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十年代之农门长女 作者:金波滟滟 文案: 生于贫瘠的年代,长于落后的乡村,却绽放出美丽的人生…… 内容标签:时代奇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主角:鲁盼儿、杨瑾 ┃ 配角:鲁跃进、许琴、田翠翠 ┃ 其它:章丽雯 一句话简介:她从没想到自己会走出这么远 ================== 第1章 置办嫁妆   鲁盼儿放学回来,走到红旗九队村口迎面遇到杨老师,赶紧停下脚步笑着问侯,“杨老师好!”   杨瑾停下自行车微微一笑,“放农忙假了?”   “是!”鲁盼儿脆生生地回答。虽然已经从小学毕业快两年了,可是她每次见到杨老师还都觉得与在小学时一样,特别亲切。   杨瑾也习惯性地点点头,“农忙假这一个月别只顾着干活,有空了要温温书,假期结束很快就毕业考试了。”   鲁盼儿走得有些急,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说:“杨老师放心吧,我一定还考公社中学第一名,给杨老师争气!”   “也不只是要给老师争气,初中的知识学得扎实,到了高中继续学习也不难,你要一直保持名列前矛,将来争取推荐上大学!”   杨老师以前就常鼓励自己上大学,所以鲁盼儿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大学是个非常好的地方,有一度也特别想往。不过,公社中学的老师们却从来不提,她上大学的心思慢慢也就淡了,而且,“杨老师,我爸说我初中毕业就不上高中了,到队里参加劳动呢。”   “噢,”杨老师沉吟一下,“鲁跃进上高中吗?”   鲁跃进是鲁盼儿的弟弟,他出生那天正好公社干部来红旗九队宣传“大跃-进”,爹就给他起名叫跃进。姐弟俩只相差一岁,同一年上学,也同时是杨老师的学生。鲁盼儿就理所当然地说:“跃进当然还要上高中,他就是留在家里也不会干活儿。”   杨瑾下乡几年了,深知农家女孩要比男孩多担负许多,特别是长女,做饭洗衣、喂猪喂鸡、带弟弟妹妹……就比如眼前的鲁盼儿,差不多要担起一半家务,而与她只差一岁的弟弟却什么也不用做,就又问:“鲁跃进放学就去玩了吧?”   “今天放学早,他是跟同学们去玩了。”鲁盼儿早习惯了,笑着说:“跃进比我小,他虽然淘气了点儿,可也没忘记杨老师的话,学习从没落下过,期中在公社中学考了第五呢!”   杨瑾就又点点头,“你回家吧,晚上我去找你父亲有事说。”   “嗯,等我爸回来我告诉他。”   女学生这是急着回家做家务呢,真是懂事的孩子。杨瑾有些心疼,轻轻地摇了摇头,便又叫住她,“鲁盼儿!”   “杨老师,还有什么事?”鲁盼儿转回身,重新站在杨老师面前,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   杨瑾便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糖放在她的手上,“恰好还有几块糖,你拿去吧。”   鲁盼儿四、五年级是跟着杨老师读书的,每每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甜蜜的时光,杨老师时常会用糖奖励优秀的学生,每一次都她得到的最多,因为她是杨老师最最优秀的学生。   每每吃过糖,鲁盼儿还会把糖纸都留下,用清水泡上一会儿,玻璃糖纸的褶皱就会散开,捞出来晾干夹在书里,特别漂亮,她小学的课本每本书里都夹着许多花花绿绿的糖纸。   过去鲁盼儿每一次得到糖都会非常高兴,她喜欢那甜蜜的滋味在口中绽放,可是现在却不肯接了, “杨老师,我长大了,不吃糖了。”   “你长大了?”杨瑾又看看鲁盼儿,过去的小姑娘果然变成大姑娘,个子长了起来,细细黄黄的头发变得乌黑发亮,脸上白里透着红,可他还是笑着将糖塞到她的手中,“确实长大了——但你总还是老师的学生。”说着骑上自行车走了。   是的,鲁盼儿也觉得自己会一直是杨老师的学生呢,她便接过了糖,五彩缤纷的玻璃糖纸,里面包着各种颜色的水果糖,好看极了,她数了数,十一颗,这么多!   转过村口的大榆树就见双胞胎鲁丰收和鲁丰美与一群孩子玩扔沙包,就喊他们,“先跟我回家,放下书包喝点水再出来玩儿!”   双胞胎有点不情愿,“我们还不渴。”可是他们都是姐姐带大的,所以见姐姐招了招手只得听话地背起放在榆树下面的书包跑过来了。   鲁盼儿便拿出两块糖,“一人一块!”   双胞胎的眼睛都亮了,赶紧剥了糖纸放到口中。   丰美含着糖口齿不清地说:“期中考试的时候杨老师就奖励我一块糖。”   “我也得了一块!”丰收得意洋洋,却问:“姐,你怎么有糖?”   当然也是杨老师奖励的了,不过鲁盼儿没说,丰收和丰美要是知道了,一定觉得杨老师偏心自己,“在公社供销社买的。”   “上初中可真好!”丰美眼睛亮晶晶的,“再过两年我也去公社上初中了,到时候也能买糖吃!”   供销社是有水果糖,鲁盼儿跟着同学进去看过,放在透明的玻璃柜子里,五彩缤纷又亮晶晶的特别好看。不过水果糖很贵的,要九角六分一斤,家里只有过年时才会称一两斤,而她从来没想过要买。   丰美信了,可丰收还有些疑惑,“姐,你哪来的钱?”   “有糖吃就吃吧,不许再问了!”鲁盼儿有钱,她时常替妈妈在供销社给家里买东西,但她不会乱花一分,因此干脆地拿出长姐的威严将丰收压住,再从衣襟里面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门,   家里的门钥匙除了父母以外只有自己才有,跃进太毛燥,只怕他把钥匙弄丢了,而双胞胎又小,不放心他们。   丰收和丰美刚刚玩兴正浓不想回家,现在到了家里却果真渴了,每人喝了一碗凉开水,放下书包就又跑出去。   鲁盼儿在后面喊了一句,“晚上别忘记回来吃饭!”自己也放下书包,喝了凉开水,将一颗水果糖放在嘴里开始做家务。   农忙假才开始放,但其实红旗九队的春耕已经先开始了——红旗九队与其它八个队只种玉米不一样,有一片新开出来的水田,水稻插秧要更早几天,伺弄起来也更辛苦,爸爸十多天前就回到村里抓春耕,妈妈是妇女队长,也和队里所有的壮劳力从早到晚泡在水田里。   家里的活儿只要不急的都堆着呢。   鲁盼儿着含着甜丝丝的糖块把家中从里到外收拾擦抹了一遍,一大盆脏衣服洗了晾好;喂猪喂鸡;又到地里采了野菜,最后进厨房做饭,春耕时最累,要做些好吃的。   因为有了水田,红旗九队从过去公社里工分最低的生产队一跃而成为最高的,社员的日子比过去都好过多了,而鲁家更是排在前面,要知道当年这片水田就是爸爸当生产队长时带着大家修的,也是因此爸爸被提拔为公社的副书记,每个月拿三十几块钱工资呢。   家里的日子在红旗九队是最好的,鲁盼儿一下子就拿出五个鸡蛋。   鲁满堂和王巧针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满院子晾着衣服,几只鸡悠闲地踱着步,一股香气自厨房里散了出来,夫妻俩相视一笑,“明天放农忙假,盼儿今天回家早。”   鲁盼儿听了声音出来,“爸,妈,水打好了,你们洗洗吃饭,我去喊弟弟妹妹!”才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爸,我放学回来路上遇到杨老师了,他说晚上来找你说话。”   “杨老师说什么事了吗?”   “没有。”鲁盼儿摇了摇头,“杨老师只告诉我温书准备考试。对了,他还说让我上高中呢。”   “上高中有啥用?”鲁满堂很不以为然,“初中毕业就行了,我才高小毕业,你妈只上过几天扫盲班,不也把日子过得挺好?”   王巧针也赞同丈夫,“咱们队里年轻姑娘中你是第一个初中毕业的了,会写字会看工分就足够了——再说我们家里活计太多还真忙不过来呢。”   鲁盼儿就说:“我已经告诉杨老师我不上高中了。”虽然相信杨老师,也相信大学特别美好,但那实在离鲁盼儿太遥远了,遥远到她怎么也想不出大学到底有多好。相反,她对家里的难处一清二楚,爸爸一年到头早出晚归到公社上班,春种秋收时回生产队也只有更忙的;妈妈差不多每天都要下田,弟弟妹妹又小,自己不上学了,正能担起家务,也能给家里多挣几个工分。   “杨老师是大城市的人,和咱们农村人不一样,”鲁满堂就说:“听说他的父母都是大学的教授呢,特别有学问的人。”   “也真是可怜呐!”王巧针也感叹,“杨老师刚到我们队里时才十几岁,就跟盼儿现在差不多大,长相和穿着像戏台上的才子一样好看。不过他个子虽然高高的,却单薄得很,从没烧过火做过饭,更是一点农活儿也不会干,连禾苗和杂草都分不出来!”   鲁盼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她认识杨老师的时候,杨老师就已经是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了,她一直很景仰的,所以觉得十分有趣,便停住脚问:“那他学会了吗?”   “当然学会了,现在农忙时他不是一样下田?”鲁满堂就说:“但杨老师是有学问的人——他来那年队里刚开出水田,大家各自估算的亩数都不一样,他量了量就算出来一共多少亩地,原本许多人还不大信,后来县里派了测量队,测出来的数目一点儿也不差;还有杀虫剂,他看看说明就知道怎么配,有一次公社的技术员记错了,幸亏有他,要不我们九队的粮食就全完了……”   “那杨老师就是读过大学的吧?”   “他才多大,哪里读过大学?”鲁满堂说:“当年队里办高小选他当老师时,他告诉我他上到初三就停课了——过去初中都是三年,后来才改成两年的。”   王巧针一面洗手一面说:“其实杨老师就比盼儿大四岁,今年虚岁才二十一,周岁二十。”   鲁盼儿有些吃惊,“我一直以为杨老师是大人呢。”比自己大许多的大人。   鲁满堂就说:“一个人出门在外,不管多小也得立即变成大人,再说杨老师毕竟是北京来的人,懂得比大人们都多。”   “盼儿也长大了,”王巧针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女儿身上,这个春天女儿的个子又长了不少,眼见着比自己都要高了,身段儿也变样了,不觉就说:“你回家后挣的工分就自己留着吧。”   “为什么要自己留着?”鲁盼儿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家里的钱当然要放在一起呀。”   很显然,女儿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王巧针就一摆手,“你不用管了,赶紧叫跃进他们回家吃饭。”   看着女儿走远了,王巧针就笑了,“这么大了,连置办嫁妆都不懂。” 第2章 新的机会   鲁满堂不高兴了,“盼儿才多大,你怎么就说到嫁妆上去了呢!”   “我们家日子不困难,盼儿参加劳动后的工分都留给她办嫁妆有什么不对的?将来再加上彩礼钱,都给她带着。”通常人家不会舍得给女儿这么多,可王巧针不想亏待盼儿。   “我不是说你要给盼办嫁妆不对,我是说她还小,离嫁人还早呢!”   “不小了,虚岁十七,盼儿生日又大,十六周岁都过了。”王巧针就说:“要不是盼儿一直上学,早就定亲了。”   十六七岁是到了定亲的时候,而且还有一些已经结婚了。虽然《婚姻法》规定女方要满十八周岁结婚,但先办了酒席,到了年纪再领证的还挺多。可是鲁满堂不知怎么,就是不高兴,“你这是急着要把盼儿嫁出去?我一直觉得盼儿还是孩子呢。”   “舍不得嫁人难道留在家里?”王巧针噗地笑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鲁满堂第一次意识到盼儿长大了,就要嫁人了,竟叹了一声气,“生下来才那么一点点儿,一转眼就十六七了。”   王巧针这时已经将锅里的蒸饺端了上来,看丈夫的神色就笑了,用手肘推了推他,“今天陈队长媳妇又跟我提起她家的大儿子,我觉得还不差。”   陈队长名叫陈福,原来是红旗九队的副队长,自己的副手,后来鲁满堂调到公社任副书记后他就是队长了——这个人鲁满堂还是认可的,在红旗九队也算是拔尖的了,脾气差了些,可特别肯干,在生产队里威信也特别高,而且他的大儿子建军的确是不错的小伙子,相貌堂堂,懂事能干,参军两年就在部队里入了党,着实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正能配得上盼儿,当爹的只得说:“无怪你今天突然就想到了嫁妆。”   王巧针就笑了,“我心里其实愿意,可也没立即答应,俗话说得好,低头娶媳妇,抬头嫁闺女,陈建军是好小伙儿,我们盼儿更是好姑娘呢。”   鲁满堂心里的别扭此时消散了许多,明白媳妇儿说得不错,便点了点头。   王巧针重新接回了刚刚的思路,“我要给盼儿办一份厚厚的嫁妆,将来过日子有什么难处,能救急呢。就比如我们,要是没有我的嫁妆,那时候怎么能熬过来……”忽见盼儿带着弟弟妹妹们回来了,就转向孩子们说:“赶紧吃饭吧,你姐做的荠菜鸡蛋蒸饺好吃着呢!”   虽然家里的日子在九队要算是拨尖的,但是鸡蛋依旧是难得的好东西,而春天才生发出来的荠菜正鲜,玉米面皮里又加了些很贵的白面,几个孩子欢呼一声赶紧洗手上炕吃饭。   鲁盼儿又给每人盛了一碗大米粥,自从九队有了水田,每年家里都能分到些大米,今天熬了粥,配着蒸饺,一家人都吃得香喷喷。   这时杨瑾走了进来,笑着打招呼,“正吃饭呢。”他估计着鲁家已经吃过了饭才过来的,不想还是早了。   “插完秧又去看了看水渠,回来就晚了点儿,”鲁满堂说着便热情地招手,“杨老师,一起吃点儿!盼儿包的荠菜馅蒸饺味儿还不错!”   “我在知青点儿吃过晚饭了。”杨瑾摆摆手,“你们先吃,我等一会儿。”   王巧针和盼儿娘俩儿才不听他的反对,早起身拿碗筷,装了一碗饺子和一碗稻米粥放在桌上,“杨老师也一起吃点儿吧。”   农家日子都不富裕,但是来了客人却都特别热情,赶上了饭时一定要让饭的,杨瑾本不想吃,可那荠菜鸡蛋馅蒸饺的香气一直往他的鼻子里钻,且他亦知道鲁家不比别人家,粮食充足,便笑着接过筷子吃了两个荠菜馅饺子,“味道可真好,我们知青点也包过几次,就是差多了。”   “你们能包出饺子就已经不易了,哪像我们家盼儿四五岁上就会做饭了呢,”王巧针就笑,“杨老师再吃几个!”   杨瑾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坚决地摇着头,“我已经吃撑了。”鲁家日子虽然比别人家好,但也不过好上一点点儿而已,这荠菜鸡蛋馅的饺子总归是少见的东西,未必能包太多,自己不好多吃的。   一时鲁家吃好了饭,盼儿端了碗去厨房洗,王巧针抹了桌子,沏了茶送来,“这是老鲁前些天去县里开会带回来的茶,杨老师尝尝。”   茶在农家也是稀罕物儿,给自己沏茶是看重自己,杨瑾都懂得,却也不说感谢的话,那样在农家会显得生分,笑着喝了一口,赞一声,“真是好茶!”才是正确的方法,他便也这样做了,然后拿出一包烟打开抽出一支递过去,“鲁副书记吸支烟。”   鲁满堂天刚亮早出家门,带头插了一天的秧,傍晚又去检查了水渠回来,这会儿吃饱了又喝了一大碗茶,再点了一根烟,觉得一身的疲惫都散去了,靠着墙笑问:“杨老师,盼儿说你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听鲁盼儿说初中毕业就不读高中了?”   “原来是这事儿啊,”鲁满堂就点点头,“当初盼儿高小毕业时,我就不想让她读了,还是杨老师说她学习有灵性,才让她继续上了初中——这孩子学习不错,年年在公社初中都考第一,文化已经足够用了。”   “杨老师也知道我们家,”王巧针也说:“盼儿读初中毕竟就在公社,每天晚上都能回来做饭、喂猪喂鸡——若是上高中,就要到县里住宿,挖水渠时老鲁不必说了,要没白没黑地盯着,我也要在工地住上几个月,丰收和丰美怎么办?家里的鸡、猪怎么办?”   杨瑾想起父亲给自己讲的故事,杨家就是再没落也要竭尽全力培养子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读书明理,但是农家显然是不懂得这些道理的,而且鲁家的确有难处。   鲁副书记是个特别勤劳肯干的的人,他带着几十户人家,硬是用锄头、铁锹修了一条水渠,将村旁的洼地改造成水田,把每年都要吃返销粮的红旗九队变成了公社里工分最高的生产队,成了县里农业学大寨的一面旗帜。如今他成了公社的副书记,主抓农业生产,目光早就不再局限于红旗九队一个生产队,而是要为整个公社修水渠,改造良田。   妇女队长王巧针夫唱妇随,与男子一样下田种地不算,每年农闲时挖渠也与男人一样吃住都在工地。   因此鲁盼儿小小的年纪就得负担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了。也不只鲁家如此,整个红旗九队,甚至公社差不多家家都这样,女孩子读到初中的已经不容易了,到了高中就更是凤毛麟角。   “鲁副书记,妇女队长,你们可不能重男轻女呀!”杨瑾开着玩笑说。   鲁满堂不服气,“我们要是重男轻女,能让盼儿上初中吗?”   “盼儿能写会算,在队里已经是文化最高的姑娘了,再读高中也没用,迟早也要回村里种地,现在回来还能多挣两年工分呢。”王巧针又补充,“跃进还小,回家也不能参加劳动,才让他继续上学的。”   鲁副书记和王巧针早习惯性地按寻常农家人的思路安排女儿和儿子,为了照顾弟弟,鲁盼儿晚一年上学,并且,在求学的路上,她也要把最好的机会让给鲁跃进。这些思想流传了几千年,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他们甚至并不觉得。   杨瑾特别心疼鲁盼儿,她是自己教的第一批学生,也是最聪明最出色的,不知不觉中,他将自己的期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所以,他要为鲁盼儿争取,“谁说鲁盼儿一定要回农村种地的?她成绩非常优秀,可以争取推荐读大学呀!”   这两年公社是有了推荐上大学的名额,挑选政治思想好、身体健康、20岁左右,有一定文化程度的贫下中农子弟进大学读书,做为鲁公社副书记满堂当然知道,可是他从来没往自家想过,“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实在太少了,前年、去年我们红旗公社都只有一个。”   倒是王巧针第一次听了这样的消息,瞪大了眼睛问:“如果推荐读了大学,就是国家干部了吧?”   杨瑾点头,“对,大学毕业就是国家干部了。”   “老鲁,那就让盼儿也上高中吧,万一能上大学当国家干部,那可就有了城市户口,吃商品粮了!”   城里的日子可比农村好多了,鲁满堂不由得动了心,自己虽然年纪大,又是公社干部,可好多次的事实都证明杨老师是对的,但是,“要是那样就好了。不过因为名额少,去年好几个人都打起来了,我总不能帮着自己家孩子抢吧……”   “我知道副书记不会为自家谋私利,不过我们不是抢,而是公平地竞争。你们家出身好,鲁盼儿还特别优秀,名额为什么不能给她呢?”   “最近中央领导提议复课,国家恢复了更多的大学,我想过两年推荐上大学的机会还会更多一些。”   “另外,高中毕业后不只能推荐上大学一条路,还有参军、招工,或者当民办老师……总之,多受教育,她将来会有更多的机会。”   鲁满堂和王巧针相互看了一眼就一起点了头,“那就让盼儿也上高中吧,不管怎么样有很多机会呢。”   杨瑾笑了,他就知道鲁家一定会答应。这对夫妻虽然还有许多旧思想,但毕竟接受了很多新观念,见识也比寻常农家人高,又真心疼孩子——当年鲁盼儿高小毕业时,自己也很容易就说服他们继续送女儿读书。   鲁盼儿上高中的事说定了,可杨瑾并没有忘记鲁家的实际困难。就笑着帮忙出主意,“修水渠时可以让丰收和丰美跟着我到知青点住,饭也在知青点吃,你们家交点粮食就行了。”鲁副书记从当队长时就对自己特别关照,自己一直记在心上。   “不用了,不用了,”鲁满堂和王巧针异口同声地说:“杨老师已经很忙了,我们再想办法!”他们相信杨老师,是相信他有见识,懂得多,但是让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照顾孩子,却不会放心。   而且,杨老师与自己家非亲非故,没有那样的道理。   王巧针就说:“盼儿四五岁的时候已经学着做饭、带着弟弟妹妹们过日子了,丰美也该学学了。”   丰美和丰收是双胞胎,丰收是哥哥,丰美是妹妹,可是有了家务,第一个想起来是还是丰美。不过农家就是如此,男人是主要劳力,在田里辛苦一天,回家后就不会再做家务了,而哪怕王巧针这样的妇女队长下田做了一天的农活,回到家里也一样要担起大部家务的。   很多事情不可能一下子都改变过来,而且,丰美学着做些家务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杨瑾便笑着起了身,“那我就走了。鲁盼儿聪明肯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王巧针站了起来送客,“盼儿真就如杨老师的话才好呢。”   鲁满堂落在后面,“杨老师,你的烟忘在桌上了!”说着几步赶上来将烟盒递过。   杨瑾摆摆手,“这盒烟是别人送给我的,我不吸烟,鲁副书记就留着吧。”其实烟是杨瑾刚刚买的,为了与鲁副书记更好的搭话。   鲁满堂是直肠子的人,哪里能想到这么多,“那我可收下了,还是大前门呢!”他虽然是公社副书记,一个月有三十二块九角钱的工资,但从来舍不得买三角八分一包的香烟,就连一角多钱的大生产也不过偶尔买一盒,多半时间都是卷了自家种的烟丝吸。   杨瑾迈出屋门就看见鲁盼儿正在洗碗,赶紧擦了手上的水走过来相送,“杨老师要走了?”   “走了。”杨瑾答应着,又向鲁家夫妇笑着摆手,“不送,不送。”   鲁满堂就向女儿说:“杨老师让你还继续读高中呢。”   “那家里怎么办?还有丰收和丰美……”   王巧针就笑了,“你就听杨老师的话继续上学,家里的事我和你爸自有办法。”   鲁盼儿就笑了,她很喜欢上学的,也憧憬着杨老师说的大学,“太好了!”   杨老师看着鲁盼儿亮闪闪的眼睛,心里也特别地高兴,自己成分不好不可能上大学了,但是他希望鲁盼儿能去,抬手就要拍鲁盼儿的脑袋,半路上却收了回来,虽然在他的心目中鲁盼儿就是一个小女孩,但其实现在她已经长大了,自己不好再拍她了。于是他便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抽出钢笔,郑重地说:“鲁盼儿,上了襄平县高中后一定还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只笔鲁盼儿认得,杨老师一直带在身上,每次杨老师抽出笔拧开笔帽写字的时候,她都觉得好看极了——杨老师好看,笔好看。写出来的字也好看。   现在这只笔要送给自己了!鲁盼儿说不出的激动,双手接过笔认真地点头,“杨老师放心,我一定年年考第一!” 第3章 公社初中   农忙假的第一天,鲁满堂一大早抓了几个凉玉米面饼子骑自行车先走了。   他是公社主管农业的副书记,不可能每天都留在红旗九队,今天就要去别的队抓春耕。   王巧针带着几个孩子吃了饭,听队里上工的钟声响了,招呼大家一起出了门。到了村头,陈队长安排今天的农活儿:男人们犁田,王巧针领着妇女们播种;鲁盼儿与跃进算半个劳力,跟在播种的大人后面施肥;丰收和丰美一群孩子给耕牛割草……   一连苦干了几天,红旗九队在全公社第一个全部完成春耕,但这时候水稻又到了追肥、灌水的时候,队里安排大家轮流看管水渠……每天的活计都不少,春天最忙的时候过去,农忙假也结束了。   鲁家的孩子们重新背起书包上学,双胞胎就在队里的小学,出家门走几分钟就到了,并不急着出门。鲁盼儿和鲁跃进要去的公社中学在二十里外,因此要先走。   村口的大榆树下面,七八个学生汇集到一起,鲁跃进就和男孩子们打打闹闹地混在一起。鲁盼儿一个落了单,跟在他们后面。   小时候弟弟总喜欢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现在他长大了,更喜欢与男孩子在一起玩,鲁盼儿也不在意,虽然九队只有她一个女生,但是到了八队,她就能遇到田翠翠。   田翠翠是鲁盼儿的同班同学,也是她的好朋友,她一时既往地在路边等着鲁盼儿,见了面就急忙说:“你爸今天到我们生产队了,听说要给我们队修水渠。”   “我也听我爸说了,今年农业学大寨会战,就是要把水渠修到八队,让八队也有水田,可以种水稻。”   “那可好了,将来我们八队的人家也有大米吃了!”   “哼!”冷不防一旁有人说:“你们家没有大米,不等于我们八队家家都不吃大米。”   田翠翠就涨红了脸,“万红英!”   万红英也是八队的,也与鲁盼儿、田翠翠一样是红旗公社初中的学生,还与她们同班。因为她爸爸是八队的队长,伯伯是县里的干部,她家里条件好,性子也傲,平时说话特别咬尖儿。   鲁盼儿跟万红英关系平常,可她是班长,怎么也不能看着她们吵起来,赶紧拉住田翠翠说:“其实田翠翠不过是随口说的,并不是说八队家家都没有大米吃——我们九队虽然种了水田,但其实每年每家能分的大米也不多,不能天天吃大米饭,还有的人家自己舍不得吃,把大米都换了玉米高粱,毕竟一米大米能换二斤玉米或者高粱呢。”   “而且我听我爸说,八队修了水渠,也要把旱田改成水田。八队人多地多,没准儿到时候比九队种的水稻还要多。”   万红英一向心高气傲,最不喜欢听到别人比她强,只要有人提到九队的日子比八队过得好她就很不高兴,听了鲁盼儿的话心气就平了,“过年的时候,我大伯让我堂哥开着车给我家送了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就是不改水田,我们家也经常吃大米白面。”   其实万红英的大伯送大米送白面都是给万红英的爷爷奶奶送的,而且万家有十几口人,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哪里够经常吃?可是田翠翠却把嘴闭得紧紧的,万红英大伯是县里的干部,爸爸是生产队长,要不是鲁盼儿拦住,自己就得罪她了,那可是给家里招祸呢。   万红英见田翠翠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在低头走路,心里着实得意,就又说:“我爹说让我初中毕业了继续上高中,到时候我就到襄平县城了,周末还可以去我大伯家,县城里有百货商店、电影院、饭店……你们要是去县城可以找我,我带你们逛。”   鲁盼儿就说:“我正要告诉你们,我爸也让我上高中了。”又推田翠翠,“要不你也跟你父母商量商量,你也上高中吧,我们还在一起。”   万红英不等田翠翠回答就抢先问:“那你们家的活谁干呀?”   大家都是同学,家里的情况彼此都知道,鲁盼儿就说:“我妈说他们有办法,让我别管了。”   万红英早听大伯说让自己上高中,将来帮自己争取推荐上大学,或者参加招工,这些话她一直悄悄藏在心里,谁也不说,也以为大家都不知道。现在鲁盼儿也要上高中,应该是听到消息了。   鲁盼儿能干,学习也好,又是班长,老师们都喜欢她,而且她爸爸是公社的副书记,又是学大寨的标兵,还真是自己的对手。   万红英不好像刚刚对田翠翠一样恶声恶气,就笑着劝她,“你要是上高中了,你父母只能把丰收和丰美交给你后奶,她最不喜欢丰收丰美,上次回娘家的时候还说你爸你妈把他们养得太娇了——要是让你后奶管,她一定把家里的活都推给他们,而且还会跟你爸使劲儿要粮食要钱,那多不值得呀!”   鲁盼儿的奶奶不是亲的,对他们姐弟几个孙女孙子都不好,不止九队的人知道,八队也一样,因为后奶的娘家在八队,说起来与万红英还有些远亲。   先前万红英从来不说自己的后奶不好,如今也承认了。   鲁盼儿就点了点头,后奶做的只能比万红英说的还要过分,她不仅会指使丰收和丰美干活儿,恐怕还不舍得上他们吃饱饭,甚至还要打他们。   万红英见鲁盼儿赞同,就赶紧又劝,“我说你就别上高中了,反正也没有什么用,在家里不但能把家务活做了,还能挣些工分——正好你们九队的工分最值钱了。”   田翠翠突然开口问:“那你怎么还要上高中呢?”   万红英就生气了,“我大伯不是在襄平县城嘛,我当然要去高中了!而且我们家能供得起我上高中!”   鲁盼儿当初不想上高中是因为家里没有人做饭照顾弟弟妹妹,而田翠翠家里并不缺干活的人,可是却拿不出钱——上高中不比初中,要多花许多钱,交通费、伙食费、住宿费,田翠翠家里人口多,是八队的困难户,一年到头也分不到几十块钱,住着旧土坯房,穿的都是打补丁的旧衣服,只能勉强吃饱饭而已。   田翠翠想说,鲁盼儿家里也能供得起她上高中,但是她还是重新闭上了嘴巴。   鲁盼儿就又打圆场,“田翠翠,你回家再跟父母商量,我爸妈听杨老师说上了高中不但能学知识,将来还可能推荐上大学,那样就成了国家干部……”   万红英没想到自己一直对大家保密的事就这样被鲁盼儿说了出来,立即就生气了,“想推荐上大学!真是想得美!你知道吗?去年整个公社就给了一个名额!”   鲁盼儿也生气了,自己一直处处让着万红英,没想到她越来越过分,就不客气地说:“一个名额怎么了?谁最符合条件就选谁呗!而且就算不能推荐上大学,也还有别的机会,招工,参军,或者当民办老师,这些可都不是一个名额!再说,我上高中,也是想多学习文化知识,将来建设国家!”   万红英一下子被鲁盼儿的几句话噎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又不能反驳,只得低下头不吭声了。   田翠翠听得眼睛都亮了,“那我回家告诉我爸妈推荐上大学的事。”哥哥不爱学习,早早就退学了,父母供她上初中,就是希望女儿能有出息,如果听到这些话,说不定就能同意她上高中呢。   万红英不想一个对手没除去,又增加了一个对手,气得迈开大步走到了前面。鲁盼儿也拉起田翠翠,“我们也快点走吧,早些到学校,就要毕业考试了呢。”   “考试有什么要紧?”田翠翠离万红英远了,心情也就好了,“不管考多少分,只要成分好,就能上高中。”   “虽然能上高中,可是到了那里听不懂不是白去?”鲁盼儿就说:“我们杨老师说,只有学会了知识,才能提高自己,为集体为国家做贡献。”   “你们生产队的杨老师管得可真多。”   “杨老师是真心为我们好。不信你看,我们生产队的学生成绩都排在前面。”鲁盼儿说着,拿出一颗水果糖,“这是杨老师给我的,因为我在公社中学一直考第一,我给你留了一块。”   田翠翠含着甜丝丝的糖,终于也心悦诚服,“杨老师真好。” 第4章 真长大了   重新回到学校,大家见面说起的不外是各村春耕的事,田翠翠就提到了修水渠,八队的几个学生都过来打听鲁盼儿,老师家正好是七队的,进来听了一句也问:“鲁副书记说没说水渠什么时候能修到七队?”   鲁盼儿摇摇头,“我不知道了。”   万红英就说:“肯定要修到七队的,我听我大伯说不只我们公社,整个县里都在学大寨,修水渠呢。”   “这样可好了,将来队队都种水稻,家家就能吃上大米了。”   老师的话正与田翠翠说的一样,万红英却没有反驳。鲁盼儿看着田翠翠嘴动了动却也没说话,正好上课钟声响了,她就带头站起来高声说:“起立!老师好!”   “同学们好!”老师也就走上讲台开始讲课,大约农忙假都太累了,所有人都有些懒洋洋的,不过只要不在课堂上捣乱,老师就不会多管。就像田翠翠说的,整个公社,只有杨老师认真抓学习。   到了中午,值日生取回来饭盒,原来公社中学的学生多半家在生产队里,每天中午来不及回家,又没有钱和粮票在公社食堂吃饭,因此上学都带饭盒,一早就送到公社大院里的锅炉房,中午取回来就是热的。   鲁盼儿与田翠翠坐一张课桌,也一起吃饭,“今天早上我妈新蒸的玉米面发糕,里面加了大米面,还放了红枣,特别甜,你尝一块。”   田翠翠带的是玉米面饼,也掰下一半分给鲁盼儿,“我知道你爱吃烤焦的,专门挑颜色深的拿。”说着她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饭盒,打开一看,竟是焯好的菠菜,“我家园子里才长出来的,我妈让我带给你吃。”   鲁盼儿就叫了一声,“哎呀!你们家的菜长得可真早!”   这时节农村除了野菜就只有小葱可以吃,别的菜还没种出来呢。田翠翠就得意地说:“我爸先在放了火盆的屋子里提早播了种,天气暖和后就挪了出去,白天晒着太阳,晚上还要盖上草帘子——这样就比平常园子里的菜早了。”   不过,家里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菜,是为了悄悄拿到黑市卖了换钱,根本舍不得吃的,不过因为鲁盼儿对自己好,每次带了好吃的都分给自己,妈妈就特别给自己做了些,还用鸡蛋炸了酱,说不能总占别人的便宜。   焯过水的菠菜蘸着鸡蛋酱,再加上鲁盼儿带的炒豆腐,就着玉米面饼子和发糕,两个女孩子都觉得好吃极了。   下午,又上了两节课,老师就说了毕业考试的事,又告诉大家,如果想上高中,回家与家长商量,毕业考试后就填申请表。   放学的路上,鲁盼儿又叮嘱田翠翠,“回家跟你爸妈说明白道理,要是能行的话你也上高中吧,我们俩还能在一起。而且,我想着我们到了高中节省些,也花不了太多的钱。”   初中两年过去了,鲁盼儿每学期除了交三块钱学费,也只再花几角钱买书买本子,而田翠翠花的还要更少,因为她家是贫困户,生产队里写了介绍信,学费就可以免掉。   田翠翠也愿意跟鲁盼儿一起上学,而且她想着家里的菠菜卖了也就有钱了,点点头,“我回家商量商量。”   到了八队的村口,两人分了手,鲁盼盼一个人加快了脚步,忽然听到背后有车铃声,才要回头,爸爸已经用一只腿支着自行车停到了她的身边,“上来吧,我们回家包饺子!”   鲁盼儿就看到了自行车前面挂着一块肉,大吃一惊,“怎么买这么多肉!恐怕有三斤吧。”鲁家的日子过得好,不比队里平常人家一年只吃一次肉,但也不过偶尔买一两斤而已,今天可真是太多了。   爸爸就笑了,“那就多包点儿饺子。”蹬起自行车就走。   自行车比两条腿要快得多,没一会儿工夫,鲁家父女就到了家,王巧针今天也回来得早,已经把面和好了——并不是前两天蒸饺时以玉米面为主,只少掺了点白面,而是纯粹的白面——这样才能包水饺呢。   鲁盼儿就笑着说:“原来你们早商量好了今天要包饺子啊!”   王巧针就说:“春耕这个月大家都累坏了,吃点好的补补。”   鲁满堂把肉交给媳妇,去园子里采了一大把葱叶儿送回来,鲁盼儿接了洗得干干净净,   娘俩儿剁了肉馅,又切了小葱,就包起了猪肉小葱馅的饺子。   鲁满堂又拿了锄头去了自留地,他从来不管做饭洗衣服等家务,但是家里的自留地却由他一手打理——他原是种田的能手,就是当了公社副书记也还一样,今天回来得早,正要把除草、搭架子等许多活计都提前做出来呢。   鲁副书记的自行车在村里一过,看到的人马上就传了出去,没一会儿跃进、丰收和丰美就都听到了,也早早回了家,围着面案喜笑颜开,“家里果真包肉饺子了!”   王巧针就笑了,“你们三个去烧水,饺子就包好了。”   没一会儿,饺子就煮好了。鲁满堂也从园子里回来,“盼儿,你带着弟弟妹妹先吃饺子,我和你妈去你奶家送饺子。”   在农村,买肉是大事儿,家里只要买了肉,做了带肉的饭菜,必需给奶奶送一份儿,这是孝道,再不能违的。可平时都是鲁盼儿去送,所以她早盛了一大碗饺子,“爸,妈,你们和跃进丰收丰美先吃吧,我去奶奶家。”   “今天还有别的事,不用你。”王巧针说着,却没有接过大碗,而是端起盛着饺子的盆就跟丈夫走了。   平时送饺子也不用送那么多,只端一大碗足够奶奶一个人吃就行,而今天爸爸妈妈差不多送了一半的饺子。   鲁盼儿心里想着,爸妈究竟有什么事呢?   难得吃饺子,跃进几个都吃得很香,吃饱了又出去玩儿,鲁盼儿却有了心事,看着爸妈回来就赶紧问:“是不是我上高中了,你们想把丰收和丰美托给奶奶照顾?”   王巧针见女儿猜到了,就说:“我和你爸去商量,你奶答应了,不过一个月要交八十斤粮食,十斤粮票,十元钱。”   “就连我同学都知道我后奶心黑,丰收和丰美才十岁,每个月就要这么多粮食和钱,要是她真能给丰收和丰美吃好喝好也行,到时候这些东西一定都进了大龙、二龙他们嘴里!”鲁盼儿就想起了自己与跃进小时在后奶家的事儿,越想越生气,“我后奶做好了饭,只给我们盛点米汤,把干的都捞给大龙二龙,还打我们!”   “那是你奶,不能这么说话。”鲁满堂喝斥了女儿,但其实他和媳妇都知道,后妈的心不善,把两个孩子饿得面黄肌瘦,不得已他们只得把盼儿和跃进接回来,从此三四岁的盼儿就带着弟弟留在家里,再后来又有了丰收和丰美,更是全靠着盼儿带,根本没送到老人那边。   早晨听到万红英的话时鲁盼儿就犹豫了,现在更是下了决心,“爸,妈,我不上高中了,回家种地也没什么不好的,还照顾丰收和丰美!再有家里的猪和鸡,也离不开人。”   王巧针看着懂事的女儿,就说了实话,“其实我和你爸还能不知道你奶的为人?你爸挨饿挨打的时候比你和跃进还多呢,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你奶把你爸那么多年的工分钱全扣下,分家时让他穿着一身破衣服空手出门,那时我和你爸连个房子都没有,就住在队里的牲口棚子。还是用我的嫁妆置了些锅碗瓢盆,才把日子过起来。”   “我和你爸也不想把丰收和丰美送你奶家,不过家里有长辈有亲戚,我们怎么也得先去问一问,”王巧针眨了眨眼睛,“今天我们送了足够一家人吃的饺子,可你奶却还要那么多粮食,还要钱和粮票,我们的礼数尽了,也有了理由。等我和你爸出工挖水渠时,让别人帮着照应照应丰收和丰美,你奶和你叔也说不出什么,外面的人也不能因此说你爸的不是了。”   鲁盼儿就惊喜地笑了,“爸,妈,你们真聪明!”   “什么聪明,还不是吃一堑长一智,”王巧针就感慨了一声,“你和跃进小的时候,我和你爸才傻呢,把大半粮食送到了你奶家,宁可自己饿着肚子,谁想你们也吃不饱……后来,我们也就有了心眼儿。”   “你爸起早贪黑地在村外洼地种了一片南瓜,不只把咱家最难的日子过去了,还救济了村里好几户吃不上饭的人家,大家都选你爸当队长……他当了队长又试着在洼地种水稻,谁想到还真就让他种成了……”   “所以啊,过日子还是要靠勤劳、节俭。我和你爸就是这样,不惜力气地干活儿,你爸当了公社副书记,每个月有工资,我也是妇女队长,工分和壮劳力一样,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反而你后奶靠着欺负你爸,当时是占了不少便宜,可不过一时得利,总不是长久的法子,现在他们家的日子早不如咱们家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你奶是长辈,你是小辈,你不能说你奶坏话,让外人听了对你名声不好,毕竟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跃进几个还小,也不懂事,所以这话只能告诉你。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   鲁盼儿瞪大眼睛,妈妈还是第一次给自己讲这样的道理,可见自己真长大了。 第5章 总有办法   鲁满堂从后妈鲁老太太那边回来后就拿出一支烟吸着,听着媳妇和女儿说悄悄话,坐在一旁不响,半晌喊了一声:“吃饭了!”   王巧针也就停住了话头。   刚刚鲁盼儿心里有事儿,只吃了几个饺子,这时坐下来陪着父母又吃了一回。过了正月,鲁家还是第一次买肉,肉馅的饺子可真香呀!   吃了饺子,鲁盼儿就又想了起来,“妈,那丰收和丰美怎么办?”   “我早跟你陈婶儿说了,一个月给六十斤粮食,十元钱,包下丰收和丰美吃饭,还有家里的猪和鸡也托给她,她挺愿意的,还说一定对丰收和丰美比自己家的孩子还好,猪、鸡也替咱们家好好照应呢。”王巧针笑着说:“先前没问过你奶,我们虽然说定了却也没露出来,明天我就在队里当着大家的面问,你陈婶儿也当面应下。”   “陈婶儿是挺好的,她还特别喜欢我呢,”鲁盼儿就说:“她肯定不能亏待丰收和丰美。”   一个是自家给的粮食和钱不少,足够两个孩子吃用的,饲弄猪和鸡也就是顺手的事,两家也一直商量着结亲,所以一定不会亏待丰收和丰美,但是结亲的话还不能说,王巧针就笑笑,“还有,陈家是队长,你奶和你叔就是不满意也不敢去闹。”   是啊,如果把丰收和丰美放在别人家,以奶和叔叔不讲理的性子肯定要去闹,但是陈队长家嘛,他们也就无可奈何了。鲁盼儿用力点点头,笑着说:“我白担心了。”   “家里的事有我和你爸呢,你不用管那么多,等到了秋天就和跃进去襄平高中读书,你们俩要是都能上大学,或者招工参军什么的,该有多好!”王巧针就算计着,“高中是要住校的,总要给你和跃进各做一套新被褥,一套新衣服,还有日常用品什么的——等到会战结束,我带你们到代销社买。”   那可要很多钱的,鲁盼儿就赶紧说:“给跃进买新的就行了,我就带家里平常用的。”   “那怎么能行呢,高中可不比公社初中,家里的被褥都太旧了,让人笑话。”   鲁盼儿就吐了吐舌头,“那我只做一套被褥。”因为是老大,所以她一直穿新衣服,小了就留弟弟妹妹们穿——现在她身上的黑布裤子只在两边裤脚各接了一圈,一块补丁也没有,浅绿碎花上衣更是过年时做的,才穿了半年,她又经心,看着还很新。   王巧针想了想,“跃进肯定得做,他个子长得太快,裤子不能再接了,衣服也费得厉害——只给你做一条新裤子就好了。”   鲁满堂吐了一口烟,“给盼儿也做一套新衣服。”这两天他意识到女儿真长大了,在家里留不了几年了,越发心疼。   王巧针自己俭省,对儿女却都舍得花钱,也就点了点头,“那就也和跃进一样每人做一套新衣服。”   第二天早上,田翠翠依旧在路边等鲁盼儿,一见到她就笑嘻嘻地说:“我爸我妈答应我上高中了!”   “太好了!”鲁盼儿也笑了,“等毕业考试之后我们一起交申请表。”   “我妈还让我问问你上高中要准备什么?”鲁盼儿的爸爸是公社的副书记,妈妈是妇女队长,比自己家的人都有见识,“到时候我们家准备一样的就行了。”   “我妈昨晚说要做一套新被褥,还要买牙刷牙缸……”昨天爸妈说的话鲁盼儿记得很清楚,但是她说起来却有些吱唔,那些东西自家筹办都很费力,田翠翠家恐怕买不起。   田翠翠平时穿的衣服都很破旧,补了好多的补丁;带的饭也都是玉米碴子、玉米饼、土豆、咸菜……   没想到田翠翠听了却没有沮丧,“幸亏问了你,好多东西我家都没有想到。”   鲁盼儿就担心地问:“你爸你妈都能给你买吗?”   田翠翠很想把爸爸到县城里卖菜挣到钱的事告诉鲁盼儿,但在最后的时候还是忍住了。生产队不允许各家卖菜卖粮的,就是猪、鸡蛋也要统一送到供销社才行,自家卖菜是偷偷的,爸妈再三叮嘱这件事谁也不能说,“我爸妈会想办法给我买的。”   大人们总有办法,鲁盼儿也就放心了,两人喜笑颜开地商量了一路,把到襄平高中之后的情形想得非常美好,快到学校的时候,田翠翠突然说:“不知道万红英家里都准备什么了?”   万红英今天没跟她们走在一起,鲁盼儿就说:“我们不跟她攀比。”   “其实你家条件比她好,却不像她那样傲气,”田翠翠家里穷,有点儿自卑,特别喜欢鲁盼儿平时大度温和,关键的时候又能拿定主意,“你到了高中还能当班长。”   “我上小学的时候就一直当班长,杨老师说我是他最好的助手,”鲁盼儿说着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那些糖,也就笑了,“上初中之后大家又选了我当班长,至于高中,谁知道呢?”   “我一定还选你!”   “到时候再说,”虽然想象得很美好,但鲁盼儿对于襄平高中还有些迷茫,其实她还从没有去过襄平县城,“我们还要先参加毕业考试呢。”   “对了,我听说万红英也想考第一,昨天晚上她回家之后还看书了呢,而且农忙假的时候她也没下田。”   鲁盼儿虽然一直在队里、家里干活儿,但是她还是坚持每天看书,而且对自己也有信心,第一名一定是自己的,自己已经答应杨老师了。于是她就提醒田翠翠,“你也得好好考才行啊,要不到了高中,老师讲课听不懂怎么办?”   “我听说万红英晚上看书,我也看到半夜。”田翠翠得意地笑了,对学习她并不担心,八队的几个学生中她一向是成绩最好的,特别是数学,竟能跟鲁盼儿不相上下呢,“虽然比不了你,但肯定比万红英强!”   毕业考试之后两天,鲁盼儿再回到学校,不出意料地听到自己是公社初中第一名,又替田翠翠看了,成绩也不错,还特别留心万红英,果然比田翠翠要差一些,就笑着填了高中申请表,又替田翠翠填了一份,她今天有事儿不能返校,找人捎话让自己帮她填申请表。   跟老师们道别之后,鲁盼儿又进了供销社,买了一袋盐,一块肥皂、一块豆腐——爸爸带领全公社的壮劳力为八队修水渠,妈妈也参加了会战,所有的家事都交给了她,等到她去襄平高中上学,那时才会请陈婶帮忙。   供销社里人不多,鲁盼儿买了东西,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卖糖的柜台,五彩的水果糖依旧亮晶晶的,杨老师给她的糖一定在这里买的。   “姐,姐!”跃进匆忙地跑过来拉住她,喘着粗气说:“田翠翠,田翠翠犯错误了!” 第6章 大白兔糖   鲁盼儿吃了一惊,田翠翠能犯什么错误呢?   随着跃进到了公社大院里,就见田翠翠和她爸爸田叔站在院子中临时搭起来的木头台上,脖子上还挂着柳条筐,里面装着几捆蔬菜。   一个穿着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正生气地用手点着他们说:“全公社都在给八队修水渠,你们可倒好,不参加会战,竟然去投机倒把!”   田叔不爱说话,鲁盼儿每次去田家见到他都在默默地吸烟,眼下他就将已经弯下的头垂得更低,脖子上的筐差一点都要掉下来了,依旧一声不吭,而田翠翠一直在小声地哭,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时不时又抽噎一声。   鲁盼儿立即就明白了,田翠翠跟着田叔去了黑市卖菜了——她一定是想上高中,所以才卖菜挣钱的。   如果自己不劝田翠翠上高中,她就不会悄悄去卖菜了,也不会丢脸地站在台上被批了。鲁盼儿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看见章丽雯站在一旁就跑过去,“丽雯姐,田翠翠的事要紧吗?”   章丽雯是九队的知青,一口北京话说得特别好听,前段时间公社的广播员病了,爸爸就把她推荐到公社替工,她特别感谢爸爸,每次见了自己都热情地打招呼。   见是鲁副书记的女儿,章丽雯先笑着拉住她的手,“盼儿过来了。”然后才摇摇头回答,“若是平时不要紧的,到黑市卖粮食的,卖鸡蛋的,只要抓到了就批评一回,完事了就放回家了。”   “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今天当然不一样了,”丽雯姐指着台上的人说:“那是襄平县农林局的万局长,就是他抓到了田家父女在县里偷偷卖菜,所以特别将他们带回来,指挥大家搭了台子公开批评,把事情闹得很大。”   “那可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只听说不只要在公社批,还要回生产队继续批,再拨了田家的菜呢。”   果然,万局长台上口喷唾沫地讲了许久,然后一挥手,“我们现在就去八队,让社员们也都参加进来,再把田家的菜都拨掉!”   公社的罗书记就上前拦住了,“万局长,老田家就是八队的普通社员,家里世代贫农,这次也不过卖几捆蔬菜,在公社批评批评也就行了,别让他们在生产队的社员们面前丢脸了。再说,菜都种了,拨了多可惜呀,以后我保证不让他们再到县城里卖菜了。”   “罗书记,你的态度有问题呀!”万局长转过身语重心长地说:“虽看红旗公社这几年生产抓得还不错,可是觉悟却不够……”   鲁盼儿认识罗书记,他是爸爸的领导,每年都去九队跟着大家一起插秧。去年,他在自己家吃过派饭,还笑眯眯地跟自己说过话,他对社员们也都很和善的,所以只是随便批评批评田家父女,并不想把他们怎么样。   但万局长就不一样了,他不但要狠狠地批评田家父女,又顺便将罗书记批评了一通。   于是她生气地说:“万局长太坏了!”   “你可别在大家面前这么说!”章丽雯赶紧拉住她,又四处看看,“万局长可是县农林局的局长,正管着公社生产、水利这些事儿,他要知道了,一定会为难鲁副书记,就连我也要受连累呢。”   “我知道了。”鲁盼儿低下了头,她当然看出来万局长是个大官,脾气也坏,自己得罪不起,“这里没有别人,我才说的。”   好在,上面的人并没有注意她们两个,又过了一会儿,万局长果然带着罗书记和公社的干部们都去了七队,就连鲁跃进他们一群孩子们也跟着跑光了,大院里空荡荡的。   章丽雯瞧着鲁盼儿不知所措的样子很是可怜,就笑着安慰她,“你也别为你同学担心了,以前罗书记说过,不管怎么样,谁也不能把社员们从生产队开除,所以田家就是丢了脸,损失点儿菜,以后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果然是这样的,鲁盼儿就问了一直盘旋在她心头的问题,“田翠翠填了高中申请表,还能行吗?”   “不行,公社审查的时候肯定通不过。”   “那可怎么办呢?”   章丽雯不以为然地说:“她就是上高中也没有什么用啊,毕业了还不是要回乡种田?不让去就不去吧。”   “可是杨老师鼓励我们上高中啊!”鲁盼儿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丽雯姐和杨老师都是北京来的知青,怎么他们说的不一样?   “杨瑾啊,他就是认不清现实!”   认不清现实?鲁盼儿没太听懂,但是她却分明感觉到丽雯姐的话带着贬义,立即就说:“我们杨老师什么都知道!”   “我并不是说你们杨老师不对,而是我们对事情有不同的看法,”章丽雯看出鲁盼儿的不快就笑了,“在你们的心目中,杨老师什么都好,是不是?”   “是!”鲁盼儿毫不犹豫地回答。   父母羽翼下的孩子都很单纯,章丽雯一笑,也不再给她讲道理,却问:“杨瑾最近怎么样?”   九队离公社最远,鲁盼儿自从上了初中之后每天早早出门,很晚回家,遇到杨老师的时候就很少。算起来自从上一次杨老师到家里之后,她还一次没有见过呢。但毕竟是一个村的,大致情况还是知道,“小学和初中放假时间都是一样的,今天发成绩、奖状,杨老师应该还在学校,但是明天就要去八队修水渠了——丽雯姐你要是有事儿,明天直接去八队找杨老师吧。”   “广播站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不能请假,”丽雯姐想了想,“我有一个包裹,你替我给杨老师捎去吧。”   “好。”   “你在这儿等我。”丽雯姐说着回了屋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拿着一个蓝布包裹出来,“告诉杨老师,东西邮到了。”   鲁盼儿接了过来,“丽雯姐,我一定送到。”   抱着包裹回九队,鲁盼儿在路过八队的村口时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走进去。   田翠翠一定知道她不能上高中了,说不定有多伤心,见了自己只能更难过。而且,自己不知道应该怎么劝她。   这段路鲁盼儿走惯了的,平时背着书包也不觉得累,今天拿的东西少,脚步却有些沉重,一直到了九队小学才勉强提起精神。   到初中后她还是经常去小学,有时是找丰收丰美,有时是替家里给杨老师送些东西,鲁盼儿熟门熟路地走到一间小屋门前喊了一声,“杨老师!”   “进来吧。”正是杨老师熟悉的声音。   鲁盼儿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把包裹送过去,“丽雯姐让我捎来的,说东西邮到了。”   杨老师接下放在桌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将包裹上的线剪开,随口抱怨了一句,“丽雯还真不嫌麻烦。”   鲁盼儿一路将包裹抱回来,并没有多加注意,这时低头一看,藏蓝色的卡其布上的白线密密的,七扭八歪的,显然是急忙间缝的,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丽雯姐让自己等了一会儿的原因——她怕自己在路上打开,所以特别缝上了。   这是不放心自己呢。   其实就是丽雯姐不缝上包裹,鲁盼儿也不会动别人的东西。   从知道田翠翠犯了错误起,鲁盼儿一直不自在,眼下心里就更难过了,低头提了自己的东西,“杨老师,我走了。”   杨瑾正低头小心地剪着线,就说:“先别走,等我打开包裹。”说着包裹打开了,露出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再用剪子剪开,“尝尝大白兔奶糖。”   原来这是大白兔奶糖,怪不得用印了大白兔的纸包着。鲁盼儿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糖,与供销社里卖的水果糖不一样,不是扁扁的一块,而是长长的圆条,还用漂亮的塑料袋封着,一看就很金贵。   鲁盼儿就又想到丽雯姐缝了包裹,其实是怕自己偷吃了大白兔奶糖吧,她赶紧摆手,“不,我不要。”说着转身就走。   “等等,”杨瑾觉得不对,抬起头,“鲁盼儿,你怎么了?”   毕竟习惯听老师的话了,鲁盼儿下意识停住脚步,在门口转回身,“我同学田翠翠去襄平县卖菜被万局长抓了,在公社被公开批评……都是因为我告诉她上高中可能被推荐上大学,还有参军、招工……所以她和田叔才去黑市卖菜的……”   鲁盼儿说着说着哭了,“要是我不劝她上高中,她可能不会去卖菜,不会被抓……县里的农林局万局长很凶,要把她家的菜都拨了……” 第7章 又哭又笑   杨瑾还是第一次看到鲁盼儿哭。   这孩子平时很乐观,就是整天忙个不停也总笑着,而能干懂事不亚于大人,今天倒是露出些孩子气。不过做了几年老师,杨瑾还是有办法的,温和地引导她,“你告诉田翠翠上高中好的时候,她家的菜是不是已经种出来了?”   “嗯,种出来了,我还吃过她带的菠菜呢。”   “所以,即使你不告诉她,她家里人也会卖菜,”杨瑾就说:“田家费了不少力气种菜,肯定不是为了自家吃的。”   是这样,鲁盼儿想起了在公社大院里看到的菜,种了那么多,田家肯定吃不完,心里好受了些,但是如果不是为了上高中,“也许田翠翠不会去卖菜,以前她都没有去过。”   “也许她不会去,也不必被批评,但是你觉得你告诉她的话错了吗?”   鲁盼儿认真想了想,自己是真心想田翠翠好的,“没有。”   “只要你说的没错,也就不用后悔。”   鲁盼儿就点了点头,“杨老师,我没事了。”   “瞧瞧你的模样,怎么能出门?”杨瑾笑着起身拿起毛巾,在盆里打湿拧干,“擦擦脸吧。”   鲁盼儿不好意思地笑了,擦了脸却不肯将手巾还给杨老师,“我来洗!”打了水将手巾洗干净晾在架上,“杨老师,这下我走了。”   “不许走!”杨瑾板着脸,打开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她,说着自己也剥了一颗放到口中,“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最喜欢吃大白兔奶糖。”   又香又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糖也变得软软糯糯,怪不得杨老师喜欢吃大白兔奶糖,鲁盼儿眯起了眼睛,“真是好吃呀。”   还说长大了,但其实还是孩子,又哭又笑的。杨瑾觉得有趣,却没有说,只将一把糖塞进鲁盼儿的手中,“大白兔奶糖不只好吃,还有营养,七颗就等于一杯牛奶。”   牛奶,鲁盼儿没喝过,但杨老师说了,肯定就是好的,她想了想,从那把糖中数出五块留下,“我带回家让大家都尝尝。”   杨瑾就笑了,“其余的也拿着,那是给你的——多吃大白兔奶糖能长高。”   鲁盼儿只得拿了,却看看杨老师的腿——杨老师个子高,腿也长,过去带着他教大家跳远时,几大步就跑到了沙堆前,然后一下子就跳很远,一定是因为吃了许多大白兔奶糖。不过呢,“我没吃过大白兔奶糖,可现在也长得很高了,比我妈都高。”   杨瑾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得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其实身高受遗传的影响最大。”   鲁盼儿丝毫没觉得,倒是兴致高了起来,“杨老师,你爸爸和妈妈个子都很高吗?还有大学教授每天都干什么呢?”   “我父母个子都高,”杨瑾微微一笑,回想起往事,“那时候我们在一个大院子里住,青色的砖,黛色的瓦,屋顶上有镇脊神兽,翘起的屋檐下挂着铜铃,风吹过来便会叮叮响。院子里有几株紫藤,还种了一片花草,屋里最多的就是书柜,里面都摆满了各种书籍。天气好的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就在紫藤架下看书。偶尔也会来人,或是他们的同事,或是他们的学生,大家喝着茶谈起起文学、美学、建筑、考古……我那时还小,向他们问了好就静静地坐在一旁,时常听得入迷……”   看着鲁盼儿眼睛眨也不眨地听着自己讲故事,杨瑾笑了,从刚刚的包裹下面拿出几本书,“这次我托人买的最多的还是书,有空儿时读读书很好,能长知识,增见闻。”   原来包裹下面就是书,先前被大白兔奶糖挡着,鲁盼儿又因为气丽雯姐缝了包裹一直回避着不看,此时就笑着指了最上面那本的封面问:“杨老师,上次我们队里挖出来的铜钱是不是与这个一样?”   去年九队一户人家的房子倒了,重新翻盖时挖出了几十个铜钱,原要卖废铜铁,却被杨瑾看到拿一元钱换了下来,“你倒还记得——看起来很像的,但其实并不一样,那些钱都是寻常的清代钱币。”   “而书上画的都是极少见的古钱。”杨老师就点着封面钱币上的字给她看,“这个是靖康通宝,极稀少的古钱。”   “是‘靖康耻,尤未雪’的靖康?”   “不错,”杨瑾点点头,“靖康年号不过用了十六个月,所铸的钱币本来就很少,再经过乱世,如今发现的只不过几枚而已。”   “但是,不管是少见的靖康通宝,还是常见的清代钱币,都是前人传下来的,我们都应该珍惜。”   鲁盼儿想了起来,“家里还有几十个铜钱,是给做毽子玩的,回去我就拿来给杨老师一起保存吧。”   “你既然知道,好好收着就行了,不必给我。”杨瑾却又嘱咐她,“这书,还有铜钱的事,都不要对别人说起。”   鲁盼儿就想起了杨老师的成分不好,其实在九队,并没有人会记得这样的事,但是公社那边就不一样了。当初公社广播员病了,爸爸本来最先推荐的是杨老师——杨老师的声音比丽雯姐还要好听,他在学校给大家读课本的时候,跟收音机里的一模一样,自己最喜欢听,也常常默默地学着他的语音语调练习,但是就因为杨老师的成分不好,最后还是丽雯姐去了。   再想到田翠翠的遭遇,鲁盼儿突然懂了,若是万局长发现了杨老师的这本书,还有那些铜钱,一定会比对田翠翠还要凶狠,她轻轻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坚定地说:“杨老师,我保证不会传出去!”   “我当然相信你。”杨瑾笑了,他刚到红旗九队时,牢牢记着父亲临终前叮嘱自己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几年下来,却知道红旗九队的大多数的人都是淳朴善良的,自己能在这里平平安安的,多亏他们,尤其是鲁副书记一家人。   被人信任的感觉很好,鲁盼儿的心事也就没了,笑着回家了。   没几天就到了端午节,工地放假三天。   队里每人一斤糯米几天前就发了下来,鲁家发了五斤,爸爸是公社的干部,并不在队里发糯米的范围之内——不过,公社干部的定额更多,每人二斤,罗书记早让人送来,一共七斤糯米,鲁盼儿提前三天泡上,每天换两三次清水。   去年自家园子里种的大黄米,还留了五斤,只要提前一天泡就好,与糯米一同包在粽子里,不但能多包一些粽子,味道也好。又有粽叶、马莲、红枣,样样也都准备妥当。   王巧针坐在丈夫的自行车后座上回了家,进门就急忙洗手,“得赶紧包粽子,这东西煮得时间长才好吃呢,别误了晚饭。”   这时候太阳已经斜了下去,院子里便有一大片阴凉,娘几个就在阴凉下包粽子,包好了放在大铁锅里,又洗了八十个红皮大个儿的鸡蛋放在上面,满满一大锅,点了火煮了起来。   鲁盼儿拿了数学书坐在灶前,一边看书一边看着灶——粽子要煮两个小时以上才行,中间不能停了火。她语文、历史、地理、政治、农业基础知识都学得好,尤其是语文的作文,从来都是最高分,但是数学却略差一些。   前几天杨老师去工地前给她送来一本高中的数学书,让她提前看一看,这些日子,鲁盼儿有空儿就看书做数学题。 第8章 缝纫机票   粽子煮好了,揭开锅盖,一股清香之气弥漫了整间屋子,这时粽子还不能吃,要一直放到锅里的水自然凉了,粽子里的糯米才会劲道,粽叶的味儿也会更渗进去。但鸡蛋却早熟了,又染了粽子的清香气,比平时的滋味要好得多呢。   跃进、丰收和丰美不顾烫手,各自挑了几个红皮大鸡蛋就跑了出去,队里的孩子们一年到头只有在这个节日可以随便吃鸡蛋,他们也一起玩顶鸡蛋的游戏,比谁的鸡蛋壳最硬。   王巧针把鸡蛋一个个剥了皮对半切开摆在盘子里,放在粽叶上煮出来的鸡蛋颜色早变成了深色,看起来就有食欲;又炒几盘家常青菜,给丈夫倒了一盅酒,“你喝点儿吧,解解乏,这些日子太累了。”   鲁满堂就有滋有味儿地喝起了酒。   盼儿剥了个鸡蛋,小口小口地吃着,她觉得这样才能品出鸡蛋里的香气,又问:“妈,田翠翠现在怎么样了?”   盼儿一直跟田翠翠好,就是难得的大白兔糖还让自己捎过去两块,王巧针就说:“她绝了上高中的心,跟着她爸下了工地,干活儿也肯出力,就是不太爱说话。”   又从衣袋里掏出几张布票,拿出其中的两张说:“这十尺布票就是田翠翠给的,还说什么也不要钱,只说家里用不上。”   红旗公社这边每人每年只发几尺布票,九队因为工分高家家多半买布了,而八队穷,总有许多人家舍不得买布,妈这次过去修水渠,就拿钱换了些。鲁盼儿就猜,“田翠翠的布票是她准备上高中用的。”   “你也不用太担心她,人总得经些事儿才能长大呢。”王巧针看出女儿心里难过,就劝她,“就说我吧,小时候娘家日子过得好,家里有铺子有伙计,我只做点针线活儿,十指都不沾阳春水儿,后来你姥爷姥姥没了,下田种地不也过得好好的,如今又有了你们几个,再没有不知足的了。”   鲁盼儿过去就隐隐约约知道妈妈的娘家成分不好,后来嫁给连房子都没有的爸爸,现在听了果然心里又释然一些,“田翠儿虽然上不了高中,但她聪明能干,将来也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   “这就是了。”王巧针说着就把家里的布票也都拿了出来,重新查看了一遍,“总算凑够了,明天我们去供销社买东西。”   鲁盼儿也接过来数了一遍,又有些心疼,“妈,花了多少钱换了这么多布票?”   “布票不算什么,”王巧针笑着又拿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票说:“这个才不容易得呢。”   鲁盼儿接过来一看,十分惊讶,“缝纫机票!”整个九队还没有一台缝纫机呢,她还只在万红英家看到过,踩动缝纫机,只一小会儿工夫就能缝一件衣服,特别好用。当时万红英只让她和田翠翠站得远远地看着,碰都不许碰一下的。   王巧针就指着鲁满堂说:“红旗公社因为修水渠得到省里的表扬,奖励了两张缝纫机票,因为你爸的功劳最大,罗书记就分给咱们家一张。”   盼儿就笑了,“爸,你真行!”   鲁满堂一直听着娘俩儿说话,却只默默地喝酒,现在才说:“罗书记是厚道人,知道你妈一直特别喜欢缝纫机,自己都没留,把这个机会让给我了。”   王巧针特别开心,“过去我娘家就是做裁缝的,我小时候家里就有缝纫机,缝东西可快了——这台缝纫机来的还真恰到好处,明天去供销社买回来,正好给你们做被褥,做衣服。”   说了一会儿闲话,粽子已经凉了下来,娘俩儿把粽子从锅里取出来,先盛了两份,一份送到奶奶家,一份给杨老师,其余放在盛了清水的大盆子里,这样粽子能保存好几天也不坏。   第二天是端午节的正日子,鲁家人一早吃了粽子和鸡蛋,六口人浩浩荡荡地去了供销社。   家里只有一台自行车,又从陈队长家借了一台,鲁满堂前面带着丰收,后面带着跃进,王巧针前面带着丰美,后面带着盼儿,乘着早上的清凉一会儿就到了公社大院。   供销社里的人已经很多了,这段时间整个公社的劳力都去修水渠,放了假买东西的人当然就多。   王巧针在家里早算好了,带着盼儿买了棉花、布料和被面,又有牙刷牙缸等用品,林林总总的一大堆。   可是,鲁家人最盼着的缝纫机却没有到。   这两台缝纫机是专门奖励红旗公社的,因此早说好了要送到红旗公社的供销社,可是昨天竟没有送到。鲁满堂打听了回来告诉媳妇,“供销社徐主任帮我们打电话问了县里,缝纫机要下午才能送到红旗公社。”   王巧针这才放下心,“只要今天能送来,我们就等着。”   鲁满堂就拿起一包东西,“走,到我办公室里等。”   盼儿和跃进在公社中学上学,去过几次爸爸的办公室,可是丰收和丰美却是第一次来,听了竟十分高兴,“太好了,我们去爸爸的办公室!”   公社办公室和供销社都在一个大院,与供销社是一样的平房,走进大门就是一道长长的走廊,白色的墙下端漆了一米多高的绿漆,与一排木门同样的颜色,每间木门的门框上都钉着一个木牌子,鲁满堂就在写着副书记的那道门前停下,拿出钥匙打开门,“进来吧。”   屋子里两张木头办公桌,两个木头柜子,墙上的钉子上挂着两顶草帽,墙角放着脸盆架,搭了一条毛巾,东西都很平常,唯有一个夹了一叠报纸的报刊夹显出与众不同的风格。   鲁盼儿很喜欢看爸爸办公室的报纸,其实公社大院的一面墙上用木头修了雨遮,下面张贴报纸,每天一早就换了最新的,可是坐在办公室里拿着报纸夹看又不一样。她就把报纸夹递给丰收和丰美,“你们在家里读不到报纸,现在多看看。”又拿了爸爸的搪瓷缸去打开水。   公社大院一直有人值班,白天的时候总有开水。   鲁盼儿端了满满一大缸开水往回走时,就听人有叫自己,抬头一看,“丽雯姐!”   章丽雯正站在广播室门口笑着向她招手说:“过来广播室玩儿呀。”   鲁盼儿一直对广播室很好奇,可是那里并不是随便能进的,因此听了丽雯姐的话十分心动,就赶紧答应,“我把开水送回去就来!”   跟爸妈说了一声,她就跑了出去,跟着丽雯姐进了广播室。   广播室是单独的一间房子,里面又隔成几间屋子,丽雯姐就打开最大的一间屋子带她进去看,“这里就是扩音机房,你们在外面听到的就都是从这里面出来的。其实播音并不难,平时打开收音机,再接上扩音机就行了,只有紧急通知的时候,才需要我们播音员直接广播。”   “这里是发电室,襄平县电力不足,我们公社经常停电,可是即使停电了广播也不会停——这个就是柴油发电机,发电时先要用摇把摇动,很沉得,我根本摇不动,所以每次停电时罗书记就会来帮忙摇发电机……”   “这是录音室,瞧,这个就是录音机,公社的消息就是在这里录的,然后再播出去——我们晚上也轮流在这间屋里值班。”丽雯姐说着打开录音机给鲁盼儿看。   鲁盼儿看得特别用心,可她却只看,一点儿也不伸手乱动,丽雯姐好心让自己进广播室长见识,自己可不能弄坏东西,录音机、收音机可都是贵重的物件。   直到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她才放松了一些,看看那那窄窄的小床,和上面堆着的衣服用品,“丽雯姐,在这里睡觉不舒服吧。”   “那也比在工地劳动或者在九队干农活强啊!”   如果丽雯姐不借调到广播室,就得参加修水渠,或者在九队干农活,鲁盼儿听妈妈说她力气很小,只要干重一点儿的活儿就会病倒,有时还会累得哭了,到年底分的口粮和工分都特别少,几乎养活不了自己,所以广播室有这个机会爸爸就推荐她来了。   广播员按照生产社员最高工分计算替工的钱,这样丽雯姐总能把口粮挣出来。   虽然爸爸妈妈都可怜丽雯姐,也帮了她,不过他们其实并不赞成她,鲁盼儿也受了影响,她羡慕丽雯姐长得漂亮,声音好听,打扮出色,但不理解她为什么不喜欢参加劳动——不劳动怎么能种出粮食,怎么能有饭吃呢?   因此鲁盼儿听了丽雯姐的话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想了想,“丽雯姐,你让次让我给杨老师捎去的包裹,我已经交给他了。”   “我早知道了。”丽雯姐就问:“最近你看到杨老师了吗?”   “看到了。过端午节时我去给杨老师送粽子。”   “他现在怎么样?”   “没怎么样,”鲁盼儿想了想,“就是晒黑了,我爸我妈,还有九队去工地的人都晒得黑黑的。”   “幸亏我在广播站,”丽雯姐说着抬起手摸了摸脸,“我的皮肤特别不禁晒,很容易就长斑了。”   丽雯姐很纤细瘦弱,皮肤也特别白,在广播站几个月,鲁盼儿觉得她比过去还要白了,与她的白衬衫一个颜色,没有一点儿血色,“丽雯姐,我见过的人最白的就是你了。”   “等到公社的播音员病好了,我就得回知青点了,到那时就是不愿意也得在外面晒得黑黑的。”丽雯姐哀叹一声。 第9章 食堂午饭   章丽雯与鲁盼儿说了一会儿闲话,又问:“你给杨老师送粽子东西时,杨老师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呀,”鲁盼儿又想了想,“杨老师让我别忘记温习功课,还给我大白兔奶糖。”   听到大白兔奶糖,丽雯姐哼一声,“杨老师可真是惯着你们。”   上一次丽雯姐说起杨老师时就是这样,依旧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鲁盼儿也依旧不高兴了,她就想起了丽雯姐把包裹缝上的事,“我给杨老师送包裹时,杨老师当时把包裹拆开了,分给我许多大白兔奶糖。”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凭着直觉就认为这样会使丽雯姐不开心。   丽雯姐果然不高兴了,她把眉毛拧了拧,嘀咕了一声,“这个杨瑾!”   鲁盼儿就站起来道别,“丽雯姐,我走了。”   章丽雯犹豫了一下,“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公社食堂吃饭吧?”   “不了。”鲁盼儿摇着头走了出来,在公社食堂吃饭是要用钱和粮票的,自己怎么能占丽雯姐的便宜呢?   回到爸爸的办公室,在走廊里就听妈妈说:“丰美,你去把你姐找回来,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鲁盼儿赶紧走了进去,“妈,我回来了,丽雯姐留我吃饭,我没答应。”   “这就对了,我们不能占别人的便宜,”爸爸就说:“走,今天我们家也去公社食堂吃饭!”   鲁满堂是公社干部,每个月发三十二斤粮票,可以在供销社买三十二斤粮食。可是王巧针能干,工分高,家里分的粮食够吃,他每个月都不必买粮,只有中午在食堂吃饭,因此就省下了许多。   王巧针也笑了,“平时没时间,今天正好赶上了,我们也尝尝公社食堂的饭菜!”平时过日子她最俭省,但今天又不一样。   丰收和丰美还是第一次,“太好了,到食堂吃饭了!”   一家人到了食堂,鲁满堂站在打饭的窗口向里看了看,十分高兴,“今天竟然包了包子!”   食堂的师傅就笑着说:“一会儿县里来人给供销社送东西,罗书记特别让我们今天把伙食搞得好一点儿,所以就包了肉馅的包子。”   正与供销社徐主任说的一样,鲁满堂点点头,拿出了二斤粮票,一块六毛钱,问: “我想打二十个包子,行吗?”   师傅点点头,“平时食堂不常做包子,但要做肯定会多做一些,鲁副书记只管打。”说着接过粮票和钱,用盘子装了二十个包子递了出来。   王巧针就说:“光吃包子不行,再要三碗玉米面糊糊。”   鲁满堂就又数出钱和粮票。   师傅笑着接了说:“对,吃了包子再喝点糊糊。”又拿小碗盛了点酱油和醋给他们。   红旗公社一向以玉米为主,近几年九队种了一片水稻,但一直不产麦。因此,粮票中白面是最少的,也是最贵的,当然对于鲁家人也是最难得的,家里一年到头只包几次饺子,很少做面食。   看到白胖胖热腾腾的包子,大家立即都觉得饿了。   包子是小白菜肉馅的,又香又鲜,鲁盼儿一口气儿吃下两个,正在犹豫,妈已经又给她夹了两个,“难得遇到食堂包包子,大家都多吃,不够我们再去买!”于是她就吃了四个包子!然后又喝了半碗玉米面糊,“好撑啊!”   丰美吃了三个,丰收吃了五个,跃进竟然吃了九个大包子!王巧针看孩子们吃得香,早又添了五个包子,让他们都吃得尽兴。   当然了,她自己和盼儿他爸每人只吃了两个,又喝了两碗玉米糊糊才饱。   几个孩子吃多了,坐在食堂里不想动。   丽雯姐拿着饭盒走了过来,看到他们便热情地说:“鲁书记和王队长好!”   鲁满堂和王巧针就都笑着问:“是章丽雯呀,在广播站还适应吗?”   “适应,很适应,我特别喜欢在广播站上班,”章丽雯赶紧点头,“多谢鲁书记推荐我来!”   “不用谢,在哪儿都是为集体做贡献。”鲁满堂就笑着挥了挥手,“今天食堂吃包子,你去打吧。”   章丽雯又笑,“那我先过去了。”没一会儿端了满满一饭盒的包子,又特别走过来说了一句,“我先回广播室了,那里离不了人的。”   王巧针点点头,“赶紧回去吧,别耽误工作。”   看着丽雯姐走远了,丰收就羡慕地说:“她打了满满一饭盒包子,足有十多个。”   鲁家一家六口人在公社食堂吃了一顿包子,这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可是章丽雯一次就打了十几个包子,显然是要吃几顿的。   “章丽雯是知青,家里给她邮钱和粮票,我们比不了。”王巧针却又说:“我们家虽然没有人帮忙,但是靠着自己却也把日子过起来了,过去还吃不饱饭呢,如今不也到食堂吃包子了?将来,家里只能越来越好,到时候我和你爸带你们到襄平县的饭店吃饭,听说那里想吃什么就都可以点!”   鲁满堂早拿出烟袋卷了一支烟吸了起来,此时也开口了,“你妈说得不错,只要肯干,日子就能过好!”   几个孩子从小就常听父母说这样的话,早记在心里,此时就都笑了。   直到下午二点,县里送物品的车才到。   鲁家人终于等到了缝纫机,交了钱和票,收到一个扁扁的纸箱子。   缝纫机并不像鲁盼儿曾经在万红英家看到的样子,她就有些疑惑,“怎么会这么小?”   妈妈就笑了,“现在是折叠在一起的,要回家安装才能用。”   爸爸也说:“我听说里面有一个说明书,照着说明书安好就行了。”又拿出绳子把缝纫机捆在个车架上,自己在前面推,让跃进在后面扶着,另一辆自行车载着棉花布料一同回了家。   进了家门,鲁家人就都围着缝纫机转——王巧针指挥着丈夫安装,她见过用过,知道缝纫机是什么样子的;可鲁满堂却从没见过,一面听着媳妇的话,一面看说明书,可怎么也安不上,急得满头汗;盼儿和跃进接过说明书细看,却也有不懂的地方;丰收和丰美被喝令不许离得太近,大家都嫌他俩儿碍事……   没一会儿,家里又来了好多人,大家听说鲁副书记家里买了缝纫机,都来看热闹,左一言右一语地帮着出主意,弄得家里乱糟糟的。   大龙和二龙也来了,鲁盼儿无心去看缝纫机怎么安的,只专心盯着他们——后奶家的人最看不得自家过好日子,巴不得缝纫机弄不好,而大龙和二龙心地不良善,指不定偷偷拿了小零件,那缝纫机就彻底安不上了。   果然,没一会儿二龙就凑到前面摸起一把亮晶晶螺丝钉,放回去时就少了一个,盼儿赶紧拉住他的手说:“这些螺丝钉都有用的,少了一个都不行!”   二龙只得把手里的螺丝放下,“我就是想再细看看。”   王巧针也一直瞧着两个侄子,此时就笑着说:“这里乱着呢,大龙二龙到院子里玩吧,等安装好了再过来看。”   陈婶就先赶自己家的二儿子,“建国,你跟大龙二龙都出去玩吧,别在这里添乱!”   其他人也纷纷把孩子们都赶了出去,但陆续来的人更多,还是没有清静下来,缝纫机也一直没安装好。   鲁盼儿想了想就对爸爸说:“要么,我们请杨老师帮忙吧。”   “对呀!都是忙得昏了头,我竟然没想到!”鲁满堂就说:“盼儿,你赶紧去知青点找杨老师!”   鲁盼儿应了一声就出了门,可她没有去知青点,却直接到了学校,杨老师很少在知青点与知青们一起打扑克、侃大山,却喜欢一个人在学校看书。昨天她送粽子时,杨老师就在看那本画着古钱的书呢。   果然,鲁盼儿没猜错,静悄悄的校园里,杨老师在大柳树下摆了个椅子,手里捧着书在看,就跑过去,“杨老师,我们家买了缝纫机,可怎么也安不上。”   杨老师听了脚步声早抬起了头,听鲁盼儿说了就点点头,笑着把手里的书送回了小屋锁了门,“那我过去看看吧。”   鲁盼儿原本焦灼的心就平和下来了,杨老师一定能把缝纫机安装上的! 第10章 喝酒解乏   杨老师果然厉害,看过说明书很快就把缝纫机安装好了,最后拿着线轴说:“这个大约是要先卷上线……”   王巧针笑着接了过去,“下面的我就都会了。”她坐在缝纫机前,踩着脚踏,熟练地把线轴绕上线。   大家眼看着雪白的线跳舞一般地绕到了线轴上,整齐而匀净,个个惊叹,“怪不得要一百二十五块钱,这缝纫机也太神了!队里就是再巧手的姑娘也绕不出这样好的线呀!”   “这还不算什么,”王巧针笑着打开缝纫机上的一块金属板,把线轴放在缝纫机里面,再合上金属板,拿来新买的花布,“笃笃笃”一会儿工夫就做了两个枕套,递给陈队长媳妇看,“怎么样?”   “太快了!”陈队长媳妇仔细地看着,“这针脚又细又密,多结实呀。”   王巧针就大大方方地笑着说:“以后大家有什么活儿就拿过来,我帮着做,也不费什么力气。”   “那可太好了。”大家说着笑着,把枕套传过来传过去的看着。   鲁盼儿也完全沉醉在缝纫机带来的神奇中了,当初在万红英家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摸一摸,现在自己家有了,她就把手放在印着一只小蜜蜂的缝纫机上,金属的表面凉丝丝的,光滑得不可思议,心里打算等大家走了就跟妈妈学用缝纫机做活儿。   看过红旗九队的第一台缝纫机,大家果然也就开始散了,陈婶等人就打着招呼说:“也该回去做晚饭了。”   鲁盼儿突然想了起来,自家晚饭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可是今晚一定要留杨老师吃饭的!   她急忙走出被人群围着的小圈子里,见爸爸正和杨老师说话,就过去说:“今晚我们炸肉酱行吗?”   鲁满堂点点头,“你妈乐昏了头,就是不吃饭也知道饿——你快去做吧。”   今天到公社买东西,顺便还买了一斤肉,现在招待杨老师正好。鲁盼儿就下了厨房,先把肥肉剔下切成厚厚的片,锅里放点儿水慢慢熬着,熬出油来再放入切成黄豆大小的瘦肉丁,炒得变了色就加入一大碗酱,再小心翻上几回,肉酱就做好了。   跃进早听她的吩咐去园子里摘了许多菜,碧绿碧绿生菜叶儿、红通通的西红柿、紫得发亮的茄子、嫩生生的黄瓜……这些菜不必蒸煮,洗干净了蘸上炸好的肉酱,招待客人很能拿得出手了——还特别快。   看女儿把菜端上了桌,鲁满堂就让大家,“今天买了肉,大家一起吃点吧。”   乡里乡亲的,遇到饭时自然要相让的,可是大家也不会随便就留在别人家吃饭,谁家的粮食都不富裕,肉更是很贵的,早有人已经走了,便是没走的此时也笑着摆手,“家里都做好了呢,改天再说吧。”   杨老师也要走,“知青点儿的饭也做好了,还有盼儿送去的粽子和鸡蛋,我还没吃完呢。”   鲁满堂一把拉住他,“今天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怎么能放你回去——知青点儿的饭剩不下,粽子和鸡蛋又放不坏。”   王巧针这时也从缝纫机旁站起了身,“还真让杨老师笑话了,我就是喜欢缝纫机,这么多年才买到,真是高兴得傻了,竟然忘记做饭。幸亏有盼儿,我闻着这酱做得还不错……”   正说着,丰收和丰美也都进了门,别的孩子也早都散了,唯有大龙和二龙还跟着。   鲁盼儿早有准备,奶和叔总归是大人,还要脸皮,不好意思当着队里众人的面做得太过,但是大龙和二龙可就不一样了,仗着他们小总在自家占便宜——其实他们都不小了,跟跃进同岁。如果自己不拦住,大龙和二龙肯定就会上炕一起吃饭,他们吃起东西样子才难看,不管不顾的,到时候杨老师肯定吃不好。   于是鲁盼儿抢先一步,拉住大龙和二龙,“肉酱我留出了一碗,正好你们回家时给奶带过去。”   大龙就说:“一会儿我们吃完了再带走。”   “肉酱凉了就不好吃了,”鲁盼儿不容分说把碗送到大龙的手中,“你们赶紧送回家吧,正好能赶上奶吃晚饭。”推着他们走了。   有些话身为婶娘的王巧针不好说,看着盼儿把两个侄子送走了悄悄松了一口气,把粽子和鸡蛋端上来,又下厨房熬了大米粥,“杨老师,没什么好的,随便吃点吧。”   杨瑾就笑了,“你家的饭菜都好吃。”   鲁满堂就拉着他坐下,“来,喝点酒。”   “我不会喝。”杨老师急忙摆手。   “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呢?”鲁满堂一定给杨老师倒了一盅,“喝点酒最解乏,这些天挖水渠都累得很了。”   “我还年轻,累点儿也没什么,鲁副书记才真累呢,”杨瑾说着接过酒瓶给鲁副书记倒了满满一盅,却拿过自己的酒盅送到王巧针面前,“婶儿,你喝一盅吧。”   王巧针吃了一惊,“我喝什么酒呀!”   农村都是男人喝酒,女人是不喝的——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不喝,年纪大了,成为一家的长辈,就像后婆婆那样的,就可以与男人一起喝酒了。王巧针离成为家里的老太太还远着,就使劲儿地摆手,“你们喝吧,我不喝!”   杨老师还很坚持,“其实婶儿才是最辛苦的人呢。”   王巧针很疑惑,“我怎么能是最辛苦的呢?”   鲁满堂就大声地笑了起来,“杨老师说的不错,你也喝一盅吧——家里又没有别人。”说着又拿出一个酒盅给杨老师重新倒了酒。   王巧针想了想,“那我也喝半盅。”把酒盅递给丈夫,鲁满堂喝了一半又递了回来,“来,我们一起喝了吧!”   平时看爸爸喝酒习惯了,今天妈妈也跟着喝,还有杨老师,盼儿几个都觉得有趣儿,就连香喷喷的肉酱也都顾不上吃,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俩。   果然,妈才把酒倒进嘴里就开始使劲儿地咳嗽起来,半晌才说出话来,“我以为酒有多好喝呢,原来这么辣!”   盼儿赶紧给妈拍背,却一直看着杨老师,他虽然没咳嗽也没说话,喝了酒就紧紧地抿着嘴不动,但脸却刷地一下子红了,就连耳朵都红通通的——跃进、丰收和丰美就都笑了,鲁盼儿拼命忍着,又赶紧低下头。   鲁满堂哈哈地笑着,“你们就是第一次,喝习惯了就能品出酒的滋味儿了!”又告诉他们,“赶紧吃菜!”   这顿饭吃得特别欢乐,大家都笑嘻嘻的。   杨老师是知青,也与九队的社员们都不一样。就比如今天这样的大热天,他依旧穿着长裤和白衬衫。鲁盼儿从没有看到他赤着上身,甚至也没见他只穿着背心,这使得盼儿在他面前一直觉得有些拘谨。但是现在,她觉得杨老师变得亲近起来了。   可是,鲁盼儿原本打算饭后跟着妈妈学使用缝纫机却没成,只半盅酒妈妈就喝多了,杨老师一走,她就躺在炕上睡着了。   爸爸就说:“你妈是太累了,你们也都早些睡吧。”   夏日天长,外面还亮着,大家都不困,跃进和丰收、丰美就要出去玩,盼儿就叫住跃进,“我们要上高中了,有空儿就看看书吧。”   跃进才不想留在家里看书,应付了一句,“我明天白天再看。”就跑掉了。   盼儿也就随他去了,自己把书拿出来做了一会儿题,等弟弟妹妹们都回来关了院门才睡。   第二天一大早,鲁盼儿就到了东屋。原来鲁家的房子正是红旗九队这边最常见的式样,中间是厨房,东西各有一间屋子。爸妈住在东屋,几个孩子就住西屋,这两年盼儿和跃进大了,就在西屋中间拉了一道帘子,盼儿带着丰美住一边,跃进和丰收住在另一边。   妈还没起来,盼儿才要出去,却见爸刚从园子里回来,就赶紧上前小声说:“我妈还睡着呢。”   “杨老师说的不错,你妈是真累坏了。”鲁满堂就摆了摆手,“先别叫她。”   不想王巧针这时就醒了,在屋里说:“我已经起了,你们进来吧。”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觉可睡得真香——原来喝酒真能解乏呀!”   盼儿就说:“妈,要不过完节你别去工地了,修水渠都是男的,活儿太累了。”   “谁说都是男的?”王巧针就不高兴了,“每个生产队都有铁娘子队,我们挖的土方与男的一样多!”   妈妈就是这么要强的人,盼儿小时候就记得妈从来都是和壮劳力一起干活儿的,过去没觉得什么,昨天杨老师说妈妈最辛苦时她才突然意识到妈太累了,“我不是说妈不能干,而是修水渠确实多半是男的,二婶儿,陈婶儿她们都留在队里。”   女儿就是心疼自己,王巧针就笑着摇了摇头,“妈不累,再说妈是妇女队长,不带头去工地不好!”   鲁满堂也说:“要不你不当妇女队长了吧,村里现在的年青媳妇里也有几个挺能干的。”   “她们谁能比我还能干?”王巧针不服气地说。   鲁盼儿又换了理由,“要是妈不去工地,丰收和丰美也就可以一直在家里了。”   王巧针犹豫了一下,“不行,我还是得再干几年,我们队里工分值钱,我又一直是最高的工分,家里的日子才过得好。要是只靠你爸一个人,哪里能买得起缝纫机?而且,就因为这台缝纫机,家底都空了。至于丰收和丰美,比起你和跃进,他们从小没少过吃没少过穿,已经很享福了。” 第11章 这是防贼   王巧针睡了一大觉,再醒来精神十足,快手快脚地打发一家人吃了饭,就叫盼儿,“我教你用缝纫机,很容易的。”   鲁盼儿昨晚就急着要学的,娘俩儿一拍即合,什么也不管,一上午就坐在缝纫机前,一个学一个教,先缝被套、褥套——只需要拉着布走直线,最简单的。   鲁满堂到九队的地里转了一圈回来,见娘俩儿还坐在缝纫机旁边,炕边上摆着布匹衣料,就在另一边坐下,拿出烟袋卷了根烟吸了起来。   王巧针就笑着把缝好的布料给丈夫看,“盼儿学得还真快。”   “杨老师常说我家盼儿有灵性,学缝纫当然也快了。”   王巧针就感慨地说:“盼儿的灵性哪里来的?是随我们家——当年她姥爷就是有名的裁缝,我们家曾在省城开裁缝铺子,每天的活计都干不过来……只不过家传的手艺传男不传女,盼儿的舅舅得了真传,我只学了点皮毛。”   鲁满堂却说:“队里人都说盼儿像她亲奶,听说我娘手特别巧,绣的花跟真的似的……”   两人比着说了一会儿,却又都可惜,“盼儿既没见过亲奶也没见过姥爷,要是老辈人还活着,一定特别喜欢这孩子。”   正这时候跃进、丰收和丰美都回来了,“还没做午饭呀?我们饿了!”   鲁满堂看看手表,“快十二点了。”   王巧针回过头便说:“早上我已经把玉米面和好了,丰美你做大饼子吧,你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会做饭了。今年我和你爸不在家时把你托给陈婶,明年你和丰收俩儿就在家里自己做饭吃饭。”   这话王巧针已经说了好多次了,可是丰美是家里最小的,养得有些娇,从没用心学过做饭,现在看妈妈和姐姐果然没空儿,就喊跃进和丰收,“大哥、二哥,你们快来帮我!”   跃进和丰收就嚷,“我们也不会作饭呀!”   丰美就蛮横地说:“不会也得做!”   鲁满堂看媳妇和大女儿只一心摆弄缝纫机,只得带着两个儿子和小女儿一起去了厨房。   茄子炖土豆,锅边上贴大饼子,农家最常见的饭菜,今天炖菜的汤多了,大饼子也形状各异,还有两个没粘牢掉到菜汤里,但毕竟做熟了,又因为饭菜上桌时早已经过了中午,大家都饿了,吃着也就觉得很香。   王巧什虽然一直说自己只学了点皮毛,可她却是红旗九队最巧的媳妇,队里谁家做新衣服都请她帮忙裁剪,吃过饭就把布料平铺在炕上,又拿出了一盒画粉,“我教你学裁裤子吧,裤子比上衣容易。”   先量了尺寸,再记住每个部位尺寸的算法,就能划出裤子的裁剪图,虽然有几处也要根据经验调整,但其实也没多难,盼儿很快就懂了。   王巧针就再次感慨,“你还真是学裁缝的料,要是高中毕业上不了大学,就找个老裁缝学手艺吧,你姥爷就常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我小的时候女人不能当裁缝,家里不让我学,现在你倒是遇到了好时候,男的能干的事我们女的也都一样可以干。”   鲁盼儿也觉得学裁缝挺有意思的,“这么说我又多一条出路呀。”   下午做了两条裤子,这可比做被子褥子要难得多了,可鲁盼儿在妈妈的指导下也顺利地做了出来。到了晚上,王巧针又裁了上衣,这一次她就不肯放手了,“衣服最难做,有一点不平整穿上都很显眼,特别是领子、袖子,你先在一旁看着吧。”   衣服要比裤子难做得多,王巧针一直做到夜里,才做好了跃进的那件,还想再缝盼儿的,鲁满堂就敲敲炕沿,“什么时候了,还不困吗?”   “我还真不觉得困呢。”王巧针又笑了,“难得今晚没停电,我们竟做了这么多的活儿。”平时她用电很省的,今天全不管了。   “就算不心疼电费,也得心疼自己的身子,再说盼儿还小呢。”   鲁盼儿赶紧说:“我也不困。”   王巧针想想,“是有点晚了,我们明天再做吧。”   第二天,娘俩儿刚把衣料裁好,奶奶就带着大龙和二龙来了,进门就酸溜溜地说:“你们可真又有钱又有势了,连缝纫机都买了!”   鲁满堂就站起身,“妈,你过来了。”   王巧针也站起来招呼,“妈,快坐着吧。”又喊盼儿,“赶紧泡茶。”   盼儿急忙起身泡了茶送到炕桌上,奶仗着是长辈,没理也得挑三分,自家一点儿也不敢慢待。   鲁满堂的后娘万彩凤长得又黑又丑,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嫁了带着儿子的鳏夫。自嫁过来后,她就对前房的儿子十分嫌弃,只觉得家里多他一个。后来前房的儿子结婚分家都闹得挺难看,队里人都看不下去,名声特别不好,连儿子娶媳妇都受了影响,这才在外人面前收敛些。   不过万彩凤再没想到前房的儿子会越来越出息,盖了房子,生了儿女,先当了队长,再当公社副书记,从农民成了国家干部,还置办齐了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三大件儿,就是城里人也都难得的。   万彩凤心里说不出有多难受,真恨不得找个理由打到鲁满堂家里,把所有的东西都抢过来。只可惜当年分家时,全队的人都知道鲁满堂是空着手出的门,所有的东西都是后置办的,她抢也抢不来。   偏偏鲁满堂和王巧针在外人面前会做样子,家里买了肉,做了好吃的,从来不少了孝敬自己的,便更显得自家理亏。   因此万彩凤轻易不到鲁满堂的家里,那真是来一次心里难受得几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今天过来,自然是有事儿的。她坐在炕上正中间的位置,慢慢呷着茶,摆足了长辈的款儿,“大龙二龙要上高中了,总要给他们做一身新衣服,你们当大伯大娘的,日子过得好了也不想着两个嫡亲的侄子,我就去买了布,让巧针帮着做两套。”说着打开提来的包袱,里面正是一块藏青色的斜纹布。   家里买了缝纫机,王巧针也当着大家的面答应帮忙做活儿,但其实谁又不知道鲁家眼下就有许多活儿要做,而且工地不过放三天假,因此再没有立即就找上门来的。   可是万彩凤却不同别人,王巧针不能反驳,笑着答应了,“我正要给盼儿做衣服,如今先放下,给大龙和二龙做吧。”   万彩凤也不答应一声,却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盼儿,“一个丫头片子,上什么高中!真是有钱烧的!”   王巧针就说:“盼儿从小学到中学,都是第一名呢。”   万老太太鄙夷地哼了一声,“那又有什么用!”   鲁满堂陪着笑说:“现在男女平等了,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杨老师也劝我们送盼儿上高中,我们就想着让她多学些文化,将来建设国家。”   万彩凤依旧十分不满,她不只不满盼儿上高中,跃进上高中她也不满,甚至鲁满堂家所有的事情她都不满意的,只是主席的话她不敢反对,建设国家的话她也不敢反对,心里憋着火,只能恶声恶气地说:“赶紧给大龙和二龙量了尺寸,我还得早些回去呢。”   王巧针也不吭声,拿了软尺给大龙和二龙量好尺寸,却拦住婆婆,“妈,先等一会儿,我把布料裁好,你把布头带着再走。”   “多出来的布头就给你吧,”万彩凤又哼了一声,“我可不白让你做衣服。”   王巧针却笑着说:“我当伯娘的给侄子做衣服还不是应该的?布头什么的再不会留着,我还要贴几块衬布——只是妈拿来的布料根本就不够给大龙和二龙各做一身衣服的呀!”   万彩凤确实少买了几尺布,是以她才急着走,不想儿媳妇看了出来,脸也不红地说:“你不是也买了布吗?一起套着裁就够了。”   其实婆婆就是想占自家的便宜,王巧针赶紧说:“跃进的衣服已经早做完了,就是想套裁也来不及了,剩下大块些的布又要做两个书包,其余都太小,用不上的。”   一面说着一面当着婆婆的面把布料展开、裁好,将边角料卷起依旧用原来的包袱包了交回去,她跟着万老太太打交道二十来年了,知道不可能占婆婆半点便宜的,若是留下几块布头,少不得要赔整件衣服,是以算得一清二楚,“现在只够做两条裤子,一件上衣。好在大龙和二龙是双胞胎,身形差不多,衣服可以换着穿的。”   万老太太心里不甘,就说:“我看你买了不少棉花,一定用不了吧。”转身去拿棉花,带回去一包也是很不错的——可刚刚就在炕上放着的大包棉花,才这一会儿工夫就都没了。   也不只棉花,还有先前妈和自己裁下来的边角料,鲁盼儿早一点声儿也没有地收进了一旁的箱子里,顺手又将箱子锁上了。奶奶每次到自己家都会想方设法拿点儿东西,她当然也会防着了。   万老太太就嘀咕了一句,“你们这是防贼呢!” 第12章 圆形补丁   万老太太自认是贼,鲁家没人反驳。   反正她每次来了都要占了便宜的,与贼没什么两样。   万彩凤倒没有羞耻之心,心里算计着虽然没能白得一件衣服,但毕竟还是占了便宜的,做衣服裤子要用的衬里、线都省了,而且还省了工——她又知道现在的鲁满堂和王巧针越来越难对付,便抱怨一声,“毕竟不是亲生的,我怎么对你们好也换不来真心!”站起了身。   这样不讲理的话鲁家人也听得惯了,更懒得反驳,只当没听到,笑着送了老太太出门,王巧针到了门口又大声说:“衣服做好了,我立即就送回去。”这不只是给后婆婆听的,也是给生产队里人听的。   看着婆婆和两个侄子走远了,鲁满堂就奇怪地问:“先前我听说队里只有盼儿跃进和陈建国上高中,怎么大龙二龙也都去了呢?”这话是绝不能当着后娘的面问的,万老太太一定会生气地高声骂人。   鲁盼儿猜道:“一定是他们听杨老师说上高中的好处,才改了主意。”   “杨老师的道理并不会瞒着他们,可是我觉得婆婆突然要送孩子上高中还是为了跟我们比——盼儿和跃进都上高中了,他们也要上。”王巧针就说:“这几年,那边最愿意跟我们比,其实大龙和二龙都不喜欢读书,上高中才是白浪费钱!”   王巧针是要强的人,就是再不喜欢后婆婆,面子上却半点不错,行事任谁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后婆婆既然拿了面料来做衣服,她立即放下别的活计,带着先盼儿又裁又剪,娘俩儿忙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才把两条裤子一件上衣做好了。   给那边送衣服的时候王巧针也带着长女去的,学做衣服不能只僵硬地按传下来的方法计算尺寸,要把衣服做得合体,还要多看究竟做好的衣服穿在身上效果怎么样的,慢慢就真正通了。   衣服做得很不错,万老太太没挑出什么毛病,就不客气地说:“你有这门手艺,家里又买了缝纫机,以后家里再有什么衣服就都帮着做了吧。”   王巧针从来不怕干活儿,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大龙和二龙穿着还行,我也就放心了,以后再做衣服只管拿来。”说着连坐也不坐,就带着盼儿走了。   回来路上正遇到了陈队长媳妇,向她们一笑说:“巧针,你可真好心,才买了缝纫机,家里两个孩子要上高中,自己的活计都忙不过来,却还先给他们做!”嘴向鲁家老屋那边一努,显然很瞧不起的样子。   村里就是这样,谁家的事都瞒不过全村人,王巧针无奈地一笑,“可不是,盼儿的衣服我还没动呢。”   陈队长媳妇理解地点了点头,“你们也是没办法,可世上这样的人还真少见,多疼亲生的也是应该的,可是鲁家老屋可是有副书记一份的,她竟硬把你们赶出去了。就这一项,你们就占着理呢!”   “算了,先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只要不吃大亏,我也都随她。”王巧针就说:“我带盼儿先回去了,晚饭还没吃呢。”   “啧啧,鲁老太太连饭都不留,”陈队长媳妇儿轻视地向鲁家老屋那边一笑,就说:“那你们娘俩儿赶紧走吧,明天还要起早去工地呢。”   第二天爸爸妈妈又去了工地,鲁盼儿在家里做饭、看书之余又多了一桩事儿,那就是做缝纫活儿。   缝纫机是非常神奇有趣的东西,她拿碎布拼坐褥,补衣服,扎鞋垫,村里人见了都觉得不错,便把一些小零活托给她做。当然大家都不会像万老太太那样一心占便宜,虽然乡里乡亲的不必给钱,但留下些布头,或者送几样吃食小东西才是正常的礼尚往来。   几天后王巧针回家,一进生产队就见所有孩子裤子膝盖处都有一圈圈缝纫机扎出来的痕迹,觉得十分好笑。小孩子最费的就是裤子,裤子上最费的就是膝盖那处,就是九队日子过得算是不错的,也不能总给孩子们买新的,是以多半孩子穿的裤子膝盖都是补过的。又有过日子精细的人家,新裤子还没穿就先补上两块大补丁,补丁磨破了正好露出里面的布料。   只是原来用手针缝的时候,大家都裁了长方形的一块,用细密的针角沿着周围缝上,如今盼儿却给大家都补了圆形的,又扎出一圈圈的花纹,便觉得风格大变,很不大习惯。   因此进了家门王巧针就先问:“你怎么裁了圆形的补丁?”   正是晚饭时分,盼儿不想妈妈突然回来了,知道做的饭不够,赶紧拿出几个鸡蛋,舀了一瓢玉米面,再少添些白面,切了一把葱花,撒点盐摊鸡蛋饼,一面做着一面说:“我在公社大院看过有人打圆补丁,正好跃进和丰收的裤子都破了,就按那样式给他们补了,没想到大家都说又结   实又好看,纷纷把破裤子送来让我帮忙,后来就是没坏的裤子也都扎上了。”   “你倒是成了队里的小裁缝!”   “还真做了不少东西,”鲁盼儿就说:“什么枕套、坐褥就不必说了,还给几个小孩子做了罩衣、裤子和围嘴儿——也有人让我帮着做大人的衣服,我没敢答应。”   跃进带着丰收和丰美正在园子里浇水,听到声音也跑了回来,都奇怪地问:“妈怎么回来了?”   其实八队里九队没有多远,鲁家又有自行车,来回用的时间并不太多,可是修水渠的大会战要求大家吃住都在工地,王巧针是妇女队长,还要起带头作用,因此就不好回家。   只是虽然知道盼儿懂事能干,可毕竟第一次把四个孩子单独放在家里,当娘的总是不放心,因此在晚饭休息时请了假回家看看。如今见几个孩子个个活蹦乱跳的,家里也处处妥当,也就放了心,“我就是看看你们。”说着把几块鸡蛋饼分给几个孩子,“你们吃吧,工地的伙食好,菜里总有肉呢。”   鲁盼儿就又把鸡蛋饼夹给妈,“王大娘给我两个大鹅蛋,今天早上炒了吃,就觉得吃蛋吃腻了。”说着只吃玉米饭和青菜。   丰美大口大口地吃着鸡蛋饼说:“炒鹅蛋好吃,鸡蛋饼也好吃——我怎么吃鸡蛋也吃不腻。”   丰收也吃得香,又告诉妈妈,“这几天姐帮着大家做缝纫活儿,就总有人给我们送好吃的,除了鹅蛋、鸡蛋,还有花生、瓜子、沙果。”   桌上还放着一碗煮山杏呢,王巧针尝了一颗,酸里带着甜,放了不少白糖呢。   红旗九队后面的山上长着成片的野山杏,开花时好看,可结出的杏子又小又酸又涩,小孩子们再馋也不过吃一两颗,可是要是用白糖煮一煮,味道就好了,只是一般人家都舍不得。   跃进就说:“王大娘送了白糖,姐让我采了山杏煮的。”   王巧针就笑了,“你们几个把日子过得挺好呀!”把鸡蛋饼分成两块,夹给盼儿一块,所谓工地的伙食好,不过是自己骗孩子的,而盼儿说吃腻了鸡蛋,也是骗自己的,跃进几个还不懂,只有母女二人心里明白,“来,我们一人一半。”到底将大半儿给了女儿。   吃了饭,王巧针就要走,“你们早点关门睡觉吧。”   盼儿几个异口同声地说:“妈,明天早上回工地都来得及。”   “你们不知道,县里农林局的领导们来了,号召大家晚上也不休息,挑灯夜战。我现在回去,正好能赶上开工。”王巧针推着车子出了院门,又回头叮嘱,“你们不许去工地,那边整天放炮开山,很危险!”   “我们都知道了。”盼儿带着弟弟妹妹们答应着,却又从屋里拿出来一个小布袋,“妈,刘嫂给的炒花生——这是给你和爸留的。”   一转眼暑假就过去了。   八月底王巧针请假回来了,家里两个孩子要上高中,还有两个孩子要送到陈家寄养,她总得打点一番。   第二天一早鲁满堂也坐着拖拉机回了九队,自家两个,弟弟家两个,陈队长家一个,一共五个上高中的学生,拖拉机停在每家门口,大家就把捆好的行李、衣物、日常用品和粮食等等东西放上去,最后学生们也爬上车,拖拉机就突突地开走了。   第一次开学带的东西太多,而襄平县到红旗公社的长途汽车只在公社门前停车,各队的学生们都不方便,公社就特别派了拖拉机送他们到襄平高中,鲁副书记家里有两个孩子升学,因此就由他负责了。   鲁盼儿扶着拖拉机车厢前面的横杆,觉得整个人都跟着拖拉机在颤动,一转眼间已经到了八队,万红英正等在路边,接上她又去了七队。   九个生产队一共十几个新上高中的学生,把一辆拖拉机坐得满满的。因为只有鲁盼儿和万红英两个女生,她们俩儿自然在一处。这会儿已经走出了乡间小路,到了公社通往襄平县的柏油马路上,拖拉机的颠簸缓和了不少,大家就都坐了下来。   万红英就说:“拖拉机比轿车差多了。对了,你还没坐过轿车呢吧?等有机会我堂哥开着轿车来接我,我就让你坐一下,特别地舒服。”   鲁盼儿心里却想着田翠翠,幸亏拖拉机只停在路边,没开进八队里面,要不田翠翠说不定心里有多难过呢。   可是,虽然田翠翠没有亲眼看到拖拉机送大家到襄平高中,但她一定会知道的,也会难过。   想起因为上高中田翠翠和万红英吵过嘴,再想起□□田翠翠的万局长正是万红英的大伯——先前鲁盼儿没有想到,后来无意间听爸和妈说起,可不是,他们都姓万,而且万红英一直在大家面前炫耀自己有一个当局长的大伯。   因此鲁盼儿也就更不喜欢万红英了。   尽管拖拉机“突突”的声音轻多了,可是车箱里依旧很嘈杂的,呼呼的风声,还有男孩子们笑闹的声音,于是鲁盼儿就装做没听到,只坐在自己的行李上低着头,仿佛在想什么事。   万红英却不甘心,便用更大的声音说:“要不是我堂哥太忙了,他就能送我到襄平高中了。你知道吗?他是县委的司机!”   鲁盼儿只得抬起了头,“嗯”了一声,毕竟红旗公社只有她们两个女生,以后肯定时常在一起,总不能一直不说话吧。   万红英其实根本不在意鲁盼儿说什么了,就又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襄平县城可大了,里面有百货商店、饭店、电影院……”   这样的话鲁盼儿不只听过一次,就随意地点点头,由着万红英说去。   虽然还是因为田翠翠心里不舒服,但是随着拖拉机开得越来越远,到了鲁盼儿从来没有到过的新地方,她的心境也就开阔了起来。 第13章 襄平高中   两个多小时之后,红旗公社的拖拉机就到了襄平县。   鲁盼儿惊奇地发现,襄平县竟然有城墙的,远远的就看到一带青砖墙,到了近前拱形的城门上面还依稀能看到“襄平”两个大字。她有心想仔细看看,可拖拉机已经突突地开了过去。   不过,她也没在意,自己要在这里读两年高中呢,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再看。   过了城门没多远就到了襄平高中,拖拉机不能进去,鲁满堂帮着学生们把行李物品都提下来,又拍拍女儿和儿子,“好好上学,月末到汽车站坐车回家!”   盼儿就说:“爸,你放心吧,月底我和跃进就回家了。”   鲁满堂点点头,又向大家说:“你们都是红旗公社出来的学生,要互相帮助,团结友爱!”就重新坐上拖拉机回公社,修水渠的任务很重,他是真忙。   看着拖拉机走远了,大家提着东西走进校园,就见校门口支起一块大黑板,用彩色的粉笔写着,“欢迎七三届新同学!”   字写得非常漂亮,每个字一个颜色,在字的右下方还画了一束盛开的花朵,更让人看了心里就暖洋洋的。   黑板后面就是几张桌子,已经有许多学生在排队等候了,红旗公社的学生们便排了进去。   等侯的时候鲁盼儿就打量着这座闻名已久的学校。襄平高中有一个非常大的院子,比公社大院大许多,北边是一排高大的青砖房,屋前有十几层的台阶,房顶是很特别的双重屋檐,非常气派,旁边一个石亭,亭子里挂着一口大钟——后来鲁盼儿才知道原来襄平高中过去是一座庙,解放后改成中学,庙宇就改成了办公室,而西边一排排比较新的平顶红砖房则是后建的教室和学生宿舍。   从校门口一直通到青砖房的大路两边是两个操场,东边那处画了白色的跑道,中间有跳高跳远的沙坑,西边有打篮球的架子、足球的球门,靠近教室和宿舍的那边摆着一排单杠、双杠,还有几样鲁盼儿不认识的器械。   入学手续很简单,大家拿出公社中学开的推荐信,老师在早已经写好的表格里找到学生的姓名,通知所在的班级和宿舍,然后交钱、交粮、送行李……   高中学费每人每年三元钱,住宿费每人每年五元。   交了钱,红旗九队的学生们按男女分开了,就像路上所猜想的,鲁盼儿和万红英在一间宿舍。   宿舍很大,里面有一铺很长的大炕,已经自炕头到炕尾铺了几床被褥了,鲁盼儿和万红英就按着顺序放下了自己的被褥,又按照别人的样子搭好毛巾,放好洗脸盆、牙缸。   接着还要去食堂交粮食和钱。每人每天按一斤的量交玉米,还有九分钱菜钱。   交过钱和粮食,就到了中午时分,大家就开始在襄平高中食堂就餐了。   学校的食堂比公社的食堂还要大,可是却没有打饭的窗口,只有许多长方形的桌子,整齐地排成几排。   鲁盼儿走进食堂的时候,就见桌子上都摆好了饭菜:饭是玉米碴子,盛在一个大铝盆里;菜有两样,一盘炖茄子土豆,一盘酱黄瓜。   每张桌子上都写着号码,刚刚交粮时大家就知道自己的号码了,十个人一个号码,在一张桌子吃饭,每桌的十个人再排了顺序,大家轮流负责分饭。   鲁盼儿排在第一位,因此就第一个给大家分饭,她把十个饭盒排成一排,依次盛一勺饭,每勺饭都是平平一勺,力争一样多,再盛第二勺时,她就小心地每份只盛半勺,最后又将剩下的饭平均分了。   食堂里并没有椅子凳子,大家都围着桌子站着吃饭,每人夹了一两筷子之后茄子炖土豆就吃光了,好在酱黄瓜很咸,很下饭。   吃了饭,食堂里还有水,打开水龙头就能出来,还能左右扭动调节水流大小,原来这就是自来水!   鲁盼儿十分新奇,很想多扭几次看看水流的变化,可是水龙头很少,同学们已经排起了长队等着,她就赶紧把饭盒涮干净,按食堂要求把饭盒送回桌上,走前又整齐地排成一排。   出了食堂,她就在门口等跃进。两人吃饭的桌子隔得有点远,学校不允许学生们串桌,想说话也没说成。   没一会儿,跃进就出来了,高高的个子很显眼,鲁盼儿就叫住他问:“吃饱了吗?”   跃进摸摸肚子,“没饱。”   这两年跃进的个子一下子窜了起来,饭量更是大得很,鲁盼儿给大家分饭的时候就想到了跃进恐怕吃不饱——不论男生女生,每天都一斤粮食,早饭二两,中午和晚上各四两,菜又很少,女生还差不多,男生一定不够吃的。   “下午一点才开班会,你在宿舍外面等我一会儿,我把从家里带的东西给你。”妈妈一早特别给他们做了大米面玉米面两掺的发糕,里面大米面放得特别多,又煮十几个鸡蛋,分成两份给他们每人带一份。   “姐,那你吃什么?”   “我吃饱了呀。”鲁盼儿就又告诉跃进,“你先吃发糕,鸡蛋还能多留几天。”   鲁跃进点了点头,在女生宿舍外面等了一会儿,接过姐姐拿出来的发糕边吃边回宿舍了。   钟声响了,正是开班会的时间,鲁盼儿跟万红英背了书包去了教室。   襄平高中高一年级共分六个班,不过红旗公社中学的学生们都被分到一班与二班,鲁盼儿与万红英和陈建国等人都在一班,鲁跃进与大龙、二龙却在二班。她们俩人便坐在一处,而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也与他们一样,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团。   才坐好了,就又听“当当”的钟声,踩着钟声走来一位中年女老师,“同学们好!我是高一一班的班主任!”说着杜老师从讲台上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杜鹃两个字,“我的名字是杜鹃。”   “现在,大家都做一个自我介绍,”杜老师微笑着指了指教室最东边第一排的一个学生,“就从你开始吧”   那个学生没想到老师第一个点了他的名字,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脸一下子就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叫郑峰,出身贫、贫农。”   杜鹃老师就点点头,“好,后面的同学。”   大家的介绍大同小异,基本都是姓名,出身,万红英还加上了一句她的父亲是红旗八队的队长。到了鲁盼儿,她早想好了,就大方地站起来说:“我叫鲁盼儿,今年十六岁,红旗公社初中毕业。我喜欢语文、历史,可是数学成绩差了点儿……我一定在襄平高中好好读书,学习知识建设祖国和家乡。”   杜鹃老师笑了,“原来你就是全县初中毕业考试第一名的鲁盼儿呀。”   鲁盼儿早知道自己在红旗中学考第一,但现在才听到原来自己还是襄平县的第一名,不由自主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杜鹃老师笑着说:“初中毕业考试是全县通考,所有上高中同学的试卷和成绩都交了上来,你的确是全县第一名,语文作文满分,我记得很清楚。”   杜鹃是语文老师,特别注意语文考卷,对鲁盼儿的作文赞不绝口,因此印象非常深。要是在过去,这样好的成绩是要大张旗鼓宣传的,可是现在成绩并不重要,因此她也不好再说下去,就点点头,“你坐下吧,下一位同学继续。”   鲁盼儿坐下了,头有点晕乎乎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想着回到家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杨老师。忽然听杜鹃老师在讲台上问:“在初中时谁当过班长?”   原来同学们的个人介绍已经结束了。   鲁盼儿赶紧举起手,她不只初中当过班长,而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是班长。   不过,能到襄平高中读书的同学们,都是各个中学里出类拔萃的,因此四十多人的教室里竟有十几个人举手。   杜鹃老师看了看,就指了着鲁盼儿说:“你先代理班长,等开学过一段时间后同学们都熟悉了,我们再正式选举。”   鲁盼儿赶紧站起来,“是。”   “现在,班长带几个同学去领课本、安排值日生打扫卫生……明天我们就正式上课了。”   鲁盼儿从小当班长,对于这些事都驾轻就熟,当即接过老师手中的花名册,点了几个高个子男生一起去领书。 第14章 派克钢笔   鲁盼儿刚要出教室,就听一个女生说:“老师,我带他们去领课本吧,代班长应该还不知道教务处在哪里呢。”   杜鹃老师一笑,“许琴对襄平高中特别熟悉,有你带路也免得同学们走错了。”   那名叫许琴的女生便急忙走了出来,向大家笑着招手,“你们跟着我走吧。”又特别看了鲁盼儿一眼,一面走一面问:“代班长,你是第一次到襄平高中吧?”   学校虽然不小,但又能有多大?自己怎么能找不到?鲁盼儿在报道的时候就注意到每一间房子外面都挂了木头牌子,上面写着办公室或者教室、寝室的名称,清清楚楚的。就是真找不到了,还可以问一问别人。而且,其实也不用问,出了教室她就看到几个同学正抬着牛皮纸包着的书从一间办公室走了出来,不用说,那就是教导处。   鲁盼儿分明感觉到许琴的不服气。   刚刚杜老师问谁当过班长时,许琴也举手了。   上初中时,鲁盼儿也曾经遇到过相似的情况。当时万红英,还有几个男生都争着要当班长,不过后来老师和同学们还是选了自己。   鲁盼儿不怕许琴与自己争,她只要自己做得更好。   因此她笑着回答:“是呀,其实我还是第一次到襄平县呢。”   “第一次到襄平县?”许琴有些吃惊,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眨了眨,“那你怎么找来的呀?”   “公社的拖拉机把我们送来的。”   “那你们回家的时候公社也会派拖拉机接吗?”   “当然不能了,”鲁盼儿笑着告诉她,“拖拉机平时很忙的,这次公社能派出来送我们是因为大家都带了许多行李、粮食。”   “那你们怎么回家呀?”   “襄平县有到红旗公社的长途汽车,”鲁盼儿说:“我们到时候就坐长途汽车回家。”   许琴大约也就想到,比起那么远的路,鲁盼儿一定很容易找到教导处,白皙的脸上就有些红,想了想说:“你长得可真高。”   鲁盼儿个子是挺高的,差不多比许琴高出一头,“我爸我妈个子都高,我弟弟也很高的。”又怕许琴不开心,就说:“我一定比你大,今年十六周岁了。”   许琴果然就笑了,“我还差好几个月才到十五岁生日呢。”   两人说着话走在前面,到了教导处,报了班级名称和人数,老师就带着她们数出了四十六份课本,——高中的教材都比初中的要大一圈,科目也多了物理、化学和英语三门,却没有农业基础知识。   鲁盼儿就把书分给大家抱回教室,最后剩下两摞,自己挑了多的那份抱起来,把少的留给许琴。   许琴就在后面嚷着,“你再分我一些,我能拿动的!”   鲁盼儿只笑着说:“快走吧,到了教室还要发书呢。”   回了教室,杜老师却不在,鲁盼儿就让取书的同学每人负责一个学科,把书发了下去,又再三提醒大家,“同学们赶紧认真检查课本,要是有印错、缺页或者损坏的,现在就交回来,我拿到教导处换。要是晚了,可能就换不到了。”   学校每年发课本时都会有不好的书,可以由学校退回印刷厂,但这个机会并不是总有,唯独在刚开学时才行。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同学拿回了几本有问题的课本,“班长,赶紧帮我们换了吧。”   鲁盼儿接过书,急忙去了教导处,向老师说明了原因,老师很痛快地帮她换了新书,但唯有一本英语书却换不了,“英语书没有多的,今年换新课本,这些都是印刷厂好不容易赶出来的,按着数儿一本不多地分给我们高中的两个班。”   鲁盼儿这才知道原来高中分英语班和俄语班,高一一班和二班是英语班,其余的都是俄语班,但其余的课程都是一样的——她只好拿着书回了教室,把别的书都发了后,又把自己的英语书给了同学,把印坏的那本书留下了。   这本书外表看起来与别的书一样,但中间缺了八页。鲁盼儿决定借别人的书把缺页抄上夹在书里,那样就不会影响自己学习了。   许琴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这时走进教室直接上了讲台,“我把课程表抄在黑板上,大家都记一下。”拿起一根粉笔,刷刷地写了起来,一笔字大气豪放。   鲁盼儿颇有些吃惊,许琴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白的,一双大眼睛很漂亮,还真与这笔字不搭,但再想到她的性格,确实很有英气,无怪能写出这样的字。   她记下课程表,然后就开始补上英语书的缺页,弄了半晌发现自己竟然抄不成。书中的汉字倒是都很简单,可是英语她却一点儿也不会写,就是描也很吃力。浪费了半晌时间之后,她只有先放下。   “原来你根本不会英语呀!”   抬头一看,正是许琴。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的座位旁,看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她一定看到自己笨拙地描英文,鲁盼儿就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初中没学过英语。”   “只有襄平县里的中学才开英语课,公社中学都是学俄语的。”   鲁盼儿就摇了摇头,“我们也没学过俄语。”   “什么?没学过外语?”许琴的声音本来就有些尖,此时叫了一声,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万红英与鲁盼儿同座,就自嘲地说:“红旗公社本来就是县里最偏最穷的公社,公社中学里没有会外语的老师,所以我们也不上外语课。”   一名叫赵剑的同学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把抓起鲁盼儿的本子,看着几个歪七扭八的英语单词噗地笑了,“你果然连abc都不会写呀!”   “这字母写得真丑,”许琴也评论了一句,然后居高临下地说:“那你把缺页的书给我吧,缺的几页我都会,不看书也没什么。”   若是别人,鲁盼儿也就请她帮忙把缺页抄好。可许琴和赵剑的话让她心里很不舒服,看着自己描出来那几个蚯蚓一般的字也无从辩白,就摇摇头说:“不用了。缺的这几页在课本中间,总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学到,那时候我一定就会写了。”   赵剑就嘻嘻一笑,“原来县里通考第一名竟然不会外语!这也难怪,通考时没考外语啊!”   好像若非如此,通考第一名一定不会是鲁盼儿了一样。   可这还没完,许琴又接着断言,“英语可不是那么好学的,尤其你还一点基础都没有。”   万红英也说:“鲁盼儿,我也听我堂姐说外语最难了。”   其实鲁盼儿从发现自己竟然连抄也不会抄时就开始了担心,觉得英语就跟天书一样,但越是这样,她越不愿意服输,就从赵剑手里抢回本子,拧上钢笔的笔帽,坐直身子,“不管是谁,最开始都是从什么也不会开始的,只要好好学,一定能学会。”   “咦!”赵剑就惊叫了一声,伸过手,“你的笔是哪里来的?”   这支笔是杨老师送自己的,鲁盼儿一向特别珍爱,跃进、丰收和丰美都一概不许动,只怕他们不小心弄坏了,她便一把将赵剑伸来的手拍回去,“不许乱动别人的东西!”   赵剑就说:“我只看看,又不是不还。”   “那也不行。”鲁盼儿说着把笔放进了文具盒。她的文具盒是自家做的木盒子,一块木头掏空,两侧挖出木槽,加一块活动的木板当盖子——过去同学们都用这样的文具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到了高中,鲁盼儿才知道原来还有印着彩色图案的铁文具盒,而且在这种铁文具盒的衬托下,木头文具盒更显得土气。不过,因为这只笔,自己的木头文具盒就成了装着宝藏的宝盒了——看着赵剑的目光,她用双手紧紧按住文具盒。   其实鲁盼儿并不是小气的人,可是一来着实宝贝这只笔,再者刚刚许琴和赵剑的嘲讽让她很是不快,因此才不想让赵剑拿着自己的笔评头论足呢。   “那你打开文具盒,我只看不动总行了吧?”   许琴就问:“她的笔怎么了?”   鲁盼儿心里也奇怪,不知为什么赵剑会对自己的笔这么感兴趣,也抬起头看他。   赵剑就说:“她用的好像是派克钢笔。”   “你有派克钢笔?”许琴也生出了兴致,“代班长,让我们看看,你的笔到底是不是派克钢笔?” 第15章 班级矛盾   鲁盼儿不知道什么是派克钢笔,也不知道自己的钢笔究竟是不是派克,而且她也不在意,杨老师送自己的笔,就是最好的,最值得珍爱的。但是连看都不给同学看一眼,还是有些过分的。她只得打开了文具盒,拿出了笔,“只许看,不许动手!”   赵剑就把头凑了过来,“果然是派克!”   “真的吗?”许琴也凑了过来,“我还第一次见派克钢笔呢。”   鲁盼儿见他们又伸出了手,就重新收起了笔,“看过就行了,都回自己座位吧。”   可是赵剑才不走,又不甘心地问:“你怎么会有派克钢笔?”   鲁盼儿就自豪地说:“老师送我的!”   “这么好的笔,老师怎么舍得送你?”   “因为我是老师最好的学生!”   赵剑就遗憾地说:“可你连上面的字母都不认识。”   杨老师送自己的笔上面的确印着一排金色的字母,鲁盼儿自然早细细看过无数次,却只当是花纹,现在被赵剑提醒着才意识到那些花纹果然与英语书的字母很相似——如此说来,自己一定要学好英语呢!   许琴也噗地一笑,“那这只笔可真是明珠暗投了,代班长的字写得可真难看。”   刚刚许琴就嘲笑自己的字母写得丑,鲁盼儿忍着没有反驳,现在再忍不住了,也不说话,再打开文具盒,拿出钢笔,拧开笔帽,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洒脱流畅的字将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词演绎得淋漓尽致,许琴再没想到鲁盼儿能写出这样一笔好字,比自己还要好,脸微微有些红。   赵剑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派克钢笔上,“这支笔可真好!写出来的字也特别好看!”   鲁盼儿看他把一切功劳都归结在笔上,并没有生气,她也觉得自己用这只笔写字比别的笔要好看。   看着许琴和赵剑走了,鲁盼儿将英语书重新打开,对着上面的天书认真地看了起来,虽然英语看不懂,但上面的汉字还是很多的,她要先牢牢地记在心里。   “班长,要不我们把书换回来吧。”英语书缺页是正是郑峰,他就坐在鲁盼儿后座,将刚刚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你学过英语?”   “没有,”郑峰说:“我们前进公社中学也没有外语课。”   鲁盼儿的姥爷家以前就在前进公社,她跟着爸爸妈妈去过,那里与红旗公社都在五龙山一带,只是一个山南一个山北,都属于县里最穷的公社,不过现在红旗公社正在改变,而前进公社还是依旧。   眼下郑峰新上高中却还穿一件磨得起了毛的旧上服,裤子接了一圈,膝盖处还有上两块大大的补丁,他家里条件一定不好。   很显然,郑峰心中的忐忑不安比自己还要严重,鲁盼儿再想到早上他紧张的自我介绍,就笑着回绝了,“不用换了。”又安慰他,“别担心,我们也跟他们一样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并不差什么。”   郑峰就轻轻地出了一口气,“鲁盼儿,我支持你当班长!”   就连郑峰出看出来许琴要与自己争班长呢。鲁盼儿就笑了,“其实谁当班长都没关系,都是为同学们服务。不过,我觉得自己并不差,一定会努力争取的!”   除了从没见过的英语、水龙头、铁皮文具盒……襄平高中更多的许多新奇的事物,甚至规矩。   襄平高中学生平时不能随便出校门,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做早操,然后是早饭时间,上午四节课,午饭,下午又四节课,晚饭,晚上两节晚自习,九点回宿舍,九点半熄灯睡觉。   鲁盼儿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简单而充实的生活。   锻炼身体是很轻松的事,鲁盼儿过去每天往返几十里到公社中学上学,回到家里还要打猪草、做饭、洗衣服,农忙时还要参加劳动,现在到了襄平高中,每周只有四节劳动课,平时只跑跑步,做做操,连大气儿也不喘一下。   可学习就不一样了,襄平高中的老师对学习很重视,比公社中学要重视得多,不只上课时讲,课后还要留作业,而同学们也都是各地推荐来的好学生,出身当然都好,学习也不差,特别是襄平县的学生们,他们又与农村来的不一样。   原来,对于鲁盼儿等农村学生们是新课程的英语、物理、化学,却是县城同学们已经学过一年或者两年的老课程,虽然老师是从头开始讲,但进度却很快,两边立即就拉开了差距。   在鲁盼儿等农村学生们被英语字母、物理原理、化学元素等弄得迷迷糊糊时,赵剑几个一直嚷着老师天天教学过的内容……   当然农村学生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劳动课表现特别好,不论是到学校的农场干活、还是在食堂帮厨,远远超过县城里的学生们。   其实从刚上高中的时候,农村来的学生与县里的学生们便显示出了很大的差异,只是现在彻底公开了。   许琴对自己的轻视越来越明显,甚至她还在背后对同学们嘲笑班长穿着太土气。   鲁盼儿听到了,生气之后竟也第一次生出了自卑。   上学前新做的碎花上衣、藏蓝裤子、黑布鞋,当时觉得很好看,队里人也都称赞不已,就是万红英,她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是眼睛里也明显流露出了羡慕。可比起许琴的解放鞋、军装绿裤子、蓝格上衣,她觉得曾经非常喜欢的衣服的确有些土气。   还有,许琴背的书包是绿色军用挎包,本子都带着塑料皮,她跟着在襄平高中当老师的阿姨,也就是杜鹃老师在教师食堂吃饭,住教师宿舍。……她还不像农村的女孩子留着长辫子,却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十分精神。   就连日常的生活,大家都不一样,襄平县的同学们不住校,也不在食堂吃饭,每天上午上课前到校,下午四节课结束后就可以放学回家了。   鲁盼儿每每觉得沮丧的时候,就拿出杨老师送给自己的派克钢笔看上一会儿,这只笔除了笔帽上几个金字的字母以外全部是黑色的,黑得非常纯粹非常深沉,仿佛世上再没有比它再深的黑色;笔稍稍有些沉,笔尖也略粗,但正是如此写起字来才更加得心应手。   赵剑对于自己能有一只派克钢笔妒嫉得很,据说他爷爷有一只,是从战场上缴获的,只偶尔让他摸一摸 ,所以他想用他那只印了彩色甲午海战的铁文具盒和三四支英雄钢笔跟自己交换,   当然鲁盼儿决不会答应——就是赵剑把世上所有的文具盒和笔都拿来,她也不会交换。   至于许琴,她再没有提过自己的派克钢笔,也不会像赵剑一样时常过来看,但是鲁盼儿也能感觉到她其实也一样羡慕,只是一直掩饰着罢了。   就因为这时派克笔,鲁盼儿没有失去所有的信心,毕竟自己也有比县城里同学们好的地方呢。   算起来在公社中学时,鲁盼儿家境要算是好的,她尚且受到这么大的打击,郑峰那些家里贫困的学生一定会更觉得难以忍受,班级里很快就形成了一种对立,农村的学生和县里的学生,大家各自拥立自己的一派。   就在这种气氛下,鲁盼儿被选为班长,许琴只是学习委员。   鲁盼儿觉得并不是大家都认为自己更适合当班长,而是因为襄平是农业县,高中里的学生多半来自农村,所以支持许琴的人远远要少于自己。   这样的结果就是许琴对自己更加不满意了,以她为主的县城里的学生也对自己更加不满意了。班级里的一些事,本来是很简单的,可现在却都变得麻烦,收发作业、打扫卫生,时常会出现争吵,就是因为两派的人都想占上风。   鲁盼儿从小当班长,一直都是老师和同学们信服的班长,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困境,一时之间,她十分为难,调解了一起纷争就又有下一起,不知道应该才能让班级的同学会团结起来。 第16章 替你出气   这天吃晚饭时,鲁盼儿才走出食堂,鲁跃进就跑了过来,“姐,听说许琴背后说你坏话,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鲁盼儿下意识地问了,然后立即就否认,“根本没有!”   鲁跃进却没有被骗过去,像一头犯了脾气的牛犊一般冲了出去,“看来是真的,我去揍赵剑!”   鲁盼儿一把拉住他,“就算是真的,你揍赵剑干什么!”   “许琴是女的,我不能打她,就打她的狗腿子!”   赵剑正是最支持许琴的,就像郑峰、陈建国等人最支持自己一样,鲁盼儿一把抓住鲁跃进的上衣下摆,把衣服拉得都绷了起来,“你给我站住!要不我先揍你一顿!”   鲁跃进这才老实下来,却还不服气地说:“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你这些话都是跟谁学的?”鲁盼儿拉着跃进到了操场边上,生气地看着他,“还有,你是不是已经跟胡一民打架了?你知不知道学生打架是要被开除的!”   鲁跃进在高一二班,那里发生了与一班差不多的矛盾,只是二班的班主任指定的班长叫胡一民,家里是县城的,农村学生都很讨厌他。鲁盼儿与他都是班长,时常会在老师的吩咐下一起做一些事儿,也觉得这个人太自负,不擅长团结同学。   但是,胡一民就算有许多缺点,鲁盼儿也不能放任跃进与他打架。   鲁跃进被姐姐紧紧地盯着,慢慢低下头,“也没打架,就是我们跟他打了个赌,逼着他当着同学们的面学了三声狗叫。”   一个班长在同学们面前学狗叫,哪里还能有威信?鲁盼儿用力呼出了一口气,问:“打什么赌?”   “比掰手腕,”鲁跃进说到得意处,神采又飞扬了起来,“随便胡一民找哪个同学比,我都赢了!”   “那个赵剑,也跟我比过,被我一下子就搬倒了。所以,姐,你别怕他,也不用怕许琴,我能替你出气!”   “我的事不用你管,”鲁盼儿拦住跃进,又追问:“刚刚你说你们,都有谁?”   “大龙、二龙,还有陈建国、郑峰好多人呢。”   鲁盼儿真生气了,“跃进,你们这是做什么?胡一民就是有不对的地方,你们更错!”   “我们是被逼的,胡一民笑话我们不会读英语,我们就让他学狗叫丢脸!”   “学狗叫丢什么脸,倒是不会读英语,才真正丢脸!”   “姐,你怎么跟万红英一样,成了叛徒?”   就在县城和农村的学生分成两派的时候,也有个别人并没有按照他们本来的身份自然而然地站在自己的阵营,这些就被叫成了叛徒。比如万红英,她原本也是红旗公社的,但成了许琴的好朋友,事事支持许琴,甚至还会为了许琴故意与鲁盼儿作对。   鲁盼儿过去就不喜欢万红英,万红英与自己过不去,她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万红英在公社中学时就捣过乱,但越是那样,同学们越加相信自己,团结在自己身边,最后万红英就老老实实的了。   万红英心里想的是什么,鲁盼儿全知道,也就有办法应对,但她不了解许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决现在班级里的大矛盾,   这些事情跃进统统都不知道,鲁盼儿也不想告诉他,只问:“什么叫叛徒?你怎么学的语文?万红英可是我们的同学,就连胡一民和许琴、赵剑,也没有一个是敌人。”   鲁跃进哑口无言了,“我就是不喜欢他们自以为是的样子。”   “其实他们有自以为是的资格,”鲁盼儿就问:“你物理、化学都会了吗?英语怎么样?”   “可是我劳动课成绩最好!”   “要是你到襄平高中学劳动,还不如回九队参加生产呢,也能给家里多挣些工分。”   这个道理鲁跃进也懂,于是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姐,物理和化学再难,我也不怕,肯定能学会。但就是英语,我怎么也不会读,也记不住那些字母、单词。”   “放假时让你跟我一起学高中数学,你不听话,现在吃亏了吧?”鲁盼儿早学会了高中数学,现在学习物理和化学就不觉得太难,但是她也承认,“我已经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英语上了,可也很吃力。”   “那怎么办呢?”   “我这两天倒是琢磨出一个办法,郑峰他们也说好,”鲁盼儿就告诉跃进,“老师上课念英语时,我就在下面用汉字在每个单词下面标注,比如hello就写哈罗,thank you就三克油,是不是就很容易记了?”   “哈罗、三克油,”鲁跃进念了两遍,就点了点头,“这个办法是不错,我回去告诉大家。”   “先别走!”鲁盼儿又拉住跃进,“你得保证再不跟胡一民作对,还有赵剑他们。”   “我知道了。”   “还有,晚上下自习时你等我一会儿,我把油茶面给你。”   上高中之前,家里还给他们每人带了一包油茶面,就是用油把面粉炒熟,这东西放上一两年都不会坏,只要用开水一冲就能吃,还特别顶饿。   鲁跃进就说:“姐,不用了,我的油茶面还没吃完呢。”   “别骗我了,就你的饭量,油茶面一定早吃光了。”过去在家的时候,总会做许多菜,大家随便吃,偶尔再加个鸡蛋,跃进一顿还能吃两大碗饭,现在到了高中,一天只有一斤粮食,菜又少,那点油茶面哪里还能剩下。   的确是吃光了,可是鲁跃进就问:“我们上高中还不到两周,带的东西就都吃了,接着还有两周多呢,可怎么办呢?”   “我们才上高中,没想到这些,下次多带点吃的就好了,家里不缺粮食,”鲁盼儿就又笑了,“告诉你吧,走的时候妈还给我带了钱和粮票,等到周日我带你去商店给你买点吃的。”   鲁跃进从小就跟着姐姐上学,高中之前还一直在一个班,早习惯她关照自己了,对于爸妈把钱和粮票都给了姐姐也觉得很自然,就放下了心,“姐,那我回去给英语标注汉字了。”   襄平高中规定,住校生平时不能离开学校,但周六会提前放假,只是周日要在晚自习之前回来。   鲁盼儿到学校的第一周并没有出去,她留在学校想怎么学英语。现在找到了学英语的好办法,也顺利地把二十六个字母和老师教的十几个单词背得滚瓜烂熟,她也就有心思到襄平县里看一看了。   她不只听万红英说过襄平县有多繁华热闹,而且还亲自看到了——入学时坐着拖拉机从街道路过,两边的气象与红旗公社完全不一样。   正好她要给跃进买点吃的,她就决定先去商店。   没想到万红英却来约她,“我们到襄平县两周了,还没出去转转呢”   鲁盼儿有点吃惊,这段时间万红英一直不理自己,整天与许琴泡在一起,怎么会突然约自己出门呢?她想了想说:“我正要找鲁跃进一起去呢。”学校里面,如果不是有事,男生和女生不大说话的,万红英肯定不能跟跃进一起上街。   万红英就笑着说:“今天男生足球比赛,鲁跃进最喜欢踢足球了,肯定不能陪你去。”   跃进因为足球比赛不去商店,鲁盼儿是知道的,刚刚她不过拿跃进做个借口,见万红英竟然清楚,就只得说:“我只去商店买点东西,别处就不转了,还要早些回来背英语呢。”   “那我们就只去商店,”万红英热情地说:“襄平县的好地方我都转过,今天就为了陪你,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出门了。”   万红英这段时间一直不理鲁盼儿,其实是给许琴看的,她要让许琴知道自己只跟她一个人好。但她心里还是明白,自己与鲁盼儿都是红旗公社的,鲁盼儿的父亲还是公社的副书记,两人要是真闹僵了,父母都会生气。   这一会儿,鲁盼儿也猜出了万红英的小心思,可她并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而且,毕竟她们都是红旗公社的,总不说话的确不好看。每个公社来的同学们,都是十分团结,毕竟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点点头,“我们就走吧。” 第17章 投机倒把   万红英的确对襄平比鲁盼儿熟,出了校门她就指着右边说:“沿着这条路直走就到中央街,再向左一拐就能看到百货商店了,那里面卖什么的都有!”   百货商店是一座二层楼,里面十分宽敞,正中间一圈柜台,靠着四周的墙壁又有一圈柜台,果然摆着数不清的东西,看得鲁盼儿眼睛都花了。   万红英得意地一笑,“我没骗你吧,商店里什么都有。”说着拉着她,“我们从这边开始逛——这些东西就是不买,看看也挺好的。”   鲁盼儿原本想着早些买了吃的就回去,早些与万红英分开,她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同学了。但是真进了商店,那么多从没见过的东西吸引着她,一时也顾不上讨厌万红英,就随着她一路看下去。   铁皮暖瓶有好几种颜色,上面还画着各种花卉,塑料壳暖瓶上面没有花,但颜色特别好看,还有一种竹皮的暖瓶……各种搪瓷盆、碗、缸,有素面的,有印着字的,还有印着花的……林林总总,鲁盼儿就指了一样一尺见方,椭圆的扁扁的搪瓷物件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万红英也不认识,“不知道。”   鲁盼儿就很奇怪,“看样子是能盛水的,可是口那么小,又有盖子,怎么喝呀?”   “噗!”就有人笑了,“那是盛了热水暖被子的,不是喝水用的。”   鲁盼儿和万红英回头一看,正是许琴,她左手里提着一个网兜,右手拿着一根冰棍,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万红英的脸马上变得红了,“许琴,你,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许琴立即收了笑容板着脸问:“难道百货商店不让我进吗?”   “不是,不是,”万红英赶紧解释,“你不是告诉我这周你爸爸过来看你吗?怎么又到商店了呢?”   “我爸原来说这周末过来,可是临时有任务回不来了,所以我就出来买点儿东西。”   鲁盼儿早听说许琴家在北京,她的母亲去世了,父亲是军官,工作特别忙,没空儿照顾她,只得把她托给杜老师。   其实许琴一个人也挺孤单的。   鲁盼儿正想说大家一起逛吧,万红英就抢到了前头,“许琴,你要买什么?我陪你。”   许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将左手的网兜一提,里面装着一盒子饼干和七八个苹果让她们看,“我已经买完了,这就回学校,你们继续逛吧。”   “那我陪你回学校。”万红英立即下了决心,上前挽着许琴走了。   鲁盼儿被留在原地,免不了呆上一呆,但她很快就想通了,自己本来就要一个人出来的,万红英一定要陪着,现在她不陪了,自己也不必受她影响,继续看看商店里没见过的新鲜东西。   走过卖搪瓷用品的柜台,又有卖各种铝锅铝盆铝饭盒的,突然有人拉住她,“鲁盼儿!”   这一次鲁盼儿真吃了一惊,“田翠翠,你怎么在这儿?”   田翠翠就低声说:“我刚刚在马路上就看到你和万红英,悄悄跟在后面,正好看到万红英走了,才过来找你。”   鲁盼儿再看田翠翠,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旧上衣,头发都包在帕子里,手里挽着一个竹篮,上面盖了一块冷布,仿佛乡下串门的中年妇女,如果不是她们过去很熟,恐怕一下子认不出。   “你怎么这身打扮?”   田翠翠下了决心一般地说:“我来卖驴打滚儿了。”   驴打滚儿就是用大黄米磨成面,蒸熟擀成片儿,再洒上炒熟的豆面,卷成的卷子,可以做咸的,也可以做成甜的,很好吃。鲁家有时也会做上一些,但是拿出来卖嘛,那就是……   “投机倒把,对,我就是投机倒把了。”田翠翠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决,“反正我上不了高中,将来既不能推荐上大学,也不能招工参军。我就投机倒把挣钱,再不过穷日子。”   鲁盼儿赶紧拉住田翠翠,“你小点儿声。”往人少的地方挪了挪。   田翠翠倒不怕了,索性把肚子里的话都倒了出来,“那天万局长到八队,把我们家的菜都拨光了,就连屋后的果树都被砍了,走到哪儿都被人笑话,万队长更是处处为难我们家。”   “我参加劳动之后,万队长每天只给我记两个工分,队里最懒的婆娘都能记五分呢。我索性不出工了,两个工分?哼,到年底连自己的口粮都挣不出来,出工有什么用?专心投机倒把,结果找到了好几样挣钱的门路。”   “卖菜卖粮挣钱少,卖驴打滚儿赚得就多了,今天我带了一篮子,一会儿就都卖光了,能得好几块钱的利呢——就是累了点儿,晚上回到家做到半夜,第二天一大早赶到县城里。”   鲁盼儿担心地说:“你小心别被万队长抓住。”   “我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田翠儿就笑了,“我说出门走亲戚,万队长又有什么办法?哪怕他真在黑市抓住我,还能把我从红旗八队开除了?再说我们家世代贫农,还真不怕他!”   过去田翠翠是有些胆小的,也没有什么主意,但是现在她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意比谁都多,鲁盼儿就说:“你变了,田翠翠。”   “我当然变了,”田翠翠一点也没有否认,可她又说:“鲁盼儿,你也变了。”   “我哪里变了?”   “你比过去长大了,也好看了。”   鲁盼儿知道自己穿的要比田翠翠好许多,就安慰她,“你其实要是换一身衣服,也很好看的。”   田翠翠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最近没下田,变白了许多呢。”   两人就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半晌,田翠翠才问鲁盼儿,“你到百货商店买什么?”   “我想买二斤饼干,”鲁盼儿就把跃进在高中吃不饱的事说了,“他饭量大,每天吃几块饼干,总能垫垫肚子,免得饿了睡不着。”   “我陪你去,”田翠翠轻车熟路地带着鲁盼儿绕过几个柜台,从水磨石台阶上了二楼,“饼干就在那个柜台。”   鲁盼儿到了柜台前仔细看了看,有一种长方形大薄片的饼干,上面有一排排小孔,爸爸到县里开会时曾给家里买过,很好吃,价格也最便宜,一斤只要两毛六分钱,六两粮票,就掏出钱和粮票指着饼干说:“我买二斤。”   没想到售货员理也不理她,只在放了复写纸的小票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把两张小票撕下来夹在头顶的一个铁夹子上,“唰”地一声将夹子推走了,原来商店屋顶上拉着细细的铁丝,夹子能滑来滑去。   鲁盼儿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田翠翠拉住她,“来,你跟着我。”她走在前面,拿出钱和粮票递向高高的收款台,上面的人收了钱,啪地一声在刚刚滑来的小票上盖了戳,把一张小票和零钱交给她。   鲁盼儿这时才醒悟过来,百货商店与供销社不一样,收钱都要有专门的地方,而且田翠翠已经替她把钱和粮票都交了,“翠翠,我把钱和粮票还你!”   “等一会儿再还,”田翠翠拉着她又回了食品柜台,“你看售货员怎么包饼干,可有趣了。”   售货员收了盖过戳的小票,就把一张方方正正的黄褐色纸放在秤盘上,对准了二斤的份量后用木头夹子往上面放饼干,先是一下子放许多片,后然慢了下来,最后小心地掰开一块饼干只放半块,秤正好平了,将剩下的半块饼干重新放回去,才慢悠悠地托起纸来。   鲁盼儿看着售货员放饼干的时候就很担心,她觉得那张纸太小,而饼干又太多,只要稍不小心就会掉下来,现在瞧着就更危险了。可是售货员不慌不忙,轻轻地将纸拢了拢,然后折上一角,再折两三下,一大堆的饼干就都被包到那张纸里了,严丝合缝,半点儿饼干也没露出来。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售货员又从头顶扯下来一根纸绳,纸包转了转就系成了十字花,在上面留了一截又绕回去,打个死结再轻轻一扽拉断绳子,最后把纸包交给她,正好用手提着。   鲁盼儿就赞叹了一声,“真是很有趣呀!” 第18章 国营饭店   田翠翠陪着鲁盼儿买了饼干,自己又买了一斤芝麻油,一包白糖,一包红糖,一包盐,一包五香粉。   鲁盼儿知道这都是做驴打滚的材料,再看她熟练地拿出油票、糖票和钱,就知道她已经做了许久。   她果然挣了许多钱,这些东西可不便宜呢。   但是,饼干的钱还是要还田翠翠的,偏偏自己没有零钱,鲁盼儿就说:“翠翠,你给我四毛八分钱,我把一块钱给你。”她早注意到田翠翠用的都是零钱,应该是卖东西时收的。   “别着急,等我们分开时你再给我。”田翠翠不接,又推她的手,“你赶紧把钱和粮票收起来,百货商店里有小偷,我有一次被偷了一块八毛六分钱和三斤四两粮票,心疼得好几天没睡着觉。”   鲁盼儿只得先收了钱和粮票,“翠翠,我送你去长途汽车站。”   “我先不回家。”田翠翠笑着说:“鲁盼儿,我们去电影院看电影吧。”   去电影院看电影是要花钱的,要是鲁盼儿自己一定舍不得花钱,可是她想到过去与田翠翠说过上高中后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的话,就点点头,“好,我们去看电影,不过我来买票。”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的钱是投机倒把挣来的?”   “不是,不过……”   “那就别‘不过’了,今天我请你看电影!”田翠翠爽快地说:“我来襄平县好多次了,还没去过电影院看电影呢。”   田翠翠虽然没有去过电影院看电影,但是她却知道电影院的位置,带着鲁盼儿过去了,不容分说到售票处买了两张票,转回来又买了两根五分钱的冰棍。   上一场电影还没有散场,她们就站在电影院门口吃冰棍等侯着,剥去冰棍上的纸,眼见着冰棍上就冒出淡淡的白气,用舌头一舔,又凉又甜,甘爽的味道一直浸到心底里。   田翠翠就说:“我这是第一次吃五分钱的冰棍呢。”   冰棍有两种,一种三分钱,一种五分钱。红旗公社偶尔会来卖冰棍的,多半都是三分钱的,不过鲁盼儿倒是吃过一次五分的,“我爸给我买过,五分钱的里面有许多牛奶,三分钱的就没有了。”   “怪不得我觉得五分钱的冰棍比三分钱的又香又浓呢。”   为了多享受一会儿这难得的滋味,她们吃得不快,可又不能太慢,因为冰棍很容易就化了。最后冰棍吃光了,两人恋恋不舍地把那根木棍扔了,依旧回味无穷,“真是好吃呀!”   这时候,上一场电影散场了,许多人从电影院里走出来,看着人走尽了她们便拿着票进去,   “座位后面写着号呢,这里就是十六排。”   “十六排八号、十号,咦,怎么没有九号?”   “八号和十号挨着——原来这里分单号和双号,我们都是双号。”   找到座位,电影还没开始,她们就忙不迭地四处看看,电影院里面的一切都很新奇,高大的放映台,中间是雪白的屏幕,两边挂着两个大喇叭;地面是缓缓的坡形,这样一排座位比一排座位要高,看电影时就不会被前面的人挡住……   一声电铃响过,电影院里的灯都熄灭了,屏幕上就出现了《战斗的早晨》五个大字。还是买票的时候,她们就知道了这是阿尔巴尼亚的电影,正好是她们都没看过的。很快,她就跟着电影里的游击社员和孩子们一起高兴,一起悲伤,一起紧张不已。   直到电影院的灯光又亮了,鲁盼儿和田翠翠还沉浸在电影中,意犹未尽地走出电影院,“这么快就演完了。”   “是呀,我还没看够呢。”   “要是一直演下去就好了。”   走出电影院,外面阳光十分灿烂,照得她们都眯了眯眼睛,田翠翠就说:“到中午了,我们去吃饭!”   鲁盼儿就知道田翠翠一定还不会让自己出钱的,因此说什么也不肯去,“我回学校吃,这个月的粮食都交了呢,要是不吃就浪费了。”   可是田翠翠就很凶地又问:“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鲁盼儿只得答应了,却说:“田翠翠,吃过饭我就得回学校了。”   田翠翠就又高兴了,“好,那时我也得回家了呢。”带着鲁盼儿走到不远一处街道旁,“这里是国营饭店,襄平县最大的饭店。”   饭店门上方写着大大的国营饭店,一阵阵香气从里面飘了出来,田翠翠抬手打开草珠子门帘,走到一个小窗口前直接说:“我要两碗阳春面。”   收款的窗口上面有一个挂得高高的牌子,上面写着食物的价格,可田翠翠并没有抬头看,直接拿出两毛四分钱和六两粮票递了过去。   窗口后面的人收了钱,扔出两个白亮亮的金属圆牌子,上面各刻了一个“壹”字。拿着这个牌子,她们又在另一个窗口等了一会儿,里面就送出两碗面条。   细细的面条盛在很大很大的白瓷碗里,几根绿盈盈的蔬菜,半只鸡蛋,雪白的蛋清和金黄的蛋黄浮在汤面上,还有几片切得厚厚的酱成深色五花肉,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两人小心翼翼地把面端到餐桌前,田翠翠说:“我一直想阳春面会是什么样的?现在终于看到了,也能吃到了。”   中学有一篇课文里提过阳春面,鲁盼儿也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们下课就猜阳春面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叫阳春面。”   “我每次从国营饭店门口路过时,都会向里面看,想进去吃一碗阳春面,可是每次都没有进来,”田翠翠就说:“今天终于来了,我们吃吧。”   两个女孩就埋下头吃面,面条又细又软,却还很筋道,鸡蛋煮得刚刚熟,又有点糖心,而上面的肉特别的香,她们吃得很满足,最后把面汤都喝净了。   “真是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而且她好久没吃这么饱了,虽然在学校食堂每顿饭是四两,但其实根本比不了三两的阳春面。   田翠翠也无比满足地靠在椅背上,眯了眯眼睛,“鲁盼儿,我今天特别高兴。”   “今天我跟你一起逛了商店,买了东西,看了电影,还吃了阳春面——我就觉得我也跟你一样上了高中。”   其实高中并不是这样的,但是鲁盼儿却不会说,只笑着听田翠翠感慨。   “谢谢你,鲁盼儿,你对我真好。”   鲁盼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酸酸的。   “你别再想着那两斤饼干的钱和粮票了,”田翠翠一直笑嘻嘻的,开心地说:“等你推荐上大学当国家干部了,或者招工当工人了,再或者参军当女兵了,那时你一定要请我看电影吃阳春面,最后再买二斤饼干,不,四斤饼干送给我。”   鲁盼儿终于被逗笑了,“那好吧,那时我一定送你六斤饼干。”   说说笑笑走出饭店,鲁盼儿就推田翠翠,“长途汽车站在那边儿,你走反了。”   “不,我不坐长途汽车,一次三毛六分钱,来回七毛二分钱,我天天到襄平县怎么坐得起呢?”田翠翠就说:“你别担心,我早走惯了。”   要是田翠翠不请自己,省下来的钱够做好几次长途汽车了。可是鲁盼儿看着田翠翠越来越远的身影,又是替她难过又是替她高兴。 第19章 自己赢了   鲁盼儿回了学校,见跃进正在操场上踢足球,就等了一会儿,看他下场才走过去把纸包给他,“每天晚上刷牙前吃几块,睡觉时就不饿了。”   “是什么?”   “饼干,”鲁盼儿看着满头大汗的跃进说:“回去冲个澡,把衣服拿来我给你洗。”   “不用,我能自己洗。”鲁跃进就说:“要不同学们又该笑话我了。”   鲁盼儿一笑,“自己洗也行,记得多漂几次,免得晒干了还残留肥皂沫,衣服上都是白印儿。”说着转身走了。   “姐,”鲁跃进又跑上来,“你是不是一块饼干也没吃呢?”   看跃进要把纸包打开,鲁盼儿赶紧拦住,“要是打开就包不上了。”又告诉他,“我每天吃得饱饱的,不用吃饼干了——对了,下周日我带你去国营饭店,那里的阳春面特别好吃。”   跃进点头,“嗯”地答应了。   鲁盼儿绕过操场回教室,走到一班门前,却被郑峰拦住了,小声告诉她,“班长,许琴和万红英说你坏话。”   “什么坏话?”   “她们,她们说你不认识热水袋。”   遇到田翠翠之后,鲁盼儿已经忘记了百货商店里的那一幕。比起田翠翠不能上高中,鲁盼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高中受的这么点儿委屈不算什么。   田翠翠变得那么勇敢,自己也要向她学习。   因此,鲁盼儿微微一笑,“没什么,她们说的是实话,我的确不认识热水袋。”   “可是她们在嘲笑你。”   “嘲笑就嘲笑吧,我不怕……”鲁盼儿正说着,就见许琴从教室里走出来,就向郑峰摇了摇头。   “我……”郑峰还要再说什么,却也看到了许琴,马上闭了嘴,悄悄向后退了一步,脸马上涨红了。   “你不是要回宿舍吗?”鲁盼儿就替他找个借口,“赶紧回去吧。”   许琴是县城里的姑娘,又特别厉害,连班长的话都敢不听,郑峰有点怕她,下意识就退了,然后他又想到自己要支持班长,重新跨了一大步上前,准备与许琴对质——虽然班长说许琴没有撒谎,但是她和万红英的确在嘲笑班长。   鲁盼儿感觉到郑峰的心思,却怎么也不能让他为了自己与许琴闹矛盾,便瞪了他一眼,提高声音说:“赶紧回宿舍去!”   郑峰也是怕班长的,就低了头走了。   鲁盼儿继续向教室里走,偏偏许琴继续向外走,两人便面对面地对上了。   教室的门并不窄,完全能通过两个人,但是她们都走的正中间,而且谁也没有让谁。   鲁盼儿心胸坦荡,自己没有做任何坏事,又没有背后议论同学,为什么要让许琴呢?   许琴也扬着头,她出身革命军人家庭,从小努力上进,在北京就是好学生,转到襄平县中学后又是第一名,还当了班长,没想到遇到鲁盼儿,竟被她比了下来,心里就是不服气!   两双眼睛就对上了,都是黑白分明,都是清清亮亮,许琴败下阵来,首先垂下了眼眸,她知道自己不对。   但是许琴也有理由,“其实我一句话没说,就笑了几声。”万红英嘲笑鲁盼儿时,她懂得不应该,可因为对鲁盼儿不服气,就跟着笑了。   鲁盼儿点点头,她相信许琴没有说谎——许琴虽然对自己很不服气,但是她是个直脾气,有意见从来都当面提,对班级的工作一直很支持,有时自己还觉得她的意见是对的,倒是万红英人品很不好。   不过,许琴笑了,其实就是支持万红英。   鲁盼儿不想跟许琴分辩,只是说:“百货商店里许多东西我都不认识,”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了杨老师的那间放满了书的小屋,语气更加平静,“世上还有更多的东西我不认识,可是我不觉得丢人,不会的我可以学。”   许琴突然觉得鲁盼儿不再是自己在心里一直嘲笑的穿得土气,连热水袋都不认识的农村姑娘了,她身上有一种气势,完全压住了自己,便不由自主地侧了侧身,把正中间让了出来。   鲁盼儿就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坐在座位上,她拿出了英语书和本子,把学过的字母和单词都用心地写了一遍。英语字母和单词写起来与汉字很不一样,她用心琢磨书上那流畅的印刷体,把每个字母都写得很好看——她跟着杨老师早学会了一笔不错的汉字,英语写得也不能差!   练好了字,鲁盼儿就借了一本英语书,用专门裁好的纸把自己书中所缺的几页抄上一遍,再用浆糊粘在书中,不细看还真看不出呢。   鲁盼儿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十分地满意。   是的,有不会的东西一点也不丢人,只要肯学——就比如英语,当初自己想把字母描下来都不能,但是现在还不是抄得很漂亮?   至于万红英一直悄悄看自己,鲁盼儿只当不知道,而过了一会儿,她果真也就忘记了。   晚上回宿舍后,万红英一直在鲁盼儿身边转,找了个机会说:“哎,我想许琴爸爸长年不回家,杜老师工作也挺忙的,一个人逛街买东西挺可怜的,就陪她回来了。”   鲁盼儿点了点头,倒水刷牙去了。   没一会儿万红英也到她身边刷牙,又问:“我们早回来了,你怎么逛了那么久?”   鲁盼儿就指了指满口的牙膏沫,摆了摆手。   既使不是因为万红英嘲笑自己,她也不会说出与田翠翠一起逛商店、买冰棍、看电影、吃阳春面那些事。   田翠翠早看到自己了,直到万红英走了露面,还不是因为万局长和万队长!   到了睡觉前,万红英又低声说:“许琴家里条件好,挺瞧不起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学生。”   鲁盼儿与万红英的铺位挨着——当初她们一起来襄平高中报道,就按照顺序放下行李,现在倒是不好换。鲁盼儿便转了个身,“早点睡吧。”   这一次热水袋事件之后,鲁盼儿明显感觉到许琴开始躲着自己了,过去班级里有什么活动,她都特别积极,每次都要抢先说出许多建议,又主动与老师们联系,张罗组织同学们,要是不知道的人就会以为她是一班的班长。   可是现在,她虽然还是积极,但却不再事事指手画脚,只管学习上的事了,正是学习委员应该管的范围。   万红英的心虚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现在她在教室也会主动与自己说话,回到宿舍就更热情,总是与她一起刷牙、洗脸、洗衣服。   鲁盼儿知道自己赢了。   其实这并不是她刻意想出办法赢的,事实上她一直在想办法,却没有想到,不料一件碰巧的小事,却让什么也没有做的她稳稳地占了上风。   同学们还都是公正的,许琴和万红英想在大家面前让自己丢脸,但结果却是她们自己没面子。就连过去一直支持许琴的几个襄平县同学们这一次也站在了自己一边,他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态度还是很明显改变了。   毕竟大家心里都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班长的工作顺利了,而最难的英语现在也不难了,鲁盼儿更觉出襄平高中的好:学校校舍特别整齐,特别安静;教室、宿舍、食堂到处井然有序,纪律严明;老师们专心教学,同学们专心学习,真正的学校就应该是这样的。   有时候鲁盼儿甚至会想,杨老师说的大学能是什么样的呢?她再想不出比襄平高中更好的学校了呢。   一转眼就到了九月底,十一国庆节放三天假,也正是与爸妈说好回家的日子。   周六午饭后,红旗公社的同学们结伴出了校园,说说笑笑地坐上长途汽车,大家就要回家了。   汽车在公社停下,鲁盼儿一下车就看到了丽雯姐,赶紧笑着打了招呼。离开红旗公社再回来,她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   丽雯姐就笑着说:“我来取东西,也是等你——还请你再帮我给杨老师捎个包裹。”   鲁盼儿看着她从司机手里接过一个大包裹,拿回播音室后又变成一个小包裹——这一次却没有缝,只是小声告诉她,“别让同学们打开看。”   “放心吧,丽雯姐,我不让别人看,自己也不会看的。”   “你看倒没什么,反正杨老师相信你。”   丽雯姐知道了杨老师什么事都不瞒着自己,当然,鲁盼儿决不会私自打开杨老师的包裹。   可丽雯姐就又提醒她,“你的同学是农林局万局长的亲戚吧,小心点儿。”   跃进一群男孩子早打闹着走了,万红英却还在路边等自己。鲁盼儿并不想跟她一起回去,那样还不如自己走呢。   但是,万红英是躲不开的,见鲁盼儿出来了就笑嘻嘻地拉着她,“丽雯姐让你帮她带什么东西给杨老师呀?”   “我不知道。”鲁盼儿的确不知道,但是那包东西很显然是书,所以更要保密。   “我们打开看看?”   “不行!”鲁盼儿坚决地否定了,大步向前走去。   为了与许琴交好,万红英不得不得罪了鲁盼儿,可是不想许琴竟也不肯理她了,真是两边受气。而且,她也懂得,鲁盼儿的爸爸是公社副书记,自己还是要与她交好的,便赶紧小跑几步跟上来,“其实我就随便说说。”   鲁盼儿摆了摆手,“走吧。”接下来两人就再没说话,走得飞快,没一会儿追上了男同学。   到了九队村口,鲁盼儿就告诉跃进,“你先回家,我给杨老师捎点东西。”说着直接去了杨老师的办公室。   杨老师看到鲁盼儿就一笑,“看样子在襄平高中挺开心的。” 第20章 护送女士   鲁盼儿就跟着杨老师一起笑了,又叽叽喳喳地说起高中的事情,连自己和许琴的矛盾也没瞒着,“我原来想回九队问杨老师应该怎么办,没想到她因为背后说我坏话心虚,再不敢跟我作对了。”   在杨瑾看来,这点小事儿简直不算什么,可是学生们就是这样,就笑着告诉她:“许琴和万红英虽然不对,可她们毕竟只是犯了点小错误,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你是班长,还是要带头团结同学们,用自己的行动让大家真正信服。”   鲁盼儿想到自己一路上都没给万红英好脸色,才觉得有些过了,就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了。”   杨瑾就低头在抽屉里翻了翻,“可惜没有糖了。”   “我不想吃糖,”鲁盼儿赶紧摇头,就又把逛商店、看电影、吃阳春面的事儿都讲了,特别是去新华书店,“那里摆着许多书,还可以让售货员把书拿出来在柜台外面看一会儿——当然时间太长不行,可是每次看一会儿,也能看许多内容呢。”   “我还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书,是裁剪的,上面有各种衣服的样子,我觉得比妈妈教我做衣服的方法还要好呢!”   总之,“我觉得到襄平县上高中,不只学了文化,还长了许多见识。”   杨瑾微笑着听,又告诉她,“你以后还会去更多的地方,见到更多的新鲜事物,学会更多的知识。”   鲁盼儿跟杨老师说了半晌的话,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得回家了呀。”才要站起身,又打开书包,“丽雯姐让我捎来的包裹。”   杨瑾就随手打开,“原来我的书到了。”   鲁盼儿早知道杨老师不瞒着自己,也伸过头去看,就见最上面的书封面印了一个白底的青花瓷瓶,十分好看,旁边还有一行单词,就指着说:“这是英语吧?我们也学了呢。”   杨老师见鲁盼儿认出了英语,就很吃惊,“你们不是学俄语吗?”   “我们一班和二班学英语,三班到六班学俄语,”鲁盼儿笑着说:“我听说过去在中学学俄语的同学都分到了三班至六班,学英语和没学过外语的学生分到一班和二班。”   “原来襄平县里初中就有学英语的了?”   “其实襄平县只有一中的几个班学英语,”鲁盼儿是班长,时常出入老师的办公室,了解的情况也比较多,“听说英语老师特别紧缺。”   杨瑾点了点头,“学英语挺好的。”   其实鲁盼儿并不懂得学英语好还是学俄语好,可是她知道,“学英语好难啊!”   “从头学一门外语当然不容易了,”杨老师就叮嘱她,“外语很有用,你一定要好好学。”   “我当然会好好学的,而且还要比学过的同学学得还好!”鲁盼儿早下了决心,许琴瞧不起自己的一个原因不就是自己中学没学过外语吗?那么自己外语成绩一定要比她还高。她就得意地把自己学英语的窍门告诉了杨老师,“现在大家都用我的办法,也都觉得挺好用的……”   “这可不行!”杨老师严肃起来,“你的这个办法短期看起来挺实用的,但其实时间越久弊病也就越多,将来很难学会真正的英语。”   鲁盼儿就有些慒了,“那怎么办呢?”   杨瑾觉得自己有些太急了,便笑了笑缓和了语气,“你别着急,英语就是一门语言,与我们平时用的汉语一样,你能学会汉语,当然也能学会英语。”   “不过,你想想你平时怎么用汉语的?每说到一个字词都要想想它怎么念?是什么意思吗?”   鲁盼儿就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想说什么就随口说出来了。”   “对,你想想九队有一些不识字的老人,他们是不是说话也很流畅?”   鲁盼儿又点了点头,“嗯。”   “所以,要想真正学会外语,不是只记住单词就可以了,而是要用外语的思维思考——也就是你说哪个单词时,不要先把它翻译成汉语,而是要直接去理解它的意思,明白吗?”   “明白是明白,”鲁盼儿想了想,“但是我做不到啊。”   “那要多听多读才行,”杨老师就说:“你读一遍课文我听听。”   鲁盼儿就拿出英语书,将最新学的一课读了。   “这样的发音是不行的,”杨瑾听了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你们上英语课时老师会放录音吗?”   “会放,每次放的时候我就赶紧把发音记下来。”鲁盼儿指着单词下面的标注。   “‘hello’不能读成‘哈罗’你跟我读——‘hello’、‘thank you’……”   杨老师读外语非常好听,与录音机里一样,鲁盼儿跟着读了几遍才慢慢找到感觉,“杨老师,我有点儿明白了,英语的语音语调和汉语是不一样的。”   “对,外国人说话有自己的方式,你要真正把自己放在外语的语境中。”杨老师看看天色,就说:“这样吧,你先回家吃饭,饭后把跃进、建国几个上高中的同学都找来,我带你们读一读英语课文。”   鲁盼儿才意识已经不早了,她一直很喜欢在杨老师这里说话,竟把时间都忘记了,“杨老师,我一会儿就回来。”   三步两步回了家,饭菜早摆在桌上了,妈妈看到她就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家里就等你吃饭——正要让丰收去喊你呢。”   鲁盼儿就说:“本来是替丽雯姐给杨老师送东西,顺便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杨老师发现我们英语读得不对……”急忙放下书包洗了手吃饭,“一会儿还要到学校请杨老师带着我们读课文呢。”   “现在正在秋收,杨老师劳动一整天,已经很累了,”爸爸喝了一口酒,“课文你们自己读一读就行,别再麻烦杨老师。”   鲁盼儿这时才想起来,“襄平高中没有农忙假,我也就忘记九队的小学已经停课参加秋收了。”又解释说:“不是我们自己不好好读,而是英语发音不对——幸亏遇到杨老师,否则我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呢。”   跃进见开了饭,就把焖肉的汤倒进大米饭中拌了拌,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下去,又含糊地说:“要是襄平高中也放农忙假就好了,我可以天天回家吃饭了。”   王巧针心疼儿子,赶紧接过碗又给他盛了一碗大米饭,“多吃点儿,课文不念就念吧,杨老师累,孩子们也辛苦。”又夹了一块肉放在大女儿的碗里。   鲁盼儿就有点后悔,“我刚刚没想到,只是已经与杨老师说好了。”   “过去读一遍就回来吧。”   “也只好这样了。”鲁盼儿答应着,又问丰收和丰美,“在陈婶儿家住得好吗?”   双胞胎就说:“挺好的,只要我们跟建设、建设打架,陈婶儿就打他们。”   王巧针就笑了,“那是人家客气,你们可别蹬鼻子上脸,欺负建设和建立。”   双胞胎也正忙着吃肉,“我们才不能。”   王巧针就又告诉盼儿,“各队都准备秋收,会战暂时停了,我回来把丰收和丰美接回来,你爸说你们也要回来,特别买了肉……”   说起来一家人分成三处,差不多一个月才重新回到家里,都有无数的话要说,吃饭的时间要比平时长得多。鲁盼儿放下碗时就有些着急,“跃进,我们赶紧去吧。”   跃进早躺在炕上,已经合上眼睛蒙眬欲睡,“姐,我太累了,又吃得太撑,不去学英语了。”   鲁盼儿就生气了,“英语本来就难学,我们又弄错了,还不赶紧跟杨老师改回来!”   可是鲁跃进自有理由,“姐,你学会了教我不就行了。”   妈妈心疼儿子,“盼儿,要不你就自己去吧,回来再教跃进。”   爸爸也说:“英语有什么用?我们这里又没有外国人。你去跟杨老师学一会儿就回来吧,别耽误杨老师睡觉——明天开始要收水稻,地里的活儿一点儿也不能耽误。”又对两个孩子   说:“高中虽然不放农忙假,但你们休息的这三天也要下田。”   鲁盼儿和鲁跃进从小学起每年春秋放农忙假时都会下田,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应该的,且他们虽然一直在上学,却都知道收水稻是村最里重要的事,水稻收成好,九队的工分就高,水稻收成不好,工分就低,工会的高低,正是决定下一年家里的日子,齐声答应了。   至于去读课文,鲁盼儿只能一个人出了门,先到奶家,再到陈队长家,结果大龙、二龙和陈建国都不肯去,去了学校,见了杨老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要读课文的,大家都太累了。”   杨老师就微微一笑,“累只是借口,我们还是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鲁盼儿心里的不安一下子就没了,拿出英语课本跟着杨老师读了起来。她本来只想读上一会儿就回家,但是学习起来就忘记了,把学过的课文都跟着老师读了几遍。   “你的语言天赋很好,”杨瑾教得也很舒心,鲁盼儿聪明又努力,早将所有的字母和单词都牢记在心,现在只要稍一指点就学通了,看看时间,“今天就到这儿吧,再多你一时也接受不了,明天我们再接着学,。”   鲁盼儿果然也觉得疲乏,又重新想起爸爸的话,“杨老师,你赶紧回去睡吧,我爸说明天要收水稻,我们也都要下田。”   在鲁副书记的心中,粮食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杨瑾年少时很不以为然,但是到了农村,亲手参加耕种,他就完全明白这种朴素的想法一点也不错,粮食正是一切的基石,“正是,我也要回知青点了,先送你回家。”   鲁盼儿跟着杨老师走出学校,“我不用送,路都熟得很,就是天黑也一样找到家。”   杨老师哑然一笑,“读了一会儿英语,我就忘记我们在红旗九队——按西方的礼节,男士有责任护送女士的。”   女士?鲁盼儿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几遍,杨老师竟然说自己是女士。平时大家是不会说“女士”这样的话,不过刚刚学的英语里有一个单词iss 的意思就是女士,是对未婚女子的称呼。   虽然有点奇怪,鲁盼儿却很高兴,莫名地高兴。   杨瑾说过后有点儿窘,这样的话似乎不适合在学生面前说,可他下意识就说了——其实鲁盼儿还是孩子,不,也不能说是孩子,她现在已经成了大姑娘——那就更加不应该这样说!   再追究下去,杨瑾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送鲁盼儿,路很近,非常安全,队里的小孩子们整日在外面玩儿都没有事儿,家长们也不管。他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对,一定是因为读了英语的原因!于是他就又严肃地告诫鲁盼儿,“你现在读得还不够熟,跟我练几天并不够,回学校后一定要常听录音。”   “我知道了,”鲁盼儿也就收起了因为“女士”而引起的兴奋,心思重新回到英语上,“杨老师,北京的中学都教英语吗?”   “那时候我们学的是俄语,我的英语是跟着父亲学的。”杨瑾笑着告诉鲁盼儿,“我父母都留过学,所以我很小就会英语了。”   “留学?”   “就是到国外去学习。”   鲁盼儿眨眨眼睛,“到国外学什么呀?”   “很多东西,只要我们不会的,就都要学。”杨瑾说到这里就笑了,“你在襄平高中的时候不是也对许琴说过,还把她驳得哑口无言……”   鲁盼儿就笑了,“当时我就想到杨老师了,明明你已经懂得那么多却还是经常看书学习。”又问:“老师,你跟外国人说过话吗?”   “说过。”   “真可惜,我们这儿没有外国人。”   “现在没有不等于以后也没有,而且,将来你也可能到国外去,那时就能见到许多外国人了。”   以前,鲁盼儿想象到最远的地方就是北京,而国外,是那样的遥不可及,“我能去外国吗?”   “我想能的,”杨瑾又补充了一句,“一定能的。”   九队没有多大,几句话之间他们就到了鲁家门前,杨瑾就说:“你回去吧。”   鲁盼儿就回了一句,“good night”   黑暗中杨瑾无声地笑了。 第21章 穷家富路   鲁盼儿进了家门,就见左右两间屋子都熄了灯,唯有正中间厨房亮着,妈妈正在筛芝麻,就赶紧上前说:“明天我筛就行了,妈你早点儿睡吧,我爸已经睡着了。”   因为喝了酒,鲁满堂的呼噜声特别的响,王巧针就笑了,“妈不困。今年芝麻一分下来,我就急忙晒上,刚刚敲下来些,早点筛好,等做油茶面时加在里面,更香呢。”又问:“你怎么才回来?”   “杨老师带着我把所有课文都读了好几遍,直到我都读对了为止。”   王巧针就说:“要不是杨老师,我们九队也不能有五个孩子上高中,别的队也就一两个。听你爸说今年红旗公社中学升高中率在县里算很高的了。”   “前进公社只有一个学生上高中呢。”   王巧针点了点头,却又问:“听说你们班有一个叫许琴的女生,处处跟你作对?”   一定是跃进告的状,鲁盼儿就摇摇头,“刚开学时她是对我不满,但是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倒是放心你,就是跃进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王巧针就说:“你知道吗?跃进把你买的饼干分给大龙和二龙吃了。”   鲁盼儿就明白了,“因为二班的班长胡一民很瞧不起农村的学生,他们班的矛盾就特别突出,跃进跟大龙和二龙他们都是一伙的,所以就走得越来越近。”   王巧针担心地问:“他们不会打架吧?”   鲁盼儿想了想,还是把跃进逼着胡一民学狗叫的事瞒了,想来他也没敢在爸妈面前透露,“虽然有矛盾,但也不至于动手——而且我想,哪天有空找胡一民聊聊天,想办法把班级矛盾解决了,大家毕竟是同学,还是要团结的。”   “胡一民是啥样我虽然不清楚,但是大龙和二龙我可知道,他们就是骗跃进呢。”王巧针越说越生气,“二斤饼干,你一块没舍得吃,他竟然分给大龙和二龙,我真恨不揍他一顿!”   鲁盼儿就安慰道:“妈,跃进比我小,在后奶家的事他都不记得了,而且,我们也一直没有告诉他。”   不比大女儿懂事早,大儿子一直没心没肺,而且他和大龙二龙差不多大,男孩们整日在一起玩,王巧针就很少在跃进面前说起往事,就是现在,她也不能直接教导孩子跟堂兄弟生分,毕竟都是一个村的,又在一起上高中,就指了指筛好的芝麻说:“这一次带吃的,你要一点点分给跃进,别让他又被人哄了。”   “我知道了。”鲁盼儿答应着,“以后再买饼干,我也每天给他带几块,看着他吃了。”   “你自己也留点儿,学校伙食不行,”王巧针说着把十月份的菜钱给了鲁盼儿,又多给了她两块钱和二斤粮票,“周末你带跃进出去吃点好的。”   “妈,要不了这么多,上个月的还剩了一块多钱和一斤多粮票呢。”   “拿着,爸妈挣钱还不是给你们花的。”王巧针笑着说:“今年水田又扩大了,稻子也丰收,你爸估计队里每人最少分一百五十斤大米,家里不穷呢。”   “哎呀,能分这么多大米,那工分一定也不低了。”鲁盼儿也挺高兴,就笑着把钱收了起来。   “俗话说‘穷家富路’,外面别舍不得花钱,亏了身体。”   “没舍不得花钱,”鲁盼儿就说:“那天我去买饼干,遇到了田翠翠,一定要请我看电影、吃阳春面,又抢先交了买饼干的钱,我想还她怎么也不肯要。”   前些时候王巧针一直在八队修水渠,因此对田翠翠的情况大致知道些,就叹了一声气,“唉,可惜这孩子了。”   鲁盼儿也觉得要不是一场又一场的□□,田翠翠也不会再不参加劳动,专门投机倒把,就说:“好在田翠翠家世代贫农,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过去老田家还要脸面,万队长总能管住他们,现在田家破罐子破摔,反倒拿田翠翠没有办法了。”   娘俩儿说了一会儿话,将芝麻里混进来的叶子、草棍都筛出去。又细细挑拣一遍方才熄灯睡了。   鲁盼儿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抢先做了饭,听着东屋里传出声音就说:“妈,你再睡一会儿,等饭好了我叫你们。”   王巧针还是起床了,笑着站在锅台旁看着女儿做饭,“盼儿回来我就享福了。”   鲁满堂也起来了,先到院子里看看天,高兴地说:“一定是个大晴天!”不等菜做好就先盛了饭,几口吃了放下碗筷先去了稻田。大家不由得也加快了速度,都吃过饭下田去了。   “一秋抵三春”,就是说秋收要比春耕繁忙得多。   割稻子是最辛苦的活儿,由村里的壮劳力们做,放农忙假的学生们都被分去拣稻子——割稻子的时候,总会稻子被遗漏,而队里是不会浪费一粒粮食的,学生们跟在后面把稻子捡回去,交到队里总也能有几百斤大米。   对于队里第一批上高中的几个学生,陈队长想了想让他们参加运送稻子,跟在割稻子的人后面把稻子捆好,两捆稻子一边一个用扁担挑到地头,再放在平板车上拉到打谷场。这活儿要比捡稻子累,但又比不上收割。   中午的时候鲁盼儿回家做饭,做好了送到田里,收割这几天最重要,稻子一熟就要抢在下雨前收回来,所以大家就在地头随便吃点,又继续收割呢。   一连干了两天半,十月三号下午鲁盼儿和跃进就要返校了。从襄平到红旗公社每天只有一班车,中午从襄平县出发,下午两点半返回——要是耽误了只能等第二天。   鲁盼儿就做了一大盆玉米饼,秋收还要几天,以后每天中午丰美回家热热就行了——妈要参加收割,中午不能回家,自己走了家里没有人做午饭了呢。   看看时间差不多,她就把六十斤玉米放在车子后座上,背起书包锁好门,骑着自行车出门了。每个月回学校都要交粮食,爸没空儿送自己和跃进,就让她骑自行车把粮食带到公社,自行车钥匙先留在丽雯姐那儿,以后他去公社时再取。   原本鲁盼儿可以带着跃进一起骑车去红旗公社的,可是跃进还是跟着大龙、二龙和陈建国一起走了。鲁盼儿就随他去,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性子最是别扭,只喜欢跟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们在一起玩。   自行车骑起来又快又轻松,鲁盼儿在半路上就超过了同学们,第一个到了公社大院。   长途汽车已经到了,司机正在公社大院里休息,她就先把玉米送到车上,将自行车停好钥匙交给丽雯姐,上车把英语书拿出来认真地读着——这几天晚上,她一直坚持跟着杨老师读英语,现在有空了再温习一遍,免得忘记了。 