置最佳的学区房,往南门走十分近,往北门得绕一个大圈,陆时迦选择了后者。   他每日走出学校北门,经过梅外的校门口,面无表情地看几眼,才转头往前走。   就为了那几眼,陆时迦拒绝了柳佩君给他做便当的提议,中午和晚上都按时按点回家吃饭,再回校上晚自习。   晚饭向来都只有两个人坐一块儿吃,柳佩君变着花样给陆时迦做营养餐,也不总是问他学习如何,偶尔只说点新闻。   “最近一打开电视全是□□,他和他夫人去莫斯科进行国事访问,还是他首次出访呢,穿的是‘情侣装’,可好看了。”   柳佩君边说边注意着陆时迦的脸色,又给他夹一筷子青菜,“晚上吃得适量,待会儿回学校可千万别买小摊上的吃的。”   陆时迦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迦迦,”柳佩君拿了筷子的手停在空中,言语里多了份严肃,“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等高考了再说,现在你就专心复习,不用想其他的。”   陆时迦放下筷子,动作自然得好似恰好真的就在这会儿吃完,他起身,“我吃好了。”   柳佩君见他仍逃避谈及,立即也没了食欲,装作什么也没说,跟着起了身,“这个炸丸子我装好了一份,你带去给祈凉。”   陆时迦一言不发,背了包等在门口,接过盒子立马便转身出了门。   盒子里的炸丸子经过一路颠簸,最后连同盒子被拍在了桌面上。   “诶?别走啊?聊会儿天。”桌子的主人,祈凉喊住放下东西就走的陆时迦。   没把人喊住,祈凉撇嘴,收回手打开了盖子,还没吃先被同桌抢去一个,祈凉耸肩,拿手机拍下一张发了出去。   从开学到现在,可以说是祈凉和祈热联系最频繁的时候,也十分罕见地,两人间的对话,多半是祈凉主动。   起初祈热对祈凉发消息来这件事既期待又害怕,分明是祈凉拍下他的照片发过来,祈热却觉得自己是偷窥者。一看到照片里的人,思念如潮,整个人便被那股思绪淹没。她挣扎,后悔,甚至有去找他的冲动。   后来看到他一模的成绩,祈热不敢妄想了,她愈加坚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们分开,陆时迦确实能更专心于学业。   想是这么一回事,行动却是另一回。   祈热在学生时代很喜欢光顾校门口的小摊小店,等后来上了大学,渐渐就没了兴趣,偶尔路过,连看也不看一眼。   现在却天天地往校门口跑,梅外正门口的不买,一定要到隔壁门口,随便买点什么,正是隔壁学校放学的时间,她眼睛都是看向胡桃里中学门口的。   同样颜色的学生校服中,她从没见过自己的n分之一。   天天去,天天失望而归,却还是天天地去。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陆时迦以前干过同样的事,“街头警察”般杵在门口,现在两人身份像是对调,或者更像是,陆时迦将祈热一起拉入了这个怪圈,两人一起当起了“街头警察”。   每日出巡,却从未有缘相遇的街头警察。   祈热还是个矛盾的警察,想见,又害怕真见到。   而另一种更强烈的想法是,陆时迦真的不愿意再理她。   分开近两个月,除去祈凉带来的消息,他好像消失了一样。   每日祈热最接近他的时候,不是在校门口往众多学生里去发现他的时候,而是她从校门口回教师公寓,从包里掏出钥匙的那一刻。   陆时迦有她公寓的钥匙,他记得跟她要回戒指,却不记得把钥匙还给她。祈热的关注点却是,他要是想,随时都可以过来找她。   是以每一次开门的时候,她总要在心里默数“一二三”。三个数字,更像是在说,“回来吧”。   可每一次推开门,等待她的只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好,很好。   祈热一次次将门重重关上。   她试着不为陆时迦劳心伤神,可有些滑稽的是,她和陆时迦分手的消息不胫而走。   每一个人过来找她的都刻意不提陆时迦,欲盖弥彰的意思十分明显。   先是班堇过来,没说别的,只说她自己的乐队跟一家有些知名度的公司签了约,现在在准备首张专辑,还给祈热指路微博,说这是官博,过不了多久就会发他们签约的消息。   再是找她吃饭的鹿小诗,也只说她自己,说已经在计划辞职,而陆时樾在给她疯狂地发奖金,补假期。   李妲姣喊她吃火锅,提起的是梁碧梧。她点开朋友圈给祈热看梁碧梧暗示自己怀孕的消息,然后心不在焉地感叹,身边的同学朋友多半已成家生子,好像就剩她们俩儿了。   就连花自酌也看了出来,说怎么有一段时间没见人来。祈热不打自招,花自酌的反应与上回知道她和夏明川分手后一样,甚至更加不满,打着太极没有直说,只意味不明地说一句:“那孩子看着十分可靠。”   再后来,徐云柯也找她,不过他是唯一一个不是因为她分手来找她的,也是唯一一个正面与她讨论分手这件事的。   徐云柯最近正跟相亲对象接触,两人相处得不错,对象给他送了一盒彩泥,说是没事玩玩可以解压。   他自认为没什么压力,见祈热每日眉头紧锁,话也不多,便开了车送她回家,顺便在车上邀请她,玩解压泥巴。   这日是清明假前一夜,徐云柯作为祈热的爱情专属顾问,十分尽职尽责地开解、宽慰她。   祈热对他毫无忌讳,也尤其坦诚,说了几箩筐的话后,话题转得有些突然,眉头一敛,语气怅然,“我想他了。”   徐云柯与她相反,闻言眉毛扬了起来,想了想说:“我该这么问你,你觉得你们分开,对他好还是不好?或者说,哪一个多一些?”   其实这个问题也有些多余,但徐云柯知道,祈热需要不断地进行自我说服,不然烦恼只会雪球般越滚越大。   祈热当然是认为分开对陆时迦更好。   “我有信心,也有办法让陆时迦以后都过得很好,但是……”   “但是会有很多预料不了的意外,”徐云柯替她接下后头的内容,“但是你没法想象如果你不存在,他走另一条路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祈热暂时没回应,好一会儿自言自语般说:“他爸说得没错。”   徐云柯听出来点意思,“他爸对你意见很大?你担心的炸·弹,就是他?”   祈热摇头,“不是,我和他爸爸原本关系很亲。”   徐云柯明白过来,“那就说得通了,越是在意你的人反对,你自己也越在意他的看法。”   话题牵扯到家长,就成了徐云柯的弱项,他这么久以来,唯一的烦恼便是跟家里抗衡着“相亲”这件事情。他也渐渐深刻地明白,很多事情不是靠逻辑就能说得通的。   经常以为就要拨云见雾了,一拨,却发现是一地鸡毛。   但他仍然试图给祈热说一些话,“恋爱不分时候,没有人可以预设自己哪段恋爱一定要在哪段时间谈;恋爱又分时候,他现在高三,几乎在所有人眼里,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其实说白了,不过是一颗千年老树上一根十分不明显的分枝罢了。高三恋爱的多了去了,不止是你们——”   徐云柯停顿片刻,“但是‘人生’两个字很重,一般人都不敢背负。”   车子已经开到了院门外,他长舒一口气,一手开上音乐,一手去拿彩泥,嘴上十分慨然,像是发言陈词后的总结,“祈热啊祈热,你为了他小心翼翼,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你了。”   祈热早就明白这一点,在陆时迦这件事上,她付出太多纠结与眼泪,最后的决定却只能是孤注一掷,孤勇地拍案下注,谁都猜不到结果。   徐云柯将盒子里一块红色泥巴挖出来递给她,“这块就是现在的你了,要捏出什么样的形状,全由你自己做主。”   祈热捏了捏,然后摇头,“我捏不好。”   “捏不好也得捏,人生也不是你不想过就能不过的,”徐云柯自己拿了一小盒其他颜色的彩泥,“每个人都是一块泥,你现在因为感情的事情,是一滩烂泥了祈热,再不好好过,得扶不上墙了。”   祈热又捏了捏,忽然笑了笑,“每个人都像泥这么软么?”   “人都是软的,硬气也都是装出来的。”徐云柯十指修长,胡乱捏着手里的泥,“也或者是,在太阳下经历了暴晒,给晒干了。”   “这种时候就得加水,和稀泥,是吧?”   徐云柯被她逗笑,“道理你都明白,也是,道理谁都明白,但道理只是摆着,不是光看就能懂的。”   祈热闻言将他手里绿色的泥接过来,再与自己手上的红压揉在一块儿。   恰好,她是红,陆时迦是新鲜的小树苗,是成长的绿。   “红配绿——”祈热眼里突然有了湿意。   红配绿,只能赛他妈的狗屁。   “一点都不好看。”她说着又要重新去分开两块泥,可粘性十足,已经在一块儿的没法再分干净。   她便较劲般地,用指甲一点一点地抠,边抠边问:“为什么这么难分开?”   徐云柯看她固执地要拆开,伸手将她两只手上的一齐接了过来,“不用分,我看挺好看的,撞色嘛,现在都挺流行。”   他故意说笑,祈热却笑不出来。   “祈热,”徐云柯看在眼里,他将泥装回盒子里,然后往后靠在椅背上,“想回头就回,要往前走就专注往前,反反复复,徘徊不前,根本没用。”   他故意说得绝对,是在激她。   祈热看着那团红绿连接在一块儿的泥,低低应了声,“你说得对。”   说着笑了出来,重复一遍,声音大了些,“你说得对。”   她笑得十分好看,笑容延续在脸上片刻,恰好就落入刚推开院门出来的人眼里。   “吱呀”一声,祈热看过去,脸上笑容瞬时一僵。   出来的人是陆时迦,身上穿薄薄的春季校服,衣领不太规整,最上头一粒扣子解开,露出流畅的脖颈线条。   他面前慢慢弥漫出一团烟雾,隔着车玻璃,祈热仿佛就已经闻到了烟味。   那根细长的烟被他夹在指缝间,他脸上没有被撞破后的尴尬,唇形因为肆无忌惮吸烟的动作变换着,眼睛在路灯的照射下情绪难辨。   祈热愣了好一会儿,是徐云柯开车门锁的声音才让她回过神。   “回去吧。”徐云柯手扶上方向盘。   祈热动作有些迟缓,解安全带就花了平常的两倍时间,终于解开后再去开门,弯腰下了车。   身旁的车子倒行,一会儿掉了头,车身连同声音一齐消失在转角。   祈热站在原地,默默看着陆时迦缓缓将手里一根烟吸完,然后摁灭烟头丢进了垃圾桶。   陆时迦这次回来,什么也不为,就是来找她。他这么久以来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想她想得要发疯。   偷偷跑过来,是想见她,也想最后问问她。   夜色里他地上的剪影也是好看的,祈热踩着那团黑过去,站到了他身旁。   两人中间隔着铁皮信箱,曾经祈热欺负陆时迦矮,故意把酸奶藏进去的铁皮信箱。   现在的陆时迦高出信箱不少,再也不用趁她不注意偷偷地去扒拉信箱门,从里头取下来酸奶。   少年高了,也瘦了,脸却与那时候同样阴郁。   他看向祈热,声音冷而淡,“快两个月了,你的想法变了么?”   声音疏离,视线却恨不得黏她身上,也满怀了期待,希望她说出一句“变了”。   他每天给她发消息,每天便会得知一遍“她真的不要他了”这样一个事实,残酷却无力。   一句话问得轻松,实则已经是他手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小心翼翼,生怕它断了。   他一瞬不瞬看着祈热,似乎是要看清楚,她手里拿的是割断稻草的刀,还是另一根可以将他套牢解救的链条。   祈热低下头,像是站不稳,背靠着墙面,手悄悄撑在身后,再抬头,目光如炬。   陆时迦喉咙一紧,火苗已经蹿到了胸口。   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眼睛里的含义,她是要将他最后的希望烧毁。   “好,好。”他连说两次。   祈热听得头皮发麻,脑袋里斟酌着措辞,还未想出什么,就见陆时迦侧身走了过来。   他手握成拳,往铁皮信箱上轻轻捶了捶,“以前你总说我矮,”他说着竟然笑了出来,“对,我以前是矮,可是时间过得很快,我现在已经比你高了。”   他欺压过去,低头俯视着祈热,“但是我不能白白就被你欺负了。”   他又无声笑了笑,笑容里是绝望与痛,“以前是我说不赢你,现在麻烦你一并还给我。”   陆时迦说着膝盖一顶,直接顶在了祈热两腿中间。祈热被迫往后贴,她知道他现在异常激动,双手护在身前说,“你先听我说,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你有你自己的路……”   她话被他的吻打断。   陆时迦只轻轻碰了碰她额头,听她焦急地说一句“你冷静点”,他又俯身去亲她鼻尖。   然后在她再度开口前,歪头堵住她的嘴。   祈热双手推拒着,却被他压得无法动弹,他舌尖扫过她上颚,她瞬间被搅得心猿意马。   心头蔓延过一股耻感,祈热觉得自己有些下作,他的亲吻明明带着掠夺性与报复性,压根不是因为喜欢她,她却不愿意他离开。   她还存着些念想,但是,他再也不会喜欢她了。   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祈热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陆时迦似是丝毫没有察觉,他几乎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将嘴里的烟草味悉数过渡给她,好像是要她也尝一尝他心里的苦。   不停地亲她,手也撩起她衣角,一路往上,直接去揉她。   他就是存了心要折磨她,于是整个人贴上去的同时,手指钻进那层阻碍,寻到那一粒,画圈,按压,再听她抑制不住地哭出声。   他也将她的声音吞没,膝盖往上故意去顶蹭,她已无退路,他却仍要将她压得更紧。   弓着背又去亲她脖子,啃咬她锁骨,甚至去咬开她衬衫扣子,一寸一寸往下亲,隔着衬衫,他嘴唇是滚烫的,只到边缘处,似咬非咬,最后是他手用力,将她往上顶了一些,像是她主动般送进他嘴里。   祈热没法躲,她下意识要往下滑,陆时迦便跟着往下一些,感受到她在发抖,便再一次将她往上顶了顶,继续去亲她,与她纠缠。   黑夜将两人吞噬,任何魑魅魍魉经过,都看不到融为一体的他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祈热成了主动的那一个,她揽住他脖子,咬他的力度更大,甚至故意反驳,“欺负?没有欺负一说……”   这样暧昧的话,好似他们是还没分手,如胶似漆的情侣。   陆时迦却忽然不回应了,圈住她腰的手松开,只额头抵着她,“对不起,我不陪你玩游戏了。”   他将她手掰开,然后理了理自己衣服往后退,祈热便见到他眼神与脸色一齐漠然,语气亦然,“祈热,以后我再来找你,我他妈一辈子没女朋友。”   这是陆时迦第一次说脏话,也是祈热第一次听他说。   她可拥有他真多的第一次。   祈热以为自己笑了,她也真的笑了一声。那抹将她笼罩住的身影渐渐往后,然后往巷子另一头移动,很快便消失不见。   人一走,她脸上的泪便在路灯下一清二楚。   她伸手抹掉,衣料擦着粗糙的墙砖慢慢往下,她蹲了下去。   这一次,是真的了。   她将手伸进口袋,掏出来刚才他放进去的东西。   月光下泛着银光的,是她曾经给他配的公寓钥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给自己加点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易羊 10瓶;Woooo 5瓶;春江鸭 1瓶; 第104章   教室后头的百日倒计日历已经翻到“60”。清明假刚过去, 因为前方是“高考”两个字,高三生便只与假期擦肩而过。三日假缩水至一天, 学生们尚未好好度假, 返校便开始了二模考试。   这日铃声一响,结束考试的学生被难于上青天的试题弄得哑口无言, 有的拿出手机上微博发一条“二模二模,立地成佛”,再顺手转发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病逝的消息。   考试座位按上回一模成绩排的, 陆时迦混在一堆实验班的学生里头,存在感极强。   祈凉是进门打头第一个座位,两个半小时的理综,他比平常多花了半个小时,再等二十分钟, 铃声响了才把卷子交上去。   交完便跑到隔壁排的中间, 在陆时迦前头反身坐下来, “怎么样?答得还行?”   第一考场的学生与其他抱怨出题老师的学生不同,一个个看着游刃有余,嘴里是类似“这题都做千八百遍了”云云。   陆时迦面无表情听着, 快速收拾着东西,看也不看祈凉, 回:“还行。”   祈凉“唷”了一声, “越来越稳了,下回不是要坐到我后面吧?”   陆时迦往本排前头扫一眼,保守估计:“你右边吧。”   祈凉也跟着看一眼, 眉头一挑,那也还是前十了,“哦吼,你别考理工大了,咱们一起去梅大。”   陆时迦已经收拾完毕,一米八的个头,站起来就引来周边人的视线。   他背脊打得不直,校服衣裤穿在身上服服帖帖,一举一动间透露出几分桀骜不羁。   “对,我必须去梅大。”乍听傲气的一句话,他说得十分坚定。   祈凉听得一愣。   等人一走,附近一个女生看向祈凉,“诶祈凉,这帅哥哪号人物?看着很狂啊。”   祈凉故作不满,起身说:“你倒是换个问法。”   三年同窗,大家早就熟悉祈凉的作风,那女生翻个白眼,知道大家都好奇,一是好奇这位是什么人物,二是好奇哪里来这么个帅哥,所以女生还是配合着问:“祈凉大帅哥,刚那没你帅的男生,有点眼熟,跟你什么关系啊?”   祈凉回到自己座位前,站着收拾起桌上的笔,统共两根,拿起来就能走,他胡乱塞兜里,轻描淡写地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这位帅哥,我姐夫。”   说完身影一闪不见了,留下一群茫然又惊讶的八卦群众。   没过几日,实验班有学生提前知道了二模成绩,进门比着五个手指头就朝祈凉喊:“祈凉,你姐夫年级第五!这是要奔着你这个小舅子去啊。”   祈凉什么也没说,拿出手机在微信聊天框里输入一行字,犹豫要不要发出去的时候,他往前翻了翻聊天记录。   以往他的“汇报”十分简单,基本是“陆时迦今天……”“陆时迦刚刚……”这样的句式。祈热没有回复过,但前几天她回了一句,内容却是:“以后别给我发他的事。”   祈凉看到消息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再反观陆时迦的状态,他预感不太好,两人看样子是要老死不相往来,和班堇说的“不用担心,过段时间他俩肯定和好”的说法有很大偏差。   所以这几天他按照习惯要给祈热发陆时迦的近况,都生生给忍住了,怕好心办坏事。   陆时迦也总冷着一张脸,祈凉甚至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问一问他,说白了就是胆小,他还从来没这么怕过他。   他来回看着聊天记录,最终还是点了退出,没把消息发出去。   教室后日历一日日变薄,天气渐热,学生穿得也愈发轻快。转眼到五月,离高考越来越近。   各个班主任也都换了说辞,从原来的“抢时间,一题决定命运”到现在的“劳逸结合,稳住心态”。也时常留心学生的状态,瞧见哪个不对劲,就给喊去聊天。   陆时迦现在作为稳进年级前十的学生,不止被班主任喊去谈话,各科老师也都趁着时间方便的时候把人喊走,知道他要冲梅大,一个个给他加油打气。   但没人知道,陆时迦已经是只破了洞的气球,给他打气只是徒劳。他要上梅大,也不过是因为有人要他考罢了。   这日上完最后一节课,周边人都在讨论劳动节一天假要去哪儿玩,陆时迦长久以来沉默寡言,对这类话题更无心加入,收拾了东西便起身回去。   家里仍然只有柳佩君在,知道陆时迦不用上晚自习,便没有按时按点地准备好晚饭。   对于陆时迦成绩的进步,欣喜归欣喜,柳佩君心里更多的反而是担忧。他连日的反常让她十分焦虑,她跟陆正午说了不止一次,陆正午却不担心,说孩子大了,自己心里有数。   要是往常遇上孩子的事儿不知道怎么解决,柳佩君都会跟季来烟讨论。现在搬了家,加上知道了陆时迦和祈热的事情,而陆时迦现在这个状态,大概率又是因为分手造成的,柳佩君几次犹豫着要联系季来烟,最终也没有把电话打过去。   而从搬家以来将近三个月,季来烟也从来没有打来电话,两家人突然就这么断了联系。家里就柳佩君一人,跟周边邻居也没有来往,每日家里都静得出奇,她心里便愈发地难受,看哪儿都不顺意。   也恰好是这日,她整理玄关处的柜子,从里头找出两盒烟来,联系每次出门陆时迦都要开一次柜子的行为,柳佩君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   是以,陆时迦背着包回家,进门便见柳佩君坐在沙发上,身前的桌子上是两包他前两天刚补上还没拆开的烟。   “回来了?”柳佩君面色还算松快,等陆时迦低头换了鞋进门,招呼他:“饭还没好,过来跟妈妈聊会儿天。”   陆时迦把肩上的包滑到手上,提着包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明天你放假,妈妈想回一趟家,你跟妈妈一起回去。”柳佩君没有立即提烟的事情,而是先,试探陆时迦。   “作业很多,得抓紧写完。”陆时迦这会儿对桌上的烟视而不见,委婉地拒绝后,提了包又要走。   “迦迦,”柳佩君急忙喊住他,见他愣了愣又坐回去才继续说:“妈妈最近都很难受,从咱们家搬来这边,妈妈心里就没踏实过,你爸爸和哥哥每天都很忙,你又要上课,还不听话,这日子妈妈过不下去了。”   陆时迦听着捏紧了手里的书包带,随即将包放在了脚边,他心里一阵难受,低着头说:“明天我和您回去。”   “然后呢?”柳佩君紧盯着陆时迦。   陆时迦回看过去,他对他妈妈的问题似懂非懂,似乎知道她在问什么,又不知道其中的具体。他一时语塞。   柳佩君看着自家儿子,好像不知不觉间他就长大了,变得高瘦,长得也越来越出挑,成绩更是挑不出错,甚至也悄悄谈了恋爱,可就是这场恋爱,让他变得阴郁,话没几句,有时候还显出几分暴躁。   她叹了口气说:“你跟妈妈说实话,你和……”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称呼,停了几秒才说,“你和你祈热姐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分手了,就再也没联系了?”   陆时迦眉头一敛,低下头去。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即便他每日不自觉要想千百遍,可还是不想听。   他也知道,柳佩君一直憋着没有问他,大概还是不想影响他学习。可现在她说她心里不舒服,他也生出几分愧疚来,却对安慰她无能为力。   沉默片刻后,他只是点了点头。   柳佩君见状暗自又叹了口气,“那……那你,”虽打好了腹稿,真要问出口还是有障碍,她停了好一会儿,终于问:“那你还喜欢你祈热姐么?”   陆时迦低着头没有回答。   柳佩君心下有了答案,“所以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跟妈妈说话,偷偷抽烟,就是因为分手了?”   陆时迦沉默着,仍是没有说话。   “你什么都不跟妈妈说,妈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柳佩君看着十分颓然,也是真的难受,“自从你跟妈妈说了之后,妈妈就没睡好过,你应该早跟妈妈说的,当初……你也知道,妈妈之前是希望你哥哥和……”再说下去,柳佩君自己也要觉得残忍。   “哥他知道。”陆时迦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下的状况。   他一面想说些什么,不让柳佩君担心,一面又有些抗拒交流。祈热坚持要跟他分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害怕他的家人不同意,每次想到这一点,他都很难受,他当然不是在怪家人,而是自责,要是他生得早一些,跟祈热相差小一点,阻力也不会那么大。   他心情复杂,柳佩君亦然。她清楚陆时樾已经知道他们俩的事儿,更清楚是陆正午让他们俩分开的。她这么久都在衡量要不要告诉陆时迦,若是告诉他,他知道了原因,或许又要去找祈热复合,她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挣扎到现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团毛线,各走各的路,只会越来越乱。   柳佩君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气,“妈妈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你是不是……因为从小就受你祈热姐影响,所以误以为自己喜欢她?”   “可能是吧。”陆时迦面上又恢复了冷漠,很快就接下柳佩君的话,“我应该不是真的喜欢她,您不用担心,我以后都不会跟她联系了。”   听了答案,柳佩君张着嘴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她原以为陆时迦会反驳,结果却相当于是承认了。她愈发茫然。   陆时迦也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天天都要想她,嘴上却又极力和她撇清关系,或许是因为这样能让周边人放心,也能给自己制造他真的不在乎了的假象。   他提起包站起身,“明天我跟您一起回去。”这才又看一眼桌上的烟盒,很快收回视线,接着便往房间去了,留下一句,“晚饭我不吃了。”   柳佩君叹口气往沙发背上靠,她实在是受不了这越来越乱的局面,拿出手机直接将电话打去给了季来烟。   她也默默做了决定,一是等高考结束,她怎么也得搬回去;至于二,她或许还得多斟酌段时间,到时候再做打算。   她以为跟季来烟通电话会尴尬,但说了两句,日子又好像回到从前,她也愈发坚定了要回去的想法。   第二日她开车带着陆时迦回去,原本做好了要见到祈热的准备,一进门便问季来烟,才知道祈热这段时间出去培训了。   季来烟没有多说,柳佩君却追问了好几句。   “具体我也没问,她就说五月中旬回来。”   提到五月中旬,柳佩君也知道原因,祈热坚持每年去扫墓,他们都心知肚明。   柳佩君忽地产生了些奇怪的想法。往常她都是从陆时迦的角度猜测,觉得是孩子太小,误会了自己的感情,现在想想,也可能是祈热那头出了错。她曾经有那么要好的男朋友,男朋友的去世对她无疑是巨大的打击,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她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特殊感情,所以才会和陆时迦在一起。   想到这儿,她愈发觉得自己想得离谱,立即停止了瞎猜。   在祈家吃了一顿饭,聊了聊两个高三生的学习,柳佩君又带着陆时迦回了新住处。   她虽试探了几回,也还是拿捏不准季来烟的态度,却又不好直接问,但是回来一趟,心情好了不少,等陆正午晚上回来,她立即跟他说了要搬回去的打算。   陆正午这段时间虽忙,但也时刻注意着陆时迦的举动,也试着给祈热打了一回电话。   祈热没说几句,她并不想承诺什么,但陆正午非拐着弯试探,她被逼急了,便说:“我有男朋友了,对陆时迦没兴趣,您大可放心。”   陆正午知道自己成了大恶人,但每每看到陆时迦穿着校服的学生模样,都认为自己的做法最终还是利大于弊。加上五月中旬的三模,陆时迦又前进一名,保持了前五的名次,陆正午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又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出发点。   根据两边的情况,陆正午有自己的判断,也就没有反对柳佩君搬回去的计划。   另一边,胡桃里中学的高三生进行三模考试时,梅城的机场,祈热从上海培训回来了。   扫墓那日,她跟麻涯一起吃了顿饭,临走前,麻涯抓住她的手,说:“我看你这孩子又瘦了不少,平常别太操劳了。”   倒不是八卦,是真切的关心,于是又问一句:“跟男朋友相处得可好?”   眼泪突然往下掉的时候,祈热自己也吓了一跳,她立即伸手抹干净,可禁不住眼睛发红,强撑着摇了摇头说:“我现在单身呢。”   麻涯自然看出了里头的内容,知道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便急忙翻篇,转而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递给她,“过几日是你生日,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自己换着戴,或者送给朋友。”   祈热打开来,里头是两根项链。分明是一对的,应该是麻涯买来送给她和她男朋友的,这会儿听说她单身,便临时改了口。   祈热没有拒绝,收了下来。   除去项链,生日那天,祈热还收到一束花,是徐云柯送的,说她近段时间太死气沉沉,买点鲜活的东西,给她带去点生命力。   当天晚上,陆时樾也约了她吃饭。   两人去的还是那家川菜馆,陆时樾穿得十分休闲,却又像是精心打扮过了。   眼见祈热瘦得明显,他点了不少菜。   祈热也没阻止,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一味地往肚子里装进食物。   等吃得差不多,陆时樾拿出个黑色盒子放在桌上,然后推到祈热面前。   他有千万句话要说,也曾经打算告诉她,内容包括了学生时代默默守护在她身边,她却从来不知。也包括了他认为的,她身上具备的所有的好,让他喜欢了她这么多年的好。   归根结底,其实只需要一句话来总结。   这句话,或许来得迟了一些。   他也不打算说,但伸手替她打开黑色盒子,又一次看到里头那枚红色的羊角扣时,他彻底地释然了。   于是也觉得没有那么难以启齿。   他或许说了一句,“祈热,我喜欢了你很多年。”   又或许没说。   但是祈热看着那枚丢了很多年的羊角扣,她明白他要说什么,不管他开没开口,她都明白。   也明白羊角扣物归原主,是他省略的下一句,“以后我不会喜欢你了。”   祈热捏住羊角扣,一时百感交集。   一枚羊角扣,便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   陆时樾归还给她,是要将自己十几年的感情交还于她,不管她珍藏或是丢弃,他都不再拥有,彻底地自我解放了。   餐桌上良久没人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祈热拿起桌上那瓶酒,瓶口朝对面的陆时樾歪了歪,她赶在眼泪落下来之前,笑着说:“陆时樾,我敬你。”   敬青春,敬守护,敬付出,敬他曾经那么爱她。   她仰头喝净,亦是仰望的姿态。   抹掉嘴角的酒液,则是在说谢谢。   嘴角一弯,是说,陆时樾,我希望你余生都好。   祈热将羊角扣收起来,终于开起玩笑,“你该送我一件羊角扣大衣,一枚扣子就想忽悠我……”   陆时樾看她笑意十足,眼角却带着几分失意,他便知道她心里并不好受。   “慢慢来,高考就要到了。”   连陆时樾也是带着期盼与积极意义的,祈热却乐观不起来。   她整日投身于工作,别人笑她忽然变作工作狂,祈热自己清楚得很,“工作狂”得分开解释,工作与狂,前者是利用工具,后者才是她。   她经常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但见鬼似的,她竟能干得不错。在外培训的那段时间,她机械地记着笔记,却又拥有了魔法一样,事后再回想起来,竟然能清楚地记得细节与内容。   祈热怀疑自己病了,她经常头疼,夜里忽然就掉眼泪,醒来也总是难受得手足无措。   她不愿意承认,也故意避着不去想。她给自己找外因,天气热了,工作太忙,生活过于枯燥,等等等等。   就是不猜,自己是心里头病了。   持续一段时间后,她又给自己找理由,认为自己不该整天闷在室内,该出去走走。   于是她精心打扮一番,走前神经质地确认一眼桌上的日历,才背起包出了门。   胡桃里高中的门前空前拥挤,学生家长吵吵嚷嚷,来往的行人却少了很多,过往的车辆也没有鸣笛。   这是个盛大又平常的日子,一年一度,验收学生九年寒窗苦读,一定程度上决定学生未来走向的,高考的日子。   祈热不奢望见到他,就只是想过来感受,他必将感受的氛围。   她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考场放行,学生与家长挥别,门口人很快少了一大半时,有人在后头喊了她。   是祈凉的声音,祈热一时竟不敢回头。   她希望他在,又希望他不在。   “来就来,不知道撑伞?”祈凉自发自动地走上前来,手一歪,递给祈热一瓶水。   头顶烈日如火,他看着气定神闲,动作间优哉游哉,似乎一点不急,与鱼贯而入的考生对比鲜明。   他咳了咳,祈热便看过去,确定只有他一个人,才低头接了他递过来的水。   祈凉将她眼底的情绪收入眼中,忍不住又咳了一声,不经意地解释,“刚刚柳阿姨和陆叔叔送他来的,他已经进去了。”   祈热愣了愣,转头去拧瓶盖,故作自然地问:“你怎么还不进去?”   “不知道啊,”祈凉随口回答,停顿两秒,接着说了真心话:“觉得你会来。”   祈热仰头的动作一滞,她有那么一瞬的不舒服。她似乎成了可怜人,连平日与她不对盘的祈凉也开始怜悯她。   祈凉当然不知道他姐已经敏感成这个样子,嘴上仍然说着陆时迦,“他很稳,没问题的,用不着担心。”   说完,他也该进学校了。   门口工作人员已经在催,祈凉小跑几步进了校门,再看一眼准考证,转身往左边教学楼去。   跑了几步,他猛地停了下来。   几步之外,本应该已经进了考场的陆时迦站在树下正看着他,显然是在等。   祈凉反应过来,快步走了过去。   这会儿离准备铃还有二十多分钟,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   祈凉刚走到陆时迦面前,就听他面无表情地问:“她说什么了?”   祈凉一惊,很快镇定下来,说:“她说……她很想你。”   说完,见眼前的人轻蔑地笑了。   “我没开玩笑,她就是这么说的。”祈凉郑重其事地强调。   “她就是个骗子,专门骗你,也骗我。”陆时迦说着说着竟有些气愤。   祈凉脸一皱,发现陆时迦是越来越轴了。   几分钟前,他以为祈热什么也不会再说的时候,他说自己得进去,刚走两步,身后的人又开口了。   祈热说得很慢,面上带着一抹自嘲的笑,说的是:“我不是担心他,我是想他。”   想他,所以说服自己来见他。   她起初不信,但其实,心里早就确定。   大概是说话的人自己不信,听的人也就更不信了。   陆时迦听了祈凉的话只想笑,他说她是骗子,和小时候的语气如出一辙。   说完,转身往教学楼走。   祈凉叹口气,刚抬脚要跟上去,走出几步远的人倏然掉个头,长腿一跨,就冲着他的方向来了,然后快速地经过他,一路冲向了校门口。   二十分钟,除去来回狂奔的五分钟,陆时迦还有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倘若她还在,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她十五分钟。   他不会去找她,不会去她面前,更不会和她说话,就只是远远地看着。   自那次清明假期,到现在他们有两个月没有见,再不见,他得疯。   他心里默默乞求她每场考试都来,这样他便有四个十五分钟,恰好是分针转动一圈的时间。   也是他每日思念她的怪圈,是死循环。   他不信她会想他,到了校门口,真看见她的时候,他也不信。   但他假装信了,眼睛细细描摹着她的轮廓时,他心里默默说一句——   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8 13:49:23~2020-04-29 08:3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在是在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琴棋书画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一场长达九年的“战役”, 终于在8号这一天落幕。   十年前的今天,是祈热那一批80后暂时解放的日子;十年后的今天, 则轮到陆时迦他们这批90后。   隔着十年的距离, 庆祝高考结束的方式却换汤不换药。散伙饭,K歌, 告白……   1班和2班先前自称兄弟班,加上过两天神舟十号发射升空,两个班便约定在同一家酒店吃饭, 到时还能一起看神十升空。   原本柳佩君打算等陆时迦吃完散伙饭再搬回木樨门,奈何等不住,又想着趁陆时樾生日,两家人一起吃顿饭,便在高考后的第二天就收拾了东西带着陆时迦开车回去。   恰逢端午节放假, 陆时樾生日那天, 柳佩君和季来烟一起忙活着包粽子。粽叶仍是祈畔特意下乡采来的, 新鲜挺括,光是看叶子就有食欲。   陆时迦和祈凉在旁边闲着也是闲着,便一起帮忙。加上祈畔, 五个人边聊天边裹。   裹好两个,陆时迦就走神了。   昨天他和柳佩君回来, 柳佩君第一时间去的是祈家门口, 和季来烟说了好一会儿话。他在旁边听,知道端午节放假期间祈热也没空,说不准还不回来了。   想想也是, 他们已经高考结束,其他学生却还在上课。按照往常的时间,现在她已经在准备出期末考题了。   他拿着粽叶卷出形状,然后将颗颗分明的生米粒铲进去。一个粽子包起来在他看来十分简单,但祈热不太会。小的时候她把自己亲手裹的,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粽子给他,给出去了又要吃一口,把里头的腊肉给吃走。   他其实喜欢和她一起分食东西,尤其喜欢她总是故意做出要抢的样子。上一回他们一起吃东西,还是那次他在她那里过夜,第二天他们一起喝了粥。算一算,竟然已经过去了半年。   而他们也已经分手四个月。四个月里,若是算上前两天在校门口远远看她那次,他们统共只见了两面。   今天她要是赶得回来吃饭,也就是第三面了。   粽子全部裹好已经在蒸,和每一次有人缺席一样,长辈都会再打个电话问一问催一催。   祈畔把电话打出去,挂了后老样子跟其他人说:“赶得来赶得来,说是让咱们多做一些。”   “我记得热热不是很喜欢吃粽子啊。”柳佩君狐疑道。   “估计太久没吃,又馋了。”祈畔猜测。   等祈热真的来了,才知道,是她带了朋友来。   祈热带着徐云柯进门的时候,恰好另一辆车也紧跟其后。车子停在院门口,摇下车窗,车上和车下的人便面对面见了个正着。   身旁是客人徐云柯,祈热不想搞得尴尬,是以还是保持恭敬地喊了人:“陆叔叔。”   这是自陆家搬家之后,祈热和陆正午第一次碰面。祈热想起那次通话,心里更是千滋百味。   车上的陆正午看了眼徐云柯,才笑着冲祈热扬了扬头,“外头晒,快先进去。”   祈热低低地应一声,这回十分干脆地转了身,带着徐云柯进了门。   进门听到屋里传来的声音,祈热有些犯难了。她原以为是在自己家包粽子,现在听声音却是在陆家。带着客人来,却要去别人家,她这会儿觉得十分不合适,又不可能掉头就走,就这么巴巴停在了自家门口。   徐云柯站她身后显得有些乖巧,似乎有足够的时间给她思考,可好一会儿也没见她想出来,便建议道:“先去你家吧。”   祈热回头看他一眼,仍在犹豫。   “热热!”犹豫间,柳佩君的一句喊解救了她。   祈热回头看向久未见面,出现在门口的柳佩君,身后则是刚进门来的陆正午。她顿觉受到了两面夹击,一时愣在原地。   身后徐云柯发现了她的异样,伸手往她肩上按了按。他大概清楚状况,也猜这两位或许就是他们先前讨论过的炸.弹。   “快过来啊,带……同事进来吃粽子。”柳佩君原要用“朋友”这个代称,下意识地不愿意,便胡诌一个。   很快,季来烟也出现在了门口,她见有生脸,忙朝祈热招手,“热热,这位……是徐老师?”   祈热与徐云柯认识到现在已经有7年,两人从未到过对方的家里,但家长彼此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祈热多次跟家里提起徐云柯,都是以夸赞的口吻,且带了点歆羡。徐云柯是个有棱角却又八面玲珑的人,一开口,什么尴尬的场面都能被化解。   好比眼下,他一人面对三个长辈,依次打了招呼后,直接替祈热做了主,大大方方地推着祈热进了陆家的门。   徐云柯嘴上提起自己去过季来烟的甜品店,祈热都要觉得是客套话,他却当真说出个所以然来,知道祈热好奇,便稍稍凑到她耳边解释,“先前听你提过一嘴,相亲对象想吃来着,去过几回。”   祈热哑然失笑,一回头,对上客厅餐桌上几道视线。她停顿几秒,自然地拂开脸,带着徐云柯坐到了祈畔旁边。   又是一番打招呼,徐云柯接受着各方探寻的目光,竟也有足够的心思去尝粽子的味道。   他虽是法语老师,扯起传统节日也有一定的见解,就在所有人被他吸引时,唯独祈热一言未发,面前的粽子一口未动。   她恰好就坐在了陆时迦的对面,进门后除去和祈畔打招呼,她没再开口说话。   陆时迦更是一声也没吭,甚至连陆正午进门来,他也没看一眼。只是低着头,面前碗里的粽子像是块石头,难以夹起,也难以下咽。   他余光里是祈热的一对手,一只扶着碗,一只拿着筷子抵在桌上,手指修长纤细,白得有些过分。   人多,桌子不算大,是以坐在一边的都挤在一块儿。陆时迦这只破了洞的气球好像忽然被补上了,他重重地呼吸,一直往自己身体里充着气,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   他在徐云柯给祈畔解释什么的时候抬起头来,直直地朝对面看了过去,目光所及之处是对面两人微微挨在一起的手臂,他视线稍稍一转,眼睛里终于只剩祈热一张脸。   这张脸他日思夜想,终于能好好看一会儿,心里却十分气。气得想抓起她的手质问她,她分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他仍然想质问她。要质问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对面的人却始终未动,眼眸垂着,不知将视线落在了哪儿。   柳佩君先察觉到了陆时迦的目光,她知道祈热要回来,原本心情很好,但现在莫名地不想听什么节日科普,是以找了个缝隙将话题岔开。   “迦迦,你和祈凉趁这个暑假可以学车,考考驾照。”她在桌子底下拉了拉陆时迦的衣角,好让他回神。   陆时迦偏了偏视线,仍是看着祈热。   “你还不学吗?”冷不丁的一句,是祈凉看着祈热说的。   祈热慢了半拍抬头,她走神太厉害,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方位感不太好,暂时没学的打算吧?”帮忙解释的是徐云柯,他边说边朝祈热笑了笑,祈热立即明白了他笑里的深意。   他是故意的,就连挨她极近,也是故意的。   祈热不露声色地回看他一眼,徐云柯倒看出了“瞪”的意味,他笑了笑,伸手给她碗里加上一点蘸料。   “方位感都可以培养的,我是个严重的路痴,学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再也不迷路了。”柳佩君也没怎么动筷,她心里莫名地不舒坦,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高兴,但不太明显,被她尽力给压了下去。   可话里仍带着些强势,桌上几个人精都听了出来。   这便是徐云柯要的效果,他掩去情绪,又看一眼祈热,“那是可以学一学?不然老蹭我车,我对象要吃醋了。”   话一出,祈热更加困惑了,她实在不知道徐云柯玩的什么把戏。刚才势必要扮演她“有些特别又有些暧昧的朋友”,这会儿却要跟她撇清关系。但越撇越不干净。   而上当的也仍然大有人在。   “徐老师有对象呢?我还以为……”她笑着看了眼徐云柯,又看了眼祈热,“还以为……”   徐云柯淡淡地笑了笑,解释得云淡风轻,“现在是有对象,以前追她追了很久,没追上。”   这下愈发地不干净了。   祈热该制止他,可私心里又不想。她没直接往对面看,却隐隐察觉到几分怒意。   这几分怒意让她不再那么失落,与此同时,她又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没,他开玩笑呢。”祈热最终还是受了徐云柯的蛊惑,跟他一块儿在桌上将两人的关系“越描越黑”。   她知道,陆时迦很清楚她和徐云柯的关系,但这一刻,她故意忽略了这个事实。   一起忽略这个事实的,还得算上陆时迦。   陆时迦脸色越来越难看,旁边柳佩君时刻注意着小儿子的变化,心也跟着越来越沉。她这会儿才明白,她小看了这份感情在陆时迦心里的分量。   “那热热可以和祈凉他们一起学车的,反正要放假了。”柳佩君又试图回到刚才的话题。   祈热终于动了筷子,夹起粽子到嘴边咬一口,“今天系里开会,暑假得跟队去北京交流,没什么时间,”她先解释了客观因素,又说:“我也不打算学车的,从学校回家都很方便。”   柳佩君“诶”了一声,近乎叹气,“当老师也还是很忙的,很多家长总觉得当老师轻松,其实只有真正入了行才清楚,”她又笑了笑,语气柔和了不少,“不学也没关系,等祈凉和迦迦拿到驾照,咱们家就都会开车了,不愁接送的。”   这话乍听没什么问题,可一桌的都是知情人,一时半会儿倒不知道柳佩君的态度了。但话题进行到这里,席上终于轻松了不少。   吃完一餐粽子,柳佩君出于礼貌留徐云柯吃晚饭,徐云柯拒绝,起身的时候祈热也一道站了起来。   “晚上系里聚餐,一个都不能少。”祈热解释道,然后与徐云柯一起离席,打完招呼,两人便一起出门。   还在院子,徐云柯就轻轻笑出了声,“我看也没那么严重,至少陆时迦的妈妈还是挺不想看到我的。”   祈热看他一眼,企图打消他的念头,“她还不知道。”   徐云柯有些惊讶,眉头跟着一皱,“不知道?那她怎么这么着急?”   祈热没有深想,只说:“她本来就不太喜欢我。”   “我看未必,”徐云柯说出自己的直觉,“她很紧张你。”   祈热压根没有心思追究,脑袋里全是陆时迦那张脸。两个月不见,她初看他那一眼甚至心颤了一下。   少年长得飞快,坐着看不出身高的变化,但脸部轮廓似乎深了一些,也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她又觉得,他好像又好看了一点。   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好看。   想到这里,她发现自己刚才的那份侥幸与欣喜着实卑微,也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再待下去,指不定又要动摇,所以她临时找借口出来,算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粽子把我给吃饱了,你是还打算请我吃晚饭?”徐云柯故意将平坦的小腹摸出“圆滚滚”的形状。   祈热顿了顿,说:“我请你吃饭,你陪我喝酒。”   他们直接去了李妲姣的火锅店,菜没上几道,酒先上了一打。祈热不喜欢喝啤酒,仍一杯杯往肚子里灌。   吃到一半有人进来,祈热瞥了一眼,转回头后又忍不住看过去。上回就觉得眼熟,这一次看到,祈热终于想了起来,这位不就是那次在门口破了轮胎,跟李妲姣借钱的老师么?   她猜测的时候,李妲姣起了身去招呼,过一会儿才回来。   祈热故作八卦,“这么多员工,非得你去招呼?”   李妲姣耸了耸肩,“朋友嘛,从那次破了轮胎开始都光顾我这一年了,给我钱赚,我服务肯定也得到位。”   徐云柯喝了点酒,也故意八卦地问:“追你?”   李妲姣竟点了点头,“似乎是这么回事儿。”   祈热这一回笑得真诚。回想李妲姣的前男友她还觉得恶心,现在远远看一眼那位很是低调,正一个人吃火锅的梅外同僚,她凭着直觉判断:“感觉是个靠谱的人。”   “来,”祈热举起啤酒罐,“干掉这罐,我就不喝了。”   这句话说了不下十遍,李妲姣和徐云柯却都没有拦她。法语系明天还有会,可以不去;暑假确实要跟队去北京交流,但还没到暑假呢。   她面上笑容不断,话也和平常一样多,但是,心里难受得很。   一晚上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罐堆在一块儿显出几分潦倒。祈热喝醉了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睡,这一觉,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李妲姣的休息室很小,勉强放下一张一米二的床,翻个身,面前便是一堵雪白的墙壁,再翻回去,电脑桌贴着床沿,没有多余的缝隙。   祈热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先上厕所,洗漱后便开了门出去。   一门之隔,里头安静异常,外头人声鼎沸。墙上的电视机音量比往常大,祈热抬头看一眼,画面里是新闻频道,她呆呆看了会儿,知道是神舟十号发射升空的直播。   没多会儿,指挥员开始倒数,倒数结束便是点火,飞船起飞。   与火锅店里只稀稀拉拉几个人看着屏幕不同,梅城的另一家酒店里,按时到达参加散伙饭的毕业生们,正一齐认真观看载人飞船升空的过程。   一群尚未脱去稚气的学生,认真的模样倒更像是在上课,直到画面里出现习.大大的画面,大伙儿才笑了起来,气氛跟着轻松了不少。   观看完直播,屏幕一切,开始播放一部老片子,《毕业生》。   一部电影的时间,并不够即将各散天涯的毕业生们诉衷肠,道离别,又展望未来。   也不知道是谁找酒店的人借来一把吉他,推来推去,最后推到了祈凉身前,紧接着,祈凉和吉他又一齐被推到酒店最显眼的地方。   祈凉脑袋里有个小曲库,刚才播了《毕业生》,他索性就唱里头的《The Sound of Silence》。   《毕业生》,陆时迦曾经和祈热一起看过,祈热不喜欢这部电影,但喜欢里头这首歌,偶尔还会哼一两句。   陆时迦却都喜欢,电影,歌,还有她,他都喜欢。   现在的他与电影里头的主人公班杰明有几分相似,看似有明确的目标,实则和他一样迷茫,弥漫在他周身的气氛也与电影里的压抑类似。   身边人都是明媚的,他则是阴沉的,格格不入。   旁边的同学积极地喊他喝酒,陆时迦婉言谢绝,拾起筷子随意夹起什么送进嘴里,嚼几下,他停了下来。   大约停了有五秒,他径直抓起面前的酒杯,朝拿着酒瓶的人伸,让帮忙满上一杯。   他喝酒容易醉,祈热先前严令禁止他喝,他差点都忘了,不对,是记得太清楚,以至于形成了下意识。   他不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只是机械地,不断地喝。喝得急,一会儿脸就通红。   2班的人尚未发现,隔壁1班就有观察力惊人的学生捅了捅祈凉,“诶,你姐夫酒量不错啊。”   祈凉抬眼看过去,定睛一看,心说不好,立即起身跑了过去。   在祈凉眼里,陆时迦的酒量约等于一杯倒,等到了人跟前,他目测陆时迦可能已经倒了得有几十次。   陆时迦不过是在硬撑,面前一阵天旋地转,也坚持一杯杯往肚子里灌,生怕自己不醉,但明显,他高估了自己。   直到见到祈凉,他终于手一撑,人往桌上趴。   祈凉将他脑袋一扳,潜意识里想到一个人,面前的人倒是有读心术似的,嘴上喊的比他想的还快,然后伸出一只手似要抓住他,可刚伸出去就没了力气,直接倒回了桌面,嘴上却不停,断断续续喊那个名字。   祈凉脑袋飞速运转,然后掏出手机来,先打开相机朝陆时迦的脸拍下一张照片,再点进微信,把照片发给了班堇,问一句:“咋办?”   他还是怂,不敢直接发给祈热,只能求助于女朋友。   他以为班堇肯定又要让他直接发给祈热,隔了一会儿,收到的却是:“陆时迦是不是又帅了?”   祈凉差点没吐酒,碍于班堇嘴里越来越帅的人眼下并不舒服,他没有开玩笑,又问一遍:“告诉祈热?”   “当然要告诉,但是别太直接,你们爸妈是不是都在家?”   祈凉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们出来之前,柳佩君和季来烟都在家,要想帮眼前为情所困的人,回去肯定不方便,便问:“给他弄到酒店?”   班堇没立刻支招,突然插一句:“我发现你这好朋友特心机,明显是故意喝醉的。”   祈凉刚要解释,班堇又发来第二条消息:“但是我喜欢,实在是高。”   祈凉便不想解释了,低头看一眼皱眉正喃喃喊人的醉鬼,或许是被班堇刺激了,他也跟着有了心机。   点进和祈热的聊天框,他快速输入几句:“晚上回不去,有人喝醉了,怕回去被骂,你能不能帮忙送我和陆时迦的身份证过来?酒店开房要用。”   他故意说得模棱两可,偏不直接说谁喝醉了,又故意隔了一会儿,发过去第二条:“没空就算了,让他自生自灭吧。”   然后是第三条,告诉她他们聚会的地址,说会就近找一家酒店住。   等了好一会儿,没收到回信,祈凉有些气馁,他看一眼陆时迦,心里念叨:“不是不帮你,兄弟我尽力了。”   本想就这么算了,可看陆时迦那副难受的模样,他到底做不到置之不顾,先喊了个同学一块儿把人架了出去。   隔壁就有家不错的酒店,祈凉这么久都在攒钱,早就成了节衣缩食的大好青年,看到酒店价目表的时候好一阵心疼。他使劲地咬了咬牙,才先要了一间房。   先前有段时间,他和陆时迦一起讨论过结婚的事儿,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倒是一致地决定,以后随时把身份证带在身上,虽然登记还得要户口簿,可不是没有呢嘛。   这么想着,祈凉往陆时迦口袋里一掏,果然就掏出他身份证来,递给前台,登记也只登记了陆时迦一个。   他把人搀到房间,又拿了手机“请示”班堇,班堇只回一个字,“撤。”   撤是得撤,撤之前,他给祈热发了定位,又说:“陆时迦带身份证了,我给他开了个房间,酒店很安全,没什么问题。班上还有活动,我先去嗨了。”   是漏洞百出的消息。光是这么长一段话,就不是祈凉的风格,祈凉倒是一点不心虚,坦荡得很,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我说这么多,就是要你来看看陆时迦而已。   他只是赌一把,也不敢真的走人。往酒店大厅里隐蔽的地方一坐,开始当隐形的“守门神”,门口每进来一个人,他都得看一眼。   祈热来得比他想象的快得多,上一秒他眼看着她进门,下一秒,手里的手机便开始震动。   他暗自庆幸自己调了手机模式,不然这会儿得露陷。   他身子往下滑了滑,将自己彻底隐藏在桌子后,什么也没干,只是看着手机陆续响了几遍,然后归于平静。   再直起身,大厅里已经没了熟悉的身影。他紧盯另一侧的电梯,电梯正往上,最后停在的目的层,恰好就是陆时迦住的那一层。   祈凉终于松了口气,起身伸了个拦腰,抬脚往酒店外走。   酒店的十八楼走廊上,祈热对着手机里祈凉发来的短信在密码锁上按下一串数字。“吱”一声,门立即开了。   推开门,里头灯光很亮,将室内照了个通透。   祈热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才迈了步子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祈凉订的是豪华套间,沙发茶几衣柜俱有,进门却看不到床,面前立一堵墙,留一道开放式的门。   祈热深呼吸几次,快步走到了卧室。   卧室没有开灯,借着外头的光,能看到床铺的轮廓,以及歪睡在床上的人。   祈热只是往床边靠近了一步,床上的人就翻个身,含糊不清地问:“祈老师,你来了吗?”   祈热心忽地一抽,她站在原地没动,紧接着,床头灯被陆时迦伸手拧开,他没有看过来,好像只是猜测有人来了,嘴里重复说着一句什么。   祈热听不清,忍不住靠过去听,听不见,就再靠近一点。   她闻到一股清淡的酒味,眼睛里装的是他红得有些透明的脸,也终于听到他嘴里说的是:“我难受。”   陆时迦连续说着,“我难受。”他像是看到了祈热,又像是没有,只是伸手拉住她手,然后放到自己胸口,“我这里难受。”   “我这里难受,祈老师。”   祈热探身仔细看着他,他喝了酒,眼睛却还干干净净,面上微红,倒显得一张脸更有生气。   “我难受……”他又说一遍,一张脸皱在一块儿,看上去似乎是真的不舒服极了。   祈热原本是漠然的,可看他难受得眼角渗出泪来,这份伪装便没再持续。   她伪装,不过是掩盖她忍不住要来看他的事实。   她终是卸下防备,伸手碰上他侧脸,明知道他意识不清醒,也问:“哪里难受?”   陆时迦听明白了,伸手覆上她手背,然后摇头,“我不知道,就是难受,哪里都难受……”   他眼泪越流越多,祈热顿时慌了,她倾身过去,用指腹去擦他眼角的泪,嘴上却忍不住凶他:“我跟你说的你都忘了是不是?说了不能喝酒,现在知道难受了?”   陆时迦像是没听见,伸手往她双肩上按,还是那句,“我难受,祈老师,你抱抱我,”他挪了挪,到了她身下,离她更近,“你抱抱我……”   祈热往后缩了缩。陆时迦喝醉了会变得十分脆弱,以前还脱过衣服,而且等他醒来,他自己干了些什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以前上过他的当,不会再上第二回 。   他要是不记得反而更好,她这会儿铁定就会抱他,甚至忍不住会亲他,他一哭,她就忍不住。可他都记得,所以她不能这么干。   陆时迦这会儿也异常地敏感,祈热只是往后缩了缩,他眼睛便愈发地红,倒是没再流眼泪,可一开口还是委屈的:“你就这么讨厌我么?你讨厌我……”   祈热脑袋里一团浆糊,下意识否定:“我没……”   “可是你都不愿意抱抱我。”   这话一出,又提醒了祈热,陆时迦是在发酒疯,她不能以常人的思路去跟他交流。   她得哄着他,“你要是躺好睡觉,我就抱你。”   陆时迦却摇头,眼眶泛红,“你总是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他说着翻个身,“我难受……”   祈热眼见他一会儿委屈一会儿执拗,根本摸不清规律,她脑袋疼,干干地停了多久,陆时迦也就说了多久的难受。   “我抱了你,你就……”她犹豫着,害怕自己一旦退让,前头的坚持就白费。   “我就不难受了。”陆时迦竟转头看向她接下了话,要不是脸红,祈热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好。”祈热豁了出去,她表面上挣扎,其实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借口。陆时迦喝醉了,他喝醉了,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充分。   她倾着身子,双手微微张开要去抱他,动作只是刚展开,身下的人忽地抢在她前头,伸手揽住她肩背,然后猛然一个转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祈热睁大了眼,还未反应过来,耳垂就被湿热的东西含住,她浑身顿时一僵。   陆时迦埋在她脖颈处,咬着她耳朵,一只手去解自己的衬衫扣子,然后去亲她脖子,“祈老师……你给我抱…我给你睡。”   “你把我睡了吧,”他死死压着她,继续解着自己的扣子,“你睡了我,我就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9 08:30:29~2020-05-01 18:2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给自己加点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班夫闵、给自己加点甜 2个;在在是在在、容奉、XXYLX、甜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田 16瓶;Denise不是Disney、范大壮 10瓶;好靓一女的、kiooa. 5瓶; DL 4瓶;四月的四月是斯越啊、XXYLX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陆时迦整个人像是剥了谷壳, 被蒸熟了的、软软糯糯的一碗白米饭,又带着股黏糊劲儿, 往外冒着热气, 全往祈热身上去。   祈热要疯了,她只觉热得慌, 手扳住他脸不让他动,他身上却有一股牛劲儿在,用力将脑袋往下压, 唇瓣碾在她脸上,鼻子,嘴唇。解了两粒扣子的衬衫敞开一些,露出脖子和胸前一小片潮红的皮肤。   酒气从他嘴巴和鼻子里透出来,然后沾到祈热脸上, 脖子, 耳朵。他哼哼唧唧地亲她, 解扣子的手松开,用力掐住她的腰。   “祈老师,你亲亲我, 嗯?”他亲在她嘴角,自己这会儿像个三岁小孩, 语气却是诱哄的, “你亲亲我……求你了……”   她不回应,他就又成了一滩水,舌尖是从石缝里钻出来的一尾鱼, 贴着她皮肤,吐泡泡似的一寸寸往下,在她身上留下印记。   又像是下了一场暴雨,水里混入尘土,成了泥。祈热便是那扶墙人,却怎么也难将身上这摊烂泥扶起来。   说到底,她还是不够称职。   陆时迦分明是在勾引她,而她丝毫没有抵抗力。她本就想他,哪受得了他这么投怀送抱。   她僵了好一会儿,任由他埋头亲她,直到他手自她裙腰探入进去,她终于动了。没有推开他,而是主动地迎合,学他那般黏黏糊糊的亲法蹭在他皮肤上,移动间趁着空隙一遍遍喊他:“Mon poulet……”   她想好了,即便他醒后还记得,拿这个来质问她,她也会矢口否认。现在她只想亲近他,而且发誓,一定是最后一次。   喝得烂醉的人很难起反应,可祈热只是用指腹沿着他背脊线条划一圈,陆时迦就哼出了声,他像是要嵌进祈热的身体,用力往她身上抵,单手圈紧她,另一只手则去解裤头上的扣子。   声音软乎乎地,带着钩子般,像要哭了似的,“祈老师,你帮帮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祈热脑袋里是炸开的烟花,身体里电流一阵又一阵窜过。   她这会儿意志力几乎为零,想扒.光陆时迦的想法比他更甚,她只好一遍一遍亲他,好转移脑袋里其他的想法。   偏生地,陆时迦竟已经褪了裤头,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抵在她腿间。   祈热再不推开他,只会将他吃干抹净。   她这会儿真成了西西弗斯,要将身上的巨石推开,好在一用力,就将他推到了身侧。   陆时迦醉得糊涂了,竟笑了起来,看祈热眼疾手快地将他裤头拉回去,拉链“呲”一声被她拉上,他听着又笑了。   他捧着她脸又亲一下,“我之前说的都是气话,你没有信的,对不对?”   他之前说的是,他再也不会来找她。   “还有戒指, ”他说着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着的戒指,捉住她手要给她戴上,“你明明不想扔的,是不小心!”他看上去十分委屈,“可是你一句都不解释,我都要被你气死了……”   他将戒指套回她无名指上,“但是你现在又来找我了,”他忽地一笑,少年气愈发明显,“我毕业了祈老师,我不想再跟你分开。我已经跟我妈说过了,她没有很明显地反对。我会说服她,你不要有压力,好么?”   祈热顿时咋舌,“柳阿姨……知道了?”   “搬家后我就跟她说了,”他提起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有些愧疚,“但是这么久我都很凶,还摆脸色,她怕影响我学习,所以什么也没说。”   他说着话,言语里有很清晰的逻辑,让祈热不得不好好再看看他,确认他有没有装醉。   他这会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红,嘴里的味道她已经尝过,酒味有些重,不像是装出来的。   反正已经没忍住亲了他,祈热有些肆无忌惮起来,他身上的酒味很好闻,勾得她低下头去,侧着亲他脖子,边问他:“你考得怎么样?”   陆时迦被她亲得意乱,手往她肩上压,让她直接贴在他身上,他气息越来越急乱,声调都有些变了,“很好……客观题没错几个。”   祈热脑袋往下移,她听到答案放了心,转而去亲他露出来的皮肤,陆时迦又起了反应,手在她腰上,本能地将她再往下摁,他困意已经来袭,且越来越凶猛,以至于他没意识到,也记不太清,祈热是用手还是用嘴将他衬衫扣子扣了回去。   “陆时迦,”她贴在他耳边喊他,“我还是那些话,你好好去读大学,跟同学谈恋爱,什么都试一试,要是——”她停了很久,像是自己也不想这么说,“要是大学毕业了,你还想和我在一起,不嫌我老,那我们就再也不分开。”   “你去体验自己的人生,我会等你。”   她情话说得漂亮,又有办法让他舒服,让他明明想睡了也保留着一部分意识。他埋在她怀里,被她弄得重重地喘气,甚至不要脸地撒娇:“我要进去,我要进去祈老师。”   在她的哄骗之下,他只听见她话里那句“再也不分开”,其他重要的信息,通通被他抵挡在了酒精的外壳之外。   以前他们亲近,他一丝一毫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用嘴和手,就探索出她身上不少的敏.感点。她到了的时候,他会说荤话刺激她,也会将她手带到自己身上,用触感告诉她,他身材很好,哪哪儿都优秀。   这一次,他也记得一清二楚。   祈热始终在利用他酒醉诱.骗他,在他急得不行的时候提要求,“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记好了?”   他昏昏沉沉地点头,她却又问一遍:“我说的是,让你去和同龄人接触,谈恋爱,别来找我,你答应了?”   他脑袋里已经记不得,只是一味地点头,嘴里说着“我答应了”,然后又求着她:“祈老师,你快点……快点把我睡了。”   他向来对自己的身体欲望很诚实,他们刚在一起不久的时候他就说过自己想入港,虽被拒绝了,但除去最后那一步,只消一晚,他们就对彼此的身体十分熟悉。   祈热知道怎么让他缴械投降,手法让他欲仙·欲死。虽然陆时迦当时没察觉,但等酒醒之后,他清晰地记得,他一点不收敛地因为身体里越涨越高的潮水溢出声,然后跟只发情的动物似的,求着祈热,嘴里蹦出一句句她绿皮本上记录过的 dirty talk。   他当然后悔,甚至觉得万分羞耻,但更强烈的情绪是,他恨祈热。   他从没想过,祈热会这么骗他答应他势必不会答应的事儿,更可气的是,他竟然一秒也不犹豫地让她得了逞。   所以他又更恨自己。   他听见她喊他什么,他也承认自己没有志气,即便恨她,也想听她再喊一次。   她喊他“宝贝儿”,一回想陆时迦甚至能起生理反应,可是她这么喊的时候,却要他答应离开。   她或许决定来见他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所以他动情动得整个人都在发颤的时候,她还不忘给他分析之后填志愿的事儿。她要他学自己喜欢的,要他别学机械,然后用同样的方法让他一口就答应。   他们早就亲近过,却从来没像这次那么频繁,也从来没那么贴近。   他像只油锅上的虾,由白变红,渐渐躬起身子。她是那双筷子,频繁地给他翻身,让他熟透,最后稳稳地将他放进嘴里,吃准他。   她当然是故意的,带着私心和他亲密,要他沉沦,要他毫无下限、不堪回首地沉沦,又带着更大的私心,劝他和她划清界限。   她很有手段,所以有那么多人都喜欢她。手段也高明,高明得陆时迦在酒店醒来后,气愤地砸了一堆东西仍不解气。   他拿了手机要给她打电话,又因为被她拉黑,他压根打不出去。   他急得要哭了,抱着头来回走了一圈,这才见到客厅里的电话。   那11个数字他烂熟于心,他快速按下一串,紧接着听到有规律的嘟声。   “喂。”是祈热冷静又漠然的声音。   陆时迦听了一时语塞,那边似是知道是谁,没有将电话挂断,他呼吸紊乱,一开口真的哭了,“我不会承认的,你自己清楚,是你算计的我。”   “陆时迦,”祈热的声音没有波澜,“我都做到那个份上了,你不会爽了就反悔吧?”   听听,连这一句,都是她的谋划。   她知道他听不得这样的话,仍故意把自己放到卑微甚至不堪的位置,然后让他不好再说任何一句反驳。   她深知这一点,于是又说:“这是交易,我昨晚和……”   陆时迦怕得一把撂了电话。   他怕她将自己的身份与其他类比,而很快地,被他扔到地上仍顽强活着的手机震了一下。   祈热暂时将他从黑名单中拉了出来,发来的一句话验证了他刚才的惧怕。   她说:“我昨晚相当于卖给了你,你要是尊重我,就当一个有职业操守的买家。”   陆时迦竟然看笑了。   他以为等高考结束了,她不会再顾虑那么多,现在看来是他太自以为是,他已经尽力地不要给她压力,她却仍然背负着,自以为是地背负着。   她还以为,这样是为他好。她还以为,跟他在一起是耽误他。   这样的祈热,他一点也不喜欢。   他这会儿倒哭不出来了,心里是愈发绝望。   他编辑着消息:“你达到目的了,祈热,以后你求我,我都不会跟你说任何一个字。”   他点下发送,手机却再一次告诉他,发送失败。   她发完消息,又一次将他拉黑。   陆时迦没有将手机往墙上扔,他在沙发上呆呆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不紧不慢地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评论区撒落红包。   感谢在2020-05-01 18:28:28~2020-05-02 16:4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在是在在 2个;给自己加点甜、TK文佳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米米兹 10瓶;木易羊、爱吃皮蛋、大齐 5瓶;kaliwal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出高考分数的那日是23号, 周天。   先前学校已经组织估分,所以成绩一出来, 没什么大意外, 和预估的大差不差——祈凉稳坐第一,陆时迦则是第三。   两人一起查的成绩, 确切的说,是两家人一起查的成绩。   祈家的客厅开着空调,桌上放柠檬汁, 摆一盘西瓜。又放两台笔电,几本志愿填报参考书。   其实没有讨论的必要,关于填报的学校和专业,两个毕业生目标都十分明确,不过是恰逢周末, 柳佩君觉得两家人有必要联络联络感情, 于是拉着陆正午过来坐。   当然, 还有另外的目的——她想看看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陆时迦是什么状态。   从那次散伙饭回来,柳佩君就发现陆时迦不太对劲, 他先前有近半年的时间都很阴郁,近段时间笑容却很多, 但仔细看, 笑意都不达眼底,看着令人糟心。   柳佩君想不到其他原因,她已经知道陆时迦十分在意祈热, 心情起伏大抵都是因为她,所以有目的性地提起祈热的时候,她始终留心着陆时迦的反应。   “来烟,热热什么时候放假啊?”聊完填志愿的事儿,柳佩君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提起祈热,几个人都看向了她。陆时迦本低着头正兴致高昂地和祈凉说着什么,见祈凉抬起头来,也止了话头,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跟着看一眼柳佩君,再端起面前的柠檬汁喝一口。   “已经放假了?”听了季来烟回答,柳佩君有些惊讶,“那怎么还没回家来?”   “这两天就得准备去北京,跟那边的学校有合作项目,她说没什么事就不回来了。”   