第22章 我不需要   重新回到学校,鲁盼儿课间去找教英语的田老师——田老师年纪很大了,头发几乎全白了,每每踩着上课的钟声进教室,讲课声音有点儿小,从不提问同学,也不留作业,下课钟声一响就立即离开教室。鲁盼儿每次去办公室时,见田老师总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里读书,似乎她也从不与别的老师们说话。   鲁盼儿还听别的老师说过田老师成分不好,性格孤僻,她也能明显感觉到田老师与杨老师、杜鹃老师都不一样,杨老师和杜老师都是喜欢自己的,愿意帮助自己的,可田老师却特别冷淡,连话都不想跟自己说。   不过,襄平高中的英语老师只有田老师一位,鲁盼儿也只能找田老师。   当初用汉字标英语单词的错误办法是她想出来又传播出去的,现在她一定要纠正回来,鲁盼儿给自己打着气进了办公室。   “田老师,”鲁盼儿笑着先介绍了自己,她觉得田老师每天上课时都不大看同学们,自己喊起立时从没向自己点过头,未必能知道自己是一班的班长,“我是高一一班的班长,名叫鲁盼儿。”   “我家是红旗公社九队的,在红旗公社初中时没学过外语,到高中后觉得英语很难。听说多听录音才能学好英语,所以我就想借录音机多听几次英语课文。”   田老师抬起了头,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几遍,把课本递给她,“你把新学的课文念给我听听。”   新学的课文正是杨老师带着自己预习过的,鲁盼儿已经读得熟了,接过书直接扣在桌上,站直身体把那段话流利地背颂了一遍。   田老师用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点了点头,打开了放在桌上的录音机,“你想听哪一段,我给你放。”   鲁盼儿没想到田老师能立即答应,就赶紧又说:“我不只是想自己听——我们班的同学大部分都与我一样,所以,我就想每天利用一节自习课放英语课文,让大家尽快提高英语水平。”   田老师犹豫了一下,“杜鹃老师同意了吗?”   鲁盼儿来之前就想过,田老师恐怕不会一下子就答应,自己要反复恳求的,所以并没有向杜老师提起,没想到竟如此顺利,心里特别高兴,赶紧说:“我就去找杜老师!”   杜老师的孩子很小,就在学校的育儿所,她每天这时候都要过去喂奶,鲁盼儿几步跑到育儿所,把事情向杜老师说了,“现在田老师答应了,杜老师同意吗?”   杜老师就笑了,自己爱人在部队,孩子小,家庭负担重,本来当班主任会很辛苦,但是却因为班长鲁盼儿是个能干懂事的孩子,竟替她把班级的事务分担了一大半,每天并不忙乱。   一班农村的孩子们学英语很吃力,杜鹃早意识到了,有心请田老师为同学们加上几节课,可田老师却顾虑很多,不想鲁盼儿一个孩子竟然把事情办成了。她点点头,“这个主意很好,我不但同意,还十分支持!”   “太好了,杜老师,我这就回去告诉田老师。”   “等一等,”杜鹃叫住鲁盼儿,“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录音机是学校的财产,很珍贵,你给同学们放录音时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弄坏了。”   “我知道的,”鲁盼儿在广播室曾经看过录音机,也见过丽雯姐使用,“我借了录音机一定特别小心,放录音时一直守在一旁,读过课文就赶紧送回去。”   田老师也担心鲁盼儿弄坏录音机,特别教了她好几遍,后来见她做事认真仔细也就放了心,又指点她一些学英语的方法,都非常细致实用。   老师们同意了,但鲁盼儿的计划还没有完全成功,她又去找胡一民,“现在我们两个班学习上最大的困难就是英语,我想每天下午选一节自习课带大家听录音学英语,现在老师们都已经答应了,不如我们一起借录音机,每个班一节课。”   胡一民被鲁盼儿叫出来,满脸地不耐烦,听罢立即回绝,“我们班不需要!”   鲁盼儿见胡一民要走,赶紧拦住他说:“怎么能不需要呢?我弟弟鲁跃进就在二班,他英语学得就很不好……”   “他学的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胡一民转身走了,“我不需要!我家里就有录音机!”   “可是,你是班长!”鲁盼儿就向胡一民的背影喊道,自己问的并不是胡一民一个人,而是整个二班。   胡一民转过头,冷冷一笑,“你不就是想帮你弟弟抢我的班长吗?别做梦了,孙老师才不会同意!”   鲁盼儿再没想到胡一民竟然这么想自己,气得呼呼喘着粗气,冷静了一会儿才平息了呼吸,也意识到二班的矛盾比一班还要深,无怪跃进那样讨厌胡一民,又与大龙二龙他们走得近。   可自己只是一班的班长,怎么也管不了二班的事。   鲁盼儿从此每天下午都会选一节自习课给大家放录音读课文,一班的同学大多数都很欢迎——大家没有英语基础,学得很吃力,而且英语又不比数学语文,可以自己学,班长组织大家一起读课文,的确很有帮助。   至于赵剑等县里的学生反对,鲁盼儿也不强求大家都一致,想学的就在教室里学习,不想学的完全可以到操场上活动活动。   出乎意料的是许琴,她的英语成绩比赵剑他们都要好,听说她自己就有一台录音机,可她每天也一起听录音读课文,有一天鲁盼儿有事,她还主动承担起借录音机,放录音,带同学们学英语的责任。   鲁盼儿挺感动的,找了个机会对许琴说:“谢谢你呀。”   许琴笑也没笑,只是平淡地说:“我是学习委员,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鲁盼儿有心借此机会团结许琴,所以就特别礼貌地感谢她,没想到却被她顶得哑口无言,正与上次在门前的情形相反。想想的确是自己不对,许琴是学习委员,她带着大家学习英语是应该的,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谢她。   但是,与许琴嘲笑同学相反,鲁盼儿觉得自己是好心,所以心里特别委屈,本来她听了杨老师的劝告打算团结胡一民和许琴的,既然他们都不肯与自己团结,也只能先不管了。   不过,对鲁跃进她却不会放任,先是严肃地警告他不许再与胡一民发生任何冲突,又在学英语的时候将他叫来一起学习。   二班还有几个同学主动来学英语,鲁盼儿也都欢迎,让他们搬了椅子坐在一旁,放完录音之后就回去。毕竟是自习课,只要不吵闹就不会影响学校的纪律。   过了十一,天气就变了,白天还暖洋洋的,可到了夜间就很冷了,有时半夜都会被冻醒,做早操的时候更是冻手冻脚。   要是在家里时,早已经添把柴把炕烧了起来,可是学校的教室和宿舍还都没有烧炉子烧炕。听上一届的学长们说,去年学校到了十二月才开始取暖,因为煤炭紧缺,上面拨下来的不够整个冬天用,只能晚一点取暖。   这一天杜老师到了教室,很高兴地对大家说:“今年襄平化工厂支援学校几十吨煤炭,这样到了十一月学校就可以开始采暖了。但是化工厂的车辆很紧张,需要学校派人拉回来。经学校领导们决定,把拉煤炭做为劳动课的内容,各班轮流参加,明天就轮到我们班了。”   同学们一声欢呼,“太好了,不用再挨冻了!”   “这一次的劳动课与平时不一样,第一要离开学校,第二要占用一天的时间,所以大家一定要遵守纪律,保证不出事故!”   学生们整天在学校里,平时以学习为主,听到能离开学校,都很兴奋,“老师放心吧,我们一定遵守纪律,不出事故!”   杜鹃老师就详细安排了,“学校借到了十六辆平板车,所以每次只能派两个班级参加劳动,每个班负责八辆车。”说着让班长分了组,定好明天早饭后在食堂门前集合。   第二天,鲁盼儿在食堂门前让一班的同学排好队,点了名,见一班的孙老师骑着自行车过来,带着学生们取了八辆平板车要走,而杜老师还没有过来,便有些着急,就跑过去问:“孙老师,看到杜老师了吗?”   孙老师摇摇头,“昨天校长安排我们两个班拉煤,杜老师一定会来的,你们再等一会儿吧。”   正在这时杜老师匆忙跑了过来,“孩子昨晚发烧,现在还没退下去,我去不了化工厂了。孙老师,请你帮忙把一班一起带去吧。”   孙老师就说:“那好,让一班的学生跟着我们班就行。”   杜老师又将鲁盼儿叫出来,“老师不能去了,你更要负起班长的责任,一定带着同学们平安地把煤拉回来!”   鲁盼儿郑重地点头,“杜老师,你放心吧,我一定做到!”   杜老师就又叫了几个班委,“你们一定要听从班长的指挥,团结一致,胜利地把煤拉回来!”又特别点了一句,“许琴,你听到了吗?”   许琴和大家都答应了,“是!”   鲁盼儿就带着几个班委取了平板车,跟在二班的后面出发了。 第23章 夹枪带棒   化工厂建在襄平城外二十几里的地方,孙老师在前面骑着自行车带路,二班的同学们在前,一班在后,八个身强力壮的男同学拉着空车,其余的同学们站成两排,鲁盼儿便带着大家唱歌,“团结就是力量——预备——唱!”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大家踏着歌声,整齐地走在马路上,昂首挺胸,心怀舒畅。   没一会儿,二班也唱起歌来,两个班就像赛歌一般,一个班一首,把会唱的歌都唱了一遍。   这时也就到了化工厂。   化工厂是襄平最大的工厂,也是最好的工厂,鲁盼儿在红旗九队时就曾听过,她的二姑夫就是化工厂的工人,工资高,粮食定量高,还时常发劳动用品。不过,二姑是大龙和二龙的亲姑,她每次回红旗九队,带来的好吃的都只分给大龙和二龙,却不会给自家。   当初二姑的嫁妆正是用爸爸的工分置办的,妈妈曾悄悄告诉自己二姑与后奶一样忘恩负义,鲁盼儿也就当自己没有二姑了。   今天为学校拉煤到化工厂,鲁盼儿没打算去见二姑,只带着自己班的同学们在厂门口等侯。   眼看着就到了中午,化工厂的门口聚了越来越多的人,就在墙边排成一排,有卖各种东西的,粮食、蔬菜、吃食、各种用品;又有人专门收厂里发的毛巾、手套、工作服等等;最令鲁盼儿吃惊的是工厂还派人在门口专门收抹布——听说是专门擦机器用的。   鲁盼儿还看见大龙和二龙悄悄地离开同学们,去了东边几排整齐的红砖房里,听说那里是化工厂的家属院儿,她还注意到他们回来时衣兜都鼓了起来。   孙老师进了化工厂的办公室很久才出来,身边多了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这人带着大家走进化工厂,又向前走了许久才到了锅炉房前。   锅炉房的烟囱可真高啊!白色的烟一刻不停地从那里飘上天空,慢慢散开,就像一朵朵的云彩。而锅炉前巨大的煤堆更让她叹为观止——这要多久才能烧完啊!   不过,二龙曾经说过,化工厂的职工宿舍里面有暖气,一到冬天屋里暖暖的,就像春天一样。   鲁盼儿正想着锅炉房每天会烧多少煤的时候,就听孙老师向大家说:“同学们赶紧把板车装满,化工厂还为大家提供一顿免费的午饭,吃过我们就回学校了。”   天气冷了之后,早上的□□就更觉得很快就消化了,今天尤甚。而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大家肚子早饿了,听到孙老师的话三下五除二,就把十几辆板车装满了煤。   孙老师就又带着大家到了化工厂的食堂,这里是一座二层小楼,沿着高高的台阶走进二楼,宽敞的大厅,雪白的墙壁、高大的窗户,整齐的餐桌椅子,又明亮又干净。更让人惊喜的是化工厂给大家准备了一盆盆的大米饭,一盆盆的猪肉炖白菜,随便吃!   襄平高中的学生们吃饭的时候,化工厂的职工也陆陆续续地走进了食堂,大家自觉地加快了速度,最后将盆碗筷洗干净送回去,将占的桌椅让出来。   正午的阳光很强,将食堂门前的台阶晒得暖暖的,大家就坐在台阶上,身上也被晒得暖暖的。   刚刚吃得那样好,那样饱,此时的休息也就更加惬意。   过了许久,太阳向西边偏了过去,冷风吹了起来,刚刚迷迷糊糊打盹的同学们都醒了,大家在一起说笑着,有的男同学们再坐不住,就在食堂前的空地上打打闹闹。   鲁盼儿估计已经过了两点,这时候回学校是最适宜的,不会太热,同学们精神正足,她就去找胡一民。   胡一民正和赵剑等几个同学坐在一处说话,“化工厂的食堂算什么?我爸单位食堂的红烧肉做得特别香!”   “我也觉得化工厂食堂太小气,炖白菜里面就放了那么一点点儿肉,比武装部差远了!”赵剑正说着,就看到了鲁盼儿,赶紧收了笑容,“你找我什么事?”   赵剑每次见了自己都像斗鸡一样,鲁盼儿不理他,直接对胡一民说,“我们去问问孙老师什么时候回校吧。”   胡一民怔了一怔,然后就说:“刚刚孙老师让我们等他,我们等着就行了!”   “孙老师是那样说的,”赵剑赶紧帮腔,“你是班长,总得带头听老师的话吧。”   “对,”胡一民也说:“孙老师虽然不是一班的班主任,但你也得听孙老师的,早上的时候杜老师也让你们一班跟着二班走。”   鲁盼儿不过想和胡一民商量一下,结果就被这几个人夹枪带棒的一顿反对,不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对。孙老师安排大家吃饭后的确嘱咐胡一民和自己,让两个班长管好同学们,等他吃了饭回学校。   可是,谁想到孙老师会吃这么久的呢?   “我并不是不听孙老师的话,而是担心孙老师遇到了什么事,或者太忙,就想一起去提醒一下孙老师。算算我们早上到化工厂的时间,,如果现在还不走,可能天黑前就到了不了学校。”鲁盼儿为难地说:“毕竟到了秋天,白天越来越短了呢。”   胡一民立即反驳道:“孙老师可是老师,什么时候走他一定早想好了,到时间自然来通知我们!”   鲁盼儿无奈就重新坐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觉得不能再等了,就是现在大家立即出发,也只能勉强赶在晚饭前回去,再拖下去的确会太晚。   胡一民也许果真没有意识到回去晚了会带来的麻烦,也许他就是铁了心与自己作对。   不管怎么样,鲁盼儿都不会再等下去。   她重新进了化工厂的食堂。   中午时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食堂里面已经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桌椅和地面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鲁盼儿一直走到食堂最里面,玻璃窗口后面也只剩下摞成一排排的亮晶晶的铝盆,刚刚穿着白色衣服,戴着白色帽子的师傅们一个也不在,孙老师更是没有踪影。   鲁盼儿停住了,正为难间,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循声找过去,原来食堂的一侧有几间隔起来的小屋,其中的一间门半开着,就看到孙老师正和刚刚带着大家装煤的同志坐在一张圆桌旁吃饭。   “老同学,真羡慕你在化工厂工作啊!”孙老师拿起酒杯在老同学的酒杯上碰了一下,“俗话说‘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当老师又穷酸又受气,比起你现在的情况差得远了。”   鲁盼儿想敲门的手就停了下来,在她的心目中老师都是特别值得尊重的人,从没有想到孙老师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孙老师根本没有发现门口站了一个学生,还在继续说着,“老同学,你现在主管化工厂的后勤,看看能不能帮我调到化工厂工作?”   “现在想进化工厂的人特别多,不好办哪,”老同学摇了摇头,“其实襄平高中很不错的,毕竟是襄平县唯一的一所高中,就是化工厂的子弟学校也没有高中,每年都要送学生到你们学校读书。”   “那又有什么用!就说要是没有你们支援,冬天教室里都烧不起炉子,大家的意见都很大。”   “据我看自从复课之后,学校比先前强多了,有些过去我们上学时的样子了。”   “你是不知道实际情况啊!”孙老师就说:“学生不好带,尤其是我教的英语班——开学的时候,我向校长申请带俄语班,可是校长就是不同意。”   “英语班和俄语班又有什么,反正你教的是数学。”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孙老师又喝了杯酒,“襄平是农业县,高中里农村来的孩子特别多,要占三分之二,这些学生们学习非常差,尤其几个偏远公社中学来的,连外语都没学过,又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偏偏学校又因为他们没有外语基础,都分到了新开的英语班。”   “襄平县里唯一开了英语课的襄平一中,又都是县政府、县委、武装部等单位的子弟,家庭条件好,接受过正规的教育,这两拨学生正是两极分化。以前学校每年都会闹出几起农村和县城学生的矛盾,现在又把矛盾最突出的两部分放在一起,你说这样的班能好带吗?”   “我早跟校长说了,要是我们班的两拨同学打起来,我可不负责任!”   鲁盼儿很生气,红旗中学是偏远,也没开过外语课,但是自己可在全县考了第一名,杜鹃老师亲口说的,孙老师怎么能说大家学习都不好呢!   而且,一班二班淘气的男孩子是多了一些,包括鲁跃进在内,但也不至于无法无天吧!   但是,鲁盼儿还是没有立即冲进去把实情说出来,毕竟孙老师是自己的老师,从小她就懂得要尊重老师。   不过心里的尊重还是啪地一声打碎了,鲁盼儿刚刚还觉得孙老师一定有什么事,或者因为太忙才没有带大家回校,现在彻底明白了他完全把学生们都忘记了。她果断地敲了敲门,“孙老师,我带同学们先回学校吧。” 第24章 两个班长   孙老师身子伏在桌上,迟缓地转过头,“什么?回学校?噢,再等等,我吃完饭再走。”   “不能再等了,”鲁盼儿坚决地说:“要是再等,回到学校就会天黑了,大家推着煤车,很容易出事故的。”   孙老师的同学抬起手看看腕上的手表,“哎呀,已经两点多了。”就说:“你们也真应该回去了,路不近呢。”   孙老师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才要走就一个踉跄,同学扶住他,“你这样子怎么能骑车?”   “我没事,”孙老师说着,却软软地坐回了桌旁,然后趴在桌上,却还在嘀咕着,“再等我一会儿。”   孙老师的同学无奈地转过头看看鲁盼儿,然后就笑着问:“小同学,你一定是班长吧?”   鲁盼儿就说:“我是一班的班长。”   “那这样吧,你先带同学们先回学校,让孙老师再休息一会儿,过一会儿他骑自行车就追上你们了。”   鲁盼儿点了点头,“那好,我就带同学们先回去了。”   走出食堂,鲁盼儿先找胡一民,“孙老师让我们先回学校,他过一会儿再走。”   胡一民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孙老师真这样说的?”   其实并不是孙老师说的,而是孙老师的同学说的,但是鲁盼儿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她就说:“我们走吧,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把煤送回学校。孙老师骑着自行车,很快就能追上我们。”   胡一民也就迟疑着答应了,“那好吧”   可是赵剑却不甘心,“为什么孙老师不跟大家说?”   鲁盼儿心里本来就不痛快,立即就提高声音说:“赵剑,你是一班的同学,今天杜老师特别告诉大家要听我统一安排——现在你不必管为什么孙老师不跟大家说,只要跟着我回学校就行了!”   赵剑无奈,只得随着鲁盼儿从台阶上走下来,却回头告诉胡一民,“你也是班长,为什么要听她的?”   胡一民醍醐灌顶一般,立即醒悟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们一班先不走,等孙老师一起回校!”   两个班长所有的举动都在同学们的注视之下,此时一班已经整队准备向锅炉房走去,而二班却分成了两派,大龙、二龙、鲁跃进等大多数人都站起来说:“我们赶紧跟着一班走吧,再等天就黑了。”   胡一民和几个县城里的同学们则坚持,“孙老师没让我们走,我们就不能走!”   许琴已经站在一班的队伍里了,就高声说:“胡一民,你赶紧去问孙老师,别耽误了回学校的时间。”   胡一民点点头,“我去问孙老师!”   鲁盼儿并不想胡一民也看到孙老师喝醉了酒的样子,就说:“我已经说过,孙老师让我们先走,若是有什么错误我承担,你不用再去问了。”   可是胡一民理也不理,直接跑回了食堂。   鲁盼儿知道管不了胡一民,就带着一班到锅炉房前取了板车,按事先分好的组,八辆车排成一排出了化工厂。回头就见二班的许多同学也拉着车出来了,就停下问鲁跃进,“你怎么不等你们班长一起回校?”   “不用等班长,”鲁跃进就指了指板车说:“昨天我们班就分好了,农村的学生负责六辆车,县城的同学负责两辆,现在我们只要把自己负责的车拉回去就行了!”   大龙二龙赶紧又加了一句,“算起来还是县城的同学占了便宜,他们本来应该负责两辆再多一半的!”   鲁跃进大度地一笑,“我们不跟他们计较,就算人少车多,也要先把煤运回学校!”   鲁盼儿看样子,二班多半是好朋友们自发组合在一起的,就比如鲁跃进、大龙、二龙几个红旗公社的男同学在一起推一辆车,又有七八个女生组成一队负责一辆车。   其实这样安排很不合理,农村的学生在家都干过农活儿,推平板车不算什么,但是很多县城的同学从没用过平板车;另外,每个人体力不一样,男生女生又不一样。鲁盼儿在一班就是将大家混在一起安排的,每车五个人,有经验、力气大的男同学负责在前面拉车,两个同学在侧面推,两个在后面推,又安排几个身体瘦弱的同学跟在后面拣煤块——板车走的时候很容易掉落煤块,如果丢了太可惜。   但是,无论自己说什么,胡一民都一定要反对,鲁盼儿也就不管了,毕竟学生们多,五六个人负责一辆车,其实比干农活时要轻松许多,大家总能把煤运回学校。   这时候阳光已经弱了下来,又起了凉风,大家推着车走在路上倒十分相宜,鲁盼儿就带头唱起了歌,“日落红霞满天飞——唱!”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这首歌与眼下的情形非常相似,大家拉着煤回学校,也好像打靶归来的英雄们呢,就连二班的同学们也都跟着一起高声歌唱。   鲁盼儿看着十几辆车排着整齐的队伍,同学们踏着歌声步调一致从自己面前过去,又踮起脚向后看,就见最后的两辆车也从化工厂的大门转了出来,也就松了一口气,才要回到队伍的前面,却注意到许琴。   许琴一向很积极,原本按身高,按体力,她被分去拣煤块,可她却十分不甘心,来的路上一定要替下一位男生拉车。当然,她看到同学很轻松地拉着车子走,以为自己也可以,真正换了上去却根本拖不动沉重的平板车,好不容易在别人的帮助下将车子拉了起来,却又不知道怎么用力才能保持平稳,差一点被车子带得摔倒,被鲁盼儿批评了才把车交了回去。   看她一直跟在班级的后面,鲁盼儿也就就明白了,“你在等胡一民?”   许琴和胡一民都是襄平一中的,过去就认识,按孙老师所说,他们的家庭应该也都是襄平县最高层的,就看胡一民很听许琴的话就能知道了。   “不,不是,”许琴不肯承认,“我是看二班没有安排同学拣煤块,就留在后面,果然拣到几块。”说着把提着的筐给鲁盼儿看,里面果然有几块煤。   鲁盼儿其实并不反对许琴等胡一民,“你等胡一民他们的车过去之后再拣也行,这样就一点儿也不会浪费了。”   许琴没吭声,恰好路上出现了一大块煤,她就走过去拣了起来放在筐中。   过去鲁盼儿虽然与许琴和胡一民等人发生过几次矛盾,但是她一直没有放弃团结大家,但是今天听了孙老师的话后,心里真正凉了下去,也失去了信心。   看来,襄平高中农村和县城同学的矛盾是一直都有,而这一届因为办英语班的原因又特别突出。许琴、胡一民他们是不可能相信自己的,孙老师对农村的学生们也是非常嫌弃,他提到偏远的公社中学的学生们,语气里的轻视让鲁盼儿心里到现在还特别特别的难过。   所以,鲁盼儿也就不管许琴了,转身走到队伍前面,跟着大家一起推车。   虽然当了许多年班长,也带着同学们参加过许多次活动,但鲁盼儿还是第一次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在离开学校几十里远的地方负责运煤,她再一次告诉自己,一定要实现答应杜老师的话,平安地带着同学们把煤拉回学校!   鲁盼儿虽然心情复杂,但其实并不十分担心。   化工厂到襄平县全部是柏油马路,非常平坦,胶皮轱辘的平板车走在上面特别平稳,不像农村的田间小路容易翻车,同学们干劲儿也都足,大家走的速度比来时还要快——板车装了沉重的东西时,走得快些的确更省力。   突然看到鲁跃进几个小跑着拉车超了上来,鲁盼儿赶紧上前喝住,“你们跟在一班后面,不许乱跑!”   二龙就不服气地说:“你不是二班的班长,凭什么管我们!”   鲁跃进却不敢跟姐姐对着干,已经放慢速度,鲁盼儿抓住车把手,拦在前面,也不跟他们理论应不应该管,只说:“平板车跑得太快,最容易翻车,有的人不懂,你们几个还不清楚吗!”   各生产队用平板车运粮运东西时,常会发生因为把车推得太快而翻车的事,而且,车子拉得太快,冲劲儿也大,甚至还能伤人。   大家都是从农村长大的,每年春秋都放农忙假,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当然都懂得这些道理。   鲁盼儿也知道他们淘气,满身的力气没处用,所以就撒开欢儿跑,并不是孙老师所说的无法无天,责备他们之后就好言好语地劝道:“要是孙老师或者胡一民在这儿,我也不管你们了,现在你们还是跟在我们一班后面走,大家一起安全地回到学校,要是觉得不累,就分出去两个人帮你们班女同学拉车——我看她们很吃力呢。”   鲁跃就说:“你们去吧,我可以一个拉车子!”   大龙就跟二龙两个去帮二班女生了。   队伍便走得更加顺畅了,如此看来,大家一定会在晚饭前赶回学校。 第25章 夺取胜利   正在鲁盼儿充满信心带着大家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一阵狂风吹过,然后就变天了。   大片的乌云从天边压了过来,很快就把太阳遮住,明朗的天空变得阴暗,零零散散地雨滴落了下来。   鲁盼儿十分着急,看天色,这场雨小不了的。   从天色刚开始有变化时,她就前后打量,此时已经下了决心,“前边路左有一个生产队,我过去看看能不能避雨,你们放慢速度等等我!”说着向一带房舍跑去。   生产队都是很相似的,队部一般都在中心,是一个比别处都要大的院子,鲁盼儿走进去就见一位老大爷正在喂牲畜,便笑着上前说:“大爷,我们是襄平高中的学生,为学校运煤走到这里遇到下雨,能不能让我们在队里避避雨?”   老大爷听了就笑了,“这有什么,谁背着房子出门呢,赶紧进来吧。”   鲁盼儿就赶紧跑回去叫了同学们,大家推着车进了队部,老大爷又帮他们找出许多草席子,将煤车都盖上了,免得淋湿。   安置好煤车,大家进了屋子,见里面有一铺大炕,地上又有许多木条凳,正是生产队开会时用的,足够大家都坐下,老大爷还给大家烧了一壶热水,又拿来一只搪瓷缸,“学生娃,只管在这里歇着,等雨停了再走!”   大家避得及时,虽然淋了些雨,却并不要紧,再喝些热水,早缓过来了,有人就与老大爷闲聊,知道这里是红星三队,离襄平县城只有四里路,眼下秋收结束后生产队里并没有什么活动,队部里时常没人,只老大爷一个人看守,他还负责照管牲畜……   鲁盼儿没心情听大家说话,一直站在门口向外看,胡一民他们应该也到了呀,怎么还没有踪影?   按说他们跟在后面,能看到自己带着大家到红星三队的。   她就去找许琴。   许琴并没有跟着胡一民一起走,却一直在大家的后面。刚刚进了队部后,鲁盼儿点名时,还特别注意到她也到了队部,进屋后万红英还大声喊她的名字,让她到炕上坐着。   不过许琴没有上炕,反而背着双手站在墙角,屋子里很黑,鲁盼儿看不清她的神色,却知道一定不对了。她从来都是积极、活泼,喜欢热闹的,如今独自一个人站在墙角,实在是太奇怪了。   鲁盼儿便走了过去,“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许琴声音很小,还带着点哭腔。   鲁盼儿自己是女生,而且她年纪又比许琴大,想一想就猜到了,就小声地问:“你是第一次?”   许琴一向觉得自己很坚强很聪明,没有什么事能难住自己,但是这一次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她开始想着跟在同学后面回到学校找小姨也就没事了,可是偏又横生枝节,因为下雨被阻在半路,身上说不出的难受,又怕被同学们发现了,要不是怕丢人,早就哭了。   这时她早顾不上与鲁盼儿的矛盾,只觉得这句问话让她心里一下子就有了依靠,轻轻哼了一声,“嗯。”   鲁盼儿向老大爷借了雨衣,让许琴穿着,自己找了顶草帽戴在头上,带着她出了队部,找了一户农家将事情解决了,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让她穿在外面——鲁盼儿个子高,衣服也长,许琴穿了正好能遮住,重新回到队部在大家面前笑着说:“许琴有些着凉,让她在炉子旁坐一会儿。”又让人给许琴倒了热水。   鲁跃进就把自己的衣服递过来,“姐,我不冷,你穿吧。”   刚刚他拉着车子走了十多里路,早热得将外套脱下来了,这时只穿着秋衣还满头汗,鲁盼儿接了过来却没有穿,又替许琴披上,自己不冷,倒是许琴浑身又冷又冰的,最需要多穿点儿。   鲁跃进就悄悄拉姐姐的袖子,鲁盼儿明白他不情愿把衣服借给女生,也不理他,反正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要回衣服,却转头问许琴,“你知道胡一民他们怎么样了?”   “刚刚我怕他们看到,就时不时地向后瞧,见他们一直跟着大家,后来下雨了就不知道了。”   鲁盼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出去找胡一民等人。   虽然可能胡一民因为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而另去了别的地方避雨,而且自己好心过去找他,他也未必领情。   但是,鲁盼儿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看看。   鲁盼儿就嘱咐几个班委,“我去找胡一民,你们带着同学们先留在这里。”   大家都很反对,“胡一民他们不来,班长为什么还要去找他?现在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们早到别处避雨了。”   “刚刚我前后看了,这附近只有红星三队一个村子。”   “虽然有一件雨衣,可这么大的雨,出去一定会淋湿,没准儿还会生病呢。”郑峰又小声地说:“而且,就算你找到了他们,胡一民也不会听你的!”   鲁跃进听了一把拉住她,“姐,你管胡一民干什么?是他坚决不肯与大家一起走的!”   “万一胡一民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呢?”   二龙突然哈哈大笑几声,“那才好呢!他们就应该吃点苦头!”   鲁盼儿看了过去,就见二龙马上别过脸,更觉得自己一定要去找胡一民了,“你们都别拦我了,我先到马路上看一看,要不然坐在这里也不安心。”   郑峰见劝不动,就说:“班长,我去吧。”   鲁跃进便去拿雨衣,“不用你们,胡一民是二班的班长,我去找他。”   “这时候还分什么一班二班!我们都是襄平高中的同学,”鲁盼儿就拿回雨衣穿在身上,“还是我去!”   雨水哗哗地落在身上,地上,激起一片片的水花,到处都是雾蒙蒙的,鲁盼儿走到马路上,却根本看不清远处,沿着来时的路走了一段,终于发现前面隐隐约约有一团黑影。   再走近些,果然是胡一民他们!   十几个同学围坐一团,浑身上下都淋得湿透了,正抱头痛哭。   原来两辆车都翻了,煤洒了一地。   鲁盼儿跑过去喝了一声,“别哭了!你们先把车子翻回来,我回去借铁锹!”   听说车翻了,煤也洒了,鲁跃进、郑峰等几个男同学不容分说跟着鲁盼儿跑出来,大家冒着雨将煤重新收进车里,推到红星三队。   鲁盼儿的心总算静了下来。   许琴过来推她,“你到炕上坐着,我替你把鞋烤干。”   鲁盼儿穿着雨衣,身上湿的有限,唯有膝盖以下全淋透了,因此她并没有与那些浑身上下往下滴水的男同学们一起往火炉前凑,但湿了的腿脚的确难受。   “呃,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没事了。”许琴小声说:“肚子也不疼了。”   “那也得歇着,不能多干活儿。”鲁盼儿其实不相信许琴会烤鞋子,只怕她会把自己的鞋子烤糊了,就叫万红英,“你帮我烤鞋吧。”   万红英高兴地答应了,先前许琴和鲁盼儿都不理她,现在她们和好了她更觉得尴尬,如今鲁盼儿叫她帮忙,就是不再生气了。   许琴早把外面披着的衣服脱下来,“班长,你穿吧。”   “我不冷,不用穿,”鲁盼儿正光着脚坐在炕上,就喊,“跃进,过来拿衣服。”   跃进早已经将湿透了的秋衣脱掉,光着上身走过来,却见衣服在许琴手里,话也不说拿过来就飞快地转身走了。鲁盼儿看着他耳朵根都红透了忍不住笑了,又告诉许琴,“你别理他,他就是别扭。”   “其实你弟弟挺好的,”许琴诚恳地说:“特别能干,一个人拉着煤车走得还挺稳。”   “他倒是能干,但也能吃。”   许琴就笑了,又好奇地问:“有多能吃呀?”   鲁盼儿就比着,“有一次在公社食堂,这么大的肉包子,他吃了九个。”   万红英烤好鞋送了过来,也笑着说:“我们都在公社中学时,鲁跃进带的饭盒这么大!”   她们三个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说话,很快就聊到了一起。   也不只她们,就是胡一民和他所带着的十几个县城的同学也与冒着雨帮了他们的农村同学一起烤火一起说笑了。   雨一直下了很久,傍晚时才停了下来,大家告别了老大爷,重新拉着车向襄平县城走去。   天色暗了下来,深秋雨后的风寒意更甚,鲁盼儿打了个寒战便又起了歌,“战友,战友——大家预备唱!”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招唤在一起……我们要并肩战斗夺取胜利,夺取胜利!”   随着嘹亮的歌声,大家重新鼓起勇气,不顾寒冷和饥饿,就像奔向战场的革命军人一样推着煤车向前走去,满怀信心,一定要把煤胜利地运回学校。   快到城门时,襄平高中的赵校长、钱书记、一班的杜老师迎面走了过来——原来孙老师酒醒之后见下了雨,担心出事就急忙借了件雨衣骑着自行车追上来,因为一路上没有看到学生们,以为他们早到了襄平高中,没想到回到学校才发现没有一个人一辆车回来,吓得马上报告了校长。   学校领导和老师们听了消息都十分担心,立即出来找他们,不想就在这里遇到了。   看看学生们一个没少,十几车煤也拉了回来,所有人就都笑了,“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第26章 革命战友   高一一班和二班的同学们平安地把煤运回了学校,所有人都放心了。   食堂给住宿的同学们留了饭,赵校长一声令下,又特别加了餐,大酱炒鸡蛋,每人分了一勺,油汪汪香喷喷的,大家吃饱了直接回宿舍,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校长在间操的时候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扬了高一一班的班长鲁盼儿,杜老师接着也在班级里表扬鲁盼儿,又在办公室里对她说:“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开学的时候就看出来你是个懂事能干有担当的好学生。”   其实鲁盼儿并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而且她觉得有这一次经历挺好的,“大家才上高中,彼此之间还不熟悉,但是遇到了困难,患难见真情,也就团结起来了。”   杜鹃老师也看出了学生们的变化,就说她的外甥女许琴吧,过去总跟班长闹矛盾,自己怎么教育也改不了,可昨天竟然在自己面前夸起了鲁盼儿,就笑着说:“对,在学校里结下的友谊,是最深厚的,等你们长大了更能感觉得到。”   过去一班二班之间明里暗里涌动的纷争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同学都还是过去的同学们,不一样的地方依旧存在,矛盾也不可能一下子都没了,但是没有关系,所有人都知道大家同为襄平高中的学生,是一个集体的成员,遇到困难总会团结一致。   可鲁盼儿心里却有个疑问,她找了个机会问跃进,“你知道送煤那天胡一民的平板车车胎被钉子扎了吗?”   “当然知道,”鲁跃进就大大咧咧地说:“如果不是车胎被扎,胡一民他们也不至于越走越吃力,下雨的时候也不至于翻了车,还把另一辆车撞翻了。”   鲁盼儿原来也相信弟弟不会参与,现在就真正放心了,于是她截住大龙和二龙,直截了当地说:“胡一民的车胎就是你们俩扎的!”   大龙瞪大眼睛,“你怎么……”二龙已经上前一把将哥哥推到一旁,“她在诈我们!”大龙赶紧将嘴闭得紧紧的。   可是鲁盼儿还是看到他眼睛里的惶恐,再想到运煤前大龙和二龙在胡一民的平板车周围转了许久,现在可以肯定,“就是你们把胡一民的车胎扎了!”   二龙坚决否认,“不是!”又笑嘻嘻地说:“胡一民现在特别感谢我,因为我冒着雨帮他把煤运了回来。”   当时跟着鲁盼儿帮胡一民的同学中的确有二龙,于是他和胡一民已经仇人变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这一也是鲁盼儿没有说出来的原因之一,不必说别人不信,就是胡一民也不会相信。   但是鲁盼儿了解鲁二龙,如果不是抓住他的手,他就决不会承认,就严肃地说:“我知道你们不会承认,可是要想人莫知,除非已莫为,干坏事迟早有被抓住的时候!”   鲁二龙未必会改,但是总能镇住他一段时间。   果然,接下来鲁二龙变得老实了,鲁盼儿时常注意他,却没发现他犯什么错误。   甚至胡一民还会在鲁盼儿面前表扬鲁二龙,“过去我看错人了,你们家的兄弟姐妹都很好。就说鲁二龙吧,性子虽然急了点,但其实是个仗义直言的人,比如他虽然不喜欢学英语,但是每天都帮我在在读英语时维持纪律。”   两个班长之间的关系早就融洽了,胡一民开始效仿一班的班长,这一次的经历让他看出同为班长,鲁盼儿比自己有头脑,擅长思考得多。   最令他羡慕的是,鲁盼儿的威信很高。   没有老师的情况下,鲁盼儿能将一班管得有条不紊,团结一致,就是赵剑那样的刺头都服服帖帖,甚至自己的班的同学们都听她的话。而自己呢,其实一直靠着孙老师的信任才能管理班级。   所以,胡一民对鲁盼儿的弟弟们也就更亲密。   都是姓鲁的,难免胡一民会把大龙和二龙与自己当成一家人,事实上他们的确是很近的堂兄弟。红旗公社中学的同学们都明白鲁家早分家了,可是胡一民他们就是一点儿也不懂,鲁盼儿还不能解释,便把录音机交给他,又提醒道:“当班长不能只和几个同学交好,搞小团伙,要团结大家。”   二班现在也开始每天读英语课文了,这样两班的班长每天都会交接录音机,胡一民就说:“我跟鲁跃进也很好的。”   鲁盼儿无奈地笑了,又说:“要是跃进淘气,你告诉我,我会教训他。”   “不用,不用,我们都是好兄弟!”   鲁跃进也说起胡一民的好话,“他对我们可好了,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给我们带。”   “你就知道吃!”鲁盼儿说他,“偶尔一次两次不要紧,但我们可不能总占别人便宜。”   “姐,你太狭隘了,我们都是革命战友,怎么会计较一点吃的东西呢!”   其实许琴最近也对鲁盼儿特别好,送给她一个漂亮的红塑料皮笔记本,还一定拉着她和万红英去教工食堂吃了一次饭——那里吃的比学生食堂好多了,当然,是要收钱和粮票的。   十月底回家时,爸妈听了就说:“虽然胡一民和许琴都是真心真意送你们东西,但是做人总要有来有往,今年九队大丰收,分的粮食多,工分也高,我们修水渠又有补助,我多给你们些钱,你们也买些好吃的请同学们吧。”   鲁盼儿想了想,“虽然九队今年工分高,可家里的钱怎么也比不了县城的干部和工人,不如我炒些向日葵子给他们带去,都是自家种的,也很好吃。”正好许琴最爱吃零食。   王巧针听了就笑,“你这个主意好,听说城里想买农产品也不容易呢。”说着就把收着的向日葵花盘拿出来。向日葵很好养,鲁家就靠着院墙种了一圈,平时也不用怎么管,到了秋天将沉甸甸的花盘剪下来晒干,等到过年的时候再吃。   鲁盼儿就跟着妈妈把向日葵花盘的瓜子剥下来,用大铁锅炒了一锅,放凉后分成三份,留在家里一份,自己和跃进带到学校两份,请同学们吃。   因为得到化工厂的支援,今年进了十一月,襄平高中就开始供暖了。   各班都专门安排值日生,每天早上提前到教室里生炉子,晚上睡前早回去烧炕,教室和宿舍里比前些时候还要暖和,再没有人睡到半夜被冻醒了。   老师们和蔼,同学们友善,鲁盼儿越发觉得高中生活的美好,每天都快快乐乐地学习、生活。在进入高中之后的第一次大考——期中考试中,她取得了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   对于鲁盼儿的成绩,就连一向骄傲的许琴也服气,鲁盼儿不只在过去学过的科目上成绩优秀,就连新接触的英语也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确了不起。但是她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宣布:“以后我要更努力学习,争取在期末考试时超过班长!”   对于这样的竞争,鲁盼儿是欢迎的,“我也不会放松,我们在期末时再比一比!”   “郑峰,你也来参加我们的竞赛!”许琴豪爽地一挥手。   其中考试鲁盼儿全校第一,自然也是全班第一,许琴第二,而一向老老实实不引人注目的郑峰竟然与许琴总分一样。现在被点了名,他从书本上抬起头,小声说:“我,我可比不了你们。”   “都是一样的人,有什么比不了的!”许琴就替郑峰分析,“你的数理化不比班长差,就是英语拖了后腿,你只要加强英语就能赶上去。”   郑峰心里也是明白的,就点点头,“好。”   许琴又开始给自己规划,“我差就差在物理上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我每天的晚自习都用来学物理,就不信比不过班长!”   杜教师知道了也鼓励大家,“学校就是学习的地方,你们能认识到知识的重要性老师特别欣慰,也希望你们将来都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同学们都努力学习,整个班级更加奋发向上。 第27章 天塌地陷   一天,正在上课中间,杜老师进来将鲁盼儿、万红英、陈建国叫出课堂,然后他们就在校长办公室见到了跃进、大龙、二龙,还有好几个来自红旗公社的同学们。   赵校长严肃地对他们说:“红旗公社派人来接你们,你们暂时停课回家。”   鲁盼儿问:“校长,出了什么事?”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赵校长就说:“你们一定要相信组织,听从组织的安排。”说着就让他们立即跟着一位周干事出门。   大家懵懂地出了校门,见学校门口停了一辆解放汽车,周干事就让他们上了车,“现在我们要赶紧回红旗公社。”   因为周同志坐进了驾驶室,大家在车厢里没人可打听消息,都慌了,纷纷问鲁盼儿,“能出什么事呢?”   “我也不知道,”鲁盼儿心里也十分不安,只能勉强着安抚大家,“现在也只有等回了公社再说了。”   解放汽车拖拉机要高大得多,车厢上还有车篷,但一层军绿色的帆布在寒冷的冬天里并没有什么用,大家很快就冻得瑟瑟发抖,挤在一起取暖。   虽然没有人说过什么,但是走出学校的时候,他们就都有了不好了预感,平时喜欢打闹说笑的几个男孩全都老老实实的。   解放汽车开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红旗公社,公社大院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个个来去匆匆……   鲁盼儿听着一阵阵哭声从公社大院里面传了出来,心提了起来,茫然地跟着周同志走进了大院,就听有人告诉她,“你父亲鲁满堂和母亲王巧针在会战中牺牲了。”然后她就看到了爸爸和妈妈的大照片,还有写着他们名字的花圈。   接下来的几天鲁盼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她从来没有想到强壮的爸爸和能干的妈妈会突然离开家,离开自己。   她觉得天塌地陷,世界似乎都已经消亡。   “鲁丰美病了,现在已经送到了公社卫生院。”这句话飘进了鲁盼儿的大脑,她木然地站了起来,“丰美,丰美病了?”   丰美躺在卫生院的床上睡着了,白床单白被子中间显得人特别小,特别可怜,小脸烧得红通通的,杨老师正将一块打湿的白毛巾放在她的额头。   “杨老师……”鲁盼儿哇地一声哭了,“我……”   “哭吧,哭吧,”杨老师轻轻拍着她的头说:“哭够了你就要坚强起来了。”   鲁盼儿大哭了一场,人也清醒了,丰美生病了,平时淘气一刻闲不住的跃进和丰收只傻傻地跟在自己后面,茫然无措,自己不能再浑浑噩噩的了。   杨瑾看到了鲁盼儿的眼睛重新有了光泽,知道她度过了最难的时候,就温声告诉她,“医生已经给丰美打了针,很快烧就会退的。”   鲁盼儿点点头,发现杨老师的眼睛里尽是血丝,衣服也起了皱,就知道他没休息好,“我知道了,杨老师你回去睡一觉吧。”   “这时候你还想着别人……”杨瑾叹了一声,“我去食堂打饭,你们姐弟们都吃点儿,接下来的事情还很多。”   看着杨老师走了,鲁盼儿就对跃进和丰收说:“没事的,还有姐呢,以后姐带着你们过日子。”   刚刚鲁盼儿哭的时候,跃进和丰收也都大哭了一场,眼睛红红的叫了声,“姐。”   丰美这时也醒了,又哭了起来,“姐……”   鲁盼儿替她擦干了眼泪,“是姐没照顾好你,以后再不会了。”   就像杨老师说的,接下来的事情还很多,痛哭其实是最简单最容易的。   修水渠时出现了塌方,九队的社员们正好遇到,除了父母,还有陈队长、大龙二龙的父亲鲁满仓、吴老全几个人都牺牲了,还有许多人受了伤。   县政府在红旗公社举办公祭,并且授与了荣誉称号。   接下来就是抚恤。   鲁家牺牲最大,两兄弟加上一个媳妇同时遇难,县里派来的周干事特别关心,将鲁家的人找来,“事情已经发生了,悲痛之后我们还是要把事情做好,也能告慰牺牲的同志们。”   “鲁满堂是国家干部,在赔偿之外,有两个家属可以享受抚恤金,正好鲁丰收和鲁丰美还小,就给他们吧。”   “所有的赔偿金都按最高的限额计算,每人能有二百多元,随后发到家属的手中。”   “这样安排,你们看还有什么意见吗?”   “周干事、罗书记,你们都辛苦了!”鲁满芬恳切地说:“大哥的两个抚恤金名额,应该有一个给母亲,他虽然不是母亲生的,但母亲从小将他抚养长大,还帮他成家立业。现在母亲年迈,没有生活能力,应该照顾。”   周干事就劝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鲁满堂家里再没有成年人了,完全没有生活来源,而你母亲还有你和你姐姐两个女儿可以养老,所以我们考虑把抚恤金给鲁满堂的两个孩子最合适。”   “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哪有女儿养老的!我可是一直跟着儿子一起过的!”奶高声说着,从椅子上滑下去,躺在地上打起了滚儿,“现在没有儿子了,我也不活了!今天就死在这里给你们看!”说着就用头去撞墙。   鲁满芬就去扶,“妈,我们好好跟周干事说,别着急。”见鲁老太太怎么也不肯起来,只好又对周干事说:“你是城里人,不知道农村的习俗,我们做女儿的,虽然也一样养老,但老人却不认可……说起来我妈对我大哥比我和姐姐要好得多……”   “我知道了,”周干事早站了起来,用了不少力气才将鲁老太太从地上扶起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我明白你老人家最重视儿子,也想跟着儿子养老,所以才想要一份抚恤金。”   鲁老太太才被扶了起来,哭声也小了下来。   周干事就转向罗书记,“你看呢?”   罗书记就说:“鲁家的情况我还是知道的,鲁满堂结婚时已经分家了,当时还说好由弟弟养老——九队的新队长也都清楚。”   九队的新队长姓吴,鲁盼儿自然是认识的,只听他果然马上起来说:“鲁家是分过家的,队里的老人都知道,而且当时鲁副书记什么也没有分到……”   二姑急忙截住他们的话道:“你们也都知道大哥的亲娘早就过世了,他是我妈抚养长大的,所以分给我妈一个抚恤金名额并不过分。”   鲁老太太又重新坐到地上,又开始大哭,“我可是把满堂从小养大的呀!”   周干事工作多年,早看出了鲁老太太这样的人最难说服,又觉得鲁满芬的道理也不错,就向罗书记说:“要么,就给鲁老太太一个抚恤金名额吧,毕竟也符合政策。”   “可是满堂家只剩下四个孩子,最大的才十六周岁啊!”罗书记就说:“哪怕两个抚恤金名额都给了丰收和丰美,我都不知道他们的日子怎么过!”   二姑就郑重地说:“周干事,罗书记,我母亲没文化,年纪也大了,没有儿子依靠一时想不开,一定想要抚恤金,大家都能理解。但其实她心地最善良了,当年把大哥拉扯大,现在大哥家的四个孩子,她肯定会管的。就是我们这些长辈,也都能搭把手。我和妈早商量了,回队里就把孩子们都接过去……”   “你这话说得对,鲁满堂的最大的孩子才十六岁,还没有成人,你们这些长辈是应该多帮忙。”周干事点头,“要是这样,抚恤金给老人一份,给孩子们一份也无所谓,以后由老人照顾孩子们。”   罗书记就又强调,“他们是分过家的。”   二姑马上说:“家能分也就能合,大哥家的孩子都没成年,总要依靠长辈们的。”   在座的都是大人,因为鲁盼儿是家里的长女,所以也被找来了,她静静地听着大家说话,慢慢明白了所有人的心思:罗书记是想为自家多争取的,可他总是外人,对自家的情况知道的有限,且他是讲道理的人,争不过混闹的后奶和二姑;吴队长刚当上队长,管不住后奶和二姑;周干事是县政府的人,与谁都不认识,现在已经被二姑骗了,觉得后奶和二姑都是好人,而且他急着把事办好离开,就不得不让步;至于奶和二姑,她们想要的就更多了……   看着抚恤金、赔偿金都安排好了,鲁盼儿就站起来说:“爸爸妈妈是为了修水渠牺牲的,都是英雄,我是他们的女儿,不会为了利益与政府挣抢,赔偿金的数目我同意,抚恤金只给家里一份我也同意,但我想请周干事、罗书记,还有吴队长一起帮我作证。”   罗书记就问:“盼儿,你想让我们做证什么呀?”   “过去分家的时候我还小,也不懂事,但是我爸妈活着的时候每年都会给奶送五十斤大米、三百斤玉米,家里做了什么好的每次都会送过去一碗——这都是应该的,小辈总要赡养老人。现在爸爸不在了,他的抚恤金给奶一份,我们家是不是不用再赡养奶了?”   “那怎么能行?”二姑就不高兴地说:“你爸爸的责任你们当子女就应该接着,那才是孝道。”   鲁老太太也重新开始哭了。   这一次周干事没有再退,毕竟他还是有原则的,“既然鲁满堂的抚恤金给老太太一份,那就是养老。几个孩子都没成年,不用负担,也不可能负担得起。”   罗书记就说:“盼儿,周干事答应你了。”   “还有,”鲁盼儿已经想好了,“我们姐弟四个能自己过日子,不用麻烦奶和姑了,赔偿金、抚恤证都交给我们自己就行。”   家里出了事,鲁满芬从化工厂回来就想好了应该怎么办,而一切也都按她的打算进行着。她当家作主惯了,不只是自己家,就是娘家也一样,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侄女一开口就把她的计划打乱了。   自己还真小瞧这个侄女了!   不过,小丫头想跟自己斗?鲁满芬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就重新温和起来,“盼儿,你还小,又一直上学,什么也不懂,哪里知道过日子的难处?再说家里就你们几个,你奶也不放心呀!”   “我满十六周岁了,已经是大人了!”鲁盼儿就说:“今年暑假爸妈去修水渠时就让我带着弟弟妹妹们在家里,后来我上高中,爸妈再出门就把丰收和丰美寄养在陈家。”   “对,盼儿说的明白。满堂和媳妇不在家,也没有把孩子交给奶奶照顾,而是让盼儿带着弟弟妹妹们过日子。”罗书记又指了吴队长,“你是九队的,最了解情况。”   吴队长就说:“是,盼儿从小就挺能干的,副书记两口子都忙,家里许多事都是她在管。盼儿上了高中,因为鲁老太太要的钱和粮食太多,王巧针就把双胞胎寄养在陈家了。”   鲁家大女儿完全将两边的关系说得清清楚楚了,又有吴队长的证明,周干事心里雪亮,不由点了点头,鲁老太太和鲁满芬一时竟都说不出反驳的话。   鲁盼儿又接着说:“现在家里出了事,我已经想好了,从高中退学,回来参加队里劳动,把家支撑起来,也能照顾跃进、丰收和丰美。”   农村十几岁就参加劳动的并不少见,生产队也会按能力计算工分。鲁盼儿个个高高的,说话有条有理,周干事、罗书记等人这一会儿已经把她当成了大人,“这样也好。”   “大家要是觉得我说的话没错,就帮我写个证明,再签上字,以后作为证据,今天分好抚恤金后,两边各自过日子,谁也不能反悔。”   周干事最希望事情早些办好,立即就点了头,“那好,我帮你写证明。”   罗书记又劝道:“盼儿,自己顶门立户过日子不容易,你又是个女孩子,可要想明白了。”   鲁盼儿早下了决心,“罗书记,我想好了。”   倒是鲁老太太和鲁满芬不肯签字,她们着实想借此机会把鲁满堂和王巧针这些年积累的东西占了去,至于几个孩子,过一年把鲁盼儿嫁了挣一笔彩礼,鲁跃进已经是大半个劳力,参加劳动能挣工分,而丰收和丰美很快也能干活,何况还有赔偿金和抚恤金。   鲁满芬焦急地说:“盼儿还小呢,家里怎么能不靠长辈?这么多钱交给她,万一胡乱花了怎么办?”   “我不会乱花钱的,”鲁盼儿看也不看她们,只向罗书记、周干事等人说:“我们也不用靠别人。”   鲁老太太气得又躺到了地上,“所有的钱就是应该给我!”   调节纷争,最能看出谁是什么样的人,周干事心里全明白了,就催促她们,“你们已经占了便宜,还想怎么样?我们是代表政府出面处理公事,不是谁能闹就听谁的!” 第28章 抢自行车   丰美的病打了几针很快就好了,鲁盼儿问过医生,交了住院费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回了红旗九队。   家里有些时候没住人了,冰冷冰冷的,鲁盼儿烧了炕,擦了灰,然后去了陈婶儿家。   陈婶儿正在屋子里抹泪,见鲁盼儿来了赶紧擦了,却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接了丰美出院,才回来。”   “吃饭了吗?”陈婶儿就说:“要不先在我家吃点儿吧。”   “不了,”鲁盼儿摇了摇头说:“已经做了,我让丰收看着火,带跃进过来取丰收和丰美的东西。”   陈婶就叹了一声气,“你们几个接下来怎么办呢?”   “我退学回队里参加劳动,”鲁盼儿反而劝她,“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难过也没有办法,陈婶儿还得想着怎么继续过日子。”   自己家难,陈家也难,陈队长没了,陈家老大建军在部队,只陈婶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   “你说得对,”陈婶儿想起了自己先前与王巧针的约定,拉了盼儿的手,“以后我们两家就互相帮助吧。”   “那是当然,”鲁盼儿觉得陈婶儿正与自己同病相怜,点头答应着,“以后建国和跃进还是同学呢,总要互相照应。”   “你还让跃进上学?”陈婶儿就说:“别上了,家里这情况,我打算让建国退学了。”   鲁盼儿也有些吃惊,“建国要是退学多可惜呀。”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要退学的,但是却从没想让跃进退学。   “可惜也没有办法,”陈婶儿就说:“家里没有人挣工分,吃什么呢?上高中每个月都要交粮食、菜钱,还有学费、交通费什么的,算起来不是小数儿。再说,他爸没了,想推荐上大学、招工更不可能了。”   又叫跃进过来,拉了他的手,“听婶的,你也跟建国退学吧。你姐供不起你上学的,再说你虽然比建国小,可个子却长得比建国高,参加劳动一天怎么也能记七八个工分,你们家的日子也就能过下去了。”   跃进就点点头,“婶儿,我知道了。”   陈婶儿又嘱咐了几句,无非是自己过日子要注意什么,带着他们去了西屋,把丰收和丰美的东西收拢收拢,卷成两个铺盖卷儿,“你们先拿回去,若是落了什么再回来取。”   鲁盼儿就带着跃进每人抱一卷铺盖回家了,正好饭菜也都好了,大家围在桌前坐下,却都想起了爸妈再不能回来,都吃不下,先哭了起来。   半晌,鲁盼儿先停住了哭泣说:“别哭了,爸妈要是回来,也会告诉我们好好吃饭。”   虽然是这样的道理,可是鲁盼儿才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又哭了。   这顿饭不中不晚,吃得凄凄惨惨,饭后鲁盼儿又烧了水,让大家擦擦身,换下脏衣服,再喊丰收和丰美过来,打了盆热水让他们泡手。   这两天没人管,双胞胎的小手弄得黑乎乎的,又皴了,不像样子。   热水泡上一会儿,鲁盼儿帮他们搓掉上面的黑泥,又拿出一盒蛤蜊油涂上一层,“明后天再泡两次,手就好了——以后天天都要好好洗脸洗手。”妈妈一向干净体面,最看不得孩子们邋遢,自己既然要担起这个家,决不会让弟弟妹妹们弄成野孩子样。   双胞胎点点头。   鲁盼儿洗了衣服,然后铺炕,“早点睡吧。”   一连几天在公社,怎么过来的竟然都恍惚了,姐弟几个精神都不足,回到家中只觉得安稳又舒服,很快就都睡了。   半夜里,鲁盼儿醒了过来,听着弟弟妹妹们睡得都香,又无声哭了一场,然后躺在炕上想事情。   “丰收、丰美从今天就回校上学,就快期末了,学习不能落下太多,而且杨老师在学校还能帮着开导他们。”   “跃进呢?虽然陈婶让他退学,而且陈建国也退学了,可是自己还是不能他退学。”   “自己是长女,家里有事儿只能退学参加劳动,可是跃进就不必了——自己能供得起他上学!眼下有赔偿金,可以先用着,自己很快就能挣工分了,将来不只跃进,就连丰收和丰美都要上高中,要是能上大学就更好了。”   “听说上大学的路费、学费、生活费更贵,但那也没什么,田翠翠能想到挣钱的办法,自己一定也能!”   估计着时间,鲁盼儿起床了,先到院子里把衣服收回来。冬天天凉,衣服早冻得硬邦邦的,不过不要紧,放在炕上一会儿就彻底干了。   她做了饭,将弟弟妹妹们叫起来,穿上干净衣服,先送丰收和丰美上学,然后拿着丰美住院的收据去找吴队长,卫生院的医生告诉她可以回生产队报销的。   吴队长盖上章同意报销,让她交给队里的会计——因为出了事故,修水渠的工程暂时停工,此时又是农闲,她便去了会计家。村里的会计姓赵,就带着她到队部拿出账本,再戴上花镜,打了半天算盘将钱算出来给了她,又安慰了几句,“你爸你妈都是好人,以后过日子有什么难处,只管找我们。”   鲁盼儿听了眼泪立即就含在眼圈,赶紧忍住了跑回家,还没进院门就听跃进大声喊,“谁也不许动我爸的东西!”便赶紧推开门走进去。   “二姑,你这是到我们家抢自行车吗!”鲁盼儿拦在门口冷冷地问:“难道你忘记了我们刚刚在公社请周干事、罗书记和吴队长写了证明?”   刚刚过去的事情让鲁满芬对侄女已经生出了淡淡的畏惧,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先是不声不响的,可一开口只几句话就把自己的打算搅乱了,让县里来的周干事完全站在了她那边。是以鲁满芬一早瞧着鲁盼儿出了门才到大哥家推自行车——她急着回化工厂,等不了太多时间。   不想鲁跃进听了声音出来,死活护住自行车。   现在再被鲁盼儿一句问到面前,鲁满芬就说:“什么证明不证明的,我们总是一家人,还能被外人离间了?”   鲁盼儿不客气地说:“我们就是两家人,证明也写得清清楚楚!”   鲁满芬昨天回到鲁家被娘埋怨了一夜,现在又被侄女和侄子打了脸,一股怒火腾地一下子起来了,“小崽子们,竟然敢跟长辈硬邦邦地说话!”一巴掌就向鲁盼儿打来。   鲁盼儿身子灵活,只一闪鲁满芬便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幸而扶住了院门,站稳了喘着气喊了一声,“大龙二龙,二姑被人打了,你们还不过来!”   大龙和二龙不知从哪里冲过来,“鲁盼儿,你敢打二姑!”   鲁盼儿见二姑喊人,赶紧要将院门关上,可鲁满芬也反应过来,急忙回来用身子顶住门,又催侄子,“先推了自行车再说。”   鲁跃进见二姑对姐姐动手,也赶了过来,鲁盼儿也急忙告诉他,“快关院门!”姐俩儿用力一推,将二姑彻底推了出去,抢在大龙和二龙扑上来之前把院门闩好。   左邻右舍们陆续都出来了,鲁盼儿就大声说:“你们要是再敢抢东西,我就请吴队长帮我报案,周干事可是给我们写了证明的!”   冬日天寒,家家早挂了厚门帘,因此不似夏天有点事情全队的人差不多都能听到,但鸡、狗叫得凶,便也惊动了不少人家,陈婶就站不远处骂:“还真是黑了心肠的!抚恤金也抢!几个孩子的东西也抢!”   又有几个妇女看不过,也帮着鲁盼儿姐弟,“满芬,你可是过了,嫁出门的女儿还回来抢大哥的家产,让人看不起呢。而且当初满堂和巧针被分出来,可是连祖屋都没得一间,满仓也应承了养老的。现在满堂两口子因为公事没了,孩子的抚恤金你们抢了一份,还要抢家里的东西,盼儿要去报了案,公安局都要来抓人的!”   鲁满芬见犯了众怒,就陪着笑说:“我哪里能抢侄女侄子的东西呢。因为着急回化工厂,就想借大哥家的自行车用一用,过些天就还的。”   正说着,吴队长走了过来,“鲁满芬,在公社大院时你是怎么答应的?副书记的抚恤金给你娘一份,两家各过各的日子,互不打扰!当时我心里还想着你在化工厂日子过得好,心地也就好了,能帮帮盼儿姐几个,现在才知道盼儿竟有远见,早知道你们家不安好心!”   鲁盼儿重新打开院门说:“昨天刚写了证明,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今天在大家面前,我把话说在前面,要是我后奶家里的人再到我家拿什么东西,就是偷是抢,我一定要报案,再请周干事出来作证!”   鲁满芬就嘟囔着说:“谁稀罕你家的东西呢。”说着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第29章 跃进挨打   鲁满芬被骂走了,队里的人却都留在鲁家门前说话,这个说:“副书记给咱们九队立下多大的功劳呀!每家吃到大米都会念着你爸的好。还有妇女队长,咱村最能干的女人,谁不敬佩!”   那个劝,“所以呀,盼儿,跃进,你们别怕,咱们九队的人不是没良心的,那边再来人你就喊,大家都来帮你们!”   又有吴队长的媳妇吴婶儿带着小春婶儿几个妇女抓来几只鸡,半篮子鸡蛋,“前几天你们家和陈家出事了,我们便把猪和鸡接过去养着。现在鸡和鸡蛋还给你们,猪过两日队里要统一上交到代销社,顺便替你们两家一同送去,卖的钱帮你们带回来……”   还有许多鲁盼儿没想到的事,大家都替她想到了前头。   鲁盼儿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可是嗓子却梗住了,什么也说不出,眼泪又哗哗地落了下来。   吴队长就说:“大家都散了吧,不必说太多,日久才能见人心,先让盼儿姐俩回家歇着。”   鲁盼儿带着跃进等大家都走了才回屋里,静默半晌,起身炒了一袋炒面,又煮了几个鸡蛋,打好包对跃进说:“你在家里也是难过,不如早点回学校……”   鲁跃进摇摇头说:“我也不上学了。”   “你还是去吧,”鲁盼儿就给他讲道理,“我已经算过了,我退学挣的工分,加上丰美的抚恤金,就能够家里的花销了,也能供得起你上高中。即使有什么事,还有爸妈的赔偿金,所以你还是别荒废了学业。”   “我不去。”   “陈婶儿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鲁盼儿又说:“她虽然为我们好,但其实没文化,也没多少见识,还是杨老师说的对,读书最有用了,就是爸妈也愿意你继续上高中的。”   “等你高中毕业了,万一能推荐上大学,将来成了国家干部,爸妈知道了得多高兴啊!”   鲁盼儿说得嘴都干了,可鲁跃进摇着头就一句话,“我不上学。”   看看就到中午了,鲁盼儿只得先做了饭,等丰收丰美放学回来一起吃了,下午又劝跃进,“你个子虽然高,可年纪还小呢,回队里参加劳动,工分也不能太多。接着读高中也不过一年半的时间,花不了多少的钱。到时候如果不能推荐上大学,再回家参加劳动也来得及。”   “来,听姐的话,赶紧拿了东西,姐骑自行车送你到公社。”   可跃进就是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答应。眼看着就要错过去县城的班车了,鲁盼儿一气之下上前就捶了他几下,“你再不听话!再不听话我就打你!”   弟弟一向淘气,以前鲁盼儿气得狠了也曾打过跃进和丰收,但不过随手拍一下,吓唬吓唬而已,往往他们也立即就跑掉了。不想今天跃进犯了倔脾气,竟一动不动地被她打了好几下。   鲁盼儿打得手痛,心里更痛,估计着时间赶不上长途汽车了,忍不住大哭了起来,“跃进!你再不上学,我打也把你打去!”   跃进也哭了,“姐,我不去了,我们一起供丰收和丰美上学吧!”   姐俩儿抱头哭了一场之后,却依旧谁也说服不了谁。   看着丰收和丰美就要放学了,鲁盼儿就说:“等到晚上我们去找杨老师吧,让杨老师给我们出主意。”   正要去厨房做饭,杨老师带着丰收和丰美来了。   鲁盼儿赶紧去烧水,如今她没有心思,家里连热水都没有,“杨老师,你先坐一会儿。”   “别忙了,鲁盼儿,”杨老师拦住她,又叫跃进,“来,我们一起坐下来,商量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鲁盼儿就说:“我正想晚上去请教杨老师……老师,你说跃进是不是应该继续上高中?”   “是应该,”杨老师就说:“鲁跃进,老师明白你想留在生产队挣工分,帮着家里过日子。但是,你想过没有?你父母,你姐姐对你的希望是什么?你以为自己很懂事,可其实却伤了她的心。”   鲁跃进就低下了头。   自己说了半天,不如杨老师一句话,鲁盼儿见他被杨老师说服了,放下了心,“跃进明天就回襄平高中。”   鲁跃进果然不再反对。   杨老师拍了拍跃进,“带着丰收丰美做饭去吧,我跟你姐再说点事儿。”   跃进就带着双胞胎出去了。   杨老师看着最喜欢的学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鲁盼儿,你也继续上高中吧。”   鲁盼儿再没想到杨老师会这么说,下意识地摇头道:“不行的,家里总要有人挣工分,做家务,种自留地,养猪养鸡……”   “论起资质,你比鲁跃进还好,每天只想着家务、猪、鸡太可惜了,老师供你们姐弟上学。”杨瑾就又说:“相信老师,老师很有钱的。”   “丰收和丰美,还可以继续托在陈家,或者吴队长家也行,你和跃进一起上高中。别人问起来,你只说是鲁副书记和鲁婶儿攒下的钱。”   “你也不要有负担,将来你长大工作了,有余力就把钱还给老师,还不上也不要紧。”   “老师不希望你的学业白白荒废了。”   杨老师劝自己的话与自己劝跃进的话有些相似,鲁盼儿当然觉得很对,甚至她差一点就答应了,因为她的确很喜欢上学。   而且,她还知道杨老师是真心帮自己上学的,如果自己能推荐上大学,他可能比自己还开心呢。   将来自己长大了,挣到钱也一定会还杨老师。   但鲁盼儿还是一点点地清醒了,“杨老师,我不能去。我退学回家是要挣工分养家,但也不全是因为钱。虽然丰收和丰美以前托在别人家里,但那不过一两个月,妈也会经常回来看他们,现在把他们整年放在别人家我怎么也不放心。就是跃进,他在襄平高中岂能安心学习?”   “虽然我也想上大学,在优美的校园里读书、学习,可是留在红旗九队参加劳动,养猪养鸡,做饭做家务,把鲁家好好地维持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鲁盼儿用清亮的眼睛看着杨老师,“谢谢你,老师。我是跃进、丰收和丰美的姐姐,有责任把他们都带大。”   杨瑾心里也明白鲁盼儿退学是最眼下最合适的选择,而且他也明白这一次鲁盼儿牺牲自己退学与重男轻女无关,她比鲁跃进大,比鲁跃进懂事,能独立支撑起家门,但是他还是为心爱的弟子遗憾,因此便想帮着鲁盼儿完成学业,至少读完高中。   可听了学生的话,他不得不点了点头,“鲁盼儿,你还真让我刮目相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不懂得这些道理。”   鲁盼儿并不相信,“杨老师,我可没有你有学问。”   “不只是学问的事,这里面有人生永恒不变的道理。”   鲁盼儿一时不能全懂,但是她明白杨老师是赞同自己的,便起身道:“杨老师,我去做饭,你也在家里随便吃点儿吧。”   “不了,我还有事儿呢。”杨瑾说着便走了。   第二天,鲁盼儿送走了跃进。   接着鲁二龙也重新回到学校,听说后奶决定大龙和二龙一个继续读高中,一个回家参加劳动。二姑就为两个侄子作主,让他们抽签决定,最后二龙抽中了写着上学的纸团,大龙就和陈建国、鲁盼儿一样退了学,留在队里参加劳动。   周末的时候,鲁跃进竟然回来了,还带着许琴、万红英、郑峰、胡一民、赵剑等好几个同学。 第30章 无怨无悔   同学们到家里时,鲁盼儿正与陈婶儿在家搓玉米。   红旗九队虽然将许多旱地都改了水田,但还有一大片田地因为地势高而只适合种玉米,每年队里产量最大的还是玉米,各家分得最多的粮食还是玉米。就比如今年,每人口粮分了二百八十斤大米,六百斤玉米。   不过玉米分到社员家中,并不是直接可以吃的玉米粒,而是带着玉米棒的——上交的玉米送到公社,那里有专门的脱粒机,将成堆的玉米棒放进去机器轰隆隆地响上一阵很快就脱好粒,但是队里却没有,家家也不愿意把分到手的玉米送去脱粒,一方面要花钱,一方面机械脱粒会损失一些粮食。   六百斤玉米,听起来挺多,但其实是毛重,去了玉米棒只有三百多斤,再打成能吃的玉米碴还要损失一成左右,自家搓玉米总是能省一些,而且还不用花工钱。   何况搓玉米也是有趣的事。   冬天的时候,一家人,或者三五个邻居凑在一起,团团坐在炕上,围着大笸箩一边搓玉米一边说闲话儿,几千斤的玉米没两天就搓完了。大家就再换一家,互相帮助着就把活儿干好了,又一点也不寂寞。   鲁盼儿不愿意与大家凑热闹,就一个人在家里做,不想陈婶儿来了,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倒把愁思去了大半。   眼下见盼儿的同学来了,陈婶儿就站起身说:“你们同学在一块儿说话,我先回去了。”   鲁盼儿就说:“陈婶儿,回家顺便帮我叫建国过来,这些也都是他的同学。”   陈婶儿点头,“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喊建国过来看看同学呢。”   许琴只待陈婶儿一出门,上前抱住鲁盼儿就哭,“班长!你不许退学!”   鲁盼儿方才与陈婶儿在一起时已经哭了一场,现在却忍住了,轻轻拍拍许琴,“有话好好说,哭什么呀。”又推她,“我身上都是玉米屑,还没打扫打扫呢。”   “我不管,我不管,”许琴将鲁盼儿抱得更紧了,“你答应不退学,我就不哭了。”   万红英就帮着劝,“许琴,你不懂的,鲁盼儿家里没有人种田挣工分不行,她不可能再上学了。”   “我以后再不买零食,把节约下来的钱给鲁盼儿,不就行了!”许琴从衣兜里掏出零零散散的几块钱,惭愧地说:“我平时大手大脚习惯了,从听到消息后我一分钱没花也才攒下这些。不过下个月,我爸一给我邮钱,我就立即留下一半,一分不花都给你用。”   许琴父亲每个月给女儿三十元钱,杜老师帮她在学校食堂换十五元饭票,其余的就都随她零花。她要分出一半给自己,就什么也不能买了。   胡一民和赵剑也都说:“我们也有零花钱,也都可以拿出来。班长,你重新回学校吧。”   万红英就说:“除了钱,还需要粮票……。”   “我们也可以凑粮票……”   鲁盼儿赶紧打断了大家的话,“你们的好意我都明白,可是我已经决定退学,就算你们帮我凑出了上学需要的钱和粮票,我也不会去了。我是家里最大的,总要供养弟弟妹妹们,维持这个家。而且,在生产队劳动也一样光荣,并不比上学差,我已经下了决心,谁也不要再劝。”   “今天你们到我家做客,我特别高兴,要好好招待你们。”鲁盼儿说着,就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请大家吃。   来的路上,许琴等人个个凄凄惨惨的,现在听了鲁盼儿几句话重新展开了笑颜,“那我们帮你做饭吧。”   鲁盼儿就说:“万红英、郑峰我还相信,你们几个,还是免了吧。”   “我可以学的,”许琴不甘心,“班长,你说过不会的都可以学!”   “好吧,我是说过,”鲁盼儿就点了头,“那好,你就帮着万红英烧火。”   “那我们呢?”胡一民和赵剑赶紧凑上来。   “你们跟着建国,挑水、抱秸杆、下窖取菜。”鲁盼儿又悄悄叫过跃进,“你去找大龙和二龙过来。”同学们到自己家时,二龙并没有过来,鲁盼儿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找了他们。   “想起他跟着二姑到家里抢自行车,我就恨他,”鲁跃进就说:“在学校我们已经不说话了。”   抢自行车的那一幕鲁盼儿也永远忘不了,但是她还是说:“跃进,我也恨大龙和二龙,但是今天同学们来了,他们不知道我们家里的矛盾,我们还是把他们请来,只当成普通的同学。”   正说着,胡一民抱了秸杆回来,就大咧咧地问:“鲁二龙说带哥哥过来,怎么还没来呢?”   “跃进正要去叫他,不如你陪着他去吧。”鲁盼儿就推了一把跃进,见他与胡一民去了那边找来了大龙和二龙。   没一会儿,丰收和丰美放学回家了,许琴就惊奇地问:“你们真是双胞胎?怎么能一个是女生一个是男生呢?”   “双胞胎也有不一样的,”鲁二龙就说:“我大姑和二姑也是双胞胎,可是她们就长得就不一样。”   鲁大龙和二龙是双胞胎,丰收和丰美也是双胞胎,再听说大龙和二龙的姑姑也是双胞胎,大家都惊奇地说:“你们家双胞胎可真多呀!”   鲁二龙就笑了起来,“听我奶说鲁家每一辈都有双胞胎。”   鲁盼儿看着鲁二龙,大龙脸上尚且有些羞愧之色,可他到了自己家里神情自若,跟同学们说说笑笑的,不露出一点儿别扭,仿佛几天前他并没有跟着二姑到自己家抢自行车一样。他真是坏得不可救药了。   一大群学生们在鲁盼儿的指挥下很快就做出一桌子菜,大家围在炕桌边吃边聊,到了晚上就鲁家住了下来,男生一个屋子,女生一个屋子。   鲁盼儿睡前又去抱秸杆,她要多放进灶里一些,把炕烧得暖暖的。   “姐,我什么都不如你。我们家应该你继续上学,我回家挣工分。”跃进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出来了,“正好因为许琴拦着,我还没有给你办退学,不如……”   “什么你不如我,我不如你的,”鲁盼儿担心跃进再犯倔劲儿,“你比过去懂事多了,就说今天回家之前幸亏你在公社买了肉,才能做出像样的饭菜来;还有陈建国的退学手续、那些行李物品,从食堂退回剩下的粮食、菜金……你都办得很好。”   “如果你比我大,一定会是你退学,我继续读高中;但是我比你大,只能我退学,你读高中。这都是生下来就定好的顺序,谁也改变不了。”   “跃进,姐知道你长大了,以后还会更加能干有出息,也能帮着姐把家支撑起来。”   “姐再提醒你一句,二龙不是好人,可是你也不能什么都摆在脸上,将来会吃亏的。”鲁盼儿就推了推他,“外面冷,赶紧回去睡觉吧,明天还得返校呢。”   回到屋里,挨着鲁盼儿的许琴就小声问:“你真不回学校了吗?”   “当然是真的,”鲁盼儿就说:“我已经想好了。”   “我真不舍得你啊。”   “我们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   “我要向你道歉,”许琴半晌鼓足了勇气,“过去我嘲笑过你,还……”   鲁盼儿就拦住她,“其实你帮我的更多——班级的工作你最积极,提的建议也都很好,最主要的是你为人正直,能坚持正义。”   “许琴,不要再为我不能回学校遗憾,而是要把心思放在我们班级上,协助老师把班级管好,让同学们不要虚度高中的光阴。”   “回去后不要再拦着鲁跃进给我办退学手续了。我还要委托你帮我整理宿舍的东西,跃进不方便进女生宿舍……”   两人聊到了半夜,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   鲁跃进再回家时,不只把姐姐的东西带回来了,还有杜老师和许琴等许多同学送的纪念品。鲁盼儿收下这些东西,心里无比地平静,她经历了美好的高中生活,无怨无悔。   在九队参加劳动,她也会一样做得很好。 第31章 民办教师   鲁盼儿还没来得及上工,罗书记和吴队长派人找她去队部,“现在九队小学学生太多了,杨老师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早应该再加一个老师。先前队里和公社都疏忽了,如今你退学,正好到队里当民办老师。”   这真是鲁盼儿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自己竟要做老师了?   可是几天前自己还是学生呢。   罗书记看出鲁盼儿的犹豫,就笑着说:   “盼儿,你是高中生,比杨老师读的书都多。”   “那可不对,”鲁盼儿赶紧摆手,“我现在有不会的还要请教杨老师呢。”   “那你就继续跟着杨老师学怎么当老师,”罗书记就告诉她,“杨老师说你能行,也会帮助你。”   鲁盼儿一下子明白了,一定是杨老师找罗书记推荐自己当民办老师的。既然杨老师觉得自己能行,她也就不觉得担心了,自己一定能当好老师,就郑重地点了点头,“你们放心吧,我一定认真跟着杨老师学习,当一名合格的老师。”   万彩凤听了消息,急忙找了过来,“罗书记,吴队长,我们家大龙也从高中退学了,应该让他也当民办老师!”   罗书记就说:“生产队小学最多有两个民办老师,再多队里负担不起,上面也不能批准。”   “你们可不应该偏心满堂家的孩子,满仓也是为了修水渠牺牲的呀!”鲁老太太有心打滚哭闹一回,但在队里总要顾及颜面,就忍住了,可说起话来却一点也不客气,“你们当干部的,可要公平啊!”   如果没有那天万老太太胡搅蛮缠,鲁盼儿几个孩子都吃了亏,罗书记并不会一下子就同意给九队增加一个民办教师资格。虽然九队的确缺一个老师,但这种局面已经很久了,也没有必要改。   但是想到满堂的四个儿女们还没有成年,却被亲人抢去一个抚恤的名额,罗书记心里就十分过意不去。他与满堂在一起工作好几年了,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听了杨老师的建议立即就同意让鲁盼儿当民办老师。   确实是有些偏心的。   但是与万老太太打过交道的罗书记,却不会承认自己的偏心,而且,他的确有道理,“公社九个生产队,每个队都有小学,六个只有三年初小的,只一个老师,三个有高小的,都是两个老师。现在红旗九队的民办老师的确有一个缺口,早应该增加了。”   “恰好,鲁盼儿也很合适,在公社初中时她就是最优秀的学生,品德好,劳动好,学习好,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就没有人不知道。”   “初中升高中的考试,鲁盼儿是全县第一名,让襄平高中的老师们都知道了我们红旗公社。而且在高中的几个月里,鲁盼儿表现也特别出色,甚至校长在全校大会上表扬过她。”   “不必说大龙,就是整个襄平高中的学生,也没有一个比得过鲁盼儿的!”   鲁老太太立即又想出了理由,“盼儿和大龙都是一家的,大龙是男的,盼儿是女的,女的就得让着男的。”   “谁说女的就得让男的?那襄平高中咋没让大龙当班长?,”罗书记早有准备,“你们要是不服气,今天就把九队的社员们都请到学校去,让大家看一看大龙和盼儿谁更合适当老师。”   吴队长就说:“也把陈建国叫来,免得将来大家觉得我们不公平。”   陈婶儿和陈建国听了原委,都摇头说:“我们可比不了鲁盼儿,她可是全县考第一的,又是班长,就应该让鲁盼儿当民办老师。”   杨老师就出了一道语文题,一道数学题,鲁盼儿立即就答了出来,大龙却都不会,罗书记就说:“当老师总得有文化,否则不就是误人子弟?”   鲁老太太再没有办法,想躺在地上打个滚,可看到社员们瞧着她的目光,只得老老实实地回家了。当初就因为自己,满仓娶媳妇十分艰难,现在大龙和二龙眼见着也要说亲了,乡亲们面前总不能再闹了。   民办老师的手续很简单,填表后由队里盖了章报到公社就行了,至于老师的工资,由生产队负责,与杨老师一样,每月二十八元,每年发十个月。   鲁盼儿再走进红旗九队小学时,心情难免有些忐忑。   以前她曾经不知多少次来到小学,但都是以学生的身份,现在她却是老师了。   迎面正好遇到杨老师,笑着向她点头,“鲁老师好。”   鲁盼儿觉得脸上有发发热,拍了拍丰收和丰美,“你们先去教室吧,我跟杨老师说话。”然后就说:“杨老师,我……”   “有点紧张,是吗?”   “是。”   “我第一次走进学校教你们的时候,心里也很紧张。”   那时候鲁盼儿刚升四年级,她想了想,“我怎么不知道杨老师很紧张啊?”似乎她第一次见到杨老师时就觉得他非常有学问,非常令人景仰。   “当然不能让你们知道,”杨老师就笑了,“你要显得什么都懂得,一点也不紧张才行。”   鲁盼儿差一点笑了,原来杨老师也曾经紧张过,只不过在学生面前他没有露出来而已!   “而且,你这位小班长可是帮了我不少的忙,替我弥补了许多想不到的事,我一直欠你一句道谢呢。”   杨老师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不过不知不觉间,鲁盼儿已经不紧张了,她笑着问:“杨老师,我要怎么做呢?”   “现在小学有五个年级,初小和高小各一个教室,你就负责低年级吧。”杨老师告诉她,“这几天你不用着急讲课,只帮着管理学生,就像你过去当班长时做的。先听我讲,然后我再带你练习几次,再给学生们讲课时就容易多了。”   “老师好!”几个学生在校门口高声地问候。   杨老师从容而温和地点了点头,“大家好!”   “大家好!”鲁盼儿也跟着杨老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似乎并不难。”   事实上也不难,鲁盼儿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这么快地融入到民办老师的工作中。她听杨老师讲了几次课,认真琢磨杨老师的每一句话,悄悄备好了课,一次就通过了。   然后她就正式接手了初小三个班。   鲁盼儿本来就是好学生,初小三个年级的知识她当然胸有成竹,班级的学生们都是九队的孩子,她全部认识,加上她又当了好多年班长,对于管理班级很有办法,很平稳地就度过了最开始的几天。   最大的一次问题是鲁丰美一时口误,在教室里叫了她“姐”,引得同学们都笑了起来,鲁盼儿有点儿尴尬,就也笑笑说:“在家里叫姐,在学校要叫老师。”还算轻松地平息了事端。   杨老师见她把三个班带得很稳,便很快放手了。   鲁盼儿每天给三个班各上一节数学,一节语文课,这就是六节,再加上音乐、美术、体育、劳动等课,从早到晚少有空闲时间,她才真正体会到杨老师的辛苦。   表面看初小的班级多一些,老师的任务也重,但其实正相反,红旗九队的初小只有本生产队的学生,一个年级几个学生到十几个不等,加起来不过三十多人,就是分三班上课,也好管一些。   可是高小却有八队的学生,每个年级的学生都过二十人了,特别是四年级新转到九队上学的学生,他们不是杨老师从小带大的,课堂纪律不好,学业参差不齐,管理这些孩子们就很不容易,课程更不必说比初小要难得多。   鲁盼儿都想不出过去杨老师怎么一个人带这么多的班,有一天看着八队最淘气的几个孩子放学走了,忍不住说:“九队小学早应该增加一个老师了,杨老师为什么过去没有提过?”   杨老师微微一笑,“我过去要是提了,这一次你不是没有机会当民办老师?”   虽然自己很幸运地当上了民办教师,但杨老师绝不可能算到自己今年退学回家,鲁盼儿就摇头笑着说:“杨老师骗我!”   杨瑾便略略仰头哈哈笑了,“并不是骗你,我果真不想遇到一个合不来的同事,所以宁愿自己多教几个班。”   同事,而且还是合得来的同事,鲁盼儿听了从心里向外地高兴,过去自己是杨老师最喜欢的学生,现在是他合得来的同事。   果然,自己跟杨老师很合得来,两人一起工作,却从来没有一点点的矛盾。 第32章 留校察看   上了几天课之后,鲁盼儿与杨老师商量,“高小的两个年级太难带了,以后体育、音乐、劳动课我一个人上吧,就是美术课还要杨老师教,我不太会画画呢。”   红旗九队小学的这些课程都是五个年级一起上的,杨瑾每次上课,鲁盼儿就可以休息了,最初她还以为自己不能胜任,后来才懂得杨老师是在照顾自己。可杨老师比自己忙,不能让他再继续承担太多了。   鲁盼儿还是很小的小姑娘时就这样,能干、大度、会照顾人。杨瑾特别心疼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当然她现在变成了大姑娘,但依旧很可爱,“你才当老师多久?又比我小,就不要跟我争着多上课了。”   “我只比杨老师小三岁多一点儿!”前几天公社让民办教师填表,鲁盼儿特别看了一下,杨老师生日小,自己生日大,只看年份两人差四岁,但按月算起来并没有那么多,“而且我们是同事!”   过去在鲁盼儿的心里,一直把杨老师当成父母一样的长辈尊重的,现在不知不觉已经修正了,杨老师是自己的同辈呢,只差三岁多一点儿的同辈。   当然,鲁盼儿还像过去一样尊重杨老师。   “好了,鲁老师同事,为了公平,我们每人负责两门课,我教体育和美术,你教劳动和音乐——我唱歌不如你好听。”   自己唱歌是挺好听的,鲁盼儿更开心了,见学生们都走出教室,检查后把门锁好,笑着说:“杨老师,那我就先回家了。”   等在一旁的丰收和丰美就摆手说:“杨老师,再见!”又拉着姐姐,“我们回家了。”   民办教师的工作的确非常适合鲁盼儿,她不只能挣工资,打理家事,而且还能照顾丰收和丰美,每天姐弟三人一同上学,一同放学,双胞胎很快就走出了父母过世带来的伤痛,又像过去一样快快乐乐的,他们还为姐姐当了老师而十分自豪。   眼看着就到了十二月底,鲁盼儿突然接到一个消息,襄平高中打电话到公社,请鲁跃进的家长到学校去一趟。   学校要找学生的家长,一定是发生大事了,而且多半不是好事——鲁盼儿当了老师,更是明白。她又急又气,第二天早早去找杨老师,说明情况,再把丰收和丰美托给他,然后自己骑车去襄平高中。   到襄平县的长途汽车每天只有一班,不但时间太晚,而且当天也不可能回来,骑自行车虽然辛苦点儿,但时间就自由了,而且还能省了来回的路费。   现在家里虽然有一份民办教师的工资、丰美的抚恤金,还有一笔赔偿金,但是鲁盼儿早把大部分的钱都存到了信用社备用,平时她过日子都很节俭,毕竟将来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才到了村口,就看见二婶推着自行车等在路口,见了她就说:“盼儿,我不认识路,你带我一起去吧。”   昨天公社带来的消息不只是给自己的,还有给鲁二龙家长的。   这也让鲁盼儿心情更加不好。   鲁盼儿不想带二婶去襄平县,可是她也没法拒绝,二婶早拿定了主意一定要跟着她,也不等她答话骑上车子就随在后面。   冬天的冷风迎面吹来,有如刀割一般,鲁盼儿虽然用围巾将头脸全包住了,但依旧感受到彻骨的严寒。突然听到二婶在一旁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们,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家里的事我根本作不得主——这一次都晓得不是好事,所以才让我去的。”   