柳佩君略微失落地“啊”了一声,没继续说下去。   祈热带同事回家来,柳佩君心里隐隐不舒服,现在知道她不回来,她又替陆时迦觉出几分遗憾。这样微妙的情绪,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她的态度,但她仍然拿捏不准。   她和陆正午说过,对于祈热和陆时迦在一起这件事儿,她不知道该持什么态度,到现在的一系列行动,全都是凭着当下的本能。   “那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上?反正迦迦和祈凉没什么事儿,让他们给姐姐送过去,北京污染严重,得备上些口罩。”柳佩君说这几句,是想给陆时迦创造机会。   她总觉得,这样能让陆时迦高兴一些。   “我没空。”一句话插进来幽然而决绝,陆时迦面部线条松弛,看不出他这会儿情绪很糟糕。   被抢白的季来烟暗暗挑了眉,陆时迦从不这么说话,至少她没见过。眼下他这么镇定地回避,加上从年初以来对他和自家女儿的观察,季来烟可以粗粗地判断,两人应该是彻底没联系了。   “不用担心她,她跟队去,学校有安排的,老师和同事都很照顾她。”季来烟面上笑容淡淡,说的话平平无奇,却又明里暗里展示着祈热过得很好。   她自然不是为了炫耀什么,不过是与平常无异,让波澜最小化。可这话一说完,心里又免不了生出几分失落和遗憾来。   祈热的态度似乎很决绝,她当妈妈的肯定是支持女儿的决定,不舍得她有压力,也认为现在两家人维持表面的平和是最好的结果。可又很担心,担心祈热会后悔,担心她心里又添一道伤疤。   她的心情和柳佩君一样复杂,同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好,可孩子好不好,怎么个好法,很难说个明白通透,是以两个妈妈都持着怀疑的态度。当下的反应,也都是被各自身份和状况决定的。   季来烟暂且认为两人分开好,而柳佩君,先前做下两个决定,一是等陆时迦高考完就搬回来,现在已经做成,二则是,只要是陆时迦喜欢,对方是谁,她都决定接受。   眼下她却没处接受去,还得自个儿创造机会。   “迦迦,”在祈家坐了一餐,陆家三人回了自家,柳佩君也不顾忌陆正午在场,直接把将电脑抱在身侧要上楼去的陆时迦喊住,“昨天妈妈去超市买了点饼干,你祈热姐喜欢吃,吃了饭你帮妈妈送过去。”   这一回,陆时迦有几秒的犹豫,末了还是回头看向柳佩君,“没空,下午约了要打球。”   他不给柳佩君继续说话的机会,长腿一迈,一步跨过几级台阶,三两步就消失在楼道拐弯处。   柳佩君要跟上去,后头陆正午喊住她,把她拉到沙发旁坐下,稍稍皱了眉说:“佩君,你这么办不行。”   “不行?你是为了孩子好,我就不是了?你看看现在迦迦什么样子?还不是因为跟热热分手了?”   她心里头有气,声音没压住,陆正午忙抚了抚她的肩,“咱们好好说,别被孩子听到了。”   柳佩君冷哼一声,将他手拂开,“你倒是敢做不敢当,我就是没拆穿,不然迦迦指不定怎么看你。现在孩子这样你高兴了?以前他什么都会跟我说,现在多一句话都没有,我心里堵得慌!”   “他们才分开没多久,迦迦又是长情的孩子,你得给他点时间。”陆正午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你还知道长情?你要是知道当初就不会那么做!我就怕两个孩子被你这么整得心里一直不高兴,过得都不好,那还有什么意义?”   陆正午仔细看着她,揣度着她的情绪,“佩君,你这不是真要同意?”   “你非要这么问我,那我就现在表态。我虽然一直拿不准,但是如果迦迦坚持要和热热在一块儿,我不会反对。我也早就跟你说了,以前是我想错了,我现在就觉得热热最好,其他女孩子都入不了我的眼。”柳佩君情绪有些激动,“反正原先我就想要她给咱们家当儿媳妇,现在也一样,没区别。”   她这会儿有几分是在和陆正午赌气,也是在逼自己拿出一个确切的态度。说出口来,她反倒松了一口气,对自己的决定颇为满意。   “你也不用说服我,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也有,咱们互不相干。”她话说得密,不等陆正午开口便起身,“你拆,我就撮合,各干各的事儿!”   柳佩君说着就往楼上去,抱着希望敲响了陆时迦的房门。   陆时迦来开门,握着门的手没松开,拒绝柳佩君进门的意思十分明显。   柳佩君也不坚持,就站门口同他说话,跟平常聊天无异,“迦迦,你要是和你祈热姐分开了,那妈妈就去给她介绍对象了?”   她面上平静,心里却胜券在握,猜自己儿子听了估计要急。   陆时迦有很短的愣怔,短到让人难以察觉,他语气平平,“您去吧,怎么都行,我和她没关系了。”   这话在柳佩君的意料之外,她忙拉住要关门的人,“迦迦,妈妈不想看到你这样,你别跟你祈热姐赌气,妈妈知道你还……”   陆时迦这一刻有些想笑,他觉得很讽刺,当初他和祈热最害怕的人,现在反而在劝他。可是他和祈热之间,已经不只是因为挡在中间的家长们。   她不信他,认为他什么也承担不了,认为她自己是他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她也胆小,害怕承担自己擅自臆测出来的坏结果。   她认为他没有能力承担一切后果,把他当长不大的弟弟,觉得她年纪更大一些,就该她来承受所有。她压根没有将他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   比起其他阻碍,这些才让他更加生气。   “我不喜欢她了,”陆时迦打断柳佩君的话,他表情愈加冷漠,“以前是我没想明白,就是把她当姐姐,您别担心,我现在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说完,“嘭”一声,门被他关上了。   柳佩君愣了愣,吃了一顿闭门羹,她本该生气,反而却对着门笑了。   陆时迦以为自己伪装得十全十美,但柳佩君也十成十地看出了他的真实心思——他在很认真地和所有人赌气,包括他自己。   以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他不轻易生气,可一旦真的生气了,那估计不是一阵子就收得回来的。   不过与他一样执拗的大有人在。   祈热从那晚离开酒店,也真的下定了决心,再不跟陆时迦联系。决心是千真万确地下了千百遍,可出成绩这日,她还是守着手机等一个结果。   胡桃里中学的校园网和贴吧快要被她刷新烂了,她也没看到相关消息。   她边刷新边收拾着第二天去北京要带的东西,心神不宁,后来焦躁得把手机和行李箱一并扔在了地上,然后重重地坐回沙发,发着呆。   她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给祈凉发那条消息,不然祈凉肯定早把陆时迦的分数发过来了。   后悔的同时,又尽力地说服自己,认为这么藕断丝连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她逼着给自己心理暗示,想法太强烈,以至于直接说出了口,“没联系更好,没联系更好……”   就这么自我麻痹着,她重新放好行李箱,收拾好东西再起身去洗澡。   手机被她捡回放在了桌上,她故意忽视它,直到洗了澡躺上床,才点开手机看一眼。   微信有不少未读消息,多半都是同事发来的,里面有一条发自徐云柯,让她明早给他占个位置,说要和她坐一块儿,还有花自酌叮嘱她不要迟到,其余的几十条是群消息。   她很少点开群消息看,但这一回,她点开微信的时候就看到了最下面祈凉发来的未读消息,所以她故意放慢速度,把所有消息都看完了,甚至少见地在群里回复了几条,才去点开祈凉那一行。   祈凉发来了两张截图,是他和陆时迦高考成绩的页面,又告诉她他们打算填的志愿——   “我梅大计算机,他机械工程。”   然后问:“你们啥时候和好啊?我受不了了,陆时迦天天都奇怪得很,这都半个月了,我也没习惯他这副样子。”   祈热来回看了两遍,盯着“机械工程”看了好一会儿,又重新点开成绩截图,仔细看着陆时迦的各科分数。   他考这么好,是超额完成了她当初给他定的目标。她本来没寄予太大希望,现在真看到了结果,却高兴不起来,反而难过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放下手机,隔一会儿又点开聊天对话框,编辑出两行:“不可能和好了,给你另找个姐夫。”   她看着最后两个字,心里泛出一阵酸楚。如果不是陆时迦,她可能再也不会谈恋爱,祈凉也就不会再有姐夫了。   这么想着,她翻了个身,删掉后半句,只将前半句发了出去。   过一会儿,又发出一条:“想好要吃什么,等通知书下来了喊上班堇,带你们去吃。”   虽是这么答应的,可两封通知书一齐从梅大邮到木樨门的时候,祈热还没有从北京回来。   这会儿已过了七月半,梅城泡在滚烫的阳光里,两个毕业生也开始了煎熬的学车之路。   一起学的还有他们几个玩得好的,七/八个学生全留在了梅城,上梅大的就占去一半,季桃就是被梅大金融系给录取的。虞梦蝶学的英语,以后要去梅外读本科,说不定还会是祈热的学生。   这话是祈凉说的,他现在有意无意都会在陆时迦面前提起祈热。除了两个知情的女生,其他人并不知道里头的深意,一个个都羡慕虞梦蝶,说有这么好看的老师上课,铁定不会挂科。   陆时迦没有阻止祈凉提起祈热,可能是觉得无足轻重,可能是懒得动嘴皮子,也可能是觉得,即便只是嘴上提起,他也不想和祈热有半点关系。   一群毕业生是七月初的时候一块儿报的驾校,每日一同去上课,拿到驾照的时间却不尽相同。   陆时迦是最快的那个,花了二十几天就成了合法的,被持续晒了近一个月后有些黑的司机。   刚拿到证没几日,又拥有了一部新车。   按照陆正午的说法,车不贵,只当个代步工具。他倒难得每日空出时间坐新车副驾驶上,陪着陆时迦在市区里转。   见自己孩子已经跃过一米八,长相招女孩子喜欢,又被最好的学校录取,学车没多久竟也显出几分沉稳老练……陆正午心下越看越满意,也愈发认为自己先前做的决定十分正确。   陆时迦该往前往远看,以后该和年纪、背景相当的女孩子谈恋爱,甚至结婚生子。他不该那么早就和一个比自己大了近十岁的姐姐在一块儿,他的归宿不该如此。   “迦迦,”陆正午心里的高兴已然表现在了脸上,是以话也多了不少,“到了学校好好学,以后不管你创业还是想干点其他的,爸爸都会支持你。你妈妈虽然不太喜欢你学机械,不过爸爸觉得这个专业很好,以后可以多注重设计这一块儿,或者学CAE里头的CFD,跨的行业广,机会也更多。”   这会儿车停在路边,父子俩便能好好聊天。陆时迦将陆正午说的一句句都记在心上,隔了一会儿看向他,“爸,我以后想去留学。”   陆正午笑了起来,“留学好啊,机械的话,去德、美都好,如果学汽车方向,日本也不错。”   陆时迦其实已经有了决定,但还没完全确定下来,暂时不打算告诉家里,只跟陆正午说去了学校后再咨询老师。   “能去梅大的学生都是个顶个地优秀,以后找对象,也不愁没有共同话题。”陆正午是故意提起这事儿的,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亲自探探口风。   陆时迦觉得有些奇怪,他先前告诉过陆正午他在谈恋爱,而且说了等高考完就告诉家里他的恋爱对象是谁,而此刻陆正午说的却是“以后找对象”,似是不记得有这回事。   不过陆时迦又觉得情有可原,他这么久不说,陆正午大概怕他已经分手,不好直接问,便故意用了这样委婉的说法。   “爸,我和……”陆时迦停了停,换了个说法,“我先前跟您说我谈恋爱了,但是今年我过生日之后就分手了。”他还是决定告诉陆正午,不为什么,只是觉得陆正午是合适的倾诉对象,他压抑了这么久,再不说得憋出病来。   陆正午闻言没有做出惊讶的表情,沉默片刻后安慰道:“儿子,分手了不要紧,爸爸也说了,梅大多的是优秀的学生,以后你会遇到更好更……”   “不会了,”陆时迦决绝地打断了陆正午,他一手撑在车窗,一手放在方向盘上,低着头看不出情绪,“没有比她更好的了,她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她压力很大,我都知道,可是我现在很恨她,她什么也不跟我说,明明是喜欢我的,却因为一些……因为一些原因非要和我分手,”他既然已经开口,就不打算隐瞒,“我都……我都,我都求她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也不觉得丢脸,诚实地说:“我都要脱衣服了,她还是不愿意跟我和好。”   陆正午此刻的惊讶程度,不亚于那日柳佩君在陆时迦冷不丁坦白后的反应。他万万没有想到,陆时迦会对他毫无保留,也万万没有想过,陆时迦会痴情到这种地步。   他这回是真真的震惊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找回言语的能力,问:“那接下来……”   陆时迦知道他要问什么,心里也早就有了答案,“我有自己的打算,反正我不会放她走的,我不信她真不喜欢我了。我会好好上课,”他侧头喊一句陆正午,“我现在已经存了不少钱,以后也会挣更多,她希望我过得好,我就努力变得更加优秀,过得更好。”   “爸,”陆时迦说到以后,心情好了不少,“她真的很好,真实,有时候又故意很虚伪;很凶,却又很关心我,知道我在想什么;人缘也好,很开朗,什么都很优秀,长得也特别好看,特别多人喜欢她,是她让我变成现在的样子。”   陆时迦说着说着竟淡淡笑了起来,语气坚定,“她是我最喜欢的人,以后我要娶她。”   陆正午想要配合儿子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心里感慨万千,一时唏嘘不已。   陆时迦说的每一个优点,他都一清二楚,也因为清楚,所以才会那么喜欢祈热,总说希望有一个她这样聪明又活泼的女儿。   他对她好,知道她不喜欢陆时樾,也在心里期待着,以后她会遇上和她更加相爱的人。可造化弄人,他不得不做一回恶人,哪知今日又听到这样一番坦言。   他不得不承认,他动摇了。矛盾的是,动摇的同时,似乎也更加坚决了。   他以为陆时迦已经慢慢放下,可刚才那番话证明他想错了,他为自己儿子的专情动摇。可更害怕他以后就只是停在这里,走不长远,是以更加坚定地认为,他必须找个机会再和祈热好好谈一谈。   眼下倒急不得,他先应付当下的状况,最终还是挤出一丝笑,“迦迦,人都是会变的,感情也是。有的时候不需要太钻牛角尖,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你还年轻,优秀的女孩子很多,以后慢慢接触得多了,你就会明白了。”   陆时迦竟点了点头,“我知道,比她优秀的人很多,”他话锋一转,“可是我就是只喜欢她,我每天都想她,她都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了,我还是喜欢她。”   “反正,不是她的话,我不会再谈恋爱,也绝对不会结婚。”   言至于此,陆正午已经不敢也不好再委婉地劝说什么,他沉吟了好一会儿,又听陆时迦似是没了办法才说:“我暂时不和她说话,先故意气她,我不信她能无动于衷。”   原来同坐在一辆车上,几句话就能让两人的心境如此不同。   唯一有些类似的,是两人对祈热的归来有相同一份、意义却不尽相同的惴惴不安。   祈热是在祈凉和陆时迦共同的谢师宴前一日回来的,不是巧合,是几个家长特地为了等她回来才选的日子。   季来烟先在电话里告诉了祈热,表面是告知,其实是在询问她的意思,若是她不愿意,季来烟便可以建议提前宴请。   祈热刻意地不让自己想太多,嘴上回的是“都行”。   等她回来已是八月底,她先将行李带回了公寓。整两个月的外出,屋里落了一些灰,她先擦洗一番,再洗澡换一身衣服。   晚上是教职工聚会,结束后她直接住在了公寓,第二天一早将车开到楼下来接她的,竟是祈凉。   祈凉远远就见祈热从楼道口出现,嘴里不禁骂出一句“握草”。   等人坐上车,他也忘了移开目光。   祈热知道他在看什么,抚了抚头发后她目视着前方,不以为意地问:“有这么好看么?”   祈凉没作出反应,他觉得祈热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不只是因为她那一头有些突然的绿毛,还因为她漫不经心的状态。   她以前总要对他挑三拣四,这一回却一路无话,低头看着手机,时不时发一句什么,偶尔还笑一声,更多时候只是面无表情。   祈凉频频注意着她,不小心走了弯路,祈热也没发现。   承办谢师宴的酒店还是上回陆时迦过生日那家,祈凉去停车,祈热便从正门进去。   这会儿还早,几个家长还在张罗,祈热直接朝正在帮忙挂气球的季来烟走去,到她身后忽地拍她肩膀,故意吓她,等她回过头来,她才笑眯眯喊一句,“季老板。”   季来烟看到她头发后笑了,“这个颜色不错。”   柳佩君就在旁边,闻言回了头,听祈热朝她打招呼,她忙笑着夸她,转而去看对面正和陆正午一起贴自个儿写的对联的陆时迦。   “迦迦!”柳佩君朝那边喊,“你过来这边挂气球,我来和你爸爸贴对联。”   陆时迦早就注意到悄悄从门口进来的祈热,视线也追着她一路到了对面。   十几分钟之前,他收到祈凉发来的消息——“祈热染绿毛了!!!”   因为被提前告知,他脑袋里已经想象过,可见到真人,还是吓了一跳。他要不是极力控制着自己,早就半路拦人将她截走,再独他一个,好好地看看她。   这会儿柳佩君喊他,他恨不得立刻跑过去,但尚还有些理智,于是稍稍抬高了音量,“马上贴好了,外头还得贴。”   他故意不过去,旁边陆正午脸色沉了沉,他明白陆时迦为什么不听柳佩君的安排,理由便是那日他说的“故意气她”,也就是故意离她远一些。   陆时迦其实也没有多刻意,被陆正午和柳佩君逼着去敬酒的时候,到祈热那一桌,他甚至特意站到了她旁边。   她穿收腰的短裙,身上是她独特的香,陆时迦在她右边,故意地将酒杯伸往左边的人,肩膀挨到她,声音就在她头顶。   相触碰的时刻十分短暂,很快他就被陆正午招呼着去往下一桌。   等他终于转完一圈,再看过去,已经不见祈热的身影。   陆时迦气恼地连灌下几杯酒。   祈热是直接回了学校,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也能惧怕回家。祈畔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她随便扯个谎,在公寓一待便待到了开学。   开学前一天,她接到一个有些意外的电话。   对面是鹿小诗,先是询问她近况,从工作一路问到了感情。   祈热这段时间始终没有出门,每日窝在空调房里翻翻书、充充电。这会儿鹿小诗问及相关,她没有避讳,直接回三个字:“分手了。”   “啊?”鹿小诗很是震惊,很快又平静下来,“其实早发现不合适也好,就不至于像我这样,”她笑了一声,“我打电话是要告诉你,我辞职了。”   虽然已经被提前知会过,祈热听了还是有些怅然,默了默问:“你接下来去哪儿?”   “和Emily去法国度假,虽然已经过了他们的长假,反正我也没事,正好还避开大部队了,就当去散散心。”   祈热笑了笑,“我在法国那两年都没怎么休假。”   “你那会儿是去读书嘛,我这是去玩,还有人作陪。”   祈热好一会儿都没说话,那边鹿小诗再度开腔:“等我去了,可能就在那边定居了。”她语气有些神秘,像是单独透露给祈热,“其实我还放不下他,所以我得离他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祈热想了想,深以为然。   是以,开学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回家。她又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教学楼,图书馆,公寓,来回辗转。   她以前痛恨写职称论文,现在却乐在其中,只有这样,她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些有的没的。   不过有时候又有些失控。有一回她搬了电脑去图书馆写论文,恰逢中午,校园广播正放着一首歌,里头有歌词是“快乐渺无音讯”“我好想你/却不露痕迹”。她听得入神,等从这首歌回过神来,面前已是她敲出来的,满屏的“陆时迦”。   后来她就再也不听校园广播了,自己戴一副耳机,听着法语电台。   办公室里有新来的老师,活泼张扬,爱打扮,喜欢追剧、追综艺,几位老师都说,像是看到了当初的祈热。   祈热一直觉得自己没变,直到现在有了鲜明的对比,她才终于相信了徐云柯的话。   新老师一闲下来就四处给所有人推荐刚开播的亲子节目,她用法语里的念法和声调读里头的“Kimi”“Angela”,能把整间办公室的人逗笑。   祈热也被她热情地逼着看过十来分钟。十来分钟,有九分钟她都神游天外,想的竟是,她和陆时迦以后的小孩会是什么样。   等回过神后,她气得用力掐自己大腿,让自己回到现实。再之后,她便刻意地避开那位新老师。   那位新老师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一段时间都没来找她,隔了一两个星期,又站到了她办公桌旁。   大概是憋了很久,新老师开口声音有些小,“祈老师,大家都说我有点像你,其实我很心虚,我就不敢像你染这个颜色的头发。”她朝她比出一个大拇指,一脸真挚,又说:“我真羡慕你,大胆,业务能力还强。”   祈热没听懂,有些迷茫。   “你还不知道呢?就那个傅雷翻译出版奖啊,今年不是多了新人奖么?你入围了!”   祈热听后的第一反应是看手机,果然见到花自酌发来的入围消息。   很快,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了,一个个排着队来恭喜她。徐云柯是里头最特别的,带着包薯条放到她桌上,说是贺礼。   祈热忍俊不禁,拿起来左右看了看,是平平无奇的原味薯片,就要放回桌上,她又偏偏注意到上头的“QS”商标。   QS,她当初在陆时迦校服上画神舟七号,署名的时候担心被柳佩君知道,故意把她名字改了个字母,写成的恰好就是眼下包装袋上的QS。   这个商标,和那个人,还真是无处不在。   祈热疲累地趴到了桌上。   徐云柯在她隔壁坐下,长叹了一口气,等祈热看过来,他往椅背上一靠,耸了耸肩说:“和相亲对象掰了。”   祈热不觉得意外,配合着问:“怎么了?”   “我的问题,”徐云柯脸上倒是没有自责,“我觉得我有点毛病,一旦确定了恋爱关系,我对一段感情就没法保持长期的热情,”他笑了笑看向祈热,“所以我庆幸当初你没有答应跟我在一起,不然我可能已经对你厌倦了。”   祈热被他逗笑,也故意开玩笑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徐云柯竟点了点头,“人生处处有变化,我以前也觉得我自己应该挺专一的,现在发现并不是,我还是比较适合一个人过,”他朝祈热“诶”一声,“我以前还觉得你不像是有耐心搞学术的,我才是适合的那个,现在,反过来了。”   说到这儿,他便故作老气地感叹一句:“人生啊……”   祈热听着听着才反应过来,“你是没交材料,又被花老师批了吧?”   “这么明显?”徐云柯看着心情是真不太好,又叹了口气,“学术不好搞,早晚得把我PK出去。”   祈热刚要说话安慰他,桌上手机震了震。   是祈凉,简单的五个字:“周五有空吗?”   祈热还未编辑完,第二条消息又蹦了出来,“我生日,回家吃饭。”   祈热没有回,将手机放回桌面。   从那次谢师宴开始,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回家,中途季来烟和祈畔各自来学校给她送了些吃的用的,明里暗里要她回家吃饭。   祈热之所以坚持不回去,是因为祈凉给她发的消息里透露出一个信息:陆时迦每周都会回木樨门,比任何时候都频繁。   祈凉也通过各种说法告诉她,陆时迦拼了命似的在学习,学习理论,学习各种技术软件,学习之余还挤出时间做兼职。还说他日子过得抠抠搜搜,一顿饭都不愿意吃好的。   后来,祈热还在梅大门口的餐厅里,亲耳听见陆时迦说,他在学法语。   祈热还是去了祈凉的生日聚会,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外头的餐厅,聚在一起的不是家人,而是祈凉的同学和朋友。   来接祈热的也不是祈凉,而是开车堵在她公寓楼下的班堇。   几个月不见,两人看到对方都愣了愣,一个是为对方的头发,一个是为对方的纹身。   班堇直接给她拉开车门,“我都来接你了,不会让我白跑一趟吧?”   祈热骑虎难下,不想拂了班堇的面子,又想着她要跟着祈凉一块回家,她作为姐姐,回去是起码的尊重。   可等上了车,才听班堇说,她们要去的不是木樨门,而是梅大校门口。   祈热听着心一紧。祈凉的生日聚会,陆时迦没有不去的道理,除非他和她一样,想着办法在躲她。可从祈凉透露的各种消息来看,他专注于学业和生活,应该根本没有时间想些其他乌七八糟的。   他过得很好,祈热暗暗下着结论。   梅外到梅大有二十分钟的车程,祈热却觉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下车后低头扫一眼自己的装束,庆幸自己穿得不像平时那么正式无趣。可等进了门,远远看见一群打扮时髦、浑身透着青春气息的人,祈热又觉自己庆幸早了。   明眼人一看,应该都看得出,她和他们不在同一个年龄段。   她看过去的同时,也毫无意外地看见了陆时迦。   陆时迦换了新发型,终于不是短寸头,留长了些,刘海乖巧地遮住一半前额,鼻梁上还搭一副眼镜,是祈热从没见过的模样。   走近的同时看到了他全身,白色的衬衫外是牛油果色的无袖开衫,连扣子也是慵懒的,下头宽松的黑色休闲裤遮住运动鞋口,整个人看着游刃有余,带几分别致的吸引力。   他这一身打扮,祈热也都没见过。   甚至觉得他又蹿高了几厘米,比站他旁边的季桃高出了不少,人看着精瘦了些,分明是闲散的装束,又透出不少精气神。   祈热逼自己收回视线,尽力地降低存在感。临时逃走不是她的作风,她便往角落里坐。   刚坐下,认识她的几个学生注意到新添的人,急忙忙朝她打招呼。不认识的人见来了张生脸,直接问:“这位是谁?”   “祈凉和陆时迦的姐姐呀,梅外的老师!”   虽都是拔尖的学生,听到来的是老师,面上也都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祈热颇有应付学生的心得,这会儿却都使不出来,她只笑了笑当作回应,端起面前一杯果汁送到嘴边。   对面的虞梦蝶见状“欸”了一声,祈热敏感地抬起头,只见对面出声的虞梦蝶被旁边的季桃拉了一下。   有男生“嗐”了一声,“怕什么呀?陆时迦另外买来的,他又没喝过。”   事实是,陆时迦喝过了,虞梦蝶就是因为亲眼看见,反应才会这么大。   祈热看出端倪来,不动声色地看一眼面前的杨枝甘露,再去扫其他位置上统一的金桔柠檬汁,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者都是祈热爱喝的,但杨枝甘露更胜一筹。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的喜好,她才挑了这个位置坐下。   她又看一眼面前的杯子,装作没察觉他们的对话,低头掏了手机出来。错眼间,她见那抹牛油果色越来越近,最后在她隔壁固定下来。   陆时迦是边和其他人开玩笑边走过来的,到了位置前没有立刻坐下,一会儿往左一会儿朝右,似乎满桌的人都要和他讲几句。   他人缘好,只不过以前话不太多,仅在祈热面前当个小话痨,现在他愿意说了,便盖过祈凉的光芒,成了满桌的中心人物。   有了这样的判断,祈热焦躁得又喝一口饮料。   陆时迦的笑声就在耳边,他今晚笑得尤其多,且都是笑出声的,阳光而爽朗,活脱脱一个开朗外向的人。   他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坐下时,他手往祈热面前伸,祈热便在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时,眼见他似是毫不自知地将那杯杨枝甘露拿走,送到嘴边仰头喝一口,然后放在了自己身前。   他像是在证实刚才他们的对话,这杯是他喝过的,是独属于他的,别人碰不得。   他是在宣示主权。   他还开始喷香水,勾人的,好闻的香水。   祈热极力压着情绪,她伸手倒了一杯凉白开,送到嘴边又被右手边的班堇拦住。   班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了一份杨枝甘露来,放到祈热身前,“喝这个,我另外买的。”说话的时候,斜一眼陆时迦,又转回头去瞪祈凉。   陆时迦好似没看见,仍继续和大伙儿一起侃大山。   虞梦蝶听隔壁的朋友说陆时迦现在简直就是一最强学霸,便随口问陆时迦,“你这么拼干嘛?祈凉拿了新生奖学金,你这是要超过他呢?”   “不行吗?”陆时迦这一句小到只有左右两个人听得见,下一句才大了点声音,“是要超过他,不过梅大比他厉害的多了去了,他已经不是我的终极目标了。”   祈凉听了不太高兴,“别说大话,再说了,我们不在一个系,没有比较的意义。”   陆时迦压根不理他,转头看向另一边,话里带着笑意,“虞梦蝶,帮我拿下那盘冰烧三层。”   话一出,其他人都有意见了,说不带他这么吃独食的,陆时迦仍厚着脸皮把盘子接过来,不算顺手地放在了自己右侧。嘴上开着玩笑,立即就把大家逗乐了。   祈热低着头应付面前的饭菜,脑袋里萦绕着陆时迦喊过的“虞梦蝶”三个字。   他先前应该在她面前喊过虞梦蝶的名字,但她好像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这次像是第一回 听。   她从不知道,他能把别人的名字喊得这么好听,还有她从没听过的人名,一个个从他嘴里冒出来。每喊出一个,都代表着,他们俩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食之无味,连看着那盘她喜欢吃的冰烧三层肉,也没半点食欲。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问起大家最近在做什么,轮到陆时迦,陆时迦用着无所谓的语气,“学法语呢,还学了另外一门,都不容易。”   有人却更关心八卦,“诶,图书馆堵你那妹子,你有没有和人联系啊?”   开了个头,另外一个便跟着骂了句,“陆时迦你丫桃花运全都攒在大学了,以前高中当校草的时候也没这么受欢迎啊。”   本来已经错过了第一个问题,陆时迦却特意绕回去回答:“没联系,又没认识几天。”   “先处处看嘛,从朋友做起咯,大学总不能不谈恋爱吧?”   “再说吧,”陆时迦没有说死,他手一伸,搁在了祈热身后的椅背上,“下次她再来找,我就没办法拒绝了。”   其他人纷纷起哄,说他“学坏”“真不是个好东西”“假正经”。   一个个词,祈热听着都觉得不对。   他们人多,围一张大桌子,年轻的气息溢出来,在餐厅里十分惹眼。不一会儿竟有人过来,指着班堇问,是不是搞乐队的那个班堇,得到肯定之后,又积极地请求合照。   班堇没拒绝,起身走了出去。   就在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粉丝追星的事儿上,祈热左手边的桌面上,黑色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有铃声的,歌词听来十分熟悉,“ 5 2 0 是我爱你/ 0 0 0 是要 kissing”,声音够大,连旁边的人也听了个清楚。   “握草,陆时迦你什么时候这么骚了?没见你开过正常模式,还有这首歌儿,唱的什么玩意儿?”   是的,祈热也没见过他开铃声,他总是开着震动,怕打扰到任何人。而这首歌,她也终于想了起来。   身边的人却说:“不小心开的,这歌很难听?没有吧……我待会儿给换了。”   他好一会儿才去接电话,搭在祈热椅背上的手收回来,挽在手腕以上的衬衫因为扣子开着,不安分地翻出一个角,蹭在了祈热手臂上。   祈热当没感受到,她点亮手机,耳边是陆时迦低沉的接电声,她低头在对话框里输入一个地址,立即发出去,然后是四个字:“来救下我。”   徐云柯过来得很快,他按照祈热给的具体位置直接到了餐桌旁,然后看向祈热,喊了她一声。   祈热闻言抬头,放下手中的杯子站了起来。动作间的慌乱,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被当做救命稻草的徐云柯面对几乎满桌的生脸,没有说话,也没有摆出笑脸,只是又朝祈热说一句,语气有些严肃:“该回去了。”   这一句,该是十分紧张自己对象的男朋友说出来的。   说完,他瞥向了祈热旁边的陆时迦,面无表情地扫一眼,又看回祈热,“走吧,车还在门口。”   他朝她伸了手,等祈热跟席上的人道一句别,走过来后,他又不露痕迹地将手收了回去,只是靠她很近,显出几分亲昵。   两人往外走时,身后三个人前后站了起来。   陆时迦是最先起身跟出去的,他没有跟得很紧,只是紧盯着前头的一双人,目光灼灼。紧跟在后的祈凉拉他,他立即就将他手甩了出去,连头也不回。   徐云柯撒了谎,他车不在门口,而是在停车场。   车子停得不巧,和陆时迦的就在前后排,两两处在斜对面的位置。   两人坐进车的时候,陆时迦也到了自己车旁,他脸色阴郁,身后祈凉也十分不高兴,气愤地问:“你非要我想办法喊她来,我都让班堇去了,人现在来了,你一句话不和她说,你寒碜谁呢?”   陆时迦看着那辆从车位开出来的车,嘴唇翕动,自言自语般地说:“祈热。”   似在回答祈凉的问题,又像是单单喊她的名字。   他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往外开去,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你……”祈凉被他的回答弄得心气愈发不顺,“你有病吧!”   车子早就看不见了,陆时迦却仍朝着那个方向,好一会儿,他收回视线,头一低,伸脚直接踢在了面前的车门上。   防盗器应声而响,陆时迦仍不解气,紧接着又踢第二下,第三下,直到保安下来制止。   他充耳不闻,手脚并用,拳头,脚,全落在了车身上。   祈凉要拦,被班堇拉住了。   陆时迦和车门较劲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他脚踢在车身,也是踢在他自己心上。车门凹下去的那个坑,也是他心上的伤。   他不明白,好像无论怎么做,他都是错的。   他坚持每周都回去,就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到祈热,可是从来没有碰到过。他每天逼着自己努力奋进,安慰自己先让自己变得更强,那样才有更足的底气站到她面前。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又被他搞砸了。   结果似乎总是这样,不是祈热不理他,就是他让她难堪、难过。   他双手撑在车窗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打扮,觉得今晚的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有罪,他不该这么做。   他后悔,可是后悔已经迟了。   他抬起头又看一眼车子离开的方向,车子不会去而复返,而祈热,大概也真的再也不会理他了。   他猜对了,祈热确实不会再理他了,也不会再见他。   从上了徐云柯的车开始,祈热一直没有说话,歪着头靠在车玻璃上。   徐云柯时不时看她一眼,面色担忧,过了三个红绿灯,他不希望看见的最终还是发生了。   “祈热,”徐云柯只是慌张地喊她的名字,带着安抚意味,又喊一遍,“祈热。”   他有点慌,不对,是很慌。以前祈热再悲观,顶多只是说些消极丧气的话,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这会儿她的眼泪却顺着眼角往下,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到她淡色的牛仔裤上。裤子很快被晕湿,浅色也变成深色。   徐云柯手忙脚乱地找出纸巾递给她,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便抿紧嘴唇,让她独自哭一会儿。   在他看到“救”这个字眼的时候,他就顿觉不妙,但也没想到,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被击溃了。   祈热肩膀颤着,她吸着鼻子说:“我不该来…”因为情绪激动,她说话断断续续,“我不能因为想他就来见他……我不该来见他。”   她忍了这么久,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想着就见这一次,肯定不会有什么影响。可一看到他,她就难受得不行。   她到底还是不习惯在徐云柯面前哭,两只手用力揉了揉脸,把眼泪擦干,然后笑了出来,“你刚才也看见陆时迦了吧?他今天可真好看。”   徐云柯仍旧没有说话。   祈热也不在乎有没有回应。她沉浸在自己的观念里,她觉得,陆时迦就该像今天这样,意气风发,一举一动独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人,他的周围也该是与他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他该拥有这样的一切。   她不想再继续这么纠结,不希望自己困在这个想法中走不出去,于是开玩笑似的打破气氛,半真半假地说:“我有件事儿特别后悔。”   她其实是认真的,“上次他喝醉了,我去找他,我就该扒.光他把他给睡了。”   就像他说的,睡了他,他就是她的。   即便分手了,那也曾经是。   睡了他,今天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既因为他的改变讨厌他,憎恶他,又因为他的改变肖想他,喜欢他。   陆时迦引起她注意的目的确实达到了,可作用却是相反的。   祈热再有万般情绪,看到他好,也就够了。   她应该继续熬下去,熬成粥,稀里糊涂地,也就能放下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抱歉,白天经常被打断,要照顾家人,又有亲戚来家里看望,需要招待,所以实在不方便码字,我自己也急,这章其实写得不顺,越到后面每个人的心理也越复杂,对我来说写起来也有难度,很难把握好,这章可能还会小修。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在是在在 4个;给自己加点甜 2个;容奉、拉拉和皮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694447 20瓶;和班夫闵、给自己加点甜 10瓶;紫米米兹 8瓶;LzYYYH、木易羊 5瓶;42990667 4瓶;superRu 3瓶;在在是在在、洛堇七、JING 2瓶; 第108章   祈热期望过, 即便她最终会朝陆时迦说出拒绝的话,还是希望他来找她, 无论说些什么都好。   她了解他, 他要是真放不下,无论她说什么, 他也照样会找上门来。   可是他没有,他是真被她伤透了心。   祈热白日里还能用工作麻痹自己,可大约是那日在徐云柯面前说了些真真假假的话, 晚上到了梦里,就由不得自己了。   她连续几晚都梦见了陆时迦。梦的什么,多半醒来就不太记得,唯独一个,真实得不像是梦, 细节清晰到她想忘也忘不了。   梦里她和陆时迦已经和好, 起初是陆时迦偷偷跑来她房间, 一进门就缠上了她。他们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陆时迦十分熟练地就去除了她的衣物,有床也不用, 托起她双腿便将她紧贴在门板上,他一下一下挺.动, 她手脚并用圈住她, 后背便一下一下撞在身后的门板上。   室内皆是急促的气喘声,偏两人快要到了的时候,几个家长一齐上楼来, 站门外拍着门,高声喊他们下楼吃饭。   陆时迦哪顾得了回话,抱着她脱离门板,直接站在房间中央,怕她喊出声,便用嘴堵住。他底下不知停歇地往上,她便被频频颠起,再一次次跟着他的动作回落,两人快速地适当分离又紧密联结。   他们是融为一体、漾起波澜的一叶扁舟,然后在陆时迦持浆捣弄数回之后,浮浮沉沉片刻,船翻入海,两人便彻底溺入了水中。吟喊已经在喉咙口,却因为门外有人不得不咽回去。   祈热忍着眼泪,抵死在他脖颈处,不让自己的声音漏出来。   烟雾弥漫上来,散去的时候,两人又换到了一处长椅上,和陆时迦生日那晚护城河旁的那张长椅类似。那日两人只是隔着衣料亲近了一番,到了梦里,便是真刀实.枪。   他们在沙漠的中心,被烤得全身滚烫,陆时迦坐在长椅上,将祈热按坐在他腿间,前胸贴着她后背,手肆意在她身前游曳。祈热被他自身后卖力地推离,双腿颤抖时就要跌落,又被他双手圈带回去,他掌心在她腹前,往下摁压,教她严丝合缝将他包裹。   沙漠干燥得冒烟,陆时迦便在烟尘里与祈热一起奋力地造水,势必要蓄引出一片绿洲。   他双臂用力,将她调转身来,两人便面对面地又重复一番方才的动作。   陆时迦背后没有绿洲,倒生出一片树林来,祈热有片刻的分神,拿眼看过去,只见陆正午和柳佩君站在林子下,柳佩君尚且保持着体面,陆正午却一脸凶悍,点着手指不断地对她作出指责。   她梦里是赤.裸的,大抵是现实中缺失青春的映射——她不再年轻,是以陆正午对她极不满意。   不过是一个春.梦,祈热也要联想到现实,她自觉过于敏感,决定丢弃满脑子无用的想法,却又忽然收到班堇的消息,当真又受到现实里的暴击。   班堇说:“你跟陆时迦分手是对的,我还以为他跟其他男人不一样,算我看走了眼。就图书馆堵她的那个女生,我去学校找祈凉的时候碰到他们约会了,怪不得他越来越骚气,看把他得意的……真恶心。”   班堇无意的透露,是在替她打抱不平,但其实,陆时迦和任何人约会都是他的自由。他们已经分手,他可以和任何他喜欢的人谈恋爱。   所以班堇的苛责是毫无道理的,而祈热的难过,对她自己来说,也毫无道理。   她将这样的难以释怀推诿到那个梦,她告诉自己,她不过是放不下陆时迦那一身好皮囊罢了,跟其他的无关。   虽这样进行了自我说服,祈热仍觉得自己急需酒精解救,当即关了手机出门往火锅店赶。坐上车的时候她给徐云柯打了电话,接通便说明目的,徐云柯嘶一口气,告诉她他这会儿有事在梅大,去不了了。   祈热对“梅大”两个字异常敏感,顿了顿没再说什么。   她不喜欢喝酒,这回开始,却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酒鬼。三点一线的“点”多了一个,大脚火锅店。   她跟长在了火锅店似的,有事没事就过去坐坐,倒和先前那个不吃辣的梅外老师成了酒搭子。 第一回 是恒大夺冠那晚,火锅店人爆满,祈热不想占用位置,打算去休息室坐会儿,刚到柜台知会了一声,就被朝门口望了一眼的李妲姣拉住。   李妲姣朝着门口刚进来的人喊一声“马老师”,等人走近,又改口喊一句“老马”,过会儿将两人领到同一张桌上,祈热却又听她喊这位老师“马哥”。   因为上回李妲姣自个儿承认过,这位马老师在追她,所以祈热对眼前的人十分感兴趣,喝了两三杯酒,对他有了初步印象:温文尔雅,说话沉稳老练,却极容易害羞,怕是有脸红症。   祈热觉得有点意思,这才自我介绍说和他是同事,有了共同话题,之后的谈话便不乏内容。   一来二往,两人还加了联系方式,祈热还是喊他“马老师”。   马老师十分地有礼节,虽知道祈热是李妲姣的朋友,却从没有跟祈热打听过任何事情,一行一动分寸拿捏得尤其好。   祈热个人觉得满意,再去问李妲姣的想法,李妲姣害羞地笑,说:“还不知道呢。”   祈热也跟着笑了,这是她这么久以来觉得最开心的事儿。   或许是开了个头,12月上旬,她又接到个好消息——她拿下了傅雷翻译出版奖首次设立的新人奖。   获奖了,请客似乎是必需。祈热也免不了俗套,赶鸭子上架地把办公室的同事请去吃了一顿火锅,顺道地回请了一次马老师。   祈热很喜欢喊他,是因为“马”是第三声,“老”也是第三声,连在一块儿得遵循“上上变调”的规律,“马”便读成第二声。   祈热每喊一次,就会想起麻涯来。   她这个想法有些自私,好像这么喊,麻涯就还在教学。后来马老师的形象越来越立体,她也就不这么想了。   火锅始终在吃,日子也向着2014年迈进。   梅城跨年的那晚,在郊区有一个拼盘音乐会,班堇她们乐队是表演嘉宾之一。   班堇联系祈热要给她送门票的时候,说当天她朋友会开一辆大篷车,拉上所有人一块儿过去,让她到时候在梅外校门口等车来接。   她默认祈热答应,说完就挂了电话。   祈热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她猜班堇嘴里的“所有人”肯定会有她想见又不想见的那个人。眼下离这一年最后一天还有一个星期,她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来思考要不要去,但思考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很是无耻,无耻于把人往外推的时候,自己又上赶着要去见他。   可一旦接受了用来形容自己的这两个字,她又心安理得了。   她就是无耻,自私,而且可笑。   可笑的是,等她尽量压着满腹期待,打扮一番后去了音乐会现场,却得知陆时迦没有来。   祈热还在车上的时候就想问祈凉,也以为他会主动解释陆时迦的缺席,一路下来他却只字不提,光顾着刷微博看跨年消息。   到了现场,班堇彩排完找到他们,和祈热一样发现陆时迦没来,很是不屑地问祈凉:“陆时迦呢?他怎么没来?”   祈凉耸了耸肩说:“不知道。”说着不露痕迹地看一眼祈热,再一脸不以为意地看向班堇,“他们说他约会去了,我看就是瞎扯,她又没女朋友。”   旁边有人听见,忙反对,“诶祈凉,陆时迦不把你当终极目标,你现在连他在谈恋爱都没兴趣了?”   祈凉笑了声,“就他?得了吧,他看上去对谁都好,其实眼光高得很,谈恋爱?”他又看了眼祈热,似乎不太想继续说下去,“以后说不准,现在肯定没有。”   “你是自己忙着谈恋爱,不关心人陆时迦了,不过也没关系,人家照样不关心你,我们那天还说,这个估计就是他初恋了,真羡慕,那可是外语系系花呀……你想想,都一起去跨年了,虽然还有其他人吧,但是陆时迦不至于丢下我们,只能说明是为了系花呗。”   祈凉仍是不信,“别一个人在那儿瞎猜。”   “我瞎猜什么啊瞎猜,陆时迦自己都说了。”   “说什么?”祈凉面色一凉。   “说自己好像在恋爱。”   “……”祈凉掏了掏耳朵,“没骗人?”   “他总不会拿人女孩子开玩笑吧?”   事实已经很明显,祈凉低骂一句“卧槽”,拿出手机走远了几步。   祈热一直在旁默默观望,对话间,也收到了季桃和虞梦蝶的注视,应该是要看她得知陆时迦谈恋爱后的反应。   祈凉打出去的电话没有被接通,于是又骂骂咧咧地走了回来,催着大家去台下占前排。   祈热站在原地没动,直到祈凉回头看过来,她才挪了挪,继而朝他招了招手。   “干嘛?”祈凉脸上还是不爽,似乎还在为陆时迦谈恋爱不告诉他而置气,但到了祈热面前,语调压了一些。   祈热双手拢在外套袖子里,手指曲着,大拇指一下一下描绘无名指上戒指的形状。   从陆时迦喝醉酒那晚,把戒指重新给她戴上,祈热一直将戒指放在公寓,今天是第一次拿出来。   戒指是一起去看音乐节的时候陆时迦送给她的,今天也碰恰逢音乐节,还是辞旧迎新的日子。   辞旧迎新,她是那个旧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戴上戒指过来,但现在明白了,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这戒指还是不属于她。   远处有两个舞台,其中一个已经开唱。   台上是除去腰乐队之外,陆时迦最喜欢的一支乐队。   他们曾经一起在图书馆分一对耳机,陆时迦有他的偏执,听完腰,就非要再听他们。以至于祈热连歌词也记熟,到现在也还清楚。   “电灯熄灭/物换星移/泥牛入海/黑暗好像一颗巨石按在胸口。”   祈热在音乐声中几不可见地笑了笑,陆时迦在某些方面的品味很差,比如给她选的床单、窗帘;在另外一些方面的取向又很好,音乐,穿着打扮,连刚开始用的香水也选得很合适,不浓不淡,祈热现在也还记得那抹让她心颤的味道。   现在他放弃来听喜欢的乐队,带着他身上那抹香,去和其他女孩子约会。   可见对方有多么重要。   祈热逼着自己相信这个事实,可内心里不愿意接受,所以状似不经意地找祈凉确定,她问:“陆时迦真谈恋爱了?”   她语气淡得就要被音乐声盖过,祈凉好险才听见,他挠了挠脸,有些尴尬:“谁知道呢?他们估计瞎说,最近我找他吃饭他确实都说没空,他现在很拼,应该是去图书馆了。”   祈凉言语里的逃避不要太明显,祈热看向他口袋,“他没接电话。”   祈凉这回改挠头,“嗯。”   “你给他发消息了?”祈热这一次故意没有用陈述句,是不想表现出自己始终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发了。”祈凉看着十分不自然,害怕她继续问下去。   “他回什么了?”祈热平静地问。   “啊?”祈凉看向远处,其他人已经不知去了哪儿,他朝那边示意,“先过去吧,待会儿得站后排了。”   “我问他怎么回你的。”祈热直接忽略他的话,脸上愈加淡漠。   “也没回什么……”祈凉已经不敢看她,又催她,“走吧。”   他要迈腿,手臂猛地被祈热抓住,他被迫回头,只见祈热绷着一张脸,眼睛直直看向他,嘴里挤出两个字:“手机。”   祈凉抓住她手腕要挣开,他不敢用力,压根就挣脱不开,脸上无奈:“他就说……跟别人跨年去了。”   “手机。”祈热还是重复这两个字。   她要亲眼看见消息,才愿意彻底相信陆时迦真的是去约会了。   她要亲眼看到,才甘愿罢休。   祈凉被她眼神吓得怂了,畏畏缩缩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紧接着点亮屏幕,嘴上装作无所谓,“他也没说什么……”   见祈热面色不变,他还是老老实实解锁,点进微信,然后调出他和陆时迦的聊天界面。   祈热没有接过来,只是就着祈凉的手看过去。   几分钟之前,祈凉发了一条消息:“你丫不够义气,真不会是去跟那系花约会去了吧?”   陆时迦只回了三个字:“爽歪歪。”   祈凉发一个表情,然后是:“你什么意思?不当我姐夫了?”   陆时迦还没有回。   祈凉看一眼祈热,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没有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转了转手要把手机收回去,“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我和他总开玩笑……”   祈热捉紧他手臂,“等等。”   祈凉皱眉,顺着她视线看向手机,只见页面上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祈凉慌了,手用了些力往回收,“先去占位置吧……”   祈热纹丝未动,将他手按住,紧盯着手机屏幕。   几秒后,陆时迦发来的消息蹦了出来,刚才是三个字,这会儿加了一个,是冷冰冰的四字——   “有缘无分。”   估计是约会很忙,连多一句解释也没有。   祈热终于松了手,大拇指抠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她喉咙发紧,面色惨白,低下头时却笑出了声,轻到她自己也听不见。   “挺好的,”她没有看祈凉,左手将右手的袖子往上捋了捋,然后两指捏住指环慢慢褪了下来,抬头时递给祈凉,“这个还给他,他不要的话你就帮我扔了。”   祈凉还没伸手,她又半道上收了回来。   “算了,”她说着侧身,抬手就是一掷,“没意义了。”   祈凉眼见有东西从面前飞过,再顺着方向看过去,戒指已没了踪影。心里暗骂一句脏话,他脑袋发昏,眼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不去找,估计他会被胖揍一顿,而且,面前的祈热明显有些失控。   他叹口气,转个身就往戒指消失的方向去,才走两步,身后有人快速从他身边经过,然后超过他。   祈热穿得很薄,跑起来十分轻盈,她估摸着距离到了一处,蹲下来在草地上摸寻。   等祈凉也跟过来,她勉强笑了笑,朝他解释:“不能浪费了,卖了还值几块钱呢。”   祈凉没说话,埋头在草地上摸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一点荧光,他将那点光捉进手心然后握紧,回头去看仍低着头在找的祈热。   “你……你到底还喜不喜欢他啊?”祈凉豁着胆子问出口。   祈热闻言一愣,没有立刻回头。   她想起前段时间和陆正午的通话,陆正午说陆时迦还没有放下她,说陆时迦不和她说话是为了故意气她,她那会儿是带着侥幸的,但后来在祈凉的生日聚会上,她明白陆正午和她都瞎操心了,可她还是没死心,直到刚才亲眼看见那七个字,她彻底地斩断了最后一点念想。   她不知道觉得哪儿痛,手握拳垂在身侧,一动也不动。   她说过会等他,但现在,没有必要了。   他没有给她机会。   大概四年还是太长了,没有人等得起。   她回头看向祈凉时面色平静,回他的问题:“我和他一样。”   他放下,她也就逼着自己放下。   他放弃绿洲,那她便做回沙漠。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祈热春.梦部分参考自读者小鲤鱼发来的私信,是她本人做过的梦,我参考了一部分,十分感谢!写得不好,望见谅。   ②傅雷翻译出版奖是现实中存在的,祈热得奖是架空。   感谢在2020-05-04 22:58:56~2020-05-06 11:1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弟弟今天一米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给自己加点甜 3个;在在是在在 2个;和班夫闵、弟弟终于成年了、爱吃皮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 24瓶;1900 17瓶;Denise不是Disney、美美 10瓶;木易羊 5瓶;LzYYYH、慕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2013到2014的那一晚, 与任何时刻都一样,有人失去, 有人得到。   跨年钟声敲响之后, 李妲姣给祈热打了电话,声音异常激动, “热热!我被表白了!!!”   已经从郊区回到公寓的祈热还没有洗澡,坐在沙发上怔怔发着呆,零点后手机震动不停, 连续地发出“吱吱”声。   她一直没动,直到李妲姣的电话打过来。   祈热替她开心,挂了电话,整个人又开始无所适从起来。   临近期末,比平常忙得多, 但不过一两周, 熬过去, 也就到了假期。   办公室聚餐,祈热邀大家去火锅店,中途她拿了酒杯去隔壁桌, 和李妲姣的新男友——马老师正式认识了一番。   马老师现在已经能吃一些辣,但多吃几口就满面流着汗, 李妲姣给他递纸巾, 两人一来一往十分默契。   祈热看在眼里,终于笑了出来。   一是高兴,二是心里头难受, 这样两极的心情,等聚餐结束,祈热已经喝了个半醉。   徐云柯在席上被连番批评,他郁闷得也想借酒消愁,但得开车,只好生生忍住。结束后送祈热回公寓,半道上她却突然说想回家,他便掉头开往木樨门。   祈热意识尚且清明,闭目歪着头,好一会儿说:“我这学期都没回家。”   徐云柯寻着空隙看她一眼,伸手开了音乐——音乐能遮掩某些东西。   他无声清了清嗓子,“家还是要常回,”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捏得愈发的紧,“有件事儿,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   祈热睁了眼,将头歪向另一边,看他模样严肃,问:“什么?”   “你记不记得有一回你打电话给我,就前不久,你喊我喝酒,我说没空。”   祈热呆滞地点头,“嗯。”   她还记得,他当时说的是去了梅大。   徐云柯没再看她,“当时跟你说去梅大了,是去办点事儿。也就是有那么巧,跟你挂了电话没多久,迷路了,转了几圈也转不出去,打算找个学生问个路,结果……”   祈热隐隐有一种预感。   果然,沉吟片刻的徐云柯揭晓答案:“结果碰见了你那弟弟。”   祈热有两个弟弟都在梅大,徐云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明显,他碰到的那个,不是她亲弟弟。   “本来想打个招呼,但是他旁边有个女同学,两个人进了旁边的大楼,应该是食堂。”   徐云柯说完停了停,没听到任何回应,他又伸手将音乐声调高了一些,这回故意咳了咳,“你想听什么?点一首?”   祈热没动,仍旧歪着头,看车前被火树银花映出来的微弱灯光,一时迷了眼,“你看到他正脸了么?”   她还停留在上一个被徐云柯岔开的话题。   徐云柯愣了几秒,“嗯”一声,“不看正脸也认不出。”   “他女朋友好看么?”祈热紧接着问。   “……”徐云柯又一次沉默片刻,“原来是女朋友啊……没怎么注意,但长得应该不差,”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停不下来,又将空调温度往上调,“其实挺正常的,现在的小年轻恋爱观都……怎么说,他们可能想得不那么严肃,觉得恋爱就像吃饭,这一顿吃得不好,那下一顿就换一家,选择变多了,也就不那么专情了。”   他接着说:“……谈恋爱有时候确实不用那么正经,说白了就是普通地交朋友,既然合不来,在一起痛苦,分开不是坏事。他有了别的选择,你很难面对来自父母的压力,又不希望影响他的未来,两个人想法都不在同一个层面,分开其实是好事。而且现在的状况也印证了你当初希望看到的,他也确实在创建新的圈子,认识新的人。”   一长段话后,徐云柯又去拿水,等红绿灯时打开盖子喝下一大口。   “怎么不说话?”他靠回椅背,侧头看向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祈热。   祈热重新闭上了眼睛,喉咙动了动说:“其实我很生气,”下一句声音轻了许多,“我没立场生气,可是忍不住。”   徐云柯曾经和她说过,他说自己不是一个长情的人,这在祈热意料之外。她一直觉得徐云柯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一旦决定在一起,不会轻易分手。   她也以为,陆时迦和他在某些方面是一样的,而且她看着他长大,不管是在一起之前还是在一起的时候,陆时迦无时无刻都表现出非她不可的态度,往后也一直挽留她,但现在他还是交新女友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每个人都这样,还是因为她屡次伤他心教他失去了动力。   现在她似乎想明白了。   “以前我只把他当弟弟,他整天跟在我后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唯独对他特别上心。现在想想其实原因很简单,是时间,他一直在我面前出现,我不上心都不太可能。现在他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同样是因为时间。我之前都没有发现我们其实分开很久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也很少见面,是我太想当然,以为他会一直追着我,但是大学里漂亮的女孩子多了去了。”   她笑了笑,“是我想错了,他爸爸说的话也都是对的,他从小到大跟我接触最频繁,可能确实是没想明白,对‘喜欢’有误解。”   她以为徐云柯肯定会如往常一样否定她的说法,然后用他自己的观点来安慰她,可徐云柯却叹了一口气,说:“这事儿从你开始说起到现在,你说累了,我也觉得累,不是听累了,是为你们俩累。我也跟你说过,我很容易对一段感情厌倦,其实这是很多人的通病,包括陆时迦。有的人熬过去了,就开始新一次循环,有的人坚持不下去,也就分手了。何况你们已经分手这么久,别说一年,假如真的碰到喜欢的,半年,一个月,甚至半个月,都有可能重新开始。”   “祈热,”徐云柯看着路况,没办法看她,“他都放下了,你年纪比他大,别耗费自己的时间,我不想看你一直这么消极,还是喜欢你经常跟我们抖机灵,和花老师吵架。”   徐云柯说着笑了笑,似乎是觉得气氛过于凝重,当即岔开话题,“我就奇了怪了,你整天这么多烦心事,怎么还能把各种指标都完成?花老师今天拿我开刀也不是第一回 ,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语毕,他没再说话,看一眼旁边神游天外的人。祈热俨然没听进去,还陷在自己的情绪当中没有出来。   徐云柯暗暗叹一口气,又将音乐声调高了一些。   眉毛一扬,他像是笑了,很快又隐去,恢复了神情。   车子开到木樨门,祈热回过神来,没有立即去解安全带,冷不丁地问:“我后悔还来得及么?”   她这会儿情绪没有外露,徐云柯也仿佛已经失去了耐性:“祈热,这么瞻前顾后一点都不像你,分手了就往前看,别再回头了。”   “对,”她愣了会儿才笑着应一声,逼自己冷静下来,平静地陈述自己的想法,“怎么都是我自私,当初是夏侯杰,现在是事后诸葛亮,”她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还兼顾扮演周瑜的身份,我一个人都可以演三国了……”她还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继续用着开玩笑的口吻说:“陆时迦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嫌我老。还说我喜欢年轻的,他自己不也一样么?既然他都不喜欢我了,我还喜欢他干嘛?我也要去谈恋爱,谈恋爱给他看。”   徐云柯只听她声音越来越小,就知道她心里难受。他屏着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呼出去,他清楚祈热只是嘴上说说,故意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也要谈恋爱。她要真随便找一个人谈恋爱,那才奇怪。她再难过,也不会去拉一个人无辜的人下水。   他了解她,摸得清她的心思,但没有劝慰,只是朝她笑了笑,说:“谈吧,要是没有喜欢的,找我也行。”   祈热笑着一口答应,“行啊。”   她去解安全带,旁边徐云柯仔细瞅着她的脸色,心下犹豫了几次,还是赶在她下车前问出口,“你确定……陆时迦交女朋友了?是不是可以直接问问?”   “不用问,”祈热斩钉截铁地回,“他就是交女朋友了。”陆时迦回祈凉的那几个字整日整日萦绕在她脑海里,这么明显,她做不到自欺欺人。   而接下来一段时间,陆时迦的一系列做法也都验证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陆时迦放假的时间比祈凉晚了两天,等回了家,每日也都是早出晚归。   祈凉似乎每次都能撞见他一早出门,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他:“你这么早干嘛去?”   “约会。”   往后祈凉便换了问法,“你不会又是去约会吧?”   “有问题?”   他们的声音足够大,祈家人听得见,陆家人自然也听得见。   而为这几句对话焦心不已的,也不止一个。   “你说……迦迦这是真去跟其他女孩子约会了?”连续几天一早被院子里声音震醒的柳佩君越想越奇怪,“不应该啊……”   陆正午也彻底醒了,“孩子自己心里有数。”   柳佩君知道现在是陆正午占了理,也就没跟他继续说这些,她爬起来穿衣服,“今年年夜饭还是一起吃,你要是不想,就一个人在家自己做。”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陆正午都不会选择一个人留在家,既然祈畔和季来烟表面看来无事,那他也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当然没法吃得心安理得,也就是陆时迦和祈热这件事,让他第一回 切身体会了做恶人的滋味。先前两家人坐一块儿他就战战兢兢,这一次也雷同。   陆时迦和其他人谈了恋爱,表面上达成了他当初的目的,但其实他心里的疑惑不比柳佩君少,反而更甚。   他觉得这样的陆时迦不对劲,但连续观察了一段时间,又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反倒是柳佩君,在饭桌上几次挑起话题,想让陆时迦和祈热说上几句话,可都没能成功。   隔了一会儿,眼见陆时迦夹起一块沾满了辣椒片的腊肉,柳佩君急忙又抓住话头,看一眼斜对面始终埋头吃饭的祈热,再朝季来烟说:“以前迦迦都不怎么吃辣的,现在倒是很能吃了,”仍不见祈热抬头,柳佩君也豁出去了,直接喊了她,“热热啊,还是你给迦迦惯的,”见祈热抬起头来,她笑了笑,又看向陆时迦,“迦迦你不是说,先前去你祈热姐学校,你祈热姐总是带你吃麻辣香锅么?”   她总来回看两人,撮合的意味十分明显,也不需要人回应,说完这句又看回祈热,“热热你是不知道,他吃了几回就吃出感情了,回家了还让我给他做。”   柳佩君说的是真事儿,那会儿祈热还总喜欢欺负他,每次逗完他都发誓下次不能再这么干,可下一次看他呆呆傻傻的样子,又忍不住要恶作剧。知道他吃不了辣,也故意点一份,再给他买一支冰激凌。   “一眨眼都这么久了,”柳佩君说出了祈热的心声,“迦迦现在不吃辣都不行了。”   要不是季来烟和祈畔见两个孩子都不搭话,开口附和柳佩君几句,柳佩君得把这出独角戏唱到底。   虽然一顿饭下来都没怎么说话,但祈热时不时就借着余光看一眼陆时迦。陆时迦穿的还是一身旧衣服,黑色高领毛衣束着脖子,看着很暖,也很疏离。他吃一会儿饭就得看一眼手机,和旁边正跟班堇聊天的祈凉一个模样。   祈热觉得这一顿饭尤其难以下咽,往常她都要吃到只剩自己一个人留桌上,这回却一早搁了筷子,打声招呼后去了阳台。   年味一年比一年淡,在市内放烟花已经被禁止,这会儿只看得见高过围墙的路灯高高悬起,给她亮出一小片天地。   她手搁在栏杆上,指腹沿着横栏来回滑着,脑袋里走马灯似的回忆往年的除夕。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发现了bug,后面的情节有些变化,暂时先断在这儿。感谢在2020-05-06 11:14:09~2020-05-07 16:0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 DL、给自己加点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2个;给自己加点甜、在在是在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求作者加更 20瓶;在在是在在、四月的四月是斯越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她手搁在栏杆上, 指腹沿着横栏来回滑着,脑袋里走马灯似的回忆往年的除夕。   还未回忆多久, 身后的门被推开了。   祈热回头, 看清来人笑了笑,“吃好了?”   陆时樾没穿外套就走了出来, 他回身要开上灯,被祈热出声制止,他便收回手, 几步走到了祈热身边。   两人像是都在等对方先开口,一时均没出声。   “你今年很拼啊,”最终还是祈热先说了话,“我们都没见几次。”   “总是出差,一个项目快的两个月, 慢的从年头做到年尾, 一年下来其实也做不了多少, 可就是很忙。”陆时樾满腹的话暂时搁置,先和祈热闲聊。   “你现在都做到海外去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忙, ”祈热借着路灯看他,面上露出几分笑容, “柳阿姨都要被你急死了。”   陆时樾跟着笑了出来, 知道她指的什么,也实话实说:“压根没时间认识什么人,每天回去就深更半夜了, 睡几个小时又得起来,有的时候饭也顾不上。”   “那你就趁过年这段时间相亲呀,等过完年又开始忙,更没有时间了。”这话千篇一律,知道柳佩君肯定已经跟他说过很多次,祈热还是忍不住继续说下去,“你工作的时候总会遇到很多人,就没有一个聊得来的?”   陆时樾点了点头,“有,有很多,但是对方不是已婚人士,就是和我同一性别。”   祈热笑了出来,“也是,每个职业面对的人群都不一样……”   陆时樾看出她笑容里的勉强,便直奔主题,“我上午回来就听我妈说了,我也直接问了迦迦,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越是逃避,越说明他没和其他人谈恋爱。”   祈热脸上的笑容慢慢收回去,“谈没谈都跟我没关系了。”   她刚说完,两人所站阳台的斜对面,有人从屋里的侧门走了出来。高个子,头顶晕黄的灯打下来映出黑乎乎的影子,他拿了手机在接电话,太专注于与电话那头的人通话,下了一半台阶便停了下来,恰好就背对着祈热和陆时樾,徒留高瘦的背影。   祈热视线追着他,见他迈下一级台阶,又后退回上一级,如此反复。他话不多,只是在应声,就这么来回三分多钟,挂了电话。   他忽地一转身,祈热便看到了他的正脸。   “哥。”陆时迦只喊了陆时樾,然后稍微一偏头,和祈热对视上。   自祈凉生日那回,祈热还是第一回 这么仔细地看他,从跨年到今天,她刻意地避开他,也不参与任何有关他的讨论,现在不期然与他面对面,心里滋味有些复杂。   陆时迦应该是真的又长高了,肩膀也宽阔了一些,整个人看着愈发协调,而这样一个人,在和别人谈恋爱,对象还是系花。   祈热就这么默默望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   不管他是真恋爱还是假恋爱,他现在都很好,学习,生活,都按着他本该有的轨迹继续往前。没有她,他似乎变得更加优秀,甚至连打扮也更好看了。   对比之下,她的嫉妒与生气,甚至当着徐云柯的面哭,都不足为提,而且这些都与当初她要跟他分手时的想法背道而驰。但好在还来得及,她不至于真的就因为自己的私人情绪去找他和好,若是去了,那是半途而废,当初执意分手也就没了任何意义。   她长久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得让陆时迦一时没有避开,过会儿,她忽地就笑了。   她是想到,自己好像过于自信了。她按部就班这么久,事业上也没有任何突破,像是定好形状的模具里的泥,任由框架将自己固定好。与旁边的陆时樾对比,她更是一无是处。   而陆时迦是梅大的学生,周边都是最优秀的人,他以后的圈子也必定属于上层。   