其实鲁盼儿并不讨厌二婶,但是她与红旗九队所有人都一样,从来都无视她。二婶说的不错,家里的事她做不得主,但那是她自己决定的。听说二婶从嫁过来起,就从不参加鲁家的事,对生产队里的事也漠不关心。   二婶不到别人家串门,也不与大家来往,每年她参加劳动的时间都是经过仔细算计的——只挣出自己的口粮,别的就万事不管了。   这其中的原因,红旗九队的人都知道,二婶有一个天生残疾的哥哥,娘家拿她与大姑鲁满芹换了亲,逼她嫁给名声不好的鲁满仓。二婶曾经跑过,却被娘家抓了送回鲁家,若是她离开鲁家,鲁满芹也不会留在婆家。   前些时候,二叔出事二婶也只冷淡地在一旁坐着,从始到终一言未发,因此她突然对自己说话,鲁盼儿还有些吃惊的,“可是,这一次你为什么要管了呢?”   “我早就想把二龙接回家,让他们兄弟一起在生产队参加劳动。”   看来二龙用了诡计去了高中的消息并不是假的。   前几天,大龙参加生产队积肥劳动后回家就与后奶吵了起来,中间嚷出了这样的话。   鲁盼儿侧头看看二婶的神色,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她与自己一样把头和脸蒙得严严的,不过很显然,二婶已经认识到不能再放任二儿子了。   她们骑了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到了学校,正是上午十点钟。   鲁盼儿和二婶一起去了校长办公室。   赵校长认识鲁盼儿,就招呼她坐下,又问二婶,“你是鲁二龙的家长吧?”   “我是鲁二龙的妈妈,”二婶一向话少,此时便在鲁盼儿身边拘紧地坐下,“不知道有什么事?”   赵校长叹了一声气,“是这样的。鲁跃进和鲁二龙损坏公物、打架,学校决定将他们开除,特别把家长请来说明一下情况,领回学生。”   鲁盼儿在听到消息时就猜到跃进和二龙打架了,跃进性子急,二龙有心机,经历了抚恤金和自行车的事后,他们俩早就水火不容了。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还有损坏公物,便急忙问:“鲁跃进怎么损坏公物的?”   “英语班每天借录音机学习,鲁跃进和鲁二龙在运送的时候把录音机弄坏了,现在田老师已经带着录音机到市里去维修,还知道能不能修好,两个英语班的课都停了。”   “原本录音机坏了,学校也只对他们进行了批评,可是他们一出校长办公室就在走廊打了起来,鲁跃进还把鲁二龙的鼻子打出血了。”   借录音机学英语还是鲁盼儿发起的,当时她向田老师保证了一定特别爱护录音机,每天都小心地借来再小心地送走,她有事情时,也只把这样重要的责任交给对待班级工作特别认真的许琴。后来,二班也跟着一班学英语,她还再三提醒胡一民要爱惜录音机呢。   没想到自己才退学没多久,鲁跃进竟然就把录音机弄坏了。   然后他又跟鲁二龙打了一架。   这时赵校长已经让老师把鲁跃进和鲁二龙都找来了,向鲁盼儿和二婶说:“家长有什么要问的,就当面把话都说清楚吧。”   鲁跃进像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走到姐姐面前,还没说话眼圈就红了,“二龙故意绊了我一下,我才摔坏了录音机。”   二龙倒是扬着头,用不以为然地语气说:“你自己摔了,却一定要赖在我头上,我可不承认。”   不用说,二龙绊跃进的时候,一定会挑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因此鲁盼儿只问弟弟,“打架是你先动的手吧?”   跃进垂下了头,那边二龙就指着鼻子上的一块血痂说:“当然是他先动的手,有好几多老师和同学们都看到了呢!”   赵校长也说:“当时学生们在教室,老师在办公室,听到录音机落在地上的声音大家都跑了出来,就见鲁跃进在打鲁二龙。”   事情很清楚了,录音机怎么摔的大家都没有看到,但是跃进打二龙却有许多人都亲眼所见。   鲁盼儿可以肯定二龙故意把跃进绊倒摔了录音机,然后激得跃进动手,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想了想,她就问跃进,“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跃进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果然十分后悔,姐姐主动退学供弟弟妹妹们上学,可是自己却要被学校退学回家,姐姐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我错了。”   “校长,”鲁盼儿就说:“我弟弟确实错了,他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学校能不能原谅他一次,先不退学?至于摔坏的录音机,由我们来赔。”   赵校长教了多年的学生,对于学生的心思一眼就能看穿,他其实已经看出鲁跃进本性不坏,就是性子急躁了点儿,倒是鲁二龙的话不大可信。所以在处理问题时,虽然看起来鲁二龙错误小些,但他却赞成将两个学生一同开除。   现在再有鲁盼儿求情,心就软了,他一直很喜欢鲁盼儿这个学生,见她才退学不久就成熟了许多,言谈举止不逊于成年人,十分同情这对姐弟的遭遇,想了想说:“如果认错态度好,又能赔偿公物,学校也可以考虑暂时不开除,改成留校察看。” 第33章 能赔得起   鲁盼儿听到跃进不必开除,十分高兴,拉着跃进给赵校长行礼,“谢谢校长了!”   不想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二婶突然开口,“我们家没钱,不能赔录音机,学校就把二龙开除回家吧。”   鲁二龙立即生气地说:“是鲁跃进摔坏录音机的!他还打了我!要开除就都开除!怎么也不能只开除我一个!”   二婶就小声劝,“二龙,回家吧,我早说让你退学的。回家挺好的,你和你哥一样早点儿参加劳动,多挣点儿工分,也早点儿娶媳妇。”   “我不回家!”鲁二龙恶狠狠地说:“凭什么鲁跃进还上学,我却要回家!要回就一起回!”   二婶就来劝鲁盼儿,“让跃进也回家吧,你还是个孩子呢,哪里供得起三个学生?你爸妈的抚恤金也花不了多久,跃进回家挣工分,你们俩供丰收和丰美还差不多。”   “二婶,我能供跃进继续读书!”鲁盼儿就抬头说:“至于他们俩为什么打起来,大家心里都明白。”   赵校长心里更清楚了,鲁二龙的家里早不想他上学,但是他不甘心一个人退学,一定要拉着鲁跃进。但是眼下,只开除鲁二龙肯定不合理,毕竟鲁跃进先动手打伤了同学,表面看错更大一些,“这样吧,学校最多可以答应留校察看,两个学生都一样,至于退不退学,还是要你们家长作主。”   鲁盼儿就推跃进,“你赶紧向校长承认错误,保证不再犯了。”   跃进就说:“校长,我以后绝对不再打人了,要是再犯,你就开除我。”   赵校长就点了点头,“留校察看期间犯了任何错误,就只能开除了,但是如果表现好,毕业时就可以撤消,也不记档案。鲁跃进,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劳动,争取毕业前把留校察看撤消了。”   “谢谢赵校长!”鲁盼儿心里松了一口气,就从兜里拿出二十八元钱,这是她才发的工资,出门前就都带了出来,“不知道修录音机要花多少钱,我先把这些钱交给学校,家里还有些存款,都可以取出来赔学校。”   “具体花多少钱现在还不知道,等田老师从市里回来,我们再通知你,”赵校长就说:“先不用交钱。”   鲁盼儿只得把钱收了起来,见二婶和二龙还在争持,就向赵校长说了一声带着跃进出了学校,拉着他到国营饭店要了两碗阳春面,才要交钱,跃进就拦在前面,“姐,你买一碗就行,我一会儿回学校吃饭。”   鲁盼儿就拍开他把钱递了过去,“听姐的。”   两碗面来了,鲁盼儿递过去一碗,“跃进,姐知道你受了冤枉。吃吧,吃过了就长了教训,以后再不能莽莽撞撞的,被人算计都不知道了。”   跃进一直憋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爆发出来,趴在饭桌上大哭了起来,“以前我带的东西,都让大龙和二龙一起吃,这一次我不给二龙,他就记恨在心里,故意把我绊倒了,摔坏了录音机,呜呜……”   饭店里人不多,柜台里收款的大姐便向这边看来,鲁盼儿向她摆了摆手,就让跃进好好哭一场吧,这几天他一定吃不好睡不好的,什么都闷在心里。   半晌,鲁跃进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姐,要不我上学了,挣工分赔学校的录音机吧?”   “你想也不要想退学的事!”鲁盼儿坚决地摇了摇头,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阳春面又推得离他进了一点儿,“吃吧。”   看着跃进吃上了阳春面,鲁盼儿宽慰他,“录音机虽然是贵重的东西,但总归是个物件。家里有存折,我也当民办老师挣工资了,能赔得起,你不要担心。”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按赵校长的教导,好好表现,在高中毕业前把留校察看的处分撤消了。”   “还有二龙,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以后就防着点儿,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鲁盼儿又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跃进,面也挑出去一半,“姐早上吃得多,还不饿呢,你多吃点儿。”   跃进吃了面,却把肉一定夹回去,“姐,你吃!”   鲁盼儿就笑了,“好,姐吃一块,你吃一块。”   跃进毕竟还是小,见姐姐一点儿也没有埋怨自己,又吃了热腾腾香喷喷的阳春面,人重新打起精神,脸上也有了笑容,“姐,我回学校了。”   “我们一起走,”鲁盼儿也笑了,路过百货商店时进去又要买了一斤水果糖和一斤饼干。   跃进就赶紧说:“姐,你买这些做什么?我不要。”   “这个不是给你的。”鲁盼儿交了钱和粮票,“一会儿我回一班看看老师和同学们,糖和饼干是带给大家吃的。”   姐弟二人回了学校,正是午休时间,鲁盼儿就去了一班和二班教室,见见老师和同学们,打开水果糖和饼干,“我现在当了生产队小学的民办老师,已经挣工资了,这是请你们吃的。”   前些时候许琴等同学去看鲁盼儿时,大家还都觉得凄凄惨惨的,现在见鲁盼儿当了民办老师,又给大家带了糖和饼干,都替她高兴,大家说说笑笑的,一直到了上课时间钟声响了,鲁盼儿才离开。   回家的路上,鲁盼儿绕到了化工厂。   上次到这里拉煤时,她曾经看到门口有收抹布的,就好奇地问了一下,原来化工厂里有许多机器,机器上的机油要随时擦抹,抹布用量很大,就专门设了收抹布的点儿。   先前鲁盼儿也没有这件事儿放在心上,但是今天却突然想了起来。   如果学校的录音机彻底坏了,就要花一百五十多元钱买一台新的;即使修好了,恐怕也要花不少维修费,还有田老师到市里修录音机的路费和杂费呢。   鲁盼儿在跃进面前大包大揽,但其实她心里很是担忧。家里的积蓄轻易不能动,要留着弟弟妹妹们上大学。而自己一年才能挣二百八十元钱,又养着三个学生,本来就很紧张了,现在又突然多出一笔大支出,还真要想办法挣钱了呢。   而且,很快就放寒假了,那时民办老师就没有工资,队里冬天的劳动也少,自己总不能在家里白白闲着。   鲁盼儿打听了消息,便回了家,路过公社时还买了一斤肉。   虽然缺钱,可是她也不想让弟弟妹妹们过得比过去苦。   到家的时候,丰收和丰美已经回来了,已经做了玉米饭,正在炖土豆白菜,见了姐就问:“大哥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儿,就是他和二龙吵了一架,学校批评了他们。”鲁盼儿轻描淡写地说着,把肉洗了放在锅里一起煮着,快熟的时候捞出来切成大片,加了葱姜蒜末用油快炒几下,香气扑鼻。   她用饭盒先盛了一份递给丰收,“赶紧给杨老师送去,趁热才好吃呢!”   丰美就问:“还用给奶送吗?”   “不用了,”鲁盼儿给她盛了饭,“你先吃吧。”   “我等你和哥一起吃。”   自从家里有了变故,丰收和丰美都比过去懂事了,鲁盼儿就给她夹了两片肉,“丰收就回来了,你先吃着。”   果然丰收很快就回来了,“杨老师不收,我就放在知青点的桌子上跑回来了。”   “丰收还真机灵!”鲁盼儿满意地点点头,杨老师帮了自己太多太多,自己能感谢的也不过是如此而已,“你也赶紧吃饭吧。”   饭后,鲁盼儿将家里的旧衣服,碎布头都找了出来,打开缝纫机开始缝抹布——化工厂要的抹布并不是随随便便的旧布,而是要把几层布叠做成达到一定的厚度,整整齐齐、一尺见方的布片。   鲁盼儿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缝成了八块抹布——八分钱一块,六角多钱,并不是小数了。   她看着一叠抹布,心里十分高兴。家里从买了缝纫机之后,因为时常帮着队里人做衣服,就积了许多碎布,做抹布再合适不过了。   第二天,鲁盼儿得知不只跃进没退学,二龙也没有退学。二婶昨晚回九队后什么也没说,自己也只简单地告诉大家跃进和二龙在学校犯了错误,现在已经没事了,但她却没有瞒杨老师。   杨老师听了摇摇头,“二龙小的时候挺聪明的,真是可惜了。”   “要不是奶和二婶一个纵容一个万事不管,他也不能变成这样。”鲁盼儿就说:“我看二婶后悔了,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二龙已经学坏了。”   的确是这样,虽然是一个大家族的,可是鲁二龙那边因为不讲理的奶奶和什么都不管的妈妈两个孩子都没养好,可鲁副书记和王巧针却用自己的勤劳能干带动几个孩子又懂事又肯干。对于鲁二龙,杨老师也有心无力,便告诉鲁盼儿,“你别担心,录音机要是坏了,老师替你赔学校。”   鲁盼儿就想到那天杨老师劝自己继续上高中时说他很有钱,其实她知道杨老师早已经是孤儿了,不像丽雯姐那样有父母留在北京,会时不时地给她邮钱、邮粮票、邮许多东西,他每年只有二百多元钱的工资,还有生产队里的口粮,并不比自己家富裕多少。只看平时,他吃的穿的都很平常就知道了。   但是,她还是觉得心里一下子就轻松许多,不由得微微笑了。   不过,自己不会用杨老师的钱!   “就算录音机坏了,我也能赔得起,”鲁盼儿坚定地点点头,“我找到挣钱的办法了。”   “你一个女孩子,能有什么挣钱的办法?千万别鲁莽,现在查得特别严,”杨老师就说:“我可以借你。”   鲁盼儿明白杨老师担心自己也会像田翠翠一样投机倒把,自己确实也想过,但还是马上放弃了。田家被□□后成了落后分子,再没有顾虑,可是自家的弟弟妹妹们还小,将来还要上大学、参军、招工,则会受影响的。于是她赶紧解释,“我昨天回家的路上去化工厂打听了,厂里收抹布,八分钱一块,交过去就给现钱,而且还是支援社会主义建设……我昨晚就做了八块。”   “等放寒假的时候,我就专门给大家做衣服,不收钱也不收东西,只让大家给我带些旧衣服,再就是要留下所有的碎布,这样我就可以做很多很多的抹布,积起来就是一笔钱。” 第34章 矫枉过正   杨老师看着鲁盼儿,她似乎就在一两个月之间长大了,被迫辍学,背负起了家庭的负担。回想起自己离开北京到红旗九队下乡时,也正是这个年纪,便感慨地说:“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办法了。”   “是啊,我最初告诉校长要赔录音机时,心里也十分害怕,只是硬撑着而已。”鲁盼儿笑了,“可是后来我就想到了化工厂,过去打听一下,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当时觉得压力很大,但是现在鲁盼儿已经不担心了,“杨老师,我又想起了过去在新华书店里买的那本裁剪书——那本书都是我看懂了再告诉妈妈的,按照书上的图就能做出许多样式的衣服,我看襄平县里的人穿的衣服就和我们队里不一样。”   “我想队里人一定也都愿意做新样式的衣服,我帮他们做衣服,也就能收集到更多的旧布碎布——这样,除了民办教师的工资,我还能再挣一份钱,还了录音机后,家里的日子也能宽松些。”   杨老师由衷地说:“鲁盼儿,你真是太能干了,比我能干多了。”   鲁盼儿就坚定说:“我们家这个情况,我必须能干。”   杨老师笑了,过了周末再上班时就带来了一块藏蓝色的卡其布,“要过年了,鲁老师帮我做一套衣服吧。”   杨老师一直穿着新式样的衣服,他过去的衣服应该都在商店买的,现在他是想让自己先用他的衣服练一练手,不过鲁盼儿倒不胆怯,毕竟这几天有了空闲就看裁剪书,而且她还跟着妈妈给爸爸做过一套中山装,还是很有信心,“等有空儿我给你量了尺寸,几天就做好了。”   “不着急,过年时才穿呢。”杨老师又递给她一个大包,“这是我在知青点收集的旧衣服旧床单,都洗干净了,你正好拿去做抹布。”   “这么多!”鲁盼儿吃惊地接过包袱,“能做好多抹布呢!”   “注意,别做得太累,对身体不好,也容易影响第二天上课。”   “我知道。”鲁盼儿点点头。再回到家里,她先教丰收和丰美干家务,“以后家里做饭洗碗喂鸡,还有园子里的活儿就都交给你们了,姐空出时间做衣服缝抹布,给家里多挣些钱,将来也供你们上高中,上大学!”   丰收丰美早懂事了,最近也跟着姐姐做些家务,现在都点头,“以后家务我们就全包了。”   鲁盼儿开始给杨老师做衣服。裤子比较好做,她做过的也多,因此很顺利地就做了出来,到了上衣就出了麻烦——裁好了但做起来却不大顺手——妈妈曾经说过,上衣最难做,尤其是衣领和袖子,果然如此。   拆了两次重新做过,鲁盼儿感觉好些,就拿到学校,课间的时候拿出来,“杨老师,你换上新衣服,我看看效果怎么样?”   杨瑾就说:“晚上我回知青点再试吧。”   “那怎么行呢?我得看看哪里不合适,回家再改改呢。”   “噢,也对。”可是杨瑾看看窄窄的办公室,觉得还是没有办法当着鲁盼儿的面换衣服,“还是不用了,一定很合适的。”   “不行,不行!”鲁盼儿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就算杨老师不在意衣服合不合身,但我可想拿杨老师这套衣服做招牌呢。万一做不好,就没有人找我做衣服了。”   杨瑾只得脱去外衣,换了新上衣,心里不自在的很,就说:“我觉得还不错了。”   鲁盼儿倒坦坦然然的,帮他系了扣子,又伸手摸摸领子、袖笼、衣襟几处,“看着还不错——主要是杨老师你长得好,又是天生的衣裳架子,哪怕衣裳做得差了点,你穿上都会显得好看。”   杨瑾窘得手脚都没不知放在哪好了,鲁盼儿就站在对面,两人差不多贴在一起,甚至她的头发已经擦到了自己的下巴,又听她说:“袖子这里还是不大妥帖,我知道毛病在哪了,晚上回去拆了重新做——裤子也试一下吧。”   “不试了,”鲁盼儿才一松手,杨瑾急忙换回原来的外衣去了教室,“就快上课了呢。”   鲁盼儿就把新上衣折起来重新包好,也赶紧去上课了。   上衣改过之后很合身,裤子也很好,杨老师索性就每天穿着,还主动对鲁盼儿说:“那套旧衣服有点短了,也不如这套舒服。”   “其实杨老师是为了让大家看到我做的衣服吧,”鲁盼儿就笑,“已经有好几个人问我做衣服的事了。”   “我真是因为这套衣服穿着舒服,”杨老师坚持,“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不用过年时才换新衣服。”   鲁盼儿就又拿出一个小坐垫,放在杨老师的椅子上,原来裁衣服会余下许多碎布,但其中会有几块大一些的,鲁盼儿觉得做抹布可惜,就拼起来做了小坐垫,因为她发现杨老师的椅子上什么都没有铺,那样坐着会很凉。   杨瑾再坐下时果然觉得暖和多了,也舒服多了,环顾四周,自鲁盼儿来了之后,小小的办公室里发生了几处改变,原来四处摆放的书整齐地排成一排,暖瓶、茶杯下面加了杯垫,铁皮炉子上多年的锈迹都擦掉了,黝黑得发亮……他一向自诩算得上干净整洁,不过鲁盼儿带来的感觉却不一样——那是,温馨的感觉。   其实,鲁盼儿很少在办公室里,一来课太多,二来放学她就回家了,这间办公室差不多还是杨瑾一个人的,可他却能时刻感觉到鲁盼儿的存在。   这是一种很不同的感觉,杨瑾下意识地完全藏在心里,尽量在鲁盼儿面前与过去一样。   正好寒假到了,杨瑾依旧每天到办公室里看书,与鲁盼儿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鲁盼儿这时已经收了十来份活儿,每天从早到晚踩缝纫机,给大家做衣服、被褥、门帘、窗帘等物品,空下来就用碎布做抹布。   襄平高中放假比公社初中小学都要晚几天,跃进回家的时候,鲁盼儿已经攒下两百多块抹布了。   姐弟见面,鲁盼儿并没有问录音机的事,反而把化工厂收抹布的消息先说了出来,“真是挣钱的好机会,做起来很容易,钱给的不少,而且还是支援国家建设——过几天我把这些抹布送到化工厂,能得将近二十块钱呢。”   鲁跃进也赶紧说:“田老师到省城把录音机修好了,才花了两块钱,我已经把钱还给了学校,本来我还要还田老师花的路费、住宿费、伙食费,赵校长说不用了,那些钱由学校报销。”姐姐送他上学时,特别给了他几块钱和几斤粮票,他一分钱一两粮票也没舍得花,正好就用上了。   “这么便宜!”鲁盼儿简直呆住了,她一直觉得录音机很难修好,就是修好了,也要花好多钱的,因此才特别急着挣钱,半晌才说:“我们运气可真好呀!”   跃进也笑了,家里没出事之前他总是没心没肺地笑着,现在倒是难得有笑模样,“我也没想到,不过田老师说录音机看起来摔坏了,其实就是一个螺丝开了,拧好后又换了一个外壳,所以才这么便宜的。”   鲁盼儿就放下手里的抹布,“今天姐给你们做顿好吃的!”说着抓了一只鸡,“我们炖鸡!”   养鸡是为了下蛋的,而家里平时日常针头线脑的小花销多半靠鸡蛋换。九队工分高,生活好一些,但大家也都只在过年时杀一两只鸡,所以鲁盼儿决定吃一只鸡实在是因为太开心了。   跃进、丰收和丰美听了也兴奋不已,大家差不多一年没吃过鸡肉,赶紧都来帮忙。没一会儿,鸡肉就炖在了锅里,散出香喷喷的味道。   到了晚饭时分,鸡肉炖得很烂了,鲁盼儿就盛出一碗交给跃进,“你去给杨老师送去,顺便把录音机的事告诉他,免得他一直为我们担心。”   大米饭,鸡肉炖蘑菇白菜,大家都吃得很饱,鲁盼儿饭后也没有像平时一样立即就去缝纫机前做活儿,而是留在饭桌前问跃进襄平高中和同学们的情况。   跃进就说:“学校没什么变化,同学们也都挺好的,就是孙老师走了,听说调到化工厂工作。”   鲁盼儿就想起了那次运煤,“他早就不愿意在学校当老师,一心想调到化工厂,现在也算如愿以偿了。”   没想到跃进也知道,“孙老师上课时总嫌我们太淘气,说他迟早要离开学校,下辈子再不当老师了。”   “那现在二班的班主任对你们好不好?”   “听胡一民他们说比孙老师好多了。不过我现在调到一班,宿舍也调了,跟二龙既不在一起上课,也不在一起住,见面都少。”   鲁盼儿听了更加放心,“这是学校照顾你,怕你再与二龙打架,特别把你们隔开。”   “我发誓再不跟任何人打架了!”跃进严肃地说:“就是他们打我,我也不还手。”   “什么事也不能矫枉过正,”鲁盼儿就笑了,“你要是遇到了坏人,难道也打不还手?”   “姐不是说同学里面没有敌人吗?所以我才不会还手。”跃进就说:“要是遇到了真正的坏人,我才不会放过!” 第35章 自己解决   姐弟四人晚饭吃得多,说了一会儿闲话就都困倦了,鲁盼儿看丰美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就说:“早点睡吧。”   她自己也决定偷个懒儿,今天不做缝纫活儿了。   正洗漱呢,跃进就凑到身边,小声说:“姐,许琴给我好几次肉包子。”   刚刚在丰收和丰美的面前不肯说,一定是觉得不自在了,跃进小时候不这样,长大了就越来越别扭,不肯跟班级里的女生说话。鲁盼儿觉得好笑,努力压住嘴角的笑意,“那你怎么做的?”   “我不要,她一定要我吃了,还说她是班长,我必须听班长的命令,我只好吃了。”   “许琴出身革命军人家庭,身上有一股侠气。她是关心你,”鲁盼儿想到她们曾经闹的矛盾禁不住笑出了声,“你只要好好对她说,家里给你带了油茶面和钱和粮票,不会饿肚子的,她明白了也就不再给你送包子了。”   跃进就十分为难地说:“姐,你替我跟她说吧。”   “我又不上学了,怎么跟许琴说话?”   “你给她写一封信,我替你代去。”   “那你交给她时不是也要说话的吗?还不如直接把事情说清楚了呢。”   “我才不跟女生说话呢,趁没有人的时候把信放在她书桌里就行了。”   “那也不行,”鲁盼儿摇摇头,“我现在不是你的同学了,你们之间的问题都要自己解决——赶紧回去睡觉吧。”   跃进被她说走了,看着他那么高的个子迟迟疑疑地晃着,鲁盼儿悄无声息地笑了,“弟弟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虽然不急着用钱了,但是鲁盼儿还是决定把手里的抹布先卖了,钱到手里才安心嘛。   就是没有录音机的事,鲁盼儿也要攒一笔钱。如今家里日子过得轻松其实还是爸妈留下的底子,以前爸挣钱,妈挣工分换来口粮——按生产队的规矩,每人口粮一部分是队里无偿分的,另外一部分则要用工分换,如果没有足够的工分,就只能拿钱换了。   民办教师看起来工资不少,但没有工分。所以,明年秋天她要为自己和三个弟弟妹妹都交一笔钱才能换来足额的口粮。   而且就过年了,家里也要添些东西。   看着姐姐一早数了一遍抹布,然后打了个大包袱,又推出了自行车,跃进就问:“姐,你要出门?”   “正好你回来了,在家带着丰收和丰美,我去化工厂把抹布卖了。”   这时节外面特别冷,前几天又下了雪,路很不好走,鲁跃进就说:“姐,我去吧。”   鲁盼儿就随口说:“你不行的。我不只去化工厂卖抹布,还要去襄平县里买些东西……”   没想到跃进立即就反驳,“我都这么大了,这点小事有什么办不了的!”说着上前抢过包袱,“我去!”   过去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家,跃进都是听自己的安排,鲁盼儿一怔,然后就想到其实跃进总也长不大也是因为一直跟在自己的后面,现在家里出了事,他一个人留在高中学习,自然而然地就越来越能干了。   这么说自己不应该再拦着他了,鲁盼儿就点点头,“你果然也长大了,个子都长这么高,我其实也放心你去。”又将事情细致地告诉他,“你先去化工厂,就在门卫那里收抹布,八分钱一块。换了钱再去襄平县城,替我买缝纫机线——喏,就是这样大轴的钱,每种颜色的线都买一轴,黑色和白色的要各买十轴;还有一瓶缝纫机油;再买三块布,丰收丰美过年做套新衣服,你的上衣穿得旧了,也做一件。”   跃进穿上外衣,再戴上帽子,“放心吧,姐,我记住了。”   鲁盼儿就拿过一条长围巾替他围在脖子、脸上,“钱和布票要收好,别丢了,听说襄平县商店里有小偷。”   “我知道了。”跃进说着已经骑上自行车走了。   鲁盼儿看着弟弟一转眼间就骑出去很远,满是担心,怕他不能顺利地卖了抹布,怕他丢了钱,怕他买错了线,怕他买不到合适的布,怕他骑车摔了跤……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原来是陈婶儿,鲁盼儿就说:“跃进去卖抹布了,我怕他出什么事。”   陈婶就噗地笑了,“你也不过比他大一岁。”   “可是过去家里的事都是我做的,他没弄过。”   “放心吧,他已经是大小伙子了,出门办事儿比你一个姑娘家还能差?”陈婶就说:“何况他长那么高的个子,谁又敢欺负他?”   鲁盼儿也笑了,“婶儿说的不错呢。”   “跃进替你出门办事,你正好也能多做一天活儿。”   鲁盼儿也有这样的打算,出门就要大半天的功夫,少做不少活儿呢,“我正好把王家两个孩子的衣服做出来。”她回到屋里打开缝纫机,准备做衣服。   陈婶也熟门熟路地拿起放在炕边的木板,接着打袼褙。   两家原来就好,自从出了事联系就更多了。先是一起搓玉米,现在就在一起做活儿。鲁盼儿帮人裁衣做衣服,余下许多碎布用来做抹布,但是非常细碎的布就用不上了,陈婶拿来打袼褙,真是半点儿也不浪费。   而且,陈婶也不占鲁盼儿的便宜,早就说好了鲁家姐弟的鞋都由她包了。   鲁盼儿原本不肯,但是陈婶一再说这样才是相处之道,也就由着她了。她也很喜欢陈婶过来,在一起说说话,能排解不少愁思,而且,队里、家里的事,她也常有要请教陈婶的。   看建设和建立也跟着陈婶过来,叫了丰收和丰美就一起到外面玩儿去了,鲁盼儿便问:“建党呢?”   陈婶五个儿子,老大建军已经入伍了,老二建国跟鲁盼儿是同学,现在一同退学生产队里参加劳动,老三建党上小学五年级,老四建设与丰收丰美同岁,上三年级,建立再小两岁,上一年级。几个小的都常跟着陈婶过来玩。   “我喊他过来,他却不肯,跟着建国去队部玩扑克了。”   村里人农闲时打扑克还是从知青那边学来的,冬天生产队没有活计,年青人们就一群群地在队部里玩。建国自从退学之后,就加入了玩扑克的行列,只要有时间就去,一玩就玩上一天。   鲁家从没有人玩扑克,爸爸和妈妈只要有时间就忙着干活儿,队里的活儿,家里的活儿,队里、家里的日子才越过越好。鲁盼儿就说:“陈建国毕竟上过高中,有文化,天天打扑克时间都白费了,不如做点儿有用的事儿。”   “他爸活着的时候顶看不上天天玩扑克的,他们也都不敢去玩儿。”陈婶儿叹了声气,“现在他爸没了,我管不住他们了呀。”   鲁盼儿心里一酸,低下了头。   陈婶儿也觉了出来,赶紧又说:“建国和建党要是姑娘家,我就带着他们一起过来跟你做做针线。可是两个半大小子,整天关在家里怎么也坐不住,还不如让他们出去玩呢,反正在队部里也不能出事。”   鲁盼儿也很快收起了伤心,帮陈婶儿出主意,“要不让建国跟着队里的赵会计学学记账?我去领工资时,听赵会计说眼睛花得厉害,明年就不干了呢。”   队里的会计并不是专职的,平时也要上工种田,但是毕竟是会计,又与普通社员不一样,管着记工分和队里的收入、支出,大家都十分尊重。平时分活儿的时候,赵会计从来都是分最轻松的活儿,可是工分却记得不低,总是最高的十分。   “你还不知道呢,”陈婶儿就说:“吴队长早打算让自己家里的人接会计的活儿了,我们家建国哪里能抢得着!”   “吴队长家里人?”鲁盼儿想了想,“吴婶儿没文化,肯定干不了;吴家的大儿子吴强只读了三年初小,哪里能当会计?二儿子又太小,大女儿已经嫁出去了,那就是二女儿吴红了。”   “不是吴红——吴红已经订亲了,差不多就出嫁了,不算家里人了。”陈婶儿告诉她,“吴队长挑的新会计是知青点儿的蔡颖,她很快就是吴家的大儿媳了。”   队里的知青都是从北京来的,文化都很高,就比如杨老师吧,虽然他是初中生,但比自己这个高中生会的知识要多许多。因此鲁盼儿觉得蔡颖当会计也不错,“蔡颖姐不爱说话,与赵会计的性子倒是一样,一定能当好会计。”   “能不能当好会计谁知道?”陈婶儿一边挑布头一边说:“过去你一直上学,队里的事不知道的多,吴强早看上蔡颖了,一直对她好,只是蔡颖不愿意——知青要是嫁给农村人,就彻底落户农村,再不能再调回城市,知青和知青结婚,也是一样的。所以公社这么多知青,年纪也都不小了,就没有结婚的,而是千方百计地找办法调回城市。”   “蔡颖当然也不想落户农村,可她与章丽雯不一样,家里条件不好,一分钱一两粮票都不补贴她,听说过年回家都没有住的地方,想调回北京工作更是不可能——她一个城市姑娘留在农村干农活养活自己,日子特别难。”   “吴家突然间成了队长,又许诺让她当会计,蔡颖就动了心,正好她再不结婚就成了老姑娘……”   “前两天吴队长媳妇已经带着吴强和蔡颖到县城里买东西了,估计很快就会办酒席,那时候消息也就公布了。”   陈婶儿又不满地嘀咕,“你爸当队长,还有我们家陈队长时,都大公无私,谁适合干什么活儿就让谁干,现在姓吴的成了队长,却一心想给自己家捞好处!”   “那怎么能呢?队长不就是为社员们服务的吗?而且,吴队长对我们姐弟还挺好关心的。”鲁盼儿就劝陈婶儿,“只要蔡颖能当好会计,也没什么。”   “我也不是反对蔡颖当会计,不过吴队长帮你们姐弟是罗书记对你爸好,现在他就是对我们家表面上也说得过去。但吴队长的媳妇人品可不行,私心特别重,吴队长不但管不了,还总听她的……”   正说着,就听门响,有人来了。鲁盼儿过去打开帘子,没想到来的竟是吴婶儿、吴强和蔡颖。 第36章 团结群众   鲁盼儿有些担心吴婶儿他们听到陈婶儿和自己的闲话, 虽然自己没说什么,但毕竟也不好, 便仔细打量他们的神色,见没什么异常, 又想到冬天门窗都关得严严的,门口又挂了厚厚的门帘,声音应该传不出去,才放下了心。   陈婶儿倒是很自如, 在炕上笑着招呼,“你们也过来了?炕上暖和,上来吧。”   鲁盼儿倒了水, 也让道:“吴婶儿炕上坐。”又让吴强和蔡颖, 然后替陈婶儿也续了水。   吴婶儿就笑着上了炕, “前两天我们去县城买了几块布, 想请鲁老师帮着做衣服呢。”说着便打开吴强提来的包袱, 里面放着好几块布, “吴队长一套衣服, 小强子一套,红和小革各一套, 我一套, 蔡颖两套;再有做两床新被, 两床新褥子, 一对枕套……”   鲁盼儿就知道陈婶儿说的不错,赶紧向吴家的三个人说:“真是要恭喜你们了。”   陈婶也笑了, “买了这么多布,她吴婶为了娶媳妇真舍得花钱哪!”   “攒了半辈子钱就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的,有什么舍不得的!”吴婶儿开心地笑着,“本来我的意思是新衣服就直接买,可是商店里的衣服又贵又不合身,就买了面料到鲁老师这里来做了。”   “你眼光真不差!”陈婶儿就说:“倒不是因为买成衣贵舍不得花钱,而是盼儿做的衣服不比商店里买的差,就看杨老师新做的那套中山装,穿着多合体,比他原来在商店买的衣服穿着都好!”   其实吴强和蔡颖都愿意买成衣,但是吴婶儿想省钱,便找了许多理由劝他们买布回来做,此时也赶紧对儿子和蔡颖说:“你们陈婶是有见识的人,听她的准没错儿。”   陈婶就又笑,“你还真有福气,大儿子就要结婚了,我们家的那个还在部队,早着呢。”   “你们家的建军在部队上受重用,多有出息,小强哪里比得了。”吴婶瞟了一眼鲁盼儿笑着说:“将来建军的对象一定不比蔡颖差呢。”都是一个生产队里的,谁有什么心思还不是一眼看出来?陈家是看上鲁盼儿了,想要她当大儿媳妇,只是鲁盼儿还小,并不知道而已。   “什么出息不出息的?”陈婶儿就说:“我就盼着建军能早点儿结婚,我也就完成一件心愿。”   鲁盼儿虽然与陈婶儿关系不错,但其实还不大习惯与队里的妇女们在一起说话。她们说话时总有许多真真假假、弯弯绕绕,究根结底不过东家长西家短,并没有什么意思。   现在她便低下头专心看布,估计蓝色的卡其布是吴家父子的,黑底红花布是吴婶的,一块大红的灯芯绒和一块白蓝花布是蔡颖的……“这么多的活儿,总要做上好几天,不知道吴婶儿什么时候要?”   “腊月初六办酒席,初五晚上之前做出来就行。”   鲁盼儿算算时间,“到还来得及。”   吴婶儿就又说:“男的都做杨老师那样的中山装,我的做罩衣,这块白蓝花布给蔡颖做一件罩衣,这块大红灯芯绒,蔡颖想做成新样式的,就是圆领子,这儿裁开镶一道滚边儿,扣子也是灯芯绒包的那种……”   冬天的时候,九队人多半穿罩衣,罩衣裁剪起来很容易,一块大布,正中间掏出领子,前襟剪开,两边接上袖,正与棉袄一样做法,穿起来舒服贴身,鲁盼儿从小就看妈妈做,现在早做熟了。   可是吴婶儿说的又是另一种,偏她还说得不清不楚的,鲁盼儿想了想就把自己买的裁剪书拿来,翻到女装那部分,“吴婶儿看看有没有一样的?”   “对,就是这样的!”吴婶儿惊喜地指了一个图案。   书上女装有四种样式,一种就是吴婶说的罩衣;一种是半袖对襟衬衫,这两种都是大家平时常穿的,她也常做的;还有一种叫列宁服,翻领,两排扣子,腰间还有一条带子,鲁盼儿还没见有人穿过;而吴婶儿指的最后一种,书上的标签写着娃娃服,正是圆领,胸前接缝,镶一道细细的滚边——襄平县里倒是不少见。   吴婶儿立即就向儿子和蔡颖说:“我就说鲁老师可是读过高中的,有文化,你们看她的书里就有新式样的衣服,肯定是会做的。。”   其实这种样式的衣服鲁盼儿还真没做过,但是已经给杨老师做过中山装的她倒是很有信心,“我给你们量尺寸吧。”   吴婶儿笑成了一朵花,让鲁盼儿帮着量了尺寸,又拿了一套衣服说:“这是吴队长的衣服,他去通知亲戚了不能过来,就照着这件裁吧;吴红和吴革去亲戚送信了,晚上回来我就让他们过来量衣服。”   如果人没不能来量尺,拿着合身的衣服量也是一样的,鲁盼儿接过来量好,就先把被褥的布用缝纫机缝起来,很容易的,然后就立即交给吴婶,她拿回去絮棉花,再缝被面。   吴婶儿接了缝好的布,就站起身说:“我先走了,家里的事实在太多——等到了正日子,你们可都要过去吃席!”   鲁盼儿和陈婶儿都答应着,送走了吴婶儿。   陈婶自窗子里看见那三人走出了院子,就说:“蔡颖有些不高兴了。”   鲁盼儿也看出来了,蔡颖虽然是文静的性子,可自从来了就一句话没说,只默默地坐在一边,就连衣服的样子也是吴婶儿选的,最后又低着头走了。   “蔡颖还是想买成衣,”陈婶儿很笃定地说:“可是吴队长媳妇舍不得花钱,见亲事已经定了,蔡颖不可能反悔,就自作主张买了布。”   鲁盼儿也觉得陈婶猜的不错,点点头,又问:“吴强结婚,我们去吃席,礼钱给多少呢?”   “给两块钱吧,队里每家都一样,少了多了都不好。”陈婶又告诉她,“要是新式样的衣服做不好,你就赶紧退回去,免得蔡颖有什么不满意的,将来赖在你身上。”   既然猜到蔡颖因为衣服的事情不高兴了,鲁盼儿也担心自己做不好引起吴家的矛盾,可是已经收下的布料她不想退回去,那样以后就没有人再相信自己了。帮着大家做衣服攒碎布缝抹布是挣钱的好办法,眼下鲁盼儿想不出第二个,不想丢了。   她想了想,“我先给丰美做一件新式样的衣服,然后再做蔡颖的,应该没问题。”   “你的性子真像你妈,手巧也像她。”陈婶儿停了一下,转过头又回来笑着说:“帮着做被褥最不合算了,没有一点碎布,还要搭线搭时间。”   鲁盼儿知道她刚刚又想到亲人难过了,自己也是一样,但她们也都知道,总是难过没有用,还是要忍过去,便答道:“都是乡亲,就算费点儿线和时间也没什么。”   又做了一会儿活儿,陈婶儿正好打好了一块袼褙,就起了身,“我得回家做饭了,下午有空儿再来。”   “就在这儿吃吧,多添一把米就行了。”   “家里还有建国和建党呢,”陈婶儿说着就开门走了,“我去叫建设和建立时也替你把丰收和丰美找回家。”   果然,没一会儿丰收和丰美就回家做饭了,鲁盼儿抓紧把王家两个孩子的衣服做好,吃过午饭送了过去,正好王家也刚吃完饭,孩子都在,看着两个孩子穿着都合身才走。   因为做缝纫活儿,鲁盼儿多半在家里,偶尔送衣服什么的才出门儿,竟一时舍不得回去,便信步向村口走去。   正午的冬天,太阳就在头顶,但依旧很冷,不过鲁盼儿觉得凉凉的空气吹在脸上很舒服,原野里积了厚厚的雪,便是树木上也挂了些,闪着银白的光,刺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早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色,鲁盼儿竟然觉得非常美。   站了半晌,她才转身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后面有叫她,“鲁盼儿?”   鲁盼儿回过头,“田翠翠!”   田翠翠就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拉下围巾笑着说:“还真巧!”   “是挺巧的,我平时都不怎么出门。”鲁盼儿就带着田翠翠到了自己家,“先喝点热水暖一暖——你吃午饭了吗?”   “吃过了,”田翠翠喝了几口热水就说:“我家今天杀猪了,我给你送点儿猪肉。”打开提来的麻袋,里面是一个大肘子。   “田翠翠,你怎么拿来这么多肉?我可不能要。”   “有什么不能要的?”田翠翠就说:“今年我家的猪没交供销社,自己杀了吃肉,一个肘子不算什么!”   过年杀猪是东北的习俗,但是把一头猪全留下,还是很少见很奢侈的。田翠翠很强硬地把鲁盼儿推到一边,把肘子拿出来放到厨房,财大气粗地说:“你别跟我客气,我挣到更多的钱了!”   鲁盼儿见争不过田翠翠,就说:“我现在不只当民办老师有工资,而且也找到挣钱的办法。”说着就把自己给大家做衣服收旧布碎布缝抹布的事讲了,“一块抹布八分钱,一天做十块八块的很容易,布也足够。”   “这我就放心了!”田翠翠松了一口气,“前些天我一直担心,你一个人供三个学生,还有一个高中生,日子可怎么过呢!”   “我想带着你一起挣钱,可又怕你被批判就当不成民办教师,跃进、丰收和丰美都跟着受影响……还好,你自己想出办法了——鲁盼儿,你真聪明!”   鲁盼儿笑了,“田翠翠,你比我挣钱还多,是不是表扬自己呢?”   “我当然聪明,”田翠翠就说:“不过我一直觉得你比我还要聪明能干!”   “好了,我们别自已表扬自己了。你买自行车了?”   “买自行车不算什么,我还买了一块手表。”田翠翠拉起袖子给鲁盼儿看,“上海牌的。”   鲁盼儿当了老师之后,发现没有手表很不方便,因此十分羡慕田翠翠的表,认真看了半天,想着自己挣到足够的钱也买一块,又真心为她高兴,“很漂亮。”   “前两天我给万红英看了,把她气坏了!”   “你不怕万队长为难你们家?”   “他是很想,但我不怕他!”田翠翠就说:“村里现在有人跟着我做生意,都挣到了钱,一起帮着我打掩护,万队长想找我的错,根本找不着!”   鲁盼儿就笑,“你还学会了团结群众呢。”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田翠翠就说:“今天因为杀猪,我就没去做生意,明天不能再停,我得早些回去准备了。”   鲁盼儿也不好再留她,就把自己新做的一副棉手套给她,“你骑自行车时戴着,挺暖和的。”   大红色条绒的面子,碎花布的里子,中间絮了厚厚的棉花,田翠翠一看就特别喜欢,“你的缝纫活儿做得可真好!” 第37章 瞧不起你   陈婶儿来的时候, 鲁盼儿正在切猪肘子——如今她很少做家务,都交给了丰收丰美, 但这个猪肘子很大,不容易切, 她怕弟弟妹妹弄不好伤了手,就自己做了。   “哟,这么大的肘子!”陈婶惊叫了一声,就赶紧上来帮她扶着, “你先这么切一刀,把两块骨头分开。”   虽然鲁盼儿时常做家务,但还是第一次切这么多的肉, 的确有些找不到头绪, 便按陈婶儿的指点分开两根骨头, 再切成几大块, “我想着一起炖出来, 再吃的时候让丰美蒸一蒸就容易了。”   “这时候天气冷, 东西放不坏, 都做出来也好。”陈婶儿少不了问:“这是谁送的肘子呀?真是实在人,还带着半个后丘, 去了骨头还得有十多斤肉。”   “我在公社中学的同学田翠翠, 她家今天杀猪, 担心我家日子不好过, 就送了这么多肉。”   鲁盼儿不只能干懂事,人缘还特别好, 就说她从小到高中身边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杨老师、高中的同学们,现在还有八队的田翠翠送了这么多的猪肉,一看就是真心结交的好朋友。   陈婶儿看向鲁盼儿的目光更加满意了,要是能当自己家的儿媳妇,该有多好!只是现在鲁盼儿还小,再有两家都刚出事,怎么也不是提出来的好时机。她就用心指点鲁盼儿,“多放点水,多放点花椒大料,要是有酒也放点儿,小火慢慢炖着,时间长一点儿味道才更好呢。”   炖上了猪肘子,鲁盼儿就叫丰收和丰美,“今天下午不能出去玩儿了,要在家看着火,按陈婶说的,不能大也不能停,才能把猪肘子炖好。”   丰收和丰美当然都心甘情愿,就要能吃上猪肘子了呢,赶紧答应着就把凳子搬到了厨房,坐在炉子旁边看火。建设和建立也就不出去玩了,跟着丰收和丰美一起守着炖肘子。   鲁盼儿做了一会儿活儿出来看看,见四个孩子很小心地添玉米秸,让灶里的火一直烧着,又不很大,肉香已经弥漫了出来,就笑了,“晚上就可以吃肉了。”   四个孩子也都笑了,“这肉可真香啊。”   “新杀的猪呢。”鲁盼儿才要回屋里,却又停住了脚,“你们在玩什么?”   丰收就得意地说:“我们自己做了一副扑克。”   果然是用旧纸做的扑克,还画得有模有样,四个围成一圈一边看火一边玩儿。   鲁盼儿就说:“玩扑克当时挺高兴的,但过后却什么也没有了,太浪费时间,对小孩子不好。”想了想回屋里找出自己三年级下学期的语文课本,“你们每人读一篇,有不认识的字就来问我,就算提前预习课文了。”   四个孩子就开始读课文,虽然常有不认识的字而结结巴巴的,但是都很认真。鲁盼儿就拿出四颗水果糖,“这是奖励你们的。”她也跟着杨老师学,买了水果糖奖励学生,而眼下的四个孩子,也正都是自己的学生。   四双眼睛亮晶晶的,鲁盼儿看了从心里往外高兴。   陈婶儿瞧在眼里也开心,“明天我得把建党也带来,他跟着建国他们天天打扑克,能学成什么样。”   鲁盼儿知道陈婶儿真心为自家好,也诚心地劝道:“总不能让陈建国一直混下去,冬天没有农活,不如学一门手艺吧。我姥爷常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我当初裁剪也不过喜欢弄,没想到现在还真靠着这门手艺挣钱呢。陈建国农闲时学做木匠、铁匠、瓦匠、厨师什么的,不都挺好?”   “我怎么没想到!”陈婶儿就说:“还是盼儿有见识,我回去就跟建国说。”   鲁盼儿跟着陈婶儿说话,心里却一直不踏实,时不时地向窗外看。陈婶儿见了就问:“你是担心跃进?”   “嗯。算时间他也应该回来了,怎么连个影子也没有。”   “兴许有什么事儿耽搁了一会儿,”陈婶儿就说:“他一个小伙子还能怎么样?”   虽然这样,但鲁盼儿还是越来越心焦,连衣服都缝不下去了,索性收起了好布料,改做抹布,但依旧三心二意的,半晌也没做成几块。   天快黑的时候鲁跃进才回来,鲁盼儿见他衣服上沾了泥,又撕破了一处,立即就生气了,拖着跃进到电灯下面细看,手上划了深深的一道,已经结了血痂,“你又打架了?”   陈婶儿也凑了过来,“没怎么样,只有一点儿小伤——跃进呀,不是婶儿说你,你姐在家急坏了,就恨不出去找你,还是我拦着——你怎么在外面跟人打架了呢。”   跃进就说:“抹布卖了,东西也都买好了。我没打架——是遇到了小偷,我帮着丢东西的人把小偷抓住,又送到派出所,所以才回来晚了。”   原来是这样啊!   鲁盼儿的火气立即就没了,“赶紧把外衣脱了,洗洗脸,洗洗手,先吃饭吧。”   陈婶儿也笑了,“我们都冤枉跃进了。”说着就要走。   鲁盼儿赶紧拉住她,盛了一大块肉,“婶儿,你拿回家给孩子们吃。”   “婶儿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呢。”   “有什么不能要的——我们两家总要互相帮助呀。”   送走了陈婶儿,鲁盼儿招呼跃进几个吃饭,自己却先打开跃进带回来的书包,自己要的线,缝纫机油,都没错儿——不过,“这布怎么不对?”   跃进一边吃饭一边说:“我给你买了一块儿。”   “那你的呢?”鲁盼儿之所以没想给自己做新衣服,不只是节省,也是因为没有那么多布票。   “我是男生,穿旧衣服就行了。”跃进大大咧咧地说着,把剩下的钱拿出来给姐姐。   “钱和粮票也不对,怎么都多了?”   “你给我的钱和粮票都用不上,一齐还你。”   “你真是傻!衣服买不买都行,饭总得吃饱呀!”又想了起来,“今天中午吃的什么?”   什么也没吃,不过跃进只说:“姐,你当了民办老师,应该穿一件好衣服了。”   鲁盼儿也猜到了,知道他饿着肚子省钱,赶紧盛了一碗饭递给他,“先吃吧。”   不过,跃进买的蓝绿色小方格子棉布,与家里过去买的花布都不一样,鲁盼儿越看越喜欢,“没想到我们家跃进眼光这么好,买的布很不错呢。”回头一看,鲁跃进的脸腾地红了,想了想,“是不是许琴穿了这样的格子衣服?”   “我也不知道应该买什么样的,”跃进吱唔了两声,“就想起了许琴——她穿着还挺好看的。”   “你以后对女生该说话就说话,别总别别扭扭的。”鲁盼儿看弟弟脸已经全红了,就连两只耳朵也红通通的,又告诉他,“开学的时候,我还要让你帮我给许琴带点东西。”   跃进也不吭声,只是大口地扒着饭,鲁盼儿就知道他还是没听进去,知道管不了,看他吃好了,就数出几份钱给他,“今天卖的抹布里有二十几块是别人家的,早些把钱送过去,人家也早安心。”   鲁盼儿从开始做抹布起,就把消息告诉了大家,做抹布支援化工厂建设,还能挣钱,是好事儿。   只是大家都没有缝纫机,也没有这么多布,做成的就很少。为了几块抹布去一次化工厂就不值得了,所以鲁盼儿就替他们一起卖了。   跃进就赶紧送钱去了。   抹布换了钱,跃进也平安回来了,鲁盼儿心里十分轻松,比着新买的布裁了自己的衣服——选的也是娃娃服的样子,她也喜欢的。小圆领,前襟上部横着开剪,接出一道细细的牙子,下面的布要宽一些,接缝处再掐几道褶,这样,衣服的下摆就会散开,很有一种可爱的感觉,无怪叫娃娃服。   第一次做自然要费些工夫,而且格子布还要特别将格子对好,免得左右参差不齐,鲁盼儿做到了半夜才做好,见跃进几个都睡了,便自己穿了拿镜子照。又因家里的镜子太小照不全,她只能一处处地看,没发现什么不好之处方才睡下。   偏偏第二天陈婶儿一早没过来,鲁盼儿只得换上新衣服过去找她。   陈婶儿正坐在炕上抹眼泪,见了她就说:“昨天晚饭时我就把学手艺的事跟建国说了,他也不理我,转头就去打扑克,半夜才回来。一直睡到现在还没起来,我叫了几次也不动,饭也不吃。”   “盼儿,我看他挺信服你的,你帮婶儿劝劝他吧。”   虽然退学后见面少了,可是鲁盼儿还是看出陈建国变了。他过去跟跃进一样好动,爱笑,又淘气,可是现在特别沉默,入了冬开始每天打扑克,还开始吸烟。   他是不甘心退学呢。   跃进和二龙都没有退学,其实鲁盼儿也不赞成建国退学。   在高中能学到很多知识,将来高中毕业也有机会上大学、参加招工、入伍,都是难得的机会,放弃了实在可惜。   陈家不比自己家,建军哥就在部队,每个月都邮回几元津贴,陈婶儿又是大人,咬咬牙就能让建国读完高中。   但是,既然已经退学了,陈建国这付颓废的样子就不对了!   鲁盼儿几步进了西屋,见陈建国还躺在被窝里,她一把掀了被子,“陈建国,你给我起来!”   陈建国只穿了条短裤,正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香,打了个哆嗦,眼睛还没挣开就梗着脖子嚷,“我睡会儿懒觉怎么了!不让我上学,还不让我睡觉吗!大冬天的,又没有农活儿!”   “不行!”鲁盼儿大声说:“赶紧起来!”   陈建国才发现是鲁盼儿来了,不好意思地抢过被子盖在身上,“你怎么来了?”   鲁盼儿哼了一声,建国和跃进一到夏天只穿着短裤到水渠洗澡摸鱼,那时候怎么不知道害羞?自己看习惯了并不觉得怎么样,管他们更是理所当然,“你是不是觉得退学了就谁都对不起你了!”   “退学了就没有出路了?我告诉你,不是!只有怨天尤人、自暴自弃才真没有出路了!”   “要我说,退学了没什么,只要努力,我们也不比上学的差!”   “陈建国,你要是再这么天天打扑克、睡懒觉,才是真正完了!我也瞧不起你!”   鲁盼儿平时总是文文静静、和和气气的,陈婶儿没想到她竟能狠狠地骂建国,赶紧进来拉她,反而又劝,“他本来就有一股火……”   “有火气也不能不讲道理,”鲁盼儿扶着陈婶儿回了东屋,“婶儿也不能一直惯着他。”   没一会儿,陈建国穿上棉袄走了进来,“班长,我知道错了。”又对陈婶儿说:“妈,我去学手艺。”   陈婶儿就拉着儿子哭了,“妈也不愿意你退学,还不是没有办法。盼儿说的对,学一门手艺不比上学差……” 第38章 啧啧称赞   鲁盼儿去陈家本是为了问自己新做的娃娃服是不是合身, 结果却替陈婶儿教训了陈建国。   见他们母子二人把话说开了,便悄悄退了出去。   可这件格子衣服究竟是不是合身, 还是要找个人问。   虽然弟弟妹妹们都说衣服很好看,她总是不敢全信, 就又去知青点儿找蔡颖。   蔡颖并不在知青点儿,只有杨老师一个人,笑着告诉她,“蔡颖就要和吴队长的大儿子吴强结婚了, 这段时间常到吴家准备婚事。”   鲁盼儿就想了起来,自从农闲开始,知青们就都回家探亲了, 杨老师是孤儿, 每年都留在九队, 就说:“杨老师, 既然只剩下你一个人, 做饭多麻烦呀, 以后你就到我家吃饭吧。”   杨老师摆摆手, “我其实不喜欢人多嘈杂,平时都在学校, 现在知青点只有我一个人, 才留在这边的。反正要烧炕, 做饭也不麻烦, 就不过去了。”又想起来,“你昨天让丰收送了那么多肉过来, 我还没吃完呢,中午下点面条正好。”   要是过去,鲁盼儿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她也成了孤儿,就特别心疼杨老师,“自己吃饭多没趣呀,跟我们一起吃饭,还能说说话。”   以前鲁副书记在的时候,每到知青点儿只剩下杨瑾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叫他到家里吃饭,杨瑾也去过几许多次。但是现在鲁家只有几个孩子,最大的鲁盼儿还是个女孩,他并不方便常过去,“我在知青点儿看看书也挺好的。”   陈婶儿时常到自己家,又有丰收、丰美、建设、建立几个,是有些闹,而且鲁盼儿知道杨老师最喜欢看书,就点了点头,“那好吧,中午我家做蒸发糕,我替杨老师做些送来,过几天包豆包也带上杨老师的份儿。”估计杨老师只会做饭,下面条。   杨瑾的确不会做发糕、豆包之类复杂的东西,就笑了,“太好了,回头我把粮食送过去。”   鲁盼儿点头笑了,“杨老师,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做了让丰收给你送来,这样也不会打扰你了。”   “帮我做些面食已经很好了,别的还不用。这几年我也锻炼得会做许多家务了。”杨老师笑笑,“你这件衣服是新做的吧,很漂亮。”   既然杨老师说漂亮了,那就一定真漂亮!鲁盼儿放心了,便没去找蔡颖,转身哼着歌回家了。   推开屋门,鲁盼儿才要解开新衣服的扣子脱下来,可手一停又重新扣上了,做针线活儿一点儿也不脏,可以穿着漂亮的新衣服。   而且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做活儿,有一种很美的感觉。   于是她就穿着新衣服打开大红灯芯绒料子,铺在炕上裁好,坐在缝纫机前踏着脚踏缝衣服,又轻轻地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浆……”   “笃笃”的缝纫机声和歌声合到一起,她一只手在前一只手在后牵引推拉着布从缝纫机针下走过,不论是直线还是转弯,都那样的流畅均匀,这样做出的衣服就会特别地平整妥帖。   冷不防跃进问:“姐,你怎么了?”   鲁盼儿停下手上的活儿,回头奇怪地问:“我怎么了?”   “你好像特别高兴?”   嗯,鲁盼儿是挺高兴的,因为刚刚杨老师说自己的衣服漂亮——他向自己笑着,赞扬自己——还真是开心呢!   但是她却没有告诉跃进,只是说:“为什么不高兴呢?我一直挺高兴的。”   “噢。”跃进答应一声,继续修手里的冰车,不由自主地吹起了口哨,正是刚刚鲁盼儿哼的歌。   鲁盼儿就看到跃进嘴角轻轻地向上扬,转过头悄悄笑了,又接着做缝纫活儿,“小船儿推开波浪……”   心情好活儿也做得顺畅,鲁盼儿很快做好了灯芯绒上衣,拿起来前后看看,觉得十分满意。蔡颖的这件衣服应该是吴家那一大堆衣服中最重要的了,这件做好了,别的就都容易了。   回头看跃进,早修好了冰车,又把自行车推到屋子里擦着,就问:“冰车修好了,你怎么还不出去玩呢?”跃进最喜欢玩冰车了,每年冬天只要一放假就立即出去玩,玩起来总没够,有时吃饭还要去喊他才回来。   没想到跃进却说:“这是给丰收和丰美修的,我长大了,不玩小孩子家玩的东西了。”   鲁盼儿想说其实你也没多大,但又及时收了回来,“今天家里没有事儿了,你出去逛逛吧,中午把丰收和丰美叫回来就行。”   “我先把自行车擦干净了,免得生了锈,”鲁跃进擦了自行车也没出门,又拿出了书坐在炕桌前看。   以前跃进回了家可从不看书的!有时鲁盼儿劝他,他也不肯听,还说在学校认真学习就足够了,回家就是玩的。   今天还真是反常,鲁盼儿就问:“你是不是没考好?”   “在一班排第三,许琴第一,郑峰第二;我第三;在二班应该是第二,只比胡一民少两分。”   鲁盼儿就吃惊了,“不错了呀!”原本跃进的成绩要差得多,这学期他又落下了半个多月的课呢。   没想到跃进却说:“下学期我一定考第一!全年级第一!”   鲁盼儿虽然希望弟弟学习好,但是她知道在襄平高中考第一有多不容易,就是自己也不敢说一定做得到,“不用非得考第一,只要像现在这样排在前面就行了。”   跃进却犯了犟脾气,“我就是要考第一!”过去姐从来都考第一,现在为了自己退学了,自己要是不考第一就是对不起姐。   鲁盼儿就明白跃进的心思,不再反对,“你要想考第一,英语一定得学好。”   “这次我数学、物理、化学都是第一,就是英语不行。”   “你得多读,多背,多说,要是有不会的就去问杨老师。”   “我知道了,下学期一定比许琴的英语分还高!”   “许琴最争强好胜了,英语又是她最擅长的,你要是英语分比她高,她一定拼命学习要超过你!”   跃进不吭声了,过一会鲁盼儿回头一看,他正拿着英语课本看,嘴唇一动一动不出声地读着,就笑着转回来做衣服。   中午鲁盼儿蒸了许多发糕,帮杨老师做的吃食自然要用心,而这样精细的东西丰收和丰美做得还不够好,她不放心呢。发糕出锅后切成方块,再盛到碗里,才要叫丰收,跃进就接了过去,“我给杨老师送,正好有不会的英语单词要问怎么读。”   从跃进放假回来,就主动接过家里的许多事儿,喂鸡、烧火、收拾卫生、洗衣服、做饭……他过去从没沾过家务,做起来难免笨手笨脚,但其实家务活儿没有太难的,他又大上几岁,很快比丰收丰美做得还好了。   就是鲁盼儿做抹布,他也主动打下手——家里收到的旧衣服他先整理一遍,该洗的洗了,该拆的拆了,大块的布比着尺寸剪开,再用熨斗熨平叠在一起,鲁盼儿再缝纫时就方便多了,也省了许多时间。   有空闲时候,他也只在家里看书学习。   陈婶儿再过来见了也啧啧称赞,“跃进果然懂事了,比建国要强得多。”   鲁盼儿就指了指西屋,陈婶儿一来,跃进打个招呼就躲到西屋了,“还是不会说话儿。”又道:“陈建国学了木匠,以后一定有出息的,陈婶儿就放下心吧。”   陈婶儿前两天带着建国回了娘家。原来她娘家生产队里有一个老木匠,手艺很不错,又沾点亲,她托人说清让陈建国拜了老木匠当师傅,如今已经留在那边,跟着师傅干活儿呢。   “眼下学徒期间都是替师傅白做工,等出徒了才能分到些工钱,至于自己打家具,可能要等好几年才行呢。”虽然这么说,但陈婶儿还是很满意的,“我再不担心他心里不痛快,天天瞎混日子了,真是多亏你把他骂得懂事了。”   “建国本来也是懂事的,只是一时之间没想开。”鲁盼儿就笑着说:“陈婶儿只管放心吧,陈建国有文化,木匠活儿一定学得快,你们家的日子很快就过得好了。”   陈婶儿笑了,“你说的不错呢。原来我就想着建国读了那么多书都没用,这一次才知道不是的。本来老木匠不愿意再收徒弟,后来看我家建国识文断字,算数也快,再可怜我们娘几个,就让他留下了。”   “正好我娘家那边没有大米,我除了口粮又给师傅家送了二十斤大米,我看他师母也挺高兴的,我走时一再说不会亏了建国。”   “你后奶看建国去学木匠了,就来问我能不能把大龙也送去,我一口回绝了。现在虽然不像过去拜师傅收徒弟那么严,徒弟把师傅当成父母一般,师傅把徒弟当成自己家儿子似的,但也是要看人品,他家那样谁介绍了岂不是给自己结仇嘛。”   鲁盼儿知道后奶在外面时常说自己的坏话,比如不借姑姑自行车,比如家里买肉不给她送什么的,但是她不想改。过去爸妈该做的都做了,后奶也一样不满意,也一样说他们的坏话。现在自己索性就彻底与那边断了联系,她爱说什么就说,反正大部分人都不相信的。   不过,鲁盼儿却从不说后奶一句坏话,甚至也不想听后奶那边的事,就笑着说:“明天就是吴强和蔡颖结婚的日子,我们一起去呀。”   “行,你过去找我,两家一起去。”陈婶儿就说:“每家都去两人吃席,你带谁呢?”   过去队里有喜事、白事,都是爸妈去,现在鲁盼儿自然要去的,至于带谁,她一时也想不好,“我问问他们仨儿吧,谁想去就带谁。”   “你带跃进去吧,”陈婶儿就出主意,“他饭量大,能吃回来。”   跃进要是听到了一定不肯去的,鲁盼儿就笑了,“陈婶儿带谁呀?”   “建国不在家,我当然带建党了。”   第二天鲁盼儿带的是丰美,估计跃进是听到陈婶儿的话了,坚决地拒绝了,鲁盼儿也没劝,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也不缺吃的,没必要到别人家大吃。至于丰收和丰美,其实都想去的,毕竟去吃席也是难得的机会,而且还会有许多肉菜。丰收比丰美大,就自觉地让了丰美。   鲁盼儿就跟双胞胎说好了,“这次丰美去,下次丰收去。” 第39章 吃流水席   吴家在队部办的婚礼, 这里屋子大,院子也大, 十分宽敞。   鲁盼儿和陈婶儿到的时候婚礼还没开始,她们进门儿先把礼钱交给一旁记账的赵会计, 然后跟大家一起嗑瓜子吃糖说话。   陈婶儿带着鲁盼儿在妇女的一边坐着,轻轻推了推她说:“你看,那就是蔡颖的大哥,从北京来参加婚礼的。因为是北京来的, 吴队长特别找了杨老师陪着。”   鲁盼儿早看到杨老师了,他与蔡颖的大哥坐在最面的桌前,正说着什么。满屋子的人中, 他很与众不同, 就是才从北京来的蔡大哥也没有他身上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   见杨老师也看到自己, 笑着点头示意, 鲁盼儿就笑了, 也点了点头。   陈婶儿还在她耳边小声说着, “吴队长媳妇欺负蔡颖是外地人不懂行情, 只给了一百六十块钱的彩礼。其实这是我们公社这边最少的了,只有八队、七队那边特别穷的人家才只有一百六十块钱的彩礼呢, 我们九队的姑娘最少也要二百块, 还有的要二百六十块的呢!”   “不过蔡颖不懂, 蔡家也不懂, 什么也没留,把钱都给了蔡颖, 听说那边家里还添了四十块凑了个整数,又陪嫁了一对皮箱,四套被褥。”   “吴队长媳妇可高兴了,你看她笑的,嘴都合不上了。”   陈婶儿说着抓了一把瓜子递给鲁盼儿和丰美,“多吃点儿。”又说:“你给吴队长媳妇做的衣服还真合身。前几天我回娘家,倒没看到那件红灯芯绒上衣做成什么样了?”   正这时,吴强和蔡颖领了结婚证回来了。   吴强穿着与杨老师一样的中山装,合身也是合身的,但是他腰背不直,走路姿势不好,相貌也平庸,总是穿不出杨老师那种挺拔的感觉。   这样就更显出一旁的蔡颖十分出色。大红色的灯芯绒上衣颜色本就显眼,圆圆的领子非常秀气,前胸接缝上面部分平整妥帖,一道细细的滚边下面的前襟略略散开,再配上黑色的长裤,黑色的皮鞋,整个人又娇美又可爱。   陈婶儿就大声地说:“这件衣服盼儿做得真好看!”   身边许多人都应和着,“可不是,我还没看到这么好看的红衣服呢!比过去结婚时穿的红缎子棉袄都不差。”   陈婶儿就说:“她王婶儿,你姑娘结婚时也做一件这样的衣服吧。”   “你还不知道呢,我们看到这件衣服后就去县城买了一样的灯芯绒布,已经送到鲁老师那儿了。”   “看来大家都看过新衣服,只有我错过了。”陈婶笑着又向鲁盼儿小声说:“你看蔡颖笑的,她已经不生气了。”   蔡颖试了衣服就很高兴,当时鲁盼儿也跟着高兴,她就要和吴强结婚了,如果因为衣服做得不好与吴婶儿闹矛盾,自己心里也会过不去的。   “咳,咳!大家不要再说话了!”吴队长站出来大声说着,“婚礼就要开始了!”   大家就都静下来了,鲁盼儿还是第一次参加婚礼,很是好奇,就见万红英的爸爸被请来主持婚礼,他现在已经是公社的副书记了,笑着接过吴强和蔡颖手中两本红红的结婚证读了一遍,又郑重地宣布:“从今天起吴强和蔡颖正式结为革命伴侣,让我们祝福他们!”说着带头鼓掌!   一时间,大家都笑着鼓起掌,差一点儿把屋顶掀翻了。   过了好一会儿,万副书记按按手示意大家停下,又让每人胸前都佩戴着一朵大红花的吴强和蔡颖走到前面,“来,你们向大家表表决心,组成家庭之后要热爱党,热爱国家,热爱生产队,好好劳动,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   吴强和蔡颖就上前表决心了,只是他们的口才都比不了万副书记,蔡颖断续地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吴强结结巴巴的,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引得大家一阵大笑。   万副书记又让人在前面摆了三把椅子,请吴队长夫妻、蔡颖的哥哥坐上去,指挥两个新人向长辈和亲人三鞠躬致敬。   婚礼至此就结束,接下来是吃席,院子的一角已经搭了灶台,请来的厨师正在做菜,阵阵香气已经飘进屋里了。   大家互相谦让——生产队的白事喜事吃席都是流水席,也就是说并不能一次请所有人吃席,而是分成几批,人像流水一样更换。   办事情的桌子碗筷都是从各家借的,数量有限,厨师做菜也需要时间,而队里这么多人,要分成几批,总有人排在前面,有人排在后面。   鲁盼儿和陈婶儿被大家推到了前面,以鲁盼儿的想法,自己年纪小,应该再等一等的,可是陈婶儿却拉着她坐了下来,“既然大家让着我们,我们就先吃了吧。”   她们刚坐下来,万彩凤就从后面挤过来在对面也坐下了,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竟然想在我前面先吃席,没个上下尊卑了!不就是做衣服做抹布挣了几个钱吗?”   鲁盼儿早看到后奶了,却没过去打招呼。还是爸妈出事儿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与那边一刀两断,然后也一直这样做的。但是与后奶当面吵架,她也不愿意,此时只是当没有听到。   “她万婶儿,盼儿姐弟几个把日子过好了,你心里又难受了吧?”陈婶儿听不惯,笑着替她回了一句。   看着鲁盼儿姐弟几个非但没有穷困潦倒,万彩凤心里还真是难受,只是话不能这样说,她眼珠一转,“我就看不惯这小丫头片子吃独食儿。”   鲁盼儿做抹布挣了钱,不只万彩凤,队里还有人也红眼,只是大家念着满堂副书记的好不说而已。陈婶儿心里早替鲁盼儿不平,此时见村子里一半儿的人都在,正是讲明白的好时机,“做抹布挣钱,盼儿从来也没瞒过谁呀?大家做的抹布,她还帮着送到化工厂卖了换钱呢。”   “倒是满芬,她住在化工厂,能不知道抹布能换钱吗?这可么多年,村里人从来一个也没听过,还是从盼儿这里知道的呢。”   “至于盼儿做的比别人多,那可不能攀比——盼儿会用缝纫机,手也巧——就看新娘子穿的衣服,你们谁还会做?”   毕竟像万彩凤这样坏心肠的人少,大家都知道陈婶儿说的对,原本心里有点酸的几个人也早息了念头。女人们就都笑,“他陈婶儿,你可真护着盼儿呀!”大家都知道陈婶儿想要鲁盼儿当大儿媳。   陈婶才要回话,就听有人高声喊着,“上菜了!上菜了!”一盘扣肘子就送到了桌上,她就顾不得大家,赶紧提醒鲁盼儿,“快吃!”   扣肘子正好放在鲁盼儿面前,带着皮的一大块肘子肉扣在盘子里,底下才是切开的,她就从一旁挟了一块给丰美,再想挟时,见后奶早站起来将整个肘子扒到二龙的碗里,二龙就低下头专心啃肘子。   陈婶儿却在万彩凤把肘子扒走前扯下一大块肉给建党,转头向鲁盼儿说:“你这样可什么也吃不到……”正说着,四喜丸子来了,她手疾眼快地挟回一个大丸子,分给她和丰美一人一块,“别太腼腆,吃席就是这样的。”   后奶也挟了一个丸子,和二龙一人一半吃着。   在襄平高中食堂吃不饱的时候,大家也不抢,只是公平地分配。鲁盼儿觉得那样才对,所以,尽管陈婶儿帮了自己,她也不赞成。   于是接着上了蘑菇炖鸡,酸菜白肉时,她还是依旧……万彩凤不论哪一次抢得都是最多的,她得意在一旁着说:“二龙,多吃点儿,这可是吴队长家专门请了厨师做的,味道特别好!”还顺便白了自己一眼。   其实,鲁盼儿不认为少吃几块肉有什么大不了的,除了肉菜,还有白菜炒木耳,蒜苗炒鸡蛋这样的素菜,又有成盆的大米饭,饭菜都足够,不抢也能吃饱。她还是不理后奶,只吃自己的饭,还小声提醒丰美,“别站起来挟菜,那样不好看。”   丰美就跟着姐姐稳稳地坐着,规规矩矩地吃着饭。姐俩儿穿着一样的格子衣服,一样得体的举止,她们自己不知道,可在别人眼里却是与众不同的一道景色。   主席上蔡颖的哥哥就问杨瑾,“那边穿格子衣服的也是我们北京的知青吧?怎么没请她过来呢?”   杨瑾一笑,“她不是北京的,而红旗九队本地人,现在跟我一起在学校当民办老师。”   “看着倒像我们北京的知青。”   一旁的万副书记突然问:“你们说的是不是鲁满堂家的女儿?”   杨瑾点点头,“对。”   万副书记其实早听过鲁盼儿的名字,如今才对上了人——无怪红英总在家里提这个同学,的确是个对手。好在鲁满堂出事了,鲁盼儿再不可能争过红英,只要公社有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定然就是自己女儿的。   当年,自己就想争公社副书记的位子,大哥也给自己出了不少力,原本就要成功了,不想鲁满堂带着九队种出了水稻,罗书记就一定要提拔他——但是,现在自己究竟是自己当上了副书记,将来还会成为公社的书记。   不过,这姑娘还真不错,长得好,举止也大方。万副书记心思一动,就问吴队长,“鲁副书记家的大女儿今年十几了?”   “过了年就十八,”吴队长补充一句,“她生日大,周岁也就满十七岁了。”   “嗯,真是大姑娘了。”万副书记不会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却问吴队长,“老吴啊,明年有什么设想?”   “设想?也没什么设想,种好水田和旱田,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普通社员这么想还行,你可是队长,思想不能这么简单……”万副书记教导吴队长。 第40章 让人笑话   蔡大哥见万副书记和吴队长两人凑在一起说话, 就又转向杨瑾,低声说:“杨老师, 我妹妹就拜托你多照顾了——想到她嫁到了农村,爸妈在家里天天掉眼泪——也是我没有能力, 每个月就挣三十多块的工资,又有好几个孩子,一家人都跟着父母挤在一间小房子里……”   “我刚到这边时,也觉得农村太穷太偏僻, 人也与过去来往的不一样……可是一晃几年过去了,许多观点倒改了。”杨瑾笑着劝道:“过去红旗九队很穷,种的粮食都不够自己吃饱的, 可现在红旗九队已经是这一带最富的生产队, 工分最高, 我和蔡姐这些知青们能到这里插队已经比别处幸运得多了。而且, 九队里大部分人还都是勤劳肯干、热情善良的, 吴队长精明能干就不说了, 吴强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最后一道干豆腐丝汤上来了, 各桌的人喝了汤就吃完了席,纷纷下了桌子, 下一批人上来吃席。但主桌与别桌不一样, 是一直陪到最后的, 杨瑾就让蔡大哥, “这边产大豆,这干豆腐特别香。”   鲁盼儿已经带着丰美出了队部大院儿, 陈婶儿就指着后奶和二龙的背影说鲁盼儿,“大家都抢,就你不抢,多吃亏呀!你看你后奶,半桌子的肉菜都让她抢去了。”   鲁盼儿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她从小就当班长,早有自己的主意。现在陈婶儿拿后奶做例子,她只有更反感的,就笑一笑,“吃点儿小亏也没什么。”   自从两家出了事儿,陈婶儿总觉得自己是长辈,无论做什么都提点鲁盼儿,在她心里也是把盼儿当成儿媳妇看的,而鲁盼儿也是听话的好孩子,两边儿一向相处得很好。   想到那天自己告诉鲁盼儿要小心吴队长媳妇儿的时候,她就不以为然的,今天又不信自己,陈婶儿就有些着急,“你还小,不懂这里面的道理。你家现在没有大人,要是再什么也不争,将来大家不是要欺负到你家头上了?”   “谁要欺负到我家,我当然也不让。不过,日常小事儿,果真没有必要争。”鲁盼儿就笑着说:“陈婶儿,下午还去我家一起做活儿呀。”   陈婶儿觉得自己劝不服鲁盼儿了,她突然发现这孩子其实很有主意,便隐约生出了一些忧心,总归还是两家人,自己也不能再多说,只笑道:“我一会儿就过去,你们几个的鞋就做完了,试一试合不合脚。”   试了鞋,陈婶儿又继续做别人的,今年在鲁家捡碎布,打的袼褙多,做的鞋也多,除了两家人之外又给建国的姥爷、姥姥、舅舅、舅妈们,还有他的师傅、师娘……   她喜欢一面干活儿一面说话,眼下就絮絮叨叨地讲起了队里的事儿,“你做的那件灯芯绒衣服可真好看,吴队长媳妇现在特别得意,一个劲儿地夸自己有眼光,早看出你手艺好。要我说她占了你便宜呢,做了那么多的活儿,只拿来两件旧衣服……”当然,她心里也是想着让鲁盼儿从中听明白自己的道理。   都是九队的,鲁盼儿帮大家做衣服从不争东西多少,吴婶儿拿来的旧衣服虽然不多,但是那件灯芯绒面料很贵,留下的面料当然不能做抹布,她正好另有用处,也没觉得吃亏。   再者,“就因为蔡颖带头做了灯芯绒娃娃服上衣,又有许多人跟风做,我也着实收了不少活儿呢。”   陈婶儿也得承认,“这倒不错。”   “我现在越做越熟,也越做越快,”鲁盼儿笑着说,做衣服的人多了,攒的碎布和旧布也更多了,做成抹布换成的钱也更多了,而且,“我还挺喜欢做衣服的。”   蔡颖结婚的时候吴家请了八队的万队长,还有吴婶儿娘家的亲戚,就有更多多的人看到了蔡颖的新上衣,现在不只九队,附近生产队也时常有人来做衣服,听说附近会做新式娃娃服的只有她一个人。鲁盼儿索性把做抹布的活都放下,专心做衣服,让大家年前都穿上新衣服。   当然,这些活计不白做,鲁盼儿为红旗九队的人做衣服不收钱,但是外面的工钱还是收的,一件新式上衣一块钱,旧式罩衣八角,一条裤子五角,孩子的衣服还要再便宜些,到了腊月二十九把所有的活儿都做完,算算一共收了几十元钱,并不是小数了。   而这时候家里攒下的旧布碎布已经包了好几个大包袱,跃进带着丰收和丰美又洗又拆又烫,理得整整齐齐,只待有空儿时做成抹布也容易,又是一笔钱。   陈婶儿看在眼里,也不得不服气,一个女孩子不声不响的,竟能有这些办法,比大人都强呢。   前几天因为鲁盼儿不肯听她的话而生出来的淡淡不快早不知什么时候全没了,只笑着说:“现在时兴新式样,过年再不用祭灶、祭祖、迎门神那许多讲究,我看看你准备的东西也差不多了——我这也收了针线,估计建国也就回来,该过年了。”   三十早上起来,鲁盼儿带着弟弟妹妹们将屋子仔细收拾干净,拿出几个盘子,一个摆了水果糖,一个摆了葵花子,一个摆了花生,一个摆了南瓜子,“今天歇着,零食也随便吃。”   不想这时后奶带着大龙进了家门,“盼儿,赶紧地,帮你弟弟做件上衣,过年前就要穿上。”   自从抢自行车的事情之后,两边儿就不再来往,鲁盼儿有时听陈婶说起那边的一些闲话,也都不应声,只当与自己家无关。眼下见了后奶一进门就拿出一块藏青色的布料并不肯接,“奶,今天是年三十,不能再做活儿了,等初五之后再来吧。”   万彩凤心里正恼火着,儿子没了,儿媳妇比死人只多了一口气儿,两个孙子天天打架,前天又因为一件上衣闹了起来——当初她想占些便宜却没成,只给大龙和二龙做了一件新衣服,二龙整天穿着,大龙却一天也没穿上,再夹着一个上学一个回家的事儿,大龙怎么也不服气,闹得家里年都过不好,她只得急忙买了布,赶过来做衣服。   听到鲁盼儿一口回绝了,万彩凤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她一直为拿捏不了几个孩子而不快,便骂道:“小丫头片子,你妈活着的时候还不敢这么对我呢!你倒是硬邦邦地!告诉你,我是你奶!让你干活儿都是应该的!”   鲁盼儿沉下脸,“本来看着一个生产队的情分上我可以过了年替你们做衣服,但是你既然说是应该的,我还就不认,过了年我也不替你们干活儿!”   万彩凤抬起手来就想打人,鲁盼儿比她高半个头,哪里能让她打到,抓住后奶的手,“别想再欺负我们了!”   万彩凤挣了几下却没挣动,回头就骂大龙,“你奶被人打了,你还只看着!”   大龙瞪着眼睛上前要打鲁盼儿,跃进本来就在一旁,他比大龙高了半头,力气也大,一把揪住大龙,将他按在墙上,“想打架吗?我们到外面打!”   丰收和丰美也都冲过来,“谁敢欺负我姐!”   两边正僵持着,门又被推开了,罗书记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吃惊地问:“这是怎么了?”   屋子里的人也都大吃一惊,鲁盼儿便放下手,“罗书记,进屋里坐吧。”   罗书记就招呼大家,“都进屋,有什么事儿好好说。”   万彩凤就理直气壮地说:“罗书记你正好看到了,这几个孩子不孝,平时做了好吃的从不送过去,现在又要跟我动手,我可是他们的奶奶!”   罗书记就问:“那你为什么要到满堂家来呢?”   “嗯……”万彩凤便吱唔起来,“我是他们的奶奶,过来有什么不行的?”   丰美嘴快,“今天就过年了,奶过来让姐给大龙做衣服,姐不答应就要动手打人——谁家大年三十还干活,奶就是想欺负我们!”   万彩凤手里还拿着布,倒是没法否认,“我是想让盼儿给大龙做件衣服,她给队里人都做了,为什么不给弟弟做呢!不答应做衣服也就算了,还跟我硬邦邦地,我是她奶!她就应该孝敬我!”   鲁盼儿按住丰美,“罗书记,我刚回生产队时姑姑和大龙和二龙来我家抢过自行车,队里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这一次我确实不想白替他们干活,更不想再与那边再有任何联系了。”   罗书记就说:“老太太,做人得讲理,当初你可是跟鲁盼儿签了协议,以后两边各自过日子的……”   “自行车不过是她姑要借用一下,”万彩凤不等罗书记说完就抢过话,马上就坐在地上开始哭着嚷着,“现在孙女要动手打我!我不活了!”   跟着罗书记过来的吴队长急忙站出来斥责她,“这可是鲁副书记家,你闹到别人家,还倒打一耙!”他当队长的时间稍长了,气势也就上来了。   万彩凤这才收了哭声,但还没从地上站起来。   罗书记瞧瞧万彩凤,也不理她,只叫过大龙,苦口婆心地说:“你读过书,应该明白道理,你们两家早分过家,后来又签字画押各过各的日子,鲁盼儿一家只剩下四个孩子,能自己把日子过下去就不容易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过来惹事呢?”   跟着罗书记过来的公社干部们便也纷纷说:“大过年的,谁家不要做菜包饺子?难道鲁盼儿自己家里一堆活儿不干,就应该专门给你家做衣服?”   “我们刚刚送慰问品去了你家,听说你已经参加队里的生产,那就算大人了,以后更应该靠自己的劳动挣钱过日子,别来为难盼儿他们姐弟,让人笑话。”   罗书记就又劝道:“你们本来都是姓鲁的,不能互相帮衬着,也别闹得不好看。不管怎么说,今天你们主动到这边来挑起的事,队里的乡亲们谁的眼睛不是亮的,大家怎么想你?”   大龙究竟与万彩凤不同,又见公社的书记亲自讲道理,还是把这些话听了进去,可是他还不服气,“先前大伯、伯母在的时候,每次买了肉都给我们送,现在有人给姐送了一个大肘子,她给外姓人也不给奶,那就对吗?”   吴队长就说:“大龙,你大伯买肉每次都给你家是因为他们仁义,其实他们不送也没有人怪罪。生产队里大家都知道,当初分家时你大伯是空着手出家门的,你家现在的房子还应该有你大伯一半。你问你奶肯把房子让出来一半吗?”   “过去你大伯和大伯娘孝敬老人,体恤小辈,家里只要买了肉就给你们送。现在,鲁盼儿才比你大一岁,退学回家带着三个弟弟妹妹过日子,你们家买肉给她们姐弟送一块了吗?你们不送也就算了,怎么能反过来向她们几个孩子要东西?”   大龙从来都是看着大伯大伯母给自己家送东西,就没想到自己家也要给别人送,这时才觉得没有道理,再说不出什么,便低下头。   罗书记就又说:“你既然参加生产了,以后跟大家在一起时多听听大家怎么说,就明白做人的道理了。” 第41章 伐木工人   万彩凤见大家都不理自己, 就拉住孙子,“大龙, 咱们走,以后再不登这边的家门!”又向鲁家姐弟们说:“以后你们有什么事儿, 也别求到我们家!”   跃进斩钉截铁地说:“放心吧,我们几个就是饿死,也不会到你们家要这要那的!”   看着万彩凤走了,罗书记抱起丰美坐下, 笑着安慰鲁盼儿姐弟几个,“你们后奶就是不懂道理的混人,她年纪大了, 也改不了, 你们也不必放在心上, 有什么事就请吴队长主持公道。”   吴队长赶紧说:“罗书记, 你放心吧, 我和队里的人在, 事事都会关照——过年分肉我特别挑了最好的给盼儿。”   罗书记就指着带来的一堆东西说:“你爸爸妈妈都是为了大家才牺牲的, 我代表公社来慰问你们。”   鲁盼儿刚听了大家提到爸妈,心里就酸得很, 眼下再忍不住, 便哭了。跃进和丰收、丰美也都想起了爸妈, 家里哭声一片。   罗书记就也落了泪, “满堂是个好人啊。”再看几个孩子哭得伤心,只得擦擦眼泪劝他们, “我听说你们几个都是懂事争气的孩子,你爸你妈也都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别哭了吧。”   吴队长也说:“鲁盼儿,罗书记最关心你们姐弟,每次我去公社都要详细问问你们的情况,你们再哭他心里就更难过了。”   鲁盼儿吸了吸鼻子说:“罗书记,你放心吧,我们姐弟日子过得挺好,没有什么困难,大家也都十分帮助我们。”   吴队长点点头,“正是,村里人是在鲁副书记的带领下才吃饱了饭,后来又种了水田,今年每人能分一百八十斤大米,大家都感谢鲁副书记呢,怎么也不会亏待了鲁老师姐弟。”   罗书记看鲁家果然没有一丝破败的样子,几个孩子也都衣着整齐,伤心也轻了些,就对吴队长说:“我代表公社谢谢你了……”   一语未了,门被哐地一声推开了,万彩凤又闯了进来,指着罗书记高声问:“为什么送到我家的慰问品比这边的少?”十分理直气壮地喝道:“你们搞不平等,我要到县里去告状!”   公社的朱干事就生气地说:“鲁副书记家有两份,本来就应该比你家多,而且罗书记心疼鲁家姐弟无依无靠,又自己拿钱多买了一些东西,你就是告到北京也告不赢!”   万彩凤再没想到罗书记能自己花钱买东西,一时竟怔住了。鲁盼儿却知道罗书记虽然是公社的书记,工资比爸爸高,但是罗书记受过伤,老伴儿长年有病吃药,家里很困难,十分过意不去,“罗书记,我有手有脚,能养得了家,不用帮我们的。”   罗书记原本不打算说出来的,只把自己买的东西混到慰问品里,现在就摆摆手,“没什么,都是应该的。”   吴队长就说万彩凤,“你这么大年纪了,让我说什么好呢?赶紧回家吧,别给我们九队丢脸了!”又向罗书记等人说:“不必担心,有我在,万老太太不能把鲁家姐弟们怎么样。”   罗书记便放下丰美站了起来,“我们也该走了。”   鲁盼儿有心留大家吃午饭,但想到今天是年三十,每人都要回家过年,就带着弟弟妹妹们送了出来,再三说:“罗书记放心吧。”   罗书记一行人坐着拖拉机走了,鲁盼儿回到屋里看着一大堆的东西又掉了眼泪,然后赶紧忍住,“我们打水洗洗脸,今天过节,谁也不能再哭了。”   正说着,又有一个高高壮壮,戴着旧皮帽子,身穿一件旧皮袄的人推门进来,“盼儿,跃进,丰收和丰美!”   鲁盼儿吃惊地抬起头,“啊!舅舅?”要不是前段时间两边通了信,舅舅说过年时会来,鲁盼儿也未必能一下子认出,见跃进和丰收、丰美都呆呆站着,就推他们,“过来叫舅舅。”   跃进毕竟大些,听姐姐说了也想了起来,丰收和丰美虽然称呼了,但却还都一脸茫然。   王铁尺摘下皮帽子揽住几个孩子,流下了两行眼泪,“都怪舅舅啊,自从去了林厂,好几年没回来。没想到你们爸妈就出事了!”   几个孩子刚刚才哭过,这时又跟着舅舅哭了起来。   鲁盼儿见舅舅的帽子上还挂着些许白霜,抹了眼泪去倒热水,“舅舅,到炕上坐着暖和暖和,我就去做饭。”   舅舅只在炕沿边儿坐下,却一把拉住鲁盼儿,“不用做饭,我一会儿就走。”   “这么远的路,舅舅怎么也要住几天才能走啊!”   “我是出来给林厂办事的,”舅舅说着,就把身上背着那只帆布大挎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了四盒午餐肉罐头、四盒水果罐头,十把挂面,一大包炒松子,还有一叠十元钱放在桌上,人已经站起来,将皮帽子重新戴在头上,“舅舅看过你们就回去了。”   跃进几个不知道,但鲁盼儿隐约听过几句,姥爷年轻时在省城开裁缝铺子,解放后因为成分不好就回了老家前进公社。后来姥爷姥姥没了,舅舅在老家生计更艰难,只得去了北边。   舅舅之所以不与家里时常来往,一是因为路途遥远,再就是担心他的身份会影响爸爸妈妈,而爸爸妈妈也很少在孩子面前提到姥爷姥姥和舅舅他们。   前一段时间鲁盼儿收到舅舅的信,才明白其实妈一直挺惦记舅舅,而舅舅也惦记妈妈,便回信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舅舅会在大年三十的时候过来,还带了这么多钱和东西。   “舅舅,东西我们收下了,钱你还是拿回去吧,”鲁盼儿就将那一叠钱重新递给舅舅,“家里有抚恤金;我还当了民办老师,有工资;还有,放假之后我给乡亲们做衣服也挣了一百多元,家里不缺钱。”   “你会做衣服?”   “会一点儿,”鲁盼儿就指着自己的衣服说:“这就是我自己做的。”   舅舅又上下看了看,“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没真正学过裁缝就敢给人家做衣服——不过式样还挺好看的。”   “式样是书上的,”鲁盼儿早听说舅舅学了家传的裁缝手艺,不过她倒不胆怯,“我虽然没有正式拜过师,但买了裁剪的书,书上有图,有计算公式,我都能看得懂,学起来还不难。”   丰美就说:“不只是我们队,整个红旗公社都有许多人来找姐姐做衣服,新娘子都要穿姐姐做的红灯芯绒娃娃服。”   舅舅就笑了,“不是说你姐姐衣服做得不好,不过内行人一眼还是能看出问题。”便重新回屋从包里拿出尺子剪子,比划着指点鲁盼儿,“裁剪时要这样,衣服的形状就柔和好了……”又让鲁盼儿打开缝纫机,找出两块旧布,“前胸褶皱要捏得再细一些,密一些,缝纫机要这样用……”   这几处正是鲁盼儿平时觉得最难的地方,她试了一下,果然觉得受益非浅,“舅舅,你真厉害!”   “盼儿也真聪明,手也够巧!只一说你就明白了。”舅舅遗憾地说:“要是能跟着我学一两个月,你的手艺就可以登堂入室了。”收起了尺子、剪子,“我回去写信,把王家做衣服的方法都教你,以后再做衣服就不露怯了。”   鲁盼儿十分开心,她做衣服更多的是自己摸索,的确少人指导,“太好了,我再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问舅舅。”但是她又想起一件事,“舅舅,你给林厂办事怎么还带着尺子、剪子?”   其实王铁尺哪里是给林厂办事?他在林厂只是伐木工人,一年到头在深山老林里伐木,而且办事又哪里在这时候出来的?得知妹妹家出了事,他十分担心几个外甥外甥女,但以他的身份就是来了也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只能趁着冬天放假收了一些好皮子悄悄去了省城,找到老主顾做了几件皮衣,挣了钱送来——王家祖传的裁缝手艺中最有名气的就是做皮衣,现在省城还有老人十分追捧呢。   只是这种事追究起来就是犯错,尤其是他的身份,更经不起查,因此王铁尺也不告诉盼儿姐弟们,只说:“我就是习惯了,手艺人嘛,到哪里都要带着吃饭的家伙。”却再次站了起来,“舅舅可真要走了——要是队里有人看到了问,只说是过路的,讨一碗热水。”又把鲁盼儿递回来的一叠钱重新推回去,“你留着买一台码边机——能省不少手工,再有多的,你们姐弟几个买些好吃的。”   舅舅就如一阵风般地来了又走了,鲁盼儿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些,却也不提,把舅舅带来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只留下一个黄桃罐头,打开让大家吃,“我也想买罐头,只是没舍得,没想到舅舅给我们买了。”   罐头特别好吃,但也特别贵,鲁家先前也不过买上一回半回的,大家都记忆犹新,“真是又软又糯又甜呢!”   陈建国拿着一盘子麻叶来了,“刚炸好的,你们尝尝。”又说:“刚刚有人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进了你家,我妈担心,让我过来问问。”   鲁盼儿就一笑,“过路的人,讨碗热水喝。”说着拿小碗盛了两块黄桃罐头递过去,“你昨天晚上才回来吧?”   陈建国接过碗吃了,“嗯,过年前打家具的人多,昨天下午师傅才收了工,其余的就要等过了年再做了。”   毕竟是同学,见了面就觉得亲切,鲁盼儿也把建国与跃进一样看待,实心实意愿意他好。 第42章 动了手脚   年三十的晚上, 鲁盼儿就开始和面,剁肉馅, 这顿饺子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所以要她亲自动手。   看看准备得差不多了, 她叫了跃进,“你去知青点儿请杨老师过来,那边只有他一个人,总不能让他孤单单的——要是杨老师推辞, 你拉也要把他拉过来。”   没一会儿,杨老师跟着跃进来了,见鲁盼儿已经把面和馅都摆在炕桌上, 就笑着说:“我去洗洗手, 跟你们一起包饺子。”   鲁盼儿就没见过杨老师包饺子, 因此一面擀皮一面瞧着, 见他果然包出了饺子, 就笑着说:“没想到杨老师包的饺子是躺饺子呢。”   杨瑾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什么是躺饺子?”   鲁盼儿就指着杨老师刚放在盖帘上的那个饺子说:“看, 这个饺子曰不是微微有点向后仰?这就是躺饺子,包这样饺子的人有福气。”   杨瑾就笑了, 指着丰美包的饺子说:“那这样直直立起来的饺子叫什么?”   “这个是坐饺子, ”鲁盼儿就说:“将来要当官的。”   先前家里并不用丰美包饺子的, 所以她也是才学会, 第一次听到,很是开心, “将来我真能当官吗?”   杨瑾笑着说:“我看一定能。丰美,你想当什么官呢?”   “嗯,我想当公社副书记。”   “挺好的,”杨老师知道孩子心里还想着父亲呢,就赶紧点点头,“要想当官得要先学好文化才行,你假期看书了吗?”   丰美就得意地说:“前几天,我们在家里读了下学期的课本呢。”   现在的学校与杨瑾小时候不一样,学习并不是学生们最主要的任务,课后和假期更是不需要留作业,所以放假能看看书本就很难得了。杨瑾就表扬丰美,“真是好学生。”   然后他就又问:“你知道为什么今天叫过年吗?还有过年为什么要吃饺子?”   丰美不知道,摇了摇头,“为什么呀?”   “古代的时候有一个会吃人的野兽,名字就叫‘年’,每到三十的晚上就出来吃人……”其实不只丰美不知道,就是鲁盼儿也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有了杨老师娓娓动听的故事,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半夜,新的一年就要来了。鲁盼儿就叫跃进,“你去放鞭炮吧。”   按红旗九队的风俗,每年过年都要买几挂鞭炮,三十晚上、初一、初五早上都要放过鞭炮才能吃饺子,按杨老师的故事,大家是要把年吓跑了呢。   正说着,外面早有急性子的人家已经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起来,鲁跃进赶紧拿了一挂鞭炮出了屋,丰收也跳下炕,“我跟哥一起放鞭炮。”说着又去灶里捡了根正烧了一半的木柴。   “我也去!”丰美也忍不住去看热闹了。   屋子里只剩下鲁盼儿和杨老师,她便笑着问:“要么我们也出去瞧瞧?”   “我们还是留下煮饺子吧,等他们回来就可以吃了。”   “也好。”鲁盼儿去了厨房,才烧了水,就听鞭炮响了起来,便向端着饺子的杨老师说: “鞭炮声越响,日子就会过得越好……”才说了一半儿,那响声越发密集起来,简直震耳欲聋,便赶紧停下捂住耳朵。   杨瑾也捂住耳朵,又向她点点头,他也知道这个说法呢。   鞭炮响了半晌才停,跃进随即带着双胞胎回来了,“我们煮饺子吧。”   “已经煮上了。”鲁盼儿说着,又在炕桌上摆了捣好的蒜泥、酱油、醋,看着火候将饺子捞出来,“大家吃吧,看看今年谁能吃到硬币?”   过年包饺子的时候,是要把一枚洗干净的硬币放在一个饺子里面,凑巧吃到的人,就意味着明年的运气会非常好。   杨瑾拿了一个碗,先替鲁盼儿盛了几个饺子,“你一直忙着,也该歇一会儿了,赶紧坐下吃饺子吧。”   鲁盼儿接过碗坐下,挟起一个饺子咬下去,“呀!硬币就在这儿!”   大家就都笑了,“你明年的运气一定会特别好!”   鲁盼儿特别开心,“以前我总吃不到硬币,这一次吃到了,看来好运气真地要来了。”   杨老师就郑重地对大家说:“过去的一年已经结束了,现在又是新一年,鲁盼儿运气好,一家人的运气也都会一起好,你们一定要努力呀!”   鲁盼儿先前只当凑巧,现在就觉得未免太巧了,那碗饺子可杨老师挟给自己的呢。   可是,杨老师是怎么做到的?她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发现。   转过头看杨老师,就见他正笑着说:“这饺子可真好吃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   鲁盼儿一笑,越发觉得一定是杨老师动的手脚。   饺子吃好了,杨老师就从衣袋里拿出四张崭新的一元钱,每人分了一张,“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   丰收、丰美和跃进都不接,一齐看向鲁盼儿。鲁盼儿就点了点头,“杨老师给你的,你们就收了吧。”可是她把自己的那张却退回去,“杨老师,我现在也是民办老师了呢,就不收压岁钱了。”   杨老师就放到她的手里,“你也是老师的学生,拿着吧,钱不多,就是一份祝福。”然后他就起身走了,“你们把门关好,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拜年呢。”   鲁盼儿送到门口,回来依言关了门。   跃进几个就把手里的钱递过来,“姐,给你。”   过去,大家得了压岁钱都是要交给爸妈的,因为爸妈也要给别人家的孩子钱还礼,但是杨老师的又不一样,鲁盼儿想了想就说:“你们自己留着吧,喜欢什么都可以买。”说着又拿出三张五角钱,也是崭新的票子,每人一张,“收好,别弄丢了。”   虽然杨老师说钱不多,其实五角钱的压岁已经是很大的数目了,过去爸妈都是给每人五角的,鲁盼儿本意不想让弟弟妹妹觉得家里日子变得困难,才依旧准备了一样的压岁钱,现在每人竟有了一元五角钱。跃进还好些,丰收和丰美从没有过这么多的钱,就都惊叹了一声,“这能买多少好东西呀!”   丰美刚刚还打哈欠呢,现在把眼睛睁得圆圆的,“我得好好想想要买什么。”   鲁盼儿就拍拍她,“快点儿洗脸洗脚睡觉,做梦再想买什么也来得及。”   大年初一,红旗九队的习俗是要相互拜年的。   鲁盼儿一早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了队里各家拜年,只除了后奶家。既然已经决定再不来往,她索性彻底断了关系。   各家也都有回拜,你来我往热热闹闹的,又有公社的秧歌队到了九队,从每人家的门前走过,又在队部里绕了几圈,有扮取经唐僧的,有扮孙猴子的,有扮猪八戒的,非常有趣,全队人都出来看。   待秧歌队走了,丰收和丰美这些孩子们舍不得热闹,又尾随着去八队继续看,鲁盼儿就回家做糖葫芦。   原来昨天就想做的,结果罗书记和舅舅先后来了,就没做上,现在有了空闲,她拿出山楂洗干净,对半切开去了籽,再用竹签子穿好摆在平整的方盘子里,做了满满一盘后,用小火将白糖熬得冒出许多小泡泡时直接倒在山楂串上,盖了一块屉布放在外面,没一会儿就冻成了糖葫芦。   鲁盼儿拿起一根,咬下一颗裹了糖的大山楂,又酸又甜真是好吃,便招呼跃进,“你怎么还不吃呢?”   “女生才吃零食呢——再说我也不爱吃酸的。”   跃进是不爱吃的酸的,可是,“一年才做一次,总要尝一根吧。”   “不尝。”   鲁盼儿只得把糖葫芦收了起来,却又想到,“过几天再买一斤糖,你开学时我多做点儿糖葫芦,你替我送给许琴。”   许琴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放假前还托跃进捎来一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鲁盼儿被保尔的坚强感动,也明白许琴鼓励自己的心意。   这时候没事,她又把书拿出来翻翻——因为已经看过许多遍,很多段落她都差不多背下来了,但还是喜欢看。   跃进见状也打开书包拿出书本学习,又说:“姐,别带了,多麻烦呀,再说许琴不爱吃零食。”   “你哪里知道?许琴最爱吃零食了。”鲁盼儿就说:“现在你调到了一班,没见她课间总吃东西吗?”   “没有,她在教室从来没吃过东西。”   许琴有一边吃零食一边看书的习惯,特别是晚自习前,从坐下开始一直到自习的铃声响了才会停嘴。鲁盼儿一笑,“男生就是粗心,你一定没注意。”   “她就在我前桌,我再粗心也能看到。”跃进不服气。   “也许现在她发现在教室吃零食影响不好,在家里吃完了再来上自习的吧。”   刚开学时城里学生和农村学生矛盾最深的时候,很多农村学生看不惯许琴在教室吃零食,还有人背后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不过,鲁盼儿及时制止了他们。其实,她也不喜欢许琴在教室吃零食,但当班长总要公平,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就不允许别人做。   吃零食不是好习惯,但许琴从来不在上课或者晚自习时吃零食,也不会影响别的同学。大家有意见,很大一部分都是嫉妒,因为班里只有许琴才有条件经常买零食吃。   没想到跃进又否定了,“也不是——她现在跟我们在学生食堂吃饭,还搬到了学生宿舍住,肯定没吃零食。”   鲁盼儿简直不敢相信,许琴从小生活条件优越,哪里能吃得惯学生食堂那样差的饭菜呢?那次到自己家里,不论吃住她其实都是不习惯的,只是努力不表现出来而已。她想了想,“许琴是个特别负责的人,她应该为了团结学生,努力与大家打成一片。”   “对,她特别关心同学,谁有困难都用心帮助……”   正说着丰收和丰美回来了,“秧歌可真好看,我们还买了桔瓣糖——姐,哥,你们尝尝。”   桔瓣糖是农家手工做的,桔红色的糖颜色和形状都与一瓣瓣的桔子特别像,看起来比水果糖要粗糙得多,也没有包装纸,不过便宜,一分钱五块,味道也很甜。鲁盼儿拿起一块含在嘴里,拿出了糖葫芦,“每人先吃一串,晚上我们烧鱼。”   丰美就笑着拿起糖葫芦,“过年的时候,好吃的可真多!”   吃了糖葫芦,双胞胎有样学样,也坐在炕桌前看书,姐姐和哥哥都爱学习,学习也都好,他们也不能差呢。 第43章 大包大揽   初二早上, 鲁盼儿就打开了缝纫机——年前赶着给大家做新衣服,倒没空儿扎抹布, 现在正要把活儿做出来。   布都是跃进整理过的,鲁盼儿又做熟了, 没一会儿就扎好了一大叠。   “一进院儿就听到缝纫机声了,”陈婶笑着走了进来,“还没到破五呢,你怎么就动起针线了?”   红旗九队这边儿有一个风俗, 就是在初五之前大家只休息和玩乐,不能做活儿。男人不干农活儿,女人也不做针线, 直到初五才能恢复正常。   “我们家不讲究那些的, ”鲁盼儿就说:“家里的旧布碎布太多了, 我就想在开学前都做完。”开学之后, 虽然也能继续做, 但时间就会少很多, 而且, 鲁盼儿思忖着,那时又会有人做新衣服了。   “那也不能一直干活儿, 总要歇几天呀。”陈婶儿就拉鲁盼儿, “明天初三回娘家, 还要去看看建国的师傅, 我想去供销社买点东西。不如我们一起去逛逛?”   因为做衣服,家里的年货都是让跃进买的, 鲁盼儿一直没出门,不由得有些动心,可是一转头看到那些旧布,还是摇摇头,“婶儿带建国他们去吧,要是人多,就用我家的自行车。”   “是要借台自行车,不过可以向别人家借,”陈婶儿说:“我是想带你出去散散心。”   “我不去了——倒是请婶儿帮我带一斤白糖。”   陈婶儿见状,知道劝不动鲁盼儿,便借了鲁家的自行车走了。   正月里没有做新衣服的,鲁盼儿专心做抹布,将年前攒下的旧布碎布都用光了。做好的抹布,打成了四个大大的包袱,她向陈婶儿借了自行车,与跃进两人把抹布送到了化工厂,换了一百多块钱。   还自行车的时候,她顺便告诉陈婶儿,“我在化工厂听到一个消息,正月十五那天襄平县要举办灯会。”   “现在又让办灯会了呀,”陈婶儿就说:“你还小,不知道过去的事。以前襄平县年年正月十五都要办灯会的,各乡——那时候不叫公社,都叫乡,都比着扎好看新奇灯笼,敲锣打鼓地到县城里□□,后来破四旧停了。”   “陈婶儿,你一定看过灯会——灯会很好看吧?”   “我是听你陈叔说的,”陈婶摇了摇头,“我没去过县城。”   “正好那天跃进开学,我想带丰收和丰美一起送他,也看看灯会是什么样的。陈婶儿既然没去过襄平县,不如跟我们一起吧?”   “襄平县那么远,天又这么冷,我就在家里,哪也不去。”陈婶儿摇着头,“灯有什么可看的?我们生产队也不是没有——对了,回头我让建国也给丰收丰美做两个灯笼。他跟了木匠师傅学了几个月,手比过去巧了,这两天正给建党、建设和建立扎灯笼呢。”   正月十五的晚上,九队的孩子们会提着自家做的灯笼出门玩,他们在村里跑来跑去,一盏盏的灯笼就像流星一样从这里闪到那里,大人们也会出门看看热闹。   不过,鲁盼儿在化工厂门口看到搭起的灯架子足有五米高,虽然灯还没有做成,但可以想象有多么壮观,根本不是红旗九队孩子们的玩意儿能比得了的。她还是很想去襄平看灯,也带着丰收丰美长长见识。   双胞胎从没去过县城,但是她们可不能像陈婶儿一样,见识不出红旗九队这一小块儿地方。   “我们家还是要去。”鲁盼儿早决定了,不会因为陈婶儿改变,至于灯笼,“就不用麻烦建国了,过了十五,他也要去学手艺了,过年期间好好歇歇吧。”   陈婶儿看出鲁盼儿没听进自己的话,赶紧又劝她,“到县城看灯怕要花不少的钱,而且,跃进开学留在高中,只剩你们姐仨儿夜里回来,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   鲁盼儿邀请陈婶儿一起去,也有这个原因。虽然说外面一向安全,可自己带着丰收丰美半夜回家,确实有些孤单。不过,办法还是有的,“我再问问队里还有谁想去,如果没有的话还可以约田翠翠,她家就在八队,很近的。”   这孩子从来都很有主意,也很有办法,陈婶儿还想再劝,可鲁盼儿已经站起身,“我先回家了,跃进、丰收、丰美等我回去吃饭呢。”   “上过高中就是不一样呢。”陈婶在屋子里嘀咕。   “妈,你说什么呢?”陈建国手里拿着灯笼走了过来。   “没什么。鲁盼儿刚刚过来还自行车,还说要带丰收丰美去襄平县看灯会。”   “灯会?”陈建国第一次听过,“什么灯会?”   陈婶儿便将知道的告诉儿子,“其实我没亲眼看过,但想来也不过是些灯笼,也没什么。”   陈建国却被吸引了,“妈,我们也一起去吧。”   “大冷天为看个灯跑几十里路,还要花钱在县城吃饭,不许去!”   “我带几个玉米饼子,一分钱不花,只看看灯,这总行了吧?”   “那也不行!”陈婶儿依旧不答应,“有看灯的工夫干什么不好?”   “家里还有什么活儿没干?我这就干好了。”   正月里还真没有什么活计,但是陈婶儿就说:“我们农村人,本本分分地守在家里就好,整天出去心都野了。”   “你就恨不得我们都跟你一样,守着生产队一辈子都不出去!”陈建国发了倔脾气,将手里的灯笼往地上用力一扔,“我就去!”   陈婶因为劝不动鲁盼儿本来就不痛快,不好对外人发的火也发了出来,“你敢出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那你就打吧,打断了我一辈子也出不了门,正好如你的意了!”   “你!”陈婶儿气得挥起了炕帚,对着气哼哼的二儿子却又下不了手……   “呦,正月里闲着斗嘴玩呢?”原来陈家娘俩儿正吵架,连来了人都没听到。   陈婶儿就不好意思了,“他叔,你坐,我倒水去。”   “不坐了,我去走亲戚,建国师傅托我捎个话儿,今年襄平县里突然发通知要办灯会,他要给公社赶几个大灯笼,让建国赶紧回去帮忙干活呢。”捎了话儿,人就走了。   陈婶儿送了客人,回来就对二儿子说:“赶紧收拾东西,带上粮食,再带一斤队里新发的元宵。”   “东西我自己收拾,元宵就不用了,过年才送的点心。”刚刚与娘吵架被人看见了,建国也觉得挺丢脸,马上拾起灯笼出去了。   “怎么不用?多送点儿东西,师傅也能把真本事教你,还有师娘,也能对你关照些。”陈婶说着就去下屋拿元宵。   这边鲁盼儿回了家,丰收丰美见了姐姐就说:“队里分元宵了,每人半斤,我家总共二斤,放在下屋冻着呢。”   每到年节,红旗九队都要分些时令东西,鲁盼儿点点头,“等到元宵节那天一早煮了吃。”见饭已经做好了摆在桌上,便洗手坐下吃饭。   跃进就说:“我刚刚遇到杨老师了,他听说襄平县办灯会,也要去,我们约好了到时候一起走。”   “那太好了。”鲁盼儿很高兴,她在陈婶家说要约田翠翠,当然不是假话,但想到田翠翠要是知道消息一定会去做生意,未必有空儿陪自己,没想到杨老师就主动来了。   当天晚上,跃进就把上学要带的粮食、衣服都收拾出来,捆好放在一旁,双胞胎兴奋得叽叽喳喳,提了无数问题,“姐,我们是要到国营饭店吃饭吗?”   “姐,我们能去电影院看电影吗?”   “姐,我们逛商店吗?”   鲁盼儿看着弟弟妹妹们小脸上明晃晃的兴奋,一次又一次地笑着回答:“去,都去。”。总算到了正月十四,她就宣布,“今天早点睡觉,明天我们吃过早饭就出发,看了灯要半夜才能回来。”   十五的早晨,三台自行车从红旗九队出发了,跃进和杨老师带着丰收和丰美,鲁盼儿载着跃进的粮食、书和衣服。   马路上汽车和行人都不多,他们轻快地骑着车,九点多就到了襄平县。   大家先去了高中,时间还早,返校的学生并不多,跃进放下东西,交了粮食,很快就出来了,几个人顺路就去了新华书店——杨老师到襄平县,主要目的就是买书。   才到新华书店门前,丰收和丰美便被小人书摊吸引住了,再迈不动脚。   原来这里一直有一个书摊,就摆在书店门前的马路边,一块旧床单铺在地上,上面摆着上百本小人书,花花绿绿的图案特别引人入胜。   鲁盼儿第一次看到时都被吸引住了,更何况双胞胎还小呢。   杨老师本来已经走过去了,见她们姐弟没跟上来就又转回来,笑着拉着双胞胎说:“书店里有新的,我们买几本看。”   鲁盼就知道杨老师从没在书摊上看过小人书,她却是看过的。只是因为舍不得花钱,只看过两本。现在自己做衣服挣了钱,又不一样了,就笑着说:“毕竟家里买不了这么多书,在这儿看也一样的”说着拿出两毛钱,与摆摊的商量,“我们租二十本,他们仨儿看,行吗”   一分钱租一本书,不过只能一个人看,现在却是三个——不过,一次肯花两角钱的顾客可不多,摆摊的就犹豫了。   跃进拉住姐姐,小声说:“这都是小孩子的玩意,我不看!”   虽然不像丰收丰美那样牢牢地盯住小人书,但鲁盼儿早看到跃进也一直眼角瞟着书摊,其实他是喜欢看的,就说:“你不留下陪丰收丰美,我能放心吗”   跃进不响了,鲁盼儿再转向摆摊的,“要是不行的话,我们就走了。”   毕竟是两角钱呢,摆摊的人伸手接过钱,“你们挑书吧。”。   鲁盼儿就让弟弟妹妹们挑,“你们想看什么就选什么。”看着他们三人选出二十本小人书,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看——这是专门给看书人准备的,又嘱咐,“看完了就到新华书店里找姐。”自己跟着杨老师进向书店。   杨瑾在一旁笑了,毕竟是从小当班长,现在又是老师,鲁盼儿对弟弟妹妹特别有办法,就连跃进这样的刺头儿她都能一句话搞定。而且,“这么看书果真很划算,”一本小人书要两三角钱,看过了也就扔在一旁,如今三个孩子能看二十本,“你很会讲价呀。”   “杨老师一定不会讲价,”鲁盼儿能感觉到,“其实除了商店里的东西,都可以商量着便宜点儿。”   “那我以后也学着讲价。”   鲁盼儿上下打量了一回杨老师,“你讲不下来的。”   “是吗”杨瑾笑笑,“那我就请你来帮我讲价。”   “没问题!”鲁盼儿大包大揽地答应了,杨老师对自己好,自己当然要帮杨老师了。 第44章 我的朋友   襄平县的新华书店是一座两层小楼, 一楼是卖日历、作业本、笔记本、画像等印刷品的,二楼才是卖书的。   刚过了年, 一楼的人就很少,二楼更是冷冷清清。   可是他们一上楼, 就听有人招呼,“杨老师!”   鲁盼儿抬头看过去,书店里没有顾客,柜台里也只有一位店员正向杨老师招手——平时他对顾客总是爱理不理的, 没想到今天却十分热情,“几天前店进了一批书,我给你留了几套, 你看看怎么样?”说着一弯腰不知从哪里抱出了厚厚一摞书。   杨老师也很高兴, 一面说着, “谢谢你, 小郭。”一面就在柜台上打开看了起来, “这套《宋金元磁州窑研究》可真难得……”   “总共就三套, 文物局留了一套, 县图书馆留了一套,这套给你, 正是名至实归——我们家那个宋代的瓶儿, 只有你能认出来, 老爷子前些时候……”说到这里, 店员警惕地打量了鲁盼儿一眼。   杨老师见他突然停下,抬起头一笑, 了悟地说:“没关系的,这是我的朋友。”   鲁盼儿明白自己被这位小郭嫌弃了,心里不免升出些不快,可听到杨老师的介绍又高兴起来,杨老师没说自己是他的同事,用的是朋友这个词。   自己从杨老师的学生,到他的同事,再到他的朋友,还真好呢。   所以,她也不在意小郭的冷眼了,大度地向他一笑。   小郭听到朋友两个字已经换了一张笑脸,向她点点头就又与杨老师说:“老爷子得了一个白底黑花的瓷枕,觉得是铁锈花,与这本书上的一张图特别相似,就是这页……”   鲁盼儿就知道他们在谈论古瓷器——先前杨老师就买过一本《古瓷鉴赏》,上面有许多插图,都是美轮美奂的古代瓷器。   那本书还是鲁盼儿替杨老师捎来的,当时杨老师就让她看了。后来她当了民办老师,与杨老师在一间办公室工作,还借来读过,又挑了喜欢的图案教学生画画。   今天这套《宋金元磁州窑研究》,就与杨老师原来那本古瓷鉴赏很相似。   不过,古瓷算是四旧,喜欢只能悄悄喜欢,却不能公开说出来,因此鲁盼儿只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   杨老师却没有忘记她,他待小郭翻到了页数却没有去看,按着书说:“你先帮我朋友找几本书看,免得她无聊,我们再说话。”   小郭没心思找书,抬起柜台上面的横板,露出两个柜台间的通道,示意鲁盼儿走进去,“你自己随便看吧。”   鲁盼儿惊喜异常。   商店也好,书店也好,东西都摆在高高的柜台后面,只能远远地看着,要是想仔细瞧一瞧,就要请店员拿到柜台上。而店员呢,多拿几样就会不耐烦,所以她平时不好意思把想看的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来细看。   但是现在,鲁盼儿走进高高的柜台,所有的书都触手可得,仿佛突然间找到了巨大的宝藏。   这里的书可真多呀!   鲁盼儿看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想来许琴就是在这里买来的,旁边放着同样来自苏联的《静静的顿河》,当然还有更多的书是从没听过见过的,她不知应该从哪本看起,东翻西翻就过了许久,忽然看到新华字典,就拿起细看——杨老师就有一本同样的字典,每当有不认识的字查一查就知道了,特别实用,她早想好了要买的。   红色的新华字典差不多占据了一整排,靠近书架旁却是两本淡绿色皮的,与新华字典一样大,很不起眼。鲁盼儿走过去一看,书脊上写着英汉小词典五个深绿色的字,拿出一本打开,一排排的英语单词后面标着音标、中文翻译,英语例句,及单词的用法解释。   鲁盼儿立即决定给跃进买一本,他以后学英语时遇到不认识、或者不会读的单词就可以查查了。   不知道杨老师是不是也需要一本?   杨老师还与小郭在说话,鲁盼儿就把两本英汉小词典都拿下来,与那本新华字典一同放在柜台上,继续向前看过去。   然后她又发现书店有一种新的裁剪书,比她过去买的那本厚,里面有许多彩色的图,翻开细看,除了过去的样式之外,又新增加了几种,鲁盼儿尤其喜欢上面的毛呢大衣,酒红色底,黑色方格的厚料子,领子可以翻过去,也可以竖起来,一排黑色的大扣子,又稳重又好看,穿着也能很暖和。   好像商店里没有卖这样的毛呢的布料?   “鲁盼儿,我们走了。”   杨老师在叫自己,鲁盼儿应了一声,将裁剪书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有定价,两块七毛八分,还真贵!比字典都贵!鲁盼儿一向节省,但是她还是把裁剪书拿在了手里,又把英汉小词典带过来,“杨老师,你要一本吗?”   杨老师接过小字典摸了摸,居然有些感慨地说:“没想到新华书店又有卖英汉字典的了。”   小郭就笑了,“年前才进了两本,一直没有人买,没想到被你们看中了。”   “那就都拿着吧。”   小郭就找出一张牛皮纸,将几本书包好递给鲁盼儿。   “我还没交钱呢?”鲁盼儿没接。   “你拿着吧。”杨老师向她点了点头。   鲁盼儿就收下了。   走出新华书店,杨老师就告诉她,“我帮小郭的父亲一点儿忙,他一定要给劳务费,我就存在小郭这里,买书的时候从里面扣。”   其实还是杨老师替自己付的钱,鲁盼儿就说:“我把钱还你,一共是四块九毛二分钱。”   “不用了。”杨老师就笑着说:“这笔劳务费就是意外之财,见者有份儿。”   杨老师的语气又幽默又轻松,鲁盼儿也就跟着笑了,“那今天吃饭我请!”   鲁盼儿的神情特别认真,杨瑾觉得特别有趣,便也认真地点头,“好。”   这时候他们回到了小人书摊前,跃进三个还在看书,竟没发现他们到了。鲁盼儿就奇怪了,“怎么还没看完?”小人书很小,上面又以连环画为主,每页只有一两行字,看起来应该很快的。   跃进就抬起头,“杨老师,姐,你们出来了——我们早看完了,又重新看了一遍,回家就再看不到了。”   鲁家的孩子都是懂事好学的好孩子,杨老师就拍着自己的书包,“我替你们选了几套小人书,回家慢慢看,还可以收藏起来。”   “书怎么收藏啊?”丰美就问。   “买来的书认真看过,在扉页上写了‘鲁丰美藏书’,好好地收着别弄坏了,就是收藏了。”   “那我将来要收藏好多好多小人书!”   鲁盼儿就笑了,“哪有专门收藏小人书的?”   “这些小人书的连环画非常传神,印刷也很精美,不必说他们,就是我也很喜欢看,丰美喜欢收藏就让她收藏吧。”   其实鲁盼儿也喜欢看连环画,只是她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是大人了,就不好意思再跟着跃进他们坐在书摊儿旁看书,没想到杨老师也说喜欢小人书,就告诉丰美,“那你以后的压岁钱不要再乱花了,都买小人书收藏起来吧。”   丰美犹豫了一下,她很喜欢吃零食的。丰收在一旁就说:“我也收藏小人书!”他一向比丰美能存得住钱。丰美也就下了决心,“以后再不买零食了。”   把租来的小人书还了,鲁盼儿看看天,太阳已经到了天空正中,将暖暖的光照下来,“我们先吃午饭吧。”   “看书时间过得还真快,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杨老师也说:“现在才觉得肚子饿了。”   “我也是。”丰收和丰美跟着说。   早晨大家一起吃的元宵,杨老师把他的一份也带到了鲁家一锅煮的——虽然是难得美食,份量也足,可吃得早,又过了这么久,当然饿了。   鲁盼儿用手一指,“国营饭店就在不远处了。”   今天饭店里的人还真不少,只有靠近门口的桌子还空着,鲁盼儿让跃进带着丰收和丰美先坐下,自己到了窗口,心里却踌躇了一下。   如果没有杨老师,她就会要四碗阳春面,又好吃又不贵。但是刚刚已经答应请杨老师吃饭,就不能只要阳春面了。可是她在国营饭店里从没点过菜,一时竟有点慌。   杨瑾看出鲁盼儿的窘意,笑着走过来,“既然请我,我就点菜了。”说着就报出一串菜名,“红烧肉、煎带鱼、北京粉肠、烧茄子,菠菜氽丸子汤;主食要三个韭菜虾仁馅饼、三个猪肉芹菜馅饼,三个牛肉洋葱馅饼,馅饼都从中间切开,加上两碗阳春面,再请多拿三只空碗和一个公筷。”   杨老师的菜点得真好!   鲁盼儿心里想着,赶紧把杨老师推到一旁,“说好了我请客的,我来付钱!”看着窗口上边牌子上的价钱默默计算,“阳春面两毛四分,馅饼一毛二分一个……一共五块六毛五分,一斤五两粮票,对吧?”   收款员也算好了,“对。”接过钱和粮票,找了钱,又扔给她一堆牌子。   鲁盼儿接过牌子,心里也塌实了,才觉得饭店里很热,解下围巾笑着说:“杨老师,你先坐着吧,我在这里等着菜,一会儿叫跃进他们帮忙端。”   “我陪你吧。” 第45章 五花三层   就是过年的时候, 鲁家也没吃这么好过。   有鱼有肉有虾,有这时候很少见的新鲜蔬菜, 还有大家从没见过的北京粉肠。   杨瑾看出大家有点拘束,就笑着说:“今天你们姐姐请客, 大家一定要多吃!”说着拿起公筷先给大家每人分一片粉肠,“我小时候最爱吃粉肠了,到了这边发现国营饭店也有卖,每次来都点这个菜。”   粉肠白白的, 皮薄薄的,吃起来软软糯糯,可又有十分浓郁的香味, 鲁盼儿细细地品了品, 越发奇怪, “这是用什么做的呢?”   “应该是淀粉吧, ”杨瑾也不是很确定, “我只知道里面没有肉。”   丰美就说:“不过比肉好吃。”   “我也这样觉得。”杨老师赞同, 又帮大家挟了红烧肉。   虽然刚说过粉肠比肉好吃, 但是这个红烧肉更好吃!饭店的肉与家里做的不同,肉切成了一寸见方的大块, 五花三层的肥肉和瘦肉还带着皮, 烧得油红发亮, 又甜又香, 吃到口中就软得化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吃一块。   鲁家姐弟们第一次吃到带鱼, 这种鱼果然扁扁的像一条带子一样,当然现在它们被切成一段段,煎得黄灿灿。杨老师先吃了一块,“带鱼的刺最好摘掉了,中间有一根,两旁各有一排。”   大家马上学会了,因为很少吃到鱼,尤其是海鱼,所以就觉得,“鱼肉比红烧肉更好吃。”   可是菠菜氽丸子也好吃极了呀!绿绿的菠菜,滑嫩嫩的丸子,鲜鲜的汤,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好了。   就连夏天里常吃的茄子,让他们一样赞叹不已。毕竟是国营饭店,能把茄子烧得这样有滋有味,简直比肉都香了呢。   馅饼、阳春面这些主食也都不同寻常。   大家吃得饱饱的。   杨老师放下碗说:“我下午还有点儿事,不如天黑的时候我们在商店门前见面。”   鲁盼儿刚刚在书店听了几句,似乎小郭的父亲找杨老师有事,就赶紧说:“杨老师,你有事就去忙,我先带他们几个看电影,再买点东西。”   看着杨老师骑上自行车走了,鲁盼儿和跃进带着丰收丰美骑车到了电影院,下车就见售票窗口上面高高的牌子上写着今天放映的影片——大闹天宫,这个动画片前年在红旗九队放映过,当时家里人都看过了,鲁盼儿就迟疑一下,“要么我们不看了?”   丰收和丰美都答应了,“那就不看了吧。”他们都懂得,既然已经看过大闹天宫了,就不应该再花钱看了。不过,虽然道理很明白,可他们还是很失望,眼睛的神采都黯淡了下来。   鲁盼儿心里一疼,马上改了口,“既然来了,我们还是看一场电影吧。”   跃进就说:“姐,你带他们俩看吧,上学期学校组织我们看电影了,我就不看了。”   鲁盼儿锁上自行车,“来襄平县一次不容易,我们一定一起看一场电影!”丰收和丰美还是第一次到襄平县,不看一场电影会遗憾,而跃进其实也没有多少机会去电影院看电影。   四张电影票四角钱,自己多做几块抹布就挣到了。   虽然是看过的电影,故事也是早熟悉的,但是在电影院里,完全隔绝了灯光的环境下,与在生产队场院里看的电影完全不一样,动画片的美仑美奂简直动人心魄,大家屏住呼吸看着美猴王上天入海,翻天覆地。   出了电影院,鲁盼儿觉得这几角钱没白花,听跃进在一旁说:“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就是不一样!”马上赞同地点了点头。   丰收和丰美也说:“在电影院看电影就是比在队里好看!”   姐弟几个说说笑笑,推着车转到一旁的大马路上,就见许多人正在路两边摆放灯笼,鲁盼儿一眼就看到几个高高的灯架,“那就是化工厂的灯。”正说着,巨大的“化工厂”几个字已经被安在高高的架子上,远远地就看得很清楚,丰收和丰美都着急了,“是不是灯会就要开始了?”   “还早,总要天黑了才能看灯,”鲁盼儿就说,“我们先去买东西,出来的时候正好杨老师也来了。”   商店就在大马路一旁,鲁盼儿带着弟弟妹妹们看了一圈,认识了好多东西,再买了缝纫机专用的针、线、机油和一些日常用品,这里的东西比公社供销社种类多、样式新。   走出商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了,“化工厂”三个大字里的电灯亮了起来,而马路两旁也增加了许多灯笼,红彤彤的一大片。   “外面冷,每人先吃一块烤地瓜吧。”杨老师突然就出现在大家面前,把手里的地瓜分给大家。   鲁盼儿接过来,从手心一直暖到心里,她咬了一口地瓜,又软又甜又热,“杨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也刚到,见你们还没出来,就买了烤地瓜。”   中午吃得太好太饱,大家都不饿,不过吃块烤地瓜暖暖还真舒服,又可以边走边看灯,化工厂的灯架最高,上面的字也最大,下面又挂了无数的红灯笼,比襄平县其它工厂的都有气势;武装部则用冰雕出了□□,里面还安了彩灯,一闪一闪的,非同凡响;襄平商店楼上楼下都是花灯,刚刚身在其间还不觉得怎么样,从远处看整座楼都在发亮,好像仙境一样……   忽然一阵欢声雷动,一盏盏灯从远处飘了过来,原来又有许多人抬着灯□□,各色花灯打头,后面是扭秧歌的队伍。   锣鼓宣天,唢呐声声,这些抬着□□的灯也许没有化工厂那么大,没有武装部的那样特别,没有商店那么多,但特别有生机,引得大家跺着脚鼓着掌跟着他们。   “看!那是我们红旗公社的灯!”鲁跃进惊喜地指给大家看。   果然是红旗公社的!最前面的红旗上面绣着红旗公社四个金色的大字,在灯光闪烁的夜晚很是醒目,   红旗后面灯架上的几盏灯很特别,迎着风一直在转,里面的画着的马扬起四蹄奔腾,丰美看呆了,指着灯问:“里面的马怎么会跑?”   “这是走马灯。”杨老师笑着告诉大家,“灯里有好几张画,风一吹画一张张地快速转动,马就像跑起来一样。”   “我们红旗公社的灯最好看了!”   红旗公社的跑马灯很别致,真不知是谁想出的好办法?   跑马灯走得近了,鲁盼儿就看到了罗书记,他手挥一面小旗,指挥队伍或停或走,那灯上的马也跑得忽快忽慢,越发生动。当然,公社的干部们也都来了,有的抬花灯,有的扛着旗子,万红英的父亲紧跟在罗书记的一旁,一会回过头说些什么。   “果然是你们!”万红英从红旗公社的队伍后面跑过来,上下打量着鲁盼儿,退学之后她依旧还像女学生一样文雅干净,身上的蓝绿格子衣服与许琴的一样,若是不认识,只怕会以为她是襄平县里人。   无怪爸去一次九队,回来就问自己,又替堂哥看上她了呢。   鲁盼儿感觉到万红英的嫉妒,还在公社中学时她就这样,自己穿了新衣服她总要生几天气。但现在自己已经是老师了,总要大度,就笑着招呼,“好久不见了。今天开学返校,你也顺便来看灯的吧。”   万红英与鲁盼儿同岁,高中生涯让她又长大了不少,也懂得了不能再随便发小脾气,更何况鲁盼儿将来会是自己的堂嫂了呢,于是她努力收起了心中的不快,欢快地说:“我不是顺便来的,我是跟着公社的车一起来的!”又向红旗公社的队伍里用力招手,“哥!哥!你过来一下!”   队伍里走出一个胖胖的年青人,眉眼与万红英有两三分相似,不耐烦地说:“又有什么事?”   万红英将他拉过来,“这是我同学鲁盼儿,我爸过年的时候跟伯父伯母提过的。”   “你同学?”万红英的哥哥也上下打量了一回鲁盼儿,然后就变得热情了,伸出手来,“你好,我叫万红宇,在县委当司机。”   万红英只有两个弟弟,与她年纪差很多,这位哥哥应该是她的堂哥,对了,以前她常在自己面前提的,鲁盼儿就与他握了手,“我是鲁盼儿,是红旗九队的民办教师。”   “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万红英很兴奋地告诉鲁盼儿,“今年上面有指示,各县可以举办灯会,只是通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只有两三天的时间,我爸就带着公社的干部加紧做出几盏走马灯——可是红旗公社那么远,怎么能把灯运到县城呢?拖拉机太小了,放不下,我爸就找了大伯,从县委借了一辆卡车,是我哥开过来的,帮我们红旗公社把灯送来了,我也就跟着车一起来了!”   鲁盼儿就顺着万红英的话说了声,“谢谢你来帮忙,万红宇。”然后用力把手抽了出来,他一直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十分讨厌。   对于叔叔要给自己介绍对象,万红宇当时是不以为然的,一个村姑,能出色到哪里?可是因为过去的那些事,爸爸妈妈打算尽快在偏僻的农村给自己找个媳妇,还商量着过了正月带自己去红旗九队相看。   没想到今天自己提前遇到了鲁盼儿——更没想到会是个高挑漂亮的姑娘——嗯,还不止长得好看,还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万红宇想了想,对了,应该叫文雅的气质,果然县城里许多姑娘都比不上。   万红宇越看越满意,于是他就热情地说:“灯会结束后,我会把红旗公社的灯送回去,到时候你也坐我的车回去吧。”   “不了。”鲁盼儿摇摇头,“我跟家里人和朋友一起来的,大家总要一起回去。”   “有多少人?我看看车子能不能装下。”   “谢谢,不用了,我们骑自行车回去。”鲁盼儿向万红英摆了摆手,“我先走了,以后再见!” 第46章 挺牛气的   看着鲁盼儿转身与身边的几个同伴走入入流中, 连头也没回一下,万红宇吹了一声口哨, “还挺牛气的呢!”   “鲁盼儿从小一直当班长,初中毕业时还是襄平县的第一名, 校长和老师都特别喜欢她,信任她。”万红英说着,心里十分复杂,既想让堂哥知道爸爸用心为他挑了好对象, 又不愿意十分表扬鲁盼儿,还担心堂哥也像别人一样觉得鲁盼儿比自己好,“可惜鲁家出事了, 她不得不辍学回家, 虽然当上了民办老师, 可只有初中学历。”   万红宇就不高兴了, “读个高中有什么了不起的?毕业还不是要回农村参加劳动!”   万红英猛地醒悟过来, 堂哥不喜欢读书, 初中时就不上学了, 天天在外面混,大伯找了学校才拿到初中毕业证, 又托关系让他进了县委的车队。自己怎么揭了他短处?将来自己保送大学还不是要大伯帮忙, 堂哥是绝不能得罪的, 便赶紧陪笑说:“农村和城里怎么能比?就是高中毕业, 也要回生产队种地——其实就是城里,能进县委工作也特别难得呀!”   万红宇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工作, 县委大院的司机,说出去立即就会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每一次陪着县里的领导到下面的公社检查工作,万红宇都体会着高高在上的感觉——各局的领导、公社的干部,都要好吃好喝地招待,有的还会送土特产品,完全与县领导一样的待遇。   凭着这样好的工作,很多姑娘都愿意跟自己来往,所以万红宇年纪轻轻的,早就处过好几个对象了。那个鲁盼儿是个农村姑娘,不懂得这些事儿,万红宇早认定了,只要自己开车让她看到自己的威风,再带着她坐上轿车,她马上就会心甘情愿跟自己处对象了。   万红宇这样想着,心情也就好转了,便问堂妹,“你什么时候回家,我送你,顺便看看你同学。”   明天才开学,总要月底回家,但是显然堂哥想自己早点儿回家陪他去见鲁盼儿,于是万红英就说:“半个月之后吧?”看着堂哥的脸色,她赶紧改了口,“提前点儿也行,下周。”   “那好,下周六我到高中门口接你。”   鲁盼儿离开万家兄妹后继续与大家一起看灯,跃进拉着她的衣服,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讨厌万红英的哥哥。”   自己的感觉也一样,可是鲁盼儿却没有说出来,只嘱咐跃进,“第一次见面的人,哪里就讨厌了?不许乱说话。”   “万家的人都坏。姐,你小心些。”   想想刚刚万红英骄傲的样子,明明红旗公社是罗书记主持工作,就是爸爸原来也听从罗书记指挥,她却把一切的功劳都揽到她父亲身上。鲁盼儿心里就明白了,“万红英是不是在学校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自己万红英的父亲当了公社副书记,她就高傲得不得了,特别在红旗公社的学生面前,简直把大家当成她的下属一样呼来喝去,其实她连班干部也不是。过去姐当班长时可从来没有那样颐指气使,许琴虽然脾气急了点儿,但对大家却是很好的,所以鲁跃进早就不理万红英了,刚刚也没有打招呼。   不过,这些小事儿,他才不会对姐说,只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我是男生,不跟女生一般见识。”   就是万红英过分,也欺负不到跃进头上,何况还有许琴当班长,鲁盼儿就笑了,“你说的对,这样的人就要敬而远之。”   杨老师笑着转回来,递过一盏灯笼,“今天是正月十五,我们提灯而行才应景儿。”   果然,丰收和丰美兴冲冲地提着灯走在前面。   自己已经是大人了,还提着灯,让人看了会笑呢,鲁盼儿有些不好意思。   “再过一会儿就是你的生日,就算提前为你庆祝吧。”杨老师又笑着说。   以前鲁盼儿过日子,妈妈总会一早给她煮两个鸡蛋,今年弟弟妹妹都小,没人想到,她自己也没说出来,可是没想到杨老师竟然还记得。   “谢谢杨老师。”鲁盼儿满心欢喜地接了过去,“好精巧的灯笼呀!”   灯笼是用红色塑料做的,下面还挂着金黄色的流苏,挑起灯笼的是一根黑色的塑料杆,把手处又有一道开关,打开后灯笼里的小灯泡就亮了,红彤彤的,鲜艳动人。   提着灯笼,鲁盼儿开心地随着大家汇入人流。   他们看了许多花灯,又遇到不少熟人:陈建国是跟着师傅来的,他师傅为红卫公社做花灯,他当然跟着打下手;郑峰借前进公社送花灯的拖拉机返校,晚上出来闲逛;当然还有田翠翠,她是来卖炸元宵的……   元宵蒸熟放凉后用油炸,再用竹签子串起来,鲁盼儿见田翠翠篮子里的元宵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就小声问:“是在襄平县里炸的吧?”   “对,现在我们在县城里也有同伙儿,”田翠翠得意地一笑,拿出五根递给鲁盼儿,“刚炸好,又香又脆又甜。”   鲁盼儿接了,刚听她叫卖,知道价钱,便将两元五角钱放到她手里,“这时候吃炸元宵,还真是应景儿。”   田翠翠手疾眼快地把钱拿了出来塞回鲁盼儿的衣袋,“你要是给我钱,我就把过年我家做七八套衣服的钱都给你!算起来我还欠你的,你说对不对?”   再往前算,田翠翠还给自己送了一个大猪肘呢。可是,鲁盼儿知道争不过田翠翠,只得罢了,“你去忙吧,免得炸元宵凉了。”   “不用担心——卖得可快了,一小会儿工夫一篮子就没了,现在我已经卖了四篮子了。”田翠翠用手指比了个数钱的动作,“今天一天挣的钱能比得上一个月,要是以后一直让办灯会就好了。”   “既然今年办了,以后当然还会年年办的。”   “我也这么想。”田翠翠说着,提着篮子与鲁盼儿相向而去,在人群里低声音问:“要炸元宵吗?一角二分钱一个,五个五角。”   鲁盼儿把元宵分给大家, “早上吃的煮元宵,晚上吃炸元宵,真是好日子呀!”   可不是,大家吃着炸元宵,不住地点头。   不只炸元宵,还有别的小吃,鲁盼儿才知道襄平县里有许多与田翠翠一样投机倒把的小商贩,他们各显神通,卖绿豆糕、包子、糖葫芦、炒花生、葵花子……而且,大约因为过节,又是夜晚,他们差不多公开提着篮子贩卖了。   自己买了几样,杨老师也买了几样,于是他们晚上虽然没吃饭,却吃得比中午还饱。   襄平县的灯会都在这条大马路上,大家已经从东走到西,又绕回来从西走到最东边了,鲁盼儿就说:“跃进,你回学校吧,免得关了大门进不去。我们也就回家去了。”   跃进就说:“我刚问了郑峰,他说学校今晚十点儿才关门呢——我先送你们到城门,再回学校来得及。”   杨老师看看表,“果然快九点了——跃进早点儿回学校休息,明天开始就要努力学习了。放心吧,我会把你姐和丰收丰美送回家的。”   大家一同取了自行车,跃进回学校,鲁盼儿带着丰美,杨老师带着丰收离开了襄平。   一轮圆月当空,洒下清亮的光,在眼前的柏油路上反射出淡淡的银光,远处的田地、房屋、树木黑黝黝的,有如剪影一般轮廓清晰。   路上的行人渐渐地散入了一个个村落,天地间一片寂静,先前丰收和丰美还在后座说笑,慢慢地没了声音,鲁盼儿就叫双胞胎,“丰收、丰美,不许睡着了。”   “我们没睡。”丰收说着,口齿却有些滞涩不清。   杨老师就说:“不如我们下来走走,也就不困了。”   鲁盼儿却另有主意,“走路太慢,我们还要赶着回家呢。我们唱歌儿吧——我们分成两个声部,杨老师与丰收唱男声,我和丰美唱女声,我们唱《黄河颂》。”   “我站在高山之巅,望黄河滚滚,奔向东南……”   “金涛澎湃,掀起万丈狂澜;浊流宛转,结成九曲连环……“   杨老师很喜欢黄河颂,九队小学的学生都学过这首歌曲,四个人一会儿朗诵,一会儿合唱,一会儿对唱,一会儿二重唱,将整个组歌都唱了一遍,都不困了,也很快就到家了。   第二天,红旗九队的小学也开学了,鲁盼儿重新回到学校,恢复了白天上课,晚上做缝纫活儿的日常日子。她把那盏灯笼挂在正对着缝纫机的窗户上,偶尔抬起头来看到了就会一笑——这是杨老师送自己的,为了自己的生日。   他对自己特别好,连自己的生日都记得呢。   丰收和丰美把看灯的经历写到了作文里,鲁盼儿觉得写得很生动,便当成范文让他们在教室里给大家朗读。   去襄平县之后,他们还有了自己的藏书,杨老师给他们买了《山乡巨变》、《真假美猴王》、《卓娅和舒拉》、《铁道游击队》等好几套小人书,两人商量了写上丰收丰美收藏,仔细地包了书皮收起来,就是自己要看,也要向他们借呢。   总之,这一次看灯虽然很辛苦,又花了不少钱,但是鲁盼儿觉得还是特别值得。 第47章 特别委屈   周末放学之后, 鲁盼儿告诉丰收和丰美,“晚上做大米饭, 用大骨头炖白菜,再炒一盘鸡蛋。”   今天跃进回来, 伙食要比平时好些。   开学的时候,跃进把自行车骑到了学校,以后每周都骑车回家,为了帮自己做缝纫活儿。   原本鲁盼儿不同意, 可是跃进性子倔,自己扭不过。丰收和丰美虽然也懂事了,但毕竟年纪还小, 会干的活儿有限, 倒是跃进这一个寒假帮了自己不少忙。   何况跃进大了, 从襄平县骑车回家自己倒也放心。   估量着时间, 跃进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回来呢。   鲁盼儿就打开缝纫机给弟弟妹妹们做衣服。   正是缝纫活儿最清淡的时候, 她就想着把跃进、丰收和丰美夏天穿的衣服提前做好, 免得春耕时节忙不过来。   才扎了一会儿, 就听门响,鲁盼儿正盯着衣料, 便随口问:“今天怎么回来早了?”   “是我, 鲁盼儿——我和我哥来看你了。”   鲁盼儿赶紧抬起头, 原来是万红英和她的堂哥, 只好放下布站了起来,“我当成跃进了——请坐。”又喊, “丰收,倒两杯热水。”   万红宇就摆了摆手,“不用倒水了,我们这就出去——我带你坐轿车去襄平县吃饭,你一定没坐过轿车吧?”   鲁盼儿的确没坐过轿车。不过,“我正等跃进放学回家一起吃饭呢,不能出门了。”   “我哥可是要开轿车带我们去襄平县国营饭店吃呀!”万红英惊呼了一声,“这是县委书记的轿车,很不容易借出来的;还有国营饭店,你一定也没去过,那里的菜特别好吃,你一定没尝过……”   丰收端着水进来,听万红英提到国营饭店,就赶紧说:“我们去过国营饭店,那里的粉肠、红烧肉、煎带鱼、烧茄子……都好吃极了!”   万红英尴尬地停了,又问:“那你坐过轿车吗?”   “没有,”丰收摇摇头,“我只坐过拖拉机。”   “我就知道你们都没坐过,”万红英就说:“我们刚刚就开着轿车来的,特别舒服,还特别快,一会儿工夫就从襄平县到红旗九队了!”   这时丰美也跑了进来,“姐,门口来了一辆轿车!”   丰收就指着万家兄妹,“是他们开来的。”   双胞胎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我们看看行吗?”   “只许看,不许乱碰!”万红英赶紧说。   “农村孩子就是这样,从来都没见过轿车,车门锁着呢,外面碰也碰不坏,”万红宇大度地说着,顺手撸起袖子,露出右手腕戴着的一块手表,向丰收和丰美挥了挥手,“去玩儿吧。”   那块手表更加显眼了,站在对面的鲁盼儿都能清楚地看到表盘“上海”两个字,跟田翠翠前些天给自己看的一样。   不过,田翠翠给自己看的时候,鲁盼儿可是凑过去细瞧了半晌的,现在她就像没看到一样将目光划过,嘱咐丰收和丰美,“去看看轿车可以,但不许动手。”   万红宇感觉到她的冷淡,就笑着加了码,“我可以开车带你和你的弟弟妹妹在村子里转一圈。”   “不用了,他们小,不懂事,别把车碰坏了。”   万红宇站在鲁盼儿对面,用力挺了挺后背,觉得自己还是没有鲁盼儿高,便在炕上坐了下来,用力跺跺脚,想让鲁盼儿看到自己又黑又亮的皮鞋,笔挺有型的毛料中山装。   鲁盼儿果然看到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一点也不喜欢万家兄妹自以为是的态度。   万红宇以为鲁盼儿看到自己开着轿车,戴着手表,穿着毛料衣服、皮鞋,一定会热情地凑上来,没想到这个农村姑娘十分冷淡,心里早不高兴了。他从小就是娇惯长大的,早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今天破例耐心地哄了两句,被回绝后立即将笑脸收了回去,“你以为你是谁呀?这么牛!”   鲁盼儿也生气了,不过她只淡淡地说:“我知道我是谁,我是鲁盼儿。”   万红宇听到这样的回答,完全不是他平时见惯的,一时竟不知应该怎么办了,气得呼呼喘着粗气,却无言以对。   万红英看了出来,赶紧拉着鲁盼儿到了屋外,“你脾气还是这么坏!我哥是想跟你处对象,特别来接你吃饭的!”   过去鲁盼儿并不懂处对象什么的,可是退学后与生产队里的妇女们接触多了,听她们闲聊也就知道了不少事儿。因此正月十五那天晚上,她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万红宇对自己不怀好意。现在就冷冷一笑,“我从来脾气都很坏,你怎么不告诉你哥呢?”   万红英也被噎住了,不过她究竟比万红宇要聪明得多,想了想又居高临下地说:“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我伯伯是农业局的局长,我哥是县委的司机,多少人想嫁给我哥都不能呢!”   “那我还是不跟大家抢了。”   万红英又是一怔,不由自主地收回了骄傲的神态,降低了声音又哄又劝,“你要是能跟我哥结婚,我伯伯就会帮你办理农转非,改为城市户口,在县城里安排工作。你想想,城市户口、县城工作,多少人都羡慕呀……”   鲁盼儿不等她说完,“我要留在生产队里照顾丰收丰美,哪也不去。”   虽然不在屋内,但门一直开着,万红英的声音不小,鲁盼儿也毫不让步,万红宇在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气哼哼地走了出来,“鲁盼儿,我看你能牛多久!早晚你得来求我!”转身推开门走了。   万红英急忙跟在他身后出去了,出门前又回头说了一句,“鲁盼儿,你真不识好人心!”   鲁盼儿不理他们,只叫弟弟妹妹,“丰收、丰美,赶紧回家!”   轿车轰地一声开走了,门外被轿车吸引来的孩子们也陆续离开了,丰收和丰美就问:“姐,你生气了?”   “没什么,你们去玩儿吧,”鲁盼儿想了想告诉他们,“一会儿跃进回来别告诉他。”   双胞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出去了。   其实鲁盼儿这一气非同小可,万家兄妹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瞧不起自家的神态。说到底,还不是爸妈都没了,他们觉得自己和弟弟妹妹们好欺负吗?   可是,自己决不会让他们欺负了去了!   重新拿起衣服,鲁盼儿就看到自己的手都是颤抖的。   “盼儿,怎么了?”陈婶儿匆匆地走了进来,“我听建党说,刚刚你们家来了一辆轿车,没一会儿就走了。队里的孩子们围着车看热闹,还被开车的人骂了几句。”   “是万红英和万队长的侄子……”鲁盼儿说了一半就哽住了。自从爸妈走了,队里最关心自家姐弟的就是陈婶儿,她一下子就流了泪,“他们……”   “别哭,别哭,有什么跟婶儿说,”陈婶儿轻轻拍着鲁盼儿的背,“我们两家什么时候都要互相帮助。”   鲁盼儿心里慢慢平静了,收了眼泪,“万红英带着她堂哥来,说要跟我处、处对象,只请我一个人去襄平县吃饭,还说了一堆瞧不起我家的话。”   陈婶儿就明白了,鲁盼儿虽然很懂事,但毕竟还是个年轻姑娘,平白地就说起处对象,她都不能接受,更何况事情做得又难看,便也生气地说:“这么晚了,请一个姑娘家去县城那么远的地方吃饭,听着就不安好心。”   “何况万红英是你同学,早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把丰收和丰美两个孩子扔在家里,也亏她想得出!”   “我早说过万家的人坏,你还不信,现在可看出来了吧?”   过去陈婶儿是说过许多万家人的坏话,鲁盼儿也不是不相信,但是她果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就点了点头。   “你后奶就不必说了,大家都知道她不是好人;万队长表面看着人模人样,其实他心地更恶毒,上次挖水渠出事,为什么牺牲的都是我们九队的人?就是因为他把最艰难的一段硬推给九队,自己带着八队的人躲轻闲!”   “不过八队好多社员对他也不服气,因为他分活儿、记工分从来不公平,自己家的亲戚就分轻松的话,多记工分,跟他关系不好的就分又脏又累的活儿,少记工分……”   “还有那个万局长,挖水渠出事儿也跟他有关!要不是他天天催进度,怎么就能出事故呢!”   “现在他侄子想找你处对象,一定是有什么毛病,在县城找不到对象,才想到了你!”   鲁盼儿就被陈婶儿提醒了。虽然万红宇长得矮矮胖胖,一双眼睛看着就不舒服,但是他是襄平县人,又是县委的司机,为什么万红英一定要介绍他与自己处对象?要知道县城人都瞧不起农村人,而万家又是最势利的,“我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反正我不愿意。”   “不愿意就不愿意,现在是新社会了,谅他们家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鲁盼儿生气地说:“要是再来,我就把他们赶出去!”   陈婶儿却又谨慎起来,“这种事儿,还是不要闹大了,毕竟你是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了?”鲁盼儿不服,“男女早平等了!”   “姑娘家名声要紧——这种事儿你听婶儿的,他再来只不理就行了,让丰收丰美去喊我,有我在,他也不敢怎么样。若是队里有人问刚刚谁来了,你只说是同学来看你。”   陈婶儿对自己还真好,不过鲁盼儿其实并不是害怕,万红宇要是有什么过份的举动,自己拿起缝纫机旁的熨斗打过去,一定打得他再不敢踏进鲁家的大门!   事实上,自从万红宇开口说话后,鲁盼儿就注意到那个熨斗很合手,自己只要向后退一步正好拿过来,而她用力克制着才没有真正拿起熨斗打人。   但是,鲁盼儿还是觉得特别伤心特别委屈。   女孩儿家的心思,陈婶儿还是明白几分的,“婶儿知道你……”   “姐,我回来了!”鲁跃进走了进来,一下子就发现不对,“姐,你哭了?”   “没有,”鲁盼儿咧了咧嘴,向陈婶儿使了个眼色,“我眼睛进了灰,正好陈婶儿来了,帮我把灰吹出去了。”   陈婶儿有什么不懂的,刚刚的事告诉跃进没有好处,只有坏处,马上笑着点了点头,“灰吹出去了,我正好也要回家——你们吃饭吧。”   鲁跃进果然不疑有他,笑着把一个大包袱放在炕上,“这是许琴给你的旧衣服。”   “你告诉许琴我做抹布的事了?”   “没有,”跃进已经转身去洗手,“只有你让我传的话我才会说。”   跃进确实是不爱说话,尤其是与女生,更是不逼到头上从不开口。那就是许琴自己打听的,红旗公社的同学还有好几个,她用了心当然能了解。鲁盼儿就打开了包袱,见里面的旧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心里很感动,许琴是真心关心自己,也真心帮助自己的。   “你回校替我谢谢许琴。”   “嗯。”跃进应了一声。   咦,这一次他答应得比先前痛快了——鲁盼儿去看,见弟弟已经低下头专心吃饭了。   经历了许多事,跃进比过去成熟多了   鲁盼儿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自己比跃进大,应该比他更成熟。细想起来,刚刚的事其实不算什么,就是万红宇的威胁,她也不放在心上了。 第48章 合适人选   先前, 鲁盼儿有什么事都会向杨老师说的,而杨老师也会细心开导她。   可是, 万红宇的事,她一句也没提。   不知为什么, 她就是不想杨老师知道。   恰好灯会那天,万红英喊自己时,杨老师去买灯了,没见到万红宇;后来万家兄妹开车过来, 陈婶儿对生产队的社员们说是自己的同学过来,瞒住了大家,杨老师不大与队员们闲话的, 更是不知情。   时间稍长一点儿, 万家人再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鲁盼儿也就忘记了。   三月底的一天, 鲁盼儿正在上课, 吴队长的二女儿吴红匆匆来找她, “上面领导下来检查工作, 我爸让你过去帮忙。”   当民办教师几个月了,鲁盼儿多次去队里帮忙, 毕竟老师是队里文化程度最高的, 只要与宣传政策、写材料、新技术有关的东西, 队长都会找自己, 而她每次也都认真完成。   鲁盼儿与杨老师打了招呼,就向队部走去, 吴红拉住她,“不用去队部,领导在我家里。”   队部里正在育秧,吴队长把领导请到家里,喝茶吃饭更方便一些,鲁盼儿就转了个方向,随着吴红去了吴家。   吴队长并没有在家,吴婶儿一见她就笑着招呼,“鲁老师来了。”   鲁盼儿就有些迷惑,吴队长呢?便笑着停住脚步问:“吴婶儿,队长找我有什么事呀?”   吴婶儿就指着身边的中年妇女说:“这是县委的胡干事。”   原来是县里的干部,鲁盼儿就礼貌地点头,“胡干事好!”   胡干事四十几岁,个子不高,白白胖胖的,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干部服,很亲切地拉着她,“坐下吧。”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姑娘:个子高、身条顺、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红红的嘴唇,两条又黑又长的大辫子,不只长得漂亮,身体也健康。最难得的是言谈举止还大方得体,又笑着问:“你今年多大了?家里有几个弟弟妹妹?他们都上学呢?”   鲁盼儿就一一答了。   “无怪大家都夸你好,果然是个好孩子,”胡干事就笑着向吴婶儿说:“我一眼就喜欢上鲁老师了。”   吴婶儿就笑着说:“你们是有缘分。”   鲁盼儿才觉得觉得不对了,站起身说:“要是没什么事,我还是回学校吧,正上课呢。”   “上课的事不着急,”吴婶儿叫住鲁盼儿,“胡干事是万红宇的母亲,她是特别来看你的。”   原来是这样啊!鲁盼儿真想转身就走,可是她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住了。吴队长和吴婶儿一直对自家挺好的,又不知道实情,自己甩手一走倒没什么,可却会让他们难办,不如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二十多天前傍晚,万红宇和万红英来过我家,还请我去吃饭,我没去。”   胡干事早就知道了,那天红宇气冲冲地回家,痛骂小叔子和侄女,又逼着老万和自己想办法整红旗九队的鲁盼儿。   其实小叔子帮忙给红宇介绍的这门亲事不错,若是万局长和自己过来,早就把事情定下了,只可惜红宇和红英瞒着他们莽莽撞撞地找上门,反而被拒绝了。   原本鲁盼儿不愿意也没什么,以自己家的条件,到农村挑媳妇还不是随便选?只可惜红宇的事闹得太大了,不必说县城里的人家,就是附近生产队的社员们都一清二楚,只能找偏僻地方的。   鲁盼儿长得好,有文化,又没有父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胡干事就亲自来了。   “你说的那件事呀,我已经批评红宇了,”大晚上的,请一个刚认识的姑娘去县城吃饭,正经人家的孩子都不会答应,胡干事就笑着说:“红宇是个男孩子,就不那么细心;都是红英急躁,催着他过来。”   吴婶儿也笑着说:“小万可是县委的司机,为人又稳重又能干,到县城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倒是红英,我见过几次,是有点急脾气,不过她也是好心,愿意你以后过上好日子。”   “万家可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人家,万局长在农林局当一把手,胡干事和红宇在县委大院上班,都是挣工资的,家里条件就不必说了。红宇这个孩子呢,只看他能进县委开车,就知道多懂事了……”   鲁盼儿真没想到吴婶儿早知道那件事了,而且还会欺骗自己!   万红宇稳重能干?鲁盼儿从小当班长,帮着老师管理班级,自然而然地就能看出每一个同学是什么样的人。万红宇非但不稳重不能干,而且还会是个刺头儿,最难管的那种。   何况,前些天陈婶儿悄悄告诉自己,她打听到万红宇作风不好,前段时间被派出所抓过,县城里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所以万红英才带着他找到自己。   万红英心地不善,她一向不愿意自己好。   现在吴婶儿也与万红英一样,想把自己推进火坑。   鲁盼儿心里不断翻腾着,却静静地听着吴婶儿把万红宇夸上了天。   吴婶儿说着说着也觉得昩了良心,万红宇个子矮矮的,长相也不好看,比起高挑漂亮的鲁盼儿差得远了——若只是长相差些倒也无所谓,毕竟人家是县委的司机,而鲁盼儿只是九队的民办教师。但是,哪怕是县里最普通的工人到农村找对象都是不得已,多半有什么缺陷,所以万红宇肯定有问题,而且还不小。   可万局长是农林局的局长,万副书记也正管着吴队长,胡干事求到了自己这里,她只能帮忙。吴婶儿只得硬起心肠,接着鲁盼儿的手说:“小万今年二十五了,也到了结婚的年纪,正好你们挺合适的,就先处对象吧。”   比起那天的愤怒,今天鲁盼儿倒是冷静多了。虽然吴婶儿、胡干事很可恨,但陈婶儿说得对,与她们吵一架非但没用,反而把事情闹得人人皆知,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外。于是她只淡淡地一笑,“万红宇这么优秀,我肯定配不上他。”   吴婶儿半天没说出话来。   胡干事一直瞧着鲁盼儿的神情,见她稳稳地站着,不急不躁,原本七八分的欣赏已经加到了十分,现在一句话就把吴队长媳妇噎得闭了嘴,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农村丫头。   毕竟是上过高中,又当上班长的,很聪明的小丫头,也无怪红英一直对她十分嫉恨。   不过呢,一个农家姑娘,又没了父母,在县委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胡干事还是有把握的,自己不至于连个半大孩子都对付不了。   她半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和蔼地笑了,“我和万局长从红宇小的时候就教育他能干懂事,善良孝顺……当然,人无完人嘛,他也有些小缺点。”   “不过,我们家只有红宇一个孩子,他爸和我特别用心培养他,中学毕业就送他去了县委,跟着县里的领导们学习。你大概不知道,县委的工作人员,提拔的机会比外面大很多,许多领导干部都是从司机、秘书成长起来的。”   “所以我们红宇的妻子也不能差——听说你又懂事又能干,我们今天才特别过来,与你见见面,也聊聊心里话。”   “你嫁了红宇,我们家肯定不能亏待了你,我们家没有女儿,以后就把你当成亲女儿一样。”胡干事搬起手指头,“要解决的事太多了,你的户口要从农村迁到襄平县;工作要从民办   教师转为正式教师,若是有机会,也调到县委……”   “咝!”吴婶儿吸了一口冷气,农转非,和民办老师转正,哪一样都了不得,多少人求也求不到,没想到胡干事一口气就全答应了,“你们家对儿媳妇可真好!”   “那是当然了。”胡干事矜持地一笑,“老万和我都是实心实意想要鲁盼儿做儿媳妇的,正好我们也有能力办,自然要把小辈的前程安排好。”   这的确是胡干事的真心话,红宇是不可能有好的前途了,因为作风问题被派出所抓住,档案里留下了消除不了的记录,能不被县委车队开除,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为了避免红宇再犯错误,老万和自己商量,赶紧给他找一个对象结婚。这个对象长得要好,别的条件也不能差,最好能带着红宇走上正途——鲁盼儿恰好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们夫妻不可能管儿子一辈子,所以现在趁着有权有势的时候尽力扶持儿媳妇,只有儿媳妇有本事,红宇将来才会过得好——尽管农转非和民办教师转正差不多是最难办的事,政府控制很严,名额非常少,根本不像自己许诺的那样容易,但他们也一定要办成。   当然是在鲁盼儿嫁到万家之后。   吴婶儿就真心觉得鲁盼儿嫁给万红宇不亏了,就赶紧劝道:“盼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赶紧答应吧。”   鲁盼儿不可能不被震惊,虽然她从没想过转为城市户口,也没想过转成正式教师,但是她知道农村和城市的巨大差别。   爸爸成为公社副书记转成国家干部,家里的日子一下就好了起来;她高中后也亲眼看到襄平县比红旗九队不知道繁华多少倍,那里有商店、书店、饭店……人们生活在楼房里,用的是自来水,烧的是煤,听说还有集中供暖……   在许琴等城里同学的面前,她曾深深地自卑,就是现在也羡慕他们有良好的生活环境。   但是鲁盼儿却不会被打动。   虽然城市户口很好,成为正式教师也很难得,但是她不可能出卖自己。 第49章 吴红定亲   对着满脸笑容的胡干事和吴婶儿, 鲁盼儿越发冷静, “我不会离开九队嫁人——家里还有三个弟弟妹妹, 他们还都小,需要我照顾。”   胡干事当然知道鲁家父母双亡, 若非如此,她也不敢这样找上来,总要托个媒人探听一下口风,免得被人打出去。   至于鲁盼儿的几个弟弟妹妹, 她根本没放在心里,自己的目标只是鲁盼儿,其余的人完全无关。胡干事就想起了侄女万红英介绍的情况, “你弟弟也不小了, 等你结婚的时候 , 他正好退学回家参加劳动, 也能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要我说, 现在他就应该退学了, 农村人识几个字就行了, 读高中有什么用?还不如早些回家挣工分。”   虽然觉得回农村参加劳动没什么,但鲁盼儿可不觉得自家人只能留在农村, 她一直希望弟弟妹妹们能走向更宽广的世界。更何况, 胡干事的语气也让她不快, “不行, 我是老大,必须负起责任, 把弟弟妹妹们都养大!”   吴婶儿听着鲁盼儿坚定的语气,就知道事情难办了。   当初鲁副书记两口子牺牲时,她可是听说鲁盼儿在关键时候站出来,把万老太太和鲁满芬满心的算计一下打乱,就连县里来的周干事,也都被她说服了。才十几岁的孩子,就有这样的本事,吴队长回家也是赞叹不已。   而且鲁盼儿对自己的几个弟弟妹妹,的确看得比什么都重,她恐怕真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扔下鲁家走了。   看着胡干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吴婶儿就赶紧说:“胡干事,你下乡不是来看怎么育秧的吗?不如让小红带你到队部走走?”   吴红把鲁盼儿找来之后,就坐在一边,此时活泼地笑着说:“我们生产队育秧很有名气的,每年都有别的公社来学……”   胡干事知道吴队长媳妇要单独劝鲁盼儿,就站起身,“我就是听说红旗九队育秧有名气才来的。小红,我们走吧。”   送胡干事出了门,吴婶儿便长长地叹了一声气,“鲁盼儿,我一直当你最聪明不过,今天才知道你其实是个傻孩子呢。”   “你大概不知道吧,你二姑父不但比你二姑大十多岁,脸上还有一道三寸多长的伤疤。但是你奶奶还是把你二姑嫁给了她,还陪了不少嫁妆。你二姑果然也就跟着你二姑父在化工厂吃香喝辣,回到红旗九队趾高气昂的。”   其实鲁盼儿听过,二姑夫要不是破了相,并不会娶农村姑娘。而且她还知道,也是为此,二姑回娘家时从来不带二姑父,所以她长这么大了从没见过这位亲戚。   “红卫公社还有一个姑娘嫁给了傻子,就为了城市户口……这是真事,你可以打听一下。”   鲁盼儿并不怀疑吴婶儿说的话,但自己可不会为了城市户口就答应万家。   虽然从没想过嫁人的事,但是鲁盼儿却知道,自己若是嫁人,一定要嫁很好的人,两人在一起和和睦睦、开开心心,就像爸妈一样。   不必说傻子,就是万红宇那样的,自己看着他心里都不舒服,又怎么能过一辈子呢?   吴婶儿还在继续说着,“正式教师是铁饭碗,民办教师只能算泥饭碗,不说待遇天差地别,只说铁饭碗怎么也摔不破,泥饭碗指不定什么时候碎了,到时候你就重新成了农民,天天下田干活儿。”   “至于弟弟妹妹们,万家不可能都管。可是如果你的日子过得好,他们也都能跟着借光……”   鲁盼儿待吴婶儿说完,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同意,谢谢吴婶儿,我要回学校了。”说着快步离开了吴家。   回到教室,见杨老师正带着学生们读书,便接过课本,“我来吧。”   杨瑾并没有觉出异样,吴队长不像鲁副书记和陈队长那样对自己十分信任,有什么事找自己商量,队里偶尔有些需要读读写写的事都叫鲁盼儿帮忙——这样也没什么,以鲁盼儿的学识也足够了。而且她本来就是九队的社员,出身贫民,如果能借此遇到好机会,自己也替她高兴。   九队的的其他社员也同样被瞒过去了,唯有陈婶儿敏感地猜到了胡干事是谁,过几天她又悄悄告诉鲁盼儿,“吴红与万红宇定亲了。”   鲁盼儿瞪大眼睛,“吴婶儿不知道万红宇是什么人吗?”   “她当然知道!”陈婶儿讽刺地笑了,“可是她拦不住自己的男人和女儿呀,吴红上赶子讨好胡干事,吴队长也想与万局长结成亲家。”   可是,鲁盼儿又想了起来,“听说吴红已经定了亲……”   “那又算什么,退亲呗。”陈婶儿就说:“吴队长第二天就去退了亲,然后带着吴红去了万局长家——听说两边已经订好结婚的日子了。”   这么快,鲁盼儿目瞪口呆。   陈婶儿又告诉鲁盼儿,“你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要说,不会影响到你的。”   鲁盼儿并不是怕自己的名声受影响,只是她很不愿意提起万红宇,甚至想到他都不舒服,恨不得早将他忘在脑后。   然后她也就真将万红宇忘记了。   天气慢慢暖和了,春耕在即,鲁盼儿嘱咐学生们,“明天就放农忙假了,大家要认真参加生产劳动,同时也不要忘记学习文化知识。”然后放了学。   收起课本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了丽雯姐,笑着问:“刚从北京回来吧?”   “可不是——吴队长给我发了电报,要求我必需在农忙前回到红旗九队,否则就要报告到公社。”章丽雯无奈地说:“我只好买了火车票回来了。”去年初冬时她就回了北京,算起来住了差不多半年,但是她还是不想回来。   杨瑾就劝她,“你越是讨厌劳动,就越不能接受下田,如果放平心态,参加生产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丽雯姐立即就反驳,“老师每年不过在农忙假时才下田,你怎么能理解需要天天参加劳动的我呢?”   “农忙假正是村里最忙最累的时候,比平时的劳动辛苦多了,”鲁盼儿公正地评判,“民办老师在农闲大家休息时上课,农忙的时候与大家一起参加劳动,其实并不轻松。”   章丽雯无言可对,就说:“你从来都帮着你的杨老师!我一个人说不过你们两个!”   杨老师和鲁盼儿就无奈地相视一笑,章丽雯就是错了也不会承认,而且经常这样指责他们。   章丽雯见两人被她驳得哑口无言,便得意地笑了,又拉起鲁盼儿的衣服,“哟,这边也有新款式的娃娃服,而且还是格子的,很特别——是在襄平县商店里买的吗?”   “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做的?”章丽雯不敢相信。   “当然,”鲁盼儿笑着告诉她,“丽雯姐穿的青年装,我也能做出来。”   “你还知道这是青年装?”   “是啊,裁剪书上有这个样式。”   “你做过吗?”   青年装与中山装很相似,更像是男人的衣服,所以一直没有人做,但是鲁盼儿还是很肯定,“只要按书上的方法,就能做出来——娃娃服就是我看着书做的。”   “九队就有好多人都穿着鲁老师做的新衣服。”杨瑾就说:“我这身中山装也是鲁老师做的。”   章丽雯终于相信鲁盼儿了,虽然自己已经有了一件碎花的娃娃服,但是眼前的这件格子的比自己的还要好看,“你帮我也做一件吧。”   “春耕之后就帮你做。”鲁盼儿随手整理好办公桌,笑着说:“你们聊,我先回家了。”   “等等,”杨瑾笑着拿起一个方盒子递给鲁盼儿,“这是北京稻香村的槽糕。”   鲁盼儿见杨老师的桌上还有一盒,知道是丽雯姐刚拿来的,便笑着接了,“谢谢杨老师——我还没吃过北京的糕点呢。”   看着鲁盼儿走远了,章丽雯就撇了撇嘴,“这么贵的糕点也你分她一半!”   “她做了好吃的也会想着我。”   “可这是我辛辛苦苦从北京带回来的呀!”   “我再给你加些运费?”   “我不是想要运费!”章丽雯生气了。   杨瑾莫名其妙,丽雯替自己带的东西,但自己可是给了钱和粮票的,送谁她没有权利管。而且,自己也时常帮她。   但毕竟都是北京知青,又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关系一直不错,且他知道章丽雯一向是个娇气的女孩子,不想跟他吵起来,便问:“调回北京有希望吗?”   章丽雯在北京留了这么久,除了逃避劳动,但更重要的是在跑调动。这种事儿不能在生产队里说,但知青之间都是公开的,也是大家最喜欢谈论的。   “唉!”章丽雯叹了一声气,“没有一点希望!”   “我回北京就开始找徐菲,打听了几位同学才知道她已经进国营工厂上班了。我见到她时,她正准备结婚呢。“   “原来徐菲能顺利调回去,是因为她姐姐调到上海工作,父母身边就没有子女照顾了。她告诉我,因为符合政策,北京同意接收她,红旗公社也就盖章放人了,手续办得还很快——我哥哥姐姐们都在北京,也不可能全部调走,所以这条路还是走不通。”   章丽雯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当初到红旗九队的五个同学,顾铁山当兵走了,徐菲调走了,蔡颖嫁给了吴强也算离开了青年点,现在就剩我们两个走不了的!”   “其实还有一条路,”杨瑾就提醒她,“去年有中央领导提议复课,国家也恢复了办大学;高中对学习比过去抓得严了;我还听说以后推荐上大学也要通过考试——你与其费这么多力气找路子,不如好好温习功课,如果能考上大学,自然就能回到城里。”   “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清楚?我最怕学数理化,怎么也考不上的。”   杨瑾与章丽雯下乡前是同班同学,知道她成绩不太好,偏科很严重,就开解道:“很多女生对数理化都有畏难情绪,其实数理化并不难学——鲁盼儿刚上初中时就是这样,后来她按我教的方法看看书,做做题,很快就真正理解了,初中升高中时在全县排第一名。襄平高中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她也考了第一。”   又是鲁盼儿,鲁盼儿什么都好——章丽雯的不满一下子又冒了出来,可想到如果自己说鲁盼儿的坏话,杨瑾一定还会维护她,就忍了下去,反而同情地说:“要是你能参加考试,肯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   杨瑾成分不好,所以不论征兵、还是上大学都没有机会,可是他自己却不遗憾,“我没有亲人在北京,所以不回去也没什么,在红旗九队也挺好的。”   “九队有什么好的,还不是落后的农村!”   “这里虽然落后一些,但是人很质朴,风景也好。”杨瑾风轻云淡地笑着说:“知天乐命,又何必戚戚焉?”   “嗐,跟你就没法说到一起!”章丽雯跺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已经放学了,一起回知青点儿做饭——我还带来些牛肉干呢。”   “你自己回去吧,我早说好了去鲁老师家吃,她家今天蒸荠菜鸡蛋馅饺子。” 第50章 心直口快   今年九队春耕比往年晚, 农忙假的第一天就是种水田。   鲁盼儿也是第一次被分配去插秧。   这是队里最重的农活之一,参加的都是成年男子和少部分最能干的妇女。   鲁盼儿才满十七周岁, 站在这些人中,就显得稚嫩了点儿, 她的确是年纪最小的。队里的妇女队长小春婶儿就向吴队长说:“今年让鲁老师去拨秧送秧苗吧,明年再学插秧!”   “我是队长,还是你是队长?”吴队长气冲冲地将小春婶儿顶了回去。   小春婶儿年纪不大,可是她嫁的却是村里辈份最高的吴九爷的小儿子, 与吴队长同辈,因名字里有个春字,大家就叫她小春婶儿了。小春婶儿长得好, 性子也泼辣, 毫不畏惧地将吴队长顶了回去, “我不是怕她插不好影响收成吗?”   “你怎么就知道插不好?”吴队长向着鲁盼儿站的方向大声说:“队里分配农活儿, 大家要是都挑挑拣拣起来, 农时都要误了!”   道理是这样的, 队长分配农活儿, 大家都要服从,小春婶儿也就不言语了。   正好这时候秧苗运来了, 吴队长就带头拿了一把, 站在水田的一边大家挥挥手, “赶紧干活!农时是误不得的!”   鲁盼儿也赶紧拿了一大把秧苗, 虽然是第一次插秧,但毕竟是在农村长大的, 插秧也见得惯了,总是知道大致的方法。   小春婶儿刚刚担心鲁盼儿插不好秧,此时又热心地在一旁教她,“插秧其实很容易,一次拿三四根秧苗,根插到土里半指深,秧苗和秧苗间都要两拳宽,插好后向后退不能踩到秧苗——就这样……”说着,她刷刷刷地插出一小片,人也退后了好几步。   鲁盼儿就按她说的方法插了几丛,毕竟是第一次,还是很生疏,不过她没有着急,认真比较春柱嫂子插的秧苗和自己的,争取与小春婶儿插得一样——如果秧苗插得不好,会影响收成的。   “你这几丛插得浅了点儿,”右边的杨老师就笑着说,放慢动作给她看,“用食指和中指捏住秧苗的根部,再顺着秧苗的跟朝下,要用手指的力量把秧苗插入泥土中,这样不只能插得足够深度,还能保护秧苗的根不受损害。”   小春婶儿已经站起身看着鲁盼儿,便笑着说:“正是这样,我心里面懂,可说不出来,还是杨老师讲的明白。”   鲁盼儿又试了几丛,终于找到了感觉,不禁笑了,“小春婶儿教我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要杨老师教我做农活儿。”   “鲁老师你还不知道,杨老师学问高,农活儿也做得好着呢!”小春婶儿笑着说:“论起插秧,我是后学的,还真比不了杨老师。”   小春婶儿是嫁到九队的媳妇,过去她娘家的生产队没有水田,并不会插秧,鲁盼儿就笑了,“我倒忘记了。”   来红旗九队之前,自己还是五谷不分的少年,现在已经是老社员,样样农活儿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杨瑾不由一笑,“我们也赶紧插秧吧。”   两旁的水田已经一片碧绿,社员们早插好十几米了,鲁盼儿也向小春婶儿和杨老师说:“我已经学会了,你们赶紧插秧吧,别因为我耽误时间。”自己也弯下腰专心干活儿。   毕竟是生手,虽然鲁盼儿一刻不停地干着,但还是落到了最后。   吴队长等几个人最快,插完一方水田插便坐在田梗上吸烟说笑,社员们也陆陆续续退到田梗上,加入了休息的行列。   这时候鲁盼儿才插到了一半儿。   鲁盼儿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自己能行的!刚到襄平高中时,一个英语字母都不认识,后来不也都学会了,而且还学得很好呢!插秧可是自己从小就看熟了的,不可能比学英语难!   将来自己一定也会成为插秧快手,在生产队里排第一!   鲁盼儿这样鼓励着自己,终于退到了田梗上,觉得腰和腿又酸又痛,就在小春婶儿一旁坐下,才要休息,就听吴队长喊了一声,“到下一片田插秧了!”赶紧跟着下田去了。   第一片水田鲁盼儿做下来就很吃力,没来得及休息又开始了第二片,她的腰和腿已经痛得不能忍受,偏偏这时太阳升了上去,将炙热的阳光撒在水田上,汗水不停地冒出,蜇得眼睛又酸又涩,浑身上下又麻又痒。   但是鲁盼儿还是不停地在插秧,这时候不能停,只要一停下来就是失败,而且,她还要尽快追上去!   插着插着,鲁盼儿发现右边的一行已经插好了。   插秧的时候,每人负责四行,这样大家干的活都是一样的。现在右边一行已经插好,那么自己就可以少插一行。   鲁盼儿回过头,就见杨老师正在低头插秧。   他一定发现自己太慢了,跟不上大家的进度,就悄悄替自己插了一行。   少了一行,鲁盼儿的速度自然快了不少——接着,左边的一行也插好了,小春婶儿应该是看到杨老师帮自己,也有样学样。   大家对自己真好,鲁盼儿咬紧牙关手里加快了速度,到了田边时,虽然还是最后一个,但与大家差得并不很多了。   已经到了中午,社员们三三两两散在田间地头吃饭——春耕时分为了省时间,各家都是把饭送过来的。   今年丰美担起了回家做饭的任务,她提着一壶水,“姐,你累了吧?先洗洗手。”   “还不累。”鲁盼儿伸了伸腰,洗了手先接过毛巾擦汗,然后一口气喝了两大碗茶水,“就是有点儿渴。”   丰美就递过一个饭盒,“我把昨天剩的饺子用油煎了,可香了。”   昨天包饺子的时候就特别多包了,今天热一下吃能省不少时间,鲁盼儿闻着香气,“给杨老师送了吗?”   “送了。”丰美就说:“姐,你多吃点,插秧最累了。”   吃了饺子在树荫下靠着,小春婶儿就在一旁说:“盼儿,你找吴队长换一下工吧——正好章丽雯干了一会儿就说中暑了,已经回了知青点,这样运秧苗的少了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   鲁盼儿心思都在插秧上,倒没注意,此时左右一看,果然没有章丽雯的身影。再看田间,新的秧苗也没有送来。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如果吴队长觉得需要调整人手,自然会安排,自己可不能主动要求。   “你呀!就是逞强!”小春婶儿气呼呼地说着鲁盼儿,又一次置疑,“真不明白吴队长为什么非让你下田插秧?”   从来参加插秧的都是成人,不必说小姑娘,就是小伙子也差了些火候。现成的就有两个人可以比:一个是陈建国,他虽然比鲁盼儿小,但也是一年出生的,今天被安排运秧苗;还有一个是吴队长家的二女儿吴红,比鲁盼儿还大两三岁,早参加队里劳动了,今天被分去拨秧——整个生产队只有鲁盼儿一个年青姑娘参加插秧。   小春婶儿的男人吴修义就推了她一下,低声提醒,“爹让你少说话,吴队长心里自然有数儿。”   公爹在红旗九队辈分最高,就连吴队长也得叫一声九叔,也有威望,他既然这么说了,小春婶儿就不嚷了,悄悄问:“为啥呢?”   “这还想不通?当然是为了给鲁家多记几个工分呗!”修义就说。   “噢!”小春婶儿就懂了,“还是爹有见识。”   鲁家现在没有劳动力,只有农忙期间鲁老师才能参加生产记工分,如果能记上最高的十分,当然是最好的,于是吴队长就让鲁盼儿来插秧了。   插秧是队里最累,也是最重要的活儿,参加的都要记十分。至于拨秧、运秧,只能计八分。   不过,就凭鲁副书记对红旗九队的功劳,吴队长给鲁盼儿分配一个轻巧活计,也记高工分,大家都不会有意见的。   可能吴队长没想到吧。   这时秧苗运过来了,吴队长喊大家上工,小春婶儿也就赶紧下了田。   鲁盼儿戴上草帽,外面再系上蓝色方格围巾,觉得自己恢复了精神,向小春婶儿和杨老师一笑,“上午真是谢谢你们了!下午不用再帮我——我觉得我能跟得上大家了。”   小春婶儿和杨老师都点点头,鲁盼儿学得是很快,不过他们还是时不时地帮忙,多插上一行——可是鲁盼儿的速度已经提了上来,再少一两行的话,她就很快地超了过去,旁边的人想帮也帮不了了。   到了下午的第二块水田时,鲁盼儿已经与大家并排一起插秧了。   可是,这块儿田插到一半时,秧苗没了。   水稻是很娇气的农作物,种起来比玉米难多了,每年在春寒未尽的时候就要在温室里育苗,到了暖和的时候再把秧苗拨下来重新插到水田里。   秧苗从拨下来到重新插进水田,时间要尽可能的短,这样成活率才高,收成才好。因此每年插秧时节,都是安排好人手,一边拨一边送一边插——既不能拨得太多,也不能太少,要与插秧的速度差不多。   不论运来的秧苗太多来不及插秧,还是插秧这边没了秧苗,都是队长安排不妥当。   这么多年,红旗九队就从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   吴队长先是镇定地摆了摆手,“那边晚上一会儿也没什么,我们正好歇歇。”说着带头走到田梗上吸烟。   大家便也出了水田,三三两两走到田边坐下休息,小春婶儿忍不住又说:“让鲁盼儿去拨秧运秧苗正好,我们也不必在这里白等着。”不过,这一次她的声音很小,只有离她最近的鲁盼儿听到了,赶紧向她摆了摆手。   不管怎么样,吴队长也没想到会有秧苗送得不及时的情况,毕竟拨秧、运送秧苗比插秧轻松多了,通常都是那边根据插秧的情况准备秧苗。   现在抱怨并没有用。   小春婶儿就不语了,但她性子急,总归坐不住,便又站起身向队部那边眺望,“今年插秧本来就晚,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别误了农时呀!”   修义就说她,“有队长呢,偏你爱操这么多心!”   “我是给自己操心吗?”小春婶儿可不服气,“九队社员的日子凭什么过得比别的队强?还不是指望这些水田?要是水稻收成不好,到年底分粮时哭都来不及了!”   小春婶儿的话原本不错,九队的社员谁不关切这些命根子一般的水田?只是大家不似她一样心直口快,却也都向队部那边看去。   可是,过了半天,运送秧苗的平板车就是没有踪影。 第51章 看不下去   正是春耕最重要的时候,在田梗上枯坐了半晌的社员们终于都坐不住了, 他们便都嘀咕起来, “在屋子里风吹不着, 太阳晒不着, 还可以坐在板凳儿上拨秧, 就是运秧苗也不过推着平板车跑几趟,怎么能比我们还慢呢!”   “拨秧可是俏活儿——没见章丽雯没争上,就中暑回知青点了吗?”   “吴队长的媳妇、儿媳妇、小儿子、女儿、亲家母、亲家女儿、亲家小儿子可都在那儿!”   鲁盼儿毕竟正式参加劳动不久, 原没想那么多, 现在听大家的风言风语, 却也明白了,吴队长分配农活的确不大公平。就比如丽雯姐, 她不喜欢劳动是真,但身体弱也是真,往年队里都会安排她在屋子里拨秧, 她做得也可以,但今年吴队长一定要让她去运秧,结果章丽雯受不了只得装病回了知青点。而拨秧的活轻省, 工分也不低, 差不多都被吴队长家里的人和亲戚占据了……   正在这时, 陈建国急忙跑来, “宋大夫!快!快去育秧室看看蔡颖!”   宋大夫是九队的赤脚医生, 平时与大家一样参加队里的劳动,有人生病时就背着他那个印有红十字的木头箱子行医看病。