她一个大学老师,不思进取,反倒因为情情爱爱任由情绪左右,分手了就跟天塌下来似的,止步不前,还劳动身边人都担心她一个将近三十岁的成年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像她当初说的,四年后他要是还喜欢她,他们在一起也会有巨大的差距。   她该拿得起放得下,与其在这思前想后,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更加优秀。她也该想,四年后她要是还放不下他,到时候还能不能追上他的脚步。   现在就似乎有些追不上了,陆时迦不管是为了谁,都在努力变得更好、更优秀。   她更该如此。   夜空里忽然出现五彩的光,飞速流转,伴随着巨大的声音,终于燃带出过年的气氛。   顶风作案的人,连带着他点燃的烟火,也有了一丝禁忌的味道。   几人被烟火吸引,皆略微抬起了头。   祈热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她左右扫了扫,找不到想要的石子,又往祈畔拾掇的几个花盆里翻找,没找着,很快抓起一把泥揉成一团,直起腰便往陆时迦的方向扔了过去。   泥团半道上就散了,加上祈热扔出去前稍微偏离了方向,最终只一两粒碎泥砸在他身上,很快又不知弹去了哪儿。   祈热这么做,就是想让自己心里舒坦一些,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是她假装实现了。   用东西扔他一回,就当是一刀两断。   她本想说一句“手误”来解释自己的行为,但那样反而此地无银,又不想和他有任何交流,索性什么也不说,转身去水池子里洗起手来。   另外两人都始料未及,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遭,双双沉默了一会儿后,先说话的是陆时樾。他看一眼陆时迦,压根不记得自己也只穿了一件,倒是提醒他进屋加衣服。   陆时迦也不吭声,捏着手机就进屋了。   阳台上水流声持续了一阵,祈热接了一捧水,作势要往陆时樾身上泼,刚做出假动作,反手朝花盆里泼了去,看向陆时樾时脸上的笑容真挚了一些,“你还是这么无趣,都不会躲的。”   她前后情绪相差得有些大,陆时樾看在眼里也不拆穿,回说:“我要是有趣,你应该也不会不喜欢我。”   祈热甩了甩手上的水,“你在寒碜自己,让我开心呢?”   陆时樾终于觉出几分熟悉感,他表情一正,接着最开始的话:“你和迦迦都很偏执,他有时候就是小孩子心性,被逼急了什么也干得出来。硬碰硬不是办法,其实只要你开口,他就会跟你说实话。”   祈热笑起来,“人都是会变的,你一年到头不在家,已经不了解他了。”   她故意说得这么绝情,是在表示自己不想再听。   “祈热,”陆时樾难得坚持了,“你大可不必逼自己。”   “我没有啊。”她笑着摇头,然后摸向外套口袋,“诶,手机响了。”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来电人,稍微愣了愣,等接通,对面传来一句“bonne année”。(新年快乐)   电话是远在法国的鹿小诗打来的,她说几句近况,然后问:“陆时樾不会在你旁边吧?”   祈热闻言看一眼旁边的人,“在啊。”   “那就省得我另外打了,你要不把手机给他一下?”   祈热听着应下,她隐隐觉得,鹿小诗这个新年电话不简单,而且不像是打给她的。   她将手机递给陆时樾。   陆时樾接过手机,先跟那头打了招呼。   他只是寡言地回应,祈热转开头,到两人对话结束,她都没听陆时樾说一句完整的话。   电话再回到自己手里,祈热开玩笑地问那边,“你们说什么秘密呢?”   没听见回应,“……salut(喂)?”   鹿小诗这才笑了笑,“没说什么,过几天我回去,有机会见面的话我告诉你。”   祈热应一句,那边又没了声。   过会儿,鹿小诗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紧接着笑了,“我谈恋爱了。”   她谈恋爱了。就在刚刚,她把这件事儿也告诉给了陆时樾。   扯了些有的没的才说,“陆时樾,新年快乐,”她言语间带着释然,“我恋爱了。”   陆时樾的“嗯”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便接着说一句:“新的一年,你再也没有我啦。”   她将陆时樾的第二句回应解读为祝福。他真的太不爱说话了,很多时候她都得揣度他的心思,以至于练就了察言观色的好本领。   现在这副本领再无处施展了,她的男友,她的初恋男友,大概有这个世界上最体贴的一颗心,她再不用揣度,而是什么也不做,由他来揣度自己。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逼仄的、挂了大红灯笼的一爿小吃店里,被祈热问及,刚回国的鹿小诗正解释给她听,“也就前年,陆时樾生日那天,你不是来公司找他么?那会儿Emily让朋友给我捎东西,喊我去机场拿。”   “就是那个给你送东西的人?”祈热今日出来见人,化了淡妆,看上去气色好了一些。   鹿小诗点头,“我见到人之前想啊,是Emily的朋友,应该跟她同龄,哪知道一见人,是个蓝眼睛高鼻子的法国小帅哥。”   她之后也真以为就是捎带东西,直到她和Emily去法国度假,再见到这个法国小帅哥,才知道Emily一开始就是带着介绍的心思来的。   Emily说,是她在家里办聚会,Theo跟着他爸爸来,看到客厅里摆的合照,指着里头的鹿小诗问,能不能和她认识。   他那一趟来梅城,就是特意来见鹿小诗一面。听Emily说她有放不下的人,他便等。后来等到了。   “我真觉得他们是在忽悠我,但是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会和外国人谈恋爱,还是比我小的。”   比起爱意,祈热从鹿小诗的笑容里读出的更多是一种安定感,她的笑容很淡,但就那么一直挂在嘴角,表示她心情不好也不坏。   “我还记得那次我去机场前,你跟我说Bonne Chance,可能就是这句发挥了魔力,所以现在我回赠给你。”   其实鹿小诗已经回赠过,在她和陆时樾一起知道祈热在和陆时迦谈恋爱之后,可现在祈热还是以分手收场了。   一句祝你好运,最终是否会获得好运,得取决于当时当地的那个人。   “你还会回来么?”走出小吃店的时候,祈热问鹿小诗。   “回啊,”鹿小诗与她一起站在屋檐下避雨,“我肯定会回来的。”   她的牵挂还在这里。   “下次回来的时候,希望你好事将近,也希望……”   鹿小诗没有说下去,手拢在兜里,冷风涌过来,她打了一个哆嗦。   头顶大红灯笼在风雨里飘摇,而她长时间飘摇的一颗心,也终于有了意外的归宿。   她往前迈出一步,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余生,她不再爱那个人,但会把全部的祝福留给他。   她希望下次回来,至少能听见陆时樾的好消息,哪怕只是一点点。   “要是以前,知道你分手了,肯定劝你和陆时樾试一试,但是现在……”她低着头笑了声,“我自己都是前车之鉴,明白什么东西都强求不来。”   见祈热脸上浮出笑容,鹿小诗继续说:“但是属于自己的,一定得拿回来。”   祈热将手往雨里伸,她接住几滴雨,不用张手,雨滴便沿着指缝往下渗,又跌落到地面。   她笑着看向鹿小诗,“你看,没有什么是永远属于你的。”   都是指间雨,即便这场雨下了很久不见停,最终也留不住,要回归大地。   远处有红色的车子迎着温和的夜雨驶过来,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如鹿小诗所说,是个小帅哥。   “我走了,祈热。”鹿小诗朝她挥手,坐上车,她又看向车外的人,大声喊:“Bonne Chance!”   祈热朝她笑,点了点头。   她擦了擦顺着手背以及手臂线条往下流的雨水,看一眼消失在雨中的车子,心里一时有些不适。等她戴上帽子走出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她2014年的第一场离别。   而第二场,远比她想象的快,也突然得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彼时在外公外婆家拜年的陆时迦,正变着法子要红包,悄悄说是攒钱娶媳妇儿。生日那天也在外公家过,他又厚着脸皮重新要了一圈红包。   殊不知,曾经与他碰过面的徐云柯,临时获得了一份在美国工作的机会,即将辞去梅外的工作,与家人一起赴美。   “不用写论文,没有学术任务,我不去都说不过去。”这话是冲着花自酌说的。   师徒三人坐在他们常去的餐厅,除了说话的徐云柯,花自酌和祈热因为太惊讶,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给一群美国精英上法语课,要求不高,教一个大概就成,工作时长短,钱还多,得去吧?”徐云柯故作轻松道。   他这份工作是家里牵的线,知道他早就厌倦了体制里一些硬性要求,家里遍一直在给他观望。会把目标指向美国,是因为家里的亲戚朋友多半都定居在了那边,他们家也早就有了计划。   徐云柯不太想去美国,但考虑到爷爷奶奶都要过去,他舍不得,于情于理也得尽孝,所以没有反对。   早前他暗里和祈热透露过几回,这份工作他不想干了。但祈热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单纯因为不喜欢写论文、开又臭又长的会,不至于真离职,所以她根本没想到事实这么快就摆在了眼前。   但是在长久的错愕之后,她说服了自己。   于是倒酒举杯,磕在他杯子上,“先去探探路,以后我要是想过去了,还能找你。”   徐云柯“欸”一声,“就一点也不挽留我?有点绝情了。”   祈热笑,“赚钱已经那么枯燥了,为了多点新鲜感,是得给钱包里换个币种放一放。”   徐云柯自己也说了,新工作的工资是现在的四五倍,免费住高级公寓,认识的人也都是各个圈子里最优秀的那一拨人,不说干这份工作能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单长长见识也是好事。   好朋友有更好的工作机会,难不成她还得拦着不成?何况这恰好也是她最近思考过的问题,是以即便难以接受,她也还是积极地看待眼下的状况。   她倒还算是轻易地接受了,怅然的情绪只独留给了花自酌。   一顿饭下来,任徐云柯和祈热怎么状似轻松地开玩笑,这位长辈也没露出笑脸来。   按说当老师的见惯了离别,讲台总是那几个,台下的学生却一拨换一拨,还没来得及产生多深的感情,就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可眼下这对师徒感情颇厚,不是流水线似的关系。   “好好干,任何时候想回来,我们都等着你。”花自酌最终拍了拍徐云柯的肩,仰头喝下满满一杯酒。   说要走,倒也没那么快,得等梅外开学后去学校办理离职手续。   “你说要是以后连你也不干了,花老师是不是得哭出来?”喝了酒没法开车,将花自酌送走之后,徐云柯暂时喊祈热上了车,开上空调取暖。   祈热背靠椅背,听他一说笑了笑,“不至于吧。”   “花老师更不舍得你,你俩欢喜冤家,感情也更深。”徐云柯歪着脑袋看她,“我已经走了,你要不是实在不想干了,就多坚持一会儿,陪会儿他。”   “他也是性子太独,过于正义,反而不受人喜欢,其实他才是咱们系里最好的老师,你有事没事去办公室找找他的茬。”   祈热伸手打住,“我怎么听着有点想哭呢?”   “那值了,在我车上哭两回,一回为男朋友,一回为我。心情好像还不错。”徐云柯开着玩笑。   说到“男朋友”,车内忽地安静了片刻。   “你其实看出来了吧?”徐云柯笑着问她。   祈热也冲着他笑,“我本来还只是猜测,你现在这么问,不就给我证实了么?”说不上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轻松了不少是真的,她视线一低,什么也没看,问:“陆时迦找你的吧?”   徐云柯摇头,“我找的他。”   祈热有些惊讶,“你干嘛找他?”   “看你太消沉,看不下去了。”   这个答案让祈热更加惊讶,也更加愧疚,“原来我都堕落成这样了。”   徐云柯没有否认,看她脸上带着笑意,问:“和好了?”   祈热摇头。   徐云柯表情僵了一僵,他今天见她心情好了不少,以为她和陆时迦总算修成正果,哪知听到这么一个答案。   “当初我既然决定了,现在就不能轻易妥协,陆时迦确实变得更好了,我不能再犯错。”   徐云柯沉默了会儿,“你确定想明白了?”   他当初去找陆时迦,是不想祈热跟自己过不去,既然喜欢,就该去争取。他了解她的个性,如果不是她自己想明白了,别人再怎么说都是徒劳,所以他才决定去找陆时迦。   他爷爷是梅大的教授,他闭着眼睛都能在梅大逛一圈,所以说迷路只是骗祈热,说遇上陆时迦和女同学在一块儿,包括那些不是他本意的“恋爱观”,也都是刺激的手段罢了。   那次他特意去找陆时迦,两人只是站在路边,也没有聊太久。   他带着两个目的去的,一个是提醒陆时迦,炸.弹另有其人,但看样子,这个目的他没达成。   他先问了陆时迦,祈热哭的那次他干了什么。陆时迦毫无隐瞒,说自己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么幼稚地刺激祈热。   “是挺幼稚的,但符合你的年龄。”徐云柯不是取笑他,知道他是被逼急了不得不这样做,而且事实表明有些效果,祈热不就真被他弄哭了么。   紧接着,他试探地问:“你爸妈都很反对吧?”   陆时迦听了还有些惊讶,惊讶徐云柯竟然知道这些,他也就没有隐瞒:“我妈其实不反对了。”   “那就是你爸咯?”徐云柯开始暗示。   “我爸还不知道。”   徐云柯暗暗扬眉,“我还以为以祈热的性子,你们在一起早就人尽皆知,也以为你们分手就是因为家里的压力。祈热也跟我说过,她因为你们家长的态度,压力很大。”   陆时迦没有多想,“确实是因为家长。”   徐云柯没有权力也更没有义务去直接干涉他人的家事,所以提示到这里,他没再说下去,改进行另一个任务:给陆时迦提建议。   “祈热很执拗,问题不在你,你要想跟她和好,得先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你的方法虽然是有点幼稚,但是既然都开始了,你就干脆继续装下去,看看祈热的反应,要是还没有用,那就再说了。”   这几句话陆时迦听着十分熟悉,因为他把车踢出一个坑的那次,班堇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她说他神经病,说他蠢,但也说:“你都用这么蠢的方法了,祈热还能上当,那你干脆继续蠢下去好了。”   也就是因为身边人都这么说,他才会继续这么干。   图书馆遇上的法语系女生,被故意传成是追求者;跨年忍着不去,然后在祈凉一句“开始了”之后,故意发那几句“爽歪歪”“有缘无分”。   “开始了”,是开始演戏的意思,那日祈热哪怕往上翻一点点,就能看到祈凉发的这句。   然后是寒假,他每日出去兼职,故意和祈凉在院子对话,只是为了让祈热听见;除夕年夜饭上,是在和祈凉发消息。   后来出去接电话则是真的,是他做兼职的那家公司,给他发来一个红包,问他要不要考虑以后去就职。   祈凉开玩笑说陆时迦欠他一个戛纳早起影帝奖,陆时迦压根笑不出来。   他很悲观,这份悲观,是徐云柯一早也没有想到的。   徐云柯将祈热的种种纠结看在眼里,那次在车上聊天,他看祈热快要受不了了,以为曙光就在前方,所以没忍住笑了笑。   但现在,他却从祈热嘴里听到了另一个答案。   祈热说:“我想明白了,是我辜负了你的好意。”   徐云柯消化了一会儿,长长叹一口气,“也没辜负,我去找陆时迦本意也不是要撮合你们,是希望你不那么摇摆不定,早一点认清自己的想法。”   那天在车上,徐云柯跟她说的话真真假假。一些是为了故意刺激她,一些则是实打实的真心话,比如要她别耗费时间,要她别瞻前顾后,往前看,要她早点做回祈热。   他去找陆时迦带着的两个目的,也都是为了他最后跟陆时迦说的那句话——   “陆时迦,等和好了,你得加倍对祈热好。”   和不和好是其次,祈热好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虽然祈热现在的决定让他有些意外,虽然他无法评判与预测她做出的决定,但他也算是达成了目的。   不过,即便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也想要一个理由。   “祈热,你喜欢他,为什么还这么坚持?不怕后悔么?”   祈热没有解释,她已经纠结了太多次,不想再让自己、让别人累,只说:“一切后果,我都接受。”   戒指她不会再带,其他与陆时迦有关的东西,她也都收了起来,除了一样。也唯独那一样。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包,心里压着十句“舍不得”没有说出口。   彼此相爱的人或许真的有心灵感应,隔着一些距离,陆时迦似乎也感受到了祈热的决绝。   他曾经和祈凉说过很多次,他不想演了,可祈热的反应,比如扔戒指,又让他燃起了一丝希望。   可最后他还是失去了耐性。   除夕夜,饭桌上他给祈凉发的始终都是那几句——“我受不了了”“我直接跟她说吧”“我还不如缠着她,起码能和她说话”。   后来在阳台上,祈热看着他笑,往他身上扔土,他都有不好的预感。   在外纠结了一个多星期,最后他做下了决定——他还是得跟祈热直面交流。   陆家在外拜年回来的那日,临近元宵。   两家人坐一块儿商量元宵节怎么过的时候,祈热从外头推门进了屋。   陆时迦连续几天都看她早早出门,吃了晚饭再回来,今天还是头一遭见她这么早回家。   祈热打了一声招呼就小跑着往楼上去,就在她快要消失在拐角的时候,楼下的人适时地喊了她。   “祈老师。”陆时迦站起身,赶在最后的时刻喊住她。   祈热回头的时候,他离了沙发往前走,“我有个法语问题想问你,你有空么?”   他表现得极其自然,似乎当真是带着问题来的,步伐大而迅疾,不等她答应就跟上她,站在几级台阶之下与她平视,“就一个问题。”   祈热没有往下看,也猜得到楼下人的反应,她本该忌惮陆正午,但现在她不怕了,语气与往常一样自然,“来吧。”   她转身,陆时迦愣了下,才跟了上去。   她染的绿头发褪了色,头顶也长出了新黑,两种颜色撞在一块儿,看着有些冲击。   她先进屋,他则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祈热没有继续配合他,径直在椅子上坐下后,她侧身看向了他,“你要说什么?”   她换了把桃木椅坐,手搭在椅背,周身晕染出一圈昏黄的灯光,陆时迦看着心一颤,很快从门口走到了她旁边,手搭在她手附近,身一低,半蹲了下来。   他抬头看她,仔细描绘着她的眉眼。虽打好了腹稿,这会儿看着她却说不出来。   “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祈热略低着头,他身量高,即便蹲着也到她肩头,因此两人距离十分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没有交女朋友,没有和女朋友去跨年,也没有去约会,都是演出来给我看的,是么?”她声音很低,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陆时迦不惊讶她看出来了,他自己都觉得明显,且觉得十分幼稚,也知道最终还是没起什么作用。   他说不委屈也委屈,用了惯常半是怨愤半是撒娇的语气说:“你一直不肯理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没办法,只能这样试一试。四年太久了祈老师,我等不了。”   他想碰她手,想离她更近,却又不敢,怕她将他甩开。   “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是我也跟你说过,我的人生不用你负责,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我现在很努力,努力拿奖学金,”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直带在身上的银行卡,“寒假我还去兼职了,钱都存在这里了,不多,可是我会努力存,要不了多久,就能先付房子的首付。”   祈热只是默默聆听,他生怕说错一句,所以转念又说:“如果你觉得不用买房子,我就不买,我不会理财,你……”他将银行卡递出去。   祈热没有接,快速接一句:“我也不会。”她将他手里的卡抽出来,往下一送放进他口袋里,再伸手将旁边另一把椅子拖到身边,“坐着吧,待会儿脚麻了。”   陆时迦不动,祈热便伸手拉他,她用力拽住他外套,陆时迦的力气却更大,站起的同时也将她拉起,然后一把圈在怀里。   他下巴点在她肩背,“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我都听过了,你为什么非要我去跟其他人谈恋爱,去和同龄人玩?我就是不喜欢,我也不想等四年,四年之后我对你肯定还是一样的。”   “我们现在先不告诉家里,我会跟家里做好思想工作,我肯定可以的说服他们的。等大学毕业了,我就跟祈叔叔、季阿姨提亲,或者,等我年龄到了……”   “你想跟我结婚?”祈热打断他。   陆时迦往后退,低头看她神色,“我一直就这么想的,我……”   “你问过我愿不愿意么?”祈热又一次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家常,甚至比不上家常,“当初和你在一块儿我没想那么多,就想着,既然你非要和我在一起,那我们就试一试,不合适就分开。我也没想过家里的人会不会同意,后来想通也就觉得没意思了。我最怕麻烦,如果跟男朋友在一起都要小心翼翼,何必要谈恋爱呢?那么多人喜欢我,我为什么非要选一个谈起来最累的?”   她语速不快,语调平得没有起伏,“当初我又为什么会和夏明川分手?我不是不喜欢他,就是觉得他管得太宽,我受不了。和他分开我也不是不难受,但不是很快就和你在一起了么?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但是我现在也受不了,我岁数也不小了,就想生活安宁一点,好聚好散。而且我们已经分开一年了,你没了我也没有少什么,反而变得越来越优秀,我更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她始终看着他,陆时迦没有从她眼睛里看出任何波澜。   她不像是在说反话,可陆时迦还是不信,“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说话?”   祈热张着嘴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呼出声音,“你的意思是,还是想和我在一起?”   她的问法,让陆时迦没办法回答。   “那行吧,你要是想,那就谈,”祈热没所谓地说:“反正谁对我来说都一样,你不是都在学机械工程了么?我劝也没劝住,其实我还挺开心的,你既然愿意做下一个喻星淮,我也不拦你——”她面色终于变了变,接着说:“反正谁也替代不了他,谁都一样。”   这一刻的祈热觉得自己是一个机器人,不听从心,只听从早就设置好的声音。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嘴机械地一张一合,不带任何情绪。   喻星淮是她的底线,她自行打破了。   她也相信,这也会是陆时迦的底线。   陆时迦的胸膛眼见地剧烈起伏,他看着祈热,像是看一个失去情感甚至也没了理智的人。   “你一定要这样么?”即便知道她可能不是真心,陆时迦也承受不了。   “是你逼我的,陆时迦,”她重新坐了回去,“我早就没有耐心了。”   她自己说过,没有什么是永远属于自己的,连大自然赐予的雨也会从指间流走。   可要是真喜欢,可以用一千一万个小瓶子装起来。   但她是破摔的破罐子,残破不已,早就没有完整的躯体去装了。   “回去吧。”她语气淡漠,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   陆时迦面对着这样一张脸,挽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越是平静,越是杀人于无形。   祈热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她仿佛看见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再也洗不干净,她再也回不了头。   她出奇地平静,就连陆时迦走了,她也与刚才无异。   她还身处在作案现场,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死了,却没有目击证人,她作为凶手,将永远背负着那份罪恶逍遥法外,做无人知晓的法外之徒。   她平稳地睡了一夜,起床后甚至觉得精神很好。洗漱后化了淡妆,如往常一样早早地出门。   院门大敞开,像是晾了一夜,祈热出门便感受到一阵肃气,连停在门口的车也像是经历了腥风血雨。   坐在驾驶位上的人眼底发青,下巴上是几根被忽略打理的,短到让人看不清的胡茬。   祈热站在车旁,直至陆时迦侧头朝她说一句,“我送你。”   祈热迟疑片刻,绕过车头从另一边上车。   车窗没有关上,一路上冷风漏涌进来,两人皆是一身寒气。   到达目的地,祈热道了谢,伸手去开门。   “我要在这里等你么?”身后的人开口问她,语气与她昨晚的如出一辙。   祈热没有回头,像是复制粘贴了他的语气,“陆时迦,别等我了。”   话落,车门被推开,等人下了车,又被重新关上。   “嘭”的一声响,将陆时迦嘴边应出的一个字掩盖过去。   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等待,没有爱消磨不掉。   陆时迦回的,是“好”。   于是在这个薄雾未散的冬日清晨,他的青春在最后一次割据拉扯后,彻底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7 16:06:07~2020-05-08 20:5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给自己加点甜 2个;在在是在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易羊、41593422、在在是在在、2093366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祈热。”   “嗯。”   “……身高还行, 太瘦了,先练一个月体能, 同时增重。”手里拿了一张表的教练往旁边一堆十五六岁, 正跳绳的中学生示意,“先跟他们一起练, 等体能上来了,再单独给你培训。”   “一个月?这么久?”祈热有点后悔来了。   教练嘴角挂着的笑容有些不屑,手一扬, 招呼她往那堆小孩子里走。他喊了个人名,就见一个有些壮硕的矮个子女孩走了出来,手上缠着手带,戴黑色拳套,看上去十分有气势。   “给这个……姐姐打一拳看看。”   “好的!”女孩一笑又显得十分憨厚, 她朝祈热招手, “姐姐你过来, 我演示给你看。”   祈热依言走过去,见那女孩拳头就要挥过来,她本能地往后躲了躲, 旁边一群人都笑出了声。   教练这时走到祈热旁边,“腰腹用力, 吸气, ”又朝那女孩示意,“我先示范。”   那女孩会意,脚下一跨, 挥拳动作看着很是专业,推出去时用力打在了教练的小腹上。   闷“咚”一声,教练几乎纹丝未动。   祈热稍稍讶异,她很快意识到小女孩的拳头下一刻要挥到谁的肚子上。   她有些怵,但仍挺直腰板,用力一吸气,朝女孩扬了扬下巴,“来吧!”   那女孩几乎没犹豫,很快就将拳头朝祈热挥了过去。   又是“咚”一声,祈热往后一趔趄,直直倒在了厚垫子上。疼得一时都没有反应,好一会儿才轻微翻滚着痛出声。   旁边一堆小孩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仍是笑了。   祈热一时没有起身,只见高大的身影覆过来,教练脸上这回的笑真实了些,他蹲在祈热旁边,俯视着她,“只有挨揍了才能知道对方的招式,才知道怎么回击怎么闪躲,这是第一课,希望能让你印象深刻。”   祈热勉强挤出一丝笑,小腹上的痛还没有消退。   “云柯说……”教练停了停,“说你需要挨揍。”   祈热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隔了一会儿,她无奈地苦笑出来。   徐云柯是上星期的飞机,走前去跟办公室的同事正式道别,顺便给了祈热一张会员卡。   祈热拿到手上看了看,“格斗?”   徐云柯点头,“之前写论文压力大,想发泄来着,正好有朋友业余练这个,给了我一张,要我随时过去。我懒,没去成,搁这儿也浪费。”   祈热想也没想就把卡往抽屉里一丢,“不去。”   一个星期后,她又鬼使神差地将卡拿了出来,照着上面的地址找了过去。   结果头一天就挨了一拳。   “跳绳,跑步,深蹲,之后再加杠铃。你腰和颈椎都有点问题,正好一并练了,自己也可以练。我给你一个食谱,大略照着上面吃,太瘦了真的就只有挨揍的份。”   教练半点不拖泥带水,交代完就把她丢给刚才挥拳的女孩,由女孩带着她和大家一起训练。   一边练体能,一边练基本动作。手,臂,腿,脚,腰,头,膝,肘,全得练力量。祈热身上本就有病痛,身子骨脆弱得很,她偏又去得勤,一星期下来,身上脸上全是淤青。   办公室的人每次见她,都要开她玩笑,说她天天是“干架”去了。学生问她,她便借用同事的说辞开玩笑。   在校教一群二十岁左右活泼的学生,去了训练中心又被十五六岁欢脱的小孩教,加上她刻意不去想其他事,心情看似好了不少。   日子没什么特别,她按时按点去训练,几千遍地练习挥拳,做仰卧起坐,挨“打”,也“打”别人,学习看对方的路线……休息的时候便和孩子们关注最近的马航事件。   清明节的时候,学校和格斗训练中心都放假,季来烟打来电话,她便回了家。   她化妆技术不好,进院门先和正给院子里花草浇水的柳佩君碰了面,柳佩君见她先“呀”了一声,放下浇水壶走近她,看着她脸上的伤问怎么回事儿。   祈热拂了拂刘海,“报了个班,学点东西。”   “学的什么?拳击?搏击?”   柳佩君询问的时候,身后季来烟从屋里走了出来,问:“拳击?”   祈热摇头,笑着解释:“徐云柯去美国了,留了一张格斗训练的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去练了。”   她又把头发染了回去,为了方便训练也剪短了些头发,往常都是扎高马尾,今天也习惯性地将马尾扎得很高,脸上虽有伤,看上去却十分有精气神。   里头祈畔听见声音,在厨房里高声喊:“都说些什么?进来跟我一块儿聊!”   三人便笑着一起进去了。屋里沙发上坐着三个人,祈凉和陆正午在下棋,旁边陆时迦没有观战,坐沙发上正低头看着手机。   祈热进屋喊了人,柳佩君还要问她格斗的事儿,她却径直去了厨房,似是有意回避。   七点来钟的时候,院门又被姗姗来迟的陆时樾推开。   布菜,加饮料,两家人围坐下来。   柳佩君似乎对格斗极感兴趣,又一次向祈热提起,祈热便具体地说了一通。   “运动运动是挺好的,脸色好了不少,看着也不像先前那么瘦了。”柳佩君仔细打量祈热。   祈热点头,“确实胖了,教练让我增重,一个多月长了五六斤。”   “还是瘦,得继续增。”   祈热笑着点了点头,她沉默片刻,伸了筷子去夹对面的一盘菜,本可以起身,她却故意不这么做,而是朝离那盘菜最近的陆正午说了话:“陆叔叔,虾,我要虾。”   她伸出去的手掌心朝上,停在半空中。   桌上沉默了多久,祈热的手便伸了多久。   就在柳佩君要开口打破安静的时候,被问话的人笑了笑,端起面前那盘祈热爱吃的油焖大虾,递到她手边,开玩笑说:“以前是人跟着菜,现在菜得跟着人了。”   祈热接住盘子放到自己身前,夹起一只虾,笑了笑说:“嗯,很多东西都会变的。”   “有变化是好事。”陆正午接话。   祈热只将视线聚在虾身上,仔细剥着壳,“希望是这样。”   话落,又是一阵沉默。   祈热不觉尴尬,慢条斯理地将虾蘸上酱,塞进嘴里嚼了嚼,还未咽下去,就听一道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下学期我去日本交换了。”   像是平地一声雷,终于打破了桌上的氛围。   “日本?”柳佩君自然是最慌张、最惊讶的那个,“去日本交换?下学期?”   连续三问,又接着说:“怎么这么突然啊迦迦?你都没跟家里说呢。”   陆时樾伸手安抚柳佩君,看向面上平静的陆时迦,“去年就申请了?”   陆时迦点头,“嗯,十一月份申请的。”他进入大学后除去学法语,花了更多的精力在日语上。   “十一月份就申请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呢?我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柳佩君绷着一张脸,既是不高兴,也是担忧。   其实陆时迦当初申请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有想过一定会被通过,也没想过自己一定会去,但眼下,没有了不去的理由。   “前不久才收到邮件,知道自己通过了。”   所谓的“前不久”,已经是一个多月前。   “一般不都是大三出去交换么?现在大二也行了?”陆时樾语气同样平静,但问题的背后,隐藏了一些含义。   回答他的却是柳佩君,“当初热热也是大二出去的,热热你之前是收到推荐信了吧?”   祈热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对,是学校的教授推荐的。”   柳佩君得到肯定的答案,便又看向陆时迦,“迦迦你也拿到推荐信了?”   陆时迦突然不作声了。他低头看着斜对面的那盘虾,迟迟没有收回视线。   “日本挺好的,”季来烟插了话进来,“咱们以前不是说要去那边旅游么?以后还可以一起过去看迦迦。”   祈畔也搭了话,“日本就是地震挺多的,得随时注意。出国是为了深造,总归是好事,迦迦,去了好好学。”   陆时迦这才抬起头,朝着对面点了点头。   始终一言不发的是陆正午,要论心情,他才是最不安、最焦急的那个,上次陆时迦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找祈热问法语问题,他以为两个人重新有了交集,但除去这件事,往后两人似乎又没了联系。   眼下这顿饭才吃到一半,祈热突然主动和他说了话,陆时迦则突然告诉大家他要去日本交换。他猜不透,只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塌了。   眼下本该是他最初就希望看到、一切都在变好的场景,他却说不清为什么,心里难受得慌。   听到祈热说的那句“希望是这样”,他感受到的却是与希望相反的东西。   他长久地没有说话,眼看着身边的人由惊讶到被说服,再由平静过渡到欣喜。   他们,包括对面的祈热,似乎都接受了这个消息,唯独他,无法平静下来。   “出国一定要注意安全。”这一句乍听就是过来人的话。祈热又一次主动开了口,她猜这次跟刚才每一次自然的搭话一样,不会得到陆时迦的回应。   陆时迦却回了,眼睛没有看她,更像是自言自语:“没有什么地方是彻底安全的。”   祈热一愣,觉着这句话听着耳熟,像是谁跟她说过。殊不知,是当年她出国的时候,自己跟陆时迦说的。这会儿被他说出来,一字一字都没有错漏。   这句话,也是这么久以来两人的第一次,这一顿饭上的最后一次对话。   结论显而易见:陆时迦不愿意朝她开口。   除去主动与陆正午对话这一件他尚不知情,祈热所有行为的目的,陆时迦都一清二楚。   她所有的举动都表现出她想回到从前,但越是向从前靠近,越回不去。   陆时迦也绝对不会配合她,再也不会配合她。他一丝半点也不想回到从前,他的所有情绪早在那一个清晨被消灭殆尽,除非……   但即便知道他要出国,她也平淡如常。   所以他明白,连除非也不会再有。   “东京”成了席上的重点,陆时迦却没有再说话,吃完就搁下筷子,没有立刻离席,只拿着手机低头看着。   他一声不吭,祈热则相反,话像从前一样多了起来。   吃完饭,其他几个人坐沙发上闲聊,祈热和季来烟一起收拾,端了碗筷要进厨房,身后有人起了身,朝其他人说一句:“我回学校了。”   有人询问后挽留,有人回答后坚持要走。   祈热没停下步子,进了厨房后没再出来。   假期一过,格斗继续练。马航事件尚未有结果,韩国又出了“岁月”号沉船事件。   训练中心的学生们每日在休息时刷着微博,知道祈热不玩,都推荐给她。祈热问是不是年轻人都在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下载了。还告诉他们,以前她们这一代更喜欢玩博客,话一出,立时被安上“老古董”的外号。   这时才有人想起问她年龄,祈热细细擦着额头上的汗,“我看着多少岁?”   “祈热姐你跟我姐姐差不多,二十三四!”   祈热笑着摇头,“我二十八了。”   是马上满二十八了。   在二十八岁生日之前,她照旧去了一趟墓园。   除了用来祭奠的,她这回多买了一束花,黄玫瑰,用来表达歉意。   “对不起。”她在墓碑面前坐下,手里捧着黄玫瑰,朝着墓碑说:“我是无心的。”   一遍不够,她说了第二次。   “对不起什么?”有人在她出神的时候出现。   祈热回过神,转身见到抱着花而来的麻涯。   祈热放下玫瑰后起身,临时扯一个谎,“麻老师你来了,我本来想买白玫瑰的,没买到。”   “黄色的好看,”麻涯把手中的花放到碑前,转头重新看向她,“脸这是怎么了?”   祈热摸了摸,她早上还特意用遮瑕膏遮了,估计是掉了。   她便说了实话。   “那你不如跟我一起去上化妆课,其实很好遮的,我有朋友之前学了韩国妆,大家都闲得无聊,就每周去她家学两次,也可以学护肤,”她沉吟片刻又说:“不过大都是我这个年纪的,朋友也会带孩子去,年轻人不多,你要是不喜欢,不用勉强。”   “有啊,有的是时间。”祈热忙回。   麻涯便说加她微信,要将她拉进学习群。祈热很少与人这么面对面加微信,多半是朋友之间互相推荐,这会儿她点出自己的微信号给麻涯看,嘴里也报给她听。   “qire52060jia。”她念一遍,满身的气力似乎就耗费完毕。   勉强笑了笑说:“给您添麻烦了。”   就这样,上不同的课,学各种东西,跟不同年龄的人打交道,也花了更多的心思在教学上。祈热将自己的生活填满,不留一丝空隙,每日看上去过得充实又有趣。   她生日那日,从外头回来的花自酌给她带来张论文比赛奖状,又问她申请当辅导员的事儿,说一当大概率就得当四年,事情多而杂,要她考虑清楚。   祈热忙不迭点着头。   “你待会儿出去?”花自酌突然问她。   “出去?去哪儿?我有课呢。”她抱了东西准备去教室。   花自酌面无波澜,“没事儿,去吧。”   祈热便笑着去了。   转眼便是六月,陆时樾的生日如期而至。柳佩君打了电话喊祈热回家吃饭,祈热那晚有最后一堂课,不方便请假,也就没回去。   期末结束后,她照常去训练中心,和小孩们混在一块儿。放了假的小孩们连训练都更有了精神,趁教练不在的时候,放着最近的大热歌儿,边听边唱,也边挥舞着拳头,越听越来劲。   祈热听不来,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对苹果都有点PTSD。   她本不打算那么快回家,虽然心里考虑了无数遍,祈畔喊他回去看巴西世界杯,季来烟让她回去休息几天,她也还是坚持下来,留在了公寓。   结果,祈凉一个电话将她喊了回去。   七月如火,祈凉偏选了个最热的天带班堇回家,把人带到家才开车去接祈热。   祈热买了不少东西,还提一个冰镇西瓜。进门先看到班堇,很快又被另一个人吸引过去。她起先是被蓝色的头发抢去注意力,看过去才确信是谁。   沙发上坐着的人没有抬头,和往常一样低头看着手机,正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   祈热很快将视线转回去,跟班堇打起招呼。再问祈凉,才知道祈畔和季来烟都不在家。   “我是来找你们一起听腰的!”兴致高昂的班堇从包里掏出崭新的专辑朝祈热扬了扬,“新专辑!纯手工!每一张都独一无二!”   一张打口专辑,配一个很大的歌词本,还另外配一张不贩卖的《铁路之光》。   彼时喜欢腰的他们还不知道,这将是腰的最后一张专辑。   “先听他们的,再听我们乐队的新专,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让你们听一听。”   班堇带来看上去十分高档的CD机和音响,推着祈热往沙发上坐,仿佛自己才是屋子的主人。   祈热刚坐下,旁边的人便起身坐去了旁边的单人沙发。班堇愣了愣,很快坐到空出的位置上,将手里的歌词本给了祈热。   音乐一响,祈热翻开至第一页。   “歌词真的很绝!”班堇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祈热闻言更加专注,眼睛扫过“对抗”“单调”“悲伤”“舞厅”,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前奏也还未结束,单人沙发上的人突然起了身。   三个人一起看过去的时候,陆时迦只看了一眼祈热,随后往楼梯口走,长腿一迈,那抹鲜明的蓝便消失在拐角。   祈热没有多犹豫,放下歌词本就跟了上去。她速度不快,绕个弯,看到了停在二楼一扇门前的背影。   那背影决绝,不妥协。   祈热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耳边恰是那句——“对抗是单调的悲伤舞,你帮我尽情你就是舞厅”。   她似乎瞬间就明白了班堇的那句“歌词绝”。   陆时迦,她,无论事情对或错,都在独自对抗,单调且悲伤。再也没有谁帮谁,再也无法尽情,也再也不会有舞厅。   自由自在,任人相爱的舞厅。   她也突然意识到,陆时迦上楼来,大概就是要将他自己的舞厅取走。   他停在她房门前,没有破门而入,给她留了最后一点尊严。要知道,她早就将他的自尊踩在了脚下,且踩了不止一次。   祈热将最后半截楼梯走完,到了他身后,然后是他旁边,再站到他身前,伸手拧开门把。   她推开一半,没有立即走进去,也没有回头,问:“你要拿什么?”   陆时迦抬眼看向房间里,他似乎一点也不想进她房间,站在门外一动未动。   或许是他要取走的太多,而那些都被祈热藏了起来,所以他只能看着挂衣架上,祈热偶尔会背的那个包。   包上挂着她唯一没有收起来的,粉红色御守。   祈热往旁边让的时候,陆时迦往里走了一两步,他伸手用了蛮劲,与吊着御守的挂绳对抗。   他终于取下御守,转身再以对抗的姿态看向祈热。楼下的音乐声低低地透过楼板渗上来,他手垂落在身侧,手心里紧紧抓着御守。   歌声分明很小,祈热却觉得吵了,用尽力气去听陆时迦说什么。   陆时迦离她很远,连带着声音也是远的,他平静地说:“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想骂你,想对你发脾气,但是我知道,你已经不值得了。”   不值得他费口舌,不值得他失去礼节,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曾经疯狂炽热是他,此刻心灰意冷也是他。   “祈热,”陆时迦喊了她的名字,说的话听来残忍,“你配不上我的喜欢。”   他没有再作停留,带着他曾经替她建造的舞厅,平静地离开。   他们没有对话,各自说的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独自对抗,伤害却精准地给予了彼此。   舞厅没有了,尽情没有了,连那一点点的悲伤也没有了,只剩下无力的对抗。   祈热木然地走下楼,重新拿起歌词本。   时间从来没有这样慢,他们已经心照不宣地完成了一场平静的对抗,第一首歌却还未播完。她视线停留在第一行,扫过这一首歌的名字——   《情书》。   竟然叫《情书》。   写的、唱的皆是充满爱意的情话,呈现在祈热眼前的,却是满纸诀别。   祈热莫名松了一口气。   诀别一过,她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8 20:58:32~2020-05-10 21:5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给自己加点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在是在在 2个;和班夫闵、给自己加点甜、容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范大壮 14瓶;Saber. 2瓶;小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陆时迦是在八月下旬出的国, 家人开车送他去机场,他话不多, 知道柳佩君最放心不下他, 少数的那几句也都留给了她。   该说的都说完,他没再停留, 转身要去安检。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正午见儿子越走越远,忽地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待他回身喊一声“爸”,陆正午心里滋味更加复杂。   他和柳佩君一样,对儿子的远行有不舍和担忧。他看一眼他淡蓝色的头发和淡然的脸色,伸手重重往他肩上拍,“儿子, 爸爸现在最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要是在那边不好, 告诉家里,我和你妈妈去接你回来。”   陆时迦本没有多么不舍,看到他爸发红的眼眶, 心里一动,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就是去念书, 没什么不开心的, 放假了我就回来,您有时间多陪陪妈。”   陆正午重复点着头,沉默了片刻说:“一定要开开心心, 等你下次回来,咱们爷俩单独喝次酒。”   提到酒,陆时迦神色暗了下,随即笑着说:“爸,我不会喝酒。”   陆正午也笑了,“那喝点别的。”   “嗯。”陆时迦点头,“走了,回去注意安全。”   安检后候机,陆时迦在候机室靠窗而坐,窗外有飞机沿着起飞跑道直行,随后渐渐升空,消失在视野里。   出发前,陆时迦计划一学期至少回两趟家,可真到了东京,每天被各种事情充斥,忙得没有时间抽身。加上他自己情绪长久地消沉,每到假期甚至有些害怕接到家里的电话。接了也只说学业繁忙,等春假的时候再回去。   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也足够自立,不过是换个环境换个学校,没什么不同。可只有独自在外了,才体会到学业、生活以及自己的野心拼在一起时有多令人应接不暇。   因为同样是出国求学,所以不可避免地,他偶尔会想起以前出国的祈热,想起她在国外的遭遇。   祈热虽横冲直撞,可还是娇贵的,偶尔磕到手都能一脸苦兮兮。那时候他讨厌这样的她,等人不在跟前了,他又觉得自己不该闹小情绪。但每逢她打电话回来,其他人头对头对着那边嘘寒问暖,陆正午问他有没有要说的,他也还是摇摇头。那会儿他还是别扭的小孩,怕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那边祈热又用往常的气势说:“小矮子呢?叫他来!”他一听那三个字,更不愿意接了。   其实那时她的电话并不多,是因为他逃避对话,所以才会觉得她打电话频繁,觉得她出国了还是一样的聒噪。   直到她在比利时被抢,他对国外的印象加了一条:不安全。祈热说了,没有什么地方是彻底安全的,他那时候才知道,她没有骗他。   他自己出国这段时间尚未遇上安全问题,但身边同学确实有过种种类似的遭遇,他好像终于能对当时她的经历感同身受。   这样想起她的时候,也会想起那次她在席上说过的那句:出国一定要注意安全。他渐渐觉出这句话里头真心的成分。   但这句话与她的口出恶言相比,无足轻重。   再去细想她说过的那些话,他又清醒了过来。他就不该想她,更不该见她。不想见,他就索性不回去。   梅城与东京隔着东海,隔着两千多公里的距离,说远不远,飞机只需要两三个小时,来回十分方便,可他这一去,再回来已经是新的一年。   八月至来年三月,七个月的时间,陆时迦一面觉得时间如白驹过隙,一面又觉度日如年。   时间便是这样,只会往前走,不会再回头,比人更加任性。   怀着同样感受的人也不止他一个。   陆时迦去日本后的第一个月,祈热一次也没回过家。不是逃避,而是忙得压根没有时间。   新学期伊始,作为新上任的新生辅导员,事情与之前花自酌说过的一样,多而繁杂,需要她用十足的耐心一件件处理。若是以前,她会认为这样的经历可以磨练人,但很快她就发现,除了耐心,她没有遇上任何复杂的挑战。   只要她愿意,抖几句包袱,说几句微博热词,就可以很快和学生打成一片。学生有什么问题纠葛,她一出面,也很容易就调解成功。   她每日笑脸迎人,领导夸她耐心有条理,适合干这个,她笑而不语,其实心里烦躁得很。   好在她还有格斗。那张格斗会员卡,像是徐云柯未卜先知一样送得恰到好处。起初是抱着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接触新事物的念头开始训练,到了后头,她慢慢感受到了格斗的乐趣。   格斗不是单纯的发泄,当然,每一次出拳与较量,她都免不了带了发泄的成分在里头,所以教练一语中的,说她动机不纯。   她也不否认,用毛巾胡乱擦掉满脸的汗后直言:“发泄算一条,还有另一条,睡得香。”   将体能耗尽之后,她往往沾枕就能入睡,再睁眼已是新的一天。   她习惯了高强度训练,有空的时候还自己瞎琢磨擂台赛,但教练也说了,她学得晚,天分也不高。本来就是个兴趣俱乐部,即便是擂台训练,也只是为了以后的业余友谊赛,所以有没有天分对于祈热来说并不重要。   她每日过得充实,积极参加学术活动,积极地赚外快。她确实为此而高兴,为自己找回从前的状态而高兴。   但始终有什么东西是缺了的。   缺了这样东西,让她只知道自己似乎过得不算难。但真要回忆起来,她对这段日子的细节十分模糊,以至于让她生出一种浑浑噩噩的感受。   她尽量不让自己陷入某种情绪,只要有了开始的苗头,她便逼着自己生生掐断,以免生根发芽。   好比花自酌又一次提醒她更新系统的时候,她想起以前帮她装载Win7、Win8的人,她也只敢想到这儿,很快就以辅导员的身份在群里告知大家可以试试Win10,学生们的回复立即帮她转移了注意力。   这段时间还控制不住会有苗头,后来,苗头也不敢有了。   今年的重阳节恰好是祈凉的生日,也逢在周六。祈家没有大办生日的传统,即使是20周岁,也只是坐一起吃顿家常饭。   那日班堇也去了,没有带任何礼物,空手就跟着祈凉上了门。祈家也没有特意地隆重一些,只是多添了副碗筷。   相比祈家两位家长,柳佩君似乎更加上心,话题不断,问题也不断。   一餐饭结束,班堇悄悄和祈热透露:“你们家气氛跟我想象中一样,好得不行,陆时迦爸妈也挺好的。”   她无意提起陆时迦,反应过来后悄悄注意祈热的态度,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笑着说:“你要是愿意,可以直接说‘我们家’。”   班堇笑了出来,“我巴不得呢。”   旁边收拾完碗筷的祈凉看向班堇,“去我房间玩?”   班堇嘴上应着,去拉祈热,“一起上去!”   祈热要拒绝,班堇已经拉着她胳膊跟上祈凉。   进房间后祈热坐了下来,刚拿起桌上的书,对面祈凉出声:“别翻我隐私!”   “你还能有什么隐私?”祈热像从前一样和他杠,随意翻着那本她看不懂的乐谱。   乐谱还是她教祈凉认的,现在她却压根不认得了,只是翻到一页停了下来。   那上面的字迹熟悉,与祈凉的龙飞凤舞不同,疏朗而有力,看着赏心悦目。   她对着发了会儿怔,回过神后立即合上书放了回去。   对面两人坐在一块儿,低头看着手机,下一秒,祈凉将手机贴到了耳边。   “是我,你行啊,我生日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   听语气,祈热猜到电话的那头是谁。   她本来想出门的,这会儿却不打算走了,不是想听电话,而是不希望让自己看上去十分刻意。她坐着没动,低头拿起手机,不再听祈凉说话。   “祈热。”班堇和祈凉一样,直呼祈热的名字,“帮忙拿下那本书。”她下巴指了指祈热刚放回去的乐谱,脸上没有异常。   祈热还未伸手去取,对面祈凉的声音突然止住,然后拿下手机查看,“挂了……挂了?”   “什么挂了?肯定是信号不好!”班堇快速反应过来,吼一句祈凉,再去看对面的祈热。   祈热拿了书起身,递给班堇时笑着说:“你们玩,我去忙了。”   她直接回了自己房间,关门后在门板上靠了不过三五秒,随即到书桌旁开上电脑,打开邮箱开始认真处理邮件。   就是这一次,苗头断了。   往后祈热愈加将自己所有精力投入到每一件事情当中,除去她没有天分的格斗,她对每一件事都越来越苛刻。   比如化妆,自从她开始与麻涯上化妆课后,她的化妆技术好了不少,这段时间狠下功夫之后更是突飞猛进。   有同事开她玩笑说:“祈老师,以前习惯了你的歪眉毛,现在画得这么好,我反而觉得不像你,不习惯了。”   祈热笑着回:“明天给你画一个歪眉毛。”   第二天是不是真的画了歪眉毛,祈热竟然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那段时间遇上圣诞节,学生们把之前错过的万圣节补回来,几个人往身上卷满卫生纸一蹦一跳从教室外头进来,祈热竟有冲动也想cosplay一回僵尸。   元旦的时候,她倒是穿了一回玩偶服,这回是为招揽客人。   李妲姣的火锅生意做得越发红火,好像离开了前男友,她的一切都变得顺遂起来。开第一家店时的忐忑仿佛还在昨日,没成想没过多久就敲锣打鼓地开上了第二家分店。   祈热放了假就赶去帮忙,到的时候看见李妲姣拿着玩偶头套,似乎是准备自己换上,旁边的马老师正拦着她,说太重,由他来。祈热见状赶紧过去将玩偶服一抱,“我来我来!”   两人没阻止成功,祈热当场就穿上身,继而拖着笨重的身体在门口晃来晃去。   “热热,你看着也太蠢了,我给你拍照!”李妲姣拿着手机对准她。   祈热往离自己最近的花篮旁站,手拖着花儿摆出做作的姿势。   李妲姣看一眼画面,有片刻的停滞,直到对面祈热闷闷的声音传过来,问她好了没,她才重新对好焦。   照片拍好,她往朋友圈里发,配文:新店开业,猜猜里头的免费劳力是谁?   发出去之后评论瞬间涌来,多半是祝福她开业的,说当真是“大脚走天下”,也有老同学说:不是祈热就是梁碧梧呗,你们三人组拆不了。   隔了一会儿,梁碧梧回了那一条:不是我,肯定是祈热了。   李妲姣看着这些评论都不太满意,直到祈凉出现:还能是谁?这是送分题,祈热……   一分钟后又激动地发了第二条:我靠?陆时迦?陆时迦给你送花篮了?姣姣姐,我有罪!   花篮确实是陆时迦送的,他人在国外,联系了花店帮忙代送,以为只是写上开张贺词,没想到还会在上头署名。   祈热也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选来摆造型的花篮恰好就是陆时迦送的那一个。她是睡前见高中班群里大家仍在讨论李妲姣开业的事儿,才点开朋友圈看了一眼,长长的评论里一眼就看见了祈凉的。   她点开那张照片看了看,上面的贺词没有新意,但订花篮这件事儿却能看出陆时迦的心意。   她没有多看,很快关上手机,闭眼准备睡觉。   来回翻着身,却始终没有睡意。白天积累的疲惫到此刻失了效,祈热清醒异常,终于忍不住又重新点开了手机。   她这么久以来都一直忍着不看,今天这场巧合算不上什么,她却还是将它作为了借口。她径直找到黑名单,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点进主页后,手指在屏幕上停了片刻。   隔了一会儿,手指一动,她点进了朋友圈,猝不及防地看清了签名处的四个字,呼吸也跟着一滞。   签名处显示的是——   “此号作废。”   祈热盯着屏幕上的字,一时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木然地将手机一关搁到枕边,翻个身转向了另一侧。   陆时迦换新号了,没人告诉她。   她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心绪。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但是可以明确的一点是:这样的结果合情合理。   是她自作自受。   明确这一点,她反而平静了下来,竟很快入了睡,醒来后也只当过去的元旦是一场梦,过了便忘。   元旦一过,寒假很快就到了。   假期的第一天,祈热收到了鹿小诗寄来的两瓶酒。鹿小诗刚回国,又匆匆要离开,没机会当面给她,电话里只说一瓶给她,另一瓶由她自己处置。   祈热听出话里的深意来,回家的时候将其中一瓶带给了陆时樾。   是柳佩君来开的门,见祈热拿着酒站在门口,少见地开玩笑说:“我们这正准备吃呢,就缺你这一瓶葡萄酒。”   “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祈热顺着意思问。   “也没什么,”柳佩君笑着,“不是迦迦二十岁生日嘛,他要三月才放春假,连年都不能回来过,等他回来再看看怎么办,今儿先象征性庆祝庆祝。”   祈热表情没有变化,脸上仍有微笑,这才解释手里的酒:“这是一个朋友从法国带给陆时樾的,味道应该不错,可以试试。”   柳佩君笑着接下,犹豫了下说:“你一个人在家,就别单独做饭了,进来一起吃。今天阿姨下的厨,你尝尝,时樾马上回来,你正好直接把酒给他。”   她拉了拉祈热的胳膊,祈热想了想没有拒绝,跟着一起进了门。   进屋先听到陆正午打电话的声音,一抬头便与他的视线对上。   陆正午应该是刚谈成一笔生意,脸上挂着笑,看见她的时候面上没有变化,低头说几句,收了手机才又看向她。   “热热来了。”   祈热点点头,前边柳佩君招呼着她往里走,“也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不然我就多买些你爱吃的,快坐下,待会儿菜凉了。”   祈热前脚刚落座,外头就有车进了院子,一会儿陆时樾便推门进了屋。   四个人应付一大桌子的菜,实在为难。几人都喝了鹿小诗送来的那瓶葡萄酒,话题也顺着酒香一路顺畅展开。酒的味道醇香浓厚,将桌上的气氛酝酿得其乐融融,以至于陆正午恍惚间觉得回到了从前。   一顿饭结束,祈热帮忙收拾碗筷,再与陆时樾闲聊几句,听到季来烟和祈畔回来,便打了声招呼回去。   除夕夜那晚,两家人也同样围坐下来,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的饭席中途,陆时迦来了电话。   先接电话的是柳佩君,她起初还很高兴,问那边吃饭没,听陆时迦稍稍犹豫才作了答,知道他这是又找了个理由唬弄她。柳佩君生气得很,可人不在跟前,也没法凶,只是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叮嘱他千万照顾好自己。   “生日饭没吃就算了,平常一定都要吃饱,我看天气预报你那边在下雨,只有三五度,你洗完澡赶紧穿上衣服,别冻着了。妈妈可是掰着指头盼着你回来,到时候妈妈必须得看你健健康康的。”   那边估计是回了句什么,柳佩君便说:“你总是这么说,你得真听话啊迦迦,妈妈天天念着你呢。”   说了好一会儿,又朝着电话那头笑了,“你季阿姨和祈叔叔也在呢,你跟他们拜个年。”   电话便送到了祈畔的手里,祈畔作为长辈,对着那边叮嘱一番后,柳佩君又接回电话,这回冲着祈热说:“热热,要不要和迦迦说两句?”   “不用了,该说的你们都说了,我就不啰嗦了。”祈热拒绝得自然,看不出半点不自在。   她心里清楚,此刻要不是碍着家长的面子,陆时迦早就把电话挂了。   说到底还是少了个人,两家人也都在尽力地往从前靠,可年味总差了那么一些。几个人一起坐着看了会春晚,没到零点便散了。   祈畔和季来烟走在前,祈凉出门和班堇约会去了,就剩祈热一个默默跟在后头。   天色黑得像墨,去年尚且有人偷放烟花,今年规定更加严格,没人再敢顶风作案,夜空便始终没被点亮。   烟花无法绽放,人也被规矩压得喘不过气。   祈热望一眼天,将视线收了回来。梅城的温度已经降至零下,她这个冬天都没有戴围巾,冷风往脖颈里钻,却一点不觉得冷。   她没有立刻进屋,站在屋檐下掏出手机。屏幕上很快布了些细碎的白色小点,雪悄无声息地就来了。   她任由风雪吹在她的脸上,低头点进天气软件,看一眼梅城的天气。   再退出去,点进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东京下雨”四个字,先跳出来的是“日本东京都一周天气预报”,雨,晴,雨……来回交替——人生不也是这般。   她往下滑了一页,看不了多久,屋里传来季来烟喊她进屋的声音,她应一声,收了手机进了家门。   关门前隐约又听见隔壁柳佩君在打电话,不知那边是谁。   她推上门,将过去的时刻悉数关在了门外。   新年一过,开学便来得十分快。祈热作为辅导员忙了个够呛,连续两个星期都没怎么休息,好不容易有了点空闲时间,她忙揣着会员卡去了训练中心。   不过是两三个星期没练就已经生疏了,身上也添了点伤,她想起膏药落在了家里,训练完便直接回了家。   手机里来了条短信,她点开一看,祈凉莫名其妙给她发来一个地址,她刚要问,那边发来第二句:“跟高中同学聚会呢,给陆时迦接风,班堇也在,酒管够,你来不来?”   祈热慢慢点着键盘,回:“陪老祈赏月,没空。”   回完收了手机,继续坐家门口屋檐下跟着祈畔继续看月亮。祈畔说今晚月色不错,祈热应一声,抬头仔细望着月亮。   她知道陆时迦回来了,早在年关那会儿就听柳佩君说了他回来的日子,所以看到祈凉的消息不算惊讶。反倒是将注意力放在了“酒”上,她清楚地知道,陆时迦喝不了酒。   可没等多久,院门被推开的时候,进门来的人看上去却十分清醒。   陆时迦是昨天夜里回来的,柳佩君叮嘱他梅城比东京冷,务必多穿点,他却没有听进去,这会儿仍旧穿得很薄,一身黑衣黑裤,连运动鞋看着也单薄。   他喝得比祈凉多,步伐却比祈凉稳健,人走近的时候酒气也跟着一并散了过来,手里夹着半截烟,头发换了颜色,在夜里辨不太清。   脸上带着笑,他礼貌地朝祈畔打一声招呼。   祈畔喜酒,立即就闻出两人身上的酒味,“你们这是喝了多少?迦迦,刚回来容易水土不服,饮食得多注意了。”   “我看他也没什么毛病。”祈凉双手揣兜,斜眼看了一眼陆时迦,心里那股酸酸的情绪有些微妙,不知道为什么,也就半年多时间,他觉得陆时迦变了不少,具体变了哪儿他又说不上来。   陆时迦话还是不多,打扮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举手投足间给人的感受变了。祈凉找不出原因,只能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印了乐队名字的卫衣,叛逆而幼稚,再瞅一瞅陆时迦脖颈下微微露出来的不太规整的黑色衬衫领口,心里莫名地不得劲。   话还继续说下去,“以前是‘一杯倒’,现在半桌的酒喝下去都不见他脸红的。”   不仅不红,还愈发白了,有女同学就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天天用富士山的雪洗澡才能让皮肤这么好。   “也没喝多少。”被说的人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意在解释,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见祈畔看了眼他手里的烟,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弯腰将手里的烟摁灭在垃圾桶。   从进院门到现在,祈畔自然也看出点陆时迦的不同来,也自然不像祈凉那般将情绪表现在脸上,笑了笑说:“高兴的时候可以多喝点,这是在家,在国外就得注意了,没人照看的时候,最好是滴酒不沾。”   “嗯,我有分寸。”陆时迦应下,语气恭敬而平淡。   祈凉闻言腹诽,陆时迦确实有分寸,不然不至于喝了那么多现在还这么清醒,说明他很清楚自己的酒量。他就是奇怪,他打哪儿学来、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能喝的。   其实刚才回来的路上他就想问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问不出口,陆时迦那张脸没什么表情,却十分有震慑力,看着只有他主动开口的份儿。   “老祈,”祈凉看向祈畔,“陆时迦估计都要赶上你的酒量了。”他一张脸红得明显,说完没忍住打了个酒嗝,跟旁边泰然自若的人愈发形成两极。   祈畔闻言又看了看眼前陌生而熟悉的年轻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转而去看身旁一直没说话也没离开的祈热,顿了顿说:“热热你们再玩会儿,我进去给他们煮碗醒酒汤,你想吃什么?”   被问到的祈热抬起头来,她洗过澡,卸了妆后脸上没有半点脂粉,寡淡而干净,前不久被烫卷过的头发还有些湿,铺在肩背上是纠缠在一起的海藻。   月光下有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是她身上的洗发水味道,和酒气交错相融着,一时说不清道不明。   没有视线相互避着,只是在谈话间无意地相撞。   祈热冲祈畔摇头,“教练让晚上不要吃太多,说我最近增重太快,得控制下。你们在这看月亮吧,我进去煮汤。”   她知道祈畔的意思,所以更要拒绝,说完便转身推门进屋。   她直接去了厨房,煮上一锅汤后朝外喊了一声,喊完,人也往楼上去了。   到了屋里打开电脑办公,不想听到楼下的动静,她便拿了耳机塞上。   一播放,仍是那首她前段时间意外发现的歌。那次她搜天气,往下多翻一页,看到词条介绍才知道有这么一首。   这会儿听着,她又在搜索栏输入“东京”,一敲,页面跳出最近一周的天气,紧接着输入“巴黎”,粗略查看一眼。   倒不是真关心这两个城市的天气,只是这首歌里恰好出现了两个城市名。   东京,巴黎。东京下雨了,巴黎亦是。   祈热看完便快速关掉搜索页面,顿了顿,又将这一首歌切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0 21:54:32~2020-05-12 01:3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3个;给自己加点甜 2个;superRu、在在是在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那一面之后, 祈热没再回家。4月份的春季运动会让她忙活了一段时间,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五月。   中旬的时候她和麻涯一同去扫了墓, 下山的时候, 她向麻涯委婉表示,以后不会再去上化妆课。   不想去上是因为厌倦了, 她又像从前一样,什么热度都持续不了多久,就像由冬天过渡到春天, 当初穿上多少件衣服,现在就剥离多少。奇怪的是,她却没有觉得更加轻松。   唯一让她感到轻松的是,五月最后一天有一场格斗擂台友谊赛。她最近都在与训练中心的弟弟妹妹们“对打”,进行擂台训练。拳头与拳头的较量, 给她平静的生活平添一些刺激感。   她每日下课后雷打不动地准时过去, 有一晚过去的时候觉得大家都有些奇怪, 她隐隐猜了出来,等训练完毕,果然就见小孩们端着个大蛋糕出来, 给她唱生日歌,说祝福语。   “祈热姐, 希望擂台赛那天你能碰上打得差的, 这样就不用被揍得鼻青脸肿了!”   话一落,满堂大笑。   祈热跟着笑了,她倒是真心希望这个愿望能够实现。平日里努力训练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只是比赛前一天, 一个意外打乱了她的节奏。   那天是周六,祈热一整天都耗在训练中心。为了给第二天积攒点体能,晚上八点所有人都提前结束了训练。   她洗了澡收拾东西出来,听见前头两个女孩低头看着手机,嘴里说着哪里地震了。   祈热敏锐地捕捉到那个国家名,脑袋里轰隆作响,立即跑上前抓住女孩的手,“日本哪里地震了?”   两个女孩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吓了一跳,也没想到这么突兀的一句是从祈热嘴里出来的。见她眉头紧蹙,被紧紧抓住手的女孩赶紧回说:“一个群岛,挺严重的,很多地方都有震感。”   “很多地方”是个模糊的概念,祈热听着愈发急了,她低头便抓起女孩的手举高,将手机送到面前,快速地扫过屏幕上的新闻,很快抓取到“东京”两个字。   她紧接着松了手,第一反应是打电话,可掏出手机才明白自己压根没有陆时迦在日本的手机号,她没有多想,翻出通讯录将电话直接打去了陆家。   “喂,热热?”柳佩君接得很快,语气十分焦急,又带着些许抱怨,“你现在别打电话,我怕占线了,还没联系上迦迦呢。”她说着就将电话给挂了。   祈热愣了几秒,继而低头看起新闻,手有些发抖,输入关键词的时候好几次都没打正确。   两个女孩跑上来问她怎么了,问第一遍的时候她压根没听见,直到问第二次,她才反应过来,木木地摇着头,说没事。   当然不是没事。   她一颗心始终悬着落不下去,站在原地没动,一秒不停地刷着实时新闻。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是训练中心的保安告诉她要关门了,她才拖着步子走了出去。没有走远,在门外找了把长凳坐下来。   坐下后也焦躁不安,她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一个电话回去,捏着手机想了想,还是先给祈凉和李妲姣分别发了消息。   两人或许都在忙没时间看手机,祈热等了一会儿都没收到回复。   这下实在等不了了,还是把电话打了回去。   这回柳佩君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一些,也不似刚才那么凶狠,“联系上了联系上了,东京震感很强,他说人在外面,跟着疏散队呢……”柳佩君说着说着哽咽了,隔了会儿又觉得失态,说:“热热,你要不要和迦迦打个电话?”   “……热热?”   祈热回过神,咽了咽喉咙说:“不用了,没事儿就行,我就不占线了,您随时和他保持联系。”   那边柳佩君愣了愣,想说的那句话还是没说出口,叹了口气应下了。   挂了电话,祈热还是没走,训练中心门外的灯也灭了,她处在无声的黑暗里,只有手机屏幕幽幽亮着,给她一丝光明。   她时不时刷新新闻,看新闻底下的评论,眼睛扫过“全日本都在震,真是醉了”“成都也有震感”,心愈发放不下。有一条评论有些长,祈热来回看了几遍——   “昨天下特大冰雹,今天日本地震,吉林龙卷风,又有韩国MERS,好吧我又杞人忧天了,还有安钧璨去世的消息,之前还在看他的节目,还是笑着看着他说的那些话,现在回过头看……人太渺小了。”   在大自然面前,在死亡面前,人真的太渺小了。   她不知道陆时迦为什么非要去日本留学,他学机械,分明有很多学校可以选择,他可以去美国,去德国,却偏要去地震频发的日本。   她不敢自作多情地将原因联系到烟火大会,浅草寺和御守,她只担心下次地震再发,她又该怎么去确认他的安危。   她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关了手机后那条评论还在脑袋里转,太深刻,以至于她记了一整晚,甚至还出现在了梦里,几行字滚动在她家大门上,每日进出,她都得念一遍才能通行。   这一晚她醒了睡,睡了醒,像是过了几个世纪,外头才泛起鱼肚白。   手机被她无数次打开,新闻的字里行间都传达了暂无大碍的讯息,但她还是安定不下来,起来后闷在公寓继续看新闻,到点了才洗了澡换上衣服出门。   她没有再给柳佩君打电话,倒是季来烟给她打来一个,说了几句后提起地震,说柳佩君稍稍放了心,还计划着之后要去日本探望陆时迦。   “要不咱们和你柳阿姨一块儿过去?”季来烟开玩笑般提起。   祈热没有回答,只说要出门比赛,便挂了电话。   这一场比赛也如预期,祈热输了。   她虽一直都在练体力,但仍旧不足,耐力有余,可对方比她更有优势。若是按性格来类推,祈热该是擂台上进攻的那个,可到了场上,敌攻她守,比不过三分钟,就被对方一拳给打懵,躺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   鼻血将白色的运动服染红,她伤得不算严重,看着却触目惊心。   与此相反的是,她像是一颗表面完好的土豆,内里却已经开始腐烂。   她躺在地上没有力气起来,鼻子被打得酸酸胀胀,睁着眼睛看着悬在屋顶的灯,眼睛被刺痛,眼泪便混合着汗水流了下来。   她想起来,三月份的时候她是要回一趟家的。虽然她公寓里有足够的春装,她还是给季来烟打了电话,说周末回去拿一些薄衣服,后来还是没敢。   那晚不过几分钟的一次碰面,祈热看到了他的变化,看到他眼睛里的平静。她明白,她都明白。   所以更不能回去。   只是昨天的新闻像此刻擂台赛上她的对手,瞬间就将她击溃倒地。她不清楚拳头是怎么挥过来的,她分明时刻握拳保护着自己,可还是被击垮了。   她搞不懂,格斗可太难了;她搞不懂,自己的情绪也太反复了。   她闭了闭眼终于起身,爬起来将拳套拆下来。小孩们帮她将鼻血擦干净,又给她示意方向,要她去冲洗。   “架”也打了,饭也得吃。两队人一齐到梅外门口下馆子,长长的桌子上放食物,两两相对而坐。   祈热本没了心思,可其他人嚷着玩游戏,她也就加入进去。   “初吻是几岁?”   输了的人诚实回:“幼儿园。”   几轮下来,轮到祈热。   训练中心的小孩嘴下留情,问她:“祈热姐,你曾经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问题一出,其他人都觉得不够劲爆,提问的小孩被说动,忙朝着祈热说要换一个。   祈热笑了笑说:“不用换了,就这个吧,我曾经——”她手肘撑在桌面,下巴抵在手腕上,嘴巴一张说:“和差九岁的高三生弟弟谈恋爱。”   话落,小孩们一个个喊“天啊”,长长的桌子上,哄闹从另一头蔓延到她这里,最后在她身上戛然而止。   祈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说了出来,说出来也并没有松一口气,小孩们连高声问“然后呢”,她手一摊说:“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可八卦一旦开了个头,之后就没完没了。吃完饭出了饭馆,小孩们仍缠着要她继续说下去,她便反问这群十六/七岁的小孩,“你们要是和一个大九岁的哥哥或者姐姐谈恋爱,会有然后么?”   他们这会儿的年纪,也恰是那会儿陆时迦和她在一起时候的年纪。   被这么一问,小孩们竟认真思考了起来,有个男学生最先说:“想象不出来啊,超纲题!”   “我小叔只比我大六岁!不行不行,要是比我大九岁,辈分都要乱了。”   “我觉得挺好的呀,女大三抱金砖,大九岁不就是抱着三块金砖了,爽歪歪啊!”   祈热本是笑着的,听到这一句嘴角一僵,愣了愣后,又重新笑了出来。   大家七嘴八舌发表着观点,有人看向祈热:“要是帅哥我就不介意!我做梦都想嫁给我家老年爱豆!祈热姐,你男朋友是不是特别帅?!”   祈热笑了笑。准确说是前男友,帅,特别帅,帅惨了。   上次那一面,也觉得他变了些,好像身上残留的那点稚气也没了,黑衣黑裤看着冷硬了不少,手里还光明正大夹着烟。   后来她听季来烟说,他当着家里人的面吸烟,柳佩君见他烟不离手,把他给教育了一通。   其实他早就光明正大在她面前抽过。   “可迦迦说,没事,他已经成年了,把你柳阿姨气得够呛。”季来烟和她聊着天,故意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了很久,“虽然只是过了半年,迦迦确实是变了。”   “热热,你要是真的想通了,妈妈给你介绍朋友认识?”那日季来烟还这么问了她。   祈热也已经摸不准自己的态度,只开玩笑回说:“我朋友多着呢,不缺。”   她神游天外,回忆得很远,直至眼前的小孩们把她喊回来。   “是不是超级无敌帅啊?”又有人重新问了一遍。   祈热淡淡笑着,“帅有什么用?”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再帅也不是她的了。   被她自己给丢了。   丢的不只是他,还有她自己。   所以刚才饭席上那个问题,她并没有答完。   她做过最疯狂的事情是,和差九岁的弟弟谈恋爱,而且失去了自我。   后一句,才是重点。   无论是在一起之前的纠结,还是在一起时的小心翼翼,或是分手后的反复无常,包括现在伪装出的状态。   都本不该是她的样子。   她唾弃自己,厌弃自己,也迷失了自己。   想到这,她竟笑了笑。她扬手道了别,迈着步子往回走。   一条笔直的马路,她却故意走得弯弯绕绕,无意间像是将她的人生轨迹描绘了出来。   她不知道,也没想过,这样的弯路还要走多久。   只隐约知道此刻的自己,手里没有了那盏不灭的灯,无论怎么走,都找不到方向。   六月份的时候,祈热接到了陆时樾的电话。陆时樾说他生日,周末请她吃饭,顺便再要她帮个忙。   祈热刚下了课回公寓,准备换了衣服去训练中心,听那头一说,想了想还是先问:“什么忙?”   陆时樾便告诉她自己刚买了房子,准备装修,需要挑些家具。   买房子是好事儿,祈热很愿意帮忙。她扯了扯刚换好的运动服,眼睛里是对面床上的三件套,上面印的棕色熊因为长久的使用已经褪了色,但图案还很清晰。   “这周我没空,要不你找柳阿姨帮你挑?或者我问问季老板,她可喜欢看家具了。”   她委婉拒绝了陆时樾,心里却因为这件看起来不算什么的事,难受了起来。盯着那只熊多看了好几眼,才狠下心翻出干净的被单被套将它换了下来。   晚上躺到床上,却又无征兆地开始失眠。明明很疲累,意识却清醒异常。   屋里的空调坏了还没修,她自己也没捣弄好,只好让它被动闲置着,把客厅里的电风扇搬了进来。   她认生,新被套盖着怎么都不舒服,却也强迫自己忍着。手机被她重新点亮,黑名单也重新调了出来,她又一次点进熟悉却又陌生的朋友圈界面,看到的仍是那句——   “此号作废。”   四个字倒更像是“一刀两断”,亦或是,“决不回头”。   她被风扇吹得身上发凉,一关上又觉得热,像是被置于冰与火之中,反复淬炼,却无法将自己锻造成无坚不摧的利刃。   一地碎片罢了。   这样的不适与挫败感,连格斗也无法帮她消除,是以班堇喊她去看她的毕业演出时,她没有拒绝。   她将自己置身于巨大的喧闹当中,让自身成为最小的个体,不用关心自身的情绪,只需要与陌生人一起沉浸在音乐中,将身上的负累丢弃出去。   那天已是六月底,梅外已经进入暑期,看完那场演出祈热便回了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祈热瞅一眼陆家大门,收回视线后往自家走,还没走出一步,陆家便传来“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祈热停下脚步,扭头看了过去。   陆家屋里,柳佩君已经尽力压着声音,因为气愤没达成什么效果,“当初就不该让迦迦去日本,这三天两头地震的,我这么久哪天睡过一个好觉?你说说,是谁把孩子弄成这样的?”   “去日本这事儿他压根没跟我们商量过,说明他一点都不想告诉我们。年后他回来的时候,你说他变了多少?抽烟喝酒,头发颜色换了几个了都?到现在一学期都没有几个电话,在家更没见他怎么笑过。现在又说暑假不回来,问他还是什么都不说,我这话都说多少遍了,我真是欠你们陆家的,一个二个全要我来操心!”   柳佩君一开腔就停不下来,眼睛都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迦迦那么乖的一个孩子,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你还觉得他和热热这事儿你做对了是么?陆正午你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这一时了呢?”   柳佩君情绪激动,她先前虽然表过态,但不至于像这回这么激烈。这次因为日本地震,她整个人的三魂七魄瞬间丢了八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想起陆时迦这么久以来看似平静却又叛逆、反常的表现,越是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对陆正午的“独.裁”行为进行阻拦。   如今一错再错,再也无法挽回。两个家庭虽然看起来依旧融洽、和谐,可他们都明白,两个孩子早已成了陌路。   她扶着椅背瘫坐下来,又觉屋里闷得慌,起身去开窗户,伸手一推,与院子里的人视线接上。   陆正午本是要安慰柳佩君,跟着站到窗边,也瞧见了已经往自家门走去的祈热。   陆正午心里千滋百味,见祈热身影平静而沉默,愈发难受。   祈热没有将听到的对话放在心上,她从家里收拾了几件东西带回公寓,第二日便跟队外出进修。   整两个月,她都在外,即便存了心不多想,夜里还是忍不住反复咀嚼那些话。   陆时迦的变化那么明显,不能说有多坏,但肯定不算好。   她出国的第二年,暑假也没有回国,全忙着做兼职挣钱。她不知道陆时迦在国外是不是也遇上了什么困难,但以陆家两位长辈的个性,加上现在什么都比她那会儿方便快捷得多,他们肯定会时不时给他生活费,她也知道,他一直都在存钱,所以钱应该不是问题。   她想不到,也不敢多想,只是给祈凉发去了一条消息,问他在干嘛。   祈凉回答得轻巧,“在时樾哥公司实习,准备开学创个业。”   “你下学期才大三,创什么业?你有钱么?”祈热对创业没什么具体概念,也不太懂计算机专业。   祈凉没有回答钱的问题,“大三创业的人多了去了,有人在外留学都忙着创业呢,我不能落后。”   创业,原来是忙着在创业了。   祈热总算稍稍放下心。   等进修回来,她又联系了一次祈凉,祈凉只回一个字:“忙。”   祈热本没打算再回,可想了想还是问:“差多少钱?”   这次的回复多了几个字:“我,有钱人。”   祈热想着他必定会找陆时樾取经,便没有多操心。   她歇了几天,梅外便开学了。带的学生已经大二,她不像去年那么忙,一回生二回熟,什么事都处理得得心应手。   她似是成为了井井有条、符合自己年纪的大人,相反的,从美国回来的徐云柯则变得潦草、饱含不确定感。   徐云柯回来那日,他们师徒三人又重聚在校门口的那家餐厅。   各聊近况后,徐云柯说,他喜欢这种不确定感。又说他教的学生里头有一个金融大佬明年要来中国发展,请他当私人翻译,所以他明年也会回国来。   “祈热,有机会你也多出去走走,说不准哪一天也不想当老师了。”徐云柯换了个发型,一身打扮也与以前不同,身上的颜色鲜活亮丽了许多。   “是得多出去,”花自酌也赞同徐云柯的说法,“每年咱们学校都有访学名额,今年政.策好了很多,公派名额多了,福利好,访学的学校选择多、层次也高。”   “美国有么?”徐云柯问花自酌,再看向祈热,“来美国呀。”   祈热笑了笑,没有发表意见。那个访学申请通知她也看了,且大略扫了一遍和梅外合作的各个国家的学校名单,如花自酌所说,选择很多,学校也都不差。   “我建议你再去一次法国,”花自酌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你先前去过,当时学到了不少,现在隔了十年,可以再去看看那边的变化和进步。”   祈热见两人都很正经,笑了出来,“也不是非要出国吧?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好的,而且当辅导员,中途走了太不负责任了。”   “你责任感这么强干嘛?”徐云柯颇不赞同她,“根本没有必要,你还能给整个法语系大二学生的人生负责不成?你走了,换一个不就行了?对他们来说谁当辅导员都差不多,对你自己来说就不是可有可无了。”   “你现在应该也清楚,辅导员对你来说挑战不大,也没有增强你哪方面的技能,”花自酌似乎对她担任辅导员早有了说法,“及时止损,别钻进去就不出来了。”   祈热听到心里,嘴上却还是开玩笑,“怎么说得好像您很了解辅导员一样?您可能看过、听过很多,可辅导员干的事儿不只是一张纸上列的那些工作内容而已,没有那么简单。”   “谁说我没当过?”花自酌喝下一口酒,“我研究生的时候就去当了……半年。”   祈热和徐云柯惊讶地对视一眼,双双笑了出来。   祈热说:“您这脾气还当辅导员呢?”   花自酌提起陈年旧事竟有些不好意思,“我的脾气……”他摇着头笑了笑,“我现在这么个脾气,就是干辅导员那半年给气出来的,不然你们以为,以我现在这个脾气能娶到你们师母?”   “都说由奢入俭难,我以前脾气也没这么差,可那半年一过,脾气就收不住,也不打算收了。跟魔怔了似的,无论好事坏事第一反应就是生气,我人缘差也就是因为这个。”   徐云柯说了句公道话,“其实我一直没觉得您有多凶,您吧,对越器重的人越凶,所以祈热觉得您凶没任何毛病。”   三人都笑了,花自酌笑着长叹了口气,“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别的,就希望你们俩都过得好,别学我那么固执。人一辈子那么长,肯定有想不明白的时候,我现在也后悔,恨不得回去问问以前的自己,那么多方式,为什么就非要发火。不过都迟了,也只有现在学着慢慢改了。”   “云柯,你现在这种状态很好,就是恋爱的事情别太钻牛角尖,可能遇上合适的对象,你就不会觉得一段稳定的关系是负担。不过也不急就是了,年龄不是问题。”   花自酌停了停,才看向祈热,“你,访学这事儿好好考虑考虑,你现在沉稳了很多,挺好。就是真沉稳假沉稳我还看不太明白,你适合出去,性子别给彻底磨平了。辅导员这份工作,没人给你接手,你来找我,我也正好需要练练耐性。”   花自酌没有说完,仰头将剩下一杯酒喝干净,吃一口菜继续说:“其他的事儿,跟云柯一样,我看你也不是想不明白,该恋爱恋爱,相亲就相亲,过得去就往前,过不去就回头,不丢面子。”   花自酌只能就自己表面看到的说道几句,他不喜欢长篇大论,不喜欢干涉他人的私人生活,可为面前两个学生,破了例。   他也不了解两个学生的具体情况,只能说到这个份上。   当晚喝完酒回去,花自酌收到祈热的一条消息,不长,只八个字。他退回聊天界面又看了些其他的,才给她回复了一条,同样是八个字。发出去没再收到回复。   祈热那晚喝醉了,那么难喝的啤酒也灌下去好几瓶,第二天醒来仍旧昏昏沉沉,便又在公寓躺了一天。   接下来一段日子都风平浪静。   李妲姣一路风生水起,考了驾照,买了辆十万不到的车,搬进了马老师的教室公寓,就住在祈热隔壁楼。   两个好朋友偶尔碰面吃饭,周末出门兜风。有的时候李妲姣在祈热公寓待久了,马老师就得来电话,委婉地催她回去,偶尔急了,还直接上门去接。   祈热开玩笑说:“想不到马老师也这么黏人。”   李妲姣笑得不好意思,“我以前觉得太黏人了不好,可是真到自己头上吧,我又特喜欢。”   祈热笑开,“黏人说明他爱你,珍视你,你当然喜欢了。”   李妲姣忽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觉得不像是真的,患得患失,害怕哪一天就什么都失去了。”   这话,祈热听得滋味复杂,这说的不就是她么?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闪现了几秒,她很快收拾心情,安慰李妲姣:“姣姣,马老师真的很好,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你会有这种感受也正常,应该每个人都有。你以前吃了那么多苦,又遇人不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努力得来的,而马老师,是全心全意不计回报来爱你的,你只需要好好珍惜、好好享受。”   李妲姣得到安慰,重新笑了出来,“我知道,我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以前的情绪波动比现在严重得多,哪天估计也就不会了。”   “热热,幸福真的很难,你也要抓紧啊。”   抓紧,两层意思,祈热都听了出来。   虽然很悲观,她最终还是朝李妲姣点了点头。   很快,梅城的天气一变,渐渐转凉了。   祈热看日历想起祈凉的生日,当天给他打了个电话,那边没接,她便发消息,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祈凉还是那个字:“忙。”   祈热想着创业确实应该很忙,又有些担心,便直接在微信上给他转过去五万块钱,附一句:“不够跟我说。”   祈凉没回,钱也没有收。   祈热又跟班堇联系,班堇倒是接了电话,可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   班堇毕业后发了新专辑,她们是少见的全员女生乐队,人气说高不高,为了磨练,这会儿在各地的livehouse巡演。接到祈热电话的时候班堇正忙着排练,说不了几句。   祈热本想跟她打听祈凉的事情,但想想,她这么忙估计也不清楚。   虽然跟祈凉不对付,祈热也不得不承认祈凉是优秀的,从小到大考第一,学什么都快,好像搞什么都能成,她这个当姐姐的确实没为他操过什么心。   不过祈热也明白祈凉的性子,聪明有余但性格急躁,且缺少社会经验。她不太了解创业,但陆时樾的经历她也知道一些,明白创业不是易事,风险也极大。而祈凉最近总是不见人影,估计是正接受捶打与磨练。   只是没想到,她还是过于乐观了。   祈热接到电话的那日,离祈凉生日过去已经有一个多月。   祈凉鲜少给她打电话,即便是很重要的事情也多是发微信,是以祈热看到手机上的来电人时,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便做好了心理准备。   “干嘛?”她一接通,与往常无异,直接问事情。   那边沉默了片刻,祈热觉得奇怪,便问:“打都打了,有事儿直说,怎么了?”   她是担心祈凉真遇上了什么困难,面子上下不去,不好意思直接跟她开口,便追问了一句。   不过她还是想错了,祈凉就算真的出了事儿,也因为死要面子不会来找她。   所以那边回的是——   “是我,祈凉出了点事儿,你过来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她似是成为了井井有条、符合自己年纪的大人,相反的,从美国回来的徐云柯则变得潦草、饱含不确定感。”   “井井有条”“潦草”用词引自阿肆作词作曲,郭采洁演唱的《在我成为井井有条的大人之前》。   感谢在2020-05-12 01:38:23~2020-05-13 08:5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给自己加点甜、在在是在在、和班夫闵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uerer. 10瓶;kioo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祈热手扶着柜门站在衣柜前。   柜子里衣服不少, 样式多,颜色却很单一, 挂着叠着, 不乱,也算不上整洁。衣服多, 她却穿不出什么花样。   不仅没花样,还略微有些保守。袖子长,裙子能遮到脚踝, 领口多半高得顶到下巴。   以前她很爱打扮,自己衣服不够,还会去季来烟的衣柜里翻出来凑。装饰品也多,她宝贝得不行,甚至记得有一回李妲姣将她的一条裤链弄丢, 她生了一整天的闷气, 后来李妲姣买来一只雪糕才给她哄高兴了。   几年前她也还算注重穿着, 之后时间渐渐被生活与情绪占据,打扮便越来越随便。   她在衣柜里翻找着,脑袋里重复方才电话里的那句话。那句话说完, 那边也就干脆利落地挂了,随即发来一个详细的地址。   她翻了好一会儿, 选出一件浅绿色的毛绒外套, 搭上白色中高领毛衣和同色高腰休闲裤,脚上穿系绳高筒靴。   她鲜少用上全身镜,这会儿在镜子前一站, 左右看看,自我感觉不算太差。   匆匆化妆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上头显示着“111”,还是祈凉的手机打来的。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有预感这回会是他本人。   一接通,果然听见那边祈凉带着几分怒气的声音,“我祈凉,你不用过来。”   虽然祈凉总是冲她凶,但她知道,这一回他的怒气不是冲着她的。   她重新拿起眼线笔,淡然地开口,“我已经收到地址了。”   “你来了也没用!”祈凉忿忿地说。   “差多少钱?”祈热对着镜子仔细地给眼睛上妆。   “……谁说我差钱了?!”祈凉暴跳如雷。   眼线一歪,祈热索性伸手挂断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她出现在梅大附近的创业中心大楼下,门口立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面前几缕白色的烟飘着。   看见祈热走近,祈凉扫了一眼,继而将烟灭了扔进垃圾桶。   进了大楼,祈热要开口问他怎么回事,他先回了头,幽幽地说一句,“我不会用你的钱,也没遇上什么大麻烦。”   见祈热要开口,以为她要反驳,他又抢在前头强调,“我自己会想办法,不用你们操心。”   祈热微张着嘴,默了默,到嘴边的话还是问出口,“陆时迦什么时候回来的?”   祈凉稍稍吃惊,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是误会了,扭回头继续往前看,“就今天啊,我去接的他。”   他以为祈热还会继续问些什么,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她开口。   他便讪讪地闭上嘴没再说话。   他是下午临时收到陆时迦的消息,才去机场接的人,问他才知道他有两周冬假,说正好有事要回来一趟,再问他什么事,他又不说了。   他原本不想告诉陆时迦工作室的事儿,路上接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言辞闪烁,就被他给看出来了。   看出来就算了,还偷偷拿他手机给祈热打小报告,差点把他给气死。   “我说了啊,你来就来了,别给我钱。”站在工作室的玻璃门外,祈凉又回头跟祈热重复了一遍。   工作室的灯很亮,透过玻璃门照射出来,映在人脸上。祈凉刚才在楼下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这会儿回头仔细瞧了瞧,看见祈热脸上淡淡的妆容和一身很是清新的打扮,觉得有些稀罕。   他没心思多想,推了门带她进去。也不招呼,任由她和屋子里的同学大眼瞪小眼。   祈热也不觉得尴尬,自个儿拖了把椅子坐下,扫一圈,没见到给她打电话的人,才随便看向一个男生问:“你们缺多少钱?”   话一问,其他人都看向了她,紧接着又看回祈凉。祈凉恼怒地挠着头,不情愿地解释,简单的两个字:“我姐。”   知道了祈热的身份,其他人都明白过来,可还是不敢说话。因为清楚祈凉死要面子的个性,所以不知道该不该跟祈热说实话。   祈热不甚在意,从包里翻出张卡往桌上一放,“这里面有二十万,爱用不用。”她是朝着祈凉说的,“多了就还给我,少的话再说吧,你找季老板也行。”   祈凉扭着脖子不知道看向了哪儿,“我说了我不会用你的钱!也不会用任何人的,我自己想办法!”   祈热知道他固执,也不跟他吵,只说:“那你自己慢慢想吧,等有钱了再还给我就是了。”   祈凉梗着脖子,声音有些大,“我不用!”   “你冲谁吼呢?”这一声比祈凉的音量还要大,从门口传过来,室内的所有人便往门口看了过去。   祈凉也转回头,看清来人明显慌了,人本来倚着办公桌,这会儿挪脚站直,“你怎么回来了?”   “我前两天就回来了!”班堇气势比祈凉强得多,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到了祈凉跟前气势倒减了些,嘴角挂着一抹些许清冷的笑,“我就说你这一两个月都干嘛呢?跟你联系都不怎么搭理,比我还忙,原来是工作室出事儿了。”   班堇压着一身怒气,笑了声,“出得好。”她说着将桌上的银行卡拿了起来,转身塞回到祈热手里,“不用给他钱,反正他能耐得很,什么事儿自己都能悄悄地隐瞒然后解决了,既然跟我们没半毛钱关系,那就让他自己想破脑壳筹钱去吧!让他感受感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处境,他不就死要面子么?让他自己作去!”   祈热捏着卡,对班堇的反应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完全不似平常那般随性自然。   更没有想到,班堇下一句朝祈凉说的是:“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的笑话,看完我们就分手了。”   所有人一听都惊了,祈凉慌张地走上前拉住班堇的手,一脸不可思议地问:“什么分手?就因为我没告诉你我工作室的事情,你就要跟我分手?”   “就因为?你还觉得这是一件小事儿是吧?”班堇将他手甩开,怒火彻底压不住了,机关枪似的“扫射”:“你当初创业就只是跟我说了一声,我问你你就用三两句说辞糊弄我,我知道你是体谅我没时间,不想耽误我排练,可是你跟我说一句会怎么了?会少块肉么?不会!你少的是坦诚!”她将最后两个字说得分外重,“你是怕我给你掏钱是么?你觉得我巡演辛苦,赚不到钱,不想我用自己家里的钱给你救急是么?你觉得我做乐队,有时候反而需要自己贴钱,所以一早就开始省着,甚至现在还没毕业就开始创业,好赚了钱以后给我烧,是么?”   “你的初衷是好的,是为了我好,为了自己好,为了我们的以后好,可是你想错了,我就不能跟你一起承担么?”班堇竟然红了眼睛,声音也不稳定,“我巡演是很累,票那么便宜,一场演下来,底下观众有时候就只是酒吧的工作人员。我跟你抱怨过,不是要怎么样,只是想告诉我最亲近的人,让他来安慰我、支持我、陪着我,这样就算没有一个观众,我也可以唱得很开心。可是你呢?你有告诉我么?甚至现在你都要破产,就差去借高利贷了,你有想过要跟我说么?既然我这么不值得你信赖,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   “你只想着跟我一起过好的生活,不希望我和你一起承担,那很抱歉,我不稀罕,这不是我想要的感情,所以劳烦你换个人吧。”   说到后头,班堇的情绪反而平复了不少,她将几番话说完,没再停留,转身便冲出了门外。   祈热视线往外追,身后的祈凉忽地踢翻一把椅子,“哐啷”一声将所有人震得一惊,他嘴里骂着脏话,继而飞奔了出去。   门被再度推开,又弹了回来。   好一会儿,室内都没有人说话,安静得只有电脑呼呼散热的声音。   祈热久久看着那扇玻璃门,听见身后有人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才回了头。   回头的一瞬间,怔了怔。   阳台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门口高瘦的人也不知站了多久。陆时迦肩背之后是漆黑的夜与满城灯火,有几点灯光像是悬在他肩上,往下压着,也将他疲惫而憔悴的脸照映出来。   他手里捏的手机,解释着他方才的缺席。   祈热锁着视线,将他看了好一会儿。   刚才响彻屋内的一通话,似乎不像是出自班堇,而是眼前沉默的人。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将手里的卡塞给离自己最近的女生,开口问道:“你们到底缺多少钱?”   女生还是不吭声,祈热也不再执着于答案,下巴点了点,“先拿这个钱补上。”说着转身走去办公桌前,弯腰拾起桌上一支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搁下笔,指关节敲了敲纸面,朝那女生说:“有事随时联系我。”   交代完,她没再往阳台处看,转身出门下了楼。   在大楼外站了会儿,不见人下来,她抬脚朝外头走去。   街上灯火阑珊,祈热看着形形色色的景与路人,心底的情绪越堆越多。   上一次是七个月,这一次是时隔九个月。   九个月自然比七个月长,但祈热觉得不止是时间上,还有很多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也变得绵长深厚。   心里像是碎石筑塔,原本就已经有了基底,工人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将塔越堆越高。这会儿已是夜晚,却像上了发条般加班加点,势必要提前竣工,筑造出坚固、轮廓清晰的塔,再点上一盏指引方向的灯。   祈热回忆刚才那张脸,笔直地沿着街道往前走,走着走着倒跑了起来。   梅城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去年严寒得多,不对,应该只是今天尤其冷。在今天之前,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感受得到温度,即便刮风下雪也穿得不多,这一刻却清楚深刻地感受到那股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寒意。   她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又感受到冷了,跑了一会儿,又重新体会到热。到公寓脱下外套,在镜子前站了片刻,身上温度下去,又觉得冷。   她回头看向墙上长久失修的空调,拿了手机将电话拨了出去。   隔了不到二十分钟,修理工便上门来了。师傅穿一套脏旧的工服,背一口袋修理工具,在祈热的带领下站到了空调底下。   祈热说明了问题后便出门去厨房倒水,又找出一盘小点心端到客厅桌上,随后进了房门。   不用修理师傅说明,她听见空调运作的嗡嗡声,便知道是修好了。   “这么快?”不过是她倒杯水的功夫,祈热很是惊讶,“我之前试了很久,也没看出来哪儿坏了。”   修理师傅还是刚才那副模样,工具似乎都没有拿出来,笑着跟祈热说:“老师您这空调没坏,就是有些年头了,”他扬了扬手,将自己一身有些脏的工装展示出来,“跟人一样,看着旧了脏了点,”他说着往自己胸口拍了拍,“里头没任何毛病。”   他说着准备要走,笑吟吟继续说道:“有毛病也正常,都用这么久了,不可能一直跟买来的时候一样,你拍一拍,敲一敲,就又能用了。实在不行也不用坚持,换台新的就好了,现在空调不贵的。”   祈热跟着一道往外走,顺手从挂在门口的包里掏出钱包,“没坏就成,劳您特意跑一趟,您看这得怎么收费?”   修理师傅忙摆手,“没修收什么钱呐?今年冬天可冷,我就当吃完饭跑个步。”   祈热坚持要给,对方却坚持不收,热水也没喝,只从盘子里拿两小袋糕点,说带回去给女儿吃。   祈热重复道着谢,关上门后只觉心里一暖,回到房间,暖气一吹全身也跟着暖了起来。   她倚在桌旁,看着对面床上被单上的图案出神。上回换厚被子的时候她就犹豫过,最后还是作罢。眼下空调修好了,那三件套也该回到空调坏了之前的模样。   她这回没有犹豫,从柜子里翻出先前洗干净叠好的床单被套,往床上换好后,她又回到桌前,再看过去,总算是顺眼了。   等洗了澡准备睡下,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是今天第三次看到“111”,祈热觉得特别稀奇。   “又干嘛?”她忽略晚上班堇和祈凉的对话,故作轻松地问。   “卡我收了,等挣钱了还你。”祈凉语气少见地缓和。   祈热已经躺到床上,鼻尖还能闻到被套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人也跟着柔软了一些,“量力而行吧,等你有钱了再说。”   “……”祈凉没说话,却也没挂断。   祈热摸准他的心思,忍着笑说:“你要是想道谢也不是不行,回答我一个问题。”   祈凉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接回:“陆时迦没交女朋友,我问过他了。”   “谁说要问你这个了?”祈热立即反驳,停了停问:“你现在跟班堇在一块儿?”   “那不然?我在她这儿。”祈凉语气十分平和。   “没吵架了?”   “说开了不就好了?这事儿确实是我想错了,错了就认,被她骂几句就和好呗,还要怎么样?”祈凉故作语气不耐,甚至有些嫌弃,“咱俩不一样,班堇也没你那么狠心,说分就分。”   祈热被他说得一愣,电话那头祈凉不见停,继续说:“我以前以为你什么都不怕,现在想想,你就是个胆小鬼。”   祈热立即否认,“我不是胆小鬼。”   乍听两人像是在幼稚地对骂,实则都十分严肃正经。   “你还不是?”祈凉被她气笑了,“随便你,挂了。”   这一通电话,祈热被气得够呛,她点开手机打算重新把电话打回去,告诉祈凉她现在不是了,可真点开通讯录,又没有拨出去。   光嘴上说没什么意义,干脆不说。   虽然有些气,这一夜她却睡得尤其安稳,第二日精神头比前一日还好。   再上两天课,元旦假期一放,祈热回了趟家。   进院门下意识往陆家看,没听见什么动静,便步履不停地往自家走。家里也没人,看来是都出门了。   外头冷,她却搬了凳子坐在屋檐下,也没有瞎耗时间,密切关注着群里的重要通知。   坐了有半个钟头,院门终于被谁推开了。   祈热手上动作停下,却没有抬起头,低着脑袋只看见一双运动鞋出现在院门口。   那双鞋没有半刻停顿,随着关门声落下,自然地朝着屋檐下而来,上了台阶后到了大门口。   祈热用余光瞥着,待门被推开时,她抬起头看过去,语调轻松地喊:“陆时迦。”   推门的人明显一愣,顿了顿,回过头来时面无表情。   祈热面上自然,她张了张嘴作出一副有很多话要说的模样,出声却是:“没什么。”说完就又低头看起手机来。   看了一眼,将余光和凳子一齐收了,起身推开自家大门,还没进去,隔壁的门“哐”一声被关上了。   祈热没忍住看过去,定住片刻,抬脚进了屋。   晚上季来烟大包小包提着回来,说明晚和陆家一起吃饭,祈热应了声,第二天却一早回了公寓。   她就是故意的。   等放寒假她再回家,陆时迦已经回了日本。   这次见了两面,也算是进步了。祈热默默想着。   放寒假后的头两日,祈凉也回来了一趟,口袋里揣着祈热当初给他的银行卡,到了家往桌上一放,解释说:“用了一小半。”   祈热看一眼那张卡,“问题解决了?”   “算吧。”祈凉揉揉脸,黑眼圈明显,像是刚通宵完。   “那缺的也不多,”祈热分析着,“几万块钱你就非闷着不说?”   “谁说几万了?我自己还把家底给赔了,还有……”他止住话头,见祈热等他继续说下去,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其他的陆时迦给我补了。”   祈热掩饰了惊讶,“他哪里来那么多钱?”   “赚的呗,他一去日本就开始跟着师兄干了,应该赚了不少。”祈凉不以为意地解释,语气里带着几分歆羡。   祈热听了却不放心,“他自己创业,就不需要钱了?”   祈凉干脆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不是借我,算是买我,他出钱,我给他做网站。”   祈热有些稀里糊涂,“什么网站?”   “说了你也不懂,反正跟他专业有关,机械嘛,他就搞各种质高价低的零件,汽车、医疗……各种都有,从日本往各国卖,利润贼高。”   祈热虽然早就听他说过陆时迦在创业,这会儿听了还是有些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陆时迦竟做起了买卖生意。   “你那个钱……”祈凉没忍住要提起。   祈热收回心思,“钱怎么了?”   “没什么,”祈凉一口否定,“我挣了就还你。”他似乎是特意回来还卡,任务完成就又走了。   祈热揣度着他没说完的话,想不明白,索性不费那个功夫。   自放了寒假后她始终待在家,没再回学校,祈畔和季来烟虽觉得奇怪,也没问。倒是柳佩君三番五次问她忙不忙,祈热摇头,说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   她没有撒谎,确实是很多事情都办完了,即便没完的,也都让别人帮忙继续办下去。   “那要不明天你陪阿姨去个地方?”几次对话过后,柳佩君提了请求,顺道也卖了个关子。   祈热思索片刻,没有多问便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柳佩君便开车载着祈热往目的地而去。   祈热看着沿路熟悉的街景,忍着好奇没问出口。柳佩君应该是故意不说,那估计她们要去的是个特别的地方。   既然她不说,那她也就不问。   而另一个让她没心思问的原因则是,她上了车后才反应过来,她和柳佩君从来没有单独外出过,更没有一起单独地坐在同一辆车上,甚至柳佩君还是开车的那个。   而更奇怪的是,祈热竟没有半点不适与尴尬。   或许是因为柳佩君对她的态度早就有了改变,也或许是她自己长了年龄,不似小时候那般不讨喜,但她清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陆时迦曾经告诉过她,柳佩君知道她和陆时迦在一起过。   知道却从没有说破,甚至几次三番地想要从中撮合,祈热很难不看出柳佩君的态度,也明白里头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样,她面对柳佩君的时候没有反抗情绪,反而觉得有些亲切。   倘若有一个人喜欢你,你也更容易喜欢上那个人,尤其是那个人以前对你颇有微词。一旦反水,感触便会多千倍万倍。   人便是这样,不是卑微,是懂得爱。   这样想着,祈热愈发轻松,也对即将要去的地方更加期待了起来。   两人既然已是同行者,是同伴,那便不会做无声的同伴。   去的路上,是柳佩君先起了话题,而话题也毫无惊喜地紧紧围绕着陆时迦。   “你说他上次回来吧,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压根没跟家里说一声,一声不吭地就回来了,真是把我吓一跳,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儿了呢……回来就重感冒,我都跟他说了多穿点,不听!每天电话不停,说的日语,我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问他就说是同学,哪来那么多同学呀?”柳佩君似是抱怨,倒更像是透露,也有故意往坏里说的成分,“他也不跟家里要钱,打过去了又给打回来,我就怕他吃不好穿不暖,好在没有继续瘦下去,他说在运动,这个倒不像是骗我,我摸着他胳膊上确实挺紧实,不虚。”   祈热听了下来,觉得都在意料之中,陆时迦虽看着不像以前那么爱笑,阴郁了许多,但该办好的一件不落。他一旦上了道,只会越来越好。   “可我还是担心。”柳佩君如是说。   祈热想要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陆时迦创业肯定很忙,不跟家里要钱自然是因为不缺,而从柳佩君说的来看,他根本没有把创业的事情告诉家里。   她知道担心的滋味不好受,还是试图抚慰柳佩君,“他已经是成年人了,也没有不回家,在国外压力挺大的,性子变了情有可原,而且他成绩好,肯定都拿奖学金,不差钱的。”   祈热说话的时候,柳佩君细细地听,同时揣度祈热话里的态度,虽不好判断,但觉得情况似乎没有她预想的那样不妙。   是以到了梅外附近的一片高档小区外,柳佩君没再卖关子,生怕祈热逃了似的,扣着她手腕将她往里带,小声地说:“迦迦在这个小区里买了套房子,把钥匙给了我,我想着来看看。”   祈热惊得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陆时迦这么快就买了房。   他当初哭着给出的承诺,在他们分开之后,仍然兑现了。   当然,很大可能并不是因为承诺,可祈热还是有些心惊胆战,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逼自己回过神来,又细细想了想,陆时迦应该是两个星期前走的,房子这么大的事儿,柳佩君不至于这么晚才来看一眼。   而且,就算他创业,也不大可能一下子就拿出这么多钱来,要知道梅城的房价高得吓人,而眼前的小区在高校附近不说,还在市中心,房价只会高,不会低。   她思索片刻,反手拉了拉柳佩君的手腕,“柳阿姨,这是全款买的,还是分期付款啊?”   “应该……”柳佩君明显是不太想回答,“全款买的,他跟……他借了点钱。”   祈热问这个问题,目的不在答案,而是想知道柳佩君知不知情,现在看来她是知情的,不管她有没有说真话,祈热都放下了心。   柳佩君知道且接受,那就说明没有问题。   剩下的问题则是,柳佩君为什么要拉着她一起来看,以及,陆时迦知不知道她会来看。   祈热暂时不去细想答案,跟着柳佩君上了楼。   柳佩君这会儿倒像个卖房的,还没到门口就开始给她介绍小区和房子,更是印证了她早就来看过这一猜测。抑或是,柳佩君压根就不介意自己的谎言被识破。   然而开门后只是毛坯房,祈热不懂,也就看不出什么来。她跟在柳佩君身后,柳佩君说着该如何装修,她仍是不懂,只是出神地附和着。等第二次绕到了阳台,祈热主动说话了。   她指着地上的东西问柳佩君:“这是什么?”   柳佩君跟着看过去,角落里这一小包东西太不起眼,她先前来看的时候压根没注意到,这会儿跟着祈热一起蹲过去看,拿到手上来回看了几眼,“看着也不像是没用的,我晚上问问迦迦。”   祈热应一声,趁柳佩君不注意的时候,对着那包东西拍下了照片。   拍完,见微信里有提醒消息,她便顺手点开瞅了一眼,屏幕上显示分好类的一串名单,看到里头一个名字,祈热比预期平静得多,很快就关上了手机。   两人没有逗留多久,柳佩君原想直接回去,祈热却扔出让柳佩君愣了好一会儿的一句:“柳阿姨,咱们去逛商场吧,我想买几件衣服,您帮我参考参考?”   “这……”柳佩君还未反应过来。   “快过年了,”祈热伸手将柳佩君的胳膊一挽,“过年了不得穿新衣服么?”   这天买下的衣服,祈热当真在除夕那晚换上了。不止给自己买,还给两家人,以及第一回 来家里过年的班堇备了礼物。   多一个人,也就多一份热闹,也多了几分没有被点出的尴尬。   祈凉是家里的老二,在两家人里排到老三,却是第一个带对象回家来过年的。   要说羡慕,柳佩君是最明显的那个。却没处催,一个忙着事业早就表明了不急的态度,一个则因为学业远在日本,人都见不着。   但她又是怀着希望的。   祈热见柳佩君看着自己,没有说话,只是冲她笑了笑。   一顿饭结束,又都坐下来看春晚。   祈热兜里的手机持续震着,便起身去了阳台。   “Bonne année!”鹿小诗的祝福通过越洋电话送了过来。   她语气愉悦,无不说明着过得幸福。   聊几句近况后,又免不了提起陆时樾。   “我都好久不跟他联系,他竟然也真的气得不找我,真不够意思。”   祈热没听明白,“气?他为什么气你?”   鹿小诗不答反问,“那瓶葡萄酒你怎么处置的?”   祈热想了起来,“给陆时樾了。”   鹿小诗嘿嘿笑着,“聪明,这酒,是我给他赔礼道歉的。”   “道什么歉?”祈热语气里带着几分八卦。   “你可别骂我啊,你说好歹我追了他这么多年,总得捞点什么好处吧……所以我辞职那天——”鹿小诗卖着关子,“走前跑他办公室把他给强吻了。”   祈热是真的被她惊到了,好一会儿说不出来,只是笑着。   “破釜沉舟呗,反正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他恨我就恨我吧,我现在可比他幸福。”鹿小诗边说边笑,接着提正事儿,“我到时候还会给你们寄点,你收到什么双份的就知道是我送的了,对了,四月份的时候我会回国,到时候约个饭呗?”   “四月份……”祈热截取出关键词。   “嗯,没空?”   祈热沉吟片刻后说:“四月份我不在国内。”   “不在?那在哪儿?”   祈热笑了笑,用法语回:“Tokyo。”   “东京?”鹿小诗语气惊讶,“去东京干嘛?”   祈热心里浮出几个答案,只选了其中一个回答:“访学。”   “这么突然?”   祈热语气平静,“不算吧。”   早在去年九月份的时候,她就下了决心。   那次和徐云柯、花自酌聚会的当晚,她给她的导师发了条消息——   “花老师,我想去日本。”   花自酌收到消息后,退回去看了眼梅外和日本的合作院校,衡量一番后,同样回了八个字——   “想去就去,后果自负。”   后果,她哪还有什么后果无法承受?她已经遇见过最坏时期的自己,也渡过了最消沉、最黑暗的阶段,即便有什么后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至于去了之后,好的坏的,她都认了。   而这次去日本,访学只是排在第三位。   第二是,找回迷失的自己。   第一,陆时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3 08:53:42~2020-05-14 21:1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班夫闵、在在是在在 2个;纪漾之、给自己加点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吉吉酱 38瓶;29372205 10瓶;四月的四月是斯越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日本的学校四月才开学, 因此在访学名单公布之后,祈热多出了一个月的假期。她没有让自己闲下来, 一边帮花自酌校对他新书的初稿, 一边按流程办理访学手续。   因为早过了梅外开学的时间,祈畔与季来烟见祈热仍待在家里, 耐不住疑惑也问过她几句。   祈热仍犹豫着,只说自己有别的安排,等过段时间再详细告诉他们。   差不多用了半个月, 访学手续陆续完成,手头帮花自酌校对的初稿也只剩最后一部分。   看完手里的一半,中途休息的时候,祈热接到了季来烟的电话。   季来烟说甜品店的货车司机请了假,店里临时需要去进一批货,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顶替的人, 问她有没有能开手动挡的朋友。   祈热想了想, 只想到一个出了国的徐云柯,又在教师群里问了一遍,等有人回复说可以帮忙的时候, 季来烟又打来第二个电话,说找到人了。   只是祈热怎么也没想到, 那个人是刚放春假从东京回来的陆时迦。   季来烟和陆时迦一起从甜品店回来的时候, 祈热正在准备晚饭。听见有人开门,直接在厨房里问:“谁?”   客厅里一阵翕动,紧接着听见季来烟的声音, “热热,迦迦回来了!”   手上的动作一停,祈热随即伸手将火关了。她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听见几句低声的交谈。   因为太久没听,觉得那道声线有些陌生,可分明又是熟悉的。   祈热干干站了一会儿,像是要把突然涌出的情绪往下压,随后朝着客厅问:“要喝茶吗?”   身后季来烟很快走了进来,“妈妈自己来。”说着熟练地拿起两个水杯,边冲洗边自然地跟祈热解释:“不是说找司机呢嘛?问了你之后又问了祈凉,他说手生,本来都要挂电话了,他又说迦迦今天正好回国,他会开。”   祈热听着,重新拧开了火,继续将锅里的菜翻炒着,“货车不是谁都能开的吧?”   “当然不是了,不过迦迦开得很稳。”季来烟将杯子放在料理台上,拿起水壶倒茶,又缓缓看了祈热一眼,继续说:“迦迦说他去了不少工厂实习,他学机械嘛,所以都是跟机器零件打交道,整理仓库,也得送货,开车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他也说很多工厂做的东西质量都很高,就是卖不出去……”   祈热听着没吱声,锅里的菜已经熟了,她也没有关火。   季来烟看出她的失神,没再继续说下去,端了茶盘往外走。   她以为祈热是不愿谈论陆时迦的事儿,可实际上,祈热想的是,陆时迦这一年多在日本到底是怎么过的。   她听祈凉说他在创业,知道他让祈凉做网站,甚至还有钱买房,所以一直以为他过得很好。可听她妈妈季来烟一说,又知道他肯定吃了不少苦。   她将菜乘出来,端了出去。   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刚回来的人,看上去风尘仆仆,拿了手机正低头快速按着。   祈热扫一眼,眼里只留下他侧脸线条,她将做好的两盘菜放到桌上,看向季来烟,问的也是她,“在这儿吃饭么?”   她语气淡淡,省略了主语,似是把他的存在也省略了。   季来烟心如明镜,解释说:“迦迦说和同学出去聚会,”说着看向刚把手机收回兜里的陆时迦,“上次回来也没待多久,是得跟以前的同学见见,联络联络感情。”   陆时迦点着头,端起茶喝下一大半后就起了身,“同学在等,我先走了。”   祈热望着陆时迦出门的背影,暗觉自己失算。   旁边季来烟看不出里头的所以然来,坐到餐桌前准备吃饭,吃了几口问:“热热,要不你去考个驾照?趁现在有人教。”   祈热抬头看她,季来烟又解释:“妈妈这段时间比较空,或者,反正迦迦也回来了,可以……”   祈热立即打断她,“我马上要忙起来,驾照没空学了。”   季来烟闻言张着嘴愣了愣,今天与陆时迦一起出了一趟门,她心境变了许多,加上不太摸得透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女儿的状态,便直接问:“热热,你最近到底都在忙些什么?学校都开学了,你也没去,妈妈很担心你。”   祈热听了心里觉得愧疚,随即说了实话,“我得出国访学,那边四月份开学,我这月底才过去。”   季来烟沉默着,默默消化这个有些突然的消息。她虽摸不准祈热最近的态度和心情,但隐隐觉得像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现在听她说要出国,下意识猜测是哪个国家,再一想,心里猛然一惊。   对面的祈热将季来烟的反应收在眼底,季来烟分明没有问话,她却点了点头回一个:“是。”   季来烟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仍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手上的筷子要伸不伸,半晌后,她伸出筷子夹了菜送到对面的碗里,笑容里带几分欣慰:“热热,妈妈支持你。”   祈热跟着笑了。   没过几日,访学签证办下来,学校直接把护照寄到木樨门。祈热接到电话的时候人在外面,快递员说把东西放门口了,祈热应下后道了谢。   等回去,找了找却没见着,就又打电话给快递员,仔细一问,才知道他给放隔壁去了。隔壁门口的架子上是空的,应该是被拿进了屋。   祈热驻足片刻,走过去敲了门。   里头的人一应,祈热莫名有些忐忑,等拧开门进去,见到坐在桌旁的陆正午,反倒又平静了下来。   陆正午像是刚下班,正装还未换下,见门口站着的是祈热,便将手上的报纸放下,伸手握住刚倒好的茶。   身前信封装着的护照躺在桌上,跟那杯茶隔了有小半米的距离。   祈热喊一声“陆叔叔”,说明了来意。   她本想拿了信封就走,可人到了桌前,跟陆正午正面一对视,临时起了想法。   她拿起信封沿着边角撕开,边看着陆正午,问:“正午同志,您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陆正午听到这声称呼,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颤了颤。   他是半个小时前回的家,进门习惯性看一眼门口的架子,将上头的信封顺手带进了家门,放到桌上才注意到,信封上的收件人写的是祈热。   他并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他眼看着祈热一点一点将封条撕开,从里头拿出一本暗红色的证件,心里有了答案。   祈热动作迅速地翻开护照,找到内页的新签证,反手一伸,好让陆正午看清楚。   “我去了。”她只说三个字,语气里除了坚定,没有其他情绪。   陆正午看一眼护照,再看向拿着护照的人,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对面祈热将东西一收,连同信封一同带出了门。   人一走,陆正午呆呆地在桌边坐了许久,桌上的茶早已经凉了,他觉得嘴巴里干燥,仍将茶杯送到嘴边,仰头喝下一大口。   不过半小时,家门又被推开,柳佩君满脸笑意地与陆时迦一同进了门,见到陆正午坐在桌边,笑意一收说:“回来了怎么不做饭?”   陆正午闻言起了身,似真的要去厨房,走了一两步又回头,看着陆时迦,下意识喊了一句:“迦迦……”   等陆时迦和柳佩君一齐看过来,陆正午扯了扯领带,没忍住叹了口气,说:“没事儿,来帮爸爸打下手?”   陆时迦应着跟了过去,留下柳佩君在原地若有所思。   柳佩君将一肚子疑问留到睡前,待陆正午上床来,问他:“你今天想跟迦迦说什么?跟迦迦坦白你先前干的事儿?”   陆正午看向妻子,没有否认:“老早就想说,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怕他从此以后恨我。”   “恨你不是应该的?不过你现在不说是对的,我觉得热热现在想法变了,她当初都能主动跟你说话,说明她根本不打算再把你放在眼里,”柳佩君说到这竟笑了笑,似乎是对祈热的做法很是欣赏,随即脸色又严肃了起来,“这事儿随他们去,咱们静观其变,别插手,你要再敢干涉我把你皮给扒了!”   陆正午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还想说什么?”柳佩君斜眼看他。   陆正午顿了顿说:“热热要去日本了。”   “……”柳佩君失语片刻,才猛地抓住陆正午的胳膊,一脸欣喜地问:“她说的?去日本?东京?去找迦迦?”   陆正午伸手拍了拍柳佩君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太激动,“我只看到签证了,去日本是肯定的,是不是因为迦迦——这个也可以肯定。”   “我去了”三个字,就说明了一切。   “就是迦迦……”陆正午没有说下去。   陆时迦的态度他拿捏不准,他当初跟祈热说的那些诛心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用了同样的分量传达给了陆时迦,好让他放弃。但仅看他这几年的变化,也能猜出祈热当初同他一样,下了狠心。   这样一想,他又多了一份自责。   柳佩君的想法却与他大相径庭,“我早就骂过你了,你说他变化这么大是因为谁?其他的就不用你操心了,”说着不再看他,自言自语般地说:“热热这会儿应该没睡,我去问问她。”   自上次一起逛商场之后,柳佩君和祈热又一起出过几次门。几次单独相处下来,柳佩君对祈热又有了不少改观,心里直觉自己以前瞎了眼,看祈热愈发地喜欢,两人也就愈发亲近。   这会儿她斟酌着措辞,也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直接问。   想了片刻,还是放弃。不管祈热去东京是为了谁,他们大人都不应该再插手,她可不能再当第二个“陆正午”,只需要知道这事儿渐渐明朗就够了。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祈热主动告诉给了她,说她要去东京访学。   两人已经可以做到心照不宣,柳佩君看破不说破,只问:“迦迦知道么?”   祈热摇头,“……等我过去了再说吧。”   柳佩君完全尊重她的意愿,但后来还是没忍住。   祈热是三月二十五号的飞机,从梅城出发到东京。柳佩君则是在二十七号,也是陆时迦出国的前一天,故意在饭桌上提了一嘴。   没有说全,只看着陆正午问:“热热是昨天的飞机?”   陆正午看了个明白,纠正说:“前天。”   柳佩君先前已经试探过陆时迦,提起祈热的时候他压根不会抬头,更不会开口,所以料陆时迦这一回也不会说话,便故意说得模糊:“你说她去访学,是得访满一年?她去了那边,也还是教法语?”   陆正午其实不太愿意配合,担心会让误会更深,但这会儿没有时间多思考,只能顺着柳佩君的意思,意味深长地说一句:“欧洲那边环境很好。”   访学,一年,欧洲。这是陆时迦提取到的关键词。   他确实不会直接在饭桌上问,但他还有手机,他可以问祈凉。   碗里的饭还剩下大半,他放下筷子的时候已经尽力显得自然,却还是不小心将一根筷子从饭碗上带到桌面,摔下的动静不大,却足以让桌上另外两人看在眼里。   陆时迦没看向任何人,起身时说一句“吃饱了”,便径直离了席,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   陆时迦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跑了起来,进了房间后将门一甩。手机被他紧紧捏在手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心底的火压制下去。胸口起伏着,他翻开通讯录快速将电话拨了出去。   祈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消沉,“陆老板找祈小搬砖工有什么事儿?”似乎是工作不顺,他顺带着调侃自己此刻的地位。   陆时迦压根没兴趣听他自嘲,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到底什么事儿呀?”祈凉打了个呵欠,“我忙着呢,不说就挂了。”   其实,陆时迦这么沉默,祈凉已经猜到了他这通话的目的。   祈热要去日本这件事儿,祈凉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的。是几天前他回了趟家,意外撞见了祈热在收拾东西,随口问道:“又去上海进修?这么多东西又不会用,带去干嘛?”   在他的印象里,祈热总要去上海出差。   祈热没拿眼瞧他,说:“出国。”   祈凉惊了一惊,故意用英语问:“France?”   祈热听了直皱眉,“你口语真的很不标准。”   “标准有什么用?不照样考试拿高分?不照样和老外流畅沟通?”   祈热笑了笑,觉得有几分道理便没反驳。   “所以是去法国?”祈凉确认一遍。   祈热耸了耸肩,“你猜。”   祈凉嗤之以鼻,一低头便看到躺在旁边凳子上的护照,腰一弯,眼疾手快地将它拿了起来,而后退了几步,靠在桌边悠闲地去翻内页。   祈热本想抢,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低头继续收拾行李。   祈凉翻了几页,终于找着签证,眼睛快速一扫,“握草!握草?”他连骂两句脏话,两眼发直盯着护照,好一会儿仍是一脸不可置信,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上头的地名。   “还是胆小鬼么?”祈热停下手上的动作,坦然地看着他。   祈凉表情仍呆滞,缓了缓才回:“最近我学到了一个道理,说话不能太满,不然很容易被打脸。”说着试探性地问道:“那…谁……知道么?”   祈热不用想,也知道祈凉指的是谁。这会儿又故意没有承认,“我有说我去日本是因为他么?”   祈凉哼笑一声,“我有这么问你么?”   总之,他是知道了,而且也隐隐预料到陆时迦会来找他。   “没事儿我真挂了?”还是没等来陆时迦说话,祈凉便故意激一激。   陆时迦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祈凉分明知道他打电话是为了干什么,这会儿语气难得地有些冲:“她去哪儿?”   “应该是法国吧?她学法语的,那肯定是去法国了。”   他的回答明显没有诚意,更没有诚信可言,陆时迦听了握紧拳头,却又无处下手,只冷声问:“到底哪儿?”   “有本事自己问!”祈凉忿忿地喊,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果决地挂了电话。   什么也没问到,陆时迦压着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他低骂了一句,将手机甩到了床上。   其实他可以去找、去问很多人,李妲姣,他哥陆时樾,祈畔,季来烟,甚至是之前留了号码的徐云柯。   他光想着还能问谁,却没想过,他分明还可以去梅外的官网上看通知,访学名单的那一条消息还在主页挂着。祈热去了哪儿,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祈热抵达东京的当天,天气阴沉,四处泛着冷意。眼前的场景在来之前已经被她查看了不少遍,是以她不觉得新鲜,只感到莫名的安心。   她知道,在这座城市,有她要去爱的人。她也相信,在这座城市,她会找回自己丢失的东西。   心里这样一想,脚步便越发坚定。   东外大的接机团里有中文翻译,热情地带领她坐上大巴等候,等所有人到齐,大巴再一路由成田机场往学校移动。   到校后祈热又很快被带领到早分配好的单人宿舍,宿舍条件比国内差一些,祈热却半点不在乎。   连续办了两天手续后,祈热看着满眼的樱花稍稍地有了些实感——她真的来到了这座城市。   别人是先走一走、看一看,才会爱上一座城市,她则相反,她尚未走出校园一步,就已经爱上了东京。   颠倒之后,祈热在第三天的时候和同行的老师相约出游。   三月底的天,夜里还是有些凉,祈热加了件外套,背了包要往楼下去。包里手机震动,猜想是同行的老师来催。   拿出来一看,却是陌生的号码。   祈热看得一停,忽然就不敢接了。但转念一想,陆时迦还不知道她来了日本,即便知道,也应该不会给她打电话。   她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更多。   眼看就要挂了,祈热接起电话,用着不标准的日语,“もしもし(莫西莫西)?”   那边停了几秒,停顿的时长,与上一次通话似乎是一致的。   祈热的预感又一次涌了上来,她终于不再犹豫,“陆时迦。”   语气里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陆时迦的嗓音很低,不似从前那般带着高中生特有的朝气,语气也有些冷淡,“季阿姨让我给你带点东西,我在你宿舍楼下,你下来吧。”   祈热听着却十分受用,莫名扬起了嘴角,也不介意陆时迦快速挂断电话,踩着楼梯就冲下了楼。   东外大的校园里樱花正开得华盛,宿舍楼下便是一排樱花树,柔和的粉色垂在头顶,往外蔓延着清香。   祈热恰好穿着藕粉色的外套,冲出楼道口后,就要与樱花融为一体。   在一片粉色当中,祈热寻见了一抹绿,也终于看见不再一身黑的陆时迦。   祈热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人生四大喜中的“他乡遇故知”。更何况此刻她眼里看的,身前站的,是她追逐而来的,不舍的爱人。   这会儿她脚步倒慢了下来,走出的轨迹笔直而自然,脚步轻快却又坚定。   到了人跟前,还没开口,陆时迦就将手上的东西往她身前一塞。   祈热急忙接住,“季老板让你带的?”她低头翻看,“都有什么东西?我应该都带了。”   这一刻倒和初中的时候,季来烟让陆时迦给她捎带一些点心或是换季的衣服,有些一样。   她不问是谁告诉他她来了日本,也不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地址,更没有仔细看袋子里的东西,只是象征性翻着,语气自然地问:“吃饭了吗?”   她低着头,再抬起来时发现陆时迦正看着她。   “我问你吃饭了没。”祈热自然地重复一遍,她感受到了陆时迦身上隐隐的怒气,却假装没有。   陆时迦胸口微微地起伏,看她最后一眼后转身就往外走。   祈热立即收好袋子,没有犹豫地抬步追了上去。   “你们学校的樱花开了吗?”陆时迦脚步飞快,她便小跑着跟在他身旁,微喘着气问他。   “不知道。”他终于开了口,眼睛看着前方,与她没有半点眼神交流。   “那你有空么?”祈热似乎一点不在意他的冷淡,换了个问题继续问。   陆时迦闻言停下了脚步,侧了侧身看向她,“你到底想干嘛?”   祈热看清他眼睛里的凉薄,却还是说:“你先回答我你有没有……”   “没空。”陆时迦截断她的话,周身都透着冷漠。   祈热将袋子抱在身前,“没空也没关系,反正我有导航……”她故意将话说得模糊,让人听了忍不住要猜想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陆时迦却没等来下文,只见她看一眼过来,说:“你回去吧,我也走了。”   祈热说完当真就转了身,朝着宿舍楼走了回去。   她起初走得快,接着步子渐渐慢了下来。同时也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陆时迦!”祈热当然是要转身的。   被喊的人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往前。   祈热却笑了,陆时迦现在的态度都表示着,她接下来有得追,但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便抬高了声音朝那抹背影喊:“我有你电话号码了!”   或许,只该留下前三个字。   她停在原地,看着那抹绿消失在落樱小路的尽头,知道东京的春天来了。   她的春天,应该也不远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4 21:14:18~2020-05-15 09:3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在是在在 2个;和班夫闵、给自己加点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给自己加点甜 10瓶;荲荲荲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从东京外国语大学到浅草寺需要乘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 祈热因为中途坐错站,愣是多花了一个多小时。   等出了地铁口, 在乌泱泱的人群之中, 她一眼见到了冷脸的陆时迦。   自上次他去给她送东西,两人到现在有一个星期没有见面, 中间也没有联系。   祈热尚未适应访学的生活,本想等自己适应了节奏再联系陆时迦,柳佩君倒先来了电话。   柳佩君给祈热打, 季来烟则给陆时迦打,一个担心陆时迦整天忙着不休息,一个担心祈热刚到东京不认识路。   其实目的都不单纯。   两人是坐一块儿前后脚打的电话,原先已经“串通”好,开口寒暄过后便进入正题:“你学校离浅草寺远么?”   陆时迦回的是:“近。”   而祈热早就查询过, 所以也清楚距离:“得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   季来烟就好接话了, “迦迦, 那阿姨求你件事儿,阿姨让你祈热姐给家里去求平安符,她那边离寺庙远, 她刚去东京,人生地不熟的, 你帮你祈热姐带带路。”   柳佩君则装傻充愣, “一个多小时啊?阿姨还以为你学校离寺庙更近呢,你妈妈也说要你去求平安符,那阿姨还是让迦迦去吧, 到时候你们俩结伴儿,你刚去那边,别迷路了。”   祈热都能想象两个妈妈坐在客厅商量的模样,她们大概没想到她们随意提起的景点,对于祈热和陆时迦来说,是一个埋在有些特别的地方。   而眼下,祈热脑袋里晃过陆时迦从她这儿拿走粉红御守的场景,边气喘吁吁地跑向他,一脸歉意却不说对不起,只有些无奈地说:“不认识日语,坐错了。”   四月上旬的天,温度已经升高,陆时迦只穿一件浅麦色的短袖衬衫,同色系裤子,看着简洁而日系。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只默默带着路。   祈热看着路两旁的风景,跟得并不紧,有时候停下来看几眼,再跟上去,陆时迦仍与她隔着三两步的距离。   一路到了浅草寺门口,头顶悬一只巨大红灯笼,上写“雷门”两个字。祈热看着上头的字,这会儿终于忍不住,跟陆时迦搭话,“你之前来过吗?”   她以为陆时迦还是不会搭理她,却听他低低地回一句:“来过。”   祈热听了后脸上没什么反应,淡淡“哦”一声,表示知道了。其实心里后悔死了,虽然他说来过,来过就来过吧,暂且不论当初他们没有说必须要一起来浅草寺,就算说了,陆时迦在他们分手之后来也无可厚非,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生自己的气。   早知道她就不问了,问了,也宁愿他不回答。   真要说陆时迦来没来过他们现在站的地方,那确实来过。那会儿也是春天,班上同学相约过来玩,其他人都有空,他不好搞特殊,便跟着一起来了。   来之前也想了很久,他将祈热那些伤人心的话拿出来反复咀嚼,几番纠结过后,下了决心要来。可到了门口,腿却迈不动了,打着工作室临时有事的幌子“临阵逃脱”。   所以准确一些地说,他只来过浅草寺门口,没有进去过。   而这些,他这会儿不想告诉祈热。   祈热只是默默地觉得糟心,一路跟着他进了寺庙。   雷门往里是一条街道,叫“仲见世”,卖礼品和小吃。   香港喊公仔饼,在日本叫人形烧,祈热点了两份,翻钱包的时候,旁边陆时迦已经将钱递了出去,接了零钱后便站到一旁等她。   