此时听了消息, 急忙光着脚提了箱子就走,原来他平时参加劳动时也带着行医的箱子。   “蔡颖怎么了?”吴强拉着陈建国焦急地问。   “我回去运秧苗时就见她被吴红推了一下,摔在育秧盘上,说肚子疼……”   吴强放开陈建国,跟着宋大夫向队部跑去。   “你给我回来!”吴队长向着儿子一声大喝。   吴强停住脚步,“蔡颖……”   “摔一跤算什么?偏城里人这么娇贵!”吴队长气势汹汹地骂着儿子,“你是傻子吗?她说什么都信!”   “她说肚子疼呢。”吴强小心地解释。   “干了一小会儿活儿就中暑;摔跤也要找医生看!还不都是装出来的!”吴队长就说:“这些知青就是不好好参加劳动!”   吴强就转了回来,坐在田梗上低下头。   九队许多社员都知道章丽雯一定在装病;而蔡颖呢,嫁到吴家后就与婆婆关系不太好,跟小姑子吴红也常吵架,所以这一次摔了跤找宋大夫恐怕也是小题大做。   但是,如果不是吴队长把自家的亲戚都弄去拨秧,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何况他还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却袒护自己的女儿。便有人不快说:“都你们家的人在育秧室打架,耽误了队里插秧!”   “水稻可是我们九队的命根子,要是有没伺弄好大家吃什么?”   吴队长理亏,便向还怔在一旁的陈建国骂道:“让你运秧,现在田里秧苗已经断了!你怎么干活的!”   原来运秧苗的是两个人,章丽雯只跟着跑了一趟就回知青点儿休息了,陈建国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儿,此时也很委屈,“我不是不运,她们打架,秧苗还没拨下来,没有可运的——还有,好多秧苗被压倒了。”   育秧虽然会多育一些秧苗,但也不会特别多,许多社员听了都关心地围上来问:“倒了多少秧苗?会不会影响今年的水田呀?”   “我不太清楚,也没来得及细看——只是急着跑来找大夫。”   “赶紧回去!”吴队长又喝了一声,“先把秧苗运来!”   陈建国就跑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辆装满秧苗的平板车来了。鲁盼儿见帮着推车的居然是跃进,便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今天下午学校组织看电影,我没去,就早回来了。看建国一个人运秧苗,就帮忙推车过来。”跃进停下车子,反问:“姐,你怎么下田了?”   鲁盼儿就一摆手,“学校放农忙假,我当然要下田了。”   吴队长大声喊过来,“不许再说闲话,赶紧插秧!”   没有人反驳,谁都知道已经耽误得太久了,春耕时节是误不得的,纷纷下田继续干活儿。   跃进和建国推着平板车又运来几车秧苗,总算插秧的秧苗够用了。   阳光弱了下去,赤脚站在水田里有些冷,鲁盼儿的力气也差不多都用完了,可是因为刚刚耽误的时间,预先准备好的几块水田还没有插完秧。   她真想休息一会儿呀。   可是一片田插了秧,吴队长立即带着大家开始下一片,根本没有空闲时间。   “你装做晕了倒在地上,别人不会以为你的装的,”杨老师借着插秧挪过来在她耳边悄声说:“正好跃进把你送回家——女生本来也不应该干这么辛苦的活儿。”   的确太辛苦了。   可是鲁盼儿宁愿辛苦,也不愿意晕倒。她努力地笑了笑,低声说:“杨老师,我不会晕倒的,不管遇到多少困难,都不会晕倒。”只会坚持到最后。   鲁盼儿就是这样的女生,十几岁就能用稚嫩的肩头支撑起家门,温柔而又坚韧,自己早就知道的。   杨瑾哑然一笑,顺手替鲁盼儿插了一行秧苗。   直到天色暗下来,一切都有些模糊时,这一天的农活才结束。   这时鲁盼儿已经把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尽了,她出了水田直接坐在田梗上再不想动一下。   一整天的重体力劳动,的确非同小可,尤其是最后一段,她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   但现在还不能走,每天劳动之后都要记了工分再散。   虽然蔡颖没有过来,但其实并不影响记工会。每天生产结束,队长口头把工分定下来社员们就可以走了,会计有空时补录在帐本上——九队只有几十户人家,大家整日在一处劳动,彼此知根知底,倒不怕弄不清。   因此吴队长就开口了,“插秧的都是十分,鲁盼儿八分……”   很不公平,可是鲁盼儿没有反驳,不只是她累得没有力气说话,更是因为她终于确定了吴队长在报复自己——从分活儿时她就有所怀疑了。   拒绝万红宇,还是得罪了吴队长。又因为吴红与万红宇定了亲,吴家更恨自己了。   按说自己没有答应万红宇,吴红才有了嫁到县城的机会,将来还可能转为城市户口,在城里工作,吴家应该感谢自己才对。但事实上正相反,吴红特别恨自己——这种感觉很微妙,鲁盼儿还是在遇到吴红充满恶意的目光后明白的。   有一句老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果然一点儿也不错!   鲁盼儿虽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是她什么也不想说,也不屑于说。   不过鲁盼儿不为自己争工分,却有别人看不下去了,小春婶儿不可置信地大声问:“队长,你给鲁老师记几个工分” 第52章 退了一步   吴队长第一次做这样的缺德事儿,心里难免有些过不去, 赶紧解释, “八个工分。其实不低了, 鲁盼儿今天第一次插秧, 活儿干得比大家都慢呢。”   鲁盼儿没有争的原因还有一项, 那自己插秧的确比别人慢一些,尤其是上午,要不是小春婶儿和杨老师帮忙, 她恐怕做不完份内的活儿, 就是下午, 身边的两个人也一直照顾自己。   她抬手拉住小春婶儿的衣服,“今天是第一次学插秧, 还不熟练,明天我就能和大家一样了,到时候吴队长自然也不会少给我工分。”   比起为了两个工分吵起来, 鲁盼儿宁愿退一步,但是她在话中也表明了,今天自己可以让两分, 但明天却不能再少了。   可是小春婶儿却一把推开了鲁盼儿的手, “吴队长, 你只给鲁老师八个工分?”她不相信, 吴队长让鲁盼儿下田, 不就是为了照顾鲁家,多给她记点工分吗?怎么反而少了?“你是不是弄错了?”   “没错, 就是八分。”吴队长又多了理由,“鲁老师自己也同意少记两分了。”   “鲁老师不好意思争,我们可不能让她吃了亏!”明明刚才插完秧小春婶儿累得坐在田梗上不想动,可现在她却精神十足地跳起来,“她干得慢,可是少插了一块田?少插了一行苗?”   生产队里的许多活计,比如插秧、收割……都是每人负责几行或者几根垅,大家一起从田地的一头做到另一头,干得快的多休息,慢的少休息,但活儿都是一样的。   小春婶儿和杨老师帮着鲁盼儿插秧,是私下里的事,并不影响生产队的任务,也是为此,她也更有底气帮鲁盼儿争工分。   吴队长还没来得及回答,小春婶儿就又大声说:“要是鲁老师插得不好可以扣工分,可是大家都看到了,她插得比谁都用心,宁肯慢点儿,也要把每一丛秧苗都弄好。鲁老师不得十个工分,我不服气!”   吴队长是种田的好手,他能接任队长也是为此,从早上插秧起,他就一直注意着鲁盼儿,随时准备挑出错儿在大家面前骂她一场——可是,他居然没挑出来!   鲁盼儿虽小,可干活儿却仔细,第一次插秧就把秧苗插得整整齐齐,每丛不多不少三四株,不深不浅半寸——这样的活儿,在队里也要排在前面,可以拿出来示范的。   吴队长便盯住鲁盼儿速度慢,且欺负她是小女娃儿,体力还是不行,有心拖垮她,每她插完一块田就立即开工,不让她得到一小会儿的休息。可就是这样,他也没成功,此时心里正十分窝火,又被小春婶儿说到了痛处,立即嚷了起来,“这是九队,你一个外面嫁进来的媳妇凭什么不服气!”   “外面嫁来的媳妇怎么了?我现在已经是九队的社员了,户口也落在九队!”小春婶儿才不怕,“队长记工分不合理,我当然有资格提意见!”   下面社员们议论纷纷,竟都是赞同小春婶儿的。   一方面大家出于公心,另一方面同情鲁盼儿,还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吴队长第一年安排生产,大家都盯着呢,若是此时打下了不公平的底子,将来再就难改了。   自从吴红与万副书记的侄子定了亲,两家的关系更近了,吴队长便听万副书记讲了许多贴心话,也觉得很对。   自己是队长,整个生产队都归自己管,总不能再与普通社员一样只知道干活儿,而是要想更多,比如,如何管教手下的社员们,再比如,如何占些好处。   万副书记说过,对社员们就要是严厉,让他们怕自己。于是吴队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更大的声音吼道:“不服从队长,你今天也只记八分!”   “二狗子,你有这精神头儿回家向自己家里的女人吼去!”吴九叔手里拿着长长的烟锅,指着吴队长骂道:“才当上两天队长,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今天插秧的,我看你敢给谁八分!还有你家的那一伙子耽误插秧的娘们,你要是不扣她们的工分,我把你脑袋敲下来!”说着将黄铜的烟锅头在树干上磕了磕,似乎在敲吴队长的脑袋。   吴队长大名叫寿山,小名叫二狗子,农家为了孩子养得住特别起了贱名,已经几十年没有人叫了,没想到今天被九叔翻了出来,又当着大家的面骂人,几句话正戳他的心窝。   九叔辈分高,威信高,吴队长还真不大敢惹,再看看周围,所有人脸上都带了赞同之意,都巴不得九叔真用烟锅敲自己一顿——如果自己敢向九叔吼过去,他一定会动手的,吴队长就蔫了。   万副书记告诉自己的法子,在九队怎么就不好用呢?   一片乱糟糟的争论中,杨老师站起来说:“吴队长第一次分配春耕的活,大约就忘记了,过去九队参加插秧的,都记十分。”   插秧是九队最重要的劳动,也是最辛苦的劳动,参加的人都是挑选能干的好手,当然要记十分,这本就是九队不成文的规定。   “可不是!”社员们都挺尊重杨老师,也信服他,“多少年立下的规矩,可不能乱了!”   吴队长知道自己怎么也扭不过大家了,便“噢”了一声,顺势退了一步,“那今天插秧的就都记十分吧。”   鲁盼儿终于得到了自己应该得的十个工分,可她却顾不上开心,回到家只把身上的泥洗掉就躺下睡了。   恍惚间听跃进叫自己吃饭,她摇了摇头又睡了过去。   即便是农家姑娘,从小做惯了农活儿的,她还是第一次累成这样。   不过,黑甜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虽然觉得浑身上下又酸又痛,但鲁盼儿知道自己的精气神儿都回来了。   “我没事儿,昨天就是中午吃得有点儿多,晚上不饿,就睡着了。”   丰收和丰美就一同松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我们见姐不起来吃饭还担心了呢。”   “担心什么?姐是大人,能有什么事!”鲁盼儿笑着坐到饭桌前,端起大米饭大口地吃了起来,昨天的确忘记了饿,现在才觉得肚子里空空的,“这饭可真好吃!”   “是我做的。”丰美赶紧表白。   鲁盼儿点点头又拿起搪瓷缸喝水,“这水也好甜呀!”   丰美这才明白,笑着说:“姐,你是太饿太渴了。”   辛苦劳作之后,普普通通的农家饭菜,吃起来特别香,平平淡淡的凉开水,喝起来就像琼浆玉液一般。   鲁盼儿也不由得笑了。   春耕时分,早饭都是匆匆的。   丰收和丰美放下碗背着筐拿着镰刀割草去了。   鲁盼儿戴上草帽,才要出门,跃进就拦住她,“姐,你今天别去插秧了,少几个工分也没什么——我打听到化工厂有卖旧工作服的,昨天收了一包,做抹布也一样挣钱。”   跃进毕竟大了,骗丰收丰美的话已经骗不了他,他知道自己太累,知道心疼自己了。幸好他还不知道吴队长为难自己的事儿——若是他听了,恐怕会气得打上门去。   鲁盼儿就说:“第一次插秧是累了点儿,可是你想想队里一直照顾我们几个,还让我当了民办教师。我们只有更努力劳动才是,再者我是老师,也要给学生们带个好头。”   姐姐的话很有道理,鲁跃进想了想,“那今天我替你去插秧!”   “你插什么秧!”鲁盼儿摆了摆手,努力缓和语气,“昨天回来已经帮忙运秧苗了,下午又要返校,今天就别去队里上工——家的自留地和园子也要间苗、捉虫、浇水呢。再者,你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   鲁盼儿晚上回来时,就见自家院子里拉了七八条绳子,上面挂满了拆开的旧工作服,都洗得干干净净,晚饭已经做好,家里整整齐齐,园子和自留地新冒出来的菜苗也一派欣欣向荣。   自家的人都要强,不只自己,跃进、丰收丰美也一样! 第53章 可真有钱   第二天插秧结束,鲁盼儿浑身上下, 哪怕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 比昨天还要累, 但是她的身体经历了这样的锻炼却也更胜一筹, 她没一下子躺倒, 却先把院子里的衣服收了起来,然后招呼着丰收丰美吃饭,将家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才休息。   毕竟是从小就当起半个家的长女, 鲁盼儿很快地适应了最艰苦的农活儿。   水田种完了, 又是旱地, 接着再追肥、灌水……鲁盼儿一直与小春婶儿一样做最繁重的活儿,每天挣最高的十工分。   吴队长没有再故意压她的工分, 自己不会让,村里人也不会让——更何况自己越做越熟,越做越好, 他再挑不出任何一点儿毛病。   再者,他也没脸挑自己的毛病了。   那天蔡颖摔了一跤请大夫并非装病,而是真出事了——她差点儿小产。   正在农忙时分, 大家都一心扑在农活儿上, 却因为队长家里女人间的事影响了插秧, 他也知道很丢人。   社员们在田间地头时常会议论几声, 待春耕最忙的日子一过去, 陈婶儿带着针线过来了,坐在鲁家的炕上, 说得就更直接了,“谁能想得到呢?吴寿山原来人不错的,当上队长没多久就变了脸,我们九队以后要吃苦了……”又告诉鲁盼儿,“吴红很快就嫁了,吴队长对你家的恨再消不了了。”   鲁盼儿做着抹布,便哼了一声,“愿意恨就恨吧,我管不了他们,只能管好自己。”   陈婶儿也点点头,“对,大家都这么说呢,九队不是他家的,他想当霸王我们可不让。”   九队从最贫穷生产队,到现在日子过得好了,襄平县里都有名气,都是大家勤勤恳恳共同建起来的,前两任队长一个带头开了水田,一个扩建了水田,又都公正无私,现在吴队长以为一当上队长就可以骑在大家头上作威作福,没有一个人能答应。   鲁盼儿公平地说:“其实,吴队长刚上任时,对我们姐弟挺好的,就是因为万家的事才变了,所以我更讨厌万家。”当初吴队长曾经几次帮着自家批评后奶,帮了自己的忙,鲁盼儿始终没忘记。   “那是他为了在罗书记面前表现,现在他跟姓万的走得特别近,也想学姓万怎么在八队当土皇上的——只是我们九队的社员可不像八队的人那样老实好欺负!”   其实八队的社员也没有真正服从过去的万队长,尤其是田翠翠几个,暗地里做小生意,万队长想抓也抓不住她的把柄。   田翠翠悄悄告诉自己的话,鲁盼儿总不能传出去,便问:“蔡颖怎么样了?”   参加村里最重的劳动,多半与男社员在一起,小春婶儿又说她还是小姑娘,有些话她面前不说,是以还不知道结果究竟如何。   陈婶儿一拍大腿,“蔡颖的命可真不好!”   “她可是北京的知青,像娇花一样,嫁到了农村,吴家还不应该捧着她?可是吴队长媳妇心机可多着呢,先是少给彩礼,结婚各处花销能省也都尽量省了;平常过日子也压着儿媳妇;又挑唆儿子跟媳妇打架。”   “吴队长家一向重男轻女,先前吴红在家不受重视,可与万家订亲之后就不一样了,吴队长两口子对女儿有求必应,吴红自己也得意非凡,根本不把嫂子放在眼里。”   “那天我在育秧室,眼见着吴红和蔡颖吵了几句,吴队长媳妇,还有吴家一大帮子人都帮着吴红,闹得不成样子,连拔秧都耽误了。”   “我那时想反正是吴家自己的事,就没有拦着,又有几个妇女也一样心思,大家坐一旁看热闹,没想到蔡颖已经有了身孕——差一点儿小产——我倒是后悔没帮她一把。”   说了半天,鲁盼儿就问:“孩子究竟有事吗?”   “孩子保住了——但还是要静养一些时候才行。”   正说着话,章丽雯走了进来,笑着打了招呼,“陈婶儿在呢。”又向鲁盼儿说:“我早把布料买好了,看你有空儿就赶紧过来了。”说着拿出一块布料。   鲁盼儿就在炕上打开,白底浅紫色的小花非常雅致,颜色也特别娇,“丽雯姐真有眼光,这块布做成衣服一定好看!”正月十五去襄平县时,鲁盼儿也看上了这块布,却没有买。   丽雯姐却瞧着缝纫机上正做了一半的衣服,“你的这块布料也好看呀!我当时犹豫了半天选哪块呢?”   缝纫机上的布是浅绿色的,不那么艳,只有同色的暗纹,乍看不起眼,但做了衣服效果却不错。   “这个是帮别人做的。”布料是鲁盼儿给田翠翠买的,只是就不必告诉别人了。   好在章丽雯不管是谁的衣服,她只关心,“你要做什么式样的?”   田翠翠眉眼长得都好看,就是经常在外面跑,晒得很黑,她过年时选的红花布料不但没显出她的眉眼好,反而衬得她更黑了,因此鲁盼儿舍了紫花的选了这块布,“普通的圆领衬衫,不过领子和衣襟都要加一道白牙子——这样衣服就亮了起来。”   “真没想到呀,你的眼光还不错呢!”章丽雯惊喜地叫了一声,“我明天就去襄平县,也买一块这种布,你也帮我做一件一模一样的!”   “我倒劝丽雯姐不要做一样的,一是有了这件紫花的,再做一件同季的衣服就浪费了,还有丽雯姐又白又瘦,不如买浅蓝色、黄色、浅粉色,样子也可以换一换,”鲁盼儿说着拿出新买的裁剪书,翻到一页,“你喜欢这件小翻领的半袖衫吗?”   “喜欢,喜欢!”章丽雯急忙点头,“再些时日就穿半袖衫了,现在做了也正好——我明天就去买布料!”   冷不防陈婶儿问:“丽雯,这些日子队里给你记多少工分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章丽雯回来参加劳动也有二十多天了,可是加起来也不过记了二三十分,不过她理直气壮地说:“吴队长把轻巧的活儿都分给自己家的亲戚,却想欺负我,那可不行!我宁愿不要工分,也坚决不屈服!”   其实吴队长并没有像对鲁盼儿一样给章丽雯安排最累的活儿,但运秧对于章丽雯来说比鲁盼儿面对插秧还要难,所以她第一天就“中暑”了,以后也时常生病,总之就是抗拒上工。   陈婶儿就担心地说:“到了年底,你拿什么换口粮呀?”   “我有六个哥哥姐姐,他们每人每年给我二十元钱,二十斤粮票,我爸妈再给我二百元钱,二百斤粮票,”章丽雯嘻嘻一笑,“加起来三百二十元钱,三百二十斤粮票,足够我用了。”   章丽雯的父母都在大学后勤处,哥哥姐姐们也都在政府机关、国营工厂工作,家里条件本来就好,去年,父亲又升了后勤处处长,涨了工资不说,还有别的好处,而她又是家里最小的,一直最受宠爱,偏偏下乡在农村吃苦,所以一直受着照顾。   “咝!”陈婶儿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你家可真有钱!”不过,她还是语重心长地告诉章丽雯,“虽然你家里有,可是爹妈哥姐都不能靠一辈子的,你还是要多挣点儿工分,要知道九队的工分多少人想挣都挣不到呢。”   章丽雯根本听不进,“吴队长想用几个工分逼我,做梦!” 第54章 三间砖房   鲁盼儿帮丽雯姐做了三件衣服,两条裤子, 她本来长得就好看, 再穿上这些精心做出来的衣服, 就更出众了。   章丽雯特别满意, 不但送给鲁盼儿一包牛肉干, 还拿了一大包的旧衣服旧床单旧被单,其实都不很旧,连一个补丁也没有。   平时队里人家做新缝纫活儿, 不过拿一件两件旧衣服, 丽雯姐送的太多了。   鲁盼儿不愿意占章丽雯的便宜, 便抽空儿用碎布拼了四个坐垫给她送了过去。   丽雯姐正穿着新做的浅黄色半袖上衣,对着镜子梳头发, 见了鲁盼儿就问:“你看我用哪块手绢扎头发配这件衣服?”   丽雯姐也留着长长的头发,不过她从来不梳辩子,却喜欢一块手绢把头发在脑后扎起来, 这样便蓬松松地散在后背,虽然不方便干活儿,但却很好看。   鲁盼儿便细看镜子旁的两块手绢, 一块是黄色的, 比衣服深了一点儿, 上面带着红色的小碎花;一块是白底儿淡黄绿色格子。她就说:“还是格子的更配些。”   “我也这么觉得, ”丽雯姐就把格子手绢在头发上轻轻一系, 手绢的两个角很像两个花瓣,她甩了甩头, 黑色的头发和两个花瓣都轻轻晃动,“还不错了。”   可是鲁盼儿却又有了新的想法,“丽雯姐,不如用这件黄色上衣剩下的布做一条同色的手绢,系上一定好看。”   “你这个办法好!”章丽雯兴奋地站了起来,“那就麻烦你帮我做了吧。”   “好的。不过剩下的布都拼垫子了,没有足够裁手绢的布。”鲁盼儿想了想,这块浅黄色的布还剩下长长一条,“丽雯姐,要么做长条的,正好系头发,比方方的手绢还要顺手。”   “是更好用一些,”章丽雯就表扬鲁盼儿,“你还真有好主意!”   “我是经常做衣服,就想到了。”鲁盼儿说着,把坐垫拿出来,“送丽雯姐的。”   “真好看!”章丽雯接过去着实喜欢,四个小坐垫都是碎布拼的,最中心是黄色的花芯,一层层向外展,粉的花瓣,红的花瓣,黄色的花萼,浅绿的叶子,深绿的叶子,最后融入黑色的底,“正好摆在炕上。”   可是,炕上堆满了东西,连一点儿地方都没有,章丽雯就一股脑儿地向里面推,空出最外面的一片,炕边就出现了四朵盛开的鲜花。   鲁盼儿进来时就发现丽雯姐的屋子很乱,比在广播室时还乱——那时她以为广播室太小,没有地方放东西,现在才知道不是的。知青点的东屋不小,能住五六个人,现在只剩下章丽雯一个,可却几乎没有空地儿,被子褥子没叠起来,炕柜上、炕上又堆着衣服、手纸、半包牛肉干,还有一个饭盒,里面放着吃剩下的面条,地面也满是瓜子皮、花生皮。鲁盼儿就把两件新做的衣服拎出来,“弄出皱就不好看了。”随手帮丽雯姐叠好。   章丽雯接过去放在一旁的炕柜上,“我不会收拾东西,过去蔡颖在的时候时常帮我整理,现在她嫁了,杨瑾也搬到学校住,更没人管我了。”   丽雯姐的语气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其实她比自己大好几岁呢。   不过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而自己是长女。   鲁盼儿看不过去,帮她将东西理了一遍,其实摆好放好并不费劲儿,很快炕上就清清爽爽的了,笑着说:“你再把地扫一扫就可以了。”   章丽雯摆摆手,“明天再扫吧。”   “那我先走了,”鲁盼儿就提醒她,“丽雯姐要是出门的话,还是换一件长袖的衣服,这时节晚上还挺冷的。”   “我不出门呀。”   “我看丽雯姐换了新衣服,重新梳了头,就以为要出门呢。”   “出门能去哪呢?这里没有电影院、没有商店,没有饭店,没有冷饮店,甚至连个供销社也没有!”章丽雯不满地抱怨,“只有蔡颖能在一起说说话,可想到要见吴家那个老刁婆儿,就不愿意过去了。所以我只能换换衣服,梳梳头,看看怎么打扮好看。”   虽然知道丽雯姐爱美,可是鲁盼儿才知道她用了这么多时间打扮自己,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丽雯姐就继续抱怨,“可恨的杨瑾又一定要搬走!知青点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杨老师喜欢清清静静地看书,”鲁盼儿就说:“去年丽雯姐在广播站时,杨老师就一直住在学校。”其实杨老师搬到学校还为了避嫌,知青点儿过去有好几个人,男的住在西屋,女的住在东屋,一起劳动一起做饭,只剩下他和蔡颖或者丽雯姐一男一女,就不合适了。   可是丽雯姐似乎并不明白,“你就是替他找理由。”   每次自己帮杨老师,或者杨老师帮自己的时候,丽雯姐都会这么说。鲁盼儿听惯了,也不放在心上,笑了笑,“我得走了。”   “别急着走,一起说说话儿,我这儿还有炒瓜子呢。”   “家里还有不少活儿要做。”鲁盼儿摆手拒绝了。   “那常过来呀。”   “有空儿就来。”鲁盼儿这么说着,其实却知道自己不可能有空儿的,天气暖和了,做夏天衣服的就该多起来了,做衣服的多了,旧布碎布也就多了,就能做更多的抹布。不过丽雯姐是挺孤单的,所以她也诚心邀请,“你要是闲着,常到我家坐坐吧。”   “陈婶天天坐在你家的炕上,我一过去就教育我好好劳动,很烦人呢。”   那就没办法了。   丽雯姐是大人,用不着自己操心,鲁盼儿趁着还没接到大堆儿的活儿,她先挑了个周末去了田翠翠家。   事先让田翠翠的弟弟帮忙捎了口信儿——他正在九队上五年级,待鲁盼儿到田家时,田翠翠果然留在家里,见了她就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坐在炕上,又是倒茶,又是拿出饼干、水果糖、葵花子、杏一大堆东西。   “别拿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鲁盼儿就笑了。   “我第一次吃水果糖就是你给我的,那时候觉得可真甜。”田翠翠也觉得她们都长大了,再吃糖似乎不合适,就拿起一颗杏,“这是刚下来的,只摘下这么一小碗——原来我家有好十几颗桃树、杏树,被万队长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时割掉了,最后一颗桃树一颗杏树我爸我妈抱着不松手才保下来的。”   上中学的时候,每年都会尝到田家的桃子、杏子,每到果子熟的时候,田翠翠就会带来一大篮,没想到现在只有两株树了。鲁盼儿吃了一颗,还是过去的味儿,“好在留下两颗,将来可以再种。”又从包里拿出那件衣服,“我给你做的,试试看。”   “哎呀!活儿做得好细致,你的手可真巧!”田翠翠就说:“这白色的牙子得费多少工夫呀!”   确实费了不少工夫,但是效果也特别好,鲁盼儿帮着田翠翠系好扣子,在镜子后看着里面的田翠翠,浅绿的衣料果然调和了她的肤色,而白色的细牙子把人衬得十分精神,肥瘦大小也合适。   “我本来不喜欢浅绿色,从来没买这个颜色的布,这没想到这件衣服却比我所有的衣服都好看!”田翠翠实话实说,喜爱地摸着衣服。   “我就觉得适合你,果然不差。”鲁盼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盼儿,这块布多少钱?我给你,你带着弟弟妹妹过日子不容易,还供着高中生呢!”   “就许你帮我,不许我帮你吗!”鲁盼儿装出生气的样子,“你要是给钱,我就跟你绝交了!”   “别,别,别,我是说我现在挣了钱……”田翠翠说着用手一指,她家与过去很不一样了,家里换了新的炕柜、地柜,桌子上摆着收音机,地上停着自行车,“等到秋天,还要把家里翻盖成三间砖房!” 第55章 攀上高枝   田翠翠家过去特别困难,住的还是好多年前的土坯房呢, 鲁盼儿点头, “是该翻盖了。你果然挣了不少钱, 不过我也挣到钱了呢——现在供跃进一个上高中不算什么, 就是丰收丰美都上了高中, 也能供得起!”   田翠翠就赞同地说:“我一直觉得你比我强,我都挣到钱了,你也一定能!”   “我还觉得你比我能干呢, ”鲁盼儿就笑, “这次来我也是有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只要我能帮的就一定帮!”   “我想买一台码边机, 不过听说比缝纫机还难买,只有襄平县商店才有, 你时常去县城,看看能不能帮我弄到一张票?”   鲁盼儿做的衣服越多,就越是明白当初舅舅说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不错, 其实自己是无知者无畏,并不真正懂裁缝就敢接活儿做衣服,好在农村人对做衣服的要求不高, 非但没有被挑出毛病, 反而借着娃娃服有了些名声。在舅舅的指导下, 再认真研究裁剪书, 她现在进步多了, 也越发觉得码边机太重要了。   “码边机。”田翠翠记住了,就笑着说:“就算难买, 可是黑市上什么都有,我一定给你弄来!”   “用多少钱一定要告诉我。”   “我知道啦。”田翠翠答应着。与鲁盼儿说了半天的闲话儿,又留她吃午饭。   鲁盼儿与田翠翠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也就不客气地留下了。   田家园子里有各种青菜,又买了肉,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十分丰盛——这是把自己当成贵客招待呢。。   鲁盼儿走的时候,田翠翠还给她拿了一大包旧衣服,“家里新衣服做多了,旧衣服也就剩下来了——我早洗干净了收起来,原来等着有空儿给你送过去,正好你直接带走。”   没多久,田翠翠就帮鲁盼儿弄到了码边机票送了过来。   鲁盼儿与跃进到襄平县商店买了码边机,骑着自行车运了回来。   码边机也是请杨老师帮忙安装的。   她再做起衣服来,就更方便了,也省了手工码边的时间。   现在家里东屋靠窗一侧摆着码边机、缝纫机和烫衣板,鲁盼儿瞧着心里说不出的妥帖,她就是喜欢做缝纫活儿。   缝纫其实是很有趣的事,看着一块布按照自己的心意变成了好看得体的衣服,一点儿也辛苦,反倒是一种享受。   哪怕是做抹布,她也很开心,而且特别用心地做出符合化工厂标准的抹布,每一块都一样大,一样厚,摞在一起方方正正,简直像用剪刀修出来的。化工厂收抹布的人已经认得她做的抹布了,每次跃进送过去都不用挨个检查,只点点数就收下付钱。   最难得的是做缝纫活儿不影响工作,全部都在上课之后。吴队长看不顺眼也没办法,学校的课鲁盼儿上得认真,为化工厂做抹布是支援工业建设,他更没有理由反对。   而且,吴红与万红宇很快就要结婚了,他也忙了起来。   按红旗九队这边的风俗,嫁女儿不比娶媳妇,女方家只要备些嫁妆就好,不用办酒席、招待客人的。可是吴红毕竟嫁到了县城里,又是局长家,吴家自然不一样的。   吴婶儿讲起万家给的彩礼总是眉飞色舞的,“你们是没见过,两块做衣服的料子,都是毛料,拿在手上沉甸甸的,特别挺实——襄平县里只有缝纫社敢接那样的好料子,手工费更是贵得吓人,一套衣服就要五块钱!”   “还有两块缎子被面,一块红的一块绿的,上面印着一朵朵的大花,还闪着金光,我都不敢摸,只怕手太粗刮起毛,只好让吴红自己做……”   陈婶儿就笑着恭维,“吴红命好,居然能跟万局长家的独生儿子结婚,将来还有更多的福要享呢!”   鲁盼儿扎好被单,一转身就见陈婶儿正向王大娘意味深长地眨眼睛,王大娘也回了她一个特别的眼神,却笑着说:“吴队长有了这样的亲家,也一定会步步高升呀!”   虽然红旗公社偏僻,但是万红宇那些事儿还是被大家知道了。吴家人不在的时候,大家就会大说特说——作风不好,被抓进过派出所,那可是犯罪分子呀,红旗公社还没有这样坏的人呢!   然后大家又会议论吴红,说她退亲是不守信,说她被富贵迷了眼,说她将来一定会后悔——再议论到吴队长和吴婶儿,说他们为了攀附万局长家卖了女儿。   等到了吴队长和吴婶儿面前,大家的口风就又变了,改成笑嘻嘻地恭维吴家,赞扬吴红。   鲁盼儿在家里做缝纫活儿,早听了许多,但她从不背着吴家人说什么,当面也一样,只笑笑把被单给了吴婶儿,“这件好了,衣服再过两天来拿吧。”   吴红结婚,吴婶儿嫌自己的罩衣太土气,特别买了藏青色的布,做了与胡干事一样的干部服,准备接亲那天穿。鲁盼儿刚刚量了尺寸,又裁了出来,放在一旁,准备上了浆再做。   吴婶儿接了被单,就指着刚刚裁下的布头说:“把最大的两块给我吧,我想着小革要上初中了,给他做个书包。”   其实呢,鲁盼儿没想到吴婶儿还能找自己做衣服,虽然没有撕破脸,但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但是她既然来了,鲁盼儿也一样客客气气地招呼,扎了被单、褥单、枕套,又裁了衣服;没带旧衣服,自己也没计较;可是要把裁下的布头要回去,那可就过份了。   鲁盼儿就说:“不行呢。扎了这么多东西,用了半轴线;做衣服还要用更多,又有缝纫机针、机油、皮带轮,都是要定期换的——所以才要把碎布留下做抹布补贴,吴婶儿既然想要,就把手工钱给了吧。”   吴队长媳妇儿脸一下子涨红了,自从成了队长媳妇儿后,她占便宜习惯了,没想到为了两块碎片碰了个钉子,可还没法儿发火儿,鲁盼儿的话说得软,可一句句把人顶得没法反驳。   “哈哈,”陈婶儿赶紧笑着说:“她吴婶儿这些天是忙糊涂了,做了这么多活儿哪里能白做呢?谁不知道鲁老师的针、线、机油都是从襄平商店买,贵得很呢。吴家日子过得好,家里都是新东西,也没有旧布旧衣服,要了这两块布回去,是打算给手工费呢——对不对,她吴婶儿?”   “正是呢,队里寻常人家不过做些小零活儿,拿一两件旧衣服就行了,队长家可不一样,做了这么多新被新褥新衣服,给两块钱手工费一点儿也不多,她吴婶儿刚刚还说襄平县的裁缝社收五块钱呢。”王大娘也笑着帮腔。   其实生产队长没有工资,与农民一样挣工分,吴家的日子过得殷实不假,但根本不可能样样是新的,反而为吴红准备陪嫁而花得家底都快空了,吴队长媳妇正是为了省点儿花销才要了碎布的。   但是让陈婶儿和王婆婆拿话儿一挤兑,吴队长媳妇儿咬了咬牙,只得从兜里拿出两块钱,“我也正这么想的。”   鲁盼儿收了钱,把所有的碎布都包在一起给了她,“那就都拿回去吧。”   吴队长媳妇儿一走,陈婶儿就“呸”了一声,“真是不要脸!”   王大娘也连“呸”了几声,“自以为攀上高枝儿,却不知道大家在背后都快笑死了!”   “她只当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其实谁心里不清楚……” 第56章 就靠自己   等到王大娘也拿着做好的衣服走了,陈婶儿悄悄嘱咐鲁盼儿, “虽然这次我们帮你要回了两块钱, 可是要是还有下次, 你还是让一步吧。少收两块钱不算什么, 更不差那点儿碎布, 得罪人总不好。”   “队长毕竟是吴家的人,管着队里的大事小情。”   “而你们姐弟几个孩子,没有依靠呢。”   吴队长不就是看自家无依无靠才欺负上来的吗?可鲁盼儿不想让, “我参加工作了, 就是大人了!我们姐弟几个谁也不靠, 就靠自己!想做衣服不给钱,我就不让!”   “你这孩子怪有主意的, ”陈婶儿就说:“你看我就不跟她当面硬顶,只用话儿拿住她,吴队长也不敢给我和建国分差活儿, 更不敢少给我们记工分。”   陈婶儿一直有自己的处事之道,春耕期间,她果然跟着吴家的女人一起做最轻松的拨秧;连建国分的运秧也是俏活儿。后来因为章丽雯“中暑”, 只有他一个人运送秧苗, 陈婶儿还为他争取到了十个工分, 与插秧一样。   但是鲁盼儿不想学, 笑着把话岔开了, “婶儿,吴红结婚的时候, 我们还用给礼钱吗?”   “不给!嫁女儿不办酒席,当然也不给礼钱。”陈婶儿就说:“我们就过去看个热闹就行了。”   转眼间,吴红出嫁的时候就到了。鲁盼儿一早到吴家,见吴家收拾得十分整齐,吴婶儿、吴红都打扮一新,恭喜了一声,听外面孩子们喊车来了,就带着丰收丰美回家了。   没一会儿,陈婶儿带着建党、建设和建立来了,“告诉你们不许摸吴家的轿车,非要摸,被人骂了灰溜溜地回来了吧。”   整个红旗公社只有一抬拖拉机,孩子们没见过轿车也没什么,好奇看看摸摸也不可能弄坏,但是万红宇就是容不得,鲁盼儿瞧不上他的人品,就笑着劝陈婶儿,“他们还小呢,再大点儿就懂事了。”   “还小?建党比丰收丰美都大呢!”   双胞胎就说:“我们才不去看轿车,以后我们长大了靠自己的本事坐轿车。”   陈婶儿笑着表扬,“看丰收和丰美多有志气!”又骂自家孩子,“真是不听话!”   鲁盼儿端了水递给陈婶儿,又叫孩子们,“一起去西屋玩吧。”   陈婶儿坐下了,拿出针线活儿,却又笑了,“我们家建军提干了,将来没准儿也能坐着汽车回家呢,部队的吉普车比轿车还好!”   最近陈婶儿提得最多的就是建军提干了,鲁盼儿也跟着高兴,在部队提干可是不容易的,“建军哥果然是出息了,将来陈婶儿就跟着享福吧。”   “建军一向最懂事,他跟你一样是老大,过去他爸一心忙着队里的事,家里的活儿一多半指望着他……他以后真出息了,我们都跟着享福。”   建军哥就是再有本事,也轮不到自己家人跟着他享福呀。可是鲁盼儿明白陈婶儿的好意,就笑着说:“以后建军哥一定会接陈婶儿去城里住的。”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陈婶儿笑眯眯的,“那天我让建国给建军写信,还提到你了呢。”   “提到我?”鲁盼儿不明白了。   看中鲁盼儿做大儿媳妇,陈婶儿早就跟大儿子提过,建军也愿意,若不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现在他们早就订婚了。如今建军提了干,时机正好,自己已经让建国写了信,如果部队上同意他休探亲假,就抓紧回来订婚,明年鲁盼儿满十八周岁,正好办婚礼。   但是陈婶儿是懂得礼节的人,这样的话怎么也不能由自己直接对鲁盼儿说,总要等建军有了准信儿,再请队里关系好、人品好的妇女当媒人到鲁家提亲,再把当初鲁副书记和王巧针已经同意的话告诉盼儿。   嗯,请小春婶儿就很合适,她正好也是知情人,嘴上也来得。   鲁盼儿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建军可是提干了呢!   陈婶儿看着鲁盼儿黑白分明的眼睛,收回了飞扬的心思,先含糊了过去,“就是说到你们小时候的事。”   “噢。”鲁盼儿应了一声。一个生产队的,小时候自然在一起玩儿过。不过稍大些,男孩和女孩就玩不到一处了,且建军哥比自己早几年上小学。而自己上小学时,建军哥已经到七队上高小了,自己上初中时他入伍,好几年没见面,有些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呢,“只记得建军哥去参军时,胸前戴着大红花,坐着公社的拖拉机走了。”   陈婶停下了针线,“当时我跟着拖拉机一边跑一边哭啊。”   鲁盼儿怎么也回忆不起陈婶儿跟着拖拉机边跑边哭的情形,那时候她可能一直在看着戴着红花的军人,满心的羡慕,就笑着说:“参军是好事,陈婶儿哭什么呢?”   “虽然是好事,但是也舍不得儿子走啊——这不,到了部队三年多了,一次都没回家。”   “那是因为部队工作忙,建军哥也表现好,得到领导的重视。”   “是的呢。”陈婶儿点点头,笑盈盈地说:“盼儿,你脸盘儿长得好看,身条也顺,要是穿红灯芯绒的衣服,一定特别出彩儿!”大红的衣服,配上绿色的军装,多好看呀!   “红灯芯绒的衣服只有新媳妇儿才穿,我们平常才不买那样的布。”鲁盼儿笑着纠正陈婶儿。   鲁盼儿还小,许多事儿都不懂,陈婶儿压下自己美好的想象,“到了买猪崽儿的时候了,我帮你挑一只吧?”   “我不想养猪了,”鲁盼儿摇头,“家里工分少,到年底分的粮食也少,买粮养猪不划算。我打算多买几只小鸡,再养几只鹅。”   鲁盼儿虽然能干,但是她只有在假期参加队里劳动,工分当然不会多,到年底恐怕要向队里交钱才能领足口粮,养猪确实吃力。   “养鹅也好,吃的少,能下蛋能吃鹅肉,还能看家护院。”陈婶儿看着鲁盼儿越发满意,真是会过日子的人呢。她想了想,“我今年养一头猪,也养几只鹅吧。”   “买小鸡和小鹅时,还得请婶儿帮我挑。”   “那是自然的,”陈婶儿笑眯眯的,“我特别会挑小鸡,是公鸡还是母鸡,一看一个准儿,到时候我教你。”   “太好了。”鲁盼儿也笑了,“亏了陈婶儿一直照顾我呢。”   “那还不是应该的。” 第57章 千万记住   这天,鲁盼儿正在教室上课, 吴队长来了, 站在门口喊, “鲁老师, 带鲁丰收和鲁丰美出来一下。”   鲁盼儿好久没与吴队长打交道了, 心里疑惑,还是带着丰收丰美走出来,就见罗书记正站在一旁向她们笑, “日子过得怎么样?”   “过得很好。”鲁盼儿高兴地笑了。   日子过得好不好, 其实看看人就知道了, 罗书记见三个孩子都精精神神的,盼儿已经成了大姑娘, 丰收和丰美都长了个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便笑着摸摸丰收, 又抱起丰美掂了掂,“又沉了,下次我都抱不动了呢。”   丰美开心地问:“罗伯伯, 你怎么来了?”   “农忙一过去, 就要修水渠了, 伯伯到八队, 顺便来看看你们。”   吴队长陪着笑说:“鲁老师, 你怎么不请罗书记到家里坐坐?”   “我高兴得忘记了,”鲁盼儿笑着邀请, “罗伯伯,到家里喝杯茶吧。”   “不了,公社的干部都在八队呢,我也就过去了。”罗书记放下丰美,从自行车筐里拿出两包挂面、两块布料递给鲁盼儿,“有什么难处就去找伯伯。”   吴队长又笑着说:“队里一直尽量照顾鲁家,罗书记就放心吧。”   鲁盼儿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那些不愉快的事揭出来,只笑着答应,“有难处我自然去找罗伯伯的——不过东西我们就不要了,家里吃穿都够呢。”   “这是伯伯的心意,你就收着吧。”罗书记把东西放在鲁盼儿的手上,再三嘱咐,“千万记住,有事儿就去公社找罗伯伯。”目光一转,看向吴队长时变得严肃,哼了一声警告,再才骑着自行车走了。   挂面很贵的,而且也不容易买到,两块衣料也要不少钱,罗书记对自己家真很关心。但是鲁盼儿却觉得罗伯伯听了传言,特别来看自己,在吴队长面前表明要为自己撑腰。   果然,吴队长对自己的态度又转成过去亲切的样子,鲁盼儿心里很不屑,却懒得理他。   没多久,罗书记又带着公社的工作组驻到了九队。   鲁盼儿听了消息就主动要求请罗书记和公社干部住在自己家。   公社干部驻到生产队就是要住在老乡家里,吃派饭,一般都是由队长指定,各家轮流。   住自然是不收钱的,派饭要每人每天收三毛钱、一斤□□票——这些钱和粮票若是平时农家人吃用也就够了,但是既然公社干部来了,谁家都会尽力做最好的,那样又钱和粮票又会不足,是以派饭对条件不好的人家就是负担。   鲁盼儿真心招待罗书记和公社的干部们,而且家里房舍又充足;罗书记也看中她家里人口少清静,方便工作;吴队长见大家都情愿,也就赞同,当晚在自家安排了一次派饭,然后就把公社工作组送到鲁家了。   罗伯伯来了,鲁盼儿当然要把家里伙食提高一截。   一早起来,她熬了大米粥,蒸了馒头,又炒了一大碗油汪汪的鹅蛋酱,再加上从园子里摘来的各种青菜。   中午她打算做大米饭,炖茄子豆角,炒花生米。   不想回到家,饭菜都做好了,玉米碴子饭,炖茄子豆角。罗书记笑着招呼她们姐弟仨儿,“赶紧洗手吃饭!”   鲁盼儿就说:“怎么能让客人自己做饭呢?”   “我们不是客人,是自己家里人。”罗书记就说:“小鲁老师上班,丰收和丰美上学,都很辛苦的,我们在家里把饭做好了一起吃吧。”   鲁盼儿洗了手去拿花生米,饭已经是粗粮了,菜就是家里园子里最普通的,总要加一个菜的。炒花生米虽然不比肉菜,但在农家也是好东西,吃起来也香。   可是她究竟没做成,罗书记和大家一定拦住了。   晚上也是罗书记带着干部们做的,饭是鲁家最平常的玉米,菜是从园子里摘的青菜。   鲁盼儿便不肯收派饭钱,“哪家派饭不是做最好的?偏我家不一样。”   罗书记就摆摆手,“那好,我们就先不给了。”   鲁盼儿知道他最后还是要给的,走前悄悄放在自己家里,自己又没法儿退回去,便悄悄请陈婶儿帮忙杀了一只鸡炖了,结果两只鸡腿丰收和丰美一人吃了一只……   爸爸过去总是说罗书记是好干部,鲁盼儿亲身体会到了。   鲁家的缝纫机、码边机都在东屋,罗书记就带着干部们住在西屋。晚上,鲁盼儿做缝纫活儿,还能听到他在西屋找社员们谈话。   原来因为去年的事故,今年参加修水渠的人特别少,尤其是九队,只有几个年纪大的顶着家里的名额去了,所有年青人都被拦住了。   谁都怕再出事儿。   吴队长每天喊破喉咙也没有人听他的。   大家也有自己的道理,最早的水渠是九队自己修的,并没有人帮忙,而现在的水渠是给别人修,凭什么九队的人要出力?更何况九队工分高,不参加水利施工也不至于吃不饱饭。   罗书记就是来做动员工作的。   杨老师也被请来了,鲁盼儿听了声音便出来烧了茶水送过去,然后在一旁坐下听他们说话。   “罗书记不必动员我,只要学校一放假,我就会参加水利工程。”杨老师认真地说:“水是农业的命脉,修水渠是提高农业生产最好的办法,可能多少年后的人们还会受益。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吸取教训,科学施工……”   “无怪老鲁一直说你是有本事的人,”罗书记感慨地说:“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认真采用这些好的意见……”   鲁盼儿听他们讲起红旗公社的水利工程,原来并不是她过去以为的增加一片水田,而是能保障整个公社百分之八十以上耕地的灌溉,并惠及周围的几个公社,将来还能建成一座发电站。   爸爸妈妈当初就是满怀着这样的壮志豪情去参加会战,虽然很不幸出了事故,但是水渠还是要修的,自己也要像他们一样。鲁盼儿终于理清了乱纷纷的思路,“罗书记,我放假也去修水渠!”   “你还是女孩子呢,不许去!”罗书记马上就说。   “女孩子怎么了?我现在可是能挣十个工分的壮劳力呢!”并不是所有的男社员都能挣十个工分,而女社员就更少了,说明自己特别能干。   听到鲁盼儿说挣十个工分,罗书记又皱起了眉头,吴队长让一个没满十八岁的女孩子跟壮劳力一起去插秧,还真是不象话!听了消息自己批评了吴队长,又特别到九队看鲁家姐弟们。   不过鲁盼儿果真是鲁满堂和王巧针的女儿,坚强能干,男人都受不了的重活儿她居然硬撑下来了。九队的社员们看了谁不佩服,个个都支持她,吴队长也闹个没脸。   鲁盼儿去工地也会干得很好,罗书记知道,可是他还是把满堂的孩子当成自家的小辈,怎么也舍不得,“不行,工地你就不要去了,以后在队里参加劳动也不要做最累的活计……”   “罗书记身体有伤,还不是一直参加劳动?我也行的!”   “不是说你不行,”杨老师就温和地劝她说:“男女体力还是有差别的,再说你还没成年,不适合长期参加太强的体力劳动。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支援化工厂生产也是一样的。”   “杨老师说的对!盼儿,你现在还小呢,等长大了再参加修水利的工程吧。” 第58章 不会反悔   罗书记在九队住了四天,做通了社员们的思想工作才带着大家回了施工工地。   九队大部分壮劳力都跟着去参加施工了, 修水利是功在当代, 利在千秋的好事, 大家懂得了自然支持。其实若不是害怕出事故, 社员们也都愿意参加集体劳动, 不但能记高工分,还能免费吃饭。听说今年工地的伙食提高了,每周都能吃一次肉。   年轻人更是多了一重喜欢, 毕竟生产队里太闭塞, 参加施工总能见到更多的人, 听到更多的事,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干点儿活儿也不算什么。   丽雯姐也跟着去了,原来这次施工现场加设了一个广播站,她正好有经验, 当广播员确实很合适。   生产队里人少了,可是鲁盼儿心里却乱纷纷的。这天下课,她随手将课本收好, 就要回家, 杨老师却叫住她, “明天周日, 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   “那我们一起学英语吧。”   从高中退学之后, 鲁盼儿就没再碰过英语,她把精力都用在上课、做缝纫活儿、家务, 还有生产队的劳动中了,而且,“我再不能上大学了,学英语也没有用了。”   “就算不能上大学了,学英语也未必没有用。”   鲁盼儿想不通,“能有什么用呢?”   “比如你遇到一个外国人问路,或者去国外旅游……”   “那怎么可能?”   “就算不可能,可是你可以教学生学英语呀。”   “学生们要到高中才学英语呢。”   似乎是用不上,可是杨瑾笑着说:“还有我们,我们可以用英语对话。”   鲁盼儿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跟杨老师学英语的晚上,他送自己回家,还称自己是女士,脸上便一热,恰好一阵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她抬起手挼挼头发,“那好吧,明天我就来学校。”   周末的学校静悄悄的,他们两个人坐在大柳树下,轻风吹过,又凉快又舒服,特别适合学英语。   杨老师穿着白衬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坐在一把椅子上,他也为自己准备了一把。   鲁盼儿坐了下来,今天她换上自己新做的浅绿小翻领半袖上衣,走前将头发重新梳过,现在轻轻一摆,两条辫子从两肩顺滑地垂下,仿佛重新回到了过去,重新做了杨老师的学生。   桌上有一本英文书,鲁盼儿就念道:“gone with the d”。   “很巧找到了这本书,”杨老师笑着,“我们一起读吧。”   鲁盼儿一直以为杨老师说一起学英语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还是他教,自己学。   但其实并不是,杨老师只是先教她怎么使用英汉小词典,看她掌握了方法后就与一同打开那本没有一个汉字的《gone with the d》,一句句读了起来。   每遇到不认识的单词,他们就先查英汉小词典,若是还不大懂就去翻牛津大词典——这可是一本非常厚的词典,墨绿色的塑料皮,里面的纸特别白特别细,最重要的是非常全,不论什么词都能查到,而且每一个词都有好多条的解释。   但鲁盼儿的基础还是太弱了,她读得很艰难很艰难,但是有杨老师在一旁,她就坚持下去了,而且越学越有兴趣。   一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直到英文字母已经有些看不清了,鲁盼儿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我很喜欢思嘉,也喜欢学英语。”更喜欢跟杨老师一起读书。   “有空儿我们再接读,不用着急,慢慢读。”杨瑾又一次送鲁盼儿回家,“虽然生活中有许多无奈的事,但是我们读读书,心情就会特别宁静。”   这大半年的时间,鲁盼儿一直很忙碌,她支撑住了鲁家,跃进、丰收和丰美都平平安安地上着学;她做缝纫活儿挣钱;她回绝了万红宇;她努力插秧让吴队长不得不给自己十工分;她看到社员们去修水渠特别思念爸爸妈妈,在夜里伤心地哭了几次……这一会儿,她才真正平静了,原来杨老师是用这种方法安慰自己。   鲁盼儿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懂了。”   “不管将来做什么,都别忘记抽出些时间读读书。”   “我们以后时常在一起读书吧。”   “那我们就约好了,谁也不许反悔呀。”   原来杨老师也喜欢跟自己在一起读书呢,鲁盼儿就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反悔!”   “好,我也一辈子不反悔。”   鲁盼儿开心地回了家,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意呢,以后总能跟杨老师一起读书了,真是幸福呀。   到了七月中,学校放假,杨老师也要去工地修水渠。   不过他走前与鲁盼儿把那本《gone with the d》抄了几十页,然后将书留给鲁盼儿,他带着抄本,“一起读书并不一定是面对面,我们分别再两个地方读书,也不算违反诺言。”   鲁盼儿觉得很对,“这样我们谁也没反悔。”每天做了缝纫活儿之后,她就会打开书和词典看上一段儿。   书果然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她觉得愉快而幸福。   不过,鲁盼儿还是想去参加挖水渠。   那样就能看到杨老师了,也许他们还能在一起读书。   鲁盼儿打算好了,只等跃进回来,就让他照顾家,自己去工地。   跃进长大了,在家带着丰收丰美自己放心。   等啊等,跃进总算回来了,高中放假比小学足足晚了好几天。   跃进一回家先去了自留地和园子忙活着——今年家里不种烟叶,他改种了花生和黄豆,只怕种不好,十分精心。   因此直到晚饭时鲁盼儿才跟他说上话,“虽然我们家不派人参加也没什么,可是我还是想去。修水利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对我们家里来说,多挣些工分也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到年底分粮食的时候就能少交些钱。你留在家里打理自留地和园子,照看丰收丰美。”   “嗯。”   原以为跃进一定会反对的,没想到这么顺利,鲁盼儿就又说:告诉他,“你在家要多看书——你知道吗?杨老师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今年推荐上大学的名额果然多了,而且还是通过考试挑成绩最好的。”   跃进在高中也听到今年招收工农兵大学生增加了考试,老师们都用这件事鼓励大家呢,马上点头说:“姐,我今年期末考第一,与许琴并列。”   “我就知道你能行的!”鲁盼儿高兴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他越来越高了,自己都快拍不到他的肩膀了,很欣慰地说:“你早点睡吧,今晚我把手头旧布做完,就收起缝纫机。”   “我还不困——刚刚在村口遇到了陈建国,让我去他家里说说话,我过去坐一会儿。”   跃进和建国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在建国退学前他们一直没有分开过,鲁盼儿就点头,“去吧,顺便告诉陈婶儿我明天去工地了。”   “知道了。”   跃进很懂分寸,在陈家玩了没多久就回来了。鲁盼儿做好了缝纫活儿时他已经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鲁盼儿看到纸条儿才知道他和陈建国跑了。 第59章 不告而别   鲁盼儿与陈婶儿见面后,将知道的情况一说, 再根据跃进和建国留下的纸条推测, 昨晚他们俩在村口就遇到了, 晚上又在陈家商量, 夜里分别悄悄收拾了衣服, 打包了行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去了工地。   跃进是替自己去工地;而建国呢,他一直要去, 可是陈婶儿不答应, 如今两人一拍即合, 干脆来个不告而别。   鲁盼儿气坏了,推了自行车就要出门, “我去把他们抓回来!”   前些日子陈婶儿天天与建国为了去工地的事生气,此时倒没那么气了,“你总得先吃了饭再去呀。”   “他们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了, 再吃饭就来不及抓他们回来了。”   “现在也来不及了,算时间他们已经在工地干上活儿了。”   是这样。可是鲁盼儿还是要去工地,“干上活儿也不行, 我就是要把跃进抓回来!”   “你能抓得回来吗?他比你跑得快, 也有劲儿多了。”   还真是, 跃进不再是跟在自己身后, 说什么都听的小孩儿了, 他长成大小伙子,有自己的主意了。鲁盼儿泄了气, “陈婶儿,那你就不管建国了?”   “儿大不由娘,管也管不了了。”   “陈婶儿,你怎么变了?”   “我是没办法了呀。”陈婶儿平静地说:“我们先吃了饭,看看他们忘记什么了没有,收拾好了送到工地去。”   这时候丰收和丰美也醒了,懵懵懂懂地问:“姐,怎么了?”   鲁盼儿无奈,只得依陈婶儿所说先带丰收丰美吃饭,然后检查了跃进的东西——毕竟住校一年了,他收拾行李衣服都挺熟练的,什么也没有忘记。   这么一闹,初知道消息时的担心不由得散去了一多半儿。   鲁盼儿和陈婶儿安顿好家里去了工地,很快找到了跃进和建国,他们正与九队的社员们在一起劳动。   跃进光着膀子,拿着大锤一下下地砸到铁钎子上,汗珠儿不停地从脸上淌了下来,可一见她们就笑了,露出一口白白的牙,“姐,看见纸条了吧?”   鲁盼儿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可是她究竟没有,跃进大了,自己不好当着大家的面打他说他了,便放平语气道:“都说好了我来工地,你在家里,怎么就偷偷跑了?”   那边陈婶儿也对扶着铁钎子的儿子说:“建国,你要来工地,为什么不告诉妈呢?”   跃进放下锤子,“陈婶儿,姐,你们先在旁边坐一会儿,就到休息时间了,那时候我们再说话。”   鲁盼儿和陈婶儿见状只好先到了一旁的空地,等了一会儿,听到一声哨响,跃进和建国就过来了,“我们在这里很好,吃的好,睡的好,你们就放心地回家吧。”   “今早才过来,怎么就能知道吃得好睡得好呢?”   “放行李时就去过工棚了,挺干净的,”跃进和建国异口同声,“早饭就在工地吃的,每人发一个白面馒头和一碗大米粥,玉米饼子和咸菜随便吃。”   正这时,有人送茶过来,跃进就跑去用搪瓷缸接了满满一缸,先递给鲁盼儿,“姐,你喝点水。”   鲁盼儿正有点渴,就喝了几口,见是煮的炒米茶,还算不错,就递了回去,“出了那么多汗,你赶紧喝吧。”   跃进喝了茶就说:“姐,当初你退学,让我继续读高中,就是说你比我更适合打理好家吗?现在参加修水利,我是男的,力气大,比你更合适参加!我来工地,你在家带着丰收丰美还能顺便做缝纫活。至于学习,我在工地晚上也可以看书,不会的还可以问杨老师。”   鲁盼儿竟反驳不了弟弟,便抬头转向杨老师。   到工地上,看到跃进的时候,她也看到了杨老师。   杨老师今天也脱去了衬衫,只穿着白色的背心,露出白皙的肩膀和手臂,上面肌肉分明——当时鲁盼儿看了一眼就赶紧转过了头。   现在杨老师已经穿上衬衫,只是没系扣子,随着衣襟敞开,文雅中多了一种随意的感觉;手里也端着搪瓷缸在喝茶,但是哪怕喝茶也与别人都不一样,特别好看。他看到鲁盼儿的目光就笑了笑,“我觉得跃进说的很对。”   鲁盼儿彻底收起了将跃进抓回去的心思,事实上,她到了工地,就已经意识结果只能如此了。   陈婶儿比她更早就放弃,现在拿出两件衣服、一个枕头和一双筷子,都是建国忘记的,“你既然到了工地就好好干,可是也要小心别伤了身子……”   没多久,哨声又响了起来,休息时间结束了。   鲁盼儿看看这边的情形,就拉着陈婶儿,“我们走吧。”   “也是,现在回家还来得及做中午饭。”   两人转身要走,杨老师就在后面喊她,“鲁老师。”   鲁盼儿就转了回去,“杨老师,有什么事吗?”   脆生生的声音,亮晶晶的眼睛,鲁盼儿永远这么可爱。杨瑾就低声问:“这些日子你看书了吗?”   “看了,每天都看。”   “我也一样。”杨老师就笑着说:“走吧,开学时我们就回去了。”   陈婶儿就问鲁盼儿,“杨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看书的事是他们的秘密,鲁盼儿不会告诉别人,只一笑带过,却想起一事,“既然到了这儿,我想去看看田翠翠。”   陈婶儿知道田翠翠,正是那个年前给鲁盼儿送了一个大猪肘子的同学,且工地正在八队旁,顺路去瞧瞧也是应该的,就说:“我先回去了,丰收丰美那边我给你带个信儿。”   鲁盼儿点点头,才要出工地,就见田婶儿提着水壶从里面走出来,赶紧笑着招呼,又问:“翠翠在家吗?”   “是鲁盼儿呀。”田婶儿笑着说:“翠翠在工地呢——喏,就是那边儿。”   鲁盼儿有些吃惊,田翠翠一向不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怎么能来工地呢?一路想着便找到了田翠翠,她戴着一顶大草帽,正低着头将砸下来的石块装到独轮车里,一锹又一锹,喊了她三五声才听到。   “呀!是鲁盼儿!你等我一会儿。”田翠翠说着手上加快了速度,将小车装满才站直身子,“你怎么来了?”   “跃进在工地,我过来看看。”显然田翠翠忙得很,没有空儿听,鲁盼儿也就不细说了,只问:“你怎么也来施工了?”   各生产队的壮劳力参加修水利是应该的,但是妇女就不一定了,以田翠翠的情况自然更不必来,除非是万副书记逼着她过来的。   田翠翠听出了鲁盼儿没说出来的意思,就哼了一声,“他是想逼我,可我却不怕他!他能怎么样?不过就是扣工分,扣口粮吗?还真就吓不住我!”   “我来施工是我愿意的!”   “罗书记说的对,修水渠不是为了哪一家哪一户,是为了整个公社、整个襄平县。现在最先得益的是我们八队,我是八队的社员,当然也要积极参加!”   “我们家全来了,我爹、我哥、我弟弟都在砸石头,我娘帮着做饭,我装车……我们家人干活儿不比别人家少!”   田翠翠一直是能干的,也肯积极参加劳动,更不是落后分子,鲁盼儿早就知道,“你干活儿从来不惜力气!”   “罗书记也这么说的,还给我每天记十个工分,我更要对得起罗书记,对得起十工分!”   鲁盼儿就小声问:“那你以后还做驴打滚儿卖吗?”   田翠翠没有犹豫,“还是要卖。就算水渠修成了,八队的旱田都改成了水田,我们家人都记上了高工分,也比不了卖驴打滚儿挣钱——而且我觉得我没偷没抢,挣钱过好日子没错!”   看着一辆空独轮车推了过来,田翠翠就赶紧跑过去装车,“等以后有时间再说话吧,工地的活儿不等人呢。” 第60章 都是一样   鲁盼儿骑着自行车很快追上陈婶儿,“原来田翠翠就在工地, 跟跃进和建国一样, 忙得没空儿说闲话。”   陈婶儿时常与队里的妇女们在一起闲话, 消息一向灵通, 早知道田翠翠不参加生产队劳动, 却暗地里干投机倒把的事,便也奇怪地问:“她怎么也去了工地?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家,不   去工地谁也说不出什么!”   鲁盼儿就把方才的话说了, 只瞒过最后两句。   “老田家都去修水利了, 可见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啊!”陈婶儿就又评论, “要是干部都像罗书记这样的,咱们老百姓哪能不听安排?”   正是这个道理, “陈婶儿说的对呢。”   “唉!”陈婶儿就叹了一声气,“我后悔让建国退学了。”   鲁盼儿抬起头,就见陈婶儿低着头蹬着车子, 躬着腰,鬓角的白头发在阳光下十分显眼,竟有几分可怜, 便赶紧笑着劝, “退学参加劳动挺好的, 我不也一样?现在建国多懂事呀。”   “那也比不了跃进——知道了工地的事儿, 心里拿定主意不吭声, 把你哄住了,又把建国带去了, 真是有主意有本事!”   提起这事儿,鲁盼儿的气还没消,“陈婶儿还表扬他?要是他听了更无法无天了呢!”   “跃进是长大了呀!”   鲁盼儿也深有体会,过去什么事儿都要自己管着的跃进真是长大了,懂事、能干,帮自己撑起半个家。   “将来跃进一定能上大学。”   鲁盼儿对跃进上大学也充满了信心。今年六月,公社推荐了一批知青和农村有文化的青年参加考试,前几天公布了结果,成绩好的几个人已经收到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杨老师因为成分不好,章丽雯因为劳动不好都没有被推荐,再加上生产队里没有高中毕业生,所以九队没有人参加。   但是,明年,跃进高中毕业了,就一定能被推荐。鲁家出身贫农,跃进劳动又好——至于成绩,鲁盼儿更是有把握,这一次期末考试,跃进果然考了襄平高中的第一名。   只要有一个名额,跃进就能考上。   陈婶儿也是想到了这些才后悔的,“原来我以为上大学的名额特别少,只有一个半个的,建国怎么也争不上,所以才让他退学的。现在名额多了,而且还是考试,建国学习也不差的,认真学一定能考上。”   鲁盼儿也这么觉得,当年九队上高中的五个学生,论起来学习都不错,就是最差的二龙,到了高中成绩也不算最差——毕竟是杨老师用心培养的。   而且如果建国能继续上高中,他一定也和跃进一样,懂得珍惜学习的机会,真正努力学习,成绩一定也与跃进一样会提高的。   但是,后悔肯定来不及了。就是现在让建国回学校,落下的大半年功课也赶不上了。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陈建国学了木匠,将来也不能差呢!”   “怎么也没有读书上大学好。”   鲁盼儿想了想,“那就让建党、建设和建立好好学习,将来上大学。”   “是啊,不能再走错路了。”陈婶儿就说:“盼儿,还是你有见识,以后婶儿都听你的。”   鲁盼儿真心对陈婶儿和陈婶儿家的孩子们好,就笑着说:“听说这次上大学还要考试,我就想着在家里教丰收和丰美学英语——县城里的学生初中时开始学,我们红旗初中没有外语老师不教,我和跃进、建国刚上高中时特别吃力。”   “现在让他们比襄平县里的学生还早点儿学,将来也不必吃我们吃过的亏了。”   “陈婶儿要是愿意,就让建党、建高和建立他们都来吧。”   “那当然好!”陈婶儿就说:“就是你又得多费心了。”   “陈婶儿说的什么话?”鲁盼儿就笑,“我们两家虽然不是亲戚,可比亲戚还亲呢。再说他们几个也是我的学生。”   我们两家以后会成为真正的亲戚。陈婶儿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建军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回信说刚提干不着急订婚,自己又让建国写信催他,他就不回信了——看来还得写一封信,告诉他再不着急订婚,鲁盼儿被别人看中了,后悔都来不及。   鲁盼儿自然什么也不知道,骑着自行车与陈婶儿说说笑笑的,一会儿就回到了九队。   以后她果然抽空儿教几个孩子学一点儿英语——每天背几个字母、读几个单词,不用着急,到上高中时就应该会很多了。   这天跃进匆匆忙忙地骑着自行车回来,“姐,杨老师说让你找书店的小郭到工地收铜钱!”   鲁盼儿见他满头是汗,赶紧倒了一碗水,“别着急,慢慢说。”   “我们挖出来一罐铜钱,大家就商量着把铜钱卖了废品买肉改善伙食,杨老师就让我回来找你了。”   鲁盼儿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送走跃进,她赶紧骑上自行车去襄平书店。   小郭正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听了消息立即瞪大眼睛蹦了起来,“我现在就跟你去。”   鲁盼儿倒替他担心,“书店可怎么办?”   “我找领导请个假,”小郭方才想起,向鲁盼儿一摆手,“你等我,很快的。”进了里间。   没几分钟他便出来了,两人骑车到了工地。   这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一罐子铜钱变成了三罐子,杨老师正对大家说:“还应该有一罐,大约在这个位置——这是过去大户人家盖房子压地基的铜钱,分别放在四个墙角。”   果然,没多久,又挖出一罐铜钱。   大家欢呼起来,“一定能卖不少钱,大家打酒吃肉!”   小郭从口袋里拿出烟散给大家,“我是金属回收站的,大家估计估计重量,我全收了。”   “废铜可比废铁值钱呀!”   “我知道,我知道。”小郭笑着,“一斤给五角钱,不少了吧?”   的确不少了,大家就掂着罐子估量,“一罐总得有二十多斤。”   “总共算一百斤,”小郭就拿出五张拾元钱,“大家搭把手,帮我把罐子捆在自行车上吧。”   四罐烂铜钱居然换了五十元钱,大家都高兴极了,七手八脚地帮着小郭把四个罐子用木板牢牢地捆在自行车后座上,将他送走了。   几天后杨老师回村休息,过来看鲁盼儿,又给了她一把黄灿灿的古钱。   鲁盼儿才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小郭为什么骗大家说他是金属回收站的呢?”   “这些古钱本来要送到金属回收站毁掉,他收了还能保留下来,冒名顶替是为了减少麻烦。”   杨老师以前就说过古钱都是前人传下来的,要好好收着。但是,“小郭可是真花五十元钱买这些古钱的呀!五十元钱应该是小郭一个多月的工资了吧,他都买了古钱,可怎么生活呢?”   “稀少的古钱价值很高,”杨老师就说:“这些道理还是有人懂,他们也愿意出大价钱收藏。”   鲁盼儿一下子就明白了,就指着桌上的钱说:“这些也是有价值的吧。”   “嗯,小郭挑出来一些品相好、价值高的古钱分给你,谢谢你帮了他的忙。”   其实是给杨老师,杨老师又给了自己的吧。   过去的一些事鲁盼儿也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我再不问了,也不会向别人说的。”至于那些古钱,她并没有还给杨老师,要是杨老师不告诉自己,自己根本不会知道,既然他告诉了自己,那就是真心给自己的。   “正是相信你,才让跃进回来找你——我实在无法眼看着四罐古钱被真正金属回收的人收走毁掉。这些文物是不可能再生的,我们能保一件就多一件。”至于保存在谁的手里,都是一样的。   虽然可能这样的行为可能也算投机倒把,但是鲁盼儿还是觉得杨老师做得对,就像她心里也赞成田翠翠一样。   于是她就笑了,“杨老师,我们抄的几十页书都看完了吧?我又替你抄了一些呢。”   “是看完了,不过我只带了小词典,有些单词理解还不够。”   “先在家里吃了饭,然后我们在一起看吧。”   “我也这样打算的。”杨老师也看着她笑。 第61章 上蹿下跳   还没到开学的时候,跃进提前回了家, “姐, 罗书记被批斗停职了。”   鲁盼儿正拿着的碗就掉到了地上, “叭”地一声摔成了几瓣, “什么?罗书记是老革命, 怎么能被批斗停职呢!”   “工地开会宣布今年正月十五的灯会是错误的, 罗书记执行了错误的路线,犯了严重错误。听说襄平县的县长也犯了错误, 也被停职了——农林局的万局长, 也就是万红英的大伯是新县长,万副书记也变成了万书记。”   “现在万书记主抓施工,让大家每天干活到半夜,伙食标准也降了, 吴队长也重新凶了起来。”   鲁盼儿呆呆地站在原处, 心里慌慌的。   “姐,你别害怕!”跃进赶紧推她,“不过大家都不听他们的,吴九爷、杨老师让我和建国先回家, 我开学回学校, 建国去师傅那边学手艺;杨老师又悄悄让我给你传一句话,‘别担心。’”   杨老师专门给自己传了话,要自己别担心, 那自己就不担心了。   但是鲁盼儿还是惦记罗书记,第二天吃过早饭, 她抓了两只老母鸡捆了翅膀,又把攒的鹅蛋装了满满一篮子,借了陈婶儿家的自行车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了红旗公社。   罗书记住在公社大院后面的小平房里,她知道的。   院门是虚掩着的,鲁盼儿推开门走进去,就见罗书记披着一件外衣正在小院里的菜园子锄草,就叫了一声,“伯伯。”   罗书记转过头笑了,“鲁盼儿来了。”   罗大娘听到声音也出来了,“这是满堂的女儿吧,长这么大了!”   “大娘,我瞧着你身子比过去好了呢。”   跃进和丰收、丰美也走了进来,向罗伯伯、罗大娘问好。   “呀,这几个孩子都长这么好!”罗大娘拉住每个人看,笑着让大家进屋,泡了蜂蜜水,“这是野蜂蜜,挺甜的,你们尝尝。”   鲁盼儿喝了一口,“真甜。”又笑着说:“伯伯,你身上有伤,能在家里好好休息是好事儿。”   “可不是?”罗大娘就说:“我也这么说,可是他哪里坐得住,一大早就起来了,转到公社门口儿又回来,在院子摆弄这些菜,怎么让歇着也不歇。”   罗书记就笑呵呵地说:“家里的菜平时我没空儿管,你抱怨我,现在我好好打理园子,你又抱怨。”   “抱怨你还不是因为你不会保养身子。”   “你身子还不如我呢,自己不保养偏让我保养。”   鲁盼儿听着老俩口儿拌嘴笑了,“总之,伯伯和大娘都要注意休息,好好保养。”   正说着,门外传来几声汽笛,接着呼啦啦进来了十来个穿绿军装的人,领头的与罗伯伯年纪差不多,满脸的皱纹像刀刻的一般坚硬,一双眼睛却特别明亮,一进门就大着嗓门嚷,“老战友,我听说有人要批斗你?我看看哪个兔崽子敢!”   “老赵,你怎么还是这么个炮筒子脾气呀!”   “我没把你们红旗公社办公室直接砸了,脾气就算不错了!”   “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呀?”   “感谢就不用了,”这位老战友显然是不在意罗书记的调侃,“不过,要是谁敢动你一根毫毛,我就把他抓到武装部问一问,他是打过日本鬼子还是参加过抗美援朝?身上是不是还有弹片没拿出来?”   “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不提就不提。我弄了一只羊,人家都说三伏天喝羊汤最好,就到你家来炖羊汤了!”   罗书记就笑,“老赵,你问也不问,就在我家做上羊汤了?”   鲁盼儿便从窗户向外面一看,原来这一小会儿工夫,老赵带来的人已经在厢房前架起了一个大铁锅,有人将一桶水倒进了锅里,又有人锅下面架了柴起了火,还有几个人切羊肉,看来羊汤没多久就会好了——这时她才醒悟过来,自己该走了。   于是鲁盼儿就悄悄推了跃进和丰收丰美,带着他们一起出门,可才退到屋门口,那位老赵又大声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朋友家的孩子,听说我出了事过来看看。”   “嗯,都是有良心的孩子!”老赵就说:“留下一起喝羊汤吧,三伏天喝羊汤最补了,能排毒呢!”   鲁盼儿笑着摇了摇头,“家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见者有份,给小姑娘割一只羊腿!”   “不了,不了,我可不能要!”   老赵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一摆头,鲁盼儿的车筐里就多了一只大羊腿,想推也推不掉,罗书记就说:“老赵跟我是老战友,你们就拿着吧。”   鲁盼儿只得带着羊腿出了门,就见一群孩子围着停在门口的吉普车玩儿,周围好几户家人都探头探脑地看过来,万红英妈妈的脸一闪而过……她突然间明白,老赵在罗书记家炖羊汤,不只   是为罗书记补一补,也是给红旗公社的人看呢。   于是她彻底放下心,与弟弟妹妹们骑着自行车回了家。   羊腿是难得的好东西,就是有钱也买不到,鲁盼儿回到家里也炖了一锅羊肉汤。既然老赵说三伏天喝羊汤排毒,那么家里也排一排毒吧。   学校开学,杨老师也从工地回来了。鲁盼儿特别留了一块羊肉,用盐腌了起来,此时拿出来加了小葱爆炒,香气十足。而丰收和丰美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老赵的传奇故事,使得这羊肉更别有一番滋味。   “我也听说有人想开除罗书记的党籍,可是不管他们怎么上蹿下跳,都没成功。”   鲁盼儿点点头,又把自己教双胞胎和陈家孩子学英语的事都告诉了杨老师,“我就想杨老师说的真对,当时我还说不可能教学生呢,没想到现在就已经用上了。”   “也许你以后也能用在别的方面。”   “杨老师是说遇到外国人或者出国旅游?”鲁盼儿还是觉得不可能,但是这一次她不再坚决反对,只是把书和词典都拿出来,“我得好好学了呢,免得误人子弟。”   读书的时间是过得最快的,杨瑾走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鲁盼儿,“最近上面又有所变动,形势不太好。”   “不好又能怎么样?”鲁盼儿不以为然,“吴队长再为难我也不过是干农活呗,插秧我都干过了,别的更不怕!”   “我就知道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你。”杨瑾就笑了。 第62章 碎了一地   继学校的学生和老师们从工地回来之后,紧接着章丽雯也回了红旗九队, 她公开宣扬, “万书记家的亲戚觉得广播室的活儿又好又轻松, 就想办法把我顶下来了——现在工地广播室发个通知都笑死个人, 一口东北土话, 大碴子味儿十足。”   大家听了虽然同情她, 但也不大高兴。毕竟九队的社员们也都说东北话呀,谁也不愿意被人嘲笑土气。   章丽雯才不在意, 她在广播室工作了两个多月, 每天按十分计算替工的钱,今年的口粮没问题了,在她看来就很好了。所以接下来,她对队里的劳动更是随心所欲, 想干就干, 不想干就歇着,却找鲁盼儿又做了两套秋装。   吴队长批评她,她也毫不客气地反驳,“你们照顾自家的亲戚, 还不许我照顾自己?我就是不想参加劳动怎么样?有本事你把我送回北京去!”   最后吴队长也只能不了了之。   九队的社员们也有样学样, 装病、撒谎,或者什么借口也不找堂而皇之地从工地回家,现在工地上不干活儿的记高工分, 干活儿的心里不平衡,也不愿意出力了。   九队修水利的人少了, 吴队长也被批评了,他每天在工地和生产队之间跑,抓逃避劳动的社员。大约心思都在这上面,连队里的农活儿都忽视了。   好在,大家都知道地里的粮食最重要,小春婶儿发现水田耽误了灌水,赶紧把村里的人都喊了去,大家急忙补救——此后小春婶儿天天盯着,田里锄草、追肥再没有落下。   这天晚上,杨老师说好来读书的,却没有过来。鲁盼儿信步去了学校,才进校门,就听到丽雯姐的声音,“过几天我就调到公社广播室了。”   杨老师就说:“真是好消息——你很合适在广播室工作。”   “然后我再想办法调到县广播电台,”章丽雯显然早计划好了,“然后再向省广播电台活动,当然最后的目标还是北京。”   “要是想进县广播电台,你还得加强一下普通话。”   “普通话不重要,重要的是关系!”章丽雯就问:“杨瑾,你就不想办法活动活动?”   “我成分不好,还是不活动了。”   “成分不好也不是绝对不行。我们过去在九队什么也不知道——这次去工地广播室才长了见识,现在最流行的是‘走后门’。只要走后门,什么事都能办好!”   “你知道吗?顶替我到广播室的那个人就走了后门,他虽然是万书记的亲戚,但也给万书记送了二斤香油。”   “我写信告诉了爸爸,他也说现在都到处都在走后门,让我问问万书记需要什么。我开始还不好意思,没想到万书记一点儿也不客气地点了上海牌手表,答应收了手表就调我去广播室——我爸已经答应弄到手表就送来,然后再用同样的办法联系县广播电台。”   “噢。”   “你其实也有能力办的!我爸说你父亲过去桃李满天下,有许多人都当上了领导干部,随便找个人说句话就行了。”   “我孤身一人,在哪里都一样。”   “这个鬼地方你还没待够?”章丽雯猛然间生气了,“你想像蔡颖一辈子留在这里?你去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还有半点儿像是北京来的知青吗?”   “当实我就反对她嫁到农村,可是她就是不信——现在被小姑子推得差一点流产,丈夫理也不理,公婆还说她不对,没人的时候她就向我哭,可是再后悔也没有办法了!”   “每天她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白天大着肚子下田,晚上回家烧火做饭伺候一大家子;出门没有公交车,没有地铁;想买一卷手纸都要去十几里之外;想下一顿馆子、看场电影那是做梦……”   “不只知青与农村人结婚,就是知青和知青结婚,也一样要变成农村户口,再也回不了北京!”   “所以我们最重要的就是要回北京,把户口调回北京!”   “原来我以为你清高,现在看就是糊涂!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要离开农村,只有你还老老实实地上课!小心你将来也与蔡颖落得同样的命运!”   还在丽雯姐说红旗九队是鬼地方时,鲁盼儿就恨不得冲进去反驳,可是她还是很快冷静了。虽然自己觉得红旗九队很好,但是这里的确没有商店,没有电影院,没有饭店,没有楼房,没有汽车,甚至连供销社也没有……   丽雯姐抱怨过好多次。   她一直很不适应红旗九队的生活。   在襄平读了几个月的书,鲁盼儿明白她说的并没有错。   杨老师也与丽雯姐一样来自北京,他也一定很习惯去书店买书,到饭店吃饭,住在楼房里的日子吧。   他的确不应该一直留在红旗九队,他应该去更好的地方。   想到杨老师会走,鲁盼儿的心立即碎了一地,痛得无法呼吸。   但是,北京那么好,自己不能反对杨老师回去。   鲁盼儿便转身悄悄走了。   回到家里,她打开书就呆呆地坐着。   丰美推她,“姐,姐,你怎么了?杨老师叫你两声了!”   鲁盼儿抬起头,原来杨老师来了。   尽管鲁盼儿想与平时一样,但是不论是英文还是汉字,都在她眼前跳啊跳,仿佛是一群蝌蚪,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   对面丰收和丰美吵着争论小人书里的故事,她也恍若未闻。   杨瑾就知道有问题了。   他笑着接过小人书,“是这样的……”调节了双胞胎的纠纷,然后向鲁盼儿说:“今天就到这里了吧,我先回去了,你要是有空儿就送送我。”   鲁盼儿木然地跟着杨老师出门了,初秋的夜晚,风很凉,吹得她一下子清醒了。   黑暗中,杨老师放慢了脚步走在自己身边,他从来不像九队的男人跟女人在一起时自顾自地往前走,而是会照顾身边的人。鲁盼儿侧过头,就看到他挺拔的身姿,屋子里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在地上留下一个修长的影子。   杨老师这么好,他属于更美好的北京。   “鲁盼儿,你听到我和丽雯说话了?”自己的学生自己了解,鲁盼儿虽然懂事能干,却一直是个单纯的姑娘,今天如此失态,杨瑾就有了猜测。   “杨老师,你应该想办法离开九队调回北京。”本来鲁盼儿不知道如何开口,现在却很顺利地说了出来,而且,还成功地把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她不会让杨老师知道自己不想他离开红旗九队。   既然劝杨老师走,就让他高高兴兴,毫无牵挂地走。   “你想我离开吗?”   当然不想,但鲁盼儿努力用轻松的语调说:“我希望杨老师到更好的地方生活。”可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到了音尾怎么也控制不住带了些哽咽。   杨瑾轻轻拍了拍鲁盼儿的肩头,“别哭,眼下我不会走的。”   可是鲁盼儿却终于忍不住哭了,“可是你早晚要走的,对吧?” 第63章 来日方长   杨瑾的手留在了鲁盼儿的肩头, “将来, 我的确可能会离开——但是, 你放心, 我不会不负责任地离开这里。”   杨老师哪里有什么责任要负?   鲁盼儿不解, 当年杨老师孤身一人来到红旗九队, 将来走的时候什么拖累也没有, 一定会像那些离开红旗九队的知青们一样, 一去再不复返了。   可是,杨老师的话还是让她的心灵受到了安慰, 她也更能勇敢地面对杨老师要走的现实了, “是因为你不愿意‘走后门’吧?”   杨瑾是很瞧不起‘走后门’,用金钱和财物去交接自己的前程,他宁愿一辈子留在红旗九队也不会去做, “还是你了解我。”   鲁盼儿的心又好受了一些, 丽雯姐就不懂杨老师怎么也不会去讨好万书记,给他送礼品,可自己却明白。   “当初我之所以来红旗九队, 是我父亲觉得形势不好,在病重地时候将我托付给他的学生, 请他借着知青下乡的机会将我安排在最偏僻的乡村。果然,我在红旗九队躲过了所有的风波。”   “这几年里,我从一个少年长大成人, 思想成熟了,体魄强壮了。最近, 就连我父亲的学生都受到了涉及,我还在九队里平平安安。”   “现在形势晦暗不明,父亲的学生建议我继续留在红旗九队,等到形势真正好转再考虑回北京。”   “那什么时候形势能真正好转呢?”   “也许还要很久很久,也许很快。”   鲁盼儿就纠结起来,她既希望形势很快就好转,可又觉得如果不好转,杨老师就可以一直留在九队了。   杨瑾猜到了她的心思,就笑了,“不管怎么样,我对九队,对九队的社员、对你的感情永远不会变的。”   杨老师对自己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变!   鲁盼儿开心极了!   “这回放心了吧?”   “放心了。”鲁盼儿就有点儿后悔,“今晚的时间都浪费了,我一个单词也没背下来。”   “来日方长,我们不急。”杨老师就说:“在这么美好的乡村夜晚,散步也是很好的事。”   鲁盼儿突然发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红旗九队真的很美好,黛青色的天空下,几十栋房舍散落在山脚下,屋中的灯光与天上的繁星相应成辉。村落外面一边是望不到头的玉米地,秋风吹过响起一片沙沙声;另一边是一块块的稻田,水面映出银白色的光……   只可惜红旗九队还是小了点儿,他们这一会儿工夫就走到了学校门前,鲁盼儿只好停住了脚步,“我回去了。”   “等等,我送送你。”   “可是我刚把杨老师送回来呀?”   “不过,我还是可以再把你送回去的。”   “是的啊!”鲁盼儿就笑了,“那杨老师把我送回去,我是不是可以再送杨老师呢?”   “当然可以。”   他们就这样互相送,送了好多次,因为谁也舍不得就这么停下了。   等到丽雯姐走的时候,鲁盼儿已经不生她的气了。   丽雯姐不喜欢红旗九队是应该的,她本来不想到这里来插队,却被迫来了;她不喜欢在这里生活,却只能留下;她不喜欢做农活儿,却不得不做。   最重要的是她并没有在九队成长,也就不会感受到九队的美好——这是杨老师说的,鲁盼儿觉得特别有道理。   章丽雯的确应该离开,杨老师很赞同,他今天特别请了假帮她办手续。   就像丽雯姐并不会为离开而伤心一样,鲁盼儿也不会为她的离开难过,她放学后就到了知青点儿,热心地帮丽雯姐打理了行装,因为东西太多了,而丽雯姐又不大会收拾。   几个大包放到了拖拉机上,鲁盼儿就笑着祝福,“希望丽雯姐能早日回到北京!”   “谢谢你,鲁盼儿!”章丽雯很开心,也很感谢鲁盼儿的帮忙,没有她自己怎么也不能将行李收拾得又快又整齐,便诚心诚意地邀请,“以后到公社时可以去广播室找我玩儿。”   “好的,以后再见了。”拖拉机走远了,鲁盼儿重新回到知青点儿,丽雯姐临走前把这里变成了垃圾堆,炕上地下,到处是废旧物品、瓜子花生壳——她拿了一把大扫帚,将所有的东西都扫了下去。   杨瑾才要进门,就见一大波垃圾从屋子里涌出来,然后就见鲁盼儿推着扫帚走了出来,“我想就是你……”   “学校的办公室太小了,杨老师住着太不方便。”现在九队的知青只有杨老师一个人,搬过来会住得舒服多了。   “我也这么想。”杨瑾之所以搬走,除了避嫌,也是不喜欢章丽雯的邋遢,如今与鲁盼儿打扫了一番,再将自己的东西分几次搬过来,看看到处整洁可心,便笑着说:“我请你们姐弟们吃饭吧,也算庆祝乔迁。”   “你请我们吃饭?”鲁盼儿有些信不过,杨老师不大会做饭,所以自己做了好吃的总要想着他,便问:“想吃什么呀?我来做吧。”   “你别管了,晚上带跃进、丰收丰美过来就行。”   鲁盼儿满心疑惑地回家了。   正是周六,跃进傍晚才进门,鲁盼儿就催他,“赶紧洗手,我们去杨老师家吃饭。”   跃进的第一反应也是不相信,“杨老师会做饭吗?”   丰收和丰美却支持他们的老师,从九月起,他们已经升到了高小,到了杨老师的班级,成了杨老师最忠实的拥戴者,“杨老师要请我们吃饭,当然会做好吃的了!”   四姐弟浩浩荡荡地去了知青点儿。   还没进门,就闻到浓浓的香气,丰美就说:“杨老师炖肉了呢。”   丰收说:“还有玉米。”   鲁盼儿还闻到了豆角、茄子、南瓜的香气,看来杨老师做了许多菜呀——他居然会做这么多菜?   进门之后,她就看到知青点的大锅里炖了满满一锅的排骨、豆角、茄子、南瓜、宽粉条——好多样菜混在一起不算,切成一段段的玉米也混杂在其间。   “工地上就是这样做的,不论什么都放在一起炖!”跃进识货地说。   “还是跃进有见识,我正是从工地学会的。”   “不过工地的菜只有几片肉。”   “当然要有所改进提高,”杨老师就热情地招呼,“请大家尝尝我的手艺。”   鲁盼儿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坐下了,杨老师用大盆将菜盛了上来,又拿出一包白面馒头,“虽然简陋点儿,可这是我第一次招待客人,你们一定要多吃。”   有肉,有白面馒头,根本不简陋,甚至,“太丰盛了!”只是鲁盼儿觉得,菜看起来有些怪。   不过,在吃了一根豆角之后,鲁盼儿便被折服了,杨老师果真了不起,居然会做这么好吃的菜!   豆角、茄子、南瓜浸了浓浓的肉香;鲜嫩的玉米吸足了肉和菜的汁水;又弹又滑的粉条绵软香醇,就连排骨同样也被蔬菜和玉米赋予了丰富多彩的味道,这一道菜里混杂了清香、甘甜、醇厚不知多少的滋味儿,十分美妙。   “怎么样?”   “太好吃了!”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丰美又认真想了想,“比正月十五在襄平国营饭店里的那顿大餐还要好吃!” 第64章 幸灾乐祸   开学一个月后便是农忙假。   秋收一向比春耕还要辛苦, 鲁盼儿早早做了准备, 禾镰磨得十分锋利, 又提前向杨老师请教怎么割稻子。   “其实很容易, 左手抓住一把稻子, 右手用镰刀割。注意, 割的时候刀口要向下, 否则很容易割伤手。”杨老师说着, 就把左手伸开给鲁盼儿看,“这道疤就是我第一次割稻子时不小心留下的。”   很长的一道疤, “当时一定很痛吧?”   “痛应该也是痛的, 但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流了很多血,又不知所措, 后来还是大家帮我包了伤口——从那以后, 就学会了割稻子。”   杨老师经历了许多磨难,可是他从来不抱怨,总是笑着面对一切。鲁盼儿也笑着比了比割稻子的动作, “今年秋收,就看我的吧!”   “秋收时, 你还挨着我和小春婶儿。”罗书记被停职后,吴队长对鲁家姐弟们又一次变了脸,比上一次明显多了, 根本不加掩饰,他一定会在农忙时为难鲁盼儿。   鲁盼儿也知道, 她更懂得杨老师和小春婶儿都会帮自己,当然她也喜欢与他们在一起做农活儿,就点点头,“好的!”   秋收开始了,吴队长果然安排鲁盼儿割稻子。   既然有备而来,鲁盼儿一下田就开始紧紧地跟住小春婶儿割稻子,论起来割稻子比插秧还要累,但却要简单,只一会儿,她就完全掌握了方法——秋日的烈日下,社员们顾不上说话,埋头收割,只听一片刷刷声。   一块块的稻田瞬间变了样,金黄色的稻子一片片倒下,接着被打成捆挑到打谷场,黑色的土地上只留下短短的稻茬儿。   一片稻子割到尽头,鲁盼儿站直了身子擦擦汗,满心的欢喜,收获的感觉真好!   相比之下,吴队长的为难又算得了什么!   收割还没有结束,有经验的老社员已经坐在田间地头估量,“今年的收成瞧着比去年要差。”   “我瞧着也差一点儿。”   “能差多少?”早有急性的人问了。   “我估量着一亩地要差二三十斤。”   “我估量还要更多。”   “那今年分的粮食不是要少了?”   “一定会少的。”   “从插秧开始就没顺利过,育好的秧苗被打架的压倒一大片,就不够用了;后来又耽误了灌水!足足旱了两天——吴队长忙着抓人回去修水利,倒把自己队里稻田灌水的事忘记了,还是小春婶儿一个妇女张罗的……”   吴队长就沉着脸喊大家,“开工了!”   想到今年的收成要差,九队的社员们心情都变坏了——别小看一亩地的二三十斤粮食,加起来就不是一个小数,直接影响到每个人的口粮。稻田里刷刷的割稻子声中加了一片不满的抱怨。   若是天灾,大家只能认了,可是因为吴队长的疏忽,谁能甘心呢?   还是吴九爷喝了一声,“都闭上嘴抓紧收割!稻子要是再打不回来,到时候大家喝西北风吗!”所有人都闭了嘴,田里重新响起了镰刀割在稻杆上的刷刷声。   鲁盼儿的好心情也散去了不少,也跟着沮丧起来,九队自从修了水渠就再没缺过水,没想到今年却因为误了灌水减产,任谁心里都过不去。   可是现在又能怎么办?她抿紧嘴一声不响地收割。   无意间,鲁盼儿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小春婶儿的前面。   小春婶儿可是队里的妇女队长,最能干的妇女。   她有些奇怪,侧过头却见小春婶儿正低头呕,赶紧放下镰刀过去,“是不是不舒服?”   小春婶儿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别嚷!”却抬头笑着向周围的社员们说:“没事儿,被禾芒扎了一下。”   禾芒特别锋利,不小心扎到了会很痛的。不过干农活中间,受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大家一笑便继续向前收割。   小春婶儿就一摆手,“我们也赶紧收割吧。”   “要是生病了可不能硬撑着……”   “我不是病了,是有喜了。”小春婶儿小声告诉鲁盼儿,“别说出去,不能耽误劳动。”   在九队,这些事儿未婚的姑娘是听不到的,鲁盼儿就很茫然,“蔡颖不是不能参加劳动了吗?”   “我身子好,没事的。”小春婶儿就推开鲁盼儿,“我们已经被落下了。”   鲁盼儿只得继续回去割稻子,顺手多割了一排,这样小春婶儿就能省些力气。可是小春婶儿一向是要强的人,没一会儿便赶了上来,与大家一起劳动了。   稻子打下来了,的确比去年少了些收成——这时大家已经开始在旱地掰玉米了——玉米不似水稻那样娇嫩,要容易种得多,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也算是安慰吧。   辛辛苦苦二十多天,粮食已经抢收回来,虽然还有许多农活儿,但已经不至于太急了,农忙假也就要结束。   鲁盼儿正盘算着今晚应该要备课的内容,就听吴队长喊大家去队部开会——心里便想,吴队长越来越爱开会了,就连秋收时节也要开会,其实有什么事在田间地头说一说,各家也就都知道了,特别去队部开会,浪费时间呢。   “这时节开什么会?”有人就说:“若是有这个时间,不如算算今年的工分和口粮!”   “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天天有重要的事宣布——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重要的事?”大家听得惯了,便不以为然,可是红旗九队与公社之间都靠吴队长一个人联系,社员们嘀咕着,可还是老老实实地放下手里的活儿去了队部。   鲁盼儿解下头上的围巾,拍拍身上的灰也走进了队部,就见公社的朱干事坐在前面,笑着招呼了一声,“朱叔。”过去她在公社上初中,与朱叔很熟悉的。   朱干事神色复杂地看着鲁盼儿,半晌尴尬地一笑,其实够不上笑,只是扯了扯嘴角,就赶紧低下头。   鲁盼儿觉出有些异样,但是周围的人太多了,倒不好问。再想到爸爸不在了,罗书记被停职了,也收起笑容坐了下来。   “人齐了。”吴队长站了起来,“朱干部,可以宣布重要消息了。”   朱干部就从口袋里拿出一页纸打开,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的纸干巴巴地念道:“公社决定,红旗九队小学停办四、五年级,学生并入红旗八队小学。现两名民办教师名额撤掉一个,保留一个……”   对上吴队长幸灾乐祸的目光,鲁盼儿终于明白了,他拿自己没有办法,就想出了新主意,让自己当不成民办教师。   从高中退学回来,鲁盼儿就准备好了参加生产劳动,意外地当上民办教师之后,她却喜欢上了这个工作——每天带着孩子们学习、唱歌、画画、劳动,看着他们不断地进步,心情非常好。   而且,老师比起种田确实要轻松得多,工资也高,在队里人人羡慕。   吴队长最看不得自己好。 第65章 不算什么   就在鲁盼儿脑子里乱纷纷的时候, 陈婶儿已经站了出来, “朱干部, 你不会不知道吧?红旗八队没有高小。”   “过去是没有, ”朱干部咳嗽了一声, “现在新建了。”   “什么时候建的?”   “就是最近。”   九队和八队相距最近, 两队间有不少亲戚, 时常走动, 大家之所以没有听到消息,可见就是在农忙期发生的。陈婶儿就不满地说:“八队建高小, 是他们生产队的事儿, 凭什么撤了我们九队的?”   “民办教师太多,生产队负担太重……”朱干部吱唔着。   大家就纷纷说:“可八队比我们九队还困难呢……”   八队九队的情况谁都知道,但是万书记和吴队长就是这样决定的, 朱干部清楚他们的目的, 却不敢说出来,于是就转向坐在他身旁的吴队长,“撤销九队小学四、五年级, 是你们队长同意的。”   吴队长就理直气壮地说:“民办教师的工资由公社和生产队共同负担的,我们队增加一个民办教师就要多负担一些, 少一个就少负担一些!现在八队愿意承担,我们为什么不愿意?”   九队很小,只有几十户人家, 多一个民办教师,每户就要多负担;由八队来负责果然会减轻九队的责任……家里没有上学孩子的人就不响了。但陈婶儿几个都不同意, 站起来说:“没了高小,孩子们大冬天要走好几里路上学呢!”   当初,杨老师就是看到孩子们上学太艰难,才在队里开了高小,随着孩子越来越多,才增加一个教师名额,鲁盼儿恰好赶上了。   “过去八队的孩子走几里路到我们这儿来上学,现在我们队的孩子们当然也能克服困难……”   “你家的小儿子上了初中,你当然可以说漂亮话了!”   吴队长家最小的孩子吴革今年小学毕业,以后他家里就没有上小学的孩子了,自然不顾别人家孩子们去八队小学的辛苦。   这正是吴队长的小心思,可是他不会承认,反而暴怒起来,“上公社初中不是更远吗!我们难道还要在九队办个初中   “上小学的孩子和上初中的一样大吗”家里孩子正上四五年级,甚至更小一点的社员们便都与吴队长争了起来。   吴队长讲不过道理,就一句话,“公社的决定我们一定要执行!”   朱干部已经宣布了消息,社员们也都知道不可能再改变了,吴九爷就用烟杆敲敲椅子,“二狗子,你干的可是祸害子孙后代的损事儿呀!”说着转身出了队部。   可是,也有人赞成,万彩凤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跳起来说:“队里少负担一个老师好啊!每家能省好几块钱——鲁盼儿早就应该参加劳动了!”   陈婶儿气得指着她的鼻子说:“你这是出于私心!”   万彩凤立即尖声反驳,“你没私心?要是你没有私心,怎么不往鲁家跑了?”   “谁说不去了!农忙时我们都参加劳动,当然不能时常串门说话。”   本来正在说学校的事,两人却因为别的事吵了起来——吴队长就喝了一声,“要吵回家吵去!”   陈婶儿便坐了回去,万彩凤还嚷着,“高小就是应该停办!”。   “看看,还是有社员觉悟高,认识到停办高小是必要的。”吴队长赶紧接着万彩凤的话顺溜地宣布:“公社决定我们要坚决执行,队里只留一名老师,鲁盼儿不用再回学校,继续参加劳动!”   谁也没有想到,杨瑾站了出来,“既然小学只能保留一个民办教师名额,就让鲁老师留下吧,我参加劳动。”   队部里“嗡”地一声,大家议论纷纷,“杨老师教了这么多年学生,怎么能走呢?”   “是啊,杨老师可是我们队里最有学问的人呀!”   吴队长的宣布时,鲁盼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虽然失落,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从退学开始,自己就做好了参加生产队劳动的准备,出生在农家,早习惯了干农活儿,何况现在她插秧、收割样样都行呢。   反而是听了杨老师的话,她大吃了一惊,杨老师怎么能不当老师了呢?自己还小的时候,杨老师就是九队的老师,自己也在他的教导下长大,“不行,不行,还是杨老师留下,我参加队里的劳动!”   后奶赶紧嚷道:“鲁盼儿有什么资格当民办教师?她跟我们家大龙一样从高中退学回来的!就应该她回来参加劳动!”   吴队长也从来没想过换下杨老师,“参加劳动可不容易,你是城里来的知青,哪里能受得了天天干农活儿?还是让鲁盼儿下来。”   杨老师摇摇头,“鲁盼儿是烈士的后代,应该受到照顾;而我成分不好,正好参加劳动锻炼。”   所有的嘈杂声都消失了,队部里静悄悄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鲁副书记活着的时候给队里做了那么多贡献,大家都应该照顾她的女儿,何况,鲁盼儿也是很好的老师。   但是杨老师在大家的心中,一直是有学问,值得尊重的人,所有人都习惯他在九队小学当老师了。   至于杨老师的成分,大家早都知道,他不能去上大学,不能参加招工,不能参军,也不能去广播室……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人放在心上:杨老师平时教学生;农忙时参加劳动;队里或者社员家里有为难的事儿,也常请他帮忙,没人会想到他成分不好。   可在这种场合提起成分,所有人还是明白杨老师决心不做民办教师了——成分是大事,那可是立场问题!   形势就这样突然转变了,吴队长瞪大眼睛,张大嘴,半晌儿一句话反对的话没说出来。朱干部就站了起来,“既然这样,鲁老师就继续在红旗九队小学任教。”说着起身走了下来,到了鲁盼儿面前停下点了点头。   主管卫生文教的朱干部根本不同意撤掉九队高小,九队的小学是整公社学生入学率最高,教育质量最好的,当然也最应该保留。八队增设高小是好事,孩子一年比一年多,在每个生产队都设置五年制小学是公社的目标,因为八队增设的高小而撤了九队的,完全没有道理。   但是万书记在八队增设高小,目的就是想把鲁副书记的女儿从民办教师的岗位撤下来,公社大院的人都心知肚明,可是没有人敢反对,朱干事也一样。万书记在县里有靠山,就连罗书记都被停职了,自己要是反对也一样会被停职,弄不好还会被□□呢。   作为鲁满堂的同事,朱干部对鲁盼儿满怀歉疚,甚至没脸与她打招呼,但他没想到峰回路转,杨知青主动提出参加劳动,他急忙答应了,再走到鲁盼儿的面前时挺直了腰,笑着示意后出门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吴队长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随后一摔门也走了。   万彩凤紧跟着他出去。   九队的社员们多半心情复杂,又是愧疚又是无奈……各自摇着头散去。   队部里最后只剩下鲁盼儿和杨老师。   “你怎么能这样?”鲁盼儿哽咽着问。虽然杨老师的农活儿干得很好,甚至比村里很多人都好,但本质上他永远是读书人,他才应该当老师。   “因为我应该这样做。”杨瑾微笑着回答。   鲁盼儿要反驳,杨老师不应该为自己失去民办老师的工作,而自己并不怕参加劳动,可是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先哭出来。   杨瑾全明白,温和地告诉她,“鲁盼儿,不许哭,抬起头,挺起胸,我们一同笑着走出去——这点儿困难不算什么,我们永远不可能被打倒。”   鲁盼儿果然就抬起头挺起胸,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究没有流下。 第66章 另想办法   走出队部, 杨老师笑着嘱咐鲁盼儿, “回家好好备课, 明天开学了——以后四、五年级的学生合到八队, 空出一间教室, 你可以重新调整一下, 把三年级的学生与一、二年分开, 在教学上也有所改变……”   鲁盼儿忍住眼泪, 忍住伤心,“我会的。”   杨老师看着鲁盼儿, 满意地点点头, “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把红旗九队的小学带好。”   “有舍有得,不做老师的好处科上我可以有更多的时候看书了。”   当他们走到岔路口分开前, 杨老师还特别提醒她, “我们看书的约定一直不变啊!”   “我记得。”   没有了杨老师的学校变得非常冷清,虽然学生们在操场上喧闹着,可鲁盼儿就是觉得静得可怕。以往课间她都会回到办公室, 商量学校的事,或者谈谈教学中的问题, 甚至随便说两句闲话……到了放学的时候,两人更是要聊上一会儿才各自回家。   可是,不管鲁盼儿多伤心, 她还是更认真地教学——杨老师把当民办教师的机会让给了自己,是希望自己能过得轻松, 更是相信自己能带好学生们。   自己一定能做到!   下课时,鲁盼儿就没心思出教室,可学生刚出教室就折回来告诉她,“鲁老师,有人找你。”   原来是田翠翠,正站在教室门外,鲁盼儿就问:“来了怎么不喊我呢?”农村的小学校,不可能像襄平高中那样有着严格的规矩,社员们有事儿在门口喊一声是很平常的。   田翠翠却摇摇头,“正上课呢,我就等一会儿——听说姓万的想把你……”   鲁盼儿急忙摆手,“我们到办公室里说话。”   周围都是小孩子,四、五年级到八队小学后剩下的都是小的,还不懂事,万一听了什么话回去乱传,会出事的。   田翠翠马上明白了,到了办公室才重新说道:“前几天我在襄平县遇到万红英,戴着一块新上海手表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炫耀,被我嘲笑后,她就说你再当不了民办教师——当时我还不信,没想到就听到九队小学的学生并到八队小学——我以为你果真不能再当老师了呢!”   “刚刚我先去了你家,见家里没人又到了学校,就听你在讲课——原来万红英又在撒谎!”   “也不是万红英在撒谎……”鲁盼儿简单说了实情,“现在杨老师参加队里劳动了。”   “原来是这样!”田翠翠惊讶不已,“那杨老师的日子一定很难吧?”   “没有,他不但没觉得难,反而说更多的时间看书了呢。”鲁盼儿突然想起了杨老师以前说的话,“等形势好转吧。”   “什么好转?”田翠翠没听懂。   鲁盼儿摆摆手,“也没什么,我就是想不会一直这样的。”   “要是真像你说的就好了。”田翠翠感慨一声,“杨老师是真正关心你,你也要对杨老师好才行!”   “那是当然的了。”   田翠翠一笑,才要再说什么,忽然拉住鲁盼儿的手,“咦,你从哪买到手表的?快让我看看。”   “这不是我的手表,是杨老师的。”鲁盼儿就把袖子拉起来给她看,“学校没有钟,一直用杨老师的表计时——开学的时候杨老师就把表给了我——我就想着先算我借的,等我的手表买到了再还杨老师。”鲁盼儿挣了钱也打算买一块手表的,当然托的是田翠翠,只是襄平县商店一直没有货。   “我就知道一定是杨老师的,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表,”田翠仔细地看着手表,表盘光滑如丝,金色的十二个罗马数字,一旁还有自动日历,“这一定是瑞士表。”   “嗯,是瑞士江诗丹顿表,杨老师的父亲在瑞士日内瓦买的。”   “质量真好……”   手表的指针到了上课时间,鲁盼儿便将钥匙拿出来,“你到我家里歇一会儿,还有两节课就放学,我们到家里再聊。”   “不了,我也要回家,生意上的事忙着呢。”田翠翠起身走了,到门口又回头笑道:“你一定要对杨老师好!”   那是当然的,不必别人再三嘱咐。于是鲁盼儿就笑了,“我知道了。”   田翠翠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两人也不过说了几句话,可她是真正关心自己呢,鲁盼儿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   秋收过后,九队全年的收成就有了数,交了公粮,再留下储备粮,口粮也就算出来了——每人二百六十斤大米、五百斤玉米,比去年少了四十斤大米,一百斤玉米。   稻谷是统一去了壳的,实打实少了四十斤,玉米却是毛重,算起来也少了四十五十斤,两边加起来近一百斤的粮食,的确是不少的损失。   分的粮食少,工分也不如去年值钱,社员们个个垂头丧气,就有人开始骂吴队长——水稻本就减产,可一定要多上交公粮,多留储备粮,不顾大家的日子怎么过。   吴队长只当没听到,因为工作积极,他得到公社的奖状,浅黄色的奖状上面印着漂亮的红旗,又用毛笔字写着他名字,如今挂在他家北墙上,十分显眼,进门就能看到。   鲁盼儿既没去看奖状,也没跟着大家骂吴队长,她带着丰收和丰美到队部里交了钱——口粮一部分是队里分配的,一部分要用工分换,鲁家没有劳动力,工分就不够,只能交钱——然后领出了全家的口粮。   过去家里的粮食一直宽裕,今年就有些紧张。跃进饭量大,他的份额本来就不够;丰收丰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都能吃,而他们的口粮却比大人要少;家里还有鸡和鹅……   日常柴米油盐,再加上口粮钱,民办教师的工资也就没了;丰美的抚恤金,鲁盼儿专门给跃进、丰收、丰美上学用;要想日子过得好,还是要靠做抹布的钱。   可是今年队里粮食分得少,做衣服的人也会少了,收到的活计儿少,那样碎布自然少,抹布也就做得少——看来得另想办法了呢。   正想着,在队部门口遇到了陈婶,她也是来领粮食的,鲁盼儿就笑着说:“陈婶儿,好久没来我家了。现在农闲,过来一起搓玉米呀。”前些日子后奶还造谣说陈婶儿与自己关系不好了,其实完全是没有的事。   “噢,你自己先搓吧,我就不过去了——家里还有事儿呢。”陈婶儿低头进了队部。   陈婶儿能有什么事呢?虽然今年生产队里收成少了,对她家里也有影响,可是陈家毕竟有两个劳动力,而且建军哥提干了,每个月都邮回来三十元钱,日子宽裕多了。   鲁盼儿不是爱闲话儿的人,既然陈婶儿不说,她也就不问了。 第67章 不好意思   入了冬, 农闲一开始, 杨老师到鲁家告别,“新华书店接收了一间仓库,里面有各种旧书,正在整理。小郭拿到了钥匙,邀我去他家住一段时间看书。我明天早上走,恐怕年前才能回来。”又把知青点儿的钥匙留下一把。   “杨老师就放心吧。”鲁盼儿笑着点头, “隔几天我就过去看看, 年前烧上炕, 你回来就能住了。”   “我当然放心。”杨老师就笑了, “说起来能出门这么久还要感谢你。”   明明是杨老师把民办教师的机会让给了自己,可是他却反过来感谢自己, 就是不想自己难过。鲁盼儿一笑,“今晚就在家里吃饭吧。”   “我也这么打算的——毕竟要好久见不到了。”杨老师搓搓手,“晚上做什么,我们一起来吧。”   鲁盼儿也不客气, “先到园子里摘一只大冬瓜。”   这可是体力活儿, 杨瑾就去了。   红旗九队这边种的是车轴冬瓜, 长长的瓜很像牛车的车轴,熟了有几十斤重, 没有力气的人抱不动呢。   这时节蔬菜早已经凋零了,园子里冬瓜的蔓和叶都变成了黑色, 但地上几个硕大的冬瓜却依旧苍翠,又因为圆滚滚的瓜上面结了一层白色绒毛般的霜而显得很可爱。   冬瓜与别的菜不一样, 不怕霜,越是经霜,瓜的味道越好,因此这里的人们总要在园子里留下几只冬瓜慢慢吃。杨瑾挑了最大的一只,足有六七十斤重,抱回了屋里。   这一会儿功夫,鲁盼儿已经杀了一只鸡,正在褪毛。杨瑾就知道刚刚她为什么让自己去摘冬瓜了,“你这是调虎离山呢?”杀鸡在农家可是大事儿,自己要是在肯定会反对。   “不是因为要送杨老师才杀鸡的——今年家里没养猪,就多养了几只鸡,除了下蛋鸡年前都要杀了——天冷了鸡就不长肉了!”鲁盼儿说着话已经把鸡洗净切块,放在锅里炖上,“今天发了口粮,正好跃进也回来,我们做点好吃的。”   “借口还很多呢。”杨瑾笑了。   “才不是……”鲁盼儿说了一半儿就低下头抿着嘴笑。   麻利地和了面,一半玉米面一半大米面,里面又加了炒熟的黄豆面、碾碎的熟花生和葵花子,然后在一个平底锅上烙出了薄薄的煎饼,鲁盼儿就把第一张递给杨老师,“尝尝看,刚出锅的时候又香又脆。”   杨瑾站在灶台旁吃煎饼,果然比平时的味道不一样,便笑着说:“你也赶紧尝尝。”   “你先吃吧。”鲁盼儿两只手都忙着,没空吃呢。   杨瑾就扯下一块煎饼送到她嘴边。   鲁盼儿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我等一会儿。”   可是那块煎饼重新凑到她面前,她就笑了,就着杨老师的手吃了煎饼,“是很香呢。”   过了一会儿,丰收和丰美和跃进一起进了家门,原来他们在路上遇到,跃进就载着弟弟妹妹回来了,三个孩子都饿了,洗了手一起先吃煎饼。   等鸡肉冬瓜炖好时,大家已经吃得半饱,再吃着鸡肉,喝着鲜美的汤,又吃掉了许多煎饼。   第二天鲁盼儿一早带了两包煎饼到了知青点儿,“小包是给小郭的,大包是给你的——煎饼凉了就变成了另一种味道,也很好吃。”   鲁盼儿一直是特别能干,做饭特别好吃的姑娘,只是做了这么两大包——杨瑾接过来,“昨晚我走了你又烙了很久吧?”   是的,还因为大米面不够了,又现磨了些。但是鲁盼儿只笑着说:“没多久的。除了给你和小郭,也给跃进带一些。”   她为自己炖了鸡,又熬了半夜做了这么多煎饼,却不会承认——是因为她还没真正长大?   杨瑾就笑了,“我知道了,在外面虽然有朋友照顾,但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若是饿了就吃一张煎饼。”   杨老师要年前才回来,那就会在外面住两个月,按他沉迷于看书的性子,鲁盼儿特别担心他因为看书忘记吃饭,所以才赶着烙了这么多煎饼,能放得住,又随时可以吃。   既然杨老师知道自己的心思,鲁盼儿又是高兴,又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要赶紧回去做缝纫活儿了呢。”说着转身走了,两条大辫子在身后起荡了荡。   “还有两个多月……”杨瑾心里默默念着。   也是巧了,杨老师走了没几天,丽雯姐就来了九队。   她找到了鲁家,“杨瑾去哪了?我刚去知青点儿,大门是锁着的。”   “杨老师去看亲戚了。”鲁盼儿笑着回答,杨老师就是这样向吴队长请假的,大家也都这样认为,真正的去处只有自己知道。   “看亲戚?”章丽雯就抱怨道:“路过公社也不过去打个招呼。”   “可能忘记了吧。”   “又帮他找借口。”章丽雯想起来便问:“你怎么得罪了万书记?他一心想把你的民办教师拿下来。”   鲁盼儿摇了摇头,那件事她不想说。   “你送点礼吧,”章丽雯就指点她,“买两条香烟两瓶酒——烟要买大前门,酒要买茅台。给万书记送去,他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就算送礼能解决万书记对自己的恨意,自己也不愿意,“万书记要是有本事就把我也撤了,我参加生产队劳动也一样过日子。”   “你还真像他!”章丽雯指点着评价道:“所以,杨瑾把民办教师让给你,并不是因为他对你特别好,换一个人他也一样会让的,他就是这么书生意气!”说到最后她的语气越来越不好,   很显然她对杨老师意见很大。   鲁盼儿也不开心,很久以前她就不喜欢丽雯姐这样评论杨老师,“不管怎么样,我很感谢杨老师,也觉得杨老师是个好人!”   “算了算了,我辩论不过你们,”章丽雯无奈地摇头,“我这次来,除了找他有事儿,也想请你帮我做套衣服。”   鲁盼儿也放下与章丽雯的争论,打开她带来的蓝色布料,沉甸甸的,摸起来特别舒服,“这是什么料子?我还没见过呢。”   “这是毛料,是从北京邮来的。”丽雯姐重新笑了起来,“我每年天刚冷就回家了,今年调到广播室反而不能回去,我爸妈就给我邮了最好的衣料。”   吴红结婚时穿的也是毛料,但鲁盼儿没有上前细看,此时拿起来一瞧,果然是好布料,纹理细腻,又滑顺又挺括。而且,这块毛料的颜色还好看,不是最常见的藏蓝,而是天蓝,更适合女人穿。   鲁盼儿从没做过毛料的衣服,又在舅舅的信里得知用毛料做衣服要特别经心,便重新叠起布料说:“这么好的衣料,丽雯姐不如拿到襄平县缝纫社做,听说那里师傅的手艺好。”   “你以为我没去问过?缝纫社的师傅只做老式样,岂不浪费这么好的料子?”章丽雯就说:“我还是喜欢你做的衣服——那几件夏装、秋装,穿起来都特别好看!”   既然丽雯姐这么信任自己,鲁盼儿就答应了,“想做什么样式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今天过来也是想让你帮忙,我想要一套穿着漂亮,还与大家都不一样的衣服!”   鲁盼儿想了想,“不想与大家一样,还要好看——这个颜色不适合做娃娃服的,不如做列宁装——恰好你这块料子尺寸很足。”说着拿出裁剪书给章丽雯看。   “好!就做这样的!”章丽雯一眼就喜欢上了大翻领、双排扣、系着带子的列宁装,“穿着这件衣服坐在广播室里,一定很有气派!”   第一次做毛料衣服,鲁盼儿也希望做出最漂亮的,因此量尺特别仔细,又特别多留了几天时间,“下周来取吧。”   “好,我下周来取衣服。”丽雯姐又嘱咐她,“要是杨瑾回来了,你帮我给他带一句话,让他去广播室找我。”   鲁盼儿点点头,送走了丽雯姐。 第68章 坦坦荡荡   鲁盼儿特别用心地做了列宁装。   一周之后,章丽雯过来取衣服, 穿上便觉得效果非常好,毛料本来就挺括厚实,再加上裁剪适宜,做工细致,将列宁装的庄重体现得淋漓尽致。   章丽雯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看到自己被新衣服衬托得十分干练, 满意极了, “过些天我去县广播电台试播就穿这套衣服——对了, 你先别说出去, 县广播电台有一个缺编,大家都想调过去, 只是现在还没定下来呢。”   “我不会说出去的。”其实鲁盼儿早就听到了,现在只当不知,又笑着建议,“穿这套衣服时, 里面配一件白衬衫更好看。”   “回头我就买一件白衬衫。”章丽雯知道鲁盼儿的眼光一向很好, 自己穿着她做的衣服, 一向得到很多赞美。   “还有,毛料的衣服要是不穿一定挂起来, 不能堆在床上。”   “这套衣服我一定爱惜!”章丽雯换下新衣服,重新穿上棉袄, 便问:“杨瑾还没回九队?”   “没有。”鲁盼儿看丽雯姐叠得不对,便接过来整理好帮她放在包里, “走的时候就说过年前才能回来呢。”   “他要是回来,你一定帮我传话儿。”   “好的。”鲁盼儿答应了。   丽雯姐做了列宁装之后,又有好几个公社女干部,或者干部家属来做这个款式的衣服。鲁盼儿将列宁装的工费定得也最高,毛料的要四元钱,普通面料的也要三元——这种大翻领、双排扣,又有腰带的衣服做起来很费工夫。   不过也真是挣钱。   去年娃娃服风行一时,今年就是列宁装。随着穿列宁装的人增加,闻名而来的人就更多了,大家一窝风地来做这个款式的衣服,离过年还有十几天呢,她就挣到了比去年还多的钱。   鲁盼儿再也不担心钱不够用了。   放假后,万红英也来做列宁装。   一见面她先夸张地伸出双手跑了过来,“鲁盼儿,我一直很想你呢!”   鲁盼儿淡淡一笑,没碰她的手,只接过布料打开看看,“我帮你量尺吧。”   万红英配合地转动着身体,又大声说:“鲁跃进没在家吗?他今年考了第二,比许琴低了一分,是不是很生气?”   “要我说他就不应该帮助许琴学物理——原来许琴物理不好,考不过鲁跃进,现在她的分数反而比鲁跃进还高了!”   “鲁跃进太没心机了,许琴家里有权有钱,为什么要帮助她呢?自己好好学习才最重要!”   跃进并没有出门,就在西屋看书。这段时间家里来做衣服的人不断,多半都是女人,他不好留在这边。此时听了万红英的声音没出来,应该是不想与这个同学打招呼吧。   鲁盼儿并不叫跃进,更不搭话,只把万红英的尺寸记下来,“三天后来取衣服——先交四元手工费。”   “手工费?我还用交吗?我们可是同学呀!”   虽然鲁盼儿也曾经与万红英有矛盾,但哪怕是退学后也一直把万红英当成同学看的——她给同学做衣服从不收钱。   但因为万红宇,鲁盼儿现在已经不认这个同学了,“当然要交——如果觉得贵,可以到别处做。”   正是因为别处都不会做才来的,万红英就又问道:“手工费不是三元吗?”   “你这件衣服的腰带要一段段接起来,很麻烦,所以就多收一元钱。”其实腰带都是接起来的,鲁盼儿不过随便找了个借口。万红英一直为难自己,自己也要多她收一元钱。   近来万红英到哪里遇到的都是笑脸,今天受了冷遇不算,还要自己交手工费,她不高兴地说:“鲁盼儿,你做衣服收钱,可是搞资本主义呀!小心哪天公社派人没收你家的缝纫机!”   鲁盼儿一笑,“那公社先把襄平县缝纫社的缝纫机没收了吧!”   “你和缝纫社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缝纫社给大家做衣服收钱,我给大家做衣服也收钱,算起来比缝纫社收的还少——而且我还给化工厂做抹布支援工业建设呢!”   其实爸爸一直想把鲁家的缝纫机没收,可就是没法动手——差不多各生产队都有妇女收钱帮人做衣服;还有木匠、瓦工、打土坯种种类似情况,根本杜绝不了。   就连不让鲁盼儿当民办教师,也失败了。   总有人帮她。   堂哥发了好几次火,可谁也没有办法。   万红英就又想到田翠翠,怎么□□也没把她□□服气了,现在八队的人都掩护她,连抓她的错也抓不到了。   现在她们都成自己的对立面。   要么不做衣服了?万红英犹豫了一下又否定了,自己是万书记的女儿,过年一定要穿最新式样的列宁装!“不就是四元钱吗?给你吧!”万红英拿出了钱,“你现在真庸俗!”   鲁盼儿收了钱,“我是庸俗,不过我的钱都是做衣服换的,不是别人送的,用起来理直气壮,一点儿也不亏心。”   万红英戴的手表,系的围巾都是别人送爸爸的,这块布料当然也是一样,她脸不由得一红,可转眼间又恢复了正常,“那又怎么样?我爸是公社书记,他们都有求于我爸!”   “万红英,你敢到大家面前说出你刚才说的话吗?”跃进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如果你敢,我就去县委告你父亲!”   “当然不是真的,我是开玩笑的。”万红英低下头,从跃进身边走了,小声嘀咕,“被计琴超过了,你不恨她,还给她送花生瓜子,学她的话,真傻。”   鲁跃进就对着万红英的背影大声说:“我就是不恨她,就是要给她送零食,就是要跟她做好朋友!”   刚刚的话的确是许琴能说出来的,而跃进能说出与女生是好朋友还真是第一次,鲁盼儿就笑了,“真不知道你跟许琴关系这么好了。”   “其实也没怎么好,她有不会的物理题,我就给她讲了——毕竟她经常帮我我学英语。”鲁跃进就又想了起来,“她果然爱吃零食,一吃起零食眼睛就笑得眯起来,我每次给同学们带瓜子花生,都多分给她一些。”   “这样就对了。就算许琴不是城市户口,跟你一起竞争考大学,有不会的题你也要帮她讲,做人就是要坦坦荡荡。要想争取第一名,靠的是自己努力。”   “我也这么想的。”   鲁盼儿也看出来了,跃进放假回家后,除了做家务就在学习,更刻苦了。她点点头,“我们家里杂事太多,也影响你学习——下学期是高中最后的阶段,你专心学习吧,不用再管家里了。”   “家里的事我一样管,”跃进就说:“我还要考第一!”   “许琴可是不容易超过的。”鲁盼儿就笑了,“她现在也一定在家努力学习,准备保住第一呢。”   跃进认可地点了点头,“我也回去看书了。”转过身又说:“姐,你别跟万红英生气,同学们现在都不喜欢她。”   “我才不会跟他生气呢。”鲁盼儿笑着说:“多挣了一块钱,我们买肉吃。” 第69章 患得患失   因为做列宁装, 鲁家的生活水平并没有下降,反而升高了,三天两头买肉吃。   这天, 鲁盼儿听到队里又要开会, 就有些不情愿,“又要耽误两三个小时,能做不少活儿呢。”   “我去开会吧。”跃进就说。   “还是我去。”鲁盼儿摆了摆手, 跃进虽然长大了,可毕竟一直在学校,心思太单纯,队里有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不知道的好,“我正好借着开会的时候歇一会儿。”   吴队长与每次一样长篇大论地讲了许久,下面的社员们有的说闲话儿, 有的打瞌睡……鲁盼儿听了一会儿也走了神,帮着陈婶儿拉纳鞋底的麻线, 突然发现,“陈婶儿, 你瘦了吧?”   “没有,哪里瘦了。”陈婶儿抬起手把针在头发里擦了擦, 又低下头做活儿。   鲁盼儿还是肯定陈婶儿瘦了,而且不只瘦了, 头顶白头发也多了许多, 低下头很明显,“虽然我们生产队口粮比过去少了, 可在公社里还是最多的——而且建军哥也有工资了,建国又越来越能干,陈婶儿千万别上火,可得注意身体。”   “还关心人家呢,人家早不想理你了。”   这阴森森的风凉话儿当然是后奶说的。   队里开会,每户要出一个人,多半是当家的男人,唯有陈婶儿、自己和后奶三个女的,她们只能坐在一起。   每次陈婶与自己有说有笑,后奶都沉着脸,最近她开始离间自己和陈婶儿了。鲁盼儿从不理她,只当没听到。   陈婶儿转过头骂了一句,“天天胡言乱语!也不怕烂了舌头!”   后奶赶紧回了一句,“也不知道谁会烂舌头!”   这时队部的大门开了,二龙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个信封,向这边挥了挥。   万彩凤就站了起来,“吴队长!我有话说!”   “正开会呢!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吴队长不耐烦地一摆手。   二龙就像没听到一般,走到吴队长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鲁盼儿恍惚听到一个“万”字,凭直觉明白一定与自己有关。   果然吴队长就示意后奶走到前面,“你来说吧。”   万彩凤十分兴奋,接过二龙手里的信来回晃着,“我,我想告诉大家一件事儿!陈建军提了干就看不上鲁盼儿了,现在正巴结部队领导的女儿——鲁盼儿被甩了还不知道呢!”   陈家和鲁家有结亲的打算,队里早有人知道;而陈建军反悔的事也传出了些风声,但今天万彩凤第一个把事情嚷了出来,大家免不了看向陈婶儿和鲁盼儿,又低声议论着,嗡嗡一片。   鲁盼儿还在懵懂间,陈婶儿就已经站了起来,“你胡说!建军早就参军走了,现在盼儿还没满十八周岁呢,他们好几年没见过面了——你怎么敢传出这没影儿的话!”   “哈哈!有影儿没影儿,让大家亲自看看就知道了。”万彩凤一笑,“二龙,你把信给大家念一念。”   二龙就打开一封信,“妈,您好!最近我一直思考您的提议,所以才晚些回信……你说的亲事我不同意,鲁盼儿农村户口,家里还有三个弟弟妹妹,不但对我没有一点儿好处,反而是沉重的负担……”   陈婶儿吃了惊,扑了上去,“把信还我!”   二龙一闪身,“我还没读完呢。”又打开一封信读了起来,“……我遇到了我们部队首长的女儿,她性格豪爽、聪明伶俐,对我也很有好感,如果我能与她结婚,就成了首长的女婿……”   陈婶儿扑了空,摔在地上,就大声哭了起来,“杀千刀的,你们偷我家的信!我要报告公安局,你们都是贼!”   二龙已经将几封信念了一遍,便扔到陈婶身上,“现在还你吧。”转身看向鲁盼儿,满是挑衅,“鲁盼儿,你以为你挺了不起的呢!其实你就是个大笑话,所有人在背后都笑你!”   这一会儿,鲁盼儿已经大致明白了,不过她依旧不理解这件事怎么就值得后奶如此兴奋呢?   鲁盼儿上前扶起陈婶儿,“别哭了,我送婶儿回家吧。”开会的都是男人,不好来扶陈婶儿,至于后奶,她才不会做一点儿好事呢。   “盼儿,婶儿对不起你呀!”陈婶哭得越发大声了。   原来就是为此,陈婶儿才与自家疏远了,人瘦了,也苍老了许多,“别这么说。这件事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也没什么。”鲁盼儿把陈婶儿送回去,自己也回家了,她果真没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陈建军嫌弃自己,自己还看不上这样的人呢!   将来自己要嫁人的话,肯定不嫁这样的,而是——杨老师的身影一下子出现在鲁盼儿的脑海里,她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赶紧捂住,左右看看,好在跃进和丰收丰美都没注意。   不过,杨老师愿意娶自己吗?   他会不会也嫌自己是个沉重的负担呢?   鲁盼儿第一次患得患失地想了许久,连觉都没睡好,第二天起床后也没精打采,突然见陈建国来了,便奇怪地问:“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明明昨天陈婶儿还说要等到年前他才能回家呢。   “我……”陈建国才说了一句话,就涨红了脸,“陈建军就是陈世美!他不要脸……”   陈世美是很严重指责,大家对那样的人都很不瞧不起,鲁盼儿就赶紧打断他,“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哥呢!”   “我不认他当哥了!”   “其实这件事儿不一样,我根本就不知道,所以你哥算不上陈世美。”   “你不知道,可是生产队里大家都知道,鲁副书记和王婶儿也答应过——陈建军也早知道,也早答应了的!他就是提了干变了心!”   鲁盼儿也觉得陈建军提干后变了,过去自己还帮鲁婶儿念过他的信呢,那时候他可没有这样瞧不起农村户口。不比丽雯姐是从大城市来的,陈建军可是从小在红旗九队长大,过去也是农村户口。   他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就是忘本了。   但鲁盼儿还是劝建国,“这事儿根本没有影响到我,你和陈婶儿也别多想。”她当真不恨陈婶儿,也不恨陈建军。昨晚自己想了一夜的事,其实与他们都没有关系。   陈婶儿对自己和弟弟妹妹们的好鲁盼儿一直记得,就算她过去想让自己当她的儿媳妇,也没有恶意。老太太没什么文化,见识也不够多,一时想偏了而已。而且她被自己的大儿子和鲁二龙气到了,比自己还生气得多。   至于陈建军,鲁盼儿越发想不起他长什么样,是什么样的人,简直与陌生人差不多——已经是陌生人,更是无关紧要了。   陈建国却没有被劝住,他的脸涨得更红,半晌突然降低了声音,“你等我两年,到二十周岁可以领结婚证了,我就娶你!”   “啊!”鲁盼儿被惊呆了,然后她不禁笑了起来,“话是不能乱说——你赶紧回家劝劝陈婶儿吧,她可是被我后奶和二龙气坏了。”   “我没乱说……”   “不许再说了!”鲁盼儿拦住他,又教训道:“你哥提干后不能再回农村了,现在你是家里最大的,要专心学手艺,将来要担起家里的事呢——陈婶儿年纪大了,建党上初中,建设四年级,建立二年级,将来都要上高中,甚至上大学……”   从小学一年级起,鲁盼儿一直是陈建国的班长,所以她很快把陈建国批评得低下了头,最后又包了几张煎饼给他,“我今年烙了不少,跃进他们都爱吃——这些给你带到师傅家,茶饭不便的时候悄悄拿出来吃一张,就不饿了。”   陈建国带着煎饼走了。 第70章 铁证如山   陈建国走了之后, 鲁盼儿的心更加乱了。   因为陈建军的信,她第一次想到自己也会结婚。   与杨老师结婚,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经过思考, 鲁盼儿相信杨老师不会认为自己是沉重的负担, 也不会因为想成为首长的女婿而结婚。   但是她还是不肯定杨老师会不会愿意与自己结婚。   有时,她觉得杨老师是愿意的,因为他对自己特别好, 越是细细思量越觉得他喜欢自己。   有时,她又不那么自信了。   章丽雯的话她一直没有忘记,特别是她用蔡颖的遭遇来警告杨老师,不能变成农村户口,不能一辈子留在红旗九队的话。   而蔡颖现在的确不好。   秋天的时候她早产了,生下一个又瘦又小的女儿, 吴家便很嫌弃,借口农忙不肯好好照顾她的月子, 而她娘家的哥哥在一个多月后才得到消息过来看她——不过看到她和孩子都又病又弱,蔡大哥也没有什么办法, 送了些东西住了几天就回北京了,他有工作, 总不能请太多的假。   而且,蔡家的人一直以为吴家对妹妹很好呢。   蔡颖自己不肯说, 村里也就没有人多话。告诉了蔡颖的哥哥又有什么用呢?挑起蔡家和吴家的纷争, 结果最难的还是蔡颖。蔡颖不可能重新回到北京了,她只能留在红旗九队, 留在吴家。   自己可不想杨老师不甘心不情愿地一辈子留在红旗九队。不过,杨老师似乎挺喜欢这边的?   这些事儿鲁盼儿反复想着,却没个结果。   突然间想到跃进,赶紧去了西屋,“你哥呢?”   双胞胎正在看小人书,“哥刚才出去了。”   鲁盼儿就急了,自己回家什么也没说,跃进平时很少出门并不知情,陈建国一嚷他肯定猜到了,便赶紧去了陈家,推开门就听陈婶正在说建党,“你没心没肺吗?让二龙独自一个人留在屋里!他就是个小偷……”见了她就把建党赶走,小心地问:“你看到建国了吧?”   “他一直没回家?”   “没有。”陈婶儿就说:“建国是比你小,可其实你们同岁……”   鲁盼儿赶紧打断陈婶儿,“建国没回家,跃进也没影儿了,我怕他们……”   “你是说他们找二龙打架去了?”陈婶儿就说:“论理二龙也应该被打一顿,他不只偷了我家的信,听说还在外面偷鸡……”   什么偷鸡?鲁盼儿不知道,也顾不上多问,却急忙说:“陈婶儿,打架可是能出大事的!”   陈婶儿这时才害怕了,“那我们去二龙家看看!”   “我先去过了,后奶一个人在家,又不说二龙去了哪里。”   “那可怎么办?”陈婶儿急得团团转,又拉着鲁盼儿,“怎么办?”   鲁盼儿原本又急又慌,现在看到陈婶儿不知如何是好,反倒镇静了些,便拿了主意,“我们先到水渠、玉米地等偏僻的地方看看……”   两人将九队此时少有人去的几处都走遍了,却没有找到他们,正越来越心焦的时候,隐约听到村口传来吵嚷声,便匆匆赶了过去。   “小偷!”   “偷鸡贼!”   十几个人叫骂着进了吴队长家,鲁盼儿和陈婶儿也赶紧跟了进去,就见二龙鼻青脸肿,被一根麻绳捆得紧紧的,八队的十多个青年牵着他向吴队长嚷:“这小子偷了我们队十几只鸡了,你们九队得给我们一个交待!”   跃进和建国跟在他们后面。   “你们有什么证据?”吴队长看看八队的人,又看看二龙,再看看跃进和建国,想了半天问。   八队的民兵队长就嘲讽地问:“人和鸡一起抓到的,算不算证据?”   越来越多的九队社员们听到消息也赶来了,将吴队长家站得满满的。   八队的民兵队长就提高了声音,指着二龙,“这小子可不一般呐!”   “别的贼半夜跳进院子里偷只鸡就跑了,他可不是!这小子先扔个包子毒死家里的狗,再将一窝鸡一个不剩地拧断脖子带走,比黄鼠狼都狠!”   “我们八队的人埋伏了五六天,总算发现有个背着鸡的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了,才要抓他,他扔下鸡就跑,比兔子跑得都快!”   “幸亏遇到你们生产队的跃进和建国,帮我们将他截住了!”   “要不这个贼恐怕还得溜掉!”   “你们看,他身上还都是鸡血和鸡毛呢!”   为了偷东西,二龙穿了一件破旧的棉袄,上面果然粘了许多鸡血和鸡毛,当然还有许多泥土。   铁证如山。   红旗九队的民兵队长宋向东上前给了二龙几个大耳光,“真是给我们九队丢人!”又向八队的民兵队长说:“先把他交给我,今晚捆在牲口棚子里,明天再带人将他送到公社交给公安!”   “这些鸡,一定要让他赔你们!”   “对了,还要告诉襄平高中,把他从学校开除!”   八队的民兵队长终于满意了,“我们先回去了。”到了门口与跃进和建国握手道谢,“别忘记表扬帮我们抓贼的鲁跃进和陈建国!”   “放心吧,我忘不了!”宋向东赶紧答应,九队出了个偷鸡的二龙,可毕竟还有抓贼的跃进和建国,也算找回一些脸面,送了八队的人,就向跃进和建国笑着说:“你们俩儿也大了,参加我们民兵支队吧,以后一起抓坏人!”   男孩子都喜欢参军,跃进和建国更是如此,参加民兵支队虽然不比入伍,但也是很威风的,于是都响亮地答应了,“是!”   宋向东便叫队里的民兵把二龙送到牲口棚里看押,又向吴队长道:“半夜三更的,大家先回去睡觉吧,明天一早我就带着民兵支队送二龙到公社!”   吴队长却道:“这件事儿还要商量商量……”   便有社员笑着说:“前几天万彩凤给吴队长送了两只鸡呢!”   吴队长脸就红了,“我哪知道那是二龙偷的!”   可是社员们却议论纷纷,“我早猜到是二龙偷的。”   “大龙跟着他娘回姥姥家之后,万彩凤带着二龙天天炖鸡——谁家能舍得天天炖鸡?再说也没看二龙家杀鸡呀,肯定是偷的。”   这时万彩凤哭着喊着来了,“我家二龙没有偷东西呀!”   大家就问她,“你们家吃的鸡是哪里来的?”   “那是满芬送的!”   “二龙身上的血又是怎么来的?”   “一定是别人冤枉他!”万彩凤就转向了吴队长,“你可得帮我们家二龙呀!”   好多人都笑了,“两只鸡可不能白吃,吴队长也成偷鸡贼的同伙了!”   吴队长涨红了脸,“不许瞎说!”   “谁瞎?群众的眼睛才是雪的呢。” 第71章 也许更早   在大家吵吵嚷嚷的时候, 鲁盼儿早上下打量了跃进,见他并没有受伤,八队的民兵队长临走前还感谢了他们, 也就放下心, 拉着弟弟出了吴家,“你们怎么碰上二龙的?”   “我和建国都恨透了二龙,就去找他, 想打他一顿,”跃进知道瞒不过去,索性讲了实话,“我们才到他家门口,见他换了身破衣服鬼鬼祟祟地出来了,我就和建国很奇怪, 就先没动手,而是跟了过去。因为怕他发现, 也没敢跟得太紧,结果到了八队他就不见了。正在找人时, 听八队的民兵嚷了起来,接着我们看到二龙背着鸡跑出来, 正好就把他抓住了。”   果然是碰巧了。   跃进又赶紧解释,“八队的人恨透了他, 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我和建国想动手都没挤上去。”   本来是要批评跃进的,可是鲁盼儿着实恨二龙, 见到这样的结果也十分趁心如意,就拉着跃进,“我知道了,赶紧回家吧。”   “姐,”跃进却不动,“陈建军配不上你!”   鲁盼儿就笑了,“姐也这么觉得。”   跃进认真想了想,“姐,你应该嫁给杨老师。”   “你胡说什么呢!”鲁盼儿没想到弟弟能说出这样的话,赶紧斥责。   “那么,姐想嫁给谁呢?我觉得没有比杨老师再好的人了。”   “姐还不着急结婚。”鲁盼儿赶紧将话岔了过去,“要过年了,家里还什么也没买呢,你放假回来,正想让你去买点肉……”   进了家门,双胞胎听到买肉就都凑了过来,“姐,还买肉呀?”   这些天吃了不少次肉了,可鲁盼儿心疼弟弟妹妹,加上做列宁装挣了不少钱,就笑着说:“嗯,明天就让跃进带你们去买。还有,家里每人都要买双新鞋,毕竟过年了呢!”   “今年过年我们买鞋?”丰美不相信地问。   红旗九队家家都是自己做鞋穿,碎布头打袼褙,纳鞋底,再找几块布头做鞋面,一分钱不用花。不过自家做的鞋粗笨,商店里卖棉鞋就精巧多了,鞋面是条绒的,鞋底下面还粘了一层黑色的橡胶,又耐穿又好看,谁要是买了一双,大家都羡慕得很。   今年陈婶儿没到自家捡碎布头打袼褙,自然也不会再帮大家做鞋,鲁盼儿原打算自己做的,她虽然没亲手做过,却觉得不难,不过还是放弃了——做一套列宁装的手工钱够买两双鞋,用的时间却要少好几倍,还是做缝纫活儿划算。   “对,我们买鞋,每人都买。”   “太好了!”丰美开心地跳了起来,“我们明天就去买吧。”   “好,再看看家里还缺什么,该添置的就添置……”   第二天跃进几个就出门了,可没多久又转了回来,“杨老师回来了,让我们也一起回家。”   鲁盼儿就笑了,“杨老师这么早就回来了。”原本说是年前,现在离小年还差好几天呢。   杨瑾将自行车停下,看着鲁盼儿也笑了,“小郭留我再住几天,可是我不知怎么,特别想回来,今天一早就骑车回来了。”   鲁盼儿的心呯呯地跳了起来,脸上也热得很,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见杨老师正从自行车上搬东西就过去帮忙,将一袋白面放在厨房后才反应过来,“怎么搬过来了,应该送到知青点儿……”   “就放在家里吧,包饺子我过来吃。”   “这么多面能包好多顿饺子呢。”   “那我就多吃几顿。”   鲁盼儿的心越发欢快地跳了起来,“那好,我们今天就包饺子。”   “正好,我买了肉呢。”杨老师又搬进来一大块猪肉。   这回跃进和丰收丰美都惊叹起来,“这么多肉呀!”   弟弟妹妹们不懂,鲁盼儿却知道,肉不是随便买的,公社里还好些,毕竟有收猪点儿,没有肉票限制,“昌平县买肉不是要票的吗?”   “大家都多吃点儿。”杨瑾笑着先对双胞胎说,又悄声告诉鲁盼儿,“小郭有些门路,能买到许多东西,我就把年货置齐了。”   年货置办得果然很齐全,大白兔奶糖、水果糖、布料……还有每人一双棉鞋——丰美把自己的红色条绒面的鞋抱在怀里,“真好看,姐姐也说今年给我买棉鞋呢。”   “我就猜到你姐的心思,”杨瑾语气更加轻快,又拿起另外几双,“这是跃进的,这是丰收的。”最后一双递给鲁盼儿,“这双是你的,试一试大小,如果不合适可以到商店里换。”   鲁盼儿心里有数,杨老师既然早想到了给大家买鞋,号码自然是对的,特别是自己的,根本不用试,就直接收在一旁。   最后一只手提包,里面全是书,杨老师先拿了几套小人书给丰收丰美,“这是你们的。”又给跃进几本,“过去的高中教材和习题册,比现在的难,可以参考。”最后给鲁盼儿一叠,“以前的裁剪书,有许多服装样式。”   鲁盼儿接了,却见一叠书中夹着一个牛皮纸包,这种牛皮纸正是商店里包东西时用的,轻轻拉开一个角儿,露出大红色的灯芯绒,抬头看杨老师正向自己笑着,心里就明白了,悄悄放在炕桌的箱子里,洗手和面包饺子。   杨瑾吃了最喜欢的猪肉白菜馅饺子,心满意足,这些天小郭媳妇一直热情地招待自己,中间也包了饺子,但怎么也不如鲁盼儿包的好吃。晚饭也在鲁家吃的,又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看看天色,“我该回知青点儿了。”   鲁盼儿就说:“我送你过去吧,顺便帮着收拾收拾东西。”   “我们也去帮忙。”丰收丰美吃得太饱,也想出门转转。   “你们就在家里玩吧,免得过去添乱。”   “我们不添乱,也能帮忙的。”   “你们能帮什么忙?杨老师和姐反要照顾你们。”跃进就说:“昨天我把冰车修好了,不如带你们去水渠玩吧。”   跟着杨老师和姐去知青点儿很好,玩冰车也很有吸引力,双胞胎就改了主意,“我们去玩冰车!”   看着跃进带着双胞胎走了,杨瑾便笑了。   “你笑什么?”   “你总算懂了。”   鲁盼儿也觉得自己过去果然有些傻,明明早喜欢上了杨老师却不自知,便低头笑了,却又小声问:“那你什么时候懂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是在一起当老师的时候吧,也许更早,你准备上高中的时候?”杨瑾温柔地笑了,“那天我们一起读书,风从你的身边吹过,你的头发便拂在我的脸上,软软的痒痒的,那时我就想,我们要是能一辈子在一起多好呀!”   “本来打算等你满十八周岁再告诉你,可是我实在等不及,便提前回来了。”   这几天鲁盼儿落落大方,该做什么做什么,对九队的社员还是一样说说笑笑,让大家都知道她根本不在意二龙当众念了陈建军对于自己的评价。   可是听了杨老师的话,她突然委屈起来,“明明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陈建军就写信说我是农村户口,又是沉重的负担……”   “陈建军见识不足,竟比不了陈婶儿。不论什么时候,人都是最重要的,比所有的都重要。你不但不是负担,倒是能负担起大事的好姑娘呢。”   杨老师什么时候都支持自己的,鲁盼儿浑身都轻松了,“先前还有万红宇,就是吴红嫁的那个……所以吴队长从心里恨我。”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杨瑾心疼鲁盼儿,也佩服她,“你年纪不大,却有主意,万家和吴队长终究没能把你怎么样,还真了不起!”   鲁盼儿的心事就全没了,想再说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只满心欢喜地对着杨老师笑。   杨瑾又郑重地说:“还有一个问题,我必须提醒你,我成分不好。”   鲁盼儿当然知道,她同样没有放在心里,“你不是刚刚说不管什么,都比不了人重要吗?”   杨瑾早猜到了鲁盼儿一定会这样回答的,他拉着鲁盼儿一起出门,叉天双腿撑住自行车,笑着拍了拍后座,“上来吧,我载你。”待鲁盼儿坐稳了蹬起车子,一转眼就到了大路上。   “我们不是回知青点儿收拾卫生吗?”   “我想知青点儿一定很干净,不用忙着收拾了。”   是这样的,虽然杨老师说年前才回来,但是鲁盼儿还是经常过去抹抹灰,烧烧炕,可是,“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   冬日夜晚,乡村的路上空无一人,唯有一弯月亮和数不清的星星伴着他们,杨瑾把自行车骑得很快,就像他的心一样就要飞了起来,平时一向稳重的他忍不住大声喊道:“我真高兴啊!”   鲁盼儿靠在他的背上也高声喊了起来,“我也一样!”   “对着月亮和星星,我们发誓永远在一起!”   “我们发誓永远在一起!” 第72章 气愤难平   鲁盼儿回到家时有些晚了, 招呼弟弟妹妹们睡下,自己也赶紧洗漱躺下了。   可是她怎么也睡不着,杨老师——不, 以后在外面自己才叫他杨老师呢, 在家里自己就叫他杨瑾,而他呢,叫自己盼儿, 刚刚他们许下了海誓山盟,而且在回家前,他还亲了自己一下。   鲁盼儿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唇,觉得上面还有杨瑾的温热,心里甜蜜得根本睡不着觉,她忍不住在炕上打了个滚, 对自己说:“我太开心了!”   接下来杨瑾天天都到鲁家来,与他们一起做饭吃饭, 一起看书,还帮跃进打下手整理碎布, 小年那天,他们一起把准备结婚的消息告诉了弟弟妹妹们, “以后,我们就一家人了。”   丰收、丰美都兴奋极了, “杨老师跟我们是一家人, 太好了!”   “我早就知道了!”跃进很有些小得意,“姐的眼光果然好, 跟我一样。”他年纪大些,想的事儿也多,又笑着说:“姐,你嫁给姐夫,就搬到知青点儿住吧,那处房子比家里的新,也宽敞。丰收丰美就交给我,免得生产队里有人说闲话。”   “小小的年纪,怎么就有封建思想?”鲁盼儿就说弟弟,“你好好上学,家里的事还不用你管呢。”   杨瑾也笑,“那些闲话儿不必理,我也一向不信老观念,我和你姐结婚,就不要再分彼此。虽然知青点儿的房子新一些,但你还要在高中读书,丰收丰美也小,所以先在这边住着。以后你们都长大了再分开。”   鲁家的情况就摆在这里,杨瑾都清楚,这些天,他与鲁盼儿每天都会找机会说些甜蜜的悄悄话儿,顺便也把将来的计划都商量好了。   盼儿的弟弟妹妹还小,需要他们抚养。杨瑾看着这几个孩子长大的,真心把他们当成弟弟妹妹疼爱,愿意陪着盼儿把他们培养成人,“一家人总要把劲儿往一处使。跃进,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争取上大学!”   对此,跃进很有信心,“只要红旗公社有一个名额,我就一定能考上!”   丰收赶紧说:“将来,我也要考第一!”   于是丰美也下了决心,“我一定好好学习,不比哥哥们差!”   杨瑾和鲁盼儿相视一笑,“将来你们都能考上大学!”   腊月二十五,章丽雯来了。   外面下了雪,她进门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知青点儿锁着门,我就想你会在这儿!”生气地对杨瑾就说:“我不是给你传话让你去找我吗?你怎么没去?”又转身问鲁盼儿质问:“你是不是没告诉他呀?”   杨瑾刚回来时,鲁盼儿确实忘记了,不过她很快就想了起来,也把话转达了,只是这几天杨瑾和自己天天在一起,哪有空儿去做别的呢?   但这些话倒不好告诉外人,便笑着说:“丽雯姐,先到炕上坐吧,暖暖身子——盘子里有炒瓜子和炒花生。”   杨瑾笑着说:“鲁盼儿已经告诉我了,只是最近有点忙,再加上天气不好,就没特别过去,想着明后天我们去公社供销社时顺路去见你。”   “你们?”   大家正在一起做粘豆包——红旗九队这边过年都要做黄米面豆包,而且一次要做很多,蒸熟了冻起来慢慢吃,所以一家人都围在炕桌前忙着。   “对呀,就要过年了,我们要一起去代销社,看看是不是进了新货。”丰美笑嘻嘻地告诉丽雯姐。   章丽雯脸色就不大好看了,“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你却不以为然,还要顺路才能过去!”   当初丽雯姐可没说有重要的事。鲁盼儿正将一块面揉好了揪成大小差不多的面团儿,边做边笑着说:“真是麻烦丽雯姐了,又特别过来一次。”   丰美把姐姐揪好的面揉得圆了,按成圆饼,杨瑾接过去再擀成面皮,叠在一旁,鲁盼儿将面都揪好了,拿起一块面皮放在手上,舀一勺豆沙馅放在面皮中心,再一转就做成一个圆滚滚的豆包,放在面案上,再搓上一搓,很快就摆出一排排耸立的小圆宝塔。   跃进和丰收再把豆包摆在竹屉上,一圈又一圈,摆满了送到厨房锅里蒸熟,再放到外面冻住。   炕烧得很热,厨房的水汽又飘了进来,屋子里有如春日般温暖,鲁盼儿没穿棉袄,薄薄的衣服显出她窈窕的身形,大约嫌两条大辫子碍事,在背后用一条头绳绑在一起,随着她的动作起起伏伏,略有些散乱,却越发耐看。   杨瑾也脱了棉袄,只穿着白衬衫,袖子高高地挽了起来,两条结实的胳膊不停地忙碌,将肌肉绷了起来,擀皮是做豆包流水线上最累的活儿。   这情形,还真碍眼——章丽雯皱了皱眉,“你知道吗?公社中学新学期要加英语课!我告诉朱干事你会英语,他已经就同意了,可是万书记推荐了一个留过洋的老头儿。现在,你得想办法活动活动,到公社当老师。”   杨瑾一直没停手,听了消息却也意外地抬头看过来,“现在公社中学都要上英语课了呀?”   “县里早就要求上了,万书记一直拖着,现在拖不过去,才让朱干事安排。”章丽雯知道杨瑾向来关心这些,就告诉他,“朱干事早认识你,一直说你很有才华,他其实愿意调你去公社中学当英语老师,但不敢反对万书记。不过,我有办法帮你应付万书记。”   “我英语没经过正规学习,恐怕不如那位老先生呢。”杨瑾摆了摆手,“就让老先生去上课吧。”   章丽雯很生气,想发火又及时收住了,毕竟在鲁家呢,“杨瑾,我们到知青点儿去说!”   杨瑾就看向鲁盼儿。   到公社初中当老师,可是比在生产队还要好的工作。但是很显然,若是要万书记同意,就要按丽雯姐的说法“走后门”。   杨瑾肯定不同意。   但他们间的事自己还是不插手的好,鲁盼笑着点点头,“一会儿豆包好了,丽雯姐过来一起吃饭吧。”   章丽雯随便应了一声,连连催促杨瑾,“快些!”   “我先把这些擀好,”杨瑾加快速度把做好的面饼都擀成面皮,放下擀面杖,洗了洗手,穿上棉袄和外衣,“走吧。”   章丽雯虽然离开九队调到了公社,但下意识还觉得知青点儿还是自己的房子,抢先到了门口才想起来钥匙已经早留下了,就气哼哼地让开说:“开门!”   杨瑾拿出钥匙开了门,“有什么话在鲁家说多好,我白天在那边,知青点晚上才烧炕,现在屋里一定很冷,热水也没有。”   “难道你要在红旗九队乐不思蜀了吗?”章丽雯进了屋却是一怔,知青点儿大变了样,简直不认不出来了——被褥衣服都收了起来,炕桌上只放了两本书和一只空空的搪瓷缸,似乎这里平时没有人生活,“你一个人住太清静了。”   “我是喜欢静。”   “可是鲁家多闹呀,孩子就好几个。”   “她家的弟弟妹妹都很懂事,并不闹人。”   “算了,不提鲁家,我就是问你,想不想去公社初中当老师?”   “当然也想,可若是要给万书记送礼,我宁愿不去!”   “你就是跟鲁家人走得太近了,才对万书记有意见。”章丽雯就说:“我到了公社才知道,万家和鲁家的矛盾是早就有的,当年提拔公社副书记,万县长正是农林局的局长,主管农业,就想把弟弟推上来,可是罗书记硬是挑了鲁副书记;后来听说鲁盼儿与万红英也有矛盾——不过这些都与你没关系,你为了鲁家得罪万书记不值得!”   杨瑾摇摇头,“鲁副书记是什么样的人?万书记又是什么样的人?你从九队出去,又在公社工作了很长时间,应该很清楚。”   章丽雯不由得心虚,“鲁副书记是好人,一直很照顾我,我也感谢他。”但是,她还是坚持,“毕竟现在万书记掌权,我们就算装样子,也要讨好他,这样才能调回北京。”   “章丽雯,我不想装样子讨好万书记。”   “你清高,我庸俗!”章丽雯跺跺脚,“现在不用你出面,我爸会替我们办好——先把你调到公社初中,将来再调到襄平县里,以后我们一起回北京。”   杨瑾怔了一下,章丽雯说的一起回北京,当然不只字面的意思,章叔叔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帮自己这么大的忙,除非……   与章丽雯从小就是同学,又一起插队,实在太熟了,杨瑾从来没有多想过什么,今天他才醒悟过来。   不过,自己不能同意。   章丽雯却急了,回北京是非常艰难的,爸爸帮自己办都很费力,但是他特别看中杨瑾,也愿意自己嫁给他,才咬着牙点头了。没想到杨瑾居然没有立即答应,“难道你不高兴吗?”   章叔叔帮自己回北京,是以为自己会与章丽雯结婚,但其实并不是的。到了这时,杨瑾只能当成没听懂,笑着说:“回北京当然是好事,可是我要是办,也不能只办一个人的——我就要与鲁盼儿结婚了。”   “什么?”章丽雯不相信,“你要跟鲁盼儿结婚?她可是农村户口!”   “是,而且我也会在九队落户,变成农村户口。”   “你疯了吧!”   “没有,我很清醒。”   章丽雯狠狠地盯着杨瑾,“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还以为你还想着黄乐怡,没想到你却……”说到这里,她气愤难平,一把抓起炕桌上的搪瓷缸用力摔在地上,“你就一辈子留在农村当农民吧!” 第73章 新搪瓷缸   吃饭的时候, 只有杨瑾一个人回来了,“章丽雯还有事儿,先回公社了。”   鲁盼儿笑笑, 并没有意外, 在碗里放一匙白糖,又少加了一点开水化开,挟一个豆包放在里面递给他, “你先趁热吃,这时候最好吃呢。”   晚上,鲁盼儿就在知青点儿看到摔瘪的搪瓷缸了,白底红字的漆掉了一大块,露出黑黑的铁皮,就笑着说:“看来丽雯姐真生气了。”   杨瑾苦笑, “我们几个知青都是一所中学的学生,章丽雯不但与我是同班同学, 我们的父母还是一个单位的,所以关系还不错。以前大家同病相怜, 相互帮助,现在观点不同, 谁也说服不了谁,她就发了大小姐脾气。”   “其实也不只是因为观点不同吧?”   杨瑾大吃一惊, “你怎么猜到了?”   “杨老师, 你不是一直说我聪明吗?”鲁盼儿狡猾地笑了,自从明白了感情上的事儿, 她就懂得章丽雯也喜欢杨瑾了——所以她知道杨瑾要与自己结婚,一定会很生气。   “是聪明!”杨瑾拍拍鲁盼儿的脑袋,“我还是今天才知道的呢。”   章丽雯一直劝自己调动,甚至还主动帮忙,过去他以为是同学间的友谊,没想到她会这么想。   杨瑾本不想告诉鲁盼儿,不想还是没瞒住。   “其实,我也许更早之前就喜欢你了。”鲁盼儿垂下头低声说:“我还上初中时,听丽雯姐说起你,心里就很不舒服,还跟她别苗头了呢。”   “哈哈!”杨瑾又吃了惊,然后笑得弯了腰,“怎么别苗头的,赶紧告诉我。”   “我才不告诉你呢,”鲁盼儿一转身,两条黑黑的麻花辫甩了个弧线,从杨瑾面前划过,“我先回家了。”   还没到门口,却被杨瑾拦住了,他的一只手臂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将她拉得退后了一步,两人的身子便也靠在一起。   鲁盼儿就闻到了他的气息,很特别的味道,又混了淡淡的肥皂味儿,很好闻很好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觉得整个人都昏沉沉的,却下意识地挣了一下,“不要。”   可是杨瑾却没有放手,而是将她箍得更紧,简直都要喘不上气来,而他的唇也落在了她的脸上,炙热得要将她烤化了,“杨老师……”   杨瑾的手慢慢松开了,自己怎么会如此失控。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但放鲁盼儿走又舍不得,“我们去爬山吧。”   “爬山?”鲁盼儿晕乎乎地问。   “想去吗?”   “想!”不管去哪里,只要跟着杨老师就好。   “那我们就走吧。”   红旗九队就在山脚下,不过这山并不高,长了成片的野山杏,生产队里的人只有砍柴打猪草才会上山,而打猪草是孩子们的活儿。   鲁盼儿长大了,算起来有好几年没有来过了。   杨老师打着电筒拉着鲁盼儿的手爬到了半山。   冬天的夜里爬山,身上穿得厚厚的,又看不大清路,但感觉很特别,鲁盼儿停下脚步,“看,天上的星星可真亮!”   月亮不知去了哪里,满天繁星闪闪,令人心动神摇,杨瑾看了会儿,又转向山脚下的点点灯光,“那里就是红旗九队。”   “我看到我家了,”鲁盼儿辨认了一会儿,“听说我家是后分出来的,所以第一个在山脚下盖了房子。”   “队里给我新划的宅基地应该也在附近。”   “离着近些挺好的,”鲁盼儿想了想还是问:“留在农村,你不会后悔吧?”   虽然他们早就讨论过这个话题,但是今天章丽雯一定又会说起,而这也的确是现实,鲁盼儿担心将来他会后悔,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当然不会,农村并没有什么不好,种田读书,是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听过过去我们杨家的门楣上就写着耕读世家四个字。”杨瑾坚定地回答,拉住她的手,“来,我们继续向上。”   他们不但到了山顶,还爬上了最高的一块大石头,寒风凛冽扑面而来,可他们一点也不冷,并肩坐在石头上,紧紧地相拥着。   “现在再向下看,是不是又与刚刚不一样了?”   的确不一样了,九队变得很小,不远处又有一片发出桔黄色柔光的房舍,那是八队,再远一些应该是七队……月亮突然露出一弯,细细的,有如银钩,清亮的光辉下,鲁盼儿又看到了水渠、大路,蜿蜿蜒蜒,一直伸向到远方。   “有没有觉得心胸一下子就开阔起来了?”杨瑾笑着问。   以前鲁盼儿跟杨老师学过一句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现在只是登上了附近的小山,鲁盼儿就觉得这时候再说户口、成分什么的,根本没有必要,甚至有点儿可笑,“嗯,我明白了。”   “从北京到红旗九队,我苦闷了很久。有一天我来到山顶,看到下面的苍茫大地突然就醒悟了,前途虽然渺茫,但最不应该失去的是信心。也许我不能上大学了,也不能实现年少时的梦想了,但是我要更坚强、更坦然地面对一切,掌握自己的人生。”   “成分、户口、工作就像枷锁一样,可是为了挣脱这样的桎梏,汲汲营营地走关系、送礼岂不是把自己引入一个更大的牢笼?”   “我父亲常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小时候听得惯了,也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来正合眼下的境遇。历史的大潮流下,我能够在红旗九队平平安安地生活,又遇到心仪的你,一起过简单而幸福的生活,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杨老师,你说的真好——我也这么想的。”   “我早就说过,你一直能比我更早地懂得人生的道理。”杨瑾笑着紧握鲁盼儿的手,“我们回去吧,太晚了跃进他们会担心。”   鲁盼儿心里最后一丝丝的不安没有了,她快乐地哼起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创造世界要靠我们自己……”   杨瑾与她并肩而行,一起唱起了《国际歌》。   靠自己,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第二天鲁盼儿在供销社替杨瑾买了一个新搪瓷缸,事情也就完全过去了。 第74章 全部家产   过年前, 杨瑾帮乡亲们写对联;鲁盼儿赶着将裁缝活儿做好了,因为做得最多的是列宁装,收的都是手工费, 裁下的大块布头也就都还了回去。旧布旧衣服少了, 便没有攒下多少碎布,也没让跃进去化工厂收旧工装,只做了不多的抹布。   因为接下来, 他们就准备结婚了。   俩人都没有父母双亲,所有的事情都靠自己张罗。   新房就用鲁家的西屋,年前已经打扫过卫生,鲁盼儿熬了一小盆浆糊,杨瑾拿来一叠报纸,打开报纸, 将浆糊涂在四边,然后一张张地糊在墙上, 屋子就焕然一新了;   大红纸裁好,折成四折, 用剪刀剪上几道,打开后就是一个双喜字, 墙上、门上都贴了,再剪出红色的雪花图案, 贴在双喜字周围, 十分喜庆;   杨瑾日常用的皮箱提过来,放在鲁盼儿的炕柜上, 就是所有的家具;   炕席换了一领新的,浅浅的米色干干净净,鲁盼儿将新扎好的布铺在上面,把一朵朵雪白的棉花轻轻拉平放好,絮了两床新被子,两床新褥子,再用荞麦壳装了两个新枕头,再有新买来的新枕巾,上面印着红通通的并蒂花;   杨瑾又去了两次襄平县,采买了好些日常用品:两个红皮壳暖瓶、洗脸盆、毛巾、肥皂盒……   村里人陆续知道了他们的喜信儿,吴九爷主动上门,“你们上面都没有父母,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替你们张罗婚礼吧。”   杨瑾和鲁盼儿都是心里有数儿的人,结婚的事儿俩人早计划好了。鲁盼儿满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们领结婚证结婚,在村里请大家吃酒席庆祝。   不过,有吴九爷这样的老人家帮忙,自然更好,他们也就从善如流地听九爷的,“婚礼就在队部办——都是九队的人,结婚这样的大事当然要用队部,那边地方大,摆席也宽敞。”   “请罗书记来主持最合适,虽然他现在不当公社书记了,可咱们生产队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好干部!”   “新房虽然设在鲁家,不过杨老师不算入赘,将来跃进几个长大了,你们再搬出去——盼儿这个长女做得好,杨老师也有情有义!生产队里的人们都敬服你你们!跃进、丰收和丰美都是懂事有出息的孩子,你们现在搭把手将他们养大了,他们一辈子都能记得你们的恩情。”   “杨老师落户到红旗九队后,队里一定会批新宅基地,最好就批在鲁家附近,以后你们姐弟们来往方便。盖新房子也不必担心,到时候我还帮你们张罗,生产队的人也都能搭把手。”   九爷的想法正代表红旗九队大部分社员,虽然有些老思想,却是满怀善意的。倒是万彩凤听了消息,匆匆跑到知青点儿找杨瑾,“结婚前可是要给彩礼的,钱只能交到长辈手里,盼儿的长辈正是我呢。”   杨瑾先前倒是忘记了红旗九队这个风俗,此时便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彩礼我会直接给鲁盼儿,不用麻烦别人了。”   “我可不是别人,我是她奶!”   “收彩礼时就想当我奶了?”鲁盼儿来知青点儿,正好遇到了后奶,不客气地说:“你别想了,杨老师早把彩礼给我了!我已经买东西用了!”   万彩凤早知道从鲁盼儿那里占不了便宜,才打起杨瑾的主意。况且知青们从城里来,条件都比农村的好,杨瑾又当了好几年的民办教师,彩礼怎么也能有二百多块钱,自己若是要来,将来正好给两个孙子娶媳妇用。   眼下听说那彩礼钱已经花光了,她倒心痛得像花了自己的钱一样,“你们哪里会买东西,还是给我……”   鲁盼儿才不理她,与杨瑾将书打包,放在自行车上,又将后奶请出去,“我们要锁门了。”   万彩凤只得悻悻地走了。   两人推着自行车送书,进了家里鲁盼儿就说:“别听后奶的话,你买了那许多东西就算彩礼了,”又拿出二百元钱塞给他,“订酒席时用。”   杨瑾笑了,“担心我没钱定酒席?”   鲁盼儿果然这样想的,最近他买了那么多东西,花了几百元,哪里还能有钱?“你先用着,我们还分什么彼此?”   正是呢,杨瑾也是这样想的,从一堆书中拿出一个饭盒,“我正要把它交给你——就当作聘礼吧。”   这是一只有些旧了的铝饭盒,上面还刻着杨瑾的名字,用来做聘礼——鲁盼儿觉得很好玩儿,欣欣然接了过来,“你过去一定用它带过饭吧?”   “这是我上初中时用的饭盒,上面刻了字是为了找饭盒时方便,后来一直跟着我到了红旗九队。”   “我在公社中学时也天天带饭盒……你的饭盒里装的什么?有点沉呢。”鲁盼儿说着打开了,然后吓了一跳,满满一饭盒的钱!   拾元的新纸币一捆捆地扎着,整齐地摆在饭盒底下,上面散放着的也有几十张,又有几捆粮票放在一旁的空隙里——杨老师是说过他很有钱的,但,但是鲁盼儿并没有放在心上!一时间,她的手都有些抖,差一点拿不住这只沉重的饭盒,赶紧推了回去,“太多了,还是你自己拿着吧。”   杨瑾将饭盒重新盖好送到她的手上,平平淡淡地说:“这是我的全部家产,其中大部分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小部分是我自己存下的,以后就是我们的了,你一起收着。”   家里的钱大半都存到了信用社,不想杨老师却一直带着这么多现金!他不可能不知道存钱的——鲁盼儿一下子就明白了,杨老师成分不好,所以才不愿意让大家知道他有很多钱。   他平时也不像章丽雯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所以,不只自己,就是红旗公社的社员们都不会想到他手里竟有一笔巨款。   眼下,杨瑾交给自己的不只是钱,更是完全的信任。   鲁盼儿觉得自己当得起这份信任,便镇静了下来,“好的,我收起来了,以后我们的钱都要放在一起!”   “对,我们结婚了,就是一家人了。” 第75章 得偿所愿   正月十六, 是鲁盼儿的生日。   也是鲁盼儿杨瑾结婚的日子。   鲁盼儿一早烧了开水,从头到脚地洗了一遍,然后对着镜子擦上杨老师给她新买的友谊雪花膏, 再用心打了两条大辫子, 辫稍系上两朵红色的灯芯绒花,再穿着大红色灯芯绒上衣,新做的黑裤子, 新棉鞋,对着镜子觉得自己的脸都映得红了,便赶紧转了头。   田翠翠来得最早,见了她就笑,“最近我们同学有好几个结婚的了,不过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新娘子。”   “你还打趣我, 等你结婚的时候……”   “我可没有你这么好命,能遇到杨老师。”田翠翠轻松地说笑着, “我现在呀,最想的就是挣钱, 根本没想结婚的事儿——我们家重新盖了砖房,挣的钱都花光了, 还欠着外债呢。”   “你很快就能还清的。”   “嗯,争取一年就还清, ”田翠翠有什么一向不瞒着鲁盼儿, “只是现在投机倒把做小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了,我最开始卖小吃, 不管是什么都一转眼卖出去了,现在就不容易了,挣钱也难。”   “那你得做出更好吃的东西才行。”   两人闲聊着,打扮一新的丰美就跑了进来,“杨老师来了!”   田翠翠就笑,“你要叫姐夫。”   “我忘记了,”丰美立即改了口,“姐夫来了!”   杨瑾穿着崭新的中山装笑着走了进来,田翠翠就推了鲁盼儿一把,“赶紧走吧。”   杨瑾正好上前接过她的手,“走啦。”   两人骑上自行车,在一大群朋友们的陪伴下到了公社,拿着事先开好的介绍信领了结婚证。   田翠翠取出两朵红花,一朵下面的飘带上写着新郎给了杨瑾,一朵写着新娘的替鲁盼儿佩在胸前,“回去办婚礼喽!”   一行人围着新人骑着自行车,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地回来,路上的行人看到新婚的自行车队都报之以笑意。   队部里早聚了许多人,只听吴九爷喊了一声“新郎新娘来了!”喧闹的屋子一下子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然后轰地一声赞叹着。   “鲁盼儿可真好看呢!”   “杨老师也长得俊呢!”   “这就是金童配玉女!”小郭笑着把桌子拍得特别响,声音更响,“好!”   大家也都跟着他喊,“好!”屋顶都快被掀翻了。   “大家静一静!”罗书记拿着结婚证走到前面,“我为杨瑾和鲁盼儿这对小夫妻证婚,也代表大家祝他们永结同心,白头携老!”   罗书记的祝福很简朴,没有最流行的语言,可是却说到了杨瑾和鲁盼儿的心底里,两人真诚地鞠躬,“感谢罗伯伯!”   又转过头给九队的社员们鞠躬,“感谢九爷和大家!”   最后他们相互鞠躬,“我们从今天起同心同德,相互扶持,携手一生,永不分离!”   “不愧是老师,说的可真好呀!”吴九爷就笑着向下面的人一挥手,“开席喽!”   杨家和鲁家都没有长辈,主桌上坐的就是罗书记、吴九爷、小郭夫妻,跃进、丰收和丰美几个。杨瑾和鲁盼儿才给罗书记、小郭倒了酒,就听外面后奶的声音,“今天要是不请我坐主桌,我就把酒席掀了!”   吴九爷一摆手,“我早防着她呢,别人也管不了,还只有我能应付——你们别动,继续继续!”说着走出去将人拦住了,“你是不是以为二龙的事就过去了呀?二狗子包庇你们,没把他送到公社,明天我去问一问……”   万彩凤的声音立即就没了,吴九爷回来一笑,“要不是儿媳妇了身孕,不方便出面,今天的事儿就不用我说话了。”   虽然吴九爷有好几个儿媳妇,但是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小春婶儿。   吴九爷是精明能干的人,可几个儿子都平常,唯有小儿媳小春婶儿嘴上来得,手上也来得,是个难得能干的妇女,万彩凤见了她只有躲的份儿。只是按红旗公社的风俗,有了身孕的人不能参加喜事。   罗书记也认识小春婶儿,“你家的儿媳妇不只能干,还能服众,我看九队的人都肯听她的,巾帼不让须眉!”   小郭媳妇拉着鲁盼儿说话,“早听说你的名儿了,就是才见到人——杨老师看中的,果然人才出众。”   鲁盼儿笑着说:“嫂子别笑话我,我不过是个农村姑娘。”   “英雄不论出身,新时代了,我们女人也不比男人差呢。”郭嫂子很会说话儿,又因为知道杨瑾是有本事的人,帮过丈夫许多忙,对鲁盼儿着实亲热,“有空儿去我家里玩儿,我们一起到省城逛逛。”   鲁盼儿笑着答应,“有机会去襄平,我去看嫂子。”   小郭就伸过头来,“上次你做的煎饼,可真好吃!”   “因为用的是新米,所以味道就好。家里还有大米面和玉米面呢,一会儿我再烙些给你们带去。”   “你就知道吃!”郭嫂子就说:“杨老师和鲁老师今天结婚,不知道要有多少事儿要忙,哪有空烙煎饼!”   小郭就一吐舌头,“下次吧。”   又有红旗公社各生产队的知青,陈大力、钱进、赵新月……他们都是杨瑾的同学,特别赶来祝福,对鲁盼儿也都很好奇,自然又停下说了半天的话。   结婚典礼结束了,之后果然还有无数的杂事儿。   鲁盼儿与杨瑾结了酒席的帐,将折罗给大家分了,归还了桌椅、碗筷等物品,最后又把喝多了的吴九爷送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鲁盼儿摘下胸前的红花,与杨瑾的一起收了起来,见厨房摆了不少菜,可锅是冷的,就问大家,“今晚吃什么?”   弟弟妹妹们异口同声,“中午吃了酒席,我们都不饿,不想吃了。”   鲁盼儿就说:“我很饿呢。”   杨瑾也说:“我也饿。”   丰收就吃惊地问:“酒席上有那么多好吃的,你们怎么还没吃饱?”   丰美也说:“罗伯伯一直给我挟肉,我都吃撑了。”   主桌还不到十个人,菜却足足有十道,还有好几个肉菜——但是他们俩儿一直敬酒,陪着客人聊天……根本没有心思吃饭。   “家里还有许多好菜,我去给你们热个肘子吧。”为防备突然而来的客人,酒席多备了一桌,最后自然带回家里。跃进一直觉得肘子是最好吃的,所以就挑中了。   “不用了。”鲁盼儿拦住跃进,换下新衣服,“我下点挂面吧。”   杨瑾又拦住她,“我来吧。”   鲁盼儿就笑了,“你行吗?”   “下挂面是我最擅长的,你们在屋里等着就行。”   大家还是忍不住跟过去看,只见杨瑾先用油煎了几个荷包蛋,盛出荷包蛋后加了水,再放白菜丝和挂面,面煮好了再将煎好的荷包放在面上,看起来黄灿灿油汪汪的,跃进和丰收、丰美就都说:“我们也饿了!”   每人一碗面条,一个鸡蛋,又顺又滑,暖和和的。   收了碗,丰收就转头看看到处贴着红双喜字的屋子问:“杨,姐夫,我们今晚是不是要闹洞房呀?”   鲁盼儿拍了他一巴掌,“谁教你的!”   丰美也说:“好多人告诉我们要闹洞房。”   鲁跃进叫双胞胎,“走,我们睡觉去吧!”   “还不困呢,”丰收和丰美一心记得,“我们要闹洞房。”   鲁盼儿无奈,想了想,“郭大哥给你们的小人书呢?”   双胞胎就抱来一个木头箱子——这是他们俩人共同的书箱,陈建国前些时候新帮他们打的,盖子上还有锁,里面比着小人书的大小分成几个格子,现在已经装了大半箱。   这些书有他们用零花钱买的,有姐姐、哥哥送的,有舅舅邮来的,最多的是姐夫买的……小郭今天带来的放在最上面。   “我们现在就包书皮,写上收藏人,收藏日期。”双胞胎一丝不苟地把书整理好,大方地放在桌上,“大家随便看吧。”   小人书并不是只给孩子看的,大人看起来也很有趣,一家人围在一起看,看困了就去睡觉,也就忘记了闹洞房的事儿。   终于,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了,鲁盼儿打开炕柜,柜子上贴着红双喜字,拿出被褥,红缎子被面上印着红双喜字,就连枕巾上也绣着大大的红双喜字,感觉到杨瑾一直在看自己,转身先熄了灯。   黑暗里就听杨瑾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很紧张?”   “嗯。”   “我也一样。”杨瑾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磁性,十分好听,“还记得我们爬山那个晚上吗?”   “记得。”   “我是怕自己忍不住——今天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鲁盼儿也不是没有察觉,就更害羞了,突然发现手被他拉住了,浑身战栗着不知说什么好。   杨瑾感觉着她的颤抖,温柔地说:“我帮你拆了辫子吧。”   辫子其实很好拆的,可是他半晌却没拆开,鲁盼儿突然低声笑了,“你的手一直在颤抖。”   冬天的夜很漫长,贴满了红双喜字的屋子很温暖,里面的人很幸福。 第76章 运气真好   结婚第二天, 蔡颖一早背着女儿,手里拿着帐单和一叠钱来了,笑着说:“我把礼钱的帐算给你们。”   作为生产队的会计, 每家有大事小情, 都会请她帮忙登记礼钱。蔡颖性子稳重,心又细,从来没出过错, 大家都挺信任她的。   杨瑾和鲁盼儿才起来,就都笑着说:“不急的,以后再算吧。”   “我知道你们不急,可是帐还是早清了好。”蔡颖说着将帐单和钱递给了鲁盼儿,“你算一算,看看数目是不是对得上?”   鲁盼儿就把帐单给了跃进, “你帮姐算吧。”自己接过蔡颖的女儿小豆哄着。平时吴婶儿和吴强都不肯带小豆儿,蔡颖哪怕在干活时也要背着女儿, 今天出门也不例外,总是一脸疲惫的样子。   见鲁盼儿接过孩子, 蔡颖就坐在炕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过丰美递来的水喝了一口, 不料喝得急了,水从嘴边流下, 她随手抬起袖子抹了抹, 又继续将一碗水全喝光了。   如果不知道的话,根本看不出她是来自北京的知青。现在蔡颖与红旗九队的普通妇女穿着打扮完全一样, 半长不长的短发用几根黑发卡别着,旧旧的罩衣,衣襟袖口还有几点污渍。   可她的女儿小豆却比生产队里所有小孩子长得精巧,白嫩的皮肤,细细的眉眼,小小的嘴,又特别的乖,换了人抱并不哭闹,一逗就笑,鲁盼儿十分喜欢,“长得像蔡颖姐呢,快四个月了吧?”   “还差几天就到了,”蔡颖喝了水便转过头爱怜地看着女儿,“又是早产,奶又不够吃,大家都说她长得有点儿小呢。”   “没关系的,长大了就好了。”鲁盼儿就说:“丰收和丰美是双胞胎,生下来的时候也比别的孩子小,现在还不是长起来了。”   “那就借你吉言了。”蔡颖一笑。   那边鲁跃进算好了帐,“姐,多了五块钱。”   蔡颖就说:“那是我的礼钱,没写在帐上。”   结婚的时候除了后奶一家没来,其实她也来过,只不过被吴九爷拦了出去,全村各户都来了人,包括吴队长家。吴婶儿带着小儿子吴革吃的席,礼钱自然也送了,现在蔡颖又给了钱,鲁盼儿就拿出五元钱,“好意我们领了,可总不能要双份儿呀。”   蔡颖过得不容易,虽然是会计,管着队里的帐,但家里的钱她却管不了,工分、口粮都要交给婆婆,这五元钱不知怎么瞒过吴婶儿送的,连帐都不敢记。   “吴家是吴家的,我的是我的。”蔡颖不接,“我和杨老师都是知青,一起在知青点儿生活了好几年,互相帮助,比别人都亲近,礼钱自然也不一样,你们必须收下。”   鲁盼儿看看杨瑾,见他点点头,明白当初蔡颖结婚时他给的礼钱也比别人多,只得笑着说:“那就谢谢了。”   蔡颖站起身,接过小豆重新背好,“我得回去了,改天有空儿再说话。”   鲁盼儿送到门口,顺手拿了两盘肉菜给她带上,“你多吃点儿,奶水好了,小豆才能长得快。”   蔡颖迟疑了一下接了过去,认真地说:“你们俩家里人口都简单,又没有挑事儿的人,感情一定会越来越深,日子也一定越过越好!”   她当年之所以答应嫁给吴强,除了别的原因之外,最重要的是吴强对她百依百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好,让她感动不已。