祈热捧着两盒过去,递一份给他,他却一避继续往前去了。祈热愣了愣,随即打开盒子,直接用手从里头拿了一块出来,追上去后用手肘拱了拱他,等他回过头时,一把将手上那块塞到他嘴里。   陆时迦被突然喂了一嘴,眉头紧蹙,吐也不是,只能胡乱嚼几下咽了下去。   祈热塞给他之后便不再看他,知道他脸色必然更难看,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拿着手里两个盒子继续往前逛。   陆时迦看着她背影,心情十分复杂,嘴里的人形烧也吃不出味道。   之后他索性不再给她付钱,只是站在旁边,看她买下冰激凌和一小袋油炸包子,担心她又要分给他,便故意快了一两步走在前头。但祈热再也没有分食给他,好像刚才塞给他只是临时起意,自个儿拿着手里的东西吃得不亦乐乎。   走完仲见世,两人穿过了宝藏门。祈热先前在网上查过攻略,知道有种说法,说摸了门后的那两只大草鞋,可祈求健康。   柳佩君一直担心陆时迦的身体健康,说了太多次,以至于祈热都认为陆时迦身体不好。   这会儿她看着旁边的人,身形高大,背挺得笔直,脸色虽然差,但只是因为心情,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利落,看着像是健过身。   柳佩君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   可即便如此,祈热还是开口告诉陆时迦摸草鞋的说法,边说边自己伸手摸了一把。陆时迦听进去了,却没有任何反应。   祈热不勉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想着他说先前已经来过,可能这会儿她干的,他早就跟别人一起干了,是以没再跟他说明。   等在水舍净手参拜之后,两人总算有了正事儿要办——买御守。   祈热其实不记得季来烟让她求哪种御守,便每样都买一件,再看向陆时迦,陆时迦似乎跟她一样,各种都挑了一件。   祈热原本行动间十分自然,可拿起那对良缘守的时候还是慢了些动作。她仔细看了看,发现御守的样式已经变了些,与几年前她让同事求来的不太一样。   她用余光去看旁边的人,陆时迦动作流畅,没有半点停顿,每样选好之后直接装进了袋子,然后朝面前的女士说了句什么。   收钱的女士看了一眼祈热,将两份御守装在了一块儿,然后给陆时迦找了零钱。   等那位女士将袋子递给祈热的时候,祈热没有去接,而是回头看向陆时迦,“你要不要求一个?”   陆时迦闻言看了祈热一眼,他眼神里像是有很多种情绪,却又像什么都没有,冷声反问道:“你觉得我还需要吗?”   祈热听了一愣,很快低头去拿袋子,嘴里又是“哦”一声,像是没有察觉他的情绪,说:“我也不需要,那走吧。”   陆时迦听着拳头不自觉握紧,胸口一起一伏,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买完御守,祈热马上又对正堂旁边的占卜来了兴致,知道陆时迦不感兴趣,便自顾地往那边去了。   在台前一站,鼻尖随即闻到熟悉的味道,祈热转头,就看见陆时迦手插着口袋,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后,表情严肃,似乎极不情愿。   祈热又扭回头,他分明不乐意,她嘴角却还是不明显地弯了弯。她看着别人有样学样,拿了100日元准备投进去,忍不住又看一眼旁边那对年轻男女,动作亲昵,一看便是情侣。   祈热临时将投币的手收回来,回头看向身后的人,本想直接问他要不要也占一次,想到刚才买御守时他的语气,便换了个说法:“他们说这里的凶吉比例一直没变,不为取悦游客,所以都说这里很灵,你…信吗?”   陆时迦听她语气自然,又想到当初她送他御守时说过的话,再眼看现在他们的处境,心里滋味复杂,所以开口说的是:“以前太幼稚容易相信,现在不信了。”   说着便移开视线,看向了别处。   祈热知道他会拒绝,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   她鼻子一皱,像是因为它的话很受伤,下一刻却目光笃定,看着眼前一排排放着签文的木盒,坚定地说:“我信。”   她说着拿起旁边的签筒,本来只想像别人那般摇晃一下,这会儿心境一变,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陆时迦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过去的,他微低着头,看见她长而浓密的眼睫,看见她柔和的侧脸线条,也看见她嘴唇抿着,表情专注而严肃。   他看得太入神,以至于祈热将标了数字的木签摇出来后看过来,两人一对视,他才反应自己看得有些久了。   神思有瞬间的晃动,陆时迦很快定下心神,没有错开视线,接受着祈热的注视。   进寺庙后不过一个多小时,陆时迦心里就已经百转千回,心情起起落落,他看不明白祈热,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捉摸不透。   他不别开头,祈热也就跟着看了他好一会儿。她不知道这会儿陆时迦在想什么,但清楚地看出,他眼神不似刚才那样冷。   片刻后,是祈热先别开头,她捡起那根木签,看清上面标的“21”,便按照数字找到面前对应的木盒,从里头取出一张签纸。   上写,第二十一,吉。下头的四句签文是——   洗出经年否   光华得再清   所求终吉利   重日照前程   简单解释则是:坏事过去,好事发生,愿望成真,前途光辉。   祈热看不懂下面的解释,但只看这几句也能知道大致意思,或许是因为陆时迦有些缓和的视线,这会儿她将签纸递给他看,“看,我抽到吉了。”   陆时迦低头扫了几眼下头的日文,还没看全,签纸就被祈热收了回去。   “你看他们都绑在架子上了,我也去绑。”   祈热仍旧有样学样,这一回,却学错了。   她走出两步,手腕便被身后的人抓住,她心下一动,随即回了头,手腕上也跟着一松。   陆时迦将手收回后立即塞回兜里,他暗自恼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伸了手。他觉得十分不自在,但没有表露出来,像是觉得她很麻烦:“那是凶签,到时候统一烧了避祸就福,”低头又看一眼她手上的签纸,语气又毫无情绪了:“你这个是吉,带走就行了。”   祈热听着竟然有些想笑,也只是在心里笑了。陆时迦话里的情绪时时刻刻在变,她知道他很生气,但这会儿,他更气的好像是他自己。   她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看一眼被他抓过的手腕,再默默地依言将签纸放进了手中的袋子里。   因为来的时候迷路耽搁了,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祈热本还想和陆时迦一起吃晚饭,陆时迦却阴沉着脸,看一眼手表,计算着她回去的时间,随即说不想吃。   祈热却将他的动作误读成他有急事,便应着,说:“那下次吧,你回去吧,我去坐地铁了。”说着转身便朝外走。   走了几步,她低头看向手里的袋子,想起陆时迦买的那一份御守也还在她这儿。她犹豫一会儿,然后停了下来,转身时故意将拿着袋子的手举起,像是提醒,却又自然极了,朝还站在原地的陆时迦挥了挥手,笑着说:“我真的走啦!”   说完,便转身继续朝前走,不一会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上来,一回头,便看到了身旁的陆时迦。   陆时迦追上她,眼睛目视着前方,语气淡淡说:“我也坐地铁。”   他们甚至是顺路的,需要一起从浅草站坐筑波快线,往秋叶原方向去。   “在秋叶原下,站内换乘到JB,坐17站到吉祥寺站换JR,两站后到武藏境,再从站内换到西武多摩川线,两站之后在多磨站下。”陆时迦指着站内的地铁线路图给祈热说明,说完一遍问:“记住了么?”   祈热一点儿也没记住,她只顾着去听他说话,听他的声音,听他这么久以来最长的一段话。   是真的没记住,也真的想听他再说一些话,她便摇了摇头。   可脸上的表情出卖了自己,陆时迦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将弯着的腰打直,按在墙上的手收回来,转身面向列车的方向,不再说话。   祈热讪讪地作罢,跟在他身后上了车厢。   上了车后才想起问他:“你在哪站下?”   陆时迦靠着身后的车厢内壁,似在挣扎,又很快说:“秋叶原。”   祈热还是有一些概念的,听了后说:“那我们顺路。”   说顺路也算吧,但其实是故意绕了一些,原本他可以走更近的路线。   他一言未发,在秋叶原站和祈热一起下了车,再一起坐上下一列,换乘的时候也简单地给她解释了站内的指示牌。   解释的时候看着不耐烦,却还是一样不落地都告诉给她。   “坐到吉祥寺……”他又忍不住从吉祥寺往后给她说了一遍。   祈热听着十分满足,点着头说:“记住了。”   陆时迦是在三站之后下的,下车时脚步很慢,到了门口背影一停,还是回了头。   祈热似知道他要说什么,担心他挡别人的路,便快速地说:“我记住了。”   本来还想说“到了我给你打电话”,犹豫了片刻,陆时迦就已经下了车,被上来的乘客挡去了身影。   祈热看着门缓缓关上,心里空落落的。刚才两人站一块儿,陆时迦离她那么地近,她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他。她可太不舍了,便想着过几天就去找他,反正她手上已经有他的东西,她有理由名正言顺地过去。即便没有这些,也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   她想他。   或许是想得太入神,等她反应过来,她发现,她又一次坐错了地铁。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站下错了,下站之后就再也摸不着方向,手机上的地图APP里,只有她来来回回在同一个地方打转的轨迹。   祈热倒没有多焦急,只是终于意识到,日本的地铁是真的很复杂,一不留神就能坐错。   祈热看着拥挤的人潮,心想,可不是她故意要迷路的。   这么想着,便从包里掏出手机,找到那个还未备注却清楚是谁的电话号码,手要摁下去,又犹豫了。   或许,她应该等一等,看看陆时迦会不会给她来电话。   祈热暗自摇着头,自觉自己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她本来就不是,也早就决定不要皮不要脸了。   她很快收回手机,也没有干干地等,就近找了地铁工作人员,尝试用英语跟他问路。对方的英语捉襟见肘,祈热只能勉强听懂一些,正觉得有眉目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响了。   祈热的动作把对面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她迅速地扒拉开包,从里头拿出了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没忍住笑了出来。   是他。   祈热努力压制着欣喜,朝面前的工作人员抬手表示先暂停,这才接起了电话。   就这么一会儿,她又换了想法。这会儿她不是在国内,坐错了可以轻松地找回正确的路线,可这是东京,陆时迦知道她迷路了,总还是会担心的。   于是开口先说:“我马上到校门口了。”   只是没想到,刚说完这一句,面前的工作人员一脸高兴地朝另一边走过来的同事说,“急げ!この女性は迷子です,英語しか話せません(快点,这位女士迷路了,她只会说英语)!”   祈热没听懂这句日语,可陆时迦听懂了。   不,祈热也不是没听懂,凭着两人之间的动作,以及过来的那位工作人员用英语朝她说的话,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   第一反应是告诉手机的另一边:“……我快到了。”   那边陆时迦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再开口时像是压着很大的火气,语调听来倒是平静:“把手机给工作人员。”   祈热知道自己彻底露陷了,听后反应了一会儿,“哦。”说着就将手机递给了面前的人。   应该是陆时迦问了这边的站点,工作人员告诉他之后就只是应着,随后把手机递还给祈热。又让另一个同事告诉她,他会带她去坐车。   祈热道着谢,又将手机贴回耳边,“现在我去坐车了,待会儿肯定不会再坐错,你……”   “你为什么总是撒谎?”陆时迦打断她,顿了会儿,语气低沉,“跟我说实话很难吗?”   祈热闻言愣住,待前头的工作人员回过头来,才抬脚继续跟了上去,嘴里立即解释:“我是怕你担心,就是迷路了,很快就可以找回去。”   “这里是东京,”陆时迦情绪似要压不住了,“不是在梅城。”   祈热无声地咽了咽喉咙,立即说:“我错了。”   她似乎听见电话那头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仿佛看到了陆时迦不太相信以及气恼的模样,紧接着又听见平复了心情后的他说:“电话别挂,待会儿上了车,每到一站都告诉我。”   祈热又一次愣了,这一次自己就反应了过来,刚要开口拒绝,那边陆时迦像是解释,补充说:“季阿姨让我给你带路。”   祈热的拒绝只是装装样子,她巴不得这个电话再也不要挂断,于是回一句:“好。”   等被热情的工作人员引上了车,她便对着手机汇报:“我上车了。”   那边应的一声太不明显,以至于祈热都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片刻后,她隐约像是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隔一会儿又听到他用日语在跟谁交流,来回说了几句,那边有人笑了笑,问了陆时迦一句什么,陆时迦回了一句祈热终于听得懂的:“はい(是)。 ”   一段对话后,敲击键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祈热便可以确定,他这会儿在工作。   担心打扰他,想着车上都有提示音,那边应该听得见,她便没有出声报站。   两站之后,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陆时迦的声音紧跟着传了过来,“为什么不报站?”   祈热反应过来,回问:“不是有提示音么?”   陆时迦沉默了片刻,声音像是带着嘲讽,“祈热,你答应了我的。”他顿了顿,继续说:“既然不想报,你就不该答应我。”   祈热听得一怔,心里酸酸涩涩了起来。   她答应了他很多,可真正做到的,并没有多少。   甚至是眼下这么一件小事,她也是因为顾虑他,怕影响他工作才食言。其实她出声反而会让他更安心,让他知道,她一直在,让他知道她是安全的,而报站几秒钟的事儿,也并不会影响到他。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可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又将自认为的“好”强加在他身上,甚至在这么做之前,也没有和他商量。   她这会儿没有立场去对以前的行为进行解释或开脱,也不想和陆时迦承诺什么,以后大概也不会了,她更愿意用行动证明。   这么想着,她又说了一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报。”   两句“我错了”相隔的时间并不长,却也说明了祈热的态度。   她不要再犯错,即便犯了,她也要立即就改。   而下一站来得比她预期的快,以至于祈热没来得及去揣测陆时迦的反应,她看着显示屏上的文字,说:“我现在到北千住了。”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对面说话,倒是又听见敲击键盘的声音,敲了几下那边又停了下来,陆时迦很快开口,声音缓和了些:“再坐一站到西日暮里,到时候提醒你换乘。”   祈热跟随着车厢左右摆动,一颗心也跟着缓慢摇晃,她单手握紧拉环,像是握住了其他更加重要的东西,接着回答一句:“嗯。”   这一次,键盘声没有再响起来。沉默了片刻后,陆时迦忽然说:“你把我的东西拿走了。”   祈热闻言并不惊讶,低头看向挂在手腕上的袋子,嘴角上扬的弧度根本压不住,只好去压着语气,明知故问:“什么东西?”   陆时迦却不解释,只说:“下周末我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5 09:30:18~2020-05-17 00:0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鲤鱼历险记、等一下就失眠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容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在是在在 4个;给自己加点甜 3个;flashback 2个;和班夫闵、小熊软糖、弟弟终于成年了、禾子呀、弟弟今天一米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米米兹 12瓶;29372205、人丑就该多读书、吉吉酱 10瓶;41593422 9瓶;容奉 5瓶;我诺诺辣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下周末我去找你。”   一句话, 让祈热的心立时一提。   在寺庙里,她往陆时迦嘴里塞人形烧的时候, 是想像从前那样逗他, 但陆时迦现在还在生气,不会配合她, 也不会说一句“你真的好烦啊”。   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也早就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而且也时刻提醒自己, 即便厚着脸皮,也要把握好分寸,不把他逼得更急。   可这会儿陆时迦的一句话,又给了她勇气。   她握着手环的手一松,放慢了语速:“你找我就只是来拿你的东西么?”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 是很低的一声:“是。”   祈热听出他话里隐藏的怒气, 心里笑了, 语气却没有变化,有些突然地说:“陆时迦,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日本。”   长达十来秒的静默后, 电话那头传来陆时迦的声音,“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祈热没有坚持, 说:“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她停了两秒,“但是我知道,御守你不是忘了拿, 而是,故意忘了拿。”   一个故意忘了拿,一个故意忘了提醒。两人就这么一起装着糊涂,也都揣着明白。   祈热也清楚,自己这一番拆穿,陆时迦听了肯定要生气。她抬头看着车厢内的显示屏,主动截断了话题,低声说:“我到町屋了。”   她好一会儿没听见敲键盘的声音,刻意不去想象电话那头陆时迦的表情,又一次挑战自己与他的底线,自然地问:“你周末什么时候过来?”   没听到答案,祈热看向车门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开口问:“还是——”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不想来了?”   那边什么动静也没了,陆时迦像是将手机放到了一边,彻底不想听她说话了。   祈热却直觉他在听。   心慢慢放松,祈热不管他在不在那边,轻声说了一句:“你还是想见我的,对吧?”   片刻后,短促的钝钝一声传来,像是玻璃杯碰击桌面,也像是隐晦的信号直击到祈热心上。   祈热读懂了,陆时迦在听,且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恰巧地铁到站,广播播报着到站提醒,祈热停了下,正要“汇报”,耳边传来陆时迦的声音,“这站下,换JY线,往新宿方向。”   祈热听了忍不住笑了笑,随着人流下了车。   这一通电话真的就通到她进宿舍,原本从多磨站到学校,她就能识路,但心里存了些私心,也就没主动挂断电话。   这样的私心也十分明显,她猜陆时迦肯定知道。   陆时迦确实知道,从多磨站到东外大最多十分钟就能走到,她却走了有二十分钟。   知道,却没有拆穿她。   他听那边说一句“我到了”,没有答话,等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才出声说:“下周六下午三点,你宿舍楼下。”   没等祈热回应,陆时迦就将电话挂了。   他将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上,几个型号删删减减几次都没打对。脑海中依旧回旋着她那句——你还是想见我的,对吧。   几秒后终于忍不住起身,试图洗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手一动,不留神将右手边的水杯打翻在地,杯子瞬间碎成了几块。   “草!”陆时迦没控制住吐了句国骂,整个人又像被抽了魂,不一会儿又坐回了椅子上。   桌上烟盒已经空了,陆时迦将它捏成一团,扔到一边,肩膀一塌,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回想着这段时间自己的状态。   被动。   他最终得出这个结论。   即便现在看来他还是压倒的那方,即便想求和的不是他,可他知道,自己依旧敌不过祈热。明知道她有私心,也放任纵容。   他的情绪,还是被她一句话一个动作轻易左右。   他这会儿倒气不起来了,像是主动投降般,暂时任由另一种情绪缓缓化开。   楼下的店彻夜通明,他去买了烟回来,站阳台上连着抽了几根,又不自觉想起他第一次起抽烟心思的时候,被祈热发现。   那会儿是在她公寓,他们还在冷战,她还是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两手撑在他坐的椅子扶手上。他那会儿有多想亲近她,人就有多想远离她。他甚至还记得,当时她身上的味道,差点让他全军覆没。   今天见面,她一身浅麦色的打扮,与他上次穿着靠拢的目的就那么赤.裸.裸地展露出来。身上也用了香,穿短裙,小腿和腰细得像是伸手就能折断。   也是在她公寓,在那张全是小熊图案的床上,不止是腿和腰,她身上的任何一处地方,他都去过。他亲她,咬她,取悦她,她不似平常那般强势,贴近他,配合他,甚至故意地在出声时埋到他耳边,她的手……   陆时迦喉结动了动,猛地连踢了几脚阳台上的栏杆。栏杆颤得嗡嗡作响,也模拟不出此刻他的心。   他大口喘着气,狠狠吸了几口烟,强迫自己停止回忆和想象。烟雾渐渐弥漫开来,总算将他越来越放肆且真切的情绪模糊了起来。   直至彻底平复,他转身回了屋里。将搁在桌上的手机往里推了推,看向电脑继续工作。   不一会儿,手机嗡嗡地震了起来。他下意识以为是祈热,心猛然一提,可低头一看,心又落了回去。   是国内来的电话。他接了起来,恭恭敬敬朝那边喊了一声。   然而这通电话比上通电话持续的时间短上许多,陆时迦的心情却比刚才还要复杂,挂了电话再看向电脑,什么也看不进去。   另一边,东外大的宿舍里,祈热也什么都没干,干干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袋里想的是陆时迦的脸。他这几年性情似是大变了许多,冷淡,不黏人,但她知道,他还是原来那个陆时迦。   那个会因为她一句话就有所变化,真挚纯良的陆时迦。   确信这一点,她便可以一往无前。   她当晚没有再联系陆时迦,到第二天下了课,给他发过去一条消息:“吃饭了吗?”   陆时迦没有回。   第二天,还是没回。   祈热不放心,当晚将电话打给了国内的柳佩君。   她借着御守之名开始话题,旁敲侧击地问起陆时迦。   柳佩君说跟陆时迦通过话,“他说这几天忙着准备考试,也就没有多聊。我今天也给他打电话了,他没接,回短信说是在图书馆,他学习确实挺紧张……热热,要不过段时间,你帮阿姨去看看他?”   祈热总觉得最后这一句有言外之意,可柳佩君都这么说了,她便没有再问。   想了想,她索性又给陆时迦发了一条消息:“周末我有事,你别过来了,月底黄金周我给你送过去。”   这一条,陆时迦也没有回。   祈热没有再给他发消息,只是到了周六下午,明知道陆时迦不会来,她还是去了宿舍楼下。   坐在铺满了落樱的木长椅上等,祈热伸手将旁边一半的樱花扫下,再拾起剩下的,一片片去拼出笔画。   真的只是像在等人时打发时间般,慢悠悠拼完“陆时迦”三个字。   又站起来,用脚将面前的樱花扫到一边,再蹲下去拼出一行她唯一写得出的日文——   “あいしてる。”   等三点一过,她就回去。   她蹲在地上,拾起一片片樱花堆到已经清晰的笔画上,堆到不能再堆,她停下来,去给这一句话落下标点符号。   一个圆,还未圈出一半,视野内出现一双有些熟悉的运动鞋。   祈热整个人愣住,看着地上还未完成的句点,随即手一抓,将那小半圈的樱花给捣乱了。   她站起来,看向停在几步之外的人,陆时迦脸色不太好,但精神头还在,看着不算太疲惫。   祈热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口说:“不是让你别来了么?”   陆时迦本不想开口,却还是低声说一句:“我说了会来。”他说着又扫一眼凳子和地上的樱花字,再抬起头,看她的眼神带着探寻和审视。   朝她伸手时语气同样冷淡,“东西。”   祈热默默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觉出他的情绪与上次的不太一样。她低头从包里掏出御守,陆时迦伸出的手就在跟前,她却拿在手里不给出去。   也不放回包里,就那么提在手上。她忽略眼前伸着的手,去看他另一只手上拿的东西,“给我带的?”   陆时迦闻言看了她好一会儿,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这么坦然。他将手收回来,这会儿也学她,不交出东西。   祈热也不在意,转个身重新坐回长木椅上,像是没看见旁边拼出的名字,朝陆时迦示意,“坐吧。”   陆时迦本能地看过去,于是再一次看见自己的名字,再往下,则是那句日语。   他心情愈发复杂了。   再看回去,见祈热正从包里掏出手机来,低头按几下,手机便传来拨打微信电话的声音。   祈热没有和他解释,直到一声熟悉的“热热”传出来,陆时迦听出来那边是谁。   “呀!樱花!”电话那头的人发现了祈热身后的樱花树,“只想着让你帮阿姨拍几张照片,怎么就没想到可以直接视频呢?”   祈热应一声,侧头去看仍站在另一边,神色有些复杂的人,她手指往旁边另一半椅子上点了点,作出无声的邀请。   另一头的柳佩君见她看向别处,便问:“有朋友在?”   祈热看回手机屏幕,刚要说话,余光瞥到站着的人终是走了过来,随后转身压着落樱坐下,与她保持着一些距离,只脑袋往她身边偏,看向摄像头,“妈。”   “迦迦!”柳佩君显然没想是陆时迦,笑意愈发浓了,“你们在一起呢?”   一句话暧昧不已。   陆时迦没说话像是默认,祈热则朝那边笑了笑,解释说:“他刚过来,来拿御守,上回落我这儿了。”   似乎是拿手机的手酸了,陆时迦见她说话时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里,手机便离他更远了。   然后听她问柳佩君,“这样看得见吗?”   柳佩君摇着头说:“看不见你俩,迦迦你让妈妈看看,你就没跟妈妈怎么视频过,现在就只给妈妈看你下巴呢?”   陆时迦听着看一眼祈热,她像是事不关己,没有要靠过来的意思,他只好伸手往木椅背上一搭,人一挪,贴着祈热坐了过去。   “看到了看到了!”柳佩君十分满意,“你刮胡子啦?下巴上干干净净的。”   陆时迦听了莫名觉得尴尬,嘴张了张,还是没忍住解释,“长长了都会刮……长得也不怎么快……”   他说着,感受到旁边人的视线,瞬间觉得浑身不自在,便看向屏幕里那头的柳佩君,故意岔开话题,“您戴新耳环了?”   柳佩君张了张嘴,“你不说妈妈都忘了,”说着转去跟祈热说话,“热热啊,下次可别买那么多东西回来,你们在国外什么都要花钱,东西还贵。不过都是好东西,你妈妈跟阿姨一起戴了这对,其他阿姨们都说好看想买,我们就说,手工限量的,买不到!”   陆时迦闻言看向祈热,看她笑着和柳佩君说话,然后去看她素净的一张脸,唇上的口红也不明显,只有嘴角弯起的时候,那抹红便跳跃了出来。   他很快收回视线,想着刚才柳佩君说的话。他没想到祈热还给家里寄了不少东西,而且这么看上去,她和他妈妈的关系好像亲近了很多。   “迦迦,”柳佩君将他唤回神,“你有空就带你祈热姐出去转转,你祈热姐刚去不熟,你也不给妈妈发照片,妈妈只能让你祈热姐发了。”   陆时迦犹豫着要不要说话,见手机屏幕晃了晃,视线一低,看向祈热一直伸着的手臂。   刚才是故意换一只手拿手机,这次却是真的手酸了。   陆时迦恨自己怎么就分辨了出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左手,尽量不碰到祈热,将手机接到了自己手里。   他知道祈热看了他一眼,也不看回去。   电话里柳佩君没有察觉,又跟祈热说,“热热你有空帮阿姨监督迦迦吃饭睡觉,阿姨最担心他不顾好自己身体。不过现在你们一起在那边,我就放心多了。”   到后头,就多半是柳佩君在说,他们俩听。   挂电话前,柳佩君又喊了一次陆时迦,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迦迦,别耍性子,要听你祈热姐的话。”   陆时迦没应。   “听到没?”柳佩君凑近了摄像头问。   陆时迦还是沉默着,眼看对面柳佩君又要问一遍,他便硬着头皮嘴一张,轻声应着:“知道了。”   视频终于挂断,界面一退,回到了聊天对话框。   陆时迦本来因为这一通电话心绪平和了些,看着界面右边他曾经点开过无数次的头像,想到她把他拉黑名单,就又有些不是滋味儿。   是以,将手机递回去的动作虽简单,却显示出粗暴。   祈热没接,拿起装了御守的袋子,直接往他腿上一放,状似无意地说:“打电话挺贵的,把微信加上吧。”   陆时迦听着更来气了,“是你自己把我拉黑名单了。”   祈热回头,脸上有些惊讶,“你那个号不是作废了么?”   陆时迦不知道对她知道作废这件事儿该高兴还是生气,只说:“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真的作废了?”   说完,后悔了。   祈热已经听了个明白,脸上倒没什么表情,淡淡说:“手机都在你手上了,你想怎么样都行。”   陆时迦听得差点心梗,他随即将手机往她面前伸,拒绝的意思明显。   “不想加我?”祈热没有坚持,伸手接了回来,“那行吧。”   陆时迦没想到她这么快放弃,心气更加不顺了。   祈热说完就起了身,“你回去吧,我上楼了。”   她转身的动作很慢,余光瞥过陆时迦旁边的袋子,往宿舍楼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跟了过来。人还未出现,袋子先被伸到了面前。   祈热还是不接,回头看他,“什么东西?”   陆时迦也不说话,只是那么伸着手。   他实在摸不清她的态度,一会儿那么容易就跟他认错,一会儿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点也不积极。   但也知道她是故意的,却还是会中圈套。   这么想着,又开始气自己了。将东西往她身前一推,等她被迫接住,他收回手转身便走。   他走得很快,一会儿又慢下脚步。他始终觉得身后有人看他,脚步一停,顿了顿后带着点期待看了回去,可身后已经没了熟悉的身影。   陆时迦一口气提着上不来下不去,忍不住往旁边的路牙上踢了一脚。   近一个礼拜他心里都窝着一团火,以至于没什么心思上课,也没怎么去工作室。本来今天不想过来,到点了却没管住腿。   来了,又后悔了。   这下他心里暗暗发誓,他绝对不会再主动来找她。   接下来整两个礼拜,陆时迦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图书馆度过,另一半则在工作室。   他尽量不去看手机,整个人却越来越烦躁。忍不住,还是每晚会点开旧手机上的微信来看。   其实他那个旧号一直都没有作废,会用新号则是意外。那时候他刚来日本,他的老师问起中国的通讯软件,问他微信是不是很多人用,得到肯定回答后,便请他帮忙注册一个。他为了示范,就用日本的手机号注册一遍给老师看,新号就这么有了。   那会儿他心灰意冷,确实决定将旧号作废。他将通讯录里一个个好友都加到新号,再将好友删除,同时清除聊天记录,聊天界面剩下最后一行的时候,怎么都下不去手,然后一直留到了现在。   他新手机上也存了旧号,怕自己时刻去查看,这段时间便删了,只有每晚回去的时候,会看几眼旧手机。但始终都没有任何动静。   陆时迦像是濒临爆破的气球,一颗心发着胀。   他越气,整个人则更像个没事人。每日早出晚归,日子过得极其规律。   四月底到五月初是日本的黄金周,今年断断续续地有六七天假,中间有两天得上学,陆时迦这两天正好没课,假期便将近十天。   可他也没时间休息,工作室虽然也放了假,但他作为合伙人仍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所以放不放假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他每天工作完回去都会带一些水果或者面包,买得多的时候会分一些给小区门口的保安大叔。   这一次他也买了不少,到了小区却没见着守在门口的人。要去保安亭敲一敲窗户,还没走近,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陆时迦的心狂跳了起来,他脚步一停,顿了顿,才抬脚继续往前走。   透过玻璃窗户,他先看到铺满肩背的一头黑发,上头别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蝴蝶发夹,发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她竟然还留着发夹,陆时迦心跟着发夹一起颤了颤。   再往前到了屋檐下,将她侧脸与比划着手势的动作看清时,她一口为了交流而蹦出来的英语也传了出来。   里头的两人分明谁也没听懂谁,却都时不时笑出来。   陆时迦竟不想打断,一面感叹她的自来熟,一面悄悄看了她好一会儿。   至于她为什么能找来这儿,陆时迦相信她可以有各种方法。   又看了看,见两人大有一副不会结束的架势,他才伸手敲了敲玻璃。   里头两人一起回了头。   保安大叔先开了窗,喊陆时迦的日文名:“ブラウンベア!”   祈热看一眼窗外穿白色衬衫的人,跟着走出两步,重复了一遍保安刚才喊的,“Brown bear?”   保安已经看过祈热给他看的照片,知道她来找的就是陆时迦,所以没有回避,点着头解释说:“He loves brown bear!”   祈热听着有些意外,再看向窗外时带着几分怀疑,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他喜欢布朗熊,可再想到国内她公寓里的床单被套,似乎又说得通了。   她自顾想着,发现陆时迦始终在看着她。   陆时迦是看出她脸色不太好,有些惨白,嘴唇也干干的,整个人有几分憔悴。   他收回视线,低头从袋子里拿出几个橙子放进里头的桌上。   保安大叔笑着道谢,看一眼祈热后跟他说:“あなたの友人はあなたを長い間待っていました。”   (你朋友等你很久了)   陆时迦听着又看向祈热,不见她主动出来,便沉声问:“你打算一直妨碍人家工作么?”   祈热闻言不觉得惭愧,而是理直气壮地说:“人家自己主动请我进来坐的。”   保安见两人说了话,笑着开了门,手比成水杯的模样,用不灵光的英语嘱咐祈热,“Hot water,many drink!”   祈热笑着用日文道谢,抬脚出了门。   她绕出来时,另外两人又用日语交流了两句,等她站到陆时迦旁边,陆时迦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他开口冷淡:“你来干嘛?”   祈热自然地回:“我都告诉你了呀。”   陆时迦以为她故意卖关子,懒得追问,只是又仔细看了看她苍白的脸,继而转身朝小区里头走。   祈热倒不是不想追,是走不动。   前头陆时迦没听见她跟上来,便皱着眉回了头,看她背打得都不直了,就又皱着眉走回来,低头看她,语气不似刚才那么冷淡:“还疼么?”   刚才保安大叔跟他说了,是看她不太舒服才请她进去坐的。   祈热这会儿也不掩饰了,捂了捂肚子,“不疼我就跟上去了。”   她疼得脸色都变了,嘴上也还要压他几分,陆时迦怕自己兜不住要发火,看了眼别处才又看回来,“祈热,你还是什么都不跟我说。”   祈热仰着头看他,“我说了你肯定以为我是装的,而且也没那么疼……”   陆时迦张着嘴说不出话,不是惊讶她会有这种想法,而是想起他自己以前干过的事儿。   那会儿他还在上初中,出不了学校,只能把她喊来,她问,他就说自己肚子疼,其实是想见她。   他收回思绪,看她这会儿倔强的一张脸,知道她不舒服,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忍了忍,又敲响了保安室的窗户,两人交流几句,保安便朝祈热招手:“Come in!”   祈热看过去时,陆时迦走了回来,交代说:“你在这等我,我马上下来。”说着就往小区里头走。   祈热一眼就将他的想法读了出来,朝他的背影喊:“我不去医院!”   陆时迦听见了也没有回头。   他一路跑上了楼,进屋放下东西后,先去柜子里找出一件外套搭在手上,转身打算出房间,又疑惑地回了头。   书桌上,旧手机的屏幕上方幽幽的绿灯在闪。   陆时迦脑袋“嗡”的一声响,几步跑了过去,快速拿起手机点开,果然看见了消息提示。   他手抖了抖,点进微信后便看到红色的数字角标,陆时迦说不上什么心情,手指一按,点进了聊天页面。   祈热发来了两条消息,时间是下午两点,先是发了一张小区门口的照片,然后解释:“我月中回国,御守我给柳阿姨带回去,是这里没错吧?”   原来她是来拿御守的,怪不得刚才她说她已经告诉了他。   陆时迦看完消息一时没动,明明现在她已经来了日本,可她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他反应还是耐不住有些大。   手机屏一锁,陆时迦暗暗呼出口气,将旧手机也放进兜里。再去外头用保温杯接了一杯热水,带着下了楼。   再次敲响玻璃窗时,这一回祈热主动走了出来。   刚才说不去医院的人这会儿似乎已经改了主意,手上拿着一张纸,递到陆时迦面前,手指点了点上头,“坐哪条线?”   陆时迦看清上头的线路,不自在地别开头,说:“就在附近,不用坐地铁。”   祈热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将手上那张手画的,用中日两种语言备注的地铁线路图收回了包里。   图上的字迹毋庸置疑是陆时迦的,图则是上回陆时迦去找她时,给她的袋子里,她翻出来的。   袋子里除了这张图,另外还有几瓶用来欲盖弥彰的矿泉水。   祈热这会儿就是故意拿出来,然后故作漫不经心地暴露出他的小心思。   陆时迦看一眼她,努力沉下气,不让自己动怒,什么也不说,将手上的外套递出去。   祈热忍住笑意,见好就收,接下了外套。   他们还是没去医院,在祈热的坚持下去了一家小一些的正规诊所。祈热听不懂也看不懂,只能乖乖跟在陆时迦身后。   虽然知道是经痛,但还是得配合医生做检查。   就诊前,医生先问了几个问题,陆时迦仍然充当中间翻译。   医生说一句,陆时迦便翻译一句。   “最近有没有吃什么生冷的东西?”   祈热摇头,“没有。”   又问她上一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经期是不是正常。   祈热看着陆时迦一一作了答。   紧接着,医生又问:“最近彼氏とセックスしましたか?”   这一回,陆时迦卡壳了。   医生以为他没听懂,便换了个问法:“あなたは最近、あなたのボーイフレンドとセックスをしたことがありますか?”   陆时迦顿了顿,直接代替她回了答。   祈热在旁边看得一脸疑惑,问陆时迦,“医生问什么了?”   陆时迦没说话,又跟医生说了一句,让医生继续提问。   祈热愈发觉得奇怪,便直接用英语问医生刚才他问的什么。   医生扬眉,左右各看一眼,然后用一口日式英语问:“Have you had sex with your boyfriend recently?”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7 00:00:09~2020-05-19 00:0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3个;给自己加点甜加个60佳、在在是在在 2个;洛堇七、Xiaxia、容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10瓶;给自己加点甜加个60佳 7瓶;荲荲荲 5瓶;41222295 4瓶;superRu 3瓶;粟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Have you had sex with your boyfriend recently?”医生耐心地用英语重复一遍。   祈热听后顿时恍然大悟, 而旁边的陆时迦因她的坚持,无奈地转开了头。   这是一个因为经痛去看医生会被问到的常规问题, 但在祈热来说, 还是第一次遇见。   不过她一点也不慌张,侧头看陆时迦, 忽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陆时迦闻言倏然回头看向她,第一秒是震惊与愤怒,第二秒就只有愤怒了, 他知道,祈热是故意的,他差点就又上了当。   很快平复了心情,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回了没有?”   “你总不会回了有吧?”祈热一脸自然,两个字问得云淡风轻, “有吗?”   陆时迦嘴角一僵, 气得没脾气了。察觉到医生的视线, 余光瞟一眼后,又看回祈热,一脸正经地说:“祈热, 你真的……”   陆时迦没说下去。   祈热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努力忍着不笑, 只嘴角动了动, 随后说:“告诉医生,我想有,但是……”她想直接说“男朋友”, 到了嘴边还是换了,“前男友好像不想。”   陆时迦听得肝颤了颤,祈热就是那只将他这团毛线越玩越乱的猫,还会挠人,且专往他最怕痒的地方挠,将他挠得浑身不舒服。   或许,也不是那么不舒服。   陆时迦暗自迷茫了,脸上倒没表现出来,板着脸说:“医生没问那么多。”   祈热也不看他了,笑着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医生,话说给陆时迦,“你看着翻译。”   陆时迦本来气得不想干了,他哪是一团毛线,是一团任她捏扁搓圆的泥罢了,可看她嘴上逞能,手还捂着肚子,他这团泥立刻就化了。   一连串程序过后,两人一起出了诊所,和来时相比,只手上多了一袋止痛药。陆时迦带的水起了作用,祈热当即就吃了药。   药还未见效,祈热没什么力气走,可来都来了,私心还是想去陆时迦住处看一看。   刚要往外走,陆时迦伸手虚虚地拦在她身前,随后招手喊了辆出租车。到小区下车,再要上楼,就只能走上去。   陆时迦住在三楼,是单人的studio apartment,却小得有些离谱。进门是两个柜子,往里除了一张窄长的榻榻米沙发,再没有其他。另外有两扇门,一扇通往房间,一扇去厨房。   房间的门开着,祈热往沙发上坐下后下意识地打量一圈,就见陆时迦从面前留下的唯一一条小道上侧身走过去,手一伸,将门给关上了。   祈热装作没看见,也没心思去想他这么慌张的原因,只是往后靠着,拿过旁边一只布朗熊玩偶抱在怀里。   陆时迦看她一眼,将药放在旁边的柜子上,这会儿又进了房间,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枕头和一床薄毯子。   陆时迦租下的这套房子其实有些奇怪,客厅小,却还在沙发后留一扇窗。坐在沙发上,偏头就能看见窗外缓慢落下的夜幕,小区里的路灯准时上岗,昏黄地亮着。   祈热再回头,陆时迦已经站到她身前,枕头被他放在一边,又将毯子抖开,弯腰直接往她肚子上搭。   “我做饭,你睡会儿。”   毫无预兆地靠近又快速地退回,祈热只来得及看一眼,却看见了不少。陆时迦侧脸弧线并不太硬,头发精短,耳朵全露出来,因为弯腰的动作,裹住他一侧肩的衬衫堆出几线褶皱,以及在她手臂上落了几秒的黑色领带。   祈热差点没忍住就伸手将他抱住。   陆时迦还是那个陆时迦,可身上的某些东西还是变了。这样的变化,她还未真切地尝过。   她来不及抱住,只伸手拉了拉他手腕,很快就松开,说:“我坐会儿就回去了,明天有早课。”   陆时迦脸色几不可见地变了变,心里立即空落落的,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头顶的灯像是突然升了温,将他整个人烤得焦躁不安。   他差点就要让她留下来,明早送她回去。   嘴唇翕动,话却说不出口。   “帮我倒杯水吧。”祈热使唤他,“御守记得给我。”   她一提,陆时迦这才想起来问她:“你哪天回去?”   “十三号,回去扫墓。”祈热透露了一半。   陆时迦听了心里又有些难受,她每年都要去扫墓,他以前能理解,可自从她说了一些话,他就不能淡然地看待这件事。   这会儿他没回应,转身去倒水。   祈热见他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低头从包里掏出两样东西来,一样往柜子上的一本书里放,另一样拿在手上。   等陆时迦倒了水出来,她才将手上的口红往同一本书里夹,再抬头坦然地看向他,就差说一句:“放你这儿,下次我来拿。”   当他的面故意遗留下东西,一是为了逗他,一则是提醒。   陆时迦也果然当作没看见,把水往书旁放下,又折身去拿御守。再次回来,祈热已经起了身,手上拿着那张地铁线路图。   陆时迦仍觉得别扭,几步走到她身边,手一伸就将图纸抽了出来,在祈热愣神间,低头拉开她包,连同御守一起,把图纸折两下塞了进去。   又在祈热开口之前,丢出两个字:“打车。”   祈热这会儿没说话,到了楼下,才非说要坐地铁。陆时迦拗不过她,便跟她一起进了地铁站。   祈热倒没拒绝他送,两人一起进了颠簸的车厢里。身旁有个小女孩,脚边一只红皮球,在地铁行进的过程中滚到祈热脚边。   祈热弯腰轻轻摁住皮球,将球推送过去时,说一句“Kon\'nichiwa”,小女孩朝她笑了笑,随后又将皮球推回给她,说“Obasan kon\'nichiwa”。   祈热抬头看向陆时迦,“什么意思?”   陆时迦早在刚才小女孩喊祈热的时候就已经偷偷笑了,这会儿脸一正,回答说:“姐姐。”   祈热听着笑了,又逗他,“现在知道喊我‘姐姐’了?祈热,祈热,不是喊得挺顺的么?”   陆时迦在校的时候不管和人关系多好,都喜欢连名带姓地喊,他觉得这样喊更亲切,但是对祈热,他不喜欢喊名字,可是以目前两人的关系来看,他也喊不出其他的来。   祈热似乎不在意他回答,说完就又看向小女孩,一个皮球推来推去,女孩也离祈热越来越近,最后甚至扑到她怀里,不喊“Obasan”,笑着改成“Oneesan”。   祈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抬头去看站着的陆时迦,怀里的小女孩也一齐看过去。   她反手拍一下他的脚,小女孩则笑着学她扯了扯他裤腿。   陆时迦低头看向一大一小,心忽地柔软了起来。他看得有些入神,也忘记去解释,小女孩后头喊的那个才是“姐姐”。   他见两人又玩起那只皮球,便悄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   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有大半的时间,祈热都在和小女孩玩,小女孩依依不舍地下地铁之前,还将那只皮球送给祈热。   祈热转身将皮球踢给陆时迦,忽然问:“‘踢皮球’的意思知道么?”   陆时迦伸脚将皮球格住,没说话。   “你觉得我说话刻薄,让你伤了心,是我的错;可是我认为是你的错,你不该把我说的所有话都放在心上,因为很多话都是无心的。这样叫‘踢皮球’。”   也就是,相互推卸责任。   陆时迦听着愣了愣,又听她说:“把球踢给我。”   他还是没反应过来,就见祈热伸脚出来,将球给别走,说:“这是我的球。”   言外之意则是,以前说那些伤人心的话,包括提起喻星淮,都是我的责任。   陆时迦听明白了,看着她却不知道说什么。   祈热弯腰将球拾起抱在身前,脸上又多了丝坏笑,顿了顿,果然欠揍地问:“你不会全都当真了吧?”   陆时迦嘴微微一张,索性别开头不看她。   祈热本还想凑上去再跟他开几句玩笑,跟他解释,自己这次回国本意不是为了扫墓。想了想觉得不是那么重要,也就没告诉他。   她早在之前就和麻涯联系过,说人在国外,今年去不了,也委婉地透露,以后应该也不会每年都去了。   麻涯回说:“看你自己时间,不用勉强,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有时间随时来家里玩。”   现在她仍然决定回去,是临时决定回去见见人。   回去那日恰好是周五,她大包小包地从机场回到木樨门,推门进屋,把季来烟和祈畔吓了一大跳。   祈热开玩笑说:“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正吃饭的两人急忙忙迎出来,接下她满手的东西。等洗了手坐上桌,祈热跟两人坦白了自己回来的目的。   她开着玩笑说:“我要把他们家宝贝儿子拐走,总得提前申请一下。”   虽然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知道她和陆时迦在一起过,也知道她这趟去日本,就是为了陆时迦,但还差那么一次,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契机。   而季来烟和祈畔也认为,择日不如撞日,待会儿就是最合适的契机。   祈热吃完饭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再化了淡妆,提上东西,和季来烟、祈畔一起去了隔壁。   来开门的是柳佩君,见到祈热也吓了一跳,又见后头的季来烟和祈畔似乎都换了一身衣服,跟季来烟交换着眼神,当即有些意会过来,忙招呼着三人进门。   陆正午这会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来人也站了起来,与进门来的祈热一对视,脸上未来得及做出反应。   祈热把东西往柜子上放时,笑着朝他打了招呼。   两家人似平常那般坐下来闲聊,电视机里是陆正午特意找出来的,前不久科比的退役战,这会儿成了背景音。   祈畔起意说好久没下棋,手痒。棋盘便被摆了出来。   “咱们今儿个加点赌注,”祈畔笑着提出建议,见几个人不动声色地看过来,继续说:“输了的人,负责咱们今晚的宵夜。”   说完,似是听见每人暗暗松一口气的声音。   电视机里球赛正激烈,电视机外,一场明面消遣、暗里带着些其他意味的棋局开了战。   两个爸爸下棋,另外三人则坐在旁边,低头似在观战,重点却放在了“闲聊”上。   “热热你那边去迦迦那儿远着呢吧?我看地图上得换好几次线路。”柳佩君先开了腔,“打车贵是贵了点,你们平时都那么忙,偶尔见一次还是打车方便,不都说日本的地铁可复杂了?”   “也还好,先前坐错了几次,后面有了线路图,就再没错了。”   “热热的方向感不太好,是得自己画画图,熟悉熟悉线路。”这话是祈畔说的。   祈热本不想解释,默了默还是说:“陆时迦给我画了。”   柳佩君听着一笑,“迦迦从小就很会认路记路,走过一次就记得清楚,从来都不用担心他会走丢。”   “上回他给我当司机去进货,那路我跟着走过几回也不太熟,回来差点就给他指错了,是他自己记得,才没走冤枉路。”   柳佩君听季来烟一说,笑得愈发大,自夸般说:“其实别说,当父母的都觉得孩子始终都是孩子,可迦迦这两年确实变了,你们年轻人爱用的那个词怎么说的……‘man’!”   这话一说,几个人都笑了。   “是稳重了很多,年龄不大,肩膀可变宽厚,能担事儿了。还时时刻刻挂念着别人。诶,热热,”季来烟侧头看祈热,“你上回问家里头那几个摆件儿哪买的,就是迦迦从日本带回来的。”又笑着看向柳佩君,“人都在国外了,逢年过节还记得给家里寄一些礼物。”   祈热听着一愣,倒是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即便是小时候看着木木呆呆的,陆时迦就很讨大人喜欢,懂礼貌,听话,谁见了都说乖。现在大了,这些品质也还和小时候一样。   这么一说,祈热似乎更想他了。   明明是有些重要的场合,她倒走了神,等回过神来,柳佩君和季来烟已经说到隔壁那对差了十二岁夫妻的孩子,说孩子真的会打酱油了。   “我现在觉得啊,年龄差一些反而更好,尤其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知根知底,对方的脾性都清楚,”柳佩君就差直接说出两个人的名字了,下一秒也真的说了出来,“你看看热热和迦迦,小时候两个人互相看不惯,到后头,迦迦多黏热热啊,跟着热热都变开朗了。”   “来烟你是不知道,”柳佩君继续说道,“先前迦迦高三的时候,我们不是搬去胡桃里了么?那段时间现在想想也觉得煎熬,家里真是静得连根针掉下都能听见,我这心里慌啊,愈发觉得,家里得有个活泼会说话的,偏偏那段时间迦迦心情坏得很,压根不说话,你说,是吧?”她就差朝陆正午翻个白眼了,“好端端的,就让搬家,好端端的,就干些糊涂事儿。”   “那会儿我还生你的气呢,”柳佩君捉住季来烟的手,“我就想啊,我搬家了,怎么你就不联系我了,真是没良心,后来才知道,没良心的是别个!”说着,又看一眼陆正午。   陆正午是没办法好好下棋了,本来今晚上这一出,就不是下一盘棋这么简单。   “两个孩子,年龄上确实差得挺多,”季来烟也掏心窝子,“我当初接到热热电话,也惊得没吃下饭。本来以为是姐姐和弟弟感情好才走那么近,热热以前也总喜欢欺负迦迦,我们确实是都没多想,而且那会儿迦迦才高三,我们其实也急得很,天天在想着,怎么跟你们说。”   “我们也觉得不合适,所以那会儿热热说要相亲,我其实是默认同意的,只是没想到……”   季来烟本想略过继续说下去,柳佩君不让,补充说:“没想到有人从中作梗。”   陆正午拿棋的手顿了顿。   “其实都理解的,”季来烟淡淡笑了笑,“迦迦那会儿确实太小了,又在关键时候。我们做大人的光想着各自的孩子了,也没坐一块儿好好说,这事儿,咱们都有责任。”   “你别瞎揽,”柳佩君说起来还是有气,“这事儿最大的责任,还不明显呢嘛?”   陆正午这回没机会拿棋,对面祈畔用马上前,車在另一头堵着,他的将便无处可躲。   胜负已定。   他输了,是故意输的。   这会儿他手一收,当真是懊悔地说:“下错了下错了,我就不该动那只‘炮’。”   柳佩君看一眼,仍是不给他面子,“你这不就是典型的‘马后炮’?”   “错了错了,”陆正午仍是这句话,连连摇着头,叹口气看向祈热,言语里情绪复杂:“热热呀,叔叔走错了。走错一步,后头跟着错,再想弥补就难了。”   祈热眼睛倏地一红,心里头不是滋味儿。   今晚上两家人坐一块儿,柳佩君处处指着陆正午的错误,与季来烟一起各自揽责,不过是为把话说开,她在旁边听着,心里始终在自责。这会儿陆正午借着输棋说出真心话,她愈发觉得难受。   陆正午确实有错,他当初那些话给她的打击不是一点半点,也给她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但是她分明可以争取的,倘若她自己心里不赞同他的话,她也压根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归根结底,是她自己想错了,怪不了任何人。   她难受,但也早已坦然接受了自己的错误。她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现在也在付出行动,尽量地去弥补。   桌上的棋还散着,祈热伸手去收拾,将棋原位装回棋盒,也像是在把一切复位,虽不可能原样放回,但各自的位置不会出错。   散棋重聚,也是他们打开心房,心与心的贴近。   “正午同志,”她轻轻笑了声,“您错了,我确实也恨过您。但是更大的错误在我,这盘棋,该由我来收拾,您……”她沉吟几秒,语气更加轻快:“还是准备宵夜去吧!”   室内有片刻的沉寂,下一秒,柳佩君凶巴巴地看向陆正午,“就是!棋都输了你还坐这儿干嘛呢?我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你呢?”   祈畔先起了身,“什么输不输的,谁还没个想错的时候?弯路谁都会走。要说错,确实是错了,但是错了咱们也不怕,时时刻刻反省,以后不再犯,就怕一股子栽下去起不来了,这才是最要不得的。咱们两家都认识多少年了?我犯过错,来烟犯过错,佩君也犯过错,这回,不就轮到正午了?”   “往积极点想,不过就是苦了两个孩子,这事儿啊,热热你也好好反省,”祈畔低头看着自己女儿,“人最怕的,就是失去本心,失去自我,你这几年的样子,爸爸看了都难过,你妈妈都偷偷为你哭了多少回了,想管也管不了,抹着眼泪啊,说热热到底去哪儿了。以前我也不知道,现在我能告诉她,热热去日本了,去东京,去翻山越岭,把弯路给走完,等回来,就是笔直的大道了。”   祈热听着看向季来烟,手指按着眼角让泪意回去,笑着说:“我在这儿呢。”   几人一齐笑了。   陆正午也站起来,“我倒是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是说了也没用。你们今天还能这么过来,是我的福气,以后,这一份罪,我得好好赎回来。”   “赎罪啊,”柳佩君起了身,“有得你赎,现在我们都饿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没人帮你!”   “都是希望孩子好,讲开了也就不纠结了,”季来烟要往外走,“今天热热回来,我去做几份甜点,拿瓶酒过来。”   柳佩君把人拉住,“拿什么拿?这边都有!”又看向陆正午,“诶你还愣着干什么?”   陆正午终于动了动,一低头看向祈热,“热热想吃什么?叔叔给你做。”   祈热见四人都看了过来,急忙起身,想了想说:“冰粉吧,我来帮忙,”她将视线聚到陆正午身上,又喊一次,“正午同志。”   两人对视,双双笑了。   于是为了一顿宵夜,各忙各的。   那份独属于两家人的和气也终于是回来了。   厨房里,祈热帮忙打下手,却也只是在旁边干站着,帮不上什么忙。   陆正午的心路历程太长太曲折,他也觉得说出来没什么意思,便只是又跟祈热说了一遍,“热热,叔叔这事儿办得不对,叔叔得道歉,让你和迦迦都受了苦,对不住。”   “这事儿叔叔前段时间和迦迦说了,迦迦到现在打电话回来也没跟叔叔说过话,这都无关紧要,叔叔就希望,你们俩能好好的。”   祈热听了略微惊讶,她也不必再问他什么时候告诉陆时迦的,就冲那次陆时迦来跟她拿御守,态度有些变化,她就隐隐察觉到了。   当时只是觉得奇怪,原来是因为他知道了,也怪不得,那次他更加别扭,也更加生气。   她明白,比起陆正午的行为,陆时迦只会对她更加失望,失望于她的不坚定与对他的不信任,以及她自作主张的隐瞒。   她原本打算有机会主动告诉他,现在他先知道了,也不是坏事儿。   一顿宵夜,直吃到夜里凌晨,祈热也跟着喝了酒,回去洗了澡躺床上还觉得昏昏沉沉。   掏出手机点进微信,她给陆时迦发去一条微信消息。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陆时迦也没回。   祈热已经习以为常,洗漱收拾后出门去了趟学校,再去见了李妲姣和她对象马老师。   她在家只待两天,15号那日,柳佩君又找了她一回,要她陪着出一趟门。   柳佩君这一回仍然没有预先透露,直到到了家具城外,祈热隐约猜了出来。   “装修这事儿本来不急的,是你陆叔叔说买都买了,早装修早用。”柳佩君带着她进商城,也就坦白了,“阿姨也跟迦迦说了,他现在可不愿意和你陆叔叔说话,更不愿意他出钱给他装修。可阿姨觉得啊,不用白不用,你陆叔叔挣那么些钱,难道还给别人用去?他也认识不少设计师,还都不错。正好你回来,咱们就先去看看家具,不用急着定下来,到时候阿姨微信上给你看图,定下设计师再定家具。”   祈热有些不习惯,也有些想笑。陆时迦现在还没原谅她呢,她就被拉着给他的房子看家具,总觉得有些本末倒置。   但柳佩君都喊她了,那就,看呗。   她以为只是随便看看,但柳佩君是真的上了心,货比三家不止,还总问她的意见,见她有些犹豫,又直接说:“这些你决定就好了,迦迦都无所谓的。”   说得她更加忐忑了。   甚至在机场候机时,柳佩君都还在给她发图,问她哪张床好看一些。   祈热借着要登机,暂时中断了对话。   飞机落地的当晚,日本又发地震。震央在茨城县南部,东京市内震感明显。   祈热那会儿刚回宿舍没多久,感受到微微的摇晃之后,立即就跟着大部队一起下了楼。   还在半道上,手里捏着的手机就吱吱地震动起来。   祈热第一时间接通,放到耳边大着声问那边:“你在哪儿?!”   她听见那边同样一片混乱,陆时迦的声音也有些急:“我没事,在外头,你……”   祈热打断,“我出宿舍了,也没事。”   说完,听筒里只剩周边的嘈杂声。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隔了会儿,陆时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去年5月份地震,我给季阿姨打了电话。”   “我知道。”祈热回道。   就在前天,季来烟把这件事儿告诉给了祈热。   季来烟在当时就打算告诉给祈热,但是那会儿祈热已经透过柳佩君确定了陆时迦的安全,她心里还有顾虑,怕祈热之后再受伤,便忍着没有说。   陆时迦是跟柳佩君报了平安之后,给季来烟打的。他想过,祈热会不会直接给他打电话,如果打了,他是不是就会原谅她。   可是祈热没有打来。   “……你就没想过给我打电话么?”他将一直存在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我……”   祈热还没答完,那边陆时迦的手机有电话插了进来,紧接着,她自己的手机也“嘟”声不停。   是国内来的电话。   那边陆时迦解释一句后先将电话挂了,转而接起柳佩君的电话。   柳佩君确认他的安全之后,又问起祈热,陆时迦便告诉她已经和祈热通过电话。   “怪不得占线呢,”柳佩君稍稍放了心,她本要抱怨一句那边不安全,要陆时迦交换回来再也别去,但想到祈热,话到嘴边变了变,“迦迦,你祈热姐是去访学一年,你这个学期结束就交换回来了,你有什么打算?”   陆时迦这会儿站在小区的空地上,沉默了片刻,说:“我已经想好了,您不用担心。”   这个答案,柳佩君并不意外,又是静默一会儿,她忽地说:“迦迦,你祈热姐过几天就三十岁了。”   陆时迦这回没有停顿,“我知道。”   柳佩君笑了笑,“你知道就好,妈妈就想看你们俩好好的。”   陆时迦低低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他抬头看一眼头顶的月亮,想到那句——   今晩はお月さん。   月亮升起落下,几日便过去。   二十号那日,祈热的三十岁生日,是在陆时迦住处过的。   两人在此之前,互相都没有联系过。   祈热为了省钱,过去仍然坐的地铁。即便已经知道陆时迦住的楼层,她也还是等在了保安室。   上回听他喊陆时迦布朗熊,她没来得及问,这回便趁机问了原因,但重来复去,保安只说得清一个单词:“Photo……”   还没细问,身后玻璃窗被敲响了。   祈热一回头,看到了陆时迦一张脸。他弯着腰,待保安将窗户推开,将一只手上的袋子放进桌上,里头装一份小蛋糕。他衬衫扣子解了两粒,祈热便看见他露出来的,脖子下一小片皮肤。   和保安寒暄完,陆时迦站直了身子,没有走,只是站在那儿,也不喊她出来。   祈热在里头站了站,和保安说了再见,开门走了出去。   绕个弯,便看到陆时迦另一只手上提着的蛋糕。   陆时迦已经转了身,迈着步子朝小区里走。   祈热看他那副别扭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几步追上去,故意与他隔着一步距离,跟在他身后,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陆时迦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我不知道。”   祈热看一眼他手里提的蛋糕,“那这个蛋糕……看来你是想一个人吃了,既然这样,那我走了。”   她说着,停下了脚步。   陆时迦立即就回过头来,明知道她是开玩笑,也还是有些慌张,张着嘴要说话,见她笑得肩膀发颤,带得袖子上几根流苏都在晃,话又咽了回去。   祈热今天没穿裙子,一件印花的半透明防晒衫,领口是松紧带子,两边一拉打个结,将领口封得紧紧的,隐约露出里头的浅绿色吊带背心,下头是紧身牛仔裤,配一双细带凉鞋。   陆时迦快速扫了一眼,看回她的脸,没来由地有些生气,“你想走就走吧……”   说着真就转身继续朝前走了。   祈热“诶”了一声,抬腿跟了上去。   陆时迦走得很快,进了楼道口也没停下步子等她。   祈热在身后瞧着他,低矮的楼道抵在他头顶,誓要将他压垮似的,却也只见他单手插袋,游刃有余地快速抬着步子。   她根本比不上他的大长腿,费劲地追着,嘴上恼怒地喊:“你走那么快干嘛?我三十岁了,腿脚不便了都!”   陆时迦仍旧不理,一路快步上到三楼,开了房门进去。   祈热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进门时陆时迦已经将蛋糕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回了头看她。   祈热扶着门,这会儿已经跑出了汗,她伸手给自己扇风,用背将身后的门关上,接着下意识地去解防晒衫的带子。   再看过去,陆时迦仍旧看着她。   她拉着带子的手一停,一瞬不瞬地看回去。   室内只剩她渐缓的喘息声。   片刻后,她开口,话里带着点调笑,“陆时迦,你看我的眼神可以收敛一点吗?我今天……”   说话时,对面的人忽地抬脚走了过来,祈热微微睁大了眼睛,话就那么断在了那儿。   “我今……”   陆时迦没给她说完的机会,低头吻过去的同时,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她双腿顺势圈上来,他带着她走两步,舌头探入她口中,腿一曲,将她压倒在窄长的沙发上。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车没有车没有车。   上次忘记说了,116章是修改了的,没有看的伙伴麻烦重新看一遍。   时间继上次元旦跨年,又一次巧合了。上回小说里还是01年,这回已经是16年啦。   评论区随机掉落红包。感谢支持正版。   感谢在2020-05-19 00:07:27~2020-05-20 08:2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在是在在 3个;TK文佳怡、41222295、给自己加点甜加个60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看张总吃醋 5瓶;superRu 4瓶;又一北、32668666、讨厌夏天第一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park in wb)   若是说, 几年前的陆时迦是一碗白米饭,清淡而香甜, 此刻的陆时迦倒更像是一碗辣子面, 开胃,麻辣而鲜香, 一沾,舌尖便酥酥麻麻,脑门还会闷出一层细汗。   祈热则像是一粒粒在锅里爆过的香芝麻, 倒进面碗,融进汤汁里,被搅拌、裹含,紧接着被嚼碎、吞没,只留下满齿醇香。   祈热有些招架不住。   以前都是她掌握主动权, 这一回她被彻底压制。   陆时迦的吻有些凶, 与当初的稚嫩、毫无章法不同, 掌握了方法似的。   祈热原本是想问他,我今天就那么好看么?也被他铺天盖地的压制淹没得没有机会开口。   她也无需再问,陆时迦的手便作了最有力的回答。   只是那只手随着他唇舌的离开, 停止了动作。   祈热终于有机会睁开眼,就见他迷离的一对眼渐渐清亮, 原本箍按住她腰和肩的手撑到了两边。   他后悔了, “祈热,我还不打算……”   祈热忽地朝他贴近,将他后半句话堵住。   ……   ……   陆时迦仍徘徊在矛盾的边缘。   下一刻, 完全失去抵抗的人,被轻轻地往里侧推,一松懈,身下的人便翻到他身上。   ……   ……   她侧头去亲他,随后抓住他手,将东西塞进他手里。   陆时迦低头去看,耳边是她轻笑,懒懒地解释:“我就带了这一个,你自己考虑要不要戴,还有剩下的…在我宿舍。”   陆时迦这才记起,他褪下她裤子之前,她挣扎了一下,原来是从口袋里掏出眼下这个安全.套。   “你想么?”祈热说着亲他一下。   陆时迦喉结一滚,没说话。   祈热知道他尚在纠结,转个身面向他,一边解他衬衫扣子,一边说:“你慢慢想,在你想好之前——”她贴到他耳边,“我让你爽。”   陆时迦一颤,祈热随即压过来。   ……   “我做了功课来的……”她手进去。   她是老师,功课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几下就让陆时迦一张脸通红,她问:“你叫我什么?”   陆时迦没有心思回,她便停下动作,“叫我什么?”   陆时迦不情愿地开口:“祈热。”   “祈热?”祈热不高兴了,彻底松了手。   陆时迦顿时失落,这会儿他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见祈热独自一脸坏笑,气一短,随即抱着她压倒,在她抗拒之前,将她手捉住,一路而下,带领她动作。   祈热配合着,另一只手去帮他擦汗,问他几个问题通通没得到答案——   “你房间藏了什么好东西,不让我进去?”   “门口的保安为什么叫你布朗熊?”   ……   听不见。   陆时迦吞咽着喉咙,闷闷喊出一句:“祈老师……”   祈热低头看他,摸他脑袋,笑着问:“这就好了?”   陆时迦不作声。   祈热稍稍躲开,故意激他:“也不过如此嘛。”   陆时迦彻底怒了,抬起头,又探进去,一会儿问她:“舒服么?”   没得到答案,便故意在她就要到了的时候抽手离开。   祈热也怒了,微微颤着身子,分出力气拍他肩膀,“陆时迦……你自己不想就算了,我想……”   陆时迦却半点不配合,干脆将手背到了身后,贴着她嘴唇说:“祈老师,你当初就是这么对我的,看上去好像离不开我,最后还是离开了,所以现在,我不会让你舒服。”   祈热听着哽了哽,面上潮红不散,说:“你这是让我不舒服么?你自己……”   陆时迦不听,翻身坐了起来,将皱在一起的衬衫抖开,一会儿精壮的腰身就被遮住,他仔细地将扣子系好,起身进了房间,徒留祈热独自一人在身后微颤着不适,嘴里骂着:“陆时迦你混蛋!”   陆时迦充耳不闻,再从房间出来时,穿白色背心,胳膊与肩露出来,头发还是湿的,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刚才陷入情潮的不是他。   祈热已经恢复过来,见他没事人般在旁边坐下,一时也无话。   她并没有不高兴,因为清楚地知道陆时迦这么克制的用意。这会儿她把未拆封的安全套捏在手里,来回翻转着,像是单纯的无聊。   她想了想,刚要说话,眼前就出现他递过来的一张卡。   祈热低眉看了一眼,故意与他作对:“让你爽了,打发我?”   陆时迦当没听见,一本正经地说:“我有钱。”   这卡是上回祈热来时留下的,经她提醒,陆时迦之后打开那本书,里头除了口红,便是这张银行卡。   “有钱你住这么小的公寓?”祈热上回就想问了。   陆时迦还坐着,只回一个字:“贵。”   祈热听了将安全套往旁边柜子上一丢,膝盖抵着沙发,往旁边挪了挪,忽然从身后搂住他脖子,“这么勤俭持家……买房子的钱就是这么省下来的?”   陆时迦没有躲开,反而听得一惊,回头去看她,就见祈热一脸淡然地解释:“我去看了,柳阿姨带我去的,我看到了。”   见陆时迦有些茫然,她主动回答:“阳台上,你放的东西,我看见了,而且……还拍了照片,要看么?”   陆时迦闻言张了张嘴,好一会儿也没开口,只是将她手掰开,往旁边挪了挪。   祈热没跟过去,见他不说话也就不说了,转而看着他手里的卡,“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吧,趁我有钱的时候一定要收,不然等没钱了,你想要都没有。”   这卡里头,装了几乎她所有的积蓄。   “还有,”祈热这会儿穿着他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五分裤,光洁的小腿伸到他身前,“我三十岁了,趁我性.欲还强的时候,睡我,不然等过几年,你想要,我都不想了。”   陆时迦纹丝不动。   祈热便知道他还是坚持,但也看见他微微滑动的喉结,发现他某些隐藏不住的克制和些许不满。便挪到他身边,将他手上的卡拿开放到身后的柜子上,再扯他背心,让他歪过头来看着自己,“我不要你原谅我,但是……”下一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我帮你?”   陆时迦眼睑一低,还是不说话。   但祈热知道,这是默认了。   后来,帮他又一次到了的时候,祈热被他使劲摁在怀里,她又一次问:“喊我什么?”   陆时迦成了一只夜猫,使劲忍着,还是哼出声来,像是难受,又像是舒服。他仍是不愿意喊她,祈热就又故技重施,故意停下来。他便又一次带领她。   ……   ……   陆时迦本不愿意承认自己意外漏出的那句,可她手法磨人,他终于忍不住,索性一口气喊全了,抱着她断断续续地喊:“祈老师…祈老师……”   喊完又后悔了,在她肩头补充:“我还没原谅你。”   祈热爱他的别扭,默许他的心口不一,纵容他在理智与失控中摇摆,便喊他,说:“宝贝儿,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倘若他愿意回到她身边,他可以为所欲为。   “お誕生日おめでとう,”陆时迦在潮水涨起时贴着她耳朵,说她听不懂的话,“私はいつもあなたのものです。”   (生日快乐,我永远都是你的)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祈热脱下她珍贵的水晶鞋,在陆时迦仰头张嘴时,认真地亲住他。   **   祈热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东京早晨,不是推窗之后的樱花景,不是渐渐被盛夏抬高的气温,也不是一顿被味增汤和纳豆填满的早餐,而是身体抵着的,另一具年轻的、温热的躯体。   祈热并不好受,整晚都被挤得动不了,几次被麻醒,借着柜子上的灯看那扇房门,都有冲动要破门而入。   她三十岁的当晚,本不该只至于此。偏陆时迦不配合,不让她进房间,还要与她挤这张翻个身就会掉下去的沙发。   祈热揉着眼,费劲动了动,去看那一张脸。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已经有几分灼烫,影影绰绰落在靠外的陆时迦身上。   下巴上几根胡茬,更像是昨晚予取予求却怎么也不得劲,滋生而来的生理产物。   祈热想在他脸上写上四个大字:害人害己。   最后只落在他手臂上,一笔一划,故意要将他弄醒。她看见他眼睫动了动,随后他将手拿开,复又圈过来,将她手与腰一并箍紧。   祈热只好说:“我回去了。”   果然,陆时迦睁了眼。   然后是板着脸起身,换衣服,送她出门。   昨夜是催化剂,两人的关系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祈热则像是只新换上的灯泡,就等决定她心情的人来拉下开关,而眼下,还处在要去拉灯的动作。   陆时迦拉灯的动作仍别别扭扭,不留她,送她也似不情愿,祈热分明说了,不用他送。   只是在去地铁站的途中,他半途上停下,从路边的老婆婆手里买下一束花,外加手工编织的花环,一直拿在手里,到站了才给她。   祈热接到手里,看明白他的意思,“这就是生日礼物啊?我可是三十岁。”   陆时迦抬手摸了摸脖子,看向别处,嘴上淡淡说:“都一样。”   无论她多少岁,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他是特意买了票送她进来,与她一起等地铁时,也不说话,对着安全线外不算拥挤的人潮放空,偶尔回头看她一眼,就见她低了头仔细看那一小束还沾着水珠、新鲜的日本雏菊。   他想起昨晚她说的话,这会儿他特意买一束雏菊,不过是又给她得知的事实加一重确定。   广播播报地铁进站,将他唤回神,他低头要提醒她上车,只见她故意往后退了一两步,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走。”   陆时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瞬间就看出了她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她写满句子的眼神,也或许是因为敞开的防晒衫里,脖子上几片红在暗示,也蛊惑他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身后来往的人在有序上下车,耳边是他已经习以为常的、软糯的日语,身前的人则在他弯腰之前,先一步踮脚将他脖子勾住。   随后去亲他。   陆时迦本能地扶住她的腰,雏菊夹挤在两人中间,快要呼吸不过来。   是异国他乡的早安吻,也是离别吻。   陆时迦先退开,给她手中的雏菊,快要离站的地铁,以及他自己目前仍需要维持的生气、闹别扭的态度,留一丝余地。   祈热也松开他,对重新响起的广播提醒十分不满,于是凶巴巴冲陆时迦喊:“不准不回我消息!”   说完转身,在车门合上前一刻飞快跑进车厢。   陆时迦看着地铁驶离,放回裤袋里的手捏紧那枚差一点就给出去的备用钥匙,后知后觉地松一口气。   钥匙没给出去,回去倒是又看到她故意忘记带走的那张银行卡。他想起以前她把钱包交给他保管,这样的行为与钱、与东西都无关,更多的是关系,是两人亲密关系的无声默示。   虽知道这点,陆时迦还是不愿意承认,便自我暗示,他将卡收进钱包,只是帮她暂时保管,下次见面就还给她。   不过没想到的是,两人下一次见面已经是大半个月后。   这中间,两人恢复了微信联系。多半是祈热发,发十句“在干嘛”,他被逼无奈似的回一句“忙”。   问忙什么,又不回了。   后来倒是主动发来一句:“最近都很忙,待在工作室。”   话里话外都在说,他人不在住处,不用去找他。   陆时迦忙,祈热也闲不到哪儿去,她已经完全适应新学校的节奏,不想只干上课这一件事儿,便择了几个学术项目参与。   与国内的项目相比,其他暂且不论,东外大的项目至少多了份新鲜感,加上她不会日语,她参与的过程也艰难一些。   不过她突然起学日语的心思,跟工作没什么关系,是给陆时迦打电话的时候,听他用日语和旁边的人交流,她很是不爽。加上他那副别扭的样子,祈热便忿忿地把手机里给他的备注,从“小话痨”换成“小别扭”。   有一便有二,虽然不爽,电话还是照样通。到后来,一日三餐,祈热都要给他打电话,陆时迦竟也每次都会接,话不多,还在快速敲着键盘。   祈热问他吃饭没,他便暂时腾出手,也不解释,让她听见自己在吃饭的声音,吃一口,又继续敲键盘。   祈热知道他忙,也不多说,默默在这头吃饭,戴着耳机,听他那边的声响。   六月上旬的时候,祈热接到了从国内打来的电话,一接通,那边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正问手机的主人:“接通了?”   祈热听出来声音,便笑着问花自酌,“徐云柯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下半年吗?”   徐云柯这会儿坐在花自酌的对面,声音有些远,话里带着笑:“不回了。”   “那你去哪儿?”祈热倒也不惊讶,徐云柯现在一改先前,尤其喜欢折腾。   “当初没争过你,意难平,现在自己去。”徐云柯开着玩笑。   祈热立即就听懂了,“你要去非洲?”   “嗯,”花自酌代替回答,“他先前说的那个老板,说是又决定同时进军非洲市场。”   “这就动心了?”祈热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0 08:29:58~2020-05-21 03:4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果妈、给自己加点甜加个60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3个;在在是在在 2个;粟疏、给自己加点甜加个60佳、果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目两百行 25瓶;爱吃皮蛋 12瓶;和班夫闵 8瓶;粟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这就动心了?”祈热笑了。   “那可是非洲, 能不动心吗?早就想去一趟,一直没找着机会, 现在机会到了眼前, 我还能不去啊?跟你去日本……一个道理,为了理想嘛。”徐云柯末了也不忘调侃她一句。   “怎么样了?”说话的又换成花自酌。   “嗯……”祈热沉吟着,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花自酌难得开起玩笑,“我问的是工作。”   “哦……”祈热还是笑着, 也跟着开玩笑,“工作还成啊,我到哪儿不是发光发亮?”   那边徐云柯听了笑出声,冲花自酌说:“花老师,您最喜欢的学生总算是回来了。”   花自酌也笑, “刚才那句话倒确实是她才会说的。”   说到工作, 三人就又聊了几句, 徐云柯因为辞职出国,很多想法都变了,花自酌倒是很满意这种变化, 他自个儿热爱教育这一行,立志要当一辈子的老师, 但总觉得祈热不适合一直这么干下去。   祈热听得都要烦了, “您——们就不用为我操心了,我有自己的打算,老师这活儿我现在还想干, 不想干了到时候一定出大红字报通知。”   徐云柯就差摸摸胡须,“我听出你话里的意思了。”   祈热笑,“听明白了就成,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儿。”   “花老师您听听,”徐云柯不嫌事儿大,“您说她追——去日本都说得委婉了。”一个“追”字被他强调了出来。   “我也没否认……”祈热低声地回。   这通电话之后,祈热又主动给国内打了个电话。   那天是六月十号,陆时樾的三十岁生日。上次她回国,陆时樾恰好跑国外出差,两人没见着,是以在浅草寺单独求的御守,祈热没能亲自交给他。   先前她决定来日本,陆时樾是早知道的,知道后又给她发了陆时迦在日本的具体住址,也告诉她,陆时迦先前跟人合伙创业,电话里咨询过他不少次。   陆时樾并没有去问她和陆时迦现在怎么样,只是想起比较现实的问题,“迦迦这月就结束交换,有问过他的打算么?”   祈热来之前就考虑过这个状况,“交换结束肯定回去,梅大的课总得回去上。而且……”   祈热倒不是没有想过陆时迦会为了她留在日本,他现在虽然还是别扭,但心思明显写在脸上。只是她觉得没那个必要,暑假一放,再有四五个月,她也就回去了。   而且到现在,可以明显感受到陆时迦的上进和野心,她相信他权衡之后会做出最适合的决定。   相信归相信,学期即将结束,陆时樾正好又提到,祈热晚上给陆时迦打电话的时候,还是直接问了他,“回国手续在办了吗?哪天回去?”   那边敲键盘的声音一停,祈热以为他要说话了,竖起耳朵听,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刚要开口,那边忽地把电话给挂了。   祈热顿时一脸茫然,再把电话打过去,那边直接掐断不接,发消息也一句不回。   原本她就打算第二天过去找他,柳佩君也早给她打过电话,要他们一起过端午节,这下她也不急,等第二天上午坐了地铁过去。   手上提的几袋粽子是季来烟从国内寄来的,祈热分一袋给小区保安,再蹭坐一会儿保安亭。   这才发消息给陆时迦,问他有没有时间回来吃粽子。若是他没时间,她就直接回去。   或者,他跟昨天一样,压根不会回。   可谁知,发出去之后,界面顶上就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随后页面蹦出他发来的两个字:“上来。”   祈热看着又笑了,跟保安打了声招呼,提着粽子上了楼。   屋门是开着的,隔着几米远,祈热就看到穿了白色背心的人坐在沙发上,低头按着手机,身上那条五分裤是上回她过来穿过的,没穿鞋,赤脚踩在地毯上。   祈热暗暗瞅了几眼,有些奇怪陆时迦是怎么保持身材的,明明每天忙得没时间运动,身上摸着却还很紧实,力气也大得很,单手就能将她箍起来。   这会儿远远看过去,却还是清瘦的少年模样,应该是刚洗了澡,发尾是湿的,脖子上还搭着一条白色毛巾。   祈热就停在门口悄悄看他,等他抬头发现。   陆时迦其实早就用余光瞥见了,瞥见那对细瘦,穿着凉鞋,涂了指甲油的脚越来越近。也或者说,他本就是坐在这儿等她的,玩手机只是掩饰。   他刻意等了一会儿,抬头看她时收了手机,随即起身,走出去两步,不看她的眼睛,去接她手里的粽子。   祈热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还在气着,便抓紧了不松手,不让他得逞,陆时迦不配合,索性抽了手不打算管她,祈热便抓住他手腕,死命拽着。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一阵子,陆时迦本就有火,这会儿脾气上来,没忍住开口:“你到底想干嘛?”   他一说话,祈热就想笑,只能憋着,“想看你多久不跟我说话。”   陆时迦张了张嘴,别开头又看回去,继而反手抓紧她手腕,往里一拉,再伸手去往她身后,一推,将门给关上了。   祈热默默看着他的脸色,慢慢将面前的人和记忆中那个气包子重合在一起。陆时迦千变万变,爱跟她生气这一点,始终都保留着。   她也总有法子“治”他,抬起头看他,颇为自然地说:“粽子送到了,我走了。”   她说着转身面向门,伸了手去拧把手,刚拉出一条缝,“嘭”的一声,又被从后头伸过来的手给拍上了。   祈热没回头,嘴角止不住上扬,她指甲在把手上来回划着,默了默,问还站在身后的人,“你真打算留下来啊?”   身后没动静。   祈热无意识地拧了拧门把手,就见留按在门上的手又往前压了压,她继续忍着笑,没好气地说:“你留就留,干嘛生我气?你不说,我哪知道你要不要走。”   陆时迦是真的生气,语气里带着恼怒,压着声音说:“你明明知道。”   祈热这下回了头,看着他的眼睛,“谁说我知道?我为什么来东京,你不是也说不知道么?”   陆时迦顿时噎住,索性抬手把粽子放到旁边的柜子上,转身坐到了沙发上。   祈热顿了顿后跟过去,贴着他坐下,一张脸凑到他面前,“你到底知不知道?”   陆时迦感受到她的气息,下意识往后靠,离她远一些。   祈热便直起腰靠过去,双手撑到他肩膀两侧,像是说绕口令似的,“你要是知道,那我就知道……”接着问:“你知不知道?”   她就是吃准了他身体的诚实,拒绝不了她,便有些肆无忌惮,腿一抬直接搭到了他腿上。见他不自在地别开头,她坏心思一起,连脚上凉鞋也不脱,一翻身,两脚一跨直接坐到他腿上。   人往他身前靠,直接亲了过去。   陆时迦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只眼睛眨了眨。   祈热捧着他脸亲他一下,问他:“说一句知道就那么难?嗯?”她声音刻意变软变柔。   眼睫扫在脸上,陆时迦咽了咽喉咙。   “你知道的,对吧?”祈热又换个问法,只亲刚才那一下,故意又不亲了。   她手从他脸上流连到他肩头,然后是手臂,腰。   一偏头,又去亲他,再要退开,已经来不及。后腰被他手掌按住,两只手随后慢慢揉按着上移,到她身前,最后捧住她脸。   陆时迦一边想她脸怎么会那么小,一边想他指尖碰到的头发为什么能那么软而密,想不过两秒,便被她舌头转移了注意力。   他以为自己吻技已经超过她,那一晚也印证了他的想法,现在被她一吸含,才发现她有所保留,于是他又像他们的初吻那般,全军覆没。   吻了一会儿,祈热睁开眼,指腹蹭到他眼底,贴着他唇问:“黑眼圈怎么这么重?通宵了?”   她不过是随意一猜,竟猜中了。   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又问:“忙工作?”   陆时迦还是点头。   祈热气着抱怨,“你都不跟我说你的工作。”   陆时迦原本就打算放了假要带她去工作室看看,现在她一提,他又说:“很枯燥。”   祈热扬了扬眉,“那你留下来干嘛?”   陆时迦这会儿扶着她腰,忍不住用力掐了掐她,好像这就是答案。   祈热没忍住笑了起来,嘴上倒继续问他正经事儿,“不会耽误学业?”   他听着无甚耐心,“本来就要实习。”   “那你暑假也不回去了?”   她一问,陆时迦心跟着一提,话里终于有了情绪,急切地问:“你要回去?”   祈热没事人般点头,“嗯,花老师给我找了份活儿。”   确切的说,是她让花自酌帮忙留意,花自酌人缘不算好,但接触的都是些大牛,要找活儿不算难。只是问她,怎么突然想赚快钱了,她回:穷。   这回是要去给来参加医疗器械展会的法国老板当翻译,还得兼职当一个星期导游,老板出手阔绰,半个月给出的酬劳就顶她三个月工资,她没理由不去。   只是,她刚要跟身前的人详细解释,搭在她腰上的两只手就将她一提,再轻轻往旁一压,她人便被摔到了沙发角落。   祈热就知道他会生气,所以才会那么主动吻他,哪知道还是一样。   她爬起来,随后下了沙发,跟着他一路进了厨房,“我忙完了就回来,学校没开学,你还得收留我!”   陆时迦知道自己矛盾,一面不愿意原谅她,一面又按照习惯,将她的一切都跟自己联系起来,偏还总因为她的一言一行生气。   他将锅里装上水,又将一提粽子放进去。   身后的人还在继续说:“你要是还让我睡沙发,我是不会回来的!”   她这么振振有词,陆时迦都差点以为,她真的是去去就来,结果却事与愿违,祈热又一次说话不算话。   不过这次责任不在祈热,而是柳佩君。   柳佩君早在六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在祈热的建议下敲定了室内装修设计师,知道祈热回来,特意把跟设计师见面的时间延后,等她从北京展会回来,再一起跟设计师商量。   因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敲下来方案,祈热偶尔闲得慌,季来烟见她没什么事儿,说有朋友开驾校,她要是想学,可以过去学一段时间。   祈热满口不在乎,说自己坐上车就没了方向,不想学遭罪。   柳佩君除了帮陆时迦装修房子,也没什么其他事,便说带她练。祈热还是拒绝,几个大人又一起劝她,她是自个儿突然想到,以后不能只让陆时迦一个人开车,便装作被他们劝服,答应了下来。   是以这段在家的日子,祈热几乎每日与柳佩君一起同进同出。装修的事儿柳佩君没有再隐瞒陆时迦,陆时迦听了不乐意,祈热便私下给他打电话,直言告诉他:“我回来就想住新房子。”   底气十足,好像他的房子,也是她的。   陆时迦不知道祈热上次回国那趟,是专门去他家里跟两位家长表明态度,但也明显可以看出来,她和他爸似乎已经没了龃龉,她现在这么做,也有缓和他们父子关系的倾向。   但是这件事,陆时迦一时半会儿做不到原谅。   不过还是松了口,说:“钱我会还他。”   不等祈热再说话,又冷着声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祈热故意和他唱反调,“都没地方住,我回去干嘛?”   陆时迦果断掐了电话。   祈热对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才跑出去继续练车。   没成想,第二天一早,日本又发地震。这已经是近几日内,日本的第三次地震。   祈热起得早,知道消息时,柳佩君已经和陆时迦通过电话。手机里也躺着陆时迦这么久以来主动发来的第一条消息:“别过来了。”   祈热也急得不行,电话打过去,劈头盖脸就问他:“你当初干嘛非要去日本?!”   陆时迦愣了几秒,淡淡说:“已经没事了。”   祈热急得说不出话,那边陆时迦第二句话带了些安抚意味,“没事了。”   祈热不知怎么地,一时很是感慨,忽地说:“去年五月,我想了无数次要给你打电话……”   说完就后悔了,她最讨厌往回看,于是又故意说:“后来想想,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那边听着,竟然笑了。   祈热愈发来气,“你还笑?你知不知道柳阿姨因为担心你,都没办法睡个安稳觉?”   陆时迦顿了顿,说:“知道。”   “知道……”祈热学他的语气重复一句,又说:“你干脆回来吧。”   陆时迦回答得含糊,“再说吧。”   祈热气愤地挂了电话。   当天祈热和柳佩君都没有出门,一起坐家里看着日本的新闻,确定没事后才放下了心。   梅城近日温度一天比一天高,柳佩君每日都会做些绿豆沙,还专门用盒子装好送去给陆时樾。也总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来吃饭,终于等来他一次回答:月末公司放几天暑假,到时候回家。   柳佩君给陆时樾打电话的时候,祈热也在旁边,三人还说到祈热学车,柳佩君说她自己是半吊子水平,要陆时樾到时候带祈热几天,陆时樾当然是答应了下来。   电话一挂,祈热发现柳佩君有些不对劲。   柳佩君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嘴张了半天,愣是没说话。   祈热看出门道,便主动问:“您是想问我跟陆时樾怎么回事儿啊?”   柳佩君笑得愈发不好意思,既然祈热已经猜出且说出了口,她索性直接问:“阿姨当妈妈的,总觉得自己两个孩子都好,而且都是同一个妈——”柳佩君笑着指指自己,“我,生的,多少都有共同点,阿姨就想问问你,怎么就……”柳佩君越说越不好意思了,“怎么就单喜欢迦迦呢?”   这个问题怕是柳佩君憋了很久,这会儿趁着刚跟陆时樾通了电话,才敢问出来。   而这个问题,对祈热来说也不算是问题。   她只说了一句:“我拒绝陆时樾的时候,陆时迦还在上小学呢。”   柳佩君瞬时就明白了,她根本就不应该去比较自己的两个孩子,这样对两个孩子,包括对祈热,都不公平。   她有些许的愣怔,祈热见状转而开起玩笑,“上次去浅草寺,我给陆时樾专门求了良缘守,这个应该挺灵的。不过——”祈热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当初我给陆时迦的时候,已经是五六年前了,他现在都还不太肯理我呢。”   柳佩君也笑,故意拍拍脑袋,“五六年,那可不行。”说着收了些笑,叹了口气说:“其实阿姨也想通了许多,人嘛,开心最重要,所以时樾这事儿我也不像以前那么急了。”   “你和迦迦……阿姨一开始听迦迦说的时候,是真的好几天都觉得不可思议,哪怕现在,有时候想想都会觉得,人与人的缘分就是那么奇妙。先前时樾给我打电话,他平常哪会说那些家常,那段时间就总告诉我,身边哪些年龄差很大的朋友在一块儿,还结了婚,家庭多美满,阿姨就想啊,时樾不是喜欢热热么,怎么一点儿也不生气呢?后来想通了,就想,怎么当初我就那么大惊小怪呢,看不惯那会儿的自己,也更看不惯你陆叔叔。”   祈热跟着柳佩君一块儿笑,“其实……我自己也没敢想。”   柳佩君拍拍她手,脸上有些神神秘秘,“阿姨就不瞒着你了,你刚去日本那会儿,阿姨和你妈妈闲着没事儿,就去给你和迦迦算了算,老先生都说,八字很合!”   祈热听着大为惊讶,“你们怎么还去算这些?”   “算得可准了!说你俩都会出国,看吧,准了。还说你前期职业稳定,不是公务员就是事业编的,这也准了吧?说你三十岁之后职业会有变化,往后会慢慢稳定下来,可能自己创业,也可能继续出国,这个就不知道真假了。还说你晚婚,那这……”柳佩君倒不是说笑话,而是实话实说,“这就不用算,一看年龄也就知道了。”   柳佩君透露着,祈热倒是越来越感兴趣,还主动问:“还说什么了?”   “说迦迦啊,小时候成绩不太行,性格内向,长大了会越来越好。二十出头的时候就会自己买房,有自己的事业,这也算是说准了。不过也说他后期学业会受阻,可能是因为大环境拖延了,也可能是因为个人选择。说他有野心,会有两份工作,不过会因为家庭放弃一份,我们就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先生说他特顾家黏老婆,是喜事儿。你说喜事儿,不是结婚就是要孩子呗?”柳佩君说着说着,自己也绷不住了,笑出声来。   祈热听着觉得很是稀奇,竟然连孩子和“老婆”这个称呼都蹦出来了,可下意识里却选择了相信。   “还说啊,你们感情会越来越好,两个人都懂得珍惜,偶尔的小吵小闹都正常……”柳佩君清了清嗓子,“在一些大事上也会有争议,不过都可以和平解决。”   “什么大事儿?”祈热当然忍不住要问。   “说是可能在孩子的问题上会有分歧……”算命先生说得不详细,柳佩君也没法儿转述详细。   祈热听完,不论算命先生说得准不准,本来是想给陆时迦打电话,也给他透露一些,又想到他最近总熬夜,便没打扰他。   过几日陆时樾回家来,去看房子装修的也就多了一个人。祈热说到底也只是帮忙看看,花不了什么心思,余下的心思都花在了练车上。   她每日仍旧去驾校练几圈,之后在驾校外坐上柳佩君的车,由陆时樾带她再复习几遍。   连续一段时间下来,祈热的耐心早就见底,开车这事儿可能注定跟她无缘,加上持续的高温,她不打算再练。   在驾校里头买了两支糖水冰棍儿,祈热拆一支送进嘴里,另一只手扶着帽子,顶着烈日往驾校外跑。   柳佩君的车用来代步,是经济实用的大众。祈热咬一口冰棍,看着那辆熟悉大众的车屁股,恨不得一秒钟遁地过去。   “我来了!”祈热边冲边喊,“陆时樾——我解放了!不学了!”   还没上车,她就把决定喊了出来。小跑着到了车边,开车门后的第一反应是把手上的东西往里一丢,然后往车里钻。   帽子碍手碍脚,上车时往前倾将她视线一遮,祈热感受到冷气冲过来时,帽子也跟着掉到了座椅上。   一抬头,先看了驾驶位上的人。   嘴里那口冰差点被她生吞下去,愣了一会儿,等关上门坐好,才知道嚼碎嘴里的冰,她本想板着脸,嘴角却止不住往上扬。   为了掩饰,她又咬一口冰棍。这才拿眼看过去,先看他浅青色的衬衫领口,黑色休闲裤,顺着往下,最后才倒回去,看他的脸。   她本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却又不想当先开口的那个,便又继续咬下一口冰棍。   驾驶位上的人终于看了过来,祈热挺胸抬头,用眼神压制回去。   眼见他忽然伸了一只手过来,祈热下意识将手上的冰棍往后挪,愣是不开口说话,用眼神示意另一根还未拆封的。   他手却始终伸着,似乎必须要吃她手上这根,祈热迟疑了一会儿,想他远道而来,她不至于这么小气,便将手伸了出去。   下一刻,先被抓住的却是手腕,然后是稍稍起身的人倾身过来,另一只手掐上她腰,两只手一用力,冰棍应声而落的同时,祈热被整个拉了过去,中间还被转了个身,落坐到他腿上时,她整个人还是茫然的。   心却与嘴里的冰块一样,渐渐融化。   紧接着,他低头压下来,舌头伸进去,抢夺她嘴里的冰块,顺道搅乱她的心。   最后,是由上至下游离,丝毫没有犹豫,探入她裤头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没有车,到原谅之前都不会有车。   上章贴了新内容,需要回看一下,不然接不上,省略部分见weibo。   感谢在2020-05-21 03:47:27~2020-05-23 17:2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给自己加点甜加个60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班夫闵、在在是在在 4个;给自己加点甜加个60佳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荲荲荲、一目两百行 10瓶;hwwww、好靓一女的、丁冬丁丁 5瓶;木易羊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祈热上车前出了一身的汗, 被冷气一吹,身上黏黏腻腻, 这会儿又被陆时迦摁得哆哆嗦嗦, 气恼得别开头,埋在他前胸, 拍他的肩,“这是柳阿姨的车!”   陆时迦充耳不闻,隔了一层布料揉着她。冰块已经化了, 他便离开,往下去吃些其他的。手被她拉出来,他也不知放弃,更不介意隔着两层布料。   直到搂着他脖子的手紧紧将他圈住,怀里传来哼哼声, 他才停了下来。   一个多月没见, 陆时迦就想看她这样, 让她舒服,让她唯独在他这儿、在这种方式下缴械投降,不留分寸地亲近他。   是以, 祈热缓过来后骂他一句:“变.态!”他也照单全收。   祈热骂人的同时,想起前几天柳佩君和她说的算命先生。那天柳佩君分明不想说, 可还是有些担心, 末了一句话说得又快又急,祈热却听得一清二楚,她说的是:“先生说要注意夫妻生活和谐。”   眼下两人还没发生什么呢, 似乎真的就有些不“和谐”了。   祈热怕是要越来越相信那位老先生说的话。   骂完一句,她忿忿地直起腰去找那根掉落的冰棍,甫一动作,就又被捉了回去。   陆时迦另一只手提起那个只剩一包小饼干的袋子,示意落在里头已经融化了一些的冰棍。   祈热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去看他,本想凶他,看到那张脸又凶不起来。   “想我了?”祈热问着,笑了出来。   陆时迦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看她稍稍晒黑的胳膊,又想起她上车前喊的话,说了第一句话:“不学了?”   祈热摇头,抱怨一通,“不学了!没人规定一定要学车,我遭这份罪干嘛?晒不说,我方向感就是不好,不想跟自己过不去。”   “那就不学了。”陆时迦毫不犹豫地应下。   祈热听他这么淡定,笑着看他,“这可是你说的。”   陆时迦不置可否,想了想说:“等有空了,我教你。”   祈热装作不乐意,“你早说呀,柳阿姨天天陪我受罪。”说着又问:“怎么突然回来?待几天?”   陆时迦不作声,似是为难,又似是满不在乎。   “到底怎么了?”祈热没几句又开始故作一脸凶样。   陆时迦片刻都没有动作,随后从裤兜掏出来一张硬卡纸,递出去。祈热接到手里,看清上头的字,就听他别扭地说:“去不去随你。”   祈热看着手上这张明天由梅城飞往日本的机票,有些惊讶,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问:“我去了有地方睡?”   陆时迦听了有些恼,两手一用力,将她送回了副驾驶座,然后倾身过去,板着脸帮她系好安全带,再坐回去开车。   祈热侧头看他,捏着手里的机票,不禁笑了笑。这张机票是为了什么,她明白。   陆时迦却一句不解释,也不和她说话。祈热左右看了眼,伸手开了音乐,嘴上不经意解释,“周杰伦和五月天都发新专辑了。”   陆时迦知道她是故意跟自己搭话,也没有拒绝,分出一些专注力听歌词,等她问一句“好听吗”,他老实说:“歌词不好。”   陆时迦听歌很爱听歌词,也是因为这样,近两年他听不得一些过于悲伤的歌,尤其是情歌,一听就容易共情。   眼下这首,几句歌词——“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只是不再并肩了/朝各自的人生追寻了”——不是他会愿意听的。   祈热也觉得有些悲伤,立刻切到下一首,听几秒,又切,直到音乐欢快起来。   “这是甜品店最近经常放的,季老板还故意在店里扎了气球。”   陆时迦没作声,只静静听着。   两人的身份像是对调,不过祈热不似从前的陆时迦那般喜欢撒娇,而陆时迦也不像祈热那么凶。   陆时迦听着竟笑了,祈热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直到车子到了院门外,他过去给她解安全带,才忍不住主动交代,“‘你有点难追,想让我知难而退’,说的不就是你么,祈老师?”   祈热听他喊“祈老师”,心里莫名舒坦,但也觉得有些冤枉,“要是你有个妹妹总缠着你,还对你有其他想法,你能……”   陆时迦不想听,便在对他来说有些逼仄、狭窄的车内,弯着腰去堵她的话,即便姿势不舒服,也亲了好一会儿。   陆时迦这算是提前预支,因为进了门,他就没再怎么看过祈热,更遑论和她说话。   晚上的一顿饭,有近几年来前所未有的热闹,祈凉和班堇踩着点回来,进门就问怎么临时喊回来吃饭,一见到位置上的陆时迦,惊讶的同时,明白过来。   “诶,我之前给你听草东没有派对,你还记得里头有首歌叫什么吗?”祈凉往陆时迦旁边一坐,边倒饮料边问。   陆时迦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不配合,低头拾起了筷子。   他不回,祈凉也不觉得尴尬,自问自答,“《鬼》啊!”   “……这个笑话很冷。”班堇不给他留面子。   今晚这顿饭也如此,看着热闹,因为陆时迦的状态,又透出几分冷。不过一桌人都心照不宣,不逼着陆时迦和陆正午说话,也不问陆时迦和祈热现在如何,只关心他在日本的生活,问几句他的工作和学业。陆时迦都热络地答了话。   “那是真的很忙,怪不得待一天就得走。”季来烟看一眼陆时迦,又去看祈热,像是知道陆时迦这趟回来是干什么。   祈热坐在陆时迦斜对面,这会儿他终于抬眼看了她几秒,眼神没什么情绪,祈热却看出里头的暗示,她本就决定在饭桌上说,趁着季来烟提起,也就开了口,“我明天也走了。”   一桌的人都看过来,她复制陆时迦的淡定,解释说:“学校那边有点事儿。”   她故意不说实话,其他人却都心知肚明。   晚上回了家,季来烟和她一起收拾行李,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祈热回:“两三天吧,不是还得干活呢嘛。”   季来烟知道,花自酌又给她找了个展会翻译的活儿,这回还得出国,偏还是个老地方,法国,签证都已经办好了。   “我看迦迦又回到从前了,虽然故意不看你,眼里装的可骗不了人,”季来烟想起饭桌上别扭的两人,便笑着提起,继而正经起来,“热热,迦迦真的很痴情,你可别再想错了。”   祈热一下一下点着头,“知道了。”   另一头,陆时迦的房间里,柳佩君也坐着没走,看陆时迦坐在电脑前忙,被他劝说回去睡,她也不肯动。   “你好不容易回来,明天又得走,妈妈还不得抓紧时间多看看你啊?”   陆时迦是真的忙,快速把急事儿处理了,才往椅背靠,看向柳佩君,笑着问:“您到底想问什么?”   柳佩君倒生起气来,“妈妈想问什么你不知道?你看看你对你祈热姐的态度,爱搭不理的,她都为了你去日本,你就这个样子对她?”   陆时迦一时哑然。以他目前矛盾的行为,怎么说都是错的,想了想,说了实话:“不是你们看上去的那样。”   “那是怎样?妈妈上次故意问她,她连你在忙什么都不知道。上次跟你说了的呀,你祈热姐已经三十岁了,你要是不喜欢,别耽误她。”   “我喜欢。”陆时迦立即表态,见柳佩君笑出来,知道自己故意上当终于让她高兴了。   他不介意多说两句,“您不用操心,我们……好着呢。”   “好着呢?你倒是说说,怎么好了?”柳佩君俨然一副不信的样子,实则是在套话,“好到哪一步了?”   陆时迦瞬时失笑,“您就想问这个?”   “什么叫就这个?妈妈是看你现在变得越来越成熟,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这个年纪脑袋里想的什么,妈妈能不知道?”   陆时迦张了张嘴,选择闭嘴听柳佩君继续说,“妈妈是要提醒你,不要胡来,你祈热姐岁数不小了,你做什么事都得和她商量,要有计划,不能意气用事。”   柳佩君说这些话,无非是信了算命先生的话,认为他们真的会在孩子的事儿上有分歧,想敲打一下陆时迦。   陆时迦想说,还没到那步呢,转念一想,又觉得用不着和家人透露那么多,便没开口。   “知道了。”陆时迦这样回。   第二天下午,由祈畔开车送两个人去机场。   这是他们第二次一起坐上飞机,上一回还是去云南的时候,两人一对视,知道对方都想了起来,然后十分默契地都没提起。   到羽田机场刚过四点,一出去,祈热跟着陆时迦的视线往门口看,一眼见到了他刚才跟她提的朋友。   吉野,一头长黄毛,中日混血,是陆时迦的师兄,陆时迦刚来日本的时候,他上研二,两人差了有四岁。因为是小区同一层的邻居,一来二往就认识了。陆时迦知道他在从事机械零件买卖的时候,吉野正在为资金匮乏发愁,经过一番详细的了解之后,陆时迦果断地投了钱,成了吉野的正式合伙人。   虽是中日混血,吉野的中文并不好,见到祈热,激动得更加结巴了,“很高兴见到你,你来日本太……”他竖着大拇指,好一会儿才想到词,“棒了!你不来,陆现在已经回国了!”   祈热愣了愣,吉野喊陆时迦单喊一个“陆”,而不是像小区保安喊他“布朗熊”,区别明显。   她暂时没多想,笑着要回应,旁边陆时迦轻轻推了推她,“先上车,他说的你不用信。”   吉野听了十分不乐意,拍着胸脯说:“我说话……真的,都是真的!”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坐上车后,回头对着祈热喊:“妹妹,我不骗你!”   祈热听到“妹妹”两个字笑出声,吉野看着就比她小,她便解释:“我三十岁了,喊我姐姐比较合适。”   “三十?”吉野吓得忘了开车,直到身后喇叭响起,他才暂时停了话,等开出去了,直接用日文问陆时迦,“あなたの彼女は本当に30歳ですか?”   陆时迦冷淡地回:“说中文。”   吉野连续“啊”了几声,知道陆时迦是照顾女朋友,便又改了回去,往后视镜里看祈热,“三十?真的三十?”   祈热哭笑不得,“真的三十,没骗你。”   吉野举起一只手摆了摆,“不是,不是,不是三十!”   祈热竟猜出来他想表达的是“不像”,便问:“那你觉得我多少岁?”   “比我小!我二十五。”   祈热听了还是笑,开玩笑说:“那你还是喊我妹妹吧。”   吉野十分赞同,“就是妹妹!”   祈热见陆时迦皱着眉看过来,扬扬下巴,意思是:不服也闭嘴。虽是这样,也还是跟吉野说:“叫我名字吧,祈热。”   “好,好。”吉野满嘴答应,“祈热,终于见到你了,我们都很……”他又不知道怎么说了,干脆用了英文,“curious about you,you know?”   总算,有了共通的语言。   沟通一顺畅,吉野的话匣子便关不住,他问这问那,听祈热说地铁复杂,点着头说:“东京的地铁确实很复杂,你上次迷路的时候,陆都要急死了。”   “我们那段时间都在加班,他突然说要出门一天,问他去干嘛,他也不告诉我们。后来回来了,也心不在焉,接了个电话脸都变了。同事都问我他说的什么,我听不太明白,问他,他说有人迷路了,他在给指路。他平时就不怎么笑,那天更吓人,我看他电脑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跟他开玩笑,反应过来,问他是不是女朋友,他说是。”   “那时候才知道你来东京了,可是不敢多问,那天电话一挂,他就骂了人,我中文不熟,但是知道‘草’是什么意思,”吉野说着还挺得意,“杯子都被他打翻了,还跑去楼下买烟,我们在屋里都不敢说话。”   他说话途中,陆时迦打断过很多次,绕着弯要他专心开车,吉野不答应,还笑着说:“我现在就是要把你的底都翻出来。”   陆时迦干脆别开头看向车外,分明不想听的,却一句句都听了进去。   而另外一个,则默默听着,又默默看着陆时迦。   “我从认识他开始,很多学姐学妹跟我打听他,我故意说他有女朋友。说得多了别人就不信了,我让他自己想理由,他就说,他确实有女朋友,我不信,他给我看照片,我一看,Fine,OK,我不羡慕。”   祈热笑着,分明听明白了,还是故意问吉野,“什么时候?”看的却是陆时迦假装云淡风轻的侧脸。   “他刚来没多久,我问他,怎么女朋友在国内,他还舍得出来,他不告诉我。你们之前每天打电话,他一日三餐都规律了,还总是偷笑,我们都觉得莫名其妙,再看他戴着耳机,就知道是在和你打电话。我就更确信,你们先前肯定吵架,所以才不联系。”   祈热看着陆时迦,忽然说:“我们之前分手了。”   吉野傻了,“分手?分手?!Really?”   “我来日本就是要追回他,他现在还不太肯理我。”祈热看似在回答吉野,倒更像是在跟陆时迦抱怨。   “Jesus,你根本不用追啊!这小子很爱你!”吉野一副人神共愤的模样。   祈热笑了笑,没再说话。   陆时迦看着窗外,她则看着他。想伸手去牵他,忍住了,想捧着他脸亲,努努力也忍住了。   前头吉野还在抖料,祈热多听一件,心里头的想法便愈发强烈。   作者有话要说:  拆一下,后头还没写完。   ————   感谢在2020-05-23 17:20:12~2020-05-24 20:0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在是在在、和班夫闵 2个;superR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佬 21瓶;小土豆 5瓶;洛堇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车子一路开往浅草寺, 目的地是浅草寺旁,吉野一年前换的套间, 三室一厅。祈热跟着陆时迦进门, 才知道里头已经有男男女女在等,挤了一屋子, 看见祈热呼声四起,甚至鼓掌欢迎。   祈热脸皮虽然修炼到了一定的程度,还是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场面,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手就被牵住了。   祈热故意挣了挣,没让他牵。又听陆时迦用日语跟他们说了句什么,大家“啊”声一片后,倒也不再那么热情。   因为人太多, 且女多男少, 两个房间给女生用, 另一个房间则给男生。   祈热被陆时迦带着到了其中一间,他没进屋,站门口告诉她东西都放哪儿, 等她大略收拾好出来,一屋子的人便出门去聚餐。   除了吉野, 其他人英语都不太溜, 很多想问的问不了祈热,只能问陆时迦,而陆时迦明显不想多说, 只低头默默吃着小火锅,另外,忙着帮祈热夹菜。   位置小,围挤在一块儿,就差坐到旁边人的身上。   祈热想起在国内的时候跟着班堇去兜风,她被班堇的朋友挤得动不了,后来是陆时迦将她抱到腿上。   那会儿他说要学机械自动化,现在他学的确实是机械;他说若是她愿意来看他,春天的时候他们一起去浅草寺,浅草寺他们确实去了;他还说,到了夏天要一起去看烟火大会,他也真的特意回一趟国,接她回来。   日本的烟火大会,也叫花火大会,是日本传统文化活动,夏日庙会活动之一。此刻一起吃饭、晚上一起睡觉的一桌人,也都是因为明晚的花火大会,才聚在一块儿。   吃完饭,一行人走路回去,陆时迦便在这会儿告诉祈热明天的行程,“早上不用起太早,提前吃午饭,再去租借浴衣的地方做浴衣发型,换浴衣,如果觉得走路碍事,可以换回自己的衣服。”   祈热等了一会儿,没听他继续说下去,便侧头看他。   陆时迦也正看着她,她从机场出来后就一直很沉默,起初他以为她是因为听不懂日语没说话,后来吉野和她聊天,她似乎也没什么兴致,笑着回一两句就只顾着吃东西。   陆时迦仔细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将疑问问出口。   回了住处,大家排着队洗澡,祈热是客,都让着她。祈热也没拒绝,拿了衣服去洗浴间。   刚进去,身后就有人跟进来,祈热知道是谁,故意没有回头,只见他手从后头伸过来,给她解释一看就能懂的冷热水方向。   等洗发水和沐浴露都讲一遍,无话可说的时候,陆时迦在原地站了几秒,眼前是她细瘦的肩背,牛仔短裤下笔直的长腿,他别开头,转身迈腿出去。   门半掩着,他伸手要去关上洗浴间的门,身后祈热忽地走上前来,挡住他的去路,“嘭”一声,仍是用背将门顶推回去,靠在门上,抬头看着他。   她没有上前,而是伸了手,先将扎起的高马尾解散下来,再漫不经心地去解自己的衬衫扣子。   解到第四颗,里头内衣,以及胸前那条笔直的,像是流过溪水的河床,若隐若现。她停了手,继而从牛仔裤后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安全套来。   “我想入港。”她总算开了口。   陆时迦听了纹丝未动。   祈热便往前一步,一丝一毫都不沾他,抬头又平静地重复一遍,“陆时迦,我想入港。”   陆时迦咽了咽喉咙。   而后,祈热踮脚勾住他脖子,身体贴近,歪头去亲他脖子,“扣子——”她捉了他手往下,是哄他般的语气,“帮我解开……”   见他没动作,祈热继续往他身上贴,一手揽住他,一手去扯他裤头,“你昨天可不是这样的……”   陆时迦闻言竟笑了,也终于有了动作,手一箍将她往上颠了颠,仰头咬她脖子,然后往下,用了低沉的声音问:“感动了?”   他也是刚才,终于确定她为什么沉默。   祈热双腿圈在他腰上,低头埋在他脖颈里,感受他的舔咬,闷闷地回一句:“嗯。”   陆时迦又轻笑一声,“不至于吧?”   “什么不至于?怎么不至于?”祈热还是埋着头。   “不至于这么主动……”陆时迦没说出那两个字。   祈热感受到他此刻的贴近,气息全喷在他脖子上,像是要糖的小孩,不,是把自己的糖倾尽送出,言语里透露出一份自恼,“我就想什么都给你。”   陆时迦憋着笑转了身,将她放在身后的台子上,她顺势将下巴垫在他肩上,仍圈抱着他,话题转得有些突然,“你的同事都好漂亮,性格也比我好多了,还跟你同龄,可是……”   陆时迦接她的话,“可是我只喜欢你。”   祈热愣了愣,没想到他这会儿竟不跟她闹别扭,便继续说:“你还告诉她们,你有女朋友。”   “嗯。”陆时迦应了一声。   “不就是我么?”祈热退回去,两人便面对面。   陆时迦这回没应,他一瞬不瞬看着,觉得这一刻的祈热十分陌生,她不太受得了肉麻,总是擅长破怪感动,现在却自发地陷入了感动的情绪当中。   可说到底还是熟悉,她有时候总是出人意料。   就像此刻,他以为她要继续感动,却见她揪住他衬衫,语气带着威胁,“现在你女朋友想入港,听见没?!”   陆时迦真的不太想笑,却没忍住,外头分明听不见,他也故意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畔,“祈老师,你不是感动,而是单纯——”又故意停了两秒,“想要?”   祈热也真的没法否认,除去感动,她可能,或许,恰好确实正处在欲望有些强烈的时候。   陆时迦的手能满足她,但是,她想和他一起。   是以她干脆点了点头,将手里拿着的安全套往他身前递。   陆时迦低头看了两秒,接过来,行云流水般又将东西扔到了旁边的台子上。再看她时,直接伸手去解她扣子。   自然是没有做,只让祈热到了一次,他便迅速地抽手,然后抽身离开,前后不过三分钟。   祈热压着声音在里头吼,“陆时迦你是忍者吧!!”与此同时,她愈发信了那个算命老先生。   陆时迦将她声音关在门内,自己站门外冷静了好一会儿,差点就要开口夸自己又忍过一次。   祈热说得没有错,他这是折磨她,也是折磨自己。但他必须让祈热明白,他不会那么容易彻底原谅她。他自己可以主动,但祈热的想法,他暂时不能如愿。   这一晚,陆时迦的手机里多了几条祈热发来的消息,内容相同——八嘎呀路!   陆时迦默默笑了。   一夜过去,火球一升,又是东京一日。   考虑到温度和晚上的人山人海,所有人一致决定放弃浴衣、手包和木屐,穿自己的衣服。倒是为了陪祈热,女孩子都去做了个浴衣发型,头上别着头花——陆时迦买单。   祈热没选择头饰,而是夹了那对有了不少年头的蝴蝶。   去会场之前,一行人先去填饱肚子。街上是鳞次栉比的屋台,一个个看过去,陆时迦默默付钱,祈热手上便轮流出现章鱼烧、炸鸡块、苹果糖、刨冰。   再去钓气球,捞金鱼,时间便消遣得差不多。一行人便加入浩浩荡荡的队伍,先往浅草寺雷门移动。   是东京市内最有名、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花火大会,加上22500发的烟花数量,足以吸引几十万人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越临近会场,越是到了举步维艰的程度。五分钟过去,似乎还在原地。街上交警日英语交杂,高举扩音喇叭进行交通管制。   原本是并肩,到后来哪顾得了别扭,慢下一步护在她身后,一伸手,又将人给紧紧牵住了。   只是闹别扭的成了祈热,昨晚一过,她今天还没跟他说过话,顶多是几个“嗯”“哦”。   本是祈热求和,按道理,现在该换陆时迦。   陆时迦却当昨晚的事没发生,一切如常,甚至那对蝴蝶发夹也是他帮忙夹上去的。   这会儿他牵她手,她挣开,他再牵上去,她又挣开。他索性单手一圈,将她腰箍紧了。   “别动手动脚,没用!”祈热嘴上这么说,却没再动作。   陆时迦又默默笑了。   暮色里没有狂奔,只有仲夏里的残阳将天空染红,为前胸贴后背的两人徒增热意。   周边是千万个声音在说话,祈热听得最清楚的却是陆时迦的呼吸。他们与其他人簇拥在浅草寺门口,像是一块完整的蛋糕,然后由黄色长带一块一块地切走。   祈热她们是较早的那一拨,也同样用了一个多小时去走那几百米的路。   从雷门到几百米外的吾妻桥,耐心所剩无几。旁边是将近一米九,高大的吉野,看两个人像是又吵架了,当起志愿和事佬。   “以为你们昨天去洗浴间已经把所有矛盾都解决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一开口,就被陆时迦扫了一眼。   祈热却不太在意,双手交叉在前,朝他回了一个词:“Nope.”   吉野笑了笑,还要张口说话,人群里忽地开始响起倒数声,将他的话拦了回去。   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烟火盛会,与桥下静谧流淌的河水,与头顶微蓝的夜空一样,在时间流逝当中,越来越真切。   “5!”时间逼近。   陆时迦歪头去看祈热,喊她:“祈老师。”   “4!”   “别生气了。”他亲了亲她耳垂。   “3!”愈发振奋人心。   “你不是问我——”   “2!”   “为什么来日本么?”   “1!”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潮水般由四周涌了过来,终于,不远处一道流光孤独而快速地升天,在空中划出一条不算笔直的短线。到了一定高度,便顶了天似的停下,“嘭”一声,声音不大却有震耳欲聋的效果,天空瞬时被点亮,绽放不过三五秒的第一发礼花,伴随着噼啪声响,随即碎成五颜六色的光。   然后是第二发,第三发,由远至近,一直延伸至桥的两边。一座桥,暂时被时间与颜色分割出来,便是一个世界。   祈热的面前是稍稍朝上指了指的细长手指,她仰头张嘴,听见身后的人在她耳边说——   “这就是。”   这就是,陆时迦要来日本的原因。   为了今夜,他也故意地错过了去年的夏日祭活动,错过了一年一度的盛会。   时间也总是有些奇妙,他们记不得那是2004年的2月,却大约记得那是祈热刚从法国回来的第一晚,雪还未融化,夜里也是一片银白。由陆时樾带头,两大两小从木樨门走到七里铺,只为看一场九点钟的烟花。   当年的祈热送给陆时迦一台索尼的PSP,不是唯一;陆时迦面对着满天的烟火答应她,长大了请她来日本看烟火大会,却是唯一。   “要去日本啊。”   “你想去么?”   “日本可不是想去就去的。”   “我以后赚钱了要去,你想去的话,我可以请你一起去。”   十二年一轮回,2016年的夏天,他们真的来了。   “放烟花也能许愿?”   “听说日本夏天的烟火大会可以许。”   与花火一相连,愿望似乎也变得热忱绚烂。   陆时迦将一言未发的人扳转回来,四目相对,笑容在不停变换的烟火形状中忽明忽灭。   俯首与抬头间,又是一句意味深长的“祈老师”。   “我的愿望是——”他稍稍躬下身,朝她唇角贴近,用力感受她的呼吸,语气虔诚而深远。   他的愿望是,“吻你。”   话落,他便擅自吻压过去,当她默认答应为他的愿望买单。   吾妻桥,多么应景的地方。身边的人朝着夜空说一句“ すてき”,那是说烟火;陆时迦这会儿在心里说,“ すてき(真好)。”是在说此时此刻的一切。   他吻得愈发认真。   辗转碾压时,祈热被亲得喘不过气,她整个人像是被提了起来,心也一同被拽高,钻着缝隙喊他:“陆时迦。”   陆时迦用更迫切的吻回应她。   “陆时迦……”她丢兵卸甲,只能将他拥得更紧。   他继续亲吻她,嘴角默然上扬。   “陆时迦。”祈热脚后跟着地,退了回去。   陆时迦跟随过去,额头紧抵着她,猜她下一刻要说:“你的名字,也没那么难听嘛。”   祈热跟着他一块儿颤肩笑,问的却是:“愿望许了三遍,是不是太贪心了?”   陆时迦当即一愣,反应过来,随后哑然失笑。   在漫天花火中,他又俯身去吻她。   花火稍纵即逝,是昙花一现的美。无数的昙花一现拼凑在一起,才成了永恒。   他们也是那头顶的花火,绽放,流逝,再绽放。   永远流逝,也永远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4 20:01:05~2020-05-25 00:0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个甜甜60佳 5个;和班夫闵、在在是在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顾月梧 30瓶;美美只是个小柚子罢了、夜夜好梦 10瓶;JING 9瓶;TK文佳怡 6瓶;在在是在在、小熊软糖 2瓶;三无少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这一次的永恒, 是十分钟。   十分钟近在眼前的花火,与吾妻桥, 都该属于每一个人, 是以他们这一块蛋糕很快被黄色长带推拨走,换下一块暂时占据这一片世界。   吾妻桥往下, 向左或向右,一路都是璀璨流火,空中落下的是缤纷的花。赞美声如人潮一样拥挤, 溪流般汇成海。   他们一路往右,途经视野良好的观景地,会停下来观看。野餐垫上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友人或情侣,或拍照、喝饮料,或拥抱、接吻。   烟火数量在, 但持续时间长, 分布下来稍显孤伶, 若是去除人声和庞大的人流,并不太壮观。   又看一会儿,一行人便沿着驹形桥下游往回走, 穿过巷子,沿街的商铺都将东西摆在了门口。   烟火还在狭窄的巷子上头绽放, 绚烂的颜色映照在砖瓦与砖瓦的缝隙之间, 藏匿在闷热与潮湿之间,又悄悄隔离在两人的呼吸之间。   生气的已经换成了陆时迦。   那十分钟不过是短暂的永恒。   接吻不过一分钟,祈热就松开陆时迦, 忿忿地说:“许愿归许愿,昨晚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陆时迦昨晚确实是故意的,这会儿看她还是一身怒气,没忍住笑了。   “你还笑?你竟然还笑!”祈热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陆时迦不说话,将她肩一捉,又扳转回去,要她和他一同看漫天烟火。再拿出手机,将她背影与烟火一起录进手机,想了想,打算录她正脸,便喊了一声:“祈老师。”   喊得有些突然,以至于祈热转回头才后悔自己反应太快,不该无知无觉地配合他,可已经这么干了,只能看一眼他身后的烟火,再自然地转回头。   身后的人则立即将拍好的小视频发送给了柳佩君。   没多久,微信视频电话从国内打了过来。   陆时迦看一眼祈热,朝她贴近,拿着手机的手往她身前伸,祈热要往旁边躲,腰又被他另一只手箍住。等人跑不掉了,陆时迦才按下了接听键。   画面里立刻出现了柳佩君和季来烟。   “热热!”两个妈妈一同喊了祈热。   祈热张了张嘴,伸脚往后踢的时候,笑着喊了电话另一头的人。   “我就说迦迦干嘛回来,原来是接你一起看花火大会。我刚刚看到视频可生气了,他都不告诉我们,我们明明也说过想去日本的。”柳佩君开着玩笑。   陆时迦接了视频却不说话,祈热只能对着那头说谎:“是我自己要来的……”   两个妈妈莫名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又一起看向镜头,这回还是柳佩君说话,“我们刚刚没听错吧?迦迦,你怎么喊你祈热姐老师呢?”   问题抛出来,烟火下的两人都愣了。   陆时迦只想着让他妈妈来缓解一下气氛,哪知自己没把习惯改过来。   其实也不算什么,就是不好解释,而且这更像是两人之间的秘密称呼,甚至陆时迦的脑袋里最先蹦出来的画面,是那次祈热哄他,非要他喊她“祈老师”。   这会儿想起来莫名觉得有些羞耻,陆时迦便装作没听见柳佩局的话,低头看向祈热。   祈热回头悄悄瞪他一眼,嘴里自然地说着:“有吗?没有吧……”她重新看向镜头,企图糊弄过去:“我们这边吵死了,根本听不太见,你们肯定听错了。”   后头陆时迦见她淡定地撒谎,默默笑了,心下一动,他故意将镜头转向头顶。似乎是意在让那头的两个妈妈好好看一看天上的烟火,实则趁着祈热疑惑时,低头亲在她脖子上。   祈热感受到脖子上一阵酥麻,就要发作,又见陆时迦将镜头转了回来,只能是又往后踢了一脚。   陆时迦倒是没躲。   那头两个妈妈明显没信祈热说的话,却也装作信了,转而要他们注意安全,又问他们是不是单独外出的。   “没有,很多朋友的。”祈热干脆将陆时迦手上的手机抢了过来,转向旁边的吉野,“这是吉野君!”   吉野从小到大看惯了花火大会,早就没什么兴趣,反而觉得看旁边这一对别扭的情侣更有意思,他早就旁观了一会儿,所以知道那头的两位是谁。   吉野有些自来熟,用了中文跟两位长辈聊天,情商高,几句就把季来烟和柳佩君逗乐了。   看三人大有一副要大谈特谈的架势,祈热干脆把手机交给了吉野。   刚递出去,人又被扳转回去,“你干嘛!”生怕那头两个妈妈听见,祈热压低了声音。   陆时迦低头凑近她,“祈老师,我们只能在这儿看十分钟,马上就要让给后头的人了。”   “那又……”“怎样”两个字被咽了回去,祈热见他压下来,下意识往后躲,他却一路跟过来,重新将她吻住。   像是十分钟之后,两人再不能接吻,陆时迦不断汲取她的味道。   旁边吉野本不想这么喧宾夺主,但看两人难舍难分,只能继续充当三好同事,过会儿又间接提醒:“烟花真好看啊,要多看看。”   祈热先败下阵来,抵他怀里平复了好一会儿气息,才伸手去把手机接回来。   季来烟和柳佩君都大夸吉野,说他幽默风趣,要陆时迦什么时候请人回国做客。   陆时迦答应下来。   “那我们就不说了,你们继续看。”季来烟适时停下对话,最后朝祈热说一句:“热热,明天回来妈妈和柳阿姨一起去机场接你。”   话落,腰上的手一僵,祈热感受到身后人情绪的变化,她脸上神色不变,笑着冲手机点头,然后说着“拜拜”,挂了电话。   紧接着,腰上的手彻底松开,祈热回头,就看见陆时迦一张不高兴的脸,她把手机往他裤兜里塞,“我要回去挣钱,再说了,我也没说要留下来。”   陆时迦连动作也没有了,一张脸变得毫无表情,祈热只好多解释几句:“酬劳很高的,比上次去展会高了不少,这回是去法国,也不用去多久,等回来也就该开学了,我就过来了。”   还在说着话,夹道的交警又一次开始管制,黄带一拉,示意他们这一波人往前去。   陆时迦身子一偏,自顾地往前走。   祈热立即追上去,“是早就答应的工作,我本来……”   本来是想临时不去了,留在日本。但是昨天听吉野说了一番话,她又改了主意。   昨晚去外头吃饭之前,吉野和她聊天,说第二天他负责给他们拍照。   “你很喜欢拍照么?”祈热问他。   吉野扬了扬眉,自然地说:“I\'m a photographer.”   祈热睁大眼,“Really?”   吉野“嗯哼”一声,摆了摆手解释:“没有钱,才去…卖东西。”下巴一点,示意了一下正坐沙发上选餐厅地址的陆时迦,“陆也想要钱,他要买房子——”他再一次卡壳了,只好又换成英语,“And——”还卖起关子,果断地指了指祈热,笑着说:“Marry you.”   祈热听到的当时愣了好一会儿。虽然知道陆时迦的心意,但是从别人嘴里听到,还是有些震撼。   吉野没发现她的愣怔,继续用英语倒着苦水:“现在是工作旺季,工作室忙翻天了,又有时差,我们经常要通宵,整个七月份都特别忙,这两天要看花火大会,才放两天假。”   其实本来都不打算看了,是陆时迦提议,说女朋友要来。   祈热已经从刚才的震撼当中缓了过来,听了吉野的话又皱了眉,“你们俩也这么忙么?”   吉野笑了,“我们是最忙的,因为不能总让员工加班,又要节省成本,就尽量自己上咯。”   他不觉得这些需要隐瞒祈热,反而认为她知道会更好一些:“我女朋友怀孕了,所以得努力挣奶粉钱;陆他责任心强,而且他买房子借了钱,想早点还清。”   陆时迦买房借钱,祈热是从柳佩君那儿听来的,她当时见柳佩君说话时不太自然,以为是家里给他垫了。现在听吉野一说,才知道柳佩君说的都是真的。   吉野对她没有保留,祈热也看出他和陆时迦的交情,是以直接问出口,“他有跟你借钱么?”   “没有,”吉野摇头,笑着说:“我比他穷。他说是跟另一个亲近的人借的,不急着还,好像还说不用还。是他自己很拼,不想一直欠着吧。而且——”吉野笑了出来,“你们不是还要结婚的嘛?”   祈热想过吉野口中“亲近的人”会是谁,脑袋里也列出了几个候选人,猜应该是其中一个。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陆时迦太拼了。昨天他去驾校接她,她第一眼就看出他瘦了,那时没来得及问他。现在想想也正常,哪有经常通宵还不瘦的?   而她给的那张银行卡,陆时迦大概率不会动。不动也成,先存在那儿,当务之急是,挣更多的钱。所以这份活儿,她不能放弃。   要多做的一件事儿不过是,哄哄他。   “我本来是不想去了,可是我留在这儿一时也找不到其他工作,我总不能闲着吧?”   祈热追着陆时迦的步伐,伸出去的手被他挡开,她只好暂时放弃。   “怎么你能上班,我就不能呢?”祈热知道,只有自己故意误解他,他才会说话。   陆时迦果然回了头,皱着眉说:“我没说不能。”   祈热憋着笑,故意拉长了脸,“那你什么意思?还是说你没生气?”   陆时迦当然生气了,他以为她至少会多留几天。他工作确实忙,但也总是数着她回来的日子,而且也早就计划好,趁她过来这几天,要她帮他干点事儿,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身边是汹涌的人潮,两人却停了下来。   陆时迦这会儿不太想说话,却还是忍不住抱怨:“你哪里像是要……”   像是要——求和的。感受下来,他追着她跑的时候似乎还更多。   “要什么?”祈热却故意装作没听懂。   陆时迦更生气了,嘴一张说:“随便你。”说着就继续往前去了。   祈热不想笑,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身边多了个人,是吉野。吉野没看懂,真心求问:“你们到底在干嘛?”   眼见走出去几步的陆时迦担心她走丢,还是停了下来,祈热又笑了笑,侧头看向吉野,说:“你不懂。”   “不懂?我也有女朋友的好不好?!”   祈热不作答,几步追了上去。   其实接受祈热要回去的事实不算太难,以她的性子,她不可能让自己一直闲着。陆时迦不能接受的是,她没有提前告知他。   而祈热像是有读心术似的,一群人坐在吉野家的客厅看各自拍下的照片时,她则故意挤到陆时迦身边:“你没问我,我也忘记跟你说了,季老板也没告诉你?”   陆时迦没听见似的,不理她,只低头看着手机。   祈热见其他人都没往这边看,便弯下腰凑到他跟前,不管他乐不乐意,强行捧住他脸,凑过去亲了一口。   陆时迦还没挣脱,祈热就松了手,他看她一眼,继而稍稍侧了侧身,将她置于身后。   “算了,反正我明天都走了,你生气我也看不着。”祈热嘴上说着“算了”,手却往他腿上放,无意般用指甲挠着他裤子布料。   陆时迦差一点就要跳起来,他努力忍住,这下回了头看她,同时捉了她的手放回她自己腿上,“几点的飞机?”   祈热这会儿看一眼他手机,才知道他刚才是在查航班,便伸手在他手机上滑了滑,点中其中一班。   这一列航班由东京飞往梅城,是陆时迦送她去的机场。到了梅城后,在家歇一日,再由梅城飞往巴黎。大半个月后,按路线原路返回,等再一次踏上东京的土地,恰好是九月开学的时候,这回是祈热自己回的学校。   连续忙了有两周,两人中间没怎么联系,等到周末有了空,祈热才带着几本书坐地铁去找陆时迦。   手上还提了些柳佩君托她带来的东西,到小区门口,先敲响了保安室的窗户。   保安见到人,立即笑着推开了窗户。   祈热说着“好久不见”,学陆时迦把手上一些吃的放到里头的桌上,笑眯眯说自己来找“Brown bear”。   保安也笑着,边作手势边说:“He moves……other place. ”   祈热一惊,下意识用了中文:“搬家了?搬家了?!”   保安听不懂,便示意她打电话给陆时迦。   她也早就将手伸进包里,从里头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   等电话一被接通,祈热立即朝那边喊:“陆时迦你什么意思?你搬家了都不告诉我!”   陆时迦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发火,这会儿平静如常说:“忘记跟你说了。”   祈热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记仇呢!小气……”   陆时迦还是那副语调,“手机壳打开。”   “手机壳?干嘛?”祈热听得一脸疑惑,嘴上不配合,却将手上的袋子放到地上,两只手空出来,紧接着就将手机壳掰了下来。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跟随着落到了地上。   “什么东西?”祈热弯腰去捡,将卡片拿到手上,一翻,上面是一行用中文手写的详细地址,又看一眼卡,她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房卡。”   陆时迦没否认,只淡淡说:“下周再过来吧。”   祈热盯着手里的房卡,听他一说,故作不乐意,“你都把卡给我了,你没空,我可以自己过去。”   以为陆时迦要拒绝,那边却没出声。   祈热只好问:“很忙?”   陆时迦应了一声。   祈热是要见人,人不在,她还过去干嘛?她拍了拍包里的几本书,“那算了,再见!”   说着一把挂了电话。   她弯腰提起地上的东西,回头去和保安道别,却见保安朝她招了招手,喊她:“QiRe酱。”   祈热笑着走到窗边,只见他低头拉开桌子抽屉,从里头掏出样东西来。   像是先前专门学了这句,保安没有卡顿地说:“Brown Bear wants you to help bring this photo to him.”   (Brown Bear要你帮忙把这张照片带给他)   祈热将照片接到手里,手一转,看清上面的画面,两三秒后,恍然大悟的同时,笑了出来。   陆时迦哪是要她帮忙,分明是他故意放在这儿,也故意不告诉她搬了家,要她过来一趟取这张照片的。   “He loves Brown Bear!”保安指着上头的布朗熊玩偶,又将这句话说了一次。   祈热听着却没抬头,冲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   她穿上的布朗熊玩偶服,陆时迦送的花篮,大脚火锅店的招牌……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隔了会儿,再抬起头时,她也指了指上头的布朗熊,笑着朝保安说:“It\'s me!”   保安一时愣住,随后拍了拍脑袋,一脸的“原来如此”。   “He loves you!”保安激动地说。   祈热听着笑出声来,低头又看一眼,心尖像被头顶的太阳一烤,化了。   原来他喜欢的不是布朗熊,而是——   布朗熊里面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5 00:06:53~2020-05-26 19:5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在是在在 2个;百合推推爱扫文、和班夫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田 20瓶;怡见倾新、爱吃皮蛋、Verna、启程、Xiaxia 10瓶;42990667、superRu、十三小豆、纪漾之、Denise不是Disney 5瓶;粟疏 3瓶;38827481 2瓶;木易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九月末, 秋分已过,太阳还未落山。   隐没在巷子里的工作室门内, 陆时迦少见地在六点下了班, 收整好桌面,继而背了包起身往外。伸着懒腰的吉野跟在他后头。   连续一个星期的加班换取完整的周末, 吉野并不觉得有什么差别,在疯狂输出脑细胞之后,头一件事想的是:吃。   “要不你和祈热明天来我们这儿, 我们提供肉,你们负责烤?”吉野开着玩笑,见陆时迦明显只顾着往外走,撇了撇嘴说:“懂,二人世界嘛, 我还三人世界呢, 你没法理解。”说到这儿又皮痒了, “你们啥时候要小孩?”   陆时迦回头觑他一眼,淡淡一眼,却有警告意味。   吉野故意瑟缩了一下, 话却继续说,倒是正经了不少, “人家都跑来日本找你了, 你就别老是摆一副冷脸,不然到时候被甩的还是你……”   这话其实有一部分踩到陆时迦痛脚,吉野说的他并不是没有担心过, 不过那也是起初,到现在他已经没了疑问。   黑色挎包带压过肩头,在身前一斜,将敞开的白色衬衫按得服帖了一些。头顶是拉得笔直的电线,雨后的石板路格外干净,陆时迦长腿交错,往巷子另一头走。   吉野还站在门口,又伸一个懒腰才跟上去,“走那么快干嘛?不是明天才见面么?你们也是厉害,你为了祈热学法语,现在祈热为了你学日语,以后你们孩子到底听你们说什么语?”   前头的人脚步一停,脸上有些惊诧,“学日语?”   吉野“啊”了一声,“上次花火大会之后,我给她发你们的照片,她顺便问我认不认识教日语的老师,说她想学。现在骗子多的是,骗钱,教得还差,我让她谨慎一点。”见陆时迦皱起眉,吉野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说错了,只能硬着头皮问一句:“你不知道啊?”然后破罐子破摔,“不知道就当我没说。”   陆时迦心情本来不错,这会儿整个人更像路边便利店里的冰箱,冷了。   他原以为祈热什么事都会告诉他,现在看来,他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祈热还是对他有所隐瞒。   到地铁站等车的时候,手机里祈热发来新消息,说明天下午才忙完,要五六点才能来找他。   陆时迦将手机放回去,没有回。   另一头没等来回复的祈热,又发了第二条过去:“本来有件事要告诉你,你不回,就默认答应了,没得商量!”   “发送”键一按,祈热关了手机埋头吃饭。   窗外一团火红的云低悬,将人与屋子都照得红彤彤。“晚霞行千里”,第二天果然大晴,万物似乎皆蓬勃。   裙子仍适合二十多度的温度,贴着座椅垂下去,随着地铁的颠簸摇晃。地铁站的广播终于不再那么陌生,一是听习惯,二是,祈热能听懂一些了。   地铁到站,她按着房卡上的地址摸到了陌生的木造房小区,摸到陌生的门口,再是熟悉的,被压在枕头上的,有些硬的黑短发。   只是看客厅,就能理解当初吉野不小心和她透露过的“Big house”——一间客厅,似乎比陆时迦先前的整个公寓还要大。   看着很是空旷,物什只有零星几件。雪白的一面墙,上头挂幕布。木质地板上铺了一床薄薄的软垫,上头压一个还没睡醒的人,薄毯子皱揉在一块儿搭在腰腹上,一双枕头,另一个尚且空闲。   旁边一只亮黄色的涂漆风扇,呼哧呼哧摇头送风。播放机在另一头,这会儿待机,没有音乐流出来。   进门后的对面,推拉门的旁边,两扇门一左一右都未关上,四处便都通了风。推拉门直通阳台,这会儿开着,阳台上放铺了餐布的餐桌和两张椅子,架子上、桌角边,簇拥了各式各样的绿植。   像是有人在这儿生活了很久,且将长居下去。   祈热收回视线,卸了包放到门口的地上,转而双膝压至软垫,倾身过去,看几眼又离开,再回来时手上多了手机,镜头对准那张睡脸,拍下几张照片。   上回吉野在花火大会帮他们拍了不少照片,祈热收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和陆时迦竟没有单独的合照。而他的单人照,翻遍手机也只有他们在一起之后,陆时迦在她那儿过夜的第二天,她趁他睡着偷拍的一张。   想来,陆时迦肯定也没有她的照片,不然一张布朗熊,他不会特意打印出来。   没有,那就让它有。不只是他的单人照片,他住的地方,她也得存几张当纪念才是。   祈热翻坐下来,刚将旁边的电风扇拍下来,头顶忽地传来一阵音乐声。   生在头顶似的,钢琴声透过木质地板漏下来,不消多久,就能听出弹的是坂本龙一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弹了一小段,卡壳了,紧接着是一道女声响起,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似在指导,弹琴的人便重复地弹那一小节。   眼下曲子还算舒缓,祈热仔细听了一会儿,就听头顶忽地换了一首,似乎是小孩不想学了,弹着贝多芬在抗议。有了情绪,就显得聒噪。   祈热下意识捂了捂耳朵,猛地想起什么,立即回了头。刚才还睡着的人显然是被钢琴声吵醒,这会儿睁了眼,对上祈热移过来的眼神。   祈热看他有些茫然,笑了出来。她猛地往前一扑,整个人掉落在软垫上,手臂自他身前擦蹭而过,手一伸,将他双耳捂住。   原是有些浪漫的举动,被陆时迦一躲,就显出尴尬来。   陆时迦转个头,离开祈热双手,伸手将旁边的播放机一按,音量拧高,整间房子便立即进入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YMO的迷幻电音世界。   祈热也总算理解陆时迦在枕头边放一只播放机的行为。被吵醒的人面色淡定,明显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打扰。   只是淡定中又透露出些许小性子。   祈热看破不说破,一翻身将头枕到空闲的枕头上,一挨着,觉得有些硬,刚要将枕头掀起,上头多了一只按过来的手。   这个动作像是警告,祈热沿着流畅的手臂线条看过去,陆时迦面上没什么情绪。楼上的声音越发响了,YMO已经不足以遮盖,对话也难以为继,陆时迦干脆将播放机关上,起身去洗漱。   他不置一词,却像是说了不少话,祈热看一眼他背影,翻个身趴在软垫上,手往枕头下摸。   是本书。   祈热又回头看一眼,没见着人,便将那书拖了出来。一看封皮,愣了。   祈热拿到傅雷翻译出版奖的那年,她和陆时迦已经分手,倒是翻译初稿,他早就翻过,还说到时候拿奖了请她吃大餐。   她翻开一页,小说名字下面跟着作者名字,再下头是译者,她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道划了多少道,她名字下面那条线已然成了一条裂缝,将陆时迦对她咬牙切齿的恨意透露出来,或许,也还有几分隐藏的思念。   祈热不知道。   她没再翻下去,将书一合,推回枕头下。   过一会儿,陆时迦再回来时换了套衣服,简单的T恤和裤子,赤着脚,手上搬个小桌子,上面放牛奶和面包,压在软垫上,分明已经到了晚上,他吃得更像早餐。而楼上又重新弹起了坂本龙一。   两杯牛奶,两份面包,陆时迦却不喊祈热吃。祈热也装作没看见,低头看着摊在腿上的书,一副“我在认真学习”的模样。   那书陆时迦认识,他先前学语言的时候用过,黄色封皮的《标准日本语》。   她报了班,这会儿还学到了他面前。陆时迦咬一口面包,如同在吃树皮。   “诶,这个怎么读?”祈热用笔圈出一个单词,递到陆时迦面前。   陆时迦不想看,却又忍不住好奇心,瞟一眼,嘴巴也没控制住,“五十音没背么?”   “背了啊。”祈热见他终于搭话,挪到他旁边,“朝鲜语跟日语属于哪一个语系一直都有争议,之前我没事看了一些文献,试着去学了下韩语,也没认全那些音,直接去看句子,多看一段时间就熟了。他们俩语法都和阿尔泰语系相似,可是日语的五十音就是难背多了。”   不过这也正常,学习语言总是因人而异。   陆时迦也反应过来,她自己就是学语言的,对语言肯定有些研究。那更不应该去报班才对。   他暗自猜想时,只见祈热将脸凑到面前,“我学日语,你怎么一点不惊讶?”   陆时迦别开眼,又侧过身子,喝一口牛奶,不说话。   祈热跟过去,脑袋飞速转着,“吉野跟你说了?”   陆时迦不置可否,祈热却明白了意思,贴着他坐下,故意抱怨说:“你知道也不教教我……”   陆时迦气恼地回头,火气终于压不住,语气冷淡:“不是报班了么?”   祈热感受到他的情绪,忽地明白过来,原来是在这儿跟她闹脾气呢。“也是吉野跟你说的?”   陆时迦仍是不说话,明显地默认了。   祈热颤肩笑出来,“我是打算找人教我,吉野说了之后我去了解了下行情,发现确实太贵了,”她见他一脸不高兴,起了兴致逗他,“就想,这不是有现成的老师么?免费还好用,经济实惠啊,现在养家糊口太难了,我卡还无私地上交了,当然是要……”   眼看她越说越没边儿,陆时迦一句话堵她:“你可以告诉我。”   “我们又见不着,我好歹先自己偷偷学会儿,到时候你不会觉得我太笨……”她停了停,抱怨说:“你搬家不是也没告诉我么?”   说是搬家,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时迦愈发气了,“是要你来,你赶着去法国了。”   “……”祈热没理了。只好耍赖,拿了书放到他身前,“我不管,昨天我说过了,你不回我就表示你答应教我。”她把陆时迦这只“鸭子”赶上了架,“这个到底怎么念?我看过好多回了都。”   这话明显有逻辑问题,祈热学习能力很强,遇到什么疑问也一定是在最及时的时候解决,几乎很少有她嘴里说的这种“见过好多次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念”的情况发生。   陆时迦一时没想那么多,又低头看一眼,念了出来:“せんせい(Sensei)。”紧接着要解释意思,腰上先一紧。   祈热将他抱住,仰头冲着他笑,语气比他嘴里牛奶还要香浓,喊他:“せんせい。”   陆时迦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祈热明明知道这个词怎么念,甚至还知道意思。   耳边祈热又喊:“せんせい(老师),”凑近他,“我想学日语,你教我日语吧。”   楼上的曲子已经进不了陆时迦的耳朵,他脑袋里的画面不是初三那会儿,他抓着祈热的手说“祈老师,你教我法语吧”,而是他房间里某处,堆在一起少儿不宜的碟片里的某一张,也是他最常看的那一张,里头的人喊的就是“せんせい”。而他用手的时候,脑袋里代入的人,这会儿就在他眼前,抱着他,故意捏着嗓子喊他。   “教我吗?要不我给你交学费?”祈热尚不知情,用她自己听了都要恶心,有些娇柔的声音。   陆时迦听得一颤,下一秒,忽地俯身亲住她,短暂地碰了碰,就要退回。脖子又被她揽住,耳边是迅速明白过来的祈热又喊他一句:“せんせい……”   再是,小桌子被翻身的人撞倒,牛奶杯一倾,和面包一块儿落到了软垫上。   一起坠落的,还有那本日语书,手机,祈热整个人,连同心。   祈热下意识低呼一声。   陆时迦瞬间就将她压倒,圈在自己怀里,细细看她的鼻子、眼睛,然后在惊魂未定的人开口说话前,将自己一个多月来的思念,吻进她嘴里。   脚上是打翻的牛奶,顺着脚踝滑下去,留下黏腻的一道印记,而口中的胶着状态,让祈热自动忽视了这种不适感。   嘴里的奶香味,不知是来自牛奶,还是来自少年。不对,这样给人压迫感的人,已经不再是少年。   陆时迦往下吻,头发有些扎人,蹭在祈热脖子上。   身前一阵酥麻,祈热尚还有足够的意识,手插进他头发,又将他脑袋推拨上来,印上他嘴唇之前,喊他:“陆老师……”   陆时迦立时全身紧绷。   “陆老师,”祈热迷离着一对眼,嘴唇紧贴他的,“我这是在给你交学费?”   陆时迦喉结连滚几下,埋下去吻住她。   垫子足够两人来回滚两圈,毯子卷到身上,竟将两人缠在了一块儿。   陆时迦找回些理智,从她身上侧翻到旁边,再将她卷堆上去的衬衫轻扯回原来的位置,喘着粗气,直至平复一些才说:“花火大会那次,搬家前有些东西没整理,是要你帮忙的。”   祈热脖子上几片红,久消不去,她故意瞪他:“把我当搬家小工呢?”   陆时迦以为她没听懂,就见她侧个身靠近,下巴抵他胸前,“什么东西?现在放哪儿了?不会是——”她笑了笑,从牛仔裤后头将那张照片掏了出来,“和这张照片类似的东西吧?”   陆时迦看一眼上头的布朗熊,伸手要去拿,祈热灵活一闪,人跟着跪起来,再起身,低头笑着看他:“我帮你放回房间!”说着就往开着的那扇门跑。   陆时迦愣了两秒,看她身影一闪,忍不住笑了笑,这才起身跟进去。   房间里内容比客厅丰富得多,五脏六腑密密组合。   进门右手是靠墙摆放的榻榻米,床头竟贴一张电影《初吻》的海报,画面是男主给女主戴上耳机的那一幕。   祈热一时愣在门口,等感知到身后有人跟过来,她才回了神,没回头,继续盯着那张海报看,“这个,不会是……”   “嗯,我十三岁生日的时候,你送给我的礼物。”陆时迦的声音就在身后。   祈热张着嘴说不出话,一侧头,又看见了靠着窗台的书桌上方,缠在一起的那对粉绿御守,正被从窗户缝隙漏进来的风吹得连连打转,缠到最末,又反方向分开,如此循环。   挂的高度合适,微微一抬头就能看见。   祈热不自觉地往书桌前走,旁边的网格上夹着照片,第一眼看过去,祈热就笑了。她看见的那张是四人合照,姿势各异且模仿得惟妙惟肖,祈凉是猪八戒,陆时樾被她点名为嫦娥,陆时迦是猴子,她五指摁在他脑袋上,是如来佛祖。   “好傻啊……”祈热感叹一句,不知是说陆时迦,还是说自己,亦或是在说陆时迦始终保存着这些照片并带来日本的行为。   再去看第二张,不知是在哪儿,身后是漫无边际的花田,他们站在小溪里头,祈凉只有半个背影。正中间仰头哭的是陆时迦,哈哈大笑的是祈热,两人的联系,则是祈热手中那只挥舞着钳子,夹住陆时迦衣服的螃蟹。   第三张,第四张……他们小时候的合照倒是不少,到后来陆时迦上了初中,就直接断了层。   再往后,照片就十分新了。   一张上头是用樱花铺出来的字:“あいしてる。”   那个多出来的句号,显然是陆时迦去而复返后,自己添上去的。   下一张是铺在椅子上的,他的名字。   再往后,则是花火大会的合照。   祈热来回看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上那张布朗熊照片夹了回去。   她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静静看着与她相关的东西,而没有跟过来的陆时迦倚在门口,默默看着她。   桌旁又有几格柜子,靠着墙。最上头摆那只被陆时迦拿回来的粉红色小兔子,当初他买来给她手取暖,不知还能不能用。   往下数第二格是那枚神八成功对接天宫一号的纪念币。另外一枚还在她那儿。   第三格,祈热送给他的Sony PSP。   是两千年初的电子产品,也是现在在原产国日本都已经十分罕见的东西,吉野进陆时迦房间的时候看见过,吓了一大跳。   祈热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会儿从班上的日本同学那儿拦截过来,同学抬高价格,她狠心才买下来的。   书桌两边又有两立低矮书架,坐下后弯腰就能拿到,左边是一溜儿专业书,封面是机械类的图,而右边那一架,又都印上了祈热的名字。   倪亚达四本系列书,她教他法语时给他的法语教材和笔记本,她给他的那本绿皮“恋爱宝典”,又有活页夹,随便一翻,都是留了祈热名字发表在刊的核心论文。再是,那张在祈凉工作室,她给祈凉朋友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的纸。   竟然也被他给拿来了。   她暂时跳过书桌的部分,再去看其他地方,然后,又傻眼了。   她刚才进门就见到吊在角落的沙袋,以为他只是健身,这会儿再去看,又见到拳套,头盔,甚至是护齿。   她回身去看陆时迦,陆时迦似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我告诉大家要来日本交换的那次,你带伤回去的,后来……”他顿了顿,接着说:“后来我问过徐云柯……”   本来不想什么都学她,可到了日本之后,总是看到武道馆,似乎没多大联系,但他总算找到牵强的理由——学其他人锻炼身体,很快就去报了个格斗班。   一身装备,也是那时候置办的。   视线落在格斗装备上,再将满室的物件扫一圈,祈热心里一时慨叹不已。他先前回国时态度冷漠,她当真以为他不再喜欢她,后来发现是他戴了面具,现在再看,原来不止是面具,连一身盔甲都具备。再一对比,她当初在阳台上发现的东西,不过是海里一瓢水。   她扶着椅背,好一会儿没出声,再回头扫过他桌面,目光所及之处逐一是电脑,音箱,专业书上放置的一支笔,垫在纸页上的杯子,和杯子下,纸张上的英文。   不过是一带而过,看一眼她便略了过去,再到下一样台灯,才恍然发现那几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   根本不用将杯子拿开,就能看清上面的内容。祈热吓得起了身,与此同时,倒吸一口气,发出惊讶一声。   头顶孜孜不倦的钢琴练习声始终透过地板传下来,刚才看得太入神,祈热有好一会儿都没听进去,这会儿像从梦中惊醒,耳边便萦绕着熟悉的久石让的《Summer》。   明明是舒缓欢快的曲子,祈热却觉得尤其吵。   她转身便往外走,下意识地想要逃离,经过陆时迦时甚至没有去看他,快速丢下一句:“你这太吵了,我回去了。”   她脚步飞快,竟然记得捡起包,边走边将捞起来的手机、日语书塞进包里,到门口将包带一提,开了门出去。   楼道也是木地板,她踩上去咚咚作响。心里说不上难受,只是忽然有些难以接受,脑袋里各种想法来回碰撞,等她快步到了楼道口时,想法没撞出结果,却让她冷静下来。   她倏然转身,又大步子往回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分明有门卡,分明有门铃,她却用手去敲,用力地敲。   只敲两下,第二下还是空的,门就开了。   陆时迦像是要去追她,但更像是知道她会回来,等在门口。   祈热大口喘着气,一点不惊讶他会守在这儿,开口便是质问:“你去美国,我呢?”   那堆英语资料,是他申请去美国读研的文书。   陆时迦接下来的这一句话并不像是预先想好的,“祈老师,我们比一场吧。你赢了,我就不去。”   祈热一脸疑惑,还没想更多,先问出来:“比什么?”   “かくとう。”   (格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6 19:53:57~2020-05-28 18:0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ooa.、在在是在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加个甜甜60佳 20瓶;41593422、美美只是个小柚子罢了、Verna 10瓶;kiooa.、42990667、荲荲荲 5瓶;小熊软糖、木易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park in wb)   “什么?”祈热没听懂。   “格斗。”陆时迦说着, 伸手将祈热往里拉。   祈热被拉进屋,房门在身后关紧, “我哪打得赢你?”   陆时迦松了她的手, “你没得选。”   祈热站着没动,肩上包带往下滑, 她往上提了提,抬眼看着他,用了陈述的语气说道:“你早就想这么做了。”   陆时迦没有否认, “是,不过比预期的早。”   他原本打算再晚一些,但是想法到了嘴边,就那么说了出来。   祈热一瞬不瞬看着他,眼神从起初的意味复杂慢慢变得通透, 她往前一步, 衣服是丝绸, 包带又一次滑落,她抬手摘下来,用了些力往陆时迦身前塞, 嘴里说着:“原来你早就想揍我了,一直憋着呢。”   陆时迦仍旧没有否认, 甚至平淡地说:“祈老师, 你是欠揍。”   “……”祈热张口哑言,嘴一合,继而去撸袖子, “那来吧。”见他站着不动,解释说:“我就要现在比,鉴于你身体那么长,肉那么硬,你两只手都不准动。”   陆时迦忍不住笑了,将她有些重量的包往旁边的柜子上放,再低头,看见她抱在胸前的手,纤细的无名指上那一圈银白十分显眼。只看一眼,人就跟着严肃起来,“祈老师,公平起见,我不会让你。”   他眼神带几分狠劲儿,像是要上街打群架。   又见祈热动了动嘴唇像是有话要说,知道她好胜心强,以为她临时退缩了,便问:“要先练几个星期么?”   “不用!”祈热一口咬定,“练不练都没区别,教练都说了,我不是这块料。”   陆时迦听了没笑,而是问:“为什么要练这个?”   祈热不甚在意地回:“你不是说了么?欠揍啊。”   被揍,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发泄方式。   陆时迦仍没有笑,看她两三秒,转身往房间去,“我去拿拳套。”   他步伐随意,背也挺得不直,却透露出一种坚毅,祈热便更清楚地明白,这场格斗的意义不似嘴上那般一时兴起。   陆时迦出来得很快,早有准备似的,手里的拳套一大一小,小的那副像是特意为她准备。   小桌子和杯子已经被收走,两人站在被牛奶晕湿了一片的软垫上,陆时迦躬背给她戴上拳套,唇角平直,一言未发。   祈热也没再说话,低头看他熟练动作,却没有将细节落入眼里。   头顶学钢琴的小孩浮躁的心暂时得到平定,弹一曲德沃夏克的《幽默曲》,似乎是现在才将正常水平发挥出来,教人安定。   风从阳台携着绿植的香气涌进来,带着东京夏末的黄昏,带着头顶的音乐和厨房飘来蒜香饭的味道,一齐挤进空旷的客厅。   祈热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人,差点就要以为他们接下来不是要比赛,而是携手跳一支优雅的舞。   这样一想,画面忽地变得有些搞笑。   她见他仔细帮她穿戴好,再接着去给自己戴上,手腕处还未拉紧,祈热还没想明白,拳头便朝他身前挥了过去。   陆时迦却像是猜到她会违规偷袭,手肘迅疾一别将她拳头格开,再动作飞速将手腕处按紧,耳边还是祈热刚才那句低呼,人也还未退回去,他便重心下沉,左脚迅速转体,带动左拳出击,拳头便打在了祈热腹部,又快速收回。   他力气没用实,且在出拳时稍稍偏了角度,却也足够让祈热往后一退,直接摔坐在软垫上。   祈热腹部一痛,摔下去的同时,肩上又多两只手将她护住。   她气恼地捂住肚子,人一侧,挣开那两只手,就听陆时迦蹲在她身后,问她“疼么”,她不说话,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刚要开口吼问“你怎么来真的”,肩膀上一沉,人又被他扳回去。   陆时迦刚才还是担忧的,这会儿和祈热眼神一对,脸色立即变得严肃,问她:“你为什么来日本?”   祈热愣了愣,明白过来,又听他说一句:“我要听实话,祈老师。”   祈热当初问过他,他当时气恼地回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分明清楚,不过是要她亲口承认。   “因为你。”祈热认真看着他的眼睛,“知道当初自己想错了,也知道自己放不下你,所以就自私地来了。”   室内一时只剩钢琴声。   “你没有告诉我。”陆时迦喉咙一滚,“他们也都不告诉我,祈凉说你要去法国,我知道他在骗我,可是听到的时候还是想打人,后来季阿姨让我给你带东西,我才知道你要来日本。”   知道她来日本,到拿着东西去东外大找她之前,两三天里,他几乎没阖眼。他说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来日本,当然是说假的,从季来烟口中得知的那刻,他就明白祈热要来做什么。   他心情从来没有那样复杂,明明觉得生气应该多一些,气她当初想不明白,气她中间的没事人状态,又气她终于想明白然后追来日本,就如她自己所说,她是自私的;她故意在家门口喊他名字,转眼又说“没什么”,他气她这样耍他;还有她以往说的那些话,给他带来的伤害也突然找了回来。   可欣喜压过了一切。   他甚至想好要把房子改租到两人学校的中间,想好要去浅草寺,去看花火大会,去东京塔,然后去附近的城市,名古屋、札幌旅游。   想得很多很远,最后逼自己清醒过来。   他清楚地知道,他要祈热,要祈热一直和他在一起,可又害怕她再次离开,所以逼自己不要那么快原谅,要她知道自己做的错误决定,也要她知道,他们彼此离不开。   祈热像是读懂了他眼里的所有情绪,“我不告诉你,是怕你躲我。我一直都很自信,知道你还喜欢我,可是我也害怕,害怕你因为从我这里受到的,那么多……那么多的伤害,不想理我了。”   陆时迦听出她哽在喉咙里的情绪,心里滋味复杂,“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日本,不是么?”   祈热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下哭,所以迅速整理了心情,冲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陆时迦仍要她亲口说出来。   “因为我。”祈热语调平稳,“因为你说过,要请我看花火大会,也说了要去浅草寺,你要兑现承诺,所以来了。”   陆时迦沉默着没回应,刚要伸手将她拉起,对面的人手肘已经推了过来。   他本就是蹲着的,重心不稳,她力气不大,技术却在,一个左横击肘便将他推击在地,随后整个人猛地扑过去将他压住。   陆时迦以为她要质问,却听她问:“还想问什么?”   两人离得十分近,气息交融,若不是在正经地谈心,这会儿更适合接吻。   两人却都心无旁骛。   陆时迦侧身一翻,将她制服在下头,眉头皱着,问:“五月份你回去那次,是去找我爸妈的,对么?”   祈热手被压着动不了,只能点头,“我来日本之前,护照寄到家里,是陆叔叔收的,我直接告诉他我要来日本,后来也告诉了柳阿姨,他们知道,可是还差一次正式的……讲和。”   她私以为算是讲和,殊不知那几位长辈开玩笑,说祈热那次上门,更像是提亲。   提到这个,祈热又想到陆时迦和陆正午的关系,有些犹豫,“你和陆叔叔……”   还没问完,身上的人动了动,伸手扯住她领口,另一只手护住她腰,带着她一同站起来,随即退后,与她分开一米距离。   因为提到陆正午,陆时迦面色更难看了,“我和我爸的关系我会处理好,但不是现在,我还没原谅他。”   祈热站着没动,她已然没了跟他格斗的想法,陆时迦的拳头却又挥了过来。   很轻的一下,打在她胸口,这一下,更像是提醒。   “中间那么久,你没想过找我么?”   陆时迦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祈热胸口的痛不及心里一绞,好在喉咙里的哽咽还未影响她说话,“想过,想过很多次,可是我已经下决定了,下决定的时候我纠结了很久,后来就认准了死理,脑袋再也没有拐弯。”   其实始终都在纠结,不过是那个洞太深,她一栽进去,反抗也不过是打起的水花,没有作用。   陆时迦的态度让她认为,他已经不喜欢她,可是后来她终于从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爬出来,便坚定地认为,不管他还喜不喜欢,她都必须争取。   她的这个回答,在陆时迦预料之中,因为他们刚分开的那一年多,她的纠结很大一部分都传达给了他。   “那天早上我开车送你出门,问要不要等你,你说不用等了,”陆时迦声音轻了许多,就要被钢琴声压过去,“我说‘好’,其实我一直在门口,那是我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是你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我。”   祈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迅速将视线模糊。即便知道那会儿自己已经铁了心,即便知道自己那天看见了陆时迦,仍然会拒绝他,可是她从来不知道,她以为两人彻底斩断感情的那一次,陆时迦甚至还作了最后的努力,即使前一天她还将最恶毒的语言慢慢地敲打进他心里,要他千疮百孔。   “我……”她想说抱歉,却知道说了也于事无补。   陆时迦就站在她跟前,她却看不清。   她干脆闭上了眼,泪珠跟着一滚,顺着脸颊滑落下去。她将脸一扬,“你打我吧,陆时迦。怎么打都可以,”她还知道开玩笑,“反正我也打不赢你。”   陆时迦一时没有反应,只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不对,是太熟悉了,分明是他曾经跟她说过的。   他喉咙一紧,一句话从嘴里挤了出来,“我需要你还手。”   他往后退一步,语气不含任何情绪,问:“祈老师,我是喻星淮的替代品么?”   祈热睁了眼,眼泪瞬时跟着止住,对面站着的人便渐渐清晰起来,她摇着头,郑重其事地回:“不是。”   陆时迦左右移步,拳头时刻准备着挥出去,提醒一句“我要你还手”,紧接着重复问:“我是替代品么?”   他拳手终于挥了出去,对面祈热将他手臂一挡,这一回她主动进攻,将他手格开的同时,腿一曲,膝盖出去,顶在他腿上,声调高了许多,“不是!”声音很稳,眼泪却跟随动作一同落下来。   她的力气在陆时迦看来不过是九牛一毛,那一膝盖压根不顶用,陆时迦却情愿被她压制。   因为这个问题,她的回答必须是对的,且是唯一的。   他声音低下来,问第三遍,“是么?”   祈热摇头,喉咙咽了几回,还是觉得难受,开口便哽咽了,“我爱你。”   陆时迦整个人愣住,身前的人随即靠过来,耳边也是她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语气,倒像是誓言:“陆时迦,我只爱你。”   陆时迦肚子里搁的那一番话,忽然就不想说了。两人对视一会儿,陆时迦还是选择一勾腿,在祈热往后摔的同时捞住她腰,一矮身,与她一齐坐了下去。   再问已经没什么意义,很多问题他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将最后的问题问了出来,“我爸找你之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祈热本是低着头,闻言抬头看向他,就听他自己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你也认为我爸说的是对的,觉得跟我在一起会影响我,只有跟我分手,我才会过得更好,是么?”   或许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但她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祈热对着他点了点头。   陆时迦早就过了生大气的阶段,这会儿只是暗暗叹了口气,他停了好一会儿,似是在为接下来的几番话酝酿,其实那些话早烂熟于心。   “我爸是在你坐错地铁那天给我打的电话,我知道之后很生气,但是他是我爸,我没法儿骂他。”   也是那次电话之后,他去东外大找她拿御守,态度变了许多,结果她竟然坐那儿故意给柳佩君打了电话,让他没法继续生那么大的气。   “后来我想了很久,已经不是生气,而是觉得很可笑。你和我爸一样,为了我好,但是都想错了。你们都错了,尤其是你,祈老师。你非要和我分手,不是帮我,是害我。”   “你赞同我爸的看法,所以才会那么决绝。你甚至都没有告诉过我,也没有问我的想法,你始终把我当小孩,所以什么决定都是你一个人做。你让我成年的第一天经历我最难过的离别,你要我去和别的女孩谈恋爱,”他笑了笑,带几分自嘲,“要是可以的话我真该去谈一谈,可是我只喜欢你。你甚至在我彻底接受这个事实后,还试图希望我们回到以前。你逼着我成长,逼着我学会这些道理,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公平么?”   他并不需要祈热的回应,更像是长期压抑过后的释放,“明明是你教我的,有什么想法都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你教我的,自己却没有做到。我以为你什么都会告诉我,我以为你不会像其他大人那样,擅自认为什么是对我好,认为和我在一起多么自私,又多么无私地放我走。可是你确实这么做了,你拿各种说辞甚至不惜提起喻星淮,好让我放弃,那时候我相信你是真的累了。可是我以为的也错了,这件事里我也太自以为是,对你期许太多,我以为你本该是最懂得爱、最珍惜爱的,但我错了。”   “你们祈家人是不是都这样?祈凉那次创业出事,他第一时间不是告诉身边的人,而是自己解决,甚至想去借高利贷。”   他看到祈热滚下去的眼泪,也看到她这会儿眼底的诧异。   “是不是根本想不到他会有这种想法,觉得这种行为很难理解?这也是我对你做法的不理解。你是因为我才会这样,可是我不愧疚,我没有做错什么。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时候的你,我喜欢的是什么也不怕,张扬,知道自己缺点也还是一往无前,不完美的祈热,我希望这样的祈热可以在我以后犯错迷茫的时候提醒我,给我建议,陪在我身边。所以我一直在等,等那个原来的祈热来重新见我。但是我等太久了,祈老师,我每一次故意挂电话,每一次故意不说话都是在等。我给了自己一个期限,我交换结束之前,如果你没有来,那我就真的不会等你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或许他们就会错过,只是陆时迦也不敢肯定,他给自己的那个期限作不作数,因为一开始他甚至想的是再也不要原谅她,连期限也没有,可最终还是比不过自己的心。   “还好我等来了,一开始你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很气。可是我又想明白了,这才是你,在我这里,你总是没理也要占理。”   “我本来不想这么快跟你和好,因为想让你记住你自己想错了多少,记住我被你忽略了多少。我妈提醒过我很多次,说你三十岁了,可是没有人会为你的年龄买单。你二十六岁的时候跟我在一起,一年不到我们就分手了,到现在的这三年,是你自己放弃的。三年时间对谁来说都很宝贵,我们已经失去了,所以我不想再和你犯一样的错误。比起恨你怨你,祈老师,我更爱你,所以我希望可以尽力地让你明白,让你更珍惜我。”   “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变得不像自己,尤其是因为我。你教过我很多事情,可能是太不公平了,你唯独因为我犯错,走进了死胡同,所以现在要我来提醒你,要我和你一起承担这件事情的代价。”   阳台的风还在往里吹,祈热早就泣不成声,哭得不能自已,没有精力去听他那么多话,却一字一句都放进心里。   陆时迦已经解下拳套,捧住她脸,用指腹将她眼泪擦掉,“别哭了,祈老师。”   祈热一听这句,哭得愈加凶猛,嘴里说着:“痛……”   “哪里痛?”他贴近。   祈热低着脑袋,语气不像是委屈,“被你打的地方都痛……”   陆时迦心里一疼,跟着弯下腰去看她,说的却是:“我被你甩了的时候,比你痛多了。”   祈热索性哭出了声,“你原来有这么多话要说,早就想教训我了,你还打我……”   她哭得像个孩子,陆时迦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祈热挣扎着,边呜呜哭着,边说:“你别碰我。”   祈热只是一味地哭,陆时迦便手一用力,紧了紧她手臂,将她稍稍拉回了现实。   “我也做错了祈老师,”陆时迦将她抱得更紧,“我那时候不该逼你逼得那么急,可能高三毕业我们再在一起,你压力就不会那么大。我也不该在明知道你很纠结的时候不帮你,反而把你逼得更紧。散伙饭的时候我喝醉,你去酒店看我;看我和祈凉故意发的消息,你气得把戒指扔掉,徐云柯也告诉我,你哭了。你在乎我,喜欢我,可是我的那些做法让你更加坚决地认为,我和你分手了真的可以过得更好。还有一起听腰的那次,跟你要回御守,我说的话都是无心的。我气糊涂了,只想用更伤人心的话让你知道我很生气,我很失望。”   祈热摇着脑袋,“我说的话更难听……不对,你的话也难听……”   她眼泪如同停不下的雨,一滴接着一滴,陆时迦便耐心地用指腹压净。   “每个人都会犯错,你,我,任何人。虽然我生气的时候甚至想坐时光机倒回去,撬开你的脑袋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也打算天天提这件事让你记住,但是我知道,你自己都明白了,所以这些话我只说一次。”   祈热拳头在他身前一捶,“你竟然还想天天教训我……”   陆时迦笑了一声,很淡,随即将她扣紧。终于,低头用嘴唇去亲她脸上的眼泪,一寸也不愿放过,压低了声音诱惑她:“祈老师,我说完了,你没生气,对么?”   “你要是没生气,就亲亲我……”   祈热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陆时迦用脸蹭着她,吻她嘴角,在她往后躲时低头去含舔她耳垂,声音与鼻息在她耳畔,“祈老师,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我给你睡……你睡了我,我就是你的。”   他声音与软垫,与牛奶一样柔软,诱哄着她,边说边将嘴唇印在她身上。   祈热没力气躲,半推半就,眼泪一会儿就被他亲干净,过了会儿,她搂紧他脖子,鼻子蹭着他的,哭着说:“我肚子疼……你刚才太用力了……我疼。”   陆时迦已经帮她解开拳套,随即去解她衬衫扣子,解开她裤子拉链。   紧跟着,去解开她的心。   …………   楼上的钢琴声还在,仍是熟悉的曲子,是陆时迦在散伙饭那次,看的那部电影《毕业生》里头的插曲,《Sound of Silence》的钢琴版。   那会儿他因为和祈热分手,与主人公一样在毕业之后陷入迷茫,整个人压抑阴沉。   现在再听,心境已然大变,是迷惘彷徨过后的透彻心扉,失而复得之后的欣喜不已,以及仇恨悲痛之后的尽情释然。   ……   拉下去之前,摸到她裤子口袋,果然摸出一枚安全套来。   ……   祈热喊出了声。   可以确定,若是没有钢琴声遮掩,她这句已经教人听见。   陆时迦又沿着她背脊线亲吻回去,最后到她脖子后,咬她耳朵,“祈老师,我这边隔音不好。”   祈热痛苦地将脸埋在枕头上,哼唧一声,说了句什么。   陆时迦没听清,吻她肩胛骨,“什么?”   “把音乐开上……”祈热侧个头,半边脸贴着枕头。   陆时迦不听她话,歪头去亲她……软着声音说,“我这边其他的不多,片子挺多的,你要看么?助兴……”   祈热只顾着喘气,意识已经有些朦胧,压根说不出话。   ……   阳台的门甚至没有关上,是该庆幸外面已经贴着小区围墙,没有窗户供人窥见。   ……   陆时迦用行动催着她,在她耳边问:“想从前还是后?”   祈热搂着他,陆时迦看她不说话,像是在表达不满,便靠近她,她稍稍一退,脸埋进他脖颈,细声细语地说:“从前,再从后,然后抱我起来,之后你看着办……”   说完抬了头,笑着去亲他,故意问:“满足不了?”   陆时迦不回答,只问:“真的要我看着办么?”   祈热听出他什么意思,随即脸一板,警告说:“我说停必须停!”   ……   先从前,从后,陆时迦听取她的,再将她抱起来,听她在混沌中断续地诉说她曾做过的梦。   她下巴磕在他肩头,然后忘记他先前干过的事情,深情地吻他,说:“我看见绿洲了,陆时迦。”   陆时迦在客厅来回走动,用卖力的离与合回应她。   沙漠已退,绿洲重生。   再次躺回去时,祈热休息了好一会儿,陆时迦再要贴过来,她手一推,说再休息十分钟。   十分钟之后,她要让他爽回去。   看不见的时候,感官便更加敏锐,陆时迦被祈热用他自己的领带蒙住双眼时,人顿时跟着紧张了起来。   ……   祈热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姿势与动作,也终于走对了路。   其实她从来不是主导的那个,不过是仗着陆时迦放不下她,为所欲为,不然她脸皮根本不敢那么厚。   真正掌握控制权的,是陆时迦。   祈热也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一往无前,以为自己会一直果断勇敢,但不是的,大错小错她都会犯,甚至不止一次,但这一次,她再不会放手。   她更加地明白,不是祈热的时候,她自己有多么难受,像是被抽筋剥骨。她经过努力捡回来一些,但最重要的那根骨头,这一刻才拾了回来。   她现在要将这根骨头融于血肉,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若是有人要取,只能将她一起带走。若是她自己要丢,那她自己也再一次跟着迷失。   然而只要与他在一起,怎么都不算丢。   这场格斗,结局早已注定——   她只许失败,不许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不影响观感,第一处省略号开始:霓虹飞行Neon   ————感谢在2020-05-28 18:07:37~2020-05-30 22:1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个甜甜60佳、和班夫闵 3个;在在是在在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10瓶;加个甜甜60佳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祈热醒来时, 室内没开灯,外头街灯的光分出一些照进来, 让她看得见旁边人的轮廓。   睡过去之前, 听陆时迦说九点多,这会儿再看手机, 凌晨一点。   房间里有股肉香味儿,像是烧烤,引得她肚子立即叫了。肚子上搭着薄毯, 她从旁边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裤子懒得穿,只将那件皱成一团的丝绸衬衫套到身上,捞起手机,翻身起来往厨房去。   刚走两步, 后头传来动静, 一回头, 陆时迦已经起身跟了过来。   “饿了?”陆时迦上身光着,只下头穿一条休闲裤,声音带着鼻音, 还未彻底睡醒,“烤箱里有吃的。”   是睡前准备的, 也懒得计较那么多, 把冰箱里有的全拿了出来,烤翅、叉烧、排骨、火腿,加上几个蛋挞, 也不管温度,调好味道一并塞进去定时开烤。   他跟上祈热,伸手便从后头将她抱住,故意地将整个人的重量往她身上压,祈热往前躲,“我没力气了!”   陆时迦闷闷笑了一声,贴过去碰一下她嘴角,随后退开,手却只收回一只,另一只反而将她腰箍得更紧,紧接着一弯腰,手往她膝盖下捞,轻松将她横抱起来。   “我自己走!”祈热嘴上拒绝,动作却是依顺的,手指在他肩头戳了戳,满指碰到的是精瘦的肌肉,“这都是格斗练出来的?”   陆时迦“嗯”一声,随即笑了笑说:“每想你一次,就往沙袋上打一拳,要是有空,能连着练两小时。”   “你就这么恨我。”祈热气呼呼地说着,马上又笑了出来。   陆时迦这会儿已经到了厨房,祈热顺手往墙壁上摸到开关,一按,灯亮了。   两人一对视,祈热继续说:“人家是形成撒哈拉,你这是什么?”   陆时迦将她放下地,捉了她手一起往水龙头下伸,“……忘情谷?”   水哗啦往下冲,祈热听了笑了一声,很快收回笑,“很冷。”   陆时迦跟着笑了,“忘情谷确实没有,召唤师峡谷,知道么?”   祈热一听,火气上来,“我可是大学老师!现在大学生除了学习还有什么?不就是打lol么?我还不至于这个也不知道,不是还有祈凉么?他一回家就坐电脑前。”   回头对着他凶一通,想起什么,又问:“你每天忙着上学跟挣钱,还有时间打?”   “祈凉也上学,也挣钱。”   言外之意,打游戏的时间挤挤还是有。   说着,见祈热正经一张脸没说话,忙说:“我没经常打,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玩一玩,现在忙着上班,没……”   祈热关了水龙头,转身忽然将湿手捧住他脸,等他因为她动作停了嘴里的话,有些突然地问:“买房子的钱是不是跟你哥借的?”   陆时迦两颊冰凉,身子跟着一激灵,想可能是他妈妈柳佩君告诉她的,便点了点头。   祈热心下了然,确定自己没有猜错。紧接着问:“借了多少?”   陆时迦不回了,顿了顿,一低头埋进她脖子里,闷声说着:“祈老师,你好香啊……”   祈热被他搂着抵在身后的台子上,他亲她一下,她就打他一下,哪知他没完没了,埋着头不肯起来。   “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梅城的房价不是开玩笑,你还全款买下来,借了多少我心里有数,我给你那卡,你去给你哥。”   陆时迦抱着她不松手,开始哪哪儿都往她身上凑,她拍他头,他就咬她,抱怨着:“祈老师你好烦啊……”知道祈热的巴掌肯定又要落下来,这才站直了,“我哥他说了不用还,还不急。我现在挣钱也不慢,攒齐了就还他。”   祈热想不明白,“到底借了多少?有那么难还么?我卡里钱也不少……”   “这个钱有其他用,不能动。”他打断祈热,见祈热要张口问,他一身软骨头再次上线,下巴又抵到她肩上,小声说了一句。   祈热愣了愣,马上又笑出来,侧低着头问:“什么?”   “你听到了。”他语气不好形容,不像是不耐烦,但更不是撒娇,说完,索性闭上了眼。   祈热听起一身鸡皮疙瘩,立即凶巴巴,“我听到了就不能再听第二遍?”   他倒是十分乐意,顺着她开口说第二次,“要留着结婚用。”   祈热一听却又沉默了,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跟陆时迦在一起,她时刻都能感受到被重视、被疼爱,好像她是他的全部,但是这样的感受从来没有这一刻来得这样汹涌。   陆时迦却以为她因为工作或者个人选择还不想那么快,便在她脖子上蹭啊蹭,无赖般说:“我就要结婚,祈老师,我要结婚……”   不见祈热有反应,又抬起头来,一脸不高兴,“你都把我睡了,必须负责!”说着指指她身后的窗户,“你不答应我就跳下去。”   祈热终于笑了出来,“你怎么还这么——”原想说可爱黏糊,还是改口:“幼稚?”伸手捏他脸,“你不是要去美国?”   陆时迦皱了皱眉,转身打开烤箱,香味扑鼻而来,咬定说:“我要结了婚再去。”   祈热笑出声,靠过去问:“就这么想结婚啊?”   陆时迦低着头,又拿两双筷子出来,好像要跟她刻意保持距离,不直接把筷子递给她,放在她身前的白色碟子上,自己则用手拿起一个蛋挞送到嘴边,吃进去之前说:“不管,你不想结也要结。”   祈热见他忿忿咬下一大口,还想笑,只能忍住,“我也没说不想结,而且我们俩结婚不需要花什么钱,就是……你要一个人去美国么?”   陆时迦嘴一停,忘记咀嚼,愣了一会儿,将嘴里东西生生咽下去。他听明白了,却装作没听懂,回头还是锁着眉,故意说些其他的,“当然了,国内的同学也有很多要出国,但是学校不同。”   祈热拾起筷子,“哦”了一声,夹起一块叉烧送进嘴里,“我之前跟你说过,出国一定要注意安全,徐云柯说了,美国可乱了。”知道陆时迦一直盯着自己,她也不看回去,又夹起一片火腿,偏不说刚才有意要说的,转而问:“为什么选择去美国?”   陆时迦不乐意回,以前可以忍住情绪把什么话都说得淡然,现在一开口却带着股赌气的意味,“想再学点东西,也去别的国家看看,美国机械工程专业厉害的学校很多。”   祈热点着头,似是很赞同,“那不卖东西了么?”   陆时迦低头塞进一大块排骨,尽量口齿清晰地回:“卖,等回国了在线上工作,白天还是要出去上班。”   “那也是从美国回来之后,”她也夹一块排骨,“等我们回国,你该好好写毕业论文了。”   陆时迦嘴里那块没吃完,又要塞进一大块,手一抬,手腕被祈热拉住。   祈热拿他这气包性格没辙,沉声解释:“你申请的可是加州大学,我就是想去,也去不了。”见他看过来,她松了手,低头把排骨放回去,换了块火腿送进嘴里,“等回学校了,我看看有没有其他机会,没有的话可怪不了我,我暂时也没有辞职的打算。”   陆时迦将嘴里的吃完,侧身从冰箱里拿出两盒酸奶,抱怨说:“我也不是非要你去,就是你刚刚那句话——给我希望了……”   祈热接过他撕了封口的酸奶盒子,故作恍然:“原来不是非要我去啊?那我就不去了,也懒得问徐云柯和花老师了。”   陆时迦听了嘴张了张,头一扭,又是那句:“你好烦啊。”   祈热颤着肩笑,随即正经道:“我没开玩笑,我过去的可能性很小,你去的又是伯克利市,选择就更少了。而且你过去读研,肯定比现在更忙,就算我去了邻市,反而容易耽搁你。”   陆时迦听出她话里头的严肃,先前他确实没有想过要她一起过去,想的是他一旦去了,两人面对的又是分别,这会儿她一说,他才对即将到来的距离有了实感。   心情瞬间复杂起来,他眼睑一低,睫毛颤了颤,说:“我也不一定申请得上,我就只申了这所,上不了我就不用去了。”   祈热看他侧脸,知道他在短暂地逃避现实,“吉野跟我说了,你学得很好,”说着一背身又靠回身后的台子,脸凑到他跟前,调侃他,“专业第一还这么没有信心?”   陆时迦动作一停,眼里全是她,声音在夜里一软,“祈老师。”   “嗯。”祈热笑着应一声。   陆时迦放下筷子,手一伸托住她稍稍往后仰的腰,弯腰压下去,“你的脸真的好小啊。”   “啊”发出短促的一半,剩下的,连同烤箱里的香气,一同喂进她嘴里。   惩罚似的啃她,“吉野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我微信上问他的,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还不兴我问?”   陆时迦这就松了她,手朝她身前伸。   “干嘛?”祈热没看懂。   “我的戒指呢?”   祈热嘴角一勾,“那么便宜的东西,早就不知道被我放去哪儿了。”   陆时迦自然不信,手仍伸着,话全在眼睛里了。   祈热看他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依着他,“包里。”   陆时迦立即就提脚往外走,很快又回来,一手拿着自己的手机,拿了戒指的手则摊开伸向她,意思显而易见。   祈热便从他掌心拾起戒指,捏了他手一转,对准他无名指慢慢往里推,“满意了?”   陆时迦脸上是克制之后的笑,不易察觉。祈热冲着他笑,执了他手往上拉,一低头,快速朝戒指和他手重重亲了一口,随即甩开他手,转身去吃鸡翅。   陆时迦无声笑了,点开手机跟过去,也不管她动作,戴了戒指的手按住她,另一只手点开相机,对准一按,连拍两张。   祈热明白过来,手一抽,转身警告他,“不准发!不准搞这些肉麻的!”   陆时迦不满,把手机往旁边放,发出不轻不重地一声,看来又气得不轻,“你以前交男朋友都要告诉每个人。”   祈热被他的话噎住,只能跟过去哄,“我以前是喜欢这样,现在我不喜欢了,”见他还是不说话,只能让步,“发可以发,不能太肉麻!”   陆时迦低着头拿着筷子,像是要夹些什么,却什么也没夹。   “不发了。”   祈热知道他是故意的,转身不管他了,“那随便你。”   陆时迦火气一高,“你怎么这样……”   祈热彻底忍不住了,笑出声来,边拿起手机边故意嘲笑他,“我还想问你呢,先前总不理我,还一副高冷的样子,还以为你已经成长为高大、成熟、有魅力的男人了,”三个形容词拖重拖长,她食指摆了摆,“现在看来不是的。”嘴上开玩笑,一只手却抱住他腰,“原形毕露了陆时迦,你同学、同事知道你这么磨人么?”   陆时迦像是被老师批评,却死不认错的学生,声音也执拗,“不知道。”   祈热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低头点开手机,在微信里点进陆时迦头像,快速打出几句发过去。   再去看他手机,却不见动静。   陆时迦注意到她动作,跟着拿起手机,抬高了不给她看。   他这会儿切在新号,点进微信立即就换了回去,两条消息分别是——   “Mon poulet.”   (宝贝儿)   “Je veux me marrier avec toi.”   (我想和你结婚)   因为用了功,陆时迦的法语比以前好了很多,却还是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偷偷地用了翻译,确认过后立即笑了。   祈热故意瞪他,“截图把我P了,下不为例。”她吃一口蛋挞又说:“来消息了都没有提醒,有重要的事怎么办?”   陆时迦没解释,快速截了图切换到新号,在朋友圈昭告天下般地发一条动态,配文:“D\'accord.”   (好)   再切回去,又把“D\'accord”回给祈热,紧跟着发一条朋友圈。   祈热早就等着他发,一刷,只看到一串数字——   “7473600。”   “这什么意思?你发这个别人看得懂么?”   陆时迦直接把手机递给她,“自己找。”等她接了又低头去吃东西。   祈热看他一眼,再去看手机。   朋友圈第一条是他自己刚才发的动态,往下拉,一溜儿的全是她隔好几个月才转发一次的学术资讯。   心里有了结论,退回去点到通讯录求证,果然,列表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祈热又看一眼陆时迦,他让她自己找,除了朋友圈,那就只有聊天记录,可他们聊天的内容她都记得,还没出现过这一串数字。再一想,一个想法倏地冒了上来——   “之前把你拉黑名单,你不会也给我发消息了吧?”   陆时迦不乐意听她那语气,故意回:“不行吗?”   祈热没有说话,看他侧脸坚毅线条,心里忽地一酸,继而低头点进唯一的聊天界面,直接往最顶上滑。   这还是他旧手机,她把他拉出黑名单后,两人并没有聊过几次天,滑了几页,就看到满屏的红色感叹号,全是消息发送之后,弹出来的好友验证消息。   消息不少,祈热扫过几个字,心便揪了起来。   2015年4月18日上午09:50   “我在浅草寺门口。”   2015年4月18日上午09:58   “没进去。”   ……   2015年5月30日晚上20:47   “祈老师,又地震了,你会给我打电话么?”   2015年5月30日晚上21:32   “我妈说你给她打电话了,你要是给我打,我就回去找你。”   ……   2015年12月18日晚上22:19   “明天我回去了。”   “就只告诉你一个人,想你。”   2015年12月28日下午13:14   “想给你打电话,要你来接,可是你不会开车。”   “给祈凉打电话了。”   “回来是要买房,跟我哥借了四十万。我跟你说过的,要给我们买大房子。”   “现在还没钱装修,等装修好了,你会和我一起住进去么?”   2015年12月28日晚上19:05   “祈凉欠钱,我才给你打电话。”   “不是因为想听你的声音。”   “我真的好想你,祈老师 。”   “想抱你,亲你。”   2015年12月28日晚上20:49   “班堇说的话,就是我想跟你说的,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看我了。”   “联系方式我拿走了,你的字好像变了。”   2016年1月1日 下午16:27   “你喊我了!!!!”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   “祈热,我恨你!”   2016年1月6日下午13:14   “房子买好了。”   “祈老师,我还有一学期就交换结束。”   “结束之前你会找我么?”   2016年3月16日晚上18:50   “你变了。”   “瘦了。”   “更好看了。”   2016年3月17日上午01:50   “梦见你了。”   “想跑去你房间,把你扒光,再把我给你睡。”   “我想你想疯了祈老师。”   “想你亲我,想听你在我耳边喊。”   2016年3月22日上午11:21   “7473600,门密码。”   “数字对应字母,7473是你的名字,600,第二个零是‘+’。”   2016年3月27日 下午13:00   “祈凉说你去法国,我就知道,你不要我了。”   “我恨你,祈热,我永远恨你。”   “我恨你。”   2016年3月27日下午17:21   “祈凉简直有病!”   “季阿姨让我给你带东西。”   “你要去日本,要去东京。”   “你终于来找我了!”   “你竟然不告诉我。”   “想给你打电话,跟你说我爱你,说到手机坏掉。”   2016年3月28日 上午06:30   “睡不着,想你一晚上。”   2016年3月29日 上午05:47   “还是睡不着,想你。”   2016年3月30日 上午05:21   “明天就去见你了,想把什么都给你。”   “你会跟我说什么?”   2016年3月31日下午17:39   “要忍住。”   “忍住。”   “见到一定不能抱你。”   祈热边看边哭,陆时迦拿了纸巾给她擦,要她别看了,她却捏着手机不给他。   陆时迦便搂住她,祈热低着头好一会儿,手机放回台子上,随后一巴掌拍在他胸前,仰头看他,“天天想睡我,还能忍这么久,你就不怕憋出病?”   陆时迦冲她笑,给她将眼角的泪擦掉,紧接着就又被打了一下,听她问:“你之前说的什么,你这里别的不多,就片子多,你都看了什么?”   陆时迦亲她脸颊,“我想看都没时间看,都是想着你的样子,自力更生。”后四个字说得委委屈屈。   祈热一笑,眼泪却还是下来,“你怎么这么喜欢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很多人都不喜欢我,我自己也清楚,我一身缺点……”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总停不下来,“你是只想睡我吧,我身材确实还凑合。”   陆时迦这回亲她眼泪,“嗯,我想睡你,只想睡你,只想亲你,只想和你在一起。喜欢你真实,喜欢你平凡,喜欢你凶我,也喜欢你关心我。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教会我写字,教会我表达,教会我沟通,教会我笑,教会我很多学习的方法,教会我上进,我才会变成现在的我。没有你,我无法想象我现在是什么样。”   “可能会更优秀呢。”祈热抽着鼻子,视线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   “是有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更糟糕,我想变厉害变优秀,但是是因为你,我才想变得更好。”   祈热抽噎着,“你现在就很优秀很厉害,什么都会,我都追不上了。”   陆时迦一下一下亲她,“可是我只喜欢你啊,祈老师。在我心里,你比我好,你是最好的那个。”   祈热伸手碰上他的脸,“你还很会谈恋爱,我给你的东西,你都留着,你明明知道我看不到,还给我发这么多消息,你都计划好了的……”   即便不是,陆时迦也应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在等你。现在我等到了,祈老师。”   祈热自己抽了纸巾过来,用力一擤,压根不觉得声音会破坏气氛,擤完把纸巾一丢,继续哭,“等到了,你又要去美国了。”   陆时迦捉住她手往自己身前带,“摸到了么?”   “什么东西?”祈热一脸茫然。   “没感受到么?”他将她手贴到自己胸口。   祈热便感受到清晰而有力的心跳。   “不是吧?”祈热脸上还有泪,这会儿又忍不住笑起来,把手收回来捂住耳朵,“我不要听!我现在不喜欢肉麻的!”说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背身转开。   陆时迦笑着跟过去,从后头抱住她,“我的心啊,”他俯身亲她捂住耳朵的手背,“你的。”   “无论我去哪儿,都是你的。”   祈热边笑边起鸡皮疙瘩,感受他落在脖子上的吻,故意打破气氛:“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比起你的心,我更喜欢你的身子。”   身后手机在吱吱震动,不知是哪个八卦的半夜刷到陆时迦的朋友圈,这会儿打电话来求证。   陆时迦恍若未闻,双手配合,一把将祈热抱起。   祈热始料未及,拍他手,“干嘛!我还没吃饱!”   陆时迦抬脚往外走,用手肘将开关拍上,“不是喜欢我的身子么?”   祈热笑了几声,捧住他脸,“嗯,可是我现在撑了。”   陆时迦也笑,轻声问她:“到底是没吃饱还是撑了?”   “肚子没饱,”省去第二个主语,“……撑了。”   陆时迦逗她,“什么撑了?”   祈热不回,转而说:“没套儿了。”   “房间有。”他回答得十分迅速。   祈热不是非要拒绝,不过是故意跟他拌嘴,“我就带一个过来,你竟然囤那么多……”   “上次搬家,吉野送的。”   “那就说得通了,他是个好人。”祈热忽地说。   陆时迦“嗯”一声,“他是我在日本最好的朋友。”   客厅里仍旧有风,祈热埋在他颈窝,“下次请他回我们大祖国玩。”   “嗯。”   由客厅到了房间,陆时迦抱了祈热要放到床上,祈热挠了挠他后脖子,“我想洗个澡。”   陆时迦站在床边没动,“做完再洗。”   祈热在黑暗里摇头,“我要去浴室。”   陆时迦立即听了个明白,笑着低头亲她一下,“祈老师,你花样真多。”说着抱了她往浴室走。   祈热将他抱紧,“陆时迦,你连这个都很会。”   陆时迦又笑了,明知故问:“什么?”   祈热手指戳在他胸前,一字一字说:“让,我,爽。”   进了浴室,门一关,只能听见两人闷闷的对话声。   “我也要让你爽,我要去恶补!绿皮本还我!”   “不用,我会的很多。”   “……唔。”   “会让你爽,也让我自己爽。”   隔会儿,再没有对话,只有断续的经由本能,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潮涨潮落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太腻咯,地铁老人眼,评论区撒落红包,以表歉意~   节日快乐~   感谢在2020-05-30 22:17:09~2020-06-01 16:3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3个;弟弟今天一米几、30546661、在在是在在、容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222295 20瓶;容奉 15瓶;光华门恋歌melody、lemon、Verna、TK文佳怡、小土豆、李弯弯 10瓶;JING 8瓶;木易羊 6瓶;在在是在在 3瓶;11100010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陆时迦发的那条朋友圈起了连锁效应, 祈热的手机在夜里也响个不停,不过全被浴室里的声音遮盖过去。   躺下时, 祈热已经餍足, 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厨房吃剩下的东西。她几乎被榨了个干净。   而陆时迦发狠要她,不是因为她又喊他“せんせい(老师)”, 而是她颤着身子倚他身上,靠着本能喊他“お兄ちゃん(哥哥)”。   陆时迦没顶住。   一觉到了天光大亮,陆时迦眯瞪着眼把响个不停的手机接起, 听到那边传来有些激动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拿的是祈热的手机。   知道她还没醒,李妲姣很快又笑呵呵把电话给挂了。   再打来时已经下午,祈热刚醒来饱餐了一顿, 趴在客厅里翻书听音乐——楼上的钢琴音乐。   李妲姣早就跟马老师表达了激动, 以为自己镇定了, 跟祈热一通电话,又忍不住哇哇大叫。   “热热,我可太羡慕你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就这么全给了你。”   祈热听了笑出声,“什么跟什么呀!”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啊, 迦迦不简单的, 高中就和你这个大学老师谈恋爱,还等你这么久,看是早就把你们一辈子都规划好了, ”李妲姣一副美滋滋的模样儿,跟自己和弟弟谈了恋爱似的,“以前我就只把他当你弟弟看,你看,现在祈凉还是以前的样子。再看迦迦,那次他送花篮,给我打电话,我的个天啊,光听电话里的声音我就要昏过去了,好man!我心动了都!”   说到花篮,祈热便告诉她“布朗熊”的事儿。   “你说说!哪里来这么绝的弟弟!我可太羡慕你了,迦迦又好看,优秀,体贴黏人,关键是年轻啊!”   “除了最后一个,马老师不也优秀体贴么?”   李妲姣一时气汹汹起来,“就是你除去的这个很关键,我俩最近都拌嘴几回了,不对,也就我自己发脾气,他负责哄我。”   祈热听她语气知道不是真生气,便笑着问:“怎么了?”   李妲姣一点不忌讳,“他最近不太行啊,我每次还没尽兴呢,他就焉了,最后还得用手帮我,”知道祈热和陆时迦和好,她说话开始没边儿,“他忙着评副教授,最近总熬夜,估计太累了,家里在给他恶补。”说着故意哭哭啼啼,“我半个月没有性.生.活了,热热……偏偏在我们这个如狼似虎的阶段,所以我说年轻好啊,我可太羡慕你了。”   祈热对这个话题不太熟稔,犹豫了会儿,就听那边李妲姣坏笑着说:“迦迦这个年纪也跟我们一样啊,诶,迦迦那么乖,床上是不是……嗯?”   祈热笑出声,“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我在说正经的啊!这还不正经?”李妲姣也呵呵笑着,“热热,我太替你高兴了,你终于把迦迦给抓紧了,昨天看到迦迦发的,我都想哭!太不容易了你们!”   祈热已经拿陆时迦手机看过他那条朋友圈的评论,几页也翻不完,清一色的疑问和祝福。   知道他们在一起过的只有身边那几个人,更多人表示“受到了惊吓”,问他是不是要闪婚,再者是问女朋友是谁,要陆时迦发照片。   一溜儿陌生的头像和名字里头,夹着他那几个高中同学的评论——   季桃:“恭喜,终于等到啦!”   虞梦蝶:“大佬受我一拜,您可真是痴情种!我二外还选的祈老师的课呢,结果她跑日本去了,换了个老师真的好无趣。一直想问你又不敢问,看来她是真的去找你啊!撒花撒花撒花!等喜糖!”   还有祈凉——   “牛掰了,姐夫!!!”   备注的“大表姐”——   “啊啊啊啊啊小不点要结婚了,我要告诉爷爷奶奶!你之前老跟我们要压岁钱,原来是真的攒起来娶媳妇儿!快把照片发在群里!”   那么多条评论,陆时迦单独回复了这条:“都给你们看过了,外婆说很漂亮,你还吃醋了。”   祈热不知道他给了什么照片给他外公外婆看,只觉得心情十分微妙。两个人真要结婚,似乎也不止是两个家庭的事儿。   祈热没往后边想,从陆时迦相册里找到吉野给他们拍的照,接吻照她当然不会发,找了张两人脸齐全,看起来还十分亲昵的照片,自作主张地发在了陆时迦朋友圈。   李妲姣也看到了照片,歆羡不已,“不行,看到你们一起看烟花的照片,也太好看了,明年我也要让老马带我去!”   祈热笑了,“马老师什么不依着你呀?不过我听他们说,宫岛和长冈的更好看。”   “让老马查去,”李妲姣撒手不管,“你知道我现在在干嘛吗?”   “干嘛?”   “给你打电话呀,”李妲姣开着玩笑,又正经了一些,“哎呀是要告诉你,我和老马准备去领证了,今年年底结婚,我待会儿给你发邀请函,我都还蒙着呢。”说着又问:“你还能不能给我当伴娘啊?你跟迦迦也要结婚,不然我们一起结好了?”   祈热反应了两秒,笑着问:“马老师跟你求婚了?”   “求了,”李妲姣抑制不住笑意,“其实他没说什么,但是我感动得眼泪哗哗的,他去火锅店接我下班,回去路上他给我求的。你们呢?确定日子了吗?”   祈热笑得有些无奈,“没有呢,其实我压根还没想,就是陆时迦他申请明年去美国读研,他说的结婚,也就是领证。”   “他年龄还没到吧?生日什么时候?”   “2月5。”   “那快了,怎么又要去美国啊?你也一起去?”   “估计去不了,我先看看吧。”   去美国这事儿,祈热一直记在心上,先是问了徐云柯,再去重新看了一遍教师职工群里的各种通知,还找花自酌和其他老师问了几回。   梅外和美国的学校有合作,不过研究项目不是祈热感兴趣的方向,访学项目也有,学校层次不太高,祈热不想去;再有自费的,费用又过高。   她把信息整理成导图,陆时迦看了之后也觉得得不偿失,没必要去,要她别再花时间找信息。   “我经常回来就好了。”陆时迦这么安慰祈热,也这么自我安慰。   祈热知道他还是有些失落,这会儿她趴在自己宿舍的单人床上,把笔电一合放到床头柜上,翻个身轻轻扯了扯陆时迦的衣角,“你要是希望我去,我辞职好了。”   陆时迦坐在床沿,没有立刻作声。   祈热翻坐起来,将他一抱,“想我辞职么?”   陆时迦心里一个“想”,嘴上回的却是:“不想。”   祈热笑着,又故意逗他,“好吧,我也没多想辞职。”   陆时迦这回却没生气,侧头看她,“去美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要你为了我放弃什么,就像我没有因为你放弃去美国。”   他们都需要继续往前走,变得更好,而不是成为彼此的阻碍。   “就是——”他声音小了起来。   四个字祈热听见了,抱住他脖子,又一次装作没听见,“就是什么?”   陆时迦不说话,将她压倒,就去脱她衣服。   祈热拍他手,“你就这么想我?”   他刚才说的是——   “我会想你。”   陆时迦没有否认,贴她耳畔,“试一试新姿势吗?”   祈热的床很小,陆时迦所谓的新姿势自然是为了配合床。只是祈热这儿隔音也不好,在陆时迦那儿,邻居们她都不认识,是以可以毫无忌惮。可宿舍这边有一起工作的同事,每每情动时,她只能将脸埋在枕头里,压抑,克制着。   常常听到走廊上有人经过和隔壁接电话的动静,两人无声交合,反倒更加刺激。   有几回实在忍不住,祈热便哭,颤缩着身子,将未发泄出来的情绪私藏进呜咽。陆时迦又有说不完的荤话,祈热这样接受度高的人,也经常听得面红耳赤。   是以,陆时迦背上、手臂上便总是有她抓出来的痕迹。   偶尔也聊家常,说起房子装修的事儿,“我妈说我们回去就能住进去了。”   祈热还记着仇,“你不把借的钱还了,我就不进去……”   她话说得不利索,一句话断断续续好久才成句子。   陆时迦最近在工作室有碎片时间便健身,几下就教她愈加溃不成军,“装修的钱几乎都是你付的,我是不是还得把钱还你?”   他要她身体沉沦于他,祈热则努力跟他争一只碗,那碗里装着她仅存的意志,她抢过来,说:“还我也行,卡也还我,我自己买房子去。”   陆时迦又将碗抢走,奋力动作,将里头的水去了一半,哄她:“不用买,等回去了,我们去办房子过户,换成你的名字。”   祈热立即就要降旗投降,却还是心疼:“不要,过户好大一笔钱。”   陆时迦见她怎么也说不通,压过去,声音也变了,蹭她脖颈里,“祈老师……祈老师…”   祈热起一身鸡皮疙瘩,加上他不停歇的动作,碗彻底碎了,意志灰飞烟灭。她彻底没了力气,只顾着怎么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   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么麻烦,不搞,有这笔钱不如多吃几顿好的。”   “你的就是我的,法律说是你的,不管用。我说是我的,那就是我的。”   陆时迦听了,暂时没再劝说。而且虽说那套房子贵,但也终究就只是套房子,祈热不屑,他也不必过于在意。   从两人彻底和好那日开始,吉野的那辆本田就成了陆时迦下班后从浅草那边开来朝日町的代步工具。   工作室照样很忙,周末也经常加班,其实没什么机会用上吉野的车。祈热上课也并不轻松,只有到了周末才坐地铁去陆时迦住处。   祈热已经放弃学日语,说没天赋不想学,每次去陆时迦那儿带的书全是国际经济与贸易和人力资源管理相关,进小区之前还会买上一大堆食材。   陆时迦加班,她就去他们工作室,遇到和法国客户沟通不畅的时候,她还能帮上忙。至于她说最近在学做饭,每次带去工作室的却都是失败的试验品。没做几回,吉野第一个劝她放弃。   正餐学不会,工作室的员工们便经常吃到祈热还算在行的甜品。虽然语言不通,大家相处得还算不错。   从某段时间开始,大概是下半年快要结束的时候,吉野吃一次甜点,就要叹一次气。   “陆,美国换了总统,Trump上台,你要是明年去了美国,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不如继续留下来读研?”说得肝肠寸断,“我不能没有你啊!”   东京已进入冬季,11月末已经十分冷。见陆时迦对着电脑一阵忙碌,吉野放弃,转而去另一间空一些的办公室找祈热。   祈热对着电脑在两倍速刷课程,边拿了电容笔在iPad上做笔记,他瞅一眼,上头写着Advertising discipline。看着比陆时迦还认真,吉野这张嘴还真没处说去。   在她身后站了站,还是忍不住打扰,“你学这些干什么?不当老师了?”   “当啊,”难为祈热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快速将没有实质性的内容筛掉,“反正周末没事,这些学起来也快。说不定哪天就辞职,创业,然后和你们竞争。”   吉野笑,“你学这么多,难道要开一人公司?”   “那我开不了,我不太会做生意,先学管理和宣传吧,学了总不会错。有新点子了告诉你们。”   吉野看她不像是学着玩,不敢再打扰,默默地坐回电脑前继续工作。   晚上吃过饭,陆时迦借了吉野的车送祈热回去。他提一个袋子上车,祈热问是什么,他说祈凉从国内寄来的,给他们换个装备听新歌。   “都要回去了,他寄过来,到时候还得带回去。”祈热因为下学期得回梅外,东外大的访学在冬假之前就得结束,剩下时间不过小半个月。   陆时迦则要晚一个多月,卡着国内的春节才回去。他这会儿不解释,到了宿舍把音箱一拆,接上蓝牙,放了音乐。   祈热在接电话,他则把音乐声调小,坐过去手一扣,将人抱到腿上。她反抗,他便安分些,与她耳鬓厮磨,然后很有眼力见儿地看着她眼色,继而在她脖子上胡作非为。   电话一挂,音乐声又被他调到最高。   单人床这会儿跟随音乐成了他们暂时逃离寄生的《凄美地》。河水,森林,石头,雨过迁徙,画面每秒不过24帧。陆时迦则争分夺秒,预支一遍又一遍《飞行器的执行周期》一整张专辑的循环时间,预支未来一个多月的体力,预支如掉帧的默片画面的速度,预支祈热终于不用压抑的吟哦。   预支喘息与肌肤相贴,预支欢愉与风和日丽。   连续两周,祈热配合陆时迦纵.欲,连月经也十分配合,在祈热回国前一日才来临。   东西已经提前寄走,她只拖个行李箱,由陆时迦开车送去机场。到梅城落地,又由季来烟来接。   一起来的还有柳佩君,给她准备好外套和保温杯里的热茶。车内温度与体温相合,三人对话也十分协调。   只是车子在进入市中心后,拐个弯,去了另一个方向。   “是不是走错了?这边已经过了。”祈热坐在后座,扒着窗户看雨中沿街的建筑。   “明天再回家,晚上在外头吃。”季来烟解释得不明不白。   柳佩君笑着回头,“新房子都装修好了,你去看看住得习不习惯,有哪儿不喜欢的,咱们及时换了。”   祈热张口哑言,默默给陆时迦发消息,问是不是他的主意。   陆时迦一早等着她发消息来,立马回一句:“不是。”   祈热看了暗暗哼一声,“那你肯定早就知道,知情不报!”   陆时迦没直面回答,只发四个字:“在家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1 16:37:30~2020-06-02 17:0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班夫闵 10个;弟弟今天一米几、夜夜好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amingo 25瓶;DESPAIRXIXIXI 20瓶;Woooo、一目两百行 10瓶;十三小豆、在在是在在、粟疏、想看张总吃醋 5瓶;洛堇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祈热在新房子里住了一晚, 偌大一个房子就她一人,住不习惯, 第二天便回了木樨门。   柳佩君又嘘寒问暖一遍, 问是不是那边太冷。   冷,冷死了。回来之前每晚都有陆时迦那个小暖炉抱着, 现在一下子只有被窝,能不冷吗?   “不冷,开了整晚空调, 都要热出汗了。”祈热也不算撒谎,说几句好话让柳佩君安心。   她在家办公几天,访学的汇报材料还缺一些,又去学校补了两天,顺道回了趟近一年没有去的教师公寓。   上回柳佩君和季来烟就跟她建议, 回家住可以把教师公寓退出来, 减少校园资源的浪费, 她那会儿还没想法,就只说再考虑。   这会儿他在公寓里转一圈,将自己六年多时间在这儿留下的痕迹悉数收进眼里。   客厅的沙发。她和陆时迦闹别扭时, 两人中间隔一个虞梦蝶;捅破窗户纸时,两人分坐两边, 中间什么都没有;在一起之后, 在上头接吻,被祈凉撞破。   洗手间。陆时迦给她洗头,又在里面滑倒;几次两人吵架, 他跟来公寓,总要被她逼着在里头洗脸泡脚;里面放着的洗发水,自从他帮她补过一回,她往后一直用那个味道。   房间的书桌。她用来教陆时迦法语,陆时迦则帮她画眉,他送她的纪念币也摆在上头。   床。陆时迦假装中暑,他竟真厚脸皮躺床上,她信了他,甚至帮他擦汗;去云南之前,他直言想她,第二天一早过来,说前一晚没睡好,在她床上补觉;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也是在这儿。   还有厨房,阳台……   而另一半时间,她一个人度过。写数不清的论文,备几千节的课,没有隐藏地交付自己的喜怒哀乐。   以后的喜怒哀乐,她大概得换个地方存放了。   她在沙发上坐下,给远在东京的人拨电话。两人说正事时,比如眼下的退公寓,三言两语,效率极高地就能商量出一个结果——退。   决定之后,祈热很快跟学校说明,随后便着手收拾东西。东西还没收拾完,接到个翻译的活儿,又临时去一趟北京。   去之前跟学校申请晚一些才搬走,可等她回来,柳佩君去机场接她,告诉她东西已经都收拾好搬去了新房子。   不用问都知道,肯定又是陆时迦悄悄打的电话。   两人每日都会联系,忙的时候只道一声晚安,尚有余裕的时候,会聊几句,但聊得不多,内容也简单粗暴。   “我想做。”   “再不回来,我真要接受你姣姣姐扬言要送我的小玩具了。”   陆时迦便问她:“以前用过吗?”   “没。”   隔了会儿,陆时迦查完资料后回说:“我从日本给你寄吧。”   祈热惨兮兮:“你能把你自己寄回来吗?”   又隔了会儿,陆时迦查完资料后回说:“我们视频?”   “不要,你都快回来了。”   陆时迦回来那日是国内小年,唯独没有告诉祈热。   陆时樾去了软件强国印度出差,祈凉去了班堇家,除去几个长辈,就只有祈热一个人。   五个人在新房子里过年,祈热没处帮忙,便蹲在阳台看绿植,看马上就要开出来的花儿。一会儿听见有人出了门,她便跑进屋,一问,柳佩君说是陆正午临时有事,回公司一趟。   今天是柳佩君掌勺,每出一道菜,第一时间都要祈热尝一口。一会儿又说里头油烟重,要祈热去客厅看电视。   祈热便跟祈畔一块儿坐沙发上看新闻。这段时间她都没怎么睡好,多坐一会儿,竟眯眼浅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传来开门声,接着是陆正午的声音:“热热!”   祈热一惊,坐直睁开眼来,再看过去,就见陆正午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人,拖行李箱,脸上跟刷了一层霜似的,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柳佩君失信于他,不去接他不说,还换了陆正午去。   也或许只是祈热的错觉。   陆时迦将行李箱推到墙边,身上的包被迎出来的柳佩君接到手里,他一一跟几个长辈问好,再被招呼着坐到沙发上,面前放一杯热茶。   祈热坐在角落,偶尔看他一眼,听他回他们的话。   陆正午话并不多,偶尔插进来一句,陆时迦不看他,话却还是会继续答下去。   说几句,柳佩君便催着洗手吃饭。几个大人起身忙着去布菜,沙发上便剩下两人。   祈热低头抠着沙发罩,故意不看他,随即起身往厨房的方向去。   还没到门口,里头柳佩君喊一句:“迦迦!去储物间把那个彩灯拿出来接上电,放在最外头的柜子里,进门就能看见。”   祈热听着停下步子,身后有人跟上来,应的那一声就在她头顶。   衣服似乎被蹭了蹭,祈热一回头,只见他迈着一双长腿朝里头的储物间去了。   陆时迦还是第一回 进自己的新房子,但十分熟悉构造,走几步停下,打开了左手边那一扇门。   进去不过两三秒,又退了出来,站在门口看向另一边,“没找到。”   话应该是回柳佩君的才是,看的却是祈热,脸上挂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笨死了。”祈热嘀咕一句,迈着步子过去。   离了一两步,就被他忽然伸过来的手拉住,随后肩膀撞上他胸膛,被他按推着往里走,门一关,她背刚贴上门板,吻便落了下来。   他一只手托在她脖子后,另一只手从她腰往上逡巡。   尝到她嘴里的味道,是浓浓的橘子汽水。他刚才喝两口有些苦涩的茶,这会儿急需甜来补充。   祈热抱紧他腰,稍踮着脚,一会儿累得侧头靠在他肩上,他仍低下头来,撬开她牙关。   她红色毛衣穿得十分厚,却还塞进牛仔裤腰,被细细一根秀气的皮带箍紧。他费了力才扯出来,手探寻的路终于畅通。   抚过她平坦的小腹,一寸寸往上,然后手掌握揉住。   他这才停了吻,低声笑着,“好像真的胖了。”说着,腰上就被掐了一下。   祈热先前跟他抱怨过,回国后家里总做好吃的,柳佩君还时不时给她做点心,她嘴馋管不住,总是吃很多,连伴娘服穿着都有些小了。   “没胖!我都称过了,体重没变。”祈热理直气壮,抽手揽紧他脖子。   她一跳,陆时迦便配合托着她将她抱起,她双腿圈在他腰上,问:“重了么?”   陆时迦象征性掂了掂,“胖了。”   “哪有?!”祈热气急。   “嗯……”陆时迦沉吟片刻,“衣服重吧。”   原先他抱她,总是两人都不穿衣服的时候。   “……”祈热听明白,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又将侧脸贴上他脖子,“你干嘛不告诉我……”   陆时迦低头,亲她鼻尖,“看来惊喜失败了。”   祈热轻笑出声,“那也不是,是待会儿吃完饭我要出门。”   “去哪儿?”陆时迦立即皱了眉。   祈热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我答应了你姣姣姐今晚去陪她,她待会儿过来接我,明天肯定很忙,也省得我一早过去。你要是早说,我就不答应她了。”   陆时迦一时无言,转个身将她放坐到身后的柜子上,一松手,就要去脱自己的毛衣。   祈热伸手拦住,笑着问:“你干嘛?”   “不是要走么?现在不抓紧时间?”他一笑,便是开玩笑了,随即贴近一些,低头去吻她脖子,“别去了……”   她背总是很敏感,他便掀了毛衣,先往下去摸她腰窝,这才往上,用温热的掌心去贴合她背部线条。   另一只手轻轻扯了毛衣,方便他从她脖子一路亲到裸.露出来的肩。轻声蛊惑着:“别去了,祈老师……”   他声音柔和,祈热听得一颤,将他脸扳上来,“她结婚啊,我都答应她了,谁让你不早说的?”   陆时迦不作声,看着不像是生气,转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找出李妲姣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你干嘛?”祈热以为他要直接跟李妲姣说她不去,忙拉住他手。   陆时迦没有躲开,下一秒电话却接通了,电话那头立即传来李妲姣带着惊喜的声音。   他打声招呼,沉声应着,随后说:“我回来了,待会儿你不用过来,我送祈老师过去。”   祈热听得一愣,知道自己猜错了,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失望。   “啊?”李妲姣清了清嗓子,十分有眼力见,“不用了吧,我是担心她明早打车不方便才要她提前过来,你都回来了,明早你们自己开车过来呗。”   陆时迦看一眼祈热,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镇定:“她说答应你了,我还是送她过去吧。”说完,脸上闷着的坏终于绷不住,朝着生气了的祈热无声笑了起来。   “啊?”另一头李妲姣有点迷糊了,“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你直接问她吧。”陆时迦将手机递给祈热。   祈热被摆了一道,接过手机之前狠狠掐他手,平复了一会儿才艰难地朝那边开口:“姣姣,我就不过去了……”   李妲姣笑出声,“明白明白,那个啥……注意一下,明天要穿吊带礼服的。”   电话挂断,祈热瞪着陆时迦,陆时迦却始终噙着笑,两人还未说话,外头看了几回紧闭的门,终于忍不住开口的柳佩君才喊一句:“还没找到吗?”   “找到了!”祈热回一句,转身开了柜子去拿灯,回身往下一跳,不再理陆时迦,径直开了门走出去。   陆时迦顿了顿,笑着跟上。   又是纠缠而漫长的一夜。是以,第二天的早起尤其艰难。   这一整天也有些混乱,不过只是细节上,整体还是井然有序。接亲、改口敬茶,到婚礼现场,迎宾,正式的婚礼仪式,敬酒……   祈热一早和李妲姣约定好今天不能哭,两人却都没有做到,也累得够呛。   吃饭前两人坐旁边休息,李妲姣提着婚纱裙角,看向斜对面那一桌,由衷感叹:“真魔幻啊……”   祈热跟着看过去,那一桌都是她们的朋友。从兰城回来的、久未见面的梁碧梧,丈夫陪同她一起回来,带着两岁大的儿子;她丈夫旁边坐的是刚从印度回来的陆时樾,两人是大学同窗,这会儿坐一块儿聊着创业经;陆时樾旁边,是特意从法国赶回来的鹿小诗和她的法国男友;再是几个老同学,中间夹一个看着稚嫩不少的陆时迦。   是为参加老同学婚礼,一个个便都盛装打扮,看着光鲜亮丽。   看到唯一穿着黑色长呢大衣的陆时迦,李妲姣想起事儿来,拍一下祈热,“诶怎么回事儿啊?刚我听他们说,迦迦一份礼金顶别人俩儿还多,这是把你的也算上了?我都跟他说了不用送。”   祈热今天压根没时间和陆时迦说上话,只间或发现他在身后,看准了空隙给她和李妲姣递点零食,昨晚她也没来得及提前知会他,不过礼金送与不送都没什么影响。   两人歇了会儿,这才缓过来,一起去吃了正餐。   吃完,朋友们相互吆喝着要和新人合照。祈热跟过去,先跟走过来的陆时樾撞上,祈热朝他点点下巴,示意他往后站,她便跟过去,站到他旁边。   摄影师指挥着角落的人,有人拥挤过来,祈热脚下不稳,陆时樾抬手护住她。   祈热提了提裙子,仰头看他,“你也太忙了,回来这么久,第一回 见你。”   陆时樾见她站稳,手移开,只虚虚护在她腰后,“其实应该在那边过年的,但是李妲姣的婚礼不能不参加,不然会被她记很久。”   他开着玩笑,又提醒她看镜头。   两人一起看过去,祈热忽然说一句:“哪天有空,请我吃饭呗。”   “我请吗?”陆时樾笑了,“还没去你和迦迦那儿做过客,不请我去坐坐?”   “你真要去啊?”祈热笑着,“我的厨艺还是一言难尽,去了可别挑剔。”   陆时樾没正面回,只说:“我妈说,迦迦现在做饭很好吃。”   祈热眉头一扬,“你做饭也好啊,你们自己商量谁掌勺吧,我不管。”   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接了下一句:“我(你)只管吃。”   说完,相视一笑。   仪式随着摄影师一个“OK”的手势正式结束。祈热往角落里走,一路上和老同学们提前互道“新年快乐”,随后将手交给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陆时迦。   陆时迦将她拉住,带着她往另一边走。   “这边去不了停车场吧?”祈热跟上他的脚步。   哪知到旁边角落里,他抱着她便低头去吃她唇上的口红。   他一日下来都有些无所事事,便时刻追随着祈热的身影,又拿手机拍几张她的照片,回头查看才自觉好像都没怎么看新娘,全盯着她去了。   也不自觉地想象,以后他们结婚,她穿上婚纱的样子。   祈热早就累了,被他吻得呼吸也困难。一吻结束,人又被他抱起来。   陆时迦嘴上回:“能去停车场,”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又做贼似的解释:“这边没人。”   祈热脚腕疼,真不想走路,便随他去了。   陆时迦脚步稳健,忽然喊她:“祈老师。”   “嗯?”   “除夕你打算带我回家么?”他低头看着她。   祈热还累着,脑袋懒得转,一时没听懂,“昨天吃饭时候不是说了,除夕去我家吃饭?”   “我说的是——”陆时迦脚步停下来,认真看着她,“带我回家吃饭。”   祈热终于听明白,嘴角一勾笑了起来,“又想干嘛?”   陆时迦半点不犹豫,“上门提亲,跟叔叔阿姨要户口本。”   祈热听了,一脸警告意味,“不准搞这些,户口本我直接去拿就好了。”   陆时迦脸一板,“我们就这么去领证么?”   “那不然?你还想八跪九叩啊?”祈热凶着他,看他那副委屈样,又笑了,“我知道你想跟老祈季老板他们说什么,用不着啊,现在他们一致认为你人如其名,就是‘十佳女婿’。”   “你想说的那些承诺,你都已经做到了,他们也都看见了。”见他还是没出声,又开玩笑,“他们,还有我,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什么样儿还不知道么?”   见他张了张嘴,一脸无奈,祈热笑着捏了捏他脸,“你该想的不是这个,而是怎么说服我。”   陆时迦已经走下酒店后门的台阶,这会儿又停下来,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我没说我现在就要领证吧?”她的爱好之一:逗陆时迦,于是继续开玩笑,“晚一两年也一样啊。”   眼见陆时迦那句口头禅就要出来,祈热立即勾紧他脖子,笑着亲他一下,“你看,你总说我烦,这样也还是想跟我领证?”   陆时迦抬头看一眼夜里的梅城,墨蓝色的天空里几颗星星亮着。他不回祈热的话,脚步飞速迈出去,到了车旁,开的却是后座的门。   祈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丢进后座,“嘭”一声门关上,陆时迦压了过来,她忙解释,手挡在身前,“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陆时迦听不见。   祈热抵抗不成,一副哭腔:“我不喜欢在车里……”   陆时迦仍不说话,话是她自己刚才说的——行动证明了便不用多说。他这会儿便要用行动让她知道:她会喜欢在车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后面还有一些内容,卡了好久,还是暂时先发这些~   ——感谢在2020-06-02 17:00:15~2020-06-02 21:5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uerer.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天气预报连续报了几回“预计有雪”, 除夕这一晚,雪终于落了下来。   记忆里, 梅城总爱在除夕前后下大雪, 祈热却偏不太记得,前两年是否有下过。人在心里搁着事儿的时候, 连记性也会变得不好。   今年的雪,连带着雪下的除夕,却必将意义深刻。   窗外是鹅毛雪花, 室内是“咕噜咕噜”炖着的高汤,香气散了满屋。   祈热开了祈畔买来的新款饮料,瓶子块头不大,围着桌子绕一圈,还差一杯未满。   她套上大衣, 从零钱罐里拿一张二十, 跟屋里招呼一声后推门跑进风雪里。   半分钟不到, 陆时迦推开院门跟出去,一侧头,就见祈热背倚墙, 明显是在等他。   “我就去买个饮料,你也要跟出来?”祈热调侃道。   陆时迦走到她身前, 将带出来的红色围巾给她戴上。   祈热这会儿才感觉到冷, “这么冷的天,阳台上的花儿不会被冻得不开了吧?”   陆时迦牵起她手往巷口的小卖铺走,“来之前我搬进屋了, 应该没事儿。”   祈热放下心来,知道他不爱被夸,勾勾他手指故意说:“怎么就这么细心呢?”   陆时迦默默笑着不说话。   雪花纷纷扬扬,祈热伸手去接,掌心里铺了几片,很快就消失不见。   再去看陆时迦,黑色毛线帽和端正的肩上落满雪花,将他轮廓也描绘出来。   厚厚一层雪,踩上去咯吱作响。梧桐粗壮的枝干向上延伸,沉甸甸的积雪跟随重力时不时滑落,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噗噗”声。   对面屋檐下大红灯笼比往年的精致许多,底下几个聚在一起的小孩拿了烟花棒在手里,上下挥舞着断续的火光。   陆时迦紧执祈热的手,指缝一贴,与她十指紧扣。   满眼都是熟悉的一砖一瓦,同一条巷子,他们走了得有千万次,这般亲密地牵手走在一块儿,却是头一回。   两人对视一眼,似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陆时迦一低头,吻在她唇上。   快到巷子口,远远见着小卖铺藏不住的光,陆时迦忽然说:“祈叔叔买的那个饮料,其实屋里还有一箱。”   祈热脚步一停,“还有一箱?那你干嘛不提醒我?还买什么呀,回去。”   她转身要走,又被陆时迦拉回。   “那个瓶盖子不是你那样用牙齿咬,也不是用手指抠,得用开瓶器,家里的没找到。”   祈热闻言哀怨地看着他,“你看见了也不帮我,干站在旁边看我着急呢?”   陆时迦不过是觉得她着急的样子比发脾气时可爱一些,所以没帮忙,这会儿忍不住笑起来,“下次我提醒你。”   “不用!”她故作生气地挣开他手,小跑着到了小卖铺屋檐下,“老板,买一个开瓶器!”   老板终年架脚的高背椅终于换了把新的,黑漆,光照射下去,沿着轮廓溜出一道白边。   老板本来瞅着电视机,听见声音急忙将脚收起来,似乎是被突然蹦出来的祈热吓了一跳,动作间透出一丝慌乱,烟灰抖了一身。   “吓到您啦?”祈热一张笑脸露出来,“怎么今年还没回去吃年夜饭?”   老板瞅她一眼,脸上现出不耐烦,好像下一句就要说出“明知故问”来。   “等你呢。”老板恢复了镇定,动作不紧不慢,转身从身后的木柜子上够下一个银色开瓶器,动作轻巧地丢到祈热面前的桌面,开口报价:“一块。”   接着腮帮子一凹陷,用力吸一口烟,这才腾出手来,抓起糖罐子旁有些伶仃的福袋,同样扔给祈热,“最后一个了,送完关门回家吃年夜饭。”   祈热抓起福袋,举在灯光下左右看两眼,开玩笑说:“终于换包装袋了,这个潮多了,往年的……”被面无表情的老板平静地瞅一眼,祈热顶住压力,“土得掉渣。”   “不跟你吵吵,钱付了。”老板将里头的灯一拉,铺子里顿时暗了不少,再回过头来,见到出现在祈热身后,站在台阶下的陆时迦。   陆时迦先一步将一枚硬币递给老板,露出笑容,“叔叔,新年快乐。”   老板接过硬币扔进抽屉,左右瞧两人一眼,视线最后落在陆时迦身上,“当初知道你想抽烟,把你姐急的。”说着又看向正把那二十块往回收的祈热,眼神里夹杂的未免不是调侃。   祈热笑一声,想要纠正老板嘴里的称呼,迟疑两秒还是作罢。她伸手将陆时迦胳膊一挽,脑袋靠到他手臂外侧,朝老板扬眉,“配不?”她故意省略了主语,问得十分暧昧。   老板当真又看一眼,也不多问,言语里毫无情绪:“配。”说着又望一眼,白炽灯下两人大方靠在一块儿,与被挡在身后的漫天飞雪有些相似,自然,纯白。也属实是男才女貌,看不出多大年龄差。   祈热听了笑出来,示意陆时迦收起福袋和开瓶器,冲老板笑:“有眼光!”   大抵是过年,老板急着回家跟家人团圆,东西还没收拾完就去拉门,出声赶人:“赶紧走,关门了。”   “老板新年快乐,财源广进!”祈热被陆时迦轻轻拽下台阶,也不忘回头说最后一句祝福。   沿着来时的路走出几步远,小卖铺门口的灯才灭了,祈热回头看一眼,捅了捅陆时迦,“拆开看看是什么。”   其实已经有两三年没来抢领福袋,但老习惯却没变,以往祈热总是转身就拆,从里头拿出毫无新意的优惠券或是兑换券来,这种时候都会跑回去直接冲老板抱怨:“这算哪门子新年礼物?能不能不这么抠啊老板!”   老板便会说:“让你十二点开,你不听。”   这会儿陆时迦按住口袋,重复那句,“十二点开。”   “什么时候开都一样,不就是券么?顶多再塞几个糖。不过今年老板都舍得把袋子换了,说不定真有什么好礼物,你打开看看。”   陆时迦不动,只是将她手紧紧握住,似怕她过来抢。   祈热忍不住笑了,忽地凑过去亲他脸一下,笑着说:“没劲。”这么说着,也不逼着他拆。   回去用上开瓶器,饮料倒满,两家人围坐下来。   班堇和她爸妈也在,一桌人天南海北地聊,从几个小孩的糗事说到长辈的陈年旧事,气氛十分热闹。   “那时候我和陆时迦差点就去割包.皮了,要不是老祈给分析,我们已经割了……”   “那会儿我和来烟,谁都不看好,我父母早不在,也没兄弟姐妹,大学时候要不是正午经常帮衬,我估计早饿死了,哪有机会遇上来烟。”   “来烟你是真的吃了不少苦,我现在想想,才知道为什么你能就那么放手管两个孩子,是因为你不想他们跟你一样。你父母对你不仁不义,要不是你意识独立,早就被你那父母吸干血了。”   “我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们一寝室的女学生,追着他们几个男学生去舞厅。哪里见过世面啊,看到你穿着大红裙子,化着浓妆跳舞,我们嘴上可唾弃,其实心里都羡慕得很,本来回宿舍都是聊男学生,那段时间就总说起你,还各自偷偷学着化妆。你还记得我们宿舍小五吧,特讨厌你那个,其实她最嫉妒你,她追老祈那么久,哪知道一见面,老祈就被你给迷住了,那个小五后来还老挤兑正午,说他就不该带老祈去舞厅。”   “说起来老祈那会儿呆呆傻傻的,女学生喜欢他,都是看他好看,学习好。我们一宿舍的都觉得奇了怪了,他怎么就不动心,后来看他火急火燎追着来烟跑,我们还都笑话他。那会儿确实是有偏见,格局小,其实活得最通透的,就属来烟。”   ……   要说起以前的事儿,聊不完,于是从饭桌上聊到麻将桌上。两个爸爸惯常合作,再是两个妈妈,第三方是班堇爸妈,最后一方,给三个年轻人。   多余出的两个,坐到沙发上看春晚。   祈热吃得太饱,摸着肚子躺着,脑袋枕在陆时迦腿上,眼睛看着电视机,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多一会儿,竟直接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陆时迦喊醒,后头麻将依旧打得火热,时不时传来笑声。祈热翻身坐起来,喝一口水,再看一眼时间——马上到十二点。   2017年的《难忘今宵》还是由李谷一老师唱响,麻将桌上的人也暂时停下手上的动作,互道新年快乐。长辈仍然给小辈红包,反过来,小辈又给回长辈,红包捏着厚不少。   沙发上,祈热朝陆时迦伸手,“我的压岁钱呢?”   陆时迦笑着去掏口袋,从里头拿出钱包,直接递给祈热,祈热也真的接到手里,轻轻哼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季老板都告诉我了,那次你去给她当司机进货,抢着付钱,她看到你钱包里的照片了,”她说着打开他钱包,果然见到一张照片,却是没见过的,但里头的人没错,“是我。”   这是张四五年前的偷拍照片,陆时迦在她公寓那过夜的第二天,他隐约感受到祈热拍了他,后来他也就拍了一张回来。   他看她随意地翻看几眼,又把钱包递了回来。祈热也看见自己那张卡,夹在他四五张卡中间,却还是故意说:“借花献佛!我才不要!”   陆时迦知道她不会要,便把钱包收回口袋,又被她催着把福袋拿出来。   “看看抠抠搜搜的老板能给我们什么惊喜,”祈热凑到他旁边,“我可不敢寄希望,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这会儿话有些多,陆时迦故意放慢了动作。那袋子鼓鼓囊囊,一解,里头竟是白色的海绵——难怪这么轻。海绵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他再低头往里头找礼物。   手在里头来回一摸,两根手指捏住,陆时迦彻底愣了。   有好几秒,他都没动作,回过神后才知道去看祈热。   她应该早就知道饮料是够的,再想起回来后她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动作,看来突然找不到的开瓶器,是被她故意藏了起来。她特意出一趟门,不过是去要他手里这个特殊的福袋。   “傻啦?刚才就让你开的嘛。”祈热笑出来,下巴戳在他手臂上,声音变得轻柔,“我知道,你特别特别,特——别想跟我结婚,但是,我也想正式问你一次。”   陆时迦还是不言语,他是真的有些吓到了,所以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祈热又退回去,原本是坐着的,这会儿双膝用力,身子一直,直接跪在了沙发上。   “陆时迦,”她笑着将手伸出去,“你愿意娶我么?”   她故意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也总是破坏氛围的好手,在他从福袋里掏出那对戒指之前,猛地揪住他外套领子。   布料有些软,她捏住的地方分明与心脏离了几厘米,却像是抓紧了他的心。   随即凶巴巴地命令他,“给我戴上。”说完就笑了。   陆时迦也笑了出来,那笑里是惊喜过后的无奈。   他伸手从福袋里掏出那对戒指,一大一小,分量相差不少,看着也不像是一对。   当然不是一对了,小的那只,是祈热从银饰店里买来的,两百不到,大的自然好些,价格是小的那只的两三倍,后头再多出两个零来。   陆时迦还算识货,将她心思看得透彻。大的那只暂时放回去,又将手伸进自己另一只口袋,掏出来,是个方红盒子。   这回换祈热傻了。她还没反应过来,见他稍稍起身,身子一侧,就那么单膝跪了下去。   他原先是有准备的,每设想一次,心脏都会一紧,眼下被她抢了先,情绪愈加说不清道不明。   话里的情绪也如出一辙,仰着头看她,只喊得出一句:“祈老师。”   三个字结束,接下来沉默的那十来秒,像是被谁从时间轴里单独拎出来,在两人平常也不寻常的对视中,成为简洁的永恒。   永恒过后,时间又回到了应有的轨道。   陆时迦一番腹稿早就打了很多次。他想说的话有些长,想从小时候说起,说他们如何互相讨厌,他却不记得他们为什么会相互看不惯,也不记得是谁先讨厌的谁。   可是有些事情,他却早就想明白了。从他有记忆开始,即使是在讨厌她的阶段,她在他心里也是最特别的那个——特别聒噪,特别嚣张,特别以大欺小。他知道,她听了肯定不愿意承认。   他还想说,小时候的他活在一套规则里,是她一次又一次打破他的规则和计划,将固定在他身上的钉子拔掉。他以为他自由了,可是后来才知道,她不是要解救他,不过是将他拉进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对他来说有些新奇,她说的话,她的一举一动,她的直接勇敢,张扬和洒脱,甚至是飘舞的一根头发丝和发尖的香气,都间接地成为了他的新规则。他心甘情愿被她蛊惑,依赖她,不想离开她,开始吃醋,产生占有欲。   每多一个要素,他就多一枚钉子,他也不知道是具体的哪一天,钉子够了,他便自然而然地拿着这些钉子去找她,试图把自己钉在她心上。   钉上,又被她屡次拔落,他千疮百孔却甘之如饴,不知放弃。后来她终于主动地交出自己藏起来的钉子,告诉他,她的钉子生锈了,又被她磨光磨亮,变得如从前一样。   如从前一样,不顾一切地来爱他。   他想说,他们已经不需要钉子,也会携手同途,成为彼此最深刻的那一段历史。   他想说的有些多,这会儿看着她,在身边亲人的注视下,又觉得这些话不必非说出口。   时间会证明一切。   他很快笑了笑,只是问祈热,“想先戴哪个?”   室内暖气很足,祈热却觉得鼻子被冻得发酸发红,眼睛似乎也被染上了同样的颜色。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原先也预备给陆时迦戴上那枚戒指就算完事,眼下却被他偏离了轨道。   她看向那个盒子,故意打破气氛,“这个有钻么?没钻我可不戴!”   话一出,一旁消声很久的围观人等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时迦也笑了,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将那枚银戒放下,打开手中红盒子,拿出了那枚钻戒。   刚捏上她指骨,她反手一按,眉头皱着,“你都还欠你哥钱呢,哪里来的钱买戒指?”   陆时迦指腹摩挲她手背,顶着一众目光实话实说:“买完戒指钱不够,才跟我哥借钱买的房子。”   祈热却一愣,“你那么早就买戒指了?要是我们没和好呢?”   “不知道,”他还是说着实话,继而竟然开起了玩笑,“上面刻了你的名字,没办法退,也没办法送给别人。”   这一回竟然没挨打,祈热只是瞪他一眼,没有动手。   陆时迦冲她笑着,“戴上么?戴上就不能反悔了。”   祈热这会儿伸出去的是左手,右手上那枚是他们在一起之后没多久,他送给她的。   那次他们一起去看音乐节,他开玩笑跟她要戒指寄存费,她说先欠着,以后再补。那会儿她脑袋里蹦出的疯狂念头便是那三个字——   “嫁给你。”   她早就想嫁给他,所以再不会反悔。   “你到底给不给我戴?”即便心里回答了,嘴上却照旧不饶人,“我哪知道以后会不会反悔?说不定哪天我就喜欢上比你还小、还年轻好看的,你们自己说的,说我就喜欢比我小的,一点也没说错!”   分明是凶悍的,说完,眼泪却砸了下来。   陆时迦看着她,原先的控制瞬间倒伐,眼睛跟着红了。   他低下头去,将戒指对准她指尖。   祈热没往下看,只是一瞬不瞬看着他落在她手指上的目光,感受他指尖的温度,与动作间的虔诚。   他手一停,戒指戴上,将她套牢了。   不知哪里来的礼炮,“嘭”一声,亮晶晶的彩片落了下来。   祈热回头去看始作俑者,“你土不土啊?!别给我整这些!”   祈凉又拿起一根递给班堇,“不是怕你尴尬么?我看你要哭不哭的……”   祈热翻身要去揍人,手被一拽,一回头,陆时迦已经起身亲了过来。   祈热没法专心,想躲却躲不开,等彩带掉完,围观者去了隔壁,她才安下心来。   陆时迦也终于加深了吻,换气时喊她:“祈老师。”   “……嗯?”   “祈老师。”语调一低,他喊了第二遍。   “嗯……”祈热躲开,脸埋在他耳边,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陆时迦立即笑了。   祈热拍他一下,“笑什么?我就要试!”   “在这儿?”他轻声问。   她圈紧他脖子,“我房间!”   陆时迦便换个姿势,站起身时将她横抱了起来,边走边贴她耳边问:“怎么……绑?按照以往的习惯,你不动会很难受。”   祈热脸一板,“你给不给试?不给我试,初十你一个人去领证,我不去!”   陆时迦笑得更开,“我给你求婚,你就在想这个?”   祈热气得挣脱着要下地,却被他箍得紧紧的,耳边是他突然说:“我愿意。”   三个字打在她心上,也不知道是回答刚才她的那句“你愿意娶我么”,还是说愿意配合她试一试她说的某种情趣。   祈热便故意去亲他,不让他好好走路。   到了房间,陆时迦将她压至床上,迫不及待去褪她衣服,嘴上却说:“祈老师,你口味有点重。”   她推卸责任,“还不是被你惯的……”   这样的情趣,一直延续到领证之前,后来倒是陆时迦更感兴趣。一个大学老师,一个大学生,假期足够长,又总是下雨不方便出门,两人大半时间都在家,情趣便得以无限拓展与延伸,地点也一变再变。   去领证的那日,两人挨到民政局关门前才到,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出来时已经拿着红本子。   祈热一上车就歪倒睡了过去,黑眼圈是连日黑白颠倒的印记。   陆时迦精神却很足,上车后没立即走,而是侧头静静看着祈热的睡颜,刚才那二十分钟如梦似幻,这会儿看着她,才渐渐有了实感。   “祈老师。”知道她还没彻底睡着,他喊她一声。   祈热转头朝向他,却没睁眼,咬牙切齿地说:“想跟我说话,晚上就别跟我睡一间。”   陆时迦无声笑了。   祈热没听见回应,睁开眼来,“听见没?”   陆时迦连点两下头,“我要跟你睡一间,所以不说话了。”   “……”祈热气得探身过去打他,话还没凶出口,手被他抓住,紧接着他倾身将吻印在她唇上,很轻的一下,“我爱你。”   大抵是日子特殊,他要肉麻地告白。   “……”祈热停两秒,最终也还是把手掌拍在他肩膀上。   她那点力气,陆时迦肩上不痛不痒。他帮她把安全带系好,将车开出去,“我跟妈说了,元宵节不回木樨门过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悄悄将“妈”字前面的“我”省略了。   祈热闭着眼睛,“嗯,我要在家睡觉。”   “不行,得去放许愿灯。”   “不行!我要睡觉!”   祈热现在只能口头上占据优势,一到了晚上,她就得举起白旗,被他的威胁降服。   是以,元宵节那日,两人顺利地出门去了老街。   放小河灯的总是年轻人,而护城河也总是载满年轻人写下的愿望。   两人站着看了一会儿,陆时迦将亮着的手机递给祈热,转身去买灯。   祈热低头去看他手机,屏幕显示一张像素有些差的照片,上头一只小河灯,白色的灯纸上用黑色笔写着一个数字。   她往左滑,下一张仍然是小河灯,这回换了一面,上头的字也换了。   再往下,依次是“22”“岁”“娶”“祈”“热”,最后一面是个爱心,下面写一行小字,是日期——   2011年2月17日,元宵。   祈热看着笑出了声,她原本以为自己当初产生要跟他结婚的想法已经十分疯狂,没想到陆时迦比她更早,那会儿他分明才高一。   这会儿还把照片找出来跟她炫耀,不知在嘚瑟什么。   她退出相册,点进他备忘录,新建一条,然后写——   “恭喜你,许愿成功。”   日期——   2017年2月11日,元宵。   刚要收起手机,身后就来人了。   陆时迦手上拿两只灯,嘴上咬两支笔。祈热忙把笔接过来,“脏不脏!”   陆时迦笑着张手,拢着她去河边。   坐石板台阶上写心愿,两人几乎同时落了笔,随后去看对方写下的。   一看,傻了。   陆时迦来之前说是要来还愿,说这个还挺灵,祈热看了照片后也信了。只是没想到,两人不约合同地都在上头写了陆时樾的名字。   一个写——陆时樾平安喜乐!   另一个写——陆时樾今年找到尤加利。   祈热奇怪,“尤加利?你说你哥喜欢尤加利,是指人?”   也就是正月初二,陆时樾在出差之前,赶着时间到他们那儿吃了一顿饭。两人先前出门买食材的时候,陆时迦半道上进了家花店,给祈热买了一束花,另外又买一束植物。   祈热不认识,问了才知道叫尤加利,再问,陆时迦说是带给他哥。   陆时樾喜欢尤加利,是陆时迦先前跟他借钱的时候知道的。   那会儿陆时迦直言要买房,也直言买了戒指钱不够,陆时樾二话不说,给他一张卡。知道他和祈热还没和好,便问他什么想法。   陆时迦那时候虽认准了要买房,却是心灰意冷的,没有直接回答,像是转移话题般说:“以后我打算在阳台上种一片小雏菊,自己种,自己施肥。”   陆时樾笑着点头,“祈热会很开心。”   “你呢?”陆时迦也想知道他哥的想法,希望他哥能遇上新的人,便委婉地问:“阳台上种什么了么?”   陆时樾摇头,“没时间打理,不过最近知道了一种新植物,尤加利,助理偶尔会买一束放在办公室。”   陆时迦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知道他还算喜欢,便进花店买一束送他。   这会儿他回祈热,“应该不是,但是我希望是。”   再一弯腰,两只小河灯一齐汇入灯海,再随着河流汇入愿望实现的某处。   尤加利不是指人,但阳台上的小雏菊,确实是因为祈热喜欢,才种下的。   祈热当初跟柳佩君去看房,在阳台发现那一小包东西,起初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拍下照片去问班上植物学院的学生,才知道是小雏菊的种子。   那些种子更像是种在祈热心上,让她心里的想法坚定地生根发芽,让她可以更加勇敢,也更有底气地去东京。   而那包种子,也是后来她在暑假结束回东京之前亲自种下的,一个星期后种子就发了芽,她亲自分植,回东京后便定时给柳佩君打电话,要她帮忙施肥。   陆时樾去家里吃饭那次,陆时迦就带他去阳台看了一回,说花快开了。   快开却未开的时候,是最恼人的,等待也变得漫长而焦急。   每日祈热都要在阳台上蹲那么一会儿,干干地跟花苞对看,仿佛真能看出花儿来。   “再不开我就不去看了!”两人从老街回来,进屋时祈热故意这样说,心里却是希望有反转的。   都走到阳台口了,又停下脚步,要陆时迦去看。   陆时迦笑着推门出去,开了灯低头瞅一眼,耸了耸肩回头看祈热。   祈热觉得他表情有些微妙,仔细看他脸,犹豫着问:“不会是开了吧?”   陆时迦走回来,“没开。”   祈热一把将他拉住,狐疑地看着他,希望他在说谎,“真的假的?”   陆时迦笑着将她一圈,推着她往外,“看看不就知道了?”   祈热双手捂住眼睛,“要是没开,把你皮剥了!”   “那你只能剥了。”陆时迦语气里几分真实。   祈热彻底泄气了,被他带着站定,手拿开,低头定睛一看,立即就回了头,一巴掌打在陆时迦身上,“你个骗子,开了也要把你剥了!”   也顾不得多打几下,转身蹲下去,仔细去看那一朵白色花瓣,黄色花蕾,新开出来的雏菊。   陆时迦跟着蹲过去,看一眼花,再看向人,“就这么喜欢?”   祈热伸着手,想摸一摸花瓣,却又不想。   “你不懂。”她故意气他。   陆时迦却笑了,“妈都跟我说了,说你跟养女儿一样养着。”   祈热没否认。也差不多吧,她当初都是一心一意想着他才种下的,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爱过小雏菊。   陆时迦看着她,然后凑近,“祈老师,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见她一脸戒备地侧过头来,他笑着解释,“我就问问。”   祈热又转回头去,继续看开出来的唯一那一朵雏菊,学他不经意的语气回:“女孩。”   “我也喜欢女孩。”陆时迦继续只看着她。   “谁要跟你一样。”祈热身子一转,将他丢在身后。   陆时迦便在她身后不动,打商量般:“那一男一女好了。”   祈热听得急了,回头就凶,“你得寸进尺呢?”   陆时迦一脸正经,“我不急。”   “谁管你急不急?!”祈热又一巴掌打过去。   陆时迦伸手拦住,随即捏着她手送到嘴边亲了一下,“我都听你的。”   祈热终于忍不住笑了,“你就这么怕我?”   陆时迦也笑,“不是怕你,”他往前一步,低头作势又要去亲她,“是爱你。”   祈热总是受不了他这样,可每每捂住耳朵的时候,又是笑着的。   “陆时迦你好骚啊。”祈热笑得不行,看他一张好看的脸,叹一口气,又忍不住要亲亲他。   小雏菊在打情骂俏的两人身后静悄悄地开放,等着另一朵来与她作伴,共度短暂的余生。   也等着,第一个黎明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2 21:51:22~2020-06-05 19:1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在是在在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吉吉酱、加个甜甜60佳、小土豆 10瓶;lemon 9瓶;superRu 4瓶;木易羊、小熊软糖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陆时迦拿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offer, 已经是三月底。那会儿梅外开学一个多月,祈热也就上课一个多月。   陆时迦除去每日线上工作、写毕业论文, 其余时间都放在接祈热上下班、准备一日三餐上面。偶尔祈热很忙, 他也开车去学校,跟她一起吃学校食堂。或者, 带着电脑去她课上写毕业论文。第一回 过去的时候天还很冷,教室没有空调,祈热见人出现在教室后排, 穿得十分单薄,立即趁着空隙在纸上“唰唰”写上几行字,走到后排放他桌面,要他去办公室吹空调。   陆时迦没有听话。   教室的学生早就换了一拨,但八卦的人总会在。挨到下课, 就有学生笑眯眯看着祈热, “祈老师, 那个帅哥谁啊?”   祈热正收拾着东西,见后排的人抬起了头,显然也听见了, 这会儿悄悄看着她,在等她回答。   祈热把包往肩上一拉, 下讲台直接往后排走, 边走边回:“还能是谁?你们师爹。”   身后一片哗然,一个个都惊讶祈热竟然已婚。   “我都三十多了,还不许结婚?”祈热边说边催陆时迦收好电脑。   教室一下子更沸腾了, 这会儿惊讶的是祈热的岁数。   祈热开心了,但更开心的,似乎是陆时迦。   他原先就对这个称呼十分满意,现在被祈热亲口盖章印戳,他终于是转了正。   两人一同去停车场,陆时迦手上都拿了东西,要祈热从他裤兜取出车钥匙。   祈热拿出来一按,开了车门,要把钥匙放回去,不经意一看,“咦”了出来。   “你不是还给我了么?”祈热指着钥匙扣上挂着的另一枚很是眼熟的钥匙。   陆时迦把包和电脑放到后座,回头去看她,“还之前又去配了一把。”   这是她教师公寓的钥匙,他们先前分手的时候,他清明回木樨门,在铁皮信箱旁边亲她,走前默默把钥匙留在了她口袋。   “你留着干嘛?想悄悄进公寓把我灭口啊?”祈热坐进车,手上还拿着钥匙看。   陆时迦不像是开玩笑,“不是灭口,是想把你偷走。”   祈热笑了,“那你怎么没来?”   “生气。”陆时迦只回两个字。   “嗯,”祈热点着头,“是气得不轻,那时候连脏话都说出来了。”她试图要把钥匙从上头解下来,“这个我得保留,都是证据。”   陆时迦伸手接过来,“放我这儿。”   他本意是留作纪念。   祈热看他一眼,没跟他抢,低头去看震动了几下的手机。   是远在三亚度蜜月的李妲姣发来照片,又跟她透露:“我和老马最近在辛勤地造人。”   祈热看着笑了,回一句:“等你们好消息。”   没想到,好消息会来得那么快,李妲姣度完蜜月回来没多久,就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显示怀孕三周。   又过三周,再去医院检查的李妲姣在朋友圈发一张B超图,配文:“一下生俩,老马开心了,我郁闷了。”   那会儿祈热刚下课,先看到李妲姣单独发给她的消息,而后才看到那条朋友圈,点完赞往下翻,又十分稀罕地看到了陆时迦的评论。   祈热前段时间才加了他新号,没见过他发朋友圈,也很少见他给别人点赞、评论,倒是只有她一个人的那个号,偶尔会记录两人的日常。   眼下他评论的是日语——   羡ましい。   祈热装作没有看见。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陆时迦换上正装去了趟学校答辩,回来再去梅外接祈热。   在车上,他忽地问:“下周一请假了么?”   “请假干嘛?”祈热低头回着消息。   “不要去扫墓么?”他专心看着路况。   祈热停下动作,抬起头来,“跟麻老师说过,以后都不去了。”   陆时迦有些惊讶,恰逢红灯,车子停在路口,刚停下,就见祈热伸了手过来。   “给我钱。”   陆时迦笑着看过去,“真要?”他以为她开玩笑。   祈热立即应着,“要啊,周末母亲节,要买礼物的,也要给麻老师买,她先前送了我一对项链,我得回个礼,正好赶上节日。”   陆时迦闻言立即将钱包递给她。   后来钱包还是回了他自己兜里,周六是两人一起去的商场,他负责结账。也在祈热给妈妈们试鞋的时候,去隔壁香奈儿买了最新出的、她这几年常用的可可小姐。   生日那天给她,她立马试了,很快又被他吃了。   陆时迦八月份就要去伯克利上学,是以总是打着各种名号闹祈热,一会儿说是庆祝毕业,一会儿说是腰乐队改名,心情不好,更多时候给出的理由是“预支”。   祈热看着日历,巴不得他赶紧走。   陆时迦和祈凉本科毕业那天,祈陆两家都去参加了毕业典礼。两个都是优秀毕业生,上台代表发言的倒是只有祈凉。   那天祈凉一句“终于不用上学了,毕业万岁”响彻会场,让全场爆笑的同时,也让班堇默默地低下了头。   班堇此地无银地跟旁边的祈热解释:“没觉得丢脸,就是我们乐队好歹也有点名气了,低调,低调。”   祈热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和理解。   陆时迦晚上要和同学聚餐,祈热也和刚从非洲回来、扬言下一站要去北欧的徐云柯约了晚饭。   徐云柯和花自酌去球场找祈热的时候,祈热正站在球场边看陆时迦打球。   陆时迦还记得花自酌说过他年轻时候是校队的,等见了人,便喊着他一起打会儿。花自酌一口拒绝,最终在祈热的劝说和徐云柯的自愿陪同下,还是上了场。   花自酌体力自然跟不上,陆时迦便放慢了节奏配合他们,边打边聊天。聊几句,他就要看看场边正和班堇说话的祈热,再一回头,开始揭她的老底。   他提起很久之前,祈热把花自酌给出修改意见的论文扔在地上狂踩,是他给捡起来的,也是他给她装的Win7系统。   花自酌则问陆时迦,有一年祈热生日,站办公楼外的是不是他。陆时迦点头说是。   那会儿花自酌从外头回来,因为走得快没看得太仔细,等进了大楼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手上拿的是祈热的论文获奖奖状,正好要送去她办公室,本来是要告诉她的,但也记得她说过,他们俩已经分手,最后便没说出口。   几个人聊着天,时不时笑出声来,祈热在一旁看得很是郁闷。   晚上吃完饭,回家的路上,祈热问起陆时迦他们聊了什么,陆时迦故意不说。她没从花自酌和徐云柯那儿要来答案,这会儿愈发好奇了,陆时迦便借着这点,引诱着她答应他,放了假去新疆旅游。   去了新疆,祈热才知道陆时迦在某些方面的癖.好很是变.态。陆时迦定的是民宿,一张床几乎能把整个房间铺满。他晚上把她压床上才透露自己的私心,说是一直想试试这种床。   祈热一巴掌拍了过去。   除此之外,让祈热记忆深刻的便是,两人晚上跟着民宿老板出门,回来途中,坐在装满哈密瓜的车斗里,抬头便是满天星斗。   之所以会印象深刻,还是陆时迦那只不安分的手,要她在疾驰的货车上和沁凉的夜风里,频频到达高.潮。   后来下车,腿都是软的,气得很,却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要他将她抱下去。   从这日开始,到陆时迦飞去伯克利之前,祈热一直都有些生气。不和他说话,也不让他碰。等人真的走了,却又后悔了起来。   大约是陆时迦去伯克利两三天之后,祈热就跑去火锅店找李妲姣喝酒,李妲姣怀孕喝不了,那么几大瓶的啤酒,全进了祈热的肚子。   晚上陆时迦给她打电话,她躺床上不说话,听他在那边快速敲着键盘写作业,骂他一句“狼心狗肺”,立即挂了电话。   陆时迦便一遍一遍给她打,她到底受不了诱惑,跟他视频,看他继续在另一头写作业。   十一月份,祈热被祈凉喊去看班堇她们乐队在本地的巡演,去了才知道祈陆两家人都被邀请了。   演出中途,祈凉上台给班堇求婚,场面一度有些失控。班堇哭得表演不下去,祈凉给她顶了小半场,歌单没变。   两人领证那日,晚上回家吃了顿饭。饭后班堇悄悄问祈热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说她和祈凉商量过,打算在祈热和陆时迦之后再办。   祈热不以为意地回:“你们办吧,我们不急,说不定不办了。”   “不办?柳阿姨他们同意么?”   “应该不会同意,”祈热笑了笑,“所以还没说呢。”   班堇想了想说:“你们不办的话,我们也不办了,本来我就嫌麻烦,在一起这么久,早就成老夫老妻了,不差这一场仪式。”   祈热持保留意见,“先不急,想办的时候再办吧。”   过几日,两人又见了一次面,这回是帮祈凉看房。   祈凉也在,见祈热慢悠悠看完一圈,问她什么意见,她摊手,“我哪儿知道?”   姐弟俩还是互相看不惯,祈凉冷哼一声,“真不靠谱儿,早知道我喊老祈来了。”   祈热耸肩,“你喊啊,我还不乐意来呢。”   “……”班堇左右看一眼,没有吱声。   祈凉故意和她作对,把手机拿出来,“我找陆时迦,反正他有经验。”   他当真把视频电话打了出去,另一边陆时迦竟然也很快接了。   祈凉起初没说,拿着手机瞎转悠的时候,扫到祈热,陆时迦才知道她也在。   陆时迦也没多少经验,告诉祈凉的那些建议,全是他哥陆时樾告诉他的。简短几句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隔了会儿,再打给了祈热。   三个月没见,全靠着电话和视频联系,要不是实在抽不出身,陆时迦早回来了,这会儿电话一接,着实有些委屈,也有些气愤,“祈老师,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看我?”   “你下月不是应该有冬假么?两个星期总够你回来了吧?”   “那是下个月了……”   “我这个月也没空!”   祈热这会儿端着,等一星期之后悄悄飞去伯克利给陆时迦惊喜,才知道先前欠下的,都攒一块儿等着她来还。   陆时迦的公寓和他在东京的第一个住处一样,小得可怜,但似乎一点不妨碍,飘窗,浴室,地板,全被两人借用发挥。   祈热是第一次休探亲假,原本只申请了一星期,后来愣是被陆时迦哄着延长了。   他学业确实很忙,既然祈热过来,待的时间也够长,他圣诞节假期便没回国,勤勤恳恳地在公寓学习,只电话里和已经回国的祈热一起跨了年。   新年一过,“7”被剔除,进入2018。   这一年开始,祈热时不时会遇上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要小孩儿。   第一次是在二月份的除夕年夜饭上,那会儿陆时迦还在美国上课,没空回国过年。席上柳佩君没有直接问祈热,而是故意只问了班堇和祈凉。   这个问题对班堇和祈凉来说尚早,一个23,一个25,并不着急。季来烟和祈畔总是尊重他们的意见,也还未问过。   只不过没想到班堇回答得十分果决:“不打算要啊,我们还不够格儿,天天只想着自己玩,要是有小孩,肯定带不好。”   柳佩君很是意外,“不打算要啊?”   季来烟理解柳佩君的想法,这会儿借着机会劝说她:“两个都还是孩子呢,不急,以后慢慢计划。要孩子也不是小事儿,几个孩子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急不来,也不需要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柳佩君都明白,可还是有些急,不经意看一眼祈热,欲言又止。   祈热低着头吃饭,暂时没有主动回应。 第二回 ,是季来烟直接问了她。   那段时间祈热嫌一个人住着冷清,便住回了木樨门。那日她刚从医院回来,探望完刚生产完不久的李妲姣和初到世界的两个干儿子,到家和季来烟碰到。季来烟关心几句,继而直接问了她的打算。   “妈妈尊重你们的想法,就是想替你柳阿姨问一问,你柳阿姨不想让你们觉得她在催,也不想给你们压力,所以一直没问你,也没问迦迦。但是现实问题摆在面前,年龄确实对生育有很大影响,你们要是有这个打算,早一些总归更好。”   祈热当然知道几个长辈们的顾虑,但她确实还没有这个打算,便实话实说:“我和陆时迦还没讨论过呢,他应该有想过,但是知道我还没想好,所以没直接问我。我其实有点恐育,也对自己带好孩子没有信心,不能那么草率地就决定下来。本来,我觉得我好像没那么喜欢小孩,但是看到姣姣两个儿子,真的可爱过头了……”   季来烟听出点意思来,笑了笑说:“生宝宝确实很痛,这个是得做好心理准备。至于抚养和教育方面,也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当初我和你爸爸打算生你的时候,你爸爸做了不少功课,我是自己莫名有信心,后来就决定生了。这个问题是得严肃对待,但也不需要给自己那么多压力,不是还有我们呢嘛?而且妈妈总觉得,迦迦很会带孩子,是个好爸爸。你想想啊,你和迦迦长得都不差,以后的宝宝得多可爱啊。”   听完这一席话,祈热的想法有些松动了。   三月份她又去了一次伯克利,本想和陆时迦商量商量,最后还是放弃了。陆时迦硕士时期学的方向是体验式高级控制系统设计,另外又自学了产品设计,学业只重不轻。恰好又是他最忙的时候,他连饭都没什么时间吃,黑眼圈也重得很,她来了反而有些耽搁他,是以没待两天就回了国。   两人下一次见面,是阳台上小雏菊即将凋谢完,祈热生日的时候。   陆时迦忙过一阵,请了假回来陪她过生。   是久旱逢甘霖,一个是雨里的风,一个是饱受摧残在风雨里飘摇的花儿,两相周旋。太久没下,这场雨便下得格外久。   祈热几乎要溺死过去,歇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来,这才有心思去回想陆时迦刚才在她耳边说的话。   他问她,还记不记得在东京的时候,他送她回东外大,地铁上那个送她皮球的小女孩。   那会儿祈热脑袋一片空白,被他好一阵磨,才乱回一个“记得”。   陆时迦便接着说:“祈老师,我想有我们自己的女孩。”   意思不言而喻。   祈热这会儿边想边休息,身后陆时迦拥着她,呼吸清浅,她以为他睡了,朝他那边一翻身,他又立即睁了眼。   祈热摸着他脸,靠过去亲他一下,“你刚才说的,认真的?”   陆时迦点着头,“比任何时候都真。”   这段时间祈热也想了不少,原本考虑他还年轻,但是也知道不能因为他年轻,便擅自地认为有小孩对他来说太早或是不好。   她自己也有了打算,这会儿便跟他商量,“我也想过了,我也想有我们自己的小孩儿。我马上能升副教授,如果这时候怀孕,前面做的准备可能白费,也可能只是缓一两年,工资会多一点,但对我来说不差那么些,所以我都没有问题。我是想到你,如果现在就生,你都还没毕业呢。所以我的想法是你毕业前一年,你留在美国实习,或者回来,我就待在家等你,你一毕业,顺便就晋升当爸爸。在这之前,有充足的时间做育儿准备,也可以多挣一年的奶粉钱,这样你觉得行不行?”   陆时迦听她轻声细语地和他打着商量,指尖碰了碰她发丝,“我有点担心。”   祈热知道,他的顾虑和家里几位长辈的顾虑一样,便动之以理:“我身体很好啊,练格斗,健身,要不要把我的检查表给你看?而且也就剩一年了,不差这么久时间。正好我还可以升副教授呢,我总不能工资还比你少吧?”   陆时迦笑了,“我知道你的工资……”继而说实话打击她:“我在东京实习时候,也比这个高。”   说完就被打了,“钱多不多重要么?除了钱你还知道什么?!”   陆时迦笑着翻身压过去,“嗯,不重要,”往她脸上亲一下,“但是你给工作室投资了,赚的钱有一半都是你的。”   祈热不明白,“什么投资?”   “你之前给祈凉救急的钱,我算我头上了,相当于你给工作室的网站构建投了一半的钱,所以产出的一半也是你的。”   祈热还是蒙,“可是祈凉还我钱了啊。”   “那是我给他的,他用不着还,那个钱就等于先回本了。”   “可是……不是你和吉野的工作室么?”   “我投的钱更多,而且他现在忙着带孩子,又想去旅游,想撒手不管了。”   祈热抓歪了重点,“你不会是看吉野带孩子,自己也想带了吧?”   陆时迦笑着摇头,“早就想带了。”   “……陆时迦你真是天才,哪有像你这么大就想带孩子的……”   陆时迦纠正她:“我只想带女儿。”   “……重女轻男。”   孩子的事儿暂时商量出了结果,到下半年开学,祈热也成功地升为副教授。   花自酌好一番感慨,徐云柯听说后也发来祝福短信,顺道透露自己即将启程去南美。   陆时樾请她吃饭已经是一个月后,他刚出差回来,给她带一份大礼。   西餐厅吃完饭,陆时樾送她回去,路上听着新闻,祈热摇着头感叹。   陆时樾问她怎么了,她一五一十地告知,说起高中时候校门口小卖铺老板说的话。   “那时候是刘晓庆吧,老板说,说不定下一个武则天也会偷税漏税,这不?武媚娘……”   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时候是和喻星淮一起出校门吃饭,时间是喻星淮出事故的一个月前。她曾经反复回忆起那段时光,所以细节也记在心上。   “时间过得真快,想想我们上高中那会儿,都是十六/七年前了。”她忍不住感叹一句。   陆时樾微微点了点头,“诺基亚,摩托罗拉,桑塔纳2000,S.H.E,国足出线,非典……随便一个,想起来都印象深刻。”   祈热赞同般笑着,“现在哪还见得着诺基亚?全是苹果,摩托罗拉也少见了,国足——”   陆时樾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时候以为国足要崛起,现在看来,反而是巅峰了。”   祈热知道,即便陆时樾忙得不行,也还是关注着国足,她大概能理解一些他的失落,便安慰他:“我们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这些落差都是正常的,指不准再过几年,水平又回去了。”   陆时樾笑了,“当初也没有想到,你会和迦迦在一块儿。”他停了两秒,继续说:“也没有想到,我可以衷心地祝福你们。”   祈热也笑了,故作生气地问:“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她是真心想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谈恋爱,又知道他肯定被问烦了,临时话锋一转,“什么时候还我钱啊?”   她朝他伸出手,“我干儿子满月酒,你出差不在,我替你送的红包,你不会忘了吧?”   陆时樾确实是忘了,她一提醒,他才记了起来。   “我可是按照你的规格送的,下回他们周岁,你也得替我包一样的,我当干妈的,面子必须足。”   陆时樾笑着应下了。   李妲姣的双胞胎儿子满一周岁,已经是2019。   2019年,祈热33岁。她已经习惯往返于伯克利和梅城,漂洋过海去见比她小9岁的爱人。   到六月底,两人终于结束了两年的异地生活。   陆时迦选择回国实习,被几家大公司抢着要,最后选择了去某水果公司。实习之前,有一个月的假期供他休息。   这一年的夏天尤其热,仿佛回到了2001年,吃绿豆沙,吹电风扇,几个人一起躺在家里看电视。   班堇在这个夏天之前上了一个乐队节目,祈凉偶尔会去祈热和陆时迦那儿一起看,边看边用小号在微博上转发、夸人,也一点不留情面地和键盘侠对骂。   甚至是远在法国的鹿小诗也告诉祈热,说自己在追这个节目,还说尤其喜欢里面的那支女子乐队。   祈热直接透露,“那个主唱是我弟媳。”   鹿小诗万万没想到,发来一长串惊叹号和法文脏话,还要祈热帮忙要签名专辑。   祈热爽快地答应了。   除去追节目,还有早前两人商量好的——生小孩儿。   距离陆时迦毕业还有一年,这会儿正是他们商量出来合适的准备时期。但因为祈热职业规划的临时变化,她希望再缓一段时间,于是计划暂时又被搁置了下来。   2019是个有些特殊的年份,这一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   北京时间2019年10月1日上午10点,亦是一个有些神奇的时间。这个时间点,让假期可以睡懒觉的大部分人,提前醒来看阅兵仪式直播。   70响礼炮鸣响,全场齐唱国歌,主席讲话,阅兵开始。   英姿飒爽的女兵方队,东风-41,东风-17,空中梯队,群众□□,和平鸽展翅高飞,气球拥挤腾空。   电视机前是一个个兴奋的国人,在这之中,包括了游历各国终于说要回归祖国大怀抱的徐云柯。   徐云柯回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前期准备,成立一个翻译社,又开一个法语培训中心,还开玩笑说要把祈热从梅外挖出来。   “祖国这么欣欣向荣,我都回来了,你还不支持下我的事业?”徐云柯有机会便要跟她开一次玩笑。   祈热当然是拒绝,“祖国海纳百川,支持百花齐放,我这朵花儿得一枝独秀才行。”   彼时已是2019年的末尾,祈热坐在车上,驾驶位上是陆时迦,两人正往木樨门去。   挂断电话前,祈热叮嘱“爱国人士”徐云柯,“冬至了,咱们大祖国习惯吃碗汤圆,别在国外待了几年,给忘了。”   放下手机,陆时迦又将音乐调高一些声音。   祈热觉得有些好听,问陆时迦歌名。   “甜約翰的,城市的浪漫运作。”   「浪漫」两个字,在所有人满怀欣喜与期待,迎接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第一年时,尚还存在,可跨年的钟声一敲响,接踵而至的,却是一个又一个令人心痛的消息。   浪漫或许至死不渝,2020年伊始,浪漫却被部分压制。   新型冠状病毒席卷全球,科比坠机逝世,澳大利亚大火,“N号房”事件,埃博拉又一次爆发,美国一黑人遭警察压颈死亡……   单看国内,武汉封城,抢购双黄连,火神山医院投入使用,李文亮医生去世,高考延期一月,清明全国哀悼,武汉解封……   再到个人,隔离在家,想尽办法买口罩,看《想见你》,为深夜的《喀秋莎》落泪,为AO3被墙而气愤,网课成为日常……   这势必是比2019还要特殊、还要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年。   还是2月份的时候,远在法国的鹿小诗一时回不了国,本来要回美国准备毕业的陆时迦也被家人制止,暂时留在国内。   小区被严格管制,出门被限,每一个人只能一日又一日地居家隔离,时不时看疫情最新动态,为各种新闻揪心。   除此之外,也考验每一个人,如何度过漫长而又无聊的一天。   三月初,便传来班堇怀孕的消息。祈凉被班堇又打又骂一顿之后,仍旧嘴硬:“趁现在你不方便出去巡演,也挺好的。”   倒是让祈畔和季来烟担了心,两个长辈时不时全副武装了带着些吃的送上门去。也不进门,放在门口便走。   听说了消息之后的柳佩君,第一反应则是给陆时迦发微信消息。   陆时迦淡然地回一句:“有消息了第一个告诉您。”   柳佩君再不问了。   陆时迦放下手机,去看每日躺着看iPad的祈热。   祈热并不是懒散的人,这会儿大把的时间像是偷来的,她把每日都安排得十分满,不是学这门,就是看那科,比暂时还在忙着写硕士毕业论文的陆时迦还要忙。   忙归忙,她每日也跑步健身,在做饭这件事儿上也终于开了窍,另外,便是负责安慰因为被冷落而时不时生气的陆时迦。   这日她拿一本厚厚的相册爬上沙发,往陆时迦怀里钻,要他陪着翻看她几十年的“历史”。   从小时候开始,到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就业。   相册里她是中心,旁边也总站着几个陪在她身边的人。   <陆时樾>。   与她一同长大,爱过她,守护过她。现在是帅气多金的大老板,不少女孩子追他,比他小一两岁,甚至七/八岁,他却都没兴趣。   只记得那次他来家里吃饭,在阳台上刚看过雏菊,就因为一个临时电话,提前走了。   <李妲姣>   高中开始便一直陪伴在她左右,与她同欢喜,共患难。两个孩子的妈,有爱她的丈夫,火锅店开了一家又一家,日子幸福而美满。   <梁碧梧>   陪她走过一段。感情已不像原来那么深,倒因为这一场疫情,恢复了频繁的联系。   <喻星淮>   她永远怀念的人。   <麻涯>   意外的忘年交。两人一年见一次,见面了便聊近一年的境况。最近在微信上告诉她,准备加入线上志愿教育团队,算是重操旧业。   <鹿小诗>   曾经与她是“敌人”,随后化敌为友。深爱过一个人,然后放弃,遇上了“真命天子”,已经结婚,丁克。   <徐云柯>   她的“精神导师”与“恋爱顾问”。恐婚,自称不婚主义,恋爱倒是一直在谈。刚起步的事业,因为疫情暂时停滞,十分有干劲地在另寻路子。   <夏明川>   她的前男友。两人已经久未联系。   <花自酌>   亦师亦友。会是她终身的老师。   <班堇>   她的家人。暴躁的孕妇,巡演不成,想着法子在线上办演唱会。   <祈凉>   她最讨厌的人。即将成为奶爸。   <季来烟,柳佩君,祈畔,陆正午>   她永远爱着的妈妈,与爸爸。   <陆时迦>   陆时迦……   相册暂时停在了某一页。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算命先生的事儿?”祈热忽地想了起来。   陆时迦下巴抵在她头顶,摇了摇头。   “说你学业会受阻,看来因为疫情,你毕业无望了。”祈热信誓旦旦说着,将相册用力一合,丢到身前的桌上。   随后,笑着翻个身去亲他,“我都陪你看相册了,还生气呢?”   陆时迦仍是摇头。   祈热去脱他衣服,“我想辞职了……”   窗帘还未拉上,陆时迦暂时不再与她闹别扭,将她抱起,一路去了房间。   她创业的心思早就起了,辞职并不是一时兴起。陆时迦并不奇怪。   她继续说:“我想在家上班。”   陆时迦应着,伸手去拉抽屉,被祈热一把拦住。   “学校还没开学,辞职信可以先写。”   她断续说着话,到最后,只是喊他的名字。   “陆时迦。”   “陆时迦。”   「陆时迦」   她最爱的人。   亦是最爱她的人。   也不知道谁的爱多一些。   还有,那封在一个多月后被递交上去的辞职信上,理由有二——   1.不想干了,准备创业当老板。   2.怀孕了,要生娃。   辞职信的末尾是她的署名:祈热。   「祈热」   一个被人恨,也被人爱,比任何人都平凡的,普通人。   她一直在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结束啦,感谢追更到此的所有正版读者,感谢一路陪伴,感谢批评与建议。   感谢从开文一直留评的伙伴,你们的支持和鼓励是我写下去的强大动力呀~   也提前感谢以后会读到这个故事的读者,相逢即是缘,能看到这么冷这么俗气的一个故事,那就是大大的缘~   感谢前期陪伴的郑,感谢与敬爱赵老师。   感谢祈热,感谢《隔壁热》中的所有人物,给予我创作的自由与空间,宽容我幼稚生涩的文笔,接受我合理与不合理的安排,希望在那个世界越来越好。   这个故事真的太长了,想说的话也在先前的评论区说完。除了感谢,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对了,关于番外,周四(6.11)之前没有想写的会先打上完结,之后再想写会移步至专栏另一个免费番外坑,也有可能写不出,鞠躬。   有机会下一本再见,感兴趣可收藏专栏与预收,Au Revoir.   评论区撒落红包,100个~   祝你天天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