但没想到结婚后,在婆婆和小姑的挑拨下,吴强完全忘记了当年的承诺,事事维护公公婆婆,对自己越来越冷漠,甚至还时不时地挥起拳头打人,所以她特别羡慕杨瑾和鲁盼儿上面没有长辈管着。   这些事儿生产队里的人都知道,鲁盼儿也不例外,但是她觉得吴婶儿和吴红不好,吴强更坏。只是这样的话是不好对蔡颖说,她就笑着说:“其实我后奶也想挑事儿呢,我们不理她而已!”   蔡颖也知道万彩凤有多看不得鲁盼儿好,“生产队里没有一个人不笑话她的,难的时候她欺负你们,你结婚时她倒想坐主桌当奶奶了,谁能认她呢?”由此联想到了自己的公公,当了队长之后就像中邪了一样,什么都信万书记的,现在连队里的生产也不放在心中,一门心思为难鲁盼儿,比万彩凤还要可笑,一时就说不下去了。   鲁盼儿猜度到了,反而安慰她,“小豆多可爱呀,看着她你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吧?”   看着女儿,蔡颖又露出了笑脸,“正是呢。”却向杨瑾说:“我几次劝公公,可他就是不肯给你们开去省城的介绍信,对不起了。”   “没关系的,我也不过想着顺便开出来,有机会带鲁老师出去转转,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儿。”   看着蔡颖走了,鲁盼儿就问:“吴队长为难你了?”跟自己结婚,他也跟着受到吴队长的仇视。   “我想着还要几天才能开学,我们可以去省城玩玩。但住宿需要介绍信,所以开结婚介绍信时就提了一句,吴队长没答应。”   鲁盼儿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襄平县,突然听了省城自然也是想往的,但吴队长不开介绍信还真是没有办法,她就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我们才结婚,以后一定还会有机会。”   原本杨瑾不过顺便提了一句,但眼下却看出鲁盼儿的遗憾,就立即做了决定,笑着问跃进,“你带丰收丰美在家行吗?”   “当然没问题,”跃进就拍拍胸脯说:“姐和姐夫出去玩吧,家里全交给我!”   鲁盼儿赶紧说:“没有介绍信,还是算了吧。”   “听说也有别的办法解决,我们试一试。”杨瑾说着,就做了打算,“我们现在就去襄平县,应该能买到中午去省城的火车票,下午就到了省城。”   从红旗降队到襄平县,鲁盼儿是走熟了的,但是她第一次进襄平县火车站,看着售票窗口上面挂着火车时刻表,半天才找到杨瑾所说的那次列车,又对照挂钟算了一下,“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发车呢。”   杨瑾见她一个人琢磨通了列车时刻表,神情十分可爱,但大厅广众之下却不好动手动脚,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坐火车总要提前,票不好买呢。”   排队买票的人很多,他们站了二十多分钟,鲁盼儿已经开始担心了,忍不住问:“如果买不到票可怎么办?”   就这时前面的两个人买到票走了,杨瑾拍拍她的手对窗口里的说:“买两张到省城的车票。”   “去省城的票已经卖完了。”   “还真让你说中了。”杨瑾转身拉着鲁盼儿,“别担心,我们在襄平县住一晚,明天早点来,一定能买到。”   “下午我们正好可以去国营饭店吃饭,再看一场电影,晚上可以到小郭家借住,他家有一个小屋空着,现在还放着我的东西呢。”   就在他们向外走的时候,从门外冲过来一个人,一下子挤到了窗口前,“同志,快点儿帮我把这两张到上海的卧铺票退了吧,就要发车了!”   “退票要到退票窗口办理!”   “可退票窗口现在没有人,”那人焦急万分,“再不退就来不及了!”   “退票必须在退票窗口办!”   “可是来不及了怎么办?这么多钱……”   杨瑾拉着鲁盼儿转了回来,“是两张到上海的卧铺票吗?”   “对,对,你们需要吗?”那人急切地将票送到了们面前,“这票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还是下铺,只是突然有事儿……”   “那就转给我们吧。”杨瑾付了钱接过票,拉起鲁盼儿,“我们赶紧去候车室,就要发车了。”   鲁盼儿就跟着他跑出售票处,穿过火车站前的广场跑进侯车室,就听广播里正在通知,“到上海的8710次火车就要发车了……”   他们在检票处检了票又跑过长长的站台,终于登上了列车。   只听一声哨响,列车员抬起踏板,关上了车门,列车鸣着笛徐徐地开动,离开了站台。鲁盼儿急促地喘着气,与杨瑾靠在铁皮车厢上,开心地笑了起来,“真是惊险!”   列车员已经进了车厢,火车车厢连接处只剩他们两个,巨大的轴承在他们的脚下剧烈地摇晃,发出巨大的声音,杨瑾紧紧地握住鲁盼儿的手,也哈哈大笑,“我们在一起,运气真好呀!”   对于鲁盼儿来说,省城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了,上海就更像一个梦一样。但是她与杨老师在一起,从来都像在美梦中,“我们就要去上海了!” 第77章 记住了吗   两人靠着厚重的铁皮车厢笑了半晌, 杨瑾庆幸地说:“其实到了省城我并不是很有把握不用介绍信找到旅馆,但上海却不必担心——顾铁山参军去了那边,一直邀我过去, 还说部队的招待所不要介绍信。”   “但是到上海的火车票不好买, 总要提前几天才能买到,所以没敢奢望,但现在我们就上了这列车。”   鲁盼儿也觉得事情真是奇妙, 如果他们开到了介绍信,应该早早做好准备去了省城,再不会遇到卖上海卧铺的人,更不可能上了这列火车,“说起来还是吴队长帮了我们。”   “那我们回去一定是不是要感谢吴队长?”   “似乎应该……可是我才不会感谢他!”   两个又一同笑了起来。   笑够了,杨瑾便拉着鲁盼儿的手, “我们可是有卧铺票的呢,去车厢里坐着说话吧。”   穿过一道窄窄的小门和细长的通道, 走进车厢的第一感觉就是温暖,然后鲁盼儿又惊讶于如此巧妙的布置——窄窄车厢, 一侧安放着小小的桌和可以靠起来的座位,另一侧是上中下三层的铺位, 没有一处浪费的空间。   刚刚她已经记住了车票上的号码,此时便在车厢上找到了对应的铺位, “快过来, 是这里!”   杨瑾跟着她身后,瞧着她欢喜的样子, 不由得也笑了,放下背包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车窗外的房舍、树木、田地一排排地闪过,鲁盼儿痴迷地看着,杨瑾也陪着她看,再时不时看看她,更觉得有趣儿。   “换票了!换票了!”列车员走了过来。   鲁盼儿这才转过头,见杨瑾把票交给列车员,列车员将票插入一个薄册子里,拿了两张卡片还了回来,接过去一看,卡片与车票虽然不同,但也写着车厢和铺位号,便悄悄问:“为什么要换票呢?”   杨瑾笑着告诉她,“这是为了方便到站时提醒乘客下车。”   买了卧铺自然为了在夜间睡一觉,如果睡着了耽误下车的确就麻烦了,鲁盼儿一吐舌头,“我怎么没想到。”   突然列车的广播打开了,放了一首很好听的歌,鲁盼儿一向很会唱歌,就跟着轻轻哼着。一曲终了,又有沿途城市风土、人情、历史介绍,更觉得这火车到处都很巧妙,十分有趣。   “打开水了!”列车员提着暖瓶过来,鲁盼儿赶紧拿出搪瓷缸接了一杯,谢过列车员,就招呼杨瑾,“我只顾看热闹,差点儿把午饭忘记了。”离开家门时她只当中午坐车去省城,赶不上午饭,便带了几个馒头,又煮了几个鸡蛋。   先拿了一个鸡蛋剥去一半的皮,托着下面的蛋壳递给他,“赶紧吃吧。”自己却只就着开水吃了一个馒头,见杨瑾递过来一个鸡蛋,就摇摇头,“早上吃得太好,也太多,还不饿呢。”   早上吃得是不错,但杨瑾还一下子揭穿了她,“你是想留些当晚餐吧?”   出门的时候,鲁盼儿以为晚上就到省城了,可去上海要远得多呢,至少还有今晚和明早两餐,在火车上要怎么买东西做饭呢?便决定自己少吃一点,于是她眨着一双大眼睛用力摇头,“没有,我真不饿呢。”   “傻盼儿,在火车上有餐车,我们晚上去餐车吃饭。”   虽然不知道餐车是什么样的,但鲁盼儿还是立即明白那里是吃饭的地方,应该与国营饭店差不多,便不好意思地笑着接过鸡蛋——其实她早饿了。   身为农家最懂事的长女,鲁盼儿大约已经无数次把好的东西让给了别人,而自己悄悄担起责任、困难和辛苦,杨瑾郑重地告诉她,“以后再不许这样,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面对,有什么好处我们一起享受。”   “我知道了。”鲁盼儿的声音柔柔的,她的心也软得就快化了,杨老师一直对自己这么好呢。   他们并排坐在卧铺上,两只手在外面看不到的地方紧紧地拉着,低声说着闲话,心里满满的都是快乐。   路过了几个市县后,就到了省城,那里的楼房有好几层高,连成好大一片,火车走了许久才全部经过;随着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也开始有了不同……   真是奇妙的旅程,鲁盼儿就小声对杨瑾说:“你刚买到上海的火车票时,我听说每人一百多元,觉得太贵了,但是现在才知道,只现在见到的,一切都很值得呢。”   “你这是第一次出门,以后机会多了,也就觉得司空见惯了。”   “才不呢!”鲁盼儿就宣布,“我就是坐一千次一万次火车,也一样喜欢看窗外的风景!”   她果然也是这样,以后不知坐了多少次的火车、汽车、飞机,可一直没看够窗外的风景,这当然是后话了。   傍晚,火车上传来了餐车营业的通知,鲁盼儿倒比杨瑾还早站了起来,拉了他的手,“早点儿过去,我看看餐车是什么样的?”   杨瑾笑着随她站了起来,“去这边儿——餐车一般都在卧铺和硬座之间。”   果然,他们穿过三个卧铺车厢,就到了餐车。   餐车其实也与其他车厢一样大小,只是里面靠着窗子摆了两排桌椅,桌子上还铺着漂亮的桌布,比襄平县国营饭店还要漂亮。   “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杨瑾笑着让她点餐,还小声提醒,“别担心贵,出门总要好好吃饭。”   餐车上的饭菜确实比襄平国营饭店贵了不少,鲁盼儿心疼之后也想通了,“俗话说穷家富路,既然出门了,我也不能太小气。”说着点了一道红烧鱼段、一道炒青菜、一碗紫菜虾皮汤,再加半斤米饭。   红旗九队虽然有水渠,但从山上流下的水中只有少量的小鱼小虾,社员们很少能吃到鱼,而青菜也是这时节根本见不到的东西,再配上鲜美的紫菜虾皮汤,杨瑾就表扬鲁盼儿,“你点的菜真不错,又都是我喜欢的。”   “那就快吃吧。”鲁盼儿说着挟了一块鱼块,挑了鱼刺却放到他的碗上。   想到中午鲁盼儿帮自己剥鸡蛋皮,杨瑾就笑,“你比我小,却总想着照顾我。”   鲁盼儿并没有觉得,此时便也笑了,“我在家里是长女,照顾别人习惯了。”   杨瑾便不忙着吃鱼,挑了最大的一块去了鱼刺给鲁盼儿,“以后要由我照顾你,记住了吗?”   “你就宠我吧,”鲁盼儿哪里能感觉不出?杨瑾还是自己的老师时就对自己特别好,后来,彼此有了心意,他就更心疼自己,事事照顾自己。就说这次出门,他早去过上海和省城的,只是为了陪自己,“小心你把我宠得不懂事了!”   “我倒是想,只是你才不是那样的人。” 第78章 牛郎织女   餐车里的人越来越多, 鲁盼儿就说:“看来大家都不怕贵呢?”   “也不只是不怕贵,火车上有许多没有座位的,他们在餐车吃饭可以坐着休息一会儿。”   鲁盼儿醒悟过来, 从餐车另一端向硬座车厢看去, 果然普通车厢的座位上一个挨一个坐了许多人,座位旁还有许多人站着,便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我们早点吃完,把座位让出来吧。”   杨瑾笑着随她,没多久两人回到了车厢,中铺的两个人已经躺在铺位上休息,正要坐下,上铺的中年人就过来笑着问:“能不能麻烦你们换一下铺位?我们夫妻带着两个孩子, 住上铺特别不方便。”   这家人姓刘,在省城上的车, 听说是回上海探亲的了,刚刚大家打过招呼。   杨瑾看向鲁盼儿, 才要解释上铺空间小,摇晃得厉害, 不知她能不能适应,就见她已经点了头, 就笑着答应了, “那就换吧。”   “太谢谢了!”刘大哥没想到他们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赶紧拿出钱, “我们不是要占便宜,而是想尽办法也没买到下铺,不如把价差补给你们吧。”一张上下铺要差好几元钱呢。   杨瑾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们能买到下铺的票也是机缘巧合。”   刘家夫妻感谢之后,先打发两个孩子分别躺在一张下铺上睡了,两人坐在铺尾安心多了,“过一会儿我们就搭边睡一会儿,既能休息,也防止他们滚到地上——若是上铺不放心他们单独住,但一起住又躺不下。”   “我们只两个人,住哪里都没关系。”鲁盼儿理解地点头,拿了毛巾牙刷去洗漱——火车上居然会有自来水,就在车厢之间,十分方便,现在她已经熟悉了。   回来后见下铺上躺着人,通道旁的椅子坐着人,便脱了鞋爬到上铺——这里果然十分狭窄,就连坐都坐不直,便斜靠在铺上,将被子搭在身上。   杨瑾随后就也上来了,顺手拧亮头顶的小灯,“上铺也有好处,特别清静,我一个人出门时特别喜欢住在上铺,最方便看书了——这是列车的报纸。”说着分给鲁盼儿一半。   原来列车上还有报纸可以借阅,又有看书的小灯,鲁盼儿也赶紧把小灯拧亮了,接过报纸借着灯光十分明亮,便开心地说:“我觉得上铺比下铺好呢。”   “我们又一样了,我也喜欢住上铺。”   火车哐哐哐地向前走着,间或鸣一声笛,车厢轻轻地左右摆动,车厢下面的人和声音变得遥远,而杨瑾和鲁盼儿相距也不过一臂长,互相看得清清楚楚,说话也方便,只是隔着一个过道,怎么也不能挪到一起。   “我觉得我们有点像牛郎织女。”   “是很像……”   熄了灯之后,他们拉起了手,小声说:“这就是鹊桥。”   火车的早晨是广播带来的,鲁盼儿在优美的曲子中醒了过来,就看到杨瑾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便笑了,“我睡得好香啊!”   “是很香,还流了口水……”   鲁盼儿赶紧摸了脸,什么也没摸到,又见杨瑾笑得眼睛都弯了,知道他在骗自己,“不理你了!”   “其实是我流了口水,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鲁盼儿撑不住笑了。   “是因为看着你才流的口水。”   鲁盼儿就知道他的心思了,脸上一热,赶紧左右上下看看,幸亏并没有人注意这边,赶紧低着头从上铺溜下来。   杨瑾也跟着下来,倒是大大方方的,“一起去刷牙洗脸吧。”   自己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呢,鲁盼儿心里甜丝丝的,“走吧。”   两人收拾妥当,刘哥就笑着邀请,“我们带着孩子出门,东西准备得多,一起吃早饭吧。”说着递过来两张烙饼。   这时节,谁家的粮食都不富裕,所谓准备得多未必是真的,刘哥是欠了人情儿要还呢,只怕他们吃了饼,刘哥夫妻会饿着肚子,是以鲁盼儿和杨瑾都不接,“我们早说好了去餐车吃的,餐车上的饭菜虽然贵了一点儿,但不要粮票。”他们带了足够的钱和粮票出门,但出了省不能再用地方粮票,而全国粮票就不多了。   刘哥犹豫了一下,“要么我帮你们换点全国粮票?”   全国粮票一向最难换,而刘家到上海也要用的,杨瑾和鲁盼儿又笑着推辞了,“我们的也够用呢。”   虽然有心节约粮票,不过餐车上的早餐可真不错:有包子、油条、豆浆、粥、小菜……林林总总十几样,他们每样只选一个,两人分着吃,既有趣又可以尝到更多品种。   再回到车厢,刘哥一家也吃过了,笑着问:“你们是北京知青吧?”穿着得体,能买得起卧铺票,还舍得去餐车吃饭,很显然小夫妻俩儿条件不错,刘嫂在一旁笑着加了一句,“你们说话中都带着京味儿呢。”   “到襄平县插队好几年了,我以为我的口音早变了呢。”杨瑾笑了。   刘家夫妻点头,“还是很明显,我们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鲁盼儿就好奇地问:“我说话也有京味儿吗?”   “当然,你们口音很像的。”刘嫂反问:“你不是北京知青?”   鲁盼儿摇摇头,“我是本地人。”   “那你们一定在一起很久了。”   的确不错,杨瑾和鲁盼儿相视一笑,“是很久了。”从杨瑾到红旗九队开始,那时候鲁盼儿才上小学四年级,一直到现在。   刘嫂又猜,“你们才结婚吧?”看两人一起点头,又笑问:“到上海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去上海玩几天。”   “上海可是个好地方,值得去逛一逛!”   刘哥就说:“我们都是上海人,毕业后分配到北方工作,一晃已经十年——每年我们都要在春节时回上海探亲,今年过年时单位忙,就拖到现在。”   夫妻二人便十分热情地向他们介绍,“上海的供应是全国最好的,比北京还充足,你们选去上海玩就对了。全上海有十个百货商店,最大的是南京路上的第一百货,那里的东西最全,你们一定要去;还有第一食品商店,能买到好多别处买不到的东西;再就是南京西路的皮鞋店、毛线店;淮海路上的妇女用品商店、南北土特产商店……”   上海居然有这么多商店! 第79章 合影留念   刘嫂见鲁盼儿听得认真, 便详细地讲了每家商店的特点,“外地人去第一百货的最多;不过我倒是更喜欢去妇女用品商店买衣服……”又热心地指导,“到了上海一定多买些尼龙袜子, 每双八毛九分钱, 比我们省便宜,还不要工业票,回来特别受欢迎;再有就是的确良布, 花色好看,做了衣服还挺括,也不要布票,夏天做衬衫特别精神;别忘了巧克力,我们这边没有卖的:对了,还有羊毛线, 不要布票,只要花钱就能买, 织毛衣又暖和又好看……”   鲁盼儿没见过羊毛线,也不会织毛衣, 就虚心地请教,“怎么织呢?”   “很容易的, 卖毛线的地方顺便卖针,织围巾用两根针, 织毛衣就要用四根……这么说你不明白, 到了卖毛线的地方,看她们织就懂了。”   那边杨瑾也笑着问刘哥, “我小的时候去过上海城隍庙,记得有许多小吃,旁边的豫园景色特别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过去那里是特别热闹,最有名气的是灌汤包——不过现在已经关门停业,只有特殊的时候才会开放。”刘哥热情地说:“你们要是想去逛逛,我可以帮你们想办法——我家亲戚就在豫园工作,你们找到他提我的名,就可以把你们悄悄放进去,转上半天再出来就行。”   正聊得热闹,广播里通知餐车开放了,原来正是中午时分到上海,所以午饭时间就提前了。   鲁盼儿和杨瑾早上吃的有点多,此时还饱着,但若不吃午饭,又担心过一会儿饿,便有些犹豫。   刘嫂子看了出来,就笑着说:“餐车多贵呀,再说一连吃几餐早腻了!”   “这一带产糯米,糯米糍粑做得也特别好吃,等会车停了就有人来卖,不贵还不收粮票,我们每次路过时都会买一些带回家里,你们不如买点当午餐。若是上海有亲友,送两包也很不错。”   听刘嫂说起买东西织毛衣种种,杨瑾和鲁盼儿都知道她特别会过日子,自然从善如流。   果然,火车再停下来就有许多妇女敲着窗子卖糯米糍粑,他们跟着刘家夫妻一起买了几包——雪白的糍粑团外面裹了一层香香甜甜的豆粉、芝麻,吃起来软软糯糯十分可口。   除外自己吃的,又准备了两包送顾铁山。   才过中午,广播里甜美的声音提醒旅客们终点站就要到了,大家收好东西,列车员把票重新换给了大家。   一声长长的汽笛,火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再见了!”大家挥手作别,竟有些依依不舍。   鲁盼儿走出站台就被震惊了,上海可真大呀!   林立的高楼、巨大的招牌、穿梭的汽车、流水般的自行车、熙熙攘攘的人群……   鲁盼儿的一双眼睛竟然忙不过来,。   杨瑾待她看够了,才笑着说:“这边走。”   鲁盼儿才发现自己居然站在火车出口处呆了半晌,赧然一笑,“我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我刚到红旗九队的时候,见了成片的庄稼,还有各种农具,也与你现在一样好奇。”   鲁盼儿也就不难为情了,只是在她的记忆里,杨老师一直什么都知道,什么也都难不倒,“我却没有亲眼看到那时的你,还真有些遗憾呢。”   “以后我们一起去看没有见过的新东西,一起吃惊、一起好奇。”   “跟你在一起,我可真幸福。”   杨瑾也这样觉得,便又笑着提议,“这是我们第一次出门,一定要合影留念。”   真是一下子戳中了鲁盼儿心,“以后我们看到照片就会想起到上海的趣事……”然后她又惊讶地发现,“原来火车站前就有拍照的!”   车站广场正中摆了一个摊位,高高的木头架子上粘了好多张照片,背景都是上海火车站,只是角度不一样,又有横版、竖版和斜版的。   鲁盼儿认真选了半天,指着一张,“我们照竖版的吧,能把人和火车站都照进来。”   “以后看到照片就立即能回想起我们来上海的情形。”   拍照的师傅笑着说:“这张布景一向最受欢迎,”指挥他们站在一处,“来,对着镜头看……”   “等一等……”鲁盼儿转过身先替杨瑾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再扯扯衣服,自己又捋了捋两条辫子,整了整身上的挎包,才重新站好了,“可以了。”   “笑一笑……好了!”带着大理石廊柱和拱形门窗的火车站气势雄伟,“上海站”三个大字就在正中,鲁盼儿与杨瑾每人背着一个挎包,对着镜头微笑的样子留在相机的底片里。   上海火车站前不只有照相的,还有一个书报亭,卖各种杂志和报纸、地图。   杨瑾花五角钱买了一张上海市交通图,打开后有两张报纸那么大,与鲁盼儿一人拉住一边,指点着,“现在我们在这里,顾铁山的部队在那儿,查一查应该坐什么车……”   鲁盼儿就明白了——上海,中国最大的城市之一,比襄平县要大许多倍,在这里出门要坐公交汽车才行。然后她学会了看地图,看公交车的站牌,又算出他们要买六分钱的车票,接着,他们要坐的1路公交车来了。   上海的公交车与襄平到红旗公社的汽车很不一样,车子要大,而车上的座位很少。他们随着人群走进车厢内,车子启动了,开得很慢,又摇晃不已。   “拉住上面的圆环。”杨瑾扶住她,又轻声提醒。   鲁盼儿一抬头,拉住从车顶垂下的圆环,稳住了身子,原来圆环正是为站在车厢里的人准备的,她转过头又向杨瑾笑了。   杨瑾回了一笑,两人面对着车外看上海市的街景。   “上海的车可真多呀!”   “看,那楼多高,有十几层呢!” 第80章 焦糖布丁   杨瑾和鲁盼儿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 中途换了两次车,才到了顾铁山所在的部队。   军营大门巍峨而庄严,他们向执勤的哨兵说明了来意, 没一会儿顾铁山就出来了, 远远地就高声招呼,“真没想到你能过来!”到了近前就大笑着说:“杨瑾来信里说他要与你结婚,可我记得鲁盼儿就是个黄毛丫头——现在见了面, 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   “你也成熟了不少,现在看起来很稳重,”鲁盼儿一笑,“还记得武装部派人到红旗九队接新兵的时候,大家怎么也找不到你,原来你在水渠洗澡, 衣服被水冲走了,没法儿出来……”   “这么多年的事了, 亏你还记得!”顾铁山尴尬地摘下军帽挠了挠头。   杨瑾也笑,“这件事儿在红旗九队传了好几年, 就是更小的孩子都知道……”   顾铁山才发现过去的黄毛丫头已经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了,被她几句话说得无言以对, 又见杨瑾站到了妻子那边,只得陪着笑说:“你们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 一定很累了。我带你们到招待所住下来——我们部队的招待所条件很不错的, 收费也不高……”   招待所就在军营侧面的街上,小小的门廊, 白底黑色的招牌也不起眼,可是走进去却有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正中是一座四层小楼。   接待室在一楼,小战士认真地问:“你们与顾排长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同学。”顾铁山回答。   小战士登记下来,“按规定直系家属是不收费的,同学不属于直系亲属,每人每天两角钱。”   “好的。”杨瑾拿出钱,“我们先交三天的。”   小战士收了钱扯了几张收据,回头在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他们,“三零二室。”   钥匙上拴着一处白色的薄铁片,上面印着“三零二”字样,他们拿着钥匙上了三楼,找到写着三零二的房间,打开锁推门就见一间不大的屋子,两张单人床,上面铺着军绿色的床单,放着军绿色的被子,床上平得像一面镜子,被子叠得方方正正;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两只水杯;两把椅子,规规矩矩地分列两旁。   顾铁山上前将水杯的把手轻轻转了一下,让两个杯子的把手的方向完全一致,像排成队列的哨兵。   “过去你自己的杯子都是随便乱放的,没想到现在这么细心。”杨瑾惊奇地说。   顾铁山就笑了,“每天检查战士们的营地习惯了,看着东西摆放不整齐就下意识要纠正过来。”   正说着话,小战士进来,“送开水了!”将两个竹皮暖瓶放在桌上,随手摆在水杯的后面,把手正与水杯的一个方向。   大家就都笑了。   “部队就是大熔炉,废铁也能炼成钢。”顾铁山一摆手,“今晚我请你们吃西餐!”   “上海现在还有西餐厅?”   “淮扬路上还有一家,虽然简陋了点儿,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出了门又坐公交车,几站后到了西餐厅,鲁盼儿见这里并没有特别之处,与襄平国营饭店很相似,只是大了一些,论起来装饰还不如餐车漂亮,顾客一样要到收款台前自己点菜,自己端菜,盛菜的也盘碗也都是普通青花粗瓷。   只上来的菜与平时大不一样。   最先取来的是火腿土豆浓汤,每人一份,乳白色的汤十分浓厚,粉红色的火腿丁和碧绿色的青菜末飘在上面,还有十几只小巧玲珑的面包。   “女士优先。”顾铁山很有风度地向鲁盼儿示意。   鲁盼儿便笑着拿起一个面包,用手撕成小块放到口中——还是在学英语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到了面包、牛排种种,也听杨老师讲过吃西餐的礼节——尽管是平生第一次吃到面包,但她还是很从容,细细地品着香醇的味道。   虽然都是面粉做的,但面包的确与馒头不一样。   鲁盼儿又舀一勺汤,醇厚的鲜香,还有淡淡的甜,也是从未尝过的。   “牛排煎好了!”餐厅里面的人高声提醒。   顾铁山急忙跑过去端回牛排,第一份先摆在鲁盼儿面前,又放了一副刀叉,“这家餐厅最有名的就是牛排。”   右手刀左手叉……鲁盼儿在心里默念,然后用叉子按住牛肉,轻轻切下一块,又嫩又滑又香,她笑着向顾铁山道谢,“第一次吃西餐的感觉好特别呀——有你在上海真是太好了,我们不但顺利地找到了旅馆,还吃到了西餐。”   “是,是,是,”顾铁山神情一番变幻,不必说红旗九队,就是襄平县、省城都没有西餐厅,但鲁盼儿却没有慌手慌脚,虽然不甚熟练,却大方而得体,还真是想不到!再看杨瑾正从容用餐,仿佛自己才是第一次见到西餐,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便赶紧低头切牛排,“其实我也不常来,西餐太贵了,过去一个月津贴才几块钱,买了牙膏肥皂香烟就没了,提干后才涨了工资……”   “没关系,我们请你。”鲁盼儿笑着说   顾铁军觉得自己果然太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来了我自然要请——干部工资还是挺高的,我连对象也没处上,有钱没处花……”好象更蠢。   杨瑾打开与牛排一起取来的通化红葡萄酒,“听说这酒不错。”毕竟是老同学,又一起在插队好几年,总要帮他解围。   “对,对!我差点忘记了!”顾铁军将酒倒入杯子里分给大家,“来,我们干杯庆祝一下!”   红色的酒倒在玻璃杯里十分好看,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平时见到的白酒完全不一样,原本打算拒绝的鲁盼儿就犹豫了一下,抬头就见杨瑾笑着对自己说:“女孩子喝点葡萄酒不要紧。”便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甜,淡淡的辛辣,还有说不出的香醇,“是很好喝呢。”   顾铁山一仰头将一杯酒喝光了,见杨瑾与鲁盼儿只浅浅地喝了一点,就急忙反对,“说好干杯的,你们也要都喝了!”   “我们俩酒量浅,多喝反倒是浪费——这酒限量,每桌只能买一瓶,你喜欢喝就多喝一些。”   “我过去也不会喝酒,到了部队才练出来的。”顾铁山说着就又喝了一杯,“真是好酒呀!”   有了酒,气氛就又不一样,顾铁山越发话多,“这里比老莫差远了……”   鲁盼儿疑惑,“老莫?”   “他是说北京的莫斯科餐厅,那里的西餐特别有名。”杨瑾笑着解释,又转向顾铁山,“听说已经改成食堂了。”   “不错,是改成食堂了。”顾铁山感慨地喝着酒,“上次我探亲回北京,请章丽雯去那里吃西餐,却只吃到了包子——章丽雯很不高兴,再三埋怨我没有事先打听清楚。”   “不过包子还挺好吃的——之后我们都回忆起最后一次在那里吃饭的情形——黄乐怡哭成了泪人,大家也都哭了……”   杨瑾和自己结婚的时候,许多插队的同学们都来了,鲁盼儿不记得黄乐怡,难道她也与徐菲一样早调回了北京?   就听顾铁山又说:“当时有人说你家也会走……”   “抗日的时候那么艰难,我父母一直坚持留在祖国,所以不管亲戚朋友怎么劝说,他们都回绝了。”   原来黄乐怡出国了呀,鲁盼儿静静地听着。   “也不知道黄乐怡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天天吃西餐吃得烦了,倒想吃老北京的豆汁、焦圈?”   杨瑾点点头,“也许吧。”   他们又说起过去的许多事儿,鲁盼儿听得津津有味。   西餐厅的服务员喊着他们的桌号,“沙拉和布丁好了!”鲁盼儿按住杨瑾,“你们聊,我去。”   到柜台前取来摆在桌上——鲁盼儿就明白了,沙拉就是拌蔬菜,不过里面加了特别的酱料,使得蔬菜不只爽脆可口,还多了额外的香味儿;焦糖布丁则是她从没见过的,奶黄色的点心微微有些透明,上面凝了一层深棕的糖,吃在口中更是奇妙极了,香甜、细腻、柔滑,又有几分弹性——她用银亮亮的小勺子一点点地舀着吃,十分喜欢。   顾铁山还在感慨,“我还记得你们俩儿主持全校晚会的情景,那时我、章丽雯、徐菲,还有好多人都羡慕不已……”   “真是很久的事儿了,我几乎忘记了。”   “谁能想到呢?现在黄乐怡在国外,你、章丽雯、蔡颖在红旗九队,徐菲回了北京,而我在上海。”   鲁盼儿就告诉他,“丽雯姐不久前调到了襄平县广播电台。”   “噢,”顾铁山有点儿意外,“章丽雯居然能当上电台的广播员?她的普通话差远了。”   “丽雯姐在公社广播室工作了一段时间,播音挺好听的。”   “还算好听吧,只是比不了黄乐怡和杨瑾……”顾铁山停了下来,却转而道:“章丽雯调到县广播电台,也不写信告诉我。”   鲁盼儿将布丁吃光了,放下小勺,替章丽雯找了个借口,“也许刚到电台很忙吧。”   顾铁山也就罢了,又问:“听说蔡颖生了个女儿,就被婆家嫌弃了?”   “吴家人不只是重男轻女,而是当了队长之后就变了,”鲁盼儿摇摇头,“过去我也没看出他们家人品不好。”   顾铁山叹了声气,仰头喝尽了杯子里的酒,又倒了一杯喝了。   “你别喝这么急。”杨瑾劝他,顺手将自己的布丁放在鲁盼儿面前,“再吃点儿。”   西餐都是每人一份的,鲁盼儿不要,“我已经吃饱了。”   “但是你吃布丁的样子很好看。”杨瑾便转过头她耳边低声说。   既然这样,那自己就再吃一份好了。   鲁盼儿轻轻地舀了一勺,放到口中,甘甜的味道一直浸到心底里。   顾铁山正低头倒酒,其实并没有听到什么,可是他还是敏锐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目光最后落在布丁上,取笑杨瑾,“你对媳妇太好了吧。”   “那是当然。”杨瑾微笑着说:“你还没结婚,什么也不懂呢。不过,你比我大,也该考虑结婚的事了。” 第81章 十里洋场   这顿西餐吃了一个多小时。   鲁盼儿听了许多杨瑾过去的事儿, 他上学早,在小学又跳了一级, 是同学中年纪最小的,却也是学习最好,最有才华的——他参加竞赛、主持晚会、打球……样样都十分出色。所以,在顾铁山看来,自己嫁给他实在太幸运了。   鲁盼儿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因为她早知道杨老师是最好的人。   但是,顾铁山隐隐还透出些自己配不上杨瑾的意思,鲁盼儿就不赞同了。   杨瑾是非常好,可自己也不差呀!   最重要的是, 自己和杨瑾情投意合,真心相爱!   不过, 鲁盼儿不打算跟顾铁山一般见识,别看他比杨瑾和自己都大, 但还没有对象,根本不懂感情的事呢!   大家一起回去后,看着顾铁山走进军营,鲁盼儿就对杨瑾说:“晚餐吃得太饱了, 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也这么想——这里离外滩很近, 正好去看看夜景。”   俩人就笑了起来, 他们不约而同都不想带着顾铁山, 所以谁也没有开口邀请, 反而让他误以为俩人就要回招待所,才告别他们进了军营。   杨瑾和鲁盼儿就想单独在一起。   上海的冬天比东北温度高多了, 俩人沿着延安路向东走来,远远就见一片高楼,风格各异,有圆顶的,有尖顶的,还有带着钟楼的,在灯光的闪烁下越发雄伟壮丽。   到了近前,又见江边防汛墙边站满了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他们面向江面,头靠头,手握手,细语绵绵。   鲁盼儿不禁红了脸,她也很喜欢和杨瑾手拉着手,靠得近近的,但在人前总不好意思,上海人胆子可真大!   “毕竟是曾经的十里洋场,就是与别处不同。”杨瑾轻声感慨着,却将鲁盼儿的手握住了。   “这就是情人墙,上海的年轻人处对象最喜欢到这里来……”几个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话语飘了过来。   原来是情人墙啊!   有情人相聚的墙。   他们相视一笑,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头挨着头在一起在外滩漫步,走得累了,就与上海年轻人一样,靠着防汛墙说说笑笑。   黄浦江水从滔滔流过,楼上的灯光映在水上,有如繁星点点,忽尔,楼顶钟声响了,浑厚而悠远,这一瞬间,整个世界上似乎只有他们二人。   寒风飘过,带来一阵细雨,鲁盼儿惊奇地笑了,“这里冬天居然会下雨!”   “听说也会下雪,不过很少,雪也不大。”   “虽然是下雨,可却很冷呀!”鲁份儿帮杨瑾戴好帽子,自己也重新系紧围巾。   “可是他们都不怕冷。”   果然,防汛墙边一对对的人没有离开的,他们打开早就准备好的雨伞,躲在伞下依旧如故,而各种颜色的雨伞组成了一道长长的伞墙,又美丽又壮观。   “可惜我们没有伞。”   杨瑾解下外衣,与鲁盼儿每人拉住一片衣角,“你看,我们也有伞了!”   于是,他们就留在了江边。   这里虽然刮着风,下着雨,一片冰冷,可是他们却一点儿也不怕,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拉着手,亲亲热热靠在一起。   “我知道大家为什么宁愿在江边也不回家了!”回到招待所后鲁盼儿突然说。   “为什么?”   “因为屋子里比外面还冷!”   上海的冬天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室内果然比外面还冷,“不错,所以他们都舍不得分开。”   “我们就在一张床上睡吧,还能暖和些。”   屋子里摆着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一张桌子,虽然可以把床挪到一起,但经历了新婚,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一张床已经足够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睡得正香。   “当!当!当!”有人来敲门,“你们起来了吗?”   是顾铁山。   鲁盼儿赶紧起来穿衣服,回头见杨瑾正努力地叠被子,可怎么也不能叠成昨天方方正正的样子。   原来昨晚他们住在一张床上,也只盖了一床被子,另一床根本没有动,现在两张床完全不一样,很容易被发现的。   虽然也没什么,但鲁盼儿明白杨瑾不想让顾铁山知道。   当然,自己也一样。   鲁盼儿便接过被子叠了起来,可也不成,索性放弃,转身将另一张床的被子揭开弄乱,随意扯了扯床单,再随便叠上,两边就差不多了。   “聪明。”杨瑾向她比了个口型,转身将门打开了,“你还真早。”   “我赶在早操前出来的。”顾铁山带着一股冷气进来了,“昨天有点喝多了,忘记把热水壶给你们送来,白天带着喝水方便,晚上还可以当热水袋用——上海冬天屋子里特别冷。你们没冻着吧?”   杨瑾摇摇头,“没有。”   “也不算太冷,”鲁盼儿也笑着说:“我们毕竟是从东北来的。”   “虽然都说东北冷,可东北有热炕呀!南方的冷又不一样,湿气入骨,北方人也受不了,就比如我我到上海的第一个冬天脚上生了冻疮,真是又痒又痛,我在东北插队几年可没有生过……”顾铁山说着话把军绿色的水壶随手放在桌上,直奔两张床过去,“你们先到椅子那边坐,我帮你们重新叠被。”三下五除二把被子叠得跟木头块一样方正。   接着他又将床单拉得像水泥地面一样平整,然后直直站在一旁说:“招待所一楼有食堂,吃饭比外面便宜,还收外省的粮票,你们可以过去吃饭。”   “知道了。”杨瑾点点头,“你坐吧。”   “我不坐——铺好的床不能再坐,坐了就不平整了。”顾铁山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我们在军营里除了睡觉从来都不会坐在床上,更不会靠在床上。”   杨瑾和鲁盼儿也不好再坐,都站了起来,三个人面对着面,似乎有点尴尬,想了想找了个话题,“一会儿一起去吃早饭吧。”   可这时嘹亮的军号声响了,顾铁山眨眼间已经到了门口,“我得立即回去训练——昨天已经请了半天假,今天不能再陪你们了。”   杨瑾和鲁盼儿赶紧送了过去,“没关系的,你别耽误训练,我们自己去就好了。”   “还有,别担心回去的火车票,部队可以提前预定火车票,我已经帮你们预定了。”顾铁山说着,从楼梯上跑了下去,话音才落人已经没影了。   “他还真是个热心人。”鲁盼儿笑了,不再嫌顾铁山一早将他们吵醒。   “过去在学校我们就是很好的朋友,一起出来插队后感情更深了。”这也是他见到上海的火   车票毫不犹豫买下来的原因。   “是这样的。”鲁盼儿点头,她与许琴、田翠翠虽然不在一起上学了,但却成了很好的朋友。 第82章 熨斗烫发   顾铁山走了, 杨瑾看看时间,“现在太早, 各处都还没上班呢,我们不如再躺一会儿。”顺便再做点别的。   时间是早,不过鲁盼儿有点犹豫,“顾铁山刚刚把被子叠得这么平整……再躺一会儿起床可怎么办呢?”她做家务很厉害的,却不能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像一块木头。   “不管了!”杨瑾提起被子一抖,“我们是新婚旅游,又不在军营接受训练。”   “嗯,正是呢。”鲁盼儿便理所当然地躺了上去。   两人在被窝里又腻了半晌。再重新起来时, 鲁盼儿已经有了经验,直接把另外一张床上的被子掀开弄乱, 再重新叠好——刚刚顾铁山的功夫全部白费了。   “好了,我们可以去洗漱了。”   招待所专门的洗漱间里有自来水, 用起来特别方便。   洗好了,鲁盼儿回来梳头发。   她的头发打成辫子正好及腰,散开时还要更长,梳起来很费时间。   杨瑾接过木梳, 一点点地帮她把头发梳通顺, “这头发可真好, 又黑又亮。”   鲁盼儿轻轻摸了摸, “舍不得剪呢。”   红旗九队那边结了婚的女人就不再梳辫子, 年纪大的在脑后挽一个发髻,而年轻人则是剪成齐耳的短发, 杨瑾是知道的,“留了十几年了,剪了是可惜,要么你还留着,不必管别人怎么说。”   “就是再多留些时候,迟早也要剪的,总不能一直留着长辫子——只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大家剪的齐耳短发,”鲁盼儿纠结着,“还有,我发现上海很少有人留长辫子。”   杨瑾并没有注意,但是他想了想,“上海轻工业在全国最有名,有很多纱厂,也许那里不让留长辫子吧。”   “留着长辫子干活儿是有些碍事……”不过,鲁盼儿觉得上海姑娘并不完全因为这个理由才剪短发的。虽然才到上海没多久,她已经觉出来上海的女子很会打扮——乍看与并没有多特别的衣饰,可就是格外精致。   在招待所吃了早饭,再到街上,鲁盼儿便特别留心看上海姑娘的头发——上海女子留短发的确特别多,都是齐耳的短发,但细看起来与红旗九队常见的还是不同:额前垂下几缕刘海儿,而两侧短发的发稍略带卷曲,只差这么一点点,效果却完全不一样,立即将人显得又美丽又精神。   鲁盼儿立即就认定,这样的短发,自己梳了也会很漂亮。   公交车站侯车的一个姑娘的头发剪得尤其好看,流海和发稍都活泼地弯起来,人就显得更加灵动,她便笑着上前打听,“你的头发在哪里剪的?”   那姑娘回手指了指一条小弄堂,飞快地说了一句上海话。   鲁盼儿只听懂了“孙老师傅”几个字,明白就在弄堂里面找孙老师傅,道了一声谢拉着杨瑾,“我们去看看。”   杨瑾这一会儿也看懂了,含笑看着她,“要是能剪新式样的头发,你就心甘情愿不留长辫子——还真爱美。”   鲁盼儿一直爱美的,只是从不好意思说出来,但是在杨瑾面前,她一跺脚,毫无顾及,“我就是要剪好看的短发!”   “好好好,我们就去剪好看的短发。”   鲁盼儿笑了,心里越发急切,脚步也加快了。   弄堂窄而深,两旁皆是三层的小楼,一幢挨着一幢,中间的小路只有两三米宽,偏又摆了许多杂物,上面晾晒的衣服随着风飘摇,阳光根本照不进来,更觉得阴暗逼仄。鲁盼儿小心地走着,几百米后才看见一个小小的店,门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理发”二字,狭小的店里只有一位老师傅,头发花白,后背佝偻着,她迟疑了一下,“孙老师傅?”   孙老师傅抬起头,上下打量了门口的两个人,脸上便展开了笑容,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问:“想剪发吧?”   “嗯,我想剪这个样式的,”鲁盼儿用手比着,“前面有流海,两侧的头发向里面弯……”   “我知道啦。”孙老师傅就竖起两根手指,“两元钱。”   鲁盼儿最初看到孙老师的手势,只当是两角钱,这已经不少了,到红旗九队剪发的师傅每人才收五分钱,就这样还有许多人舍不得花,只自己动手。待听了剪一次发要两元钱,很是吃了一惊。   杨瑾就在后面轻轻推了她一下,“还是剪吧。”   毕竟是很好看的样式,整个红旗公社,不,襄平县都没有的,鲁盼儿便不心疼钱了,在理发店里坐下,“两元就两元吧,不过剪好之后头发一定要能卷起来的。”   其实上海姑娘与红旗九队妇女梳的齐耳短发真正的区别就是头发有些卷曲,她真正看中的也是这一点。   “放心吧,姑娘,剪了头发之后一定又靓又俏!”   孙老师傅剪头发很慢,他一点点地修着,还时不时停下来向后退几步反复比量。   鲁盼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短发果然比长辫子显得精神、活泼,但是,前额和发脚的头发却还是直的。   她不禁有些担心了。   头发怎么能剪成弯曲的呢?   自己拆开辫子之后头发会有许多波浪,但只要洗过就没了。   也许那个姑娘明显卷起来的头发是因为她本来就是自来卷。   孙老师傅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笑着说:“不急,不急,现在是修整,修好了头发卷起的形状才能好看呢。”   终于,孙老师傅修好了形,“再洗一次头发吧。”   刚洗过头发,再用手巾擦一擦,微微有些湿,孙老师傅摸了摸,转身拿出一把熨斗,插上电。   这种铁皮电熨斗鲁盼儿也有一个,做衣服时候的经常会用到,可是,自己是来剪头发的呀!   孙老师傅要用漏斗干什么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孙老师傅已经把鲁盼儿她的头发拉起来放在一块准备好的板子上,用十分坚决的语气说:“别害怕!千万不能动,一会儿就好了!”   热热的熨斗从湿湿的头发上划过,一股热气升了起来,飘在鲁盼儿的脸上,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好在没多久,孙老师傅就拿开了熨斗,“来,看看怎么样?”   鲁盼儿重新坐直睁开眼睛,哇!真是大变样!   发稍微微卷曲,整个发式就像画龙点睛一般活了起来,把自己的脸衬托得更加美丽动人,她对着镜子笑了。   “老师傅手艺可真好!”杨瑾也不由得赞叹一声,又向鲁盼儿笑道:“真是又靓又俏!”   “以后睡觉前用筷子从里向外把头发向里卷起来,第二天发卷就更明显,更好看了。”孙老师傅收起了熨斗,“不过,千万不能学我用熨斗烫发,一不小心会出事的。”   鲁盼儿很会用熨斗,不管多皱的衣服,她喷点水,烧热熨斗,嗞嗞几下很快就能熨平。可正是因此,她更明白孙老师傅说的不错,熨头发很危险,自己果然掌握不好温度,也不知道熨的角度和方向,“我知道了。”   再重新看,两元钱的剪发费一点儿也不贵,反倒十分值得!   她爽快地拿出两元钱递了过去。   孙老师傅摆摆手,“你们把剪下的头发留给我,就不要钱了。”   没想到剪下的头发居然能换钱,而且还是两元钱,鲁盼儿才要答应,就听杨瑾笑着说:“还是付钱吧,头发我们要留着纪念。”   原来那两条辫子早被他收了起来。   他一向很爱惜自己,也就爱惜自己的头发了。 第83章 买唱片机   剪了如此漂亮的头发, 鲁盼儿的心情有如天气一般明媚——昨天下过雨,今天格外晴朗, 天蓝蓝的,云白白的,艳阳高照,正适合到处走走,“我们去哪里?”   “这里离豫园没多远,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刘哥的亲戚。”   “为什么想去豫园呢?”鲁盼儿不明白,在火车上因为有外人就没有问,现在就奇怪了, “大家到上海不都是为了逛商店吗?”   “你看到豫园就会明白了。”杨瑾神秘地一笑。“现在,我们去找到刘哥的亲戚……”   走过九曲桥, 绕到豫园侧面,小小的铁皮门旁挂着豫园管理处的白底牌子, 刘哥的亲戚正在这里,听了他们的来意便打开门让他们进去,“随便看吧,想出去的时候还到这里来找我。”   满眼的亭阁楼台、假山水榭、溪流湖光, 鲁盼儿就叹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来了——这里实在太美了!”   晴雪堂、玉玲珑、戏台、会景楼、鱼乐榭……看不尽的雕梁画栋, 数不清的歌台舞榭, 一步一景, 处处别有风光, 只有他们俩个人,随意看, 随意玩儿。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鲁盼儿抬起手看看表,“我们该出去了。”   就快到五点了,管理处要下班了。   谢过刘哥的亲戚,鲁盼儿就说:“真饿呀,我们快点儿回招待所吃饭吧。”   “刚刚你还说不饿呢。”   能进豫园已经很幸运了,总不好中午出去吃了饭再重新回来,鲁盼儿就笑,“你也一样吧。”   杨瑾也笑,“虽然饿了半天,可是整个豫园只有我们两个人尽情地看,尽情地玩儿,还是很值得。”   “要不是刘哥的亲戚要下班了,我还想再看看那里的夜景呢。”   “还真贪心不足,但我也一样。”杨瑾正说着看到了一个小饭店,便拉住鲁盼儿,“回招待所太远了,我们就在这里吃。”   这是一家馄饨面馆,他们进去了就见人们端着一碗碗的馄饨面——下边是面条,上边放着馄饨,也要了两碗。   “馄饨和面条放在一起,又能吃到加了肉的馄饨,又不是很贵,真是聪明的办法。”   吃了馄饨面,他们边走边议论,“上海人的精明全国闻名,你看刚找的上海粮票居然还有半两的。”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精明,上海供应才是全国最好的吧。”鲁盼儿说着,突然指着前面问:“看,那是什么?”   一辆大卡车正在卸货,金黄色的水果在地上堆了起来,杨瑾惊叹一声,“柑桔——我有十年没吃过了。”   “原来这就是淮南为桔,淮北为枳的桔子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鲁盼儿走到近前,“大业果品商店”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更加吃惊,“上海竟然还有专门卖水果的商店!”   就在他们感慨的时候,突然间不只从哪里涌出无数人提着篮子、拎着袋子的人,眨眼间一个长长的队伍就从水果商店门前一直向远处延展开去,于是又有更多的人不断地加了进来,因为距离远看不到商店门前的情形,便纷纷打听着,“卖的是什么?”   鲁盼儿和杨瑾醒悟过来,急忙跑进了队伍,“再过一会儿恐怕买不到了呢。”   柑桔五角七分一斤,每人最多买两斤,杨瑾和鲁盼儿共买了四斤,看着先前那座金黄色的小山已经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小堆,杨瑾庆幸地剥开一个桔子,小心摘下桔瓣上的白丝塞进鲁盼儿的嘴里,“很好吃的。”   甜甜的,又带了一点点的酸,凉丝丝的,“真是好吃极了!”   两人的挎包都鼓鼓的,里面满是桔子,一路走一路剥了皮吃,包慢慢瘪了下去,然后又鼓了起来。   上海的商店里有太多太多鲁盼儿在襄平县从没见过的商品了,杨瑾又一贯支持鲁盼儿花钱,“到上海的机会不多,况且我们有钱呢。”   有底气就是不一样,鲁盼儿也就觉得应该买了。   比如闻名已久的尼龙袜子,八毛九分钱一双,在襄平县里轻易看不到,又不用工业票,随便买,家里每人都可以穿的,送人也一定受欢迎。   羊毛线、毛呢大衣、的确良,都不是棉产品,也就不需要布票,虽然贵了点儿,但东西果真是好,自然要买足了。   还有五花八门的糖果、点心,一定带些给大家尝尝……   这天,他们逛到一处,里面尽是各种电器,除了家里有的收音机以外,还有电视机、电风扇、电冰箱、唱片机……   鲁盼儿就笑着拉杨瑾走,“这些东西好是好,但其实都不大实用呢,我们东北气候凉爽,夏天只要在屋里闲坐就不会热,扇子都不大用,更不必说电风扇了;至于电冰箱,家里哪有许多东西要放?电视节目是好看,但上海电视台每周才放两次,家里那边根本看不到——再者红旗公社经常停电,什么电器都用不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些东西都要工业票,他们什么也买不了。   杨瑾岂能不懂,就跟着笑了,“你说的很对,我们走吧。”目光却依旧在唱片机上停了一下。   鲁盼儿就知道他喜欢了,80元一台,她早看过了,就与售货员商量,“我们没有工业票,如果多付些钱,能买一台唱片机吗?”   “不行!”售货员坚决地摇摇头。   商店里都是名码标价的,杨瑾就拉着鲁盼儿,“也不过看看,并没有多喜欢,我们走吧,到楼上再瞧瞧别的。”   楼上又有许多没见过的新东西,可鲁盼儿什么也看不进了,“你先看着,我去卫生间。”   下了楼她没有再问售货员,而是站在一旁等买唱片机的,见人家交了钱和票取了唱片机出来就上前问:“我特别喜欢唱片机,可是没有工业票——你能把这台唱片机卖给我吗?我给你一百五十元钱。”   唱片机八十元,再加七十元,的确是不小的诱惑,可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走了。   第一个人不同意,鲁盼儿就又问第二个,然后第三个,终于有人同意了,“谢谢你!太感谢了。”付了钱,提着唱片机就向楼上跑。 第84章 都是蜜月   杨瑾这时找了下来, 夫妻俩在楼梯中间遇到了。   “看!买到了!”鲁盼儿就笑着把刚刚的经历说了,“我就想总有人会同意的, 果然不错。”   “这样也行?”杨瑾惊奇地看着鲁盼儿,“你还真有本事!”   “走吧,我们去买唱片!”鲁盼儿拉着他,“我已经问过了,上海专门有一家卖唱片的商店,那里的唱片最齐全。”   直到进了唱片商店,鲁盼儿才知道唱片是什么样的。薄薄的一大张,各种颜色的都有, 一张张地装在纸袋里,纸袋很漂亮, 上面还印着歌词和简介——三角钱一张,他们选了二十多张回了招待所。   几天逛下来, 鲁盼儿就说:“我们该买个手提包了。”东西太多,挎包早装不下了。   灰色的人造革手提包,上面印着外滩的景色,鲁盼儿很喜欢, 索性直接买了两个, 走之前正好装得满满的, 再加上两个挎包, 一个便携式唱片机, 东西很是不少。   顾铁军借了自行车要送他们,杨瑾笑着摆手拒绝, “已经很麻烦你了,我们找出租车就好。”   “不麻烦的,这些天你们送来这么多好吃的,我总得感谢你们。”顾铁军诚心诚意地说:“上海出租车一直很贵,服务点又远,走吧,我用自行车送你们去公交车站吧!”说着就将最沉的手提袋拎了起来向楼下走。   因为鲁盼儿却没有乘过轿车,所以他们早商量好了带着行李乘出租车去火车站,于是杨瑾赶紧拦下,“这样吧,你骑自行车去服务点帮我们叫出租车。”   “那好,我帮你们叫个三轮摩托吧,跑得也很快,还便宜。”   三轮摩托早坐了好几次了,所以鲁盼儿就坚定地说:“我们要坐出租汽车。”   “好吧,”顾铁山无可奈何地让了步,“找车过来多费劲儿,还是我送你们去出租车服务点吧。”拎着大包就走到了前面。   鲁盼儿拉着杨瑾退了一步,“总要等他有了对象,才能明白事儿呢。”   杨瑾无奈,“就他这样,找对象也难。”只能随着顾铁山下了楼,将几个箱包放在自行车上,大家走着去了出租车服务点——出租车服务点是有点儿远,过了两个公交车站才到,但要乘出租车只能到这里找。   在服务点找到了车,说清目的地,开了票,交了钱,再与顾铁山道别,他们乘着出租车驶向了火车站。   上海的街景飞快地向后闪去,可车子平稳又舒服,鲁盼儿笑着向杨瑾说:“刚刚过去的几天时间,简直像是在梦里。”   除了买东西,他们还看了电影,听了话剧,将上海最好的街景都逛遍了,又吃冰淇淋、喝汽水、满大街的找灌汤包……   鲁盼儿从来没有经过这么快乐的时光。   “我何尝不是如此呢?”杨瑾轻轻地笑了,多少年了,他第一次这样的轻松舒畅,“你知道吗?新结婚的第一个月叫蜜月。”   果然像蜜一样甜的日子,鲁盼儿想了想,“我们不只第一个月是蜜月,回到家里以后每个月也都是蜜月”   “不错。”杨瑾握住她的手,“以后我们要把平凡的日子过成蜜月。”   回到红旗九队,又有一件好事等着他们,舅舅的信来了。   鲁盼儿定下结婚之后,就给舅舅写了信,可一直到结婚也没有收到回信,也没有见到人,此时才知道,原来因为大雪封山,林场的通信中断了。   舅舅回信告诉她,他得知消息时,婚礼已经就要举办,来不及前来参加,而且他也觉得自己身份不好最好还是不来了,只在信里祝贺,又随信邮来一百元钱送给她和外甥女婿做为新婚礼物。   鲁盼儿放下心,先回了一封信,又将给舅舅和一家人买的东西打好包到公社邮了过去,两件毛呢大衣、几块的确良面料、十双尼龙袜子、几包糖果,全是她精心选的,代表她和杨瑾的心意。   顺路去了罗伯伯家,送的东西也差不多,毛呢大衣、尼龙袜子、香烟、点心——他与舅舅差不多,是最关心他们的长辈了。   吴九爷、蔡颖,还有几家在他们结婚时帮忙的都送了礼物表示感谢。   接下来鲁盼儿才打点自家的东西:尼龙袜子每人两双;塑料皮笔记本每人两本;跃进和丰收各一双回力球鞋,丰美的是小红皮鞋;又有给双胞胎的全套水浒传小人书……   可是所有的东西都不如唱片机吸引人,一尺见方的箱子,打开后后一面是光滑的圆盘,一面是金属管子,唱片放在圆盘上,再将金属管子最顶尖的细针放在唱片上,摇动手摇木柄上好发条,唱片就像跳舞一般旋转起来,接着就传出优美的歌曲。   丰收伸出手去摸唱片,被跃进一把打掉,“别乱碰,小心弄坏了。”   “对唱片和唱针是要经心,”杨瑾耐心地示范,“要这样拿唱片和唱针,上发条时也不要太用力……丰收,你先来试试。”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鲁盼儿随着留声机轻声哼着歌,拿了两双袜子和一包糖,“你们先听着,我去看看陈婶儿。”   因为陈建军,两边的关系就有点尴尬。不过鲁盼儿结婚,陈婶儿送了五元礼钱,这个人情总是要还的。   陈婶儿正在炕上补衣服,见了鲁盼儿怔了一下,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头发剪了,又穿着这么好看的衣服——简直不敢认了!”   这些天鲁盼儿每见到一个人都会听到这样的话,便笑着说:“不过,人还是过去的人。”坐下将东西放下,“在上海买的,陈婶儿留着吧。”   “呀!你们去了上海?”陈婶儿顾不上看东西,先吃惊地问,“不是说吴队长卡着不给你们开介绍信吗?”   “本来想去省城的,正担心没有介绍信住宿不方便,就碰巧买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就去了上海,顾铁山就在那边的部队,我们住在部队的招待所,还挺方便的。”   “吴队长要是知道你们去了上海,还不得气死?”陈婶儿就笑了,又一样样地问鲁盼儿,“这头发真俏,是在上海剪的吧?”   “是的,花了两元钱呢。”   “啧啧,剪个头发要两元钱!能买十几斤大米了!”   鲁盼儿就知道陈婶儿一定看不惯,会嘀咕的,便只笑着听。不料先前陈婶儿嘀咕是因为把鲁盼儿看成自家的人,现在鲁盼儿已经嫁了别人,她再管不到,便只感慨了一声就罢了,却摸了她的毛呢大衣问:“这是什么衣服,这么厚,又这么软?多少钱呀?”   “这是毛呢大衣,用羊毛做的,所以不要布票,一件七十七元。”   “刚结婚的新媳妇是要买点好衣服,生了孩子就不能再打扮了。”陈婶儿居然理解,可又好心地劝,“你们也要省着点儿花,以后要起房子、置办新家呢。”   “陈婶儿说得对。”鲁盼儿点点头,想起一事,“建国要是回来,陈婶儿告诉我一声,我想请他帮忙打一个相框放照片。”   “等他回来我就让他过去,”陈婶儿爽快地说:“打相框不难,他早就会了,你看我家的这个相框就是他新打的。”   聊着聊着,过去那点儿尴尬就都没了,俩人觉得比先前还亲香了。   快到中午时,建党带着建设和建立回家,看到炕上放着的糖眼睛都亮了,“鲁老师,这是什么糖呀?”   “这是大白兔、这是大虾酥、这是巧克力奶糖……”鲁盼儿笑着告诉他们,“上海有好多样糖果,还有卖杂拌糖的,就是把所有的糖都混在一起,我就买了点儿,大家都尝尝。”   “这些糖都金贵着呢,一天只能吃一块!”陈婶儿说着分给他们每人一颗巧克力糖,便将糖收了起来。   鲁盼儿也就笑着站起了身,“我该回家了,要做中午饭了。” 第85章 咬牙切齿   杨瑾和鲁盼儿去了上海的消息像风一般从九队传播开了, 社员们闻讯来到鲁家看新鲜东西,听新鲜事儿。   鲁盼儿就把上海买来的糖摆了一盘请大家尝尝, 丰收丰美负责放留声机,还给大家讲原理,“这黑色唱片上面的纹路代表的就是声波,唱针一转,事先记录的声波就被放了出来,我们就听到歌了……”记录、声波什么的,听得大家一楞一楞的。   吃了糖,也听了留声机里放的歌儿, 大家还是喜欢听鲁盼儿讲上海的事儿,“鲁老师, 你们住在招待所的三楼,那水怎么能流上去呢?”   部队招待所每层楼两边都有洗手间, 里面有冲水的厕所,还有洗漱的水池,用起来非常方便,鲁盼儿随口提过一句, 就被大家置疑了, 她就笑着说:“不用说三楼, 就是二十四层楼高的上海国际饭店也一样有自来水, 那是水泵压上去的。”   “二十四层?那得多高呀?”   “八十多米, 听说是全国最高的楼。”   “那么高的饭店是做什么用的?”   “可以住宿,也可以吃饭, 还可以开会……”   “你们怎么没在那里住呢?”   “上海国际饭店住宿要介绍信,所以我们就住到了部队招待所。”   “都是吴队长,卡着不开介绍信!其实你们出门与他有什么关系?又没花他家的钱!”大家议论纷纷,“吴家就是看不得别人的好。”   其实吴队长开了介绍信,自己和杨瑾就去了省城,反倒与上海无缘,鲁盼儿就笑着又说:“不过,我们吃到了国际饭店最有名气蝴蝶酥,外表很像蝴蝶的一种点心,又香又甜还很有酥脆感……本想带回来些的,但蝴蝶酥实在太酥脆了,这么久的路,拿回来肯定会碎成渣。”   蝴蝶酥,真是动人的名字,大家听着十分想往,“上海真不愧是中国最大的城市,什么都比我们这里强,要是能有福气去看看就好了。”   鲁盼儿就笑着说:“上海虽然好,可也不是什么都比我们这里好——上海人住的弄堂特别窄,吃的大米也比我们东北的差多了。”   正热闹着,吴队长媳妇来了,笑眯眯地问:“听说你们去了上海?”   吴队长几乎与自家撕破了脸,鲁盼儿没想到她能过来,但来者是客,也不好赶出去,便冷淡地点了点头,“坐吧。”   就有人笑着说:“都是因为吴队长不开介绍信,鲁老师都没住进二十四层高的大楼里,我们也就不知道那里是啥样的。”   小春婶儿生了孩子,性子更泼辣,直接就问了上去,“杨老师和鲁老师出门儿,又碍着吴队长什么事?介绍信是生产队的,又不是你们家的,为什么不开?”   吴队长媳妇讪讪的,“这不也没影响什么,他们一样出门了。”说着便拿起鲁盼儿正织的羊毛线,“这是在上海买的吧?化工厂现在也生产毛线了,吴红的公公分到了好几斤呢。”   在上海买的是纯羊毛线,而化工厂生产的应该是腈纶线,可是鲁盼儿懒得纠正她,就含糊地应了一声,“噢。”   “你这是要织什么呢?”   “羊毛袜。”   “鲁老师手可真巧……”   不管自己怎么冷淡,吴婶儿就是看不出来,在自家炕上坐着不动。   快到吃饭的时候,社员们就陆续回家了,吴婶儿见没了外人,才说:“鲁老师,你和杨老师去劝劝蔡颖吧,她搬到知青点儿不回家了呢。”   杨瑾和自己结婚之前,生产队里还有人劝他们俩把新房设在知青点儿,占下那处房子。   当初第一批知青到红旗九队时,队里很重视,挑离队部最近的空地给他们盖了三间砖房,到现在也不过几年时间,比许多社员的房子还要新,还要宽敞明亮,平时出入又方便。   可房子再好,但杨瑾和自己都没有占房子的想法,毕竟那是队里给知青盖的。他们已经是红旗九队的社员,以后分了宅基地,自己盖房子才是正理儿。   于是杨瑾就在结婚当天主动把知青点儿的钥匙交给了蔡颖,她是生产队的会计。   没想到蔡颖竟然搬了过去。   若是别人搬去了知青点儿,鲁盼儿肯定觉得不应该,但是蔡颖嘛,那又不一样,“她是知青,知青点儿就像她的娘家,她愿意回去住就回去吧,反正现在那里空着。”   吴婶儿当然不赞成,“她嫁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既然是你们家的人,吴婶儿怎么来找我呢?”   吴婶儿被噎得瞪着眼睛,半晌才说:“蔡颖要闹离婚,她不要脸了,我们家还要呢。”   鲁盼儿认识的人就没有离婚的,大家都觉得离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可是蔡颖要是闹离婚,却是有原因的——婆婆刻薄,又有一个喜欢挑事儿的小姑子,丈夫也越来越不维护她,“我要是蔡颖,日子早过不下去了。”   吴队长媳妇被呛了几句,非但没生气,反而低声下气地说:“你帮我劝劝吧,只要她答应回来,我们以后一定对她好。”   对于吴队长家的人,鲁盼儿信不过,摆了摆手,“我得做饭了,吃过饭我过去看看蔡颖。”   这就是直接逐客的意思了,吴队长媳妇只得站起身,却又低声说:“现在大家还不知道,要是你能将她劝回来,也免得丢人。”   看着吴队长媳妇走了,鲁盼儿并不去做饭,先叫杨瑾,“蔡颖搬回知青点儿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蔡颖和吴强经常打架,社员们没有不知道的,鲁盼儿听到她搬去了知青点儿也没有放在心上。但吴婶儿的态度让她觉出不对,便急着过去看看。   刚刚过来聊天说话儿的都是妇女们,杨瑾与跃进早躲到东屋看书,此时听了赶紧穿上外衣,“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但想来吴家一定做了很过分的事儿。”鲁盼儿嘱咐跃进几个,“你们先做饭吃饭吧。”   到了知青点儿,门却是从里面闩上的,敲了一会儿也没有人应声,鲁盼儿有点儿急了,到窗前喊:“蔡颖姐,是我和杨瑾。”   半晌,蔡颖才打开门,却转身扶着墙蹒跚着回了屋子里,背着身子向着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鲁盼儿觉得不对,上前细看,吓了一跳,“怎么下这样的狠手!”   蔡颖的脸青肿了一片,牙也掉了两颗,再往下看,脖子上又有好几道血痕。   杨瑾见状赶紧转身出门,“我去找宋大夫。”   “不用了,”蔡颖就说:“昨晚打的,已经好多了。”   “总还是要宋大夫看看,再用点药。”鲁盼儿向杨瑾点了点头,就扶着她躺下,解开衣服,也是一道道的血痕,恨得咬牙切齿,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很疼吧?”   蔡颖却不哭,“没什么,这一次我倒是下了决心,再不回狼窝了,以后就带着小豆儿自己过日子。” 第86章 暴跳如雷   宋大夫到了, 也被蔡颖的伤吓了一跳,生产队里也不是没有打老婆的男人, 但没见谁过下这么重的手,便也先骂了吴强一句,“真是畜生!”拿出药水,让鲁盼儿帮忙,给蔡颖涂上。   杨瑾不好进屋子里,便在门口道:“我回家取点儿吃的东西过来。”没一会儿拿来了饭菜、开水,又到厨房烧了火。   恰好小豆醒了,轻轻地抽噎着, 蔡颖就说:“这孩子饿了,帮我喂她喝点粥吧。”   鲁盼儿抱起小豆轻轻地哄着, 知道蔡颖肯定没有奶了,便问:“奶粉呢?”从上海回来, 她特别给蔡颖捎了两包奶粉,就是想着小豆的奶不够吃才买的。   “就是因为这两包奶粉才打起来,”蔡颖终于哭了,“我把你送的尼龙袜子、点心、糖都交给婆婆, 只留下了奶粉, 想着给孩子喝, 可他们硬说小豆儿配不上喝奶粉, 就抢了过去要送给吴红婆家……”   鲁盼儿气坏了, “我去把奶粉要回来!”   “你留在这里陪蔡颖,我去。”杨瑾拦住她, 没一会儿拿回了那两袋奶粉,“赶紧给小豆喝吧。”   小豆吃饱了奶又睡了,蔡颖也吃过饭,杨瑾就问:“下一步你怎么打算?”   蔡颖坚定地说:“我要离婚!”   “我支持你。”杨瑾想了想,“以后你就住在知青点儿,我去找吴队长要回你的口粮,缺什么东西慢慢再添……”   宋大夫看过伤,生产队里的人们也就都知道了消息,小春婶儿几个妇女过来看了蔡颖,个个吸了口冷气。生产队里少不了有两口子打架的,男人有力气,女人总是吃亏,但打成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大家便都痛骂吴强心狠,可听了蔡颖要离婚却都不赞成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离婚可不是随便说的。”   还有,“果真离婚了,你将来可怎么办呢?”   小春婶儿就出了主意,“你给蔡大哥写信,让他带着兄弟们过来狠狠揍吴强一顿,让他长个记性,再不动手打人就行了。”   “我原来就总是想,要是离婚了可怎么办,所以婆婆骂,丈夫打也只忍气吞声。可是,我越是害怕离婚,他们就越心狠!这一次我终于清醒了,我带着小豆儿参加劳动,总能挣一口饭吃,日子也一样过得去,就是穷些,也要比在吴家舒心。”蔡颖又说:“还有,队里的会计我不当了,等我的伤好些,就清清账,交给大家。”   虽然对吴队长有许多不满,但蔡颖当会计这段时间还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大家都认可她,便纷纷又劝,“队里的账你管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交?这与离婚也没关系呀。”   “就是不离婚,我也早不想当会计了。当初就是为了挑轻巧活儿,才嫁到了吴家,现在才知道果真不能投机取巧,自以为占了便宜,其实反倒吃了大亏。我公公婆婆他们天天把我靠着吴家当上会计说上十遍二十遍,觉得我占了吴家便宜就应该给吴家当牛做马,现在我就把会计还给他们,从此一刀两断,再不欠他们一星半点儿。”   蔡颖把话说得如此绝决,且大家也眼见她伤得十分严重重,所以也就不再劝了,只纷纷说:“这些日子别想太多,总要先把身子养好——小豆还小呢,没有亲娘照顾哪里能行。”   也有人告诉她追奶的法子,“用花生炖了猪蹄,喝上几天奶就回来了,也能比过去多。”   小春婶儿便笑着说:“我奶水足,儿子吃不尽,小豆儿饿了你把她抱过来,我帮你喂。”   正说着话,吴强推开门走进来,“小豆她妈,你跟我回去吧,我以后再不打你了。”   小春婶儿恨恨地踹了他几脚,“牙齿还咬到舌头呢,两口子免不了吵嘴打架,就没见过你这么打媳妇的!要是我,我也不跟你过了!”   又有几个妇女也跟着骂吴强,“媳妇给你烧火做饭,生儿育女,你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媳妇是看中了你才到你家的,除了你还有谁护着她?你只听爸妈的话,把媳妇打寒心了,将来谁能跟你过一辈子?”   吴强不还手,也不反驳,只是恳求,“嫂子们,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   妇女们便反过来劝蔡颖,“他已经认错了,你就跟着回去吧,以后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蔡颖理也不理吴强,只冷冰冰地向大家说:“他不是第一次打我了,也不是第一次承认错误,诅咒发誓更不知道多少回,可还是打得一次比一次重。以前我只当家丑不能外扬,从来不对大家说,那是我太傻。别看他现在当着大家面前再三发誓,其实最多只能收敛几天,只要再有一点点儿矛盾,就又是一顿打——下次也许我真就被打死了。”   “所以,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回吴家了!”   吴强听了就跳起来,“给你脸你不要!我打不死你!”才要挥拳,却见大家都怒目相视,便道:“我不过吓唬吓唬她。”说了自己也觉得不信,便讪讪地走了。   没一会儿,吴队长和媳妇一同过来劝蔡颖,又请了人来帮忙说情,只是蔡颖已经下定决心,谁劝也听。   吴家人看软的不行,又想来硬的,一家人趁蔡颖带着小豆在知青点儿的时候想把人绑回去,没想到蔡颖随身带着一把菜刀,拿出来就要拼命,倒把人都吓了回去。   消息传了出去,又有许多知青前来看望,吴家人倒不敢过来了。   有一天吴强出门办事,一早走了,半夜才被人抬回来。原来他正在走路时被人从头上套了个麻袋,然后就是一顿打——打得十分严重,比蔡颖还要重几分,动也不能动的被扔在路边,后来还是路过的人发现了告诉了吴队长将人弄回来的。   这一顿打,加上在外面冻了半天,吴强在炕上躺了好久,再没力气去找蔡颖的麻烦了。   吴队长自然暴跳如雷,找到了公社万书记,调了各生产队的民兵找凶手。   其实谁打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   鲁盼儿在家里悄悄问杨瑾,“陈大为用的什么办法?怎么查不到他们?”   陈大为也是北京的知青,现在在红旗七队插队,人长得眉清目秀的,可脾气火爆,打起架来不要命,是知青的头,向来没人敢惹。   “陈大为、钱进几个策划了好几天,当然要做到天衣无缝。打人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还有啊,送吴强回来的那个人也是陈大为安排的,目的是混淆打人的时间地点,让他们什么也查不到。”   “噗,”鲁盼儿也没想到,捂着嘴笑,“吴队长还特别感谢那人呢。”   吴队长率领民兵们闹了大半个月,最后什么也没查到,只得不了了之。忽然有一天,被人提醒了想起来,自己经常去公社的,若是真与知青们结了仇,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在路上被套了麻袋打个半死,竟又害怕了。   于是他便同意把蔡颖和小豆的口粮分了出来,又退回了蔡家送的嫁妆等财物,知青们又帮着置办些日常用品,蔡颖就带着小豆在正式在知青点儿住下了。   会计账本到底还是交了,吴队长本来想让亲戚接下,可大家都反对,最后由小春婶儿接了过去。   只是离婚究竟没有离成,公社的万书记与吴队长是亲家,硬是卡着不给蔡颖办手续,谁也无可奈何。 第87章 我会识人   蔡颖的事情过去了, 鲁盼儿才有机会出门,她要把从上海带来的东西给田翠翠送去。   田翠翠自然听到蔡颖被打的事儿, 见了面便先打听情况,叹息了一会儿说:“这些日子我爸妈一直催我赶紧相亲结婚,我就说嫁人有什么意思呢,蔡知青是北京人,长得又好看,脾气又温柔,还不是被夫家欺负,想离婚都离不了。我还是在娘家住着好。”   鲁盼儿笑了, “蔡颖是没挑对人,其实结婚挺好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当初还是我让你对杨老师好的,”但田翠翠并不服气, “不管是你们生产队,还是我们八队,嫁得好的女子才有几个?倒了婆家当媳妇不容易,还是在娘家舒服。”   田翠翠在娘家果然更舒服自在, 她田家上学最多的, 也最有见识的, 早当起家做起主了。若是嫁人, 哪里能找到这样的?   “找对象一定要好好挑, 先前我也遇过不合适的人,可千万不能着急, ”鲁盼儿传授了经验,便拿出了尼龙袜子、小镜子,还有织好的羊毛袜、羊毛围巾、新做的的确良衬衫,“都是从上海给你带回来的。”   她选的东西,从来都十分对田翠翠的心思,田翠翠十分喜欢,却更好奇,“你们怎么想起来去上海的呢?”   “原本他就想带我出去转转……”鲁盼儿就说:“其实,他就是心疼我,觉得我每天太辛苦了,想带我出去玩儿。”   田翠翠啧啧几声,突然一把拉住鲁盼儿的手,“呀!你去上海换了一块表?”   鲁盼儿年前托田翠翠买到了一块上海手表,这次去了上海又换了一块江诗丹顿,“只差一点儿就一千块钱,我不想换的,可是他非让我换,说这块表是坤表,更适合女人戴,还有我们夫妻带一样的表更好——那块上海牌的表就给跃进,他长大了有块表方便。”   田翠翠仔细地看着江诗丹顿,想了想却说:“要么,我将来也嫁给有文化的人,就像杨老师一样。”   “你呀!”鲁盼儿点了点她的额头,“有文化的人也不全是好人。”   “我知道,”田翠翠就大声笑了,“我会识人,你放心吧。”   田翠翠做了两年生意了,早见过许多人,经过许多事儿,鲁盼儿并不担心她,见屋里没有别人,便关上门拿出一件内衣,“这是穿在最里面的。”   田翠翠一见脸就红了,“怎么还有这种衣服呢?好羞人!”   “我原来也不知道,后来到妇女用品商店见到了才明白,上海女子都穿着,身形挺拔,听说还能防止下垂。”说着帮田翠翠换上,系好胸前的一排小扣子,“尺码还合适——因为布票不够,不能多买,不过我回家后已经琢磨明白了,等买了白棉布再给你做两件换着穿。”   鲁盼儿这一次上海之行,把胸罩带回了红旗九队,从她和田翠翠开始,大家慢慢地都用了起来——不只穿起来好看,干活儿也便利。   一转眼,就出正月了,阳历也将进入三月。   鲁盼儿接到公社的通知,要求九队的民办教师到襄平县参加培训。   杨瑾听了说:“这样的培训我也参加过,县教育局会带着老师们统一备课,还讲一些教学上的问题,还是很有用处的。正好,我们一起去襄平,我们去看看小郭,再带你见见师兄。”   鲁盼儿曾经无意间听章丽雯说起公公有许多学生都当了领导干部,只要随便说句话就能帮杨瑾解决户口问题,可是杨瑾似乎很不屑,从没有提过那些人。   眼下,他笑着说起的师兄显然并非那些人之一,她就着急地说:“你怎么不早说,我们只给小郭从上海带了礼物,却没给师兄买!”   “不用的,我前些时候在小郭那儿淘了几本旧书,他一定喜欢。”   “我第一次上门,只带几本旧书,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师兄是个淡泊名利,不在意外物的人,这一点他最像我父亲。我们去看他,若是带了贵重的东西,他一定会生气,再让我们带回来。”   鲁盼儿再三思忖,杨瑾并没有亲人,这位师兄也就是他的长辈了,总觉得第一次见面空手不大好,就准备了两斤葵花子,两斤花生,“自家种的,这样总行了吧?”   “很好了。”杨瑾点点头,“师兄很有学问,我特别喜欢听他的教导,可是,他在县委的处境很不好,只能韬光养晦,我也就不方便经常过去看他。”   杨瑾成分不好,不能上大学,不能参加招工;他的师兄在县委日子也很艰难;鲁盼儿感觉出他淡淡的伤感,赶紧说:“我想师兄一定希望你在红旗九队平平安安地生活吧。”   “我之所以到红旗九队,就是师兄替我选的。果然,在这里我避开了外面的风波,还遇到了你。”   “这么说,我很感谢师兄,他不只帮了你,还给了我们相互认识的机会。”   “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两人到了襄平县,却先去了小郭家。   原来杨瑾的师兄虽然任襄平县副县长,可一直被排挤,时常在下面的乡里搞调研,总要打听清楚才能上门。   小郭和嫂子听了他们去了上海,又是惊讶又是羡慕,“我们俩一直想去上海看看,可商量了多少次,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没去成,不想你们说走就走,现在已经回来了!”   话题自然一直围绕着上海,听着他们一直在说豫园、外滩的景色和商店里的供应,小郭就问:“那边古钱市场是什么行情?”   杨瑾摇摇头,“我们这次就是出去看看风景,再买些东西,并没有打听古钱的行情。”   小郭就捶胸叹息,“你怎么不带一些钱币过去?那边的价一定更高,真是可惜了!”   杨瑾就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我遇到了古钱就都收藏起来,只有花钱的,却没有卖出去换钱的。”   “收藏了东西就成了死物,只有卖出去才是钱呀!”   “我们都是平常过日子的人,钱够用就行了,倒是东西留着还可以时常看看。”   小郭就转过身,“鲁老师,你管管杨瑾,谁还会嫌钱多?偏他留着那些旧东西,不换成钱有什么用?”   鲁盼儿就笑了,“他刚给我买了手表,还有留声机,家里日常用度也不缺,并不急着用钱,喜欢留就留着吧。”   “你们真是一家人,说的话也一样!” 第88章 恭喜班长   小郭一家四口人住着一个小院, 正屋三间,东厢西厢各两间, 杨瑾先前到小郭家时就住在东厢,现在还是依旧。   晚上,鲁盼儿安置下来,免不了与杨瑾说些悄悄话,“你怎么能与小郭认识呢?”小郭是土生土长的襄平人,而杨瑾是北京的知青,看言谈举止,也不相像。   “说起来也巧, 那次也是因为民办教师培训,我到了襄平县, 在街头遇到一个人推着平板车,上面有个西周的青铜小鼎没捆好摇摇欲坠, 就提醒他小心摔坏了,结果他说摔了也不要紧,反正要送到废品收购站。我想着东西被毁了太可惜,便买了下来, 正好被小郭的父亲看到, 便邀请我去家里鉴定一件文物……”   “郭叔解放前曾在北京的当铺当过伙计, 耳濡目染, 喜欢上了这一行, 我们因此成了忘年交,时常在一起讨论文物方面的知识。”   “时间久了, 我就认识了小郭。”   “后来郭叔和郭婶搬到省城大儿子家,小郭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了。”   鲁盼儿便问:“郭叔知道小郭卖古钱吗?”   “当然是知道的,”杨瑾就说:“小郭的学问都是郭叔教的,可他却不是真心喜欢古物,更在意每样东西值多少钱,也靠着这个过上了好日子。”   “郭叔以前生过气,后来慢慢想开了,对我说反正都在中国人手里,放在哪家收藏还不一样,儿孙日子过得好,他也高兴。”   小郭家条件确实好,吃的都是大米白面,他和嫂子穿着毛料衣服,两个孩子的衣服都新新的,上面没有一块补丁;三间正屋专门有一间做客厅,摆着沙发、茶几、立柜等家具,收音机、照相机、录音机、留声机样样俱全,还有鲁盼儿第一次见到的暖气。   每间屋子靠着墙都挂着一个暖气,用铁管子连到厨房的灶台下面,烧着火暖气片和管子里的水就热了,房间里特别温暖。   鲁盼儿也就理解了,“老人都是这样的,盼着孩子好。”。   杨瑾环视四周,“我们盖新房子时可以参考小郭家的格局,也安上暖气,好不好?”   安了暖气屋子里又温暖又干净,可是暖气和管子都是铸铁的,一定很贵,而安暖气要在盖房子前先埋好管子,特别费工夫,鲁盼儿有些担心,“会不会花钱太多了?”   “会多一些,可那是我们的新家呀,也许我们会住一辈子的。”   鲁盼儿一下子就觉得花多少钱都是应该的了,就靠在杨瑾的肩膀上点了点头,“我们一定要盖最好的房子!”   想到他们的家,杨瑾也充满希冀,“等天气再暖和些,我们就盖房。”他们便怀着美好的憧憬,讨论新房子应该怎么盖,因说得兴奋,竟不困了,索性又起来找了纸笔画了下来。   第二天的民办教师培训就在襄平高中,鲁盼儿见到了赵校长,他是教育局请来的培训老师。   赵校长也认出了鲁盼儿,上课中间就点了她的名问:“小鲁老师,刚刚我讲的内容能听得懂吗?对民办教师实用吗?”   鲁盼儿就笑着站起来回答:“能听懂的,大部分也很实用,可是,也有几一些在农村很难做到——比如定期进行集体备课,农村的学校分散在各生产队,而每个学校老师也少,就比如我们红旗九队,现在只有我一个老师。”   赵校长又详细问了情况,“农村的情况的确不够正规——我会向教育局反应,还是要加大力度增加培训次数,适当增加民办教师的数量,改善教学环境。”   课后,赵校长又单独留鲁盼儿谈话,“这一年来,你弟弟表现很好,可以称得上品学兼优,开学后,学校准备提前解除他的留校察看处分,你就放心吧。”   鲁盼儿真是高兴极了,“谢谢赵校长,也谢谢学校的老师们。”   “我们也要感谢你这个负责懂事的小‘家长’!”赵校长就笑了,又说:“其实,鲁跃进经历了这次处分并不是坏事,他成熟多了,也改掉了毛毛躁躁的坏习惯,对他将来的工作和学习都是莫大的帮助。”   鲁盼儿认同地点点头,“跃进是长大了。”   “以后在教学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赵校长摆摆手,“你要是不着急的话,在襄平多住一天,明天高中就开学了,还可以见见同学们,他们都挺想你的。”   “我也正这么想的。”第二天,鲁盼儿果然过去看同学们。   许琴正带着大家打扫教室,见了人就惊叫了一声,跳起来拉住鲁盼儿,“班长,你来了!”   鲁盼儿点点头,把自己从上海带来的糖分给同学们,“我结婚了,请大家吃喜糖吧。”   大家都惊呆了,“班长结婚了?!”   “是呀,我已经满十八周岁了。”   许琴瞪大了眼睛,突然想了起来,“我们应该恭喜班长!”   同学们才想了起来,纷纷笑着说:“恭喜班长了!”   可是许琴又嘟起嘴问:“可是,班长,你怎么没请我参加婚礼呢?”   “那时候学校正放假,听说你回了北京,就没有通知你。”鲁盼儿笑着解释,又赶紧说:“等你们今年毕业了,都去我家玩几天,我陪你们看看农村。”   “这样的话,我就不生气了。”许琴说着,又细看鲁盼儿,“班长,你变了好多——比过去漂亮了,还有,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   差不多所有的人都说自己比过去漂亮了,鲁盼儿照镜子的时候也发现自己的确很美,不只是因为换了发型,穿了新衣服,而是真正的甜美动人——从心里向外面透出来的,这是结婚带来的改变,许琴她们还都不懂呢。因此她只笑了笑,“我本来就比你大。”   “我也长高了许多。”许琴赶紧挺直了身子。   郑峰、赵剑等人都笑了起来,“许琴,你比班长差半头呢。”   许琴不服气,“我还能再长!”   大家都笑了,班级里热热闹闹的。   “是鲁盼儿吗?”   鲁盼儿一转身就看到了万红英嫉妒的目光,自己结婚时并没有通知她,不过她应该早听到消息了,也只当不知道而已。   不过,两人的矛盾没有必要让同学们知道,鲁盼儿就一笑,“正是我,来,吃颗喜糖吧,我结婚了。”   开学的时候,万红英穿着新做的毛料列宁服返校——班里虽然有许多县城的同学,可是没有一个人穿毛料的,而条件很好的许琴,也已经很久没穿新衣服了,她得意地想,自己一定会成为大家目光的中心。   可一进教室,她就看到了一件穿着毛呢大衣的背影,高高的个子,挺拔的后背,细细的腰,婶婶有一件差不多的大衣,但穿起来却没有眼前的人好看,而这个人……居然是鲁盼儿!   万红英盯着鲁盼儿,挑剔地打量着她。   可是,鲁盼儿越来越出色了,简直一点儿毛病也挑不出来。她不只穿着贵重的衣服,剪了漂亮的发型,更是容光焕发,美丽动人。   万红英僵硬地拿起一块糖,勉强说了一句,“挺好的。”   可鲁盼儿早转了过去继续与同学们说说笑笑。   难道自己一辈子都比不过鲁盼儿了吗?   不,万红英紧紧地握住拳头。 第89章 殷切期望   杨瑾约好了时间, 带着鲁盼儿去拜访师兄。   一见面,鲁盼儿就被张春煊副县长的儒雅风度折服了, 张副县长与总是一脸严肃的万县长不同,与亲切和蔼的罗书记也不同,他看起来不像一个副县长,而是像一名学者。   杨瑾与他很像,不是长相相似,而是气质非常一致。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副县长看到鲁盼儿也赞许地点头,握着手笑道:“我就知道小师弟的眼光一直不错……”   鲁盼儿就不好意思了, 小声说:“我没那么好吧。”   “你这是说我眼光不行?还是说小师弟眼光不行?”   鲁盼儿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   师兄就笑了,“小鲁有些紧张, 我很可怕吗?”   “不是,我是第一次跟副县长离得这么近。”   师兄请她坐下, 又给她倒了水,“是不是第一次喝副县长倒的水呀?”   鲁盼儿被逗笑了,“果然是第一次。”   “那这水有什么不一样吗?”   “还真没有。”她已经一点儿也不紧张了。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杨瑾拿出那几本书,“在一家旧仓库里找到的……”   “襄平县在宋代时期的历史资料, 真是难得呀!这几年我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 最需要这些了。”张副县长珍爱地捧起书, “走, 我们去书房吧。”   副县长家很朴素, 甚至比不上小郭家,却有一个特别大的书房, 书架把墙全遮住了,中间放着一张写字台。大家坐在写字台周围说话,鲁盼儿便知道了襄平县的许多历史事情,原来她的家乡襄平县曾经发生过那么多重要的事件,有过那么多风云人物……   鲁盼儿正听得入迷,杨瑾却笑着站起身,“我们该走了。”   张副县长抬起手腕看看表,“居然这么晚——是该走了,县委大院要锁门了。”说着打开书柜,拿出一个信封,“小鲁,送给你的。”   看起来里面装着钱和票证之类的,鲁盼儿赶紧摆了摆手,“我不要。”   “不能不要!”张副县长硬塞到了她的手中,长长地叹了一声气。“还是在抗战的时候,我跟着老师和师母辗转到了后方,他们把我当成亲儿子一样。现在老师唯一的小儿子到了襄平,不用说接到家里,就连公开承认都不能。”   杨瑾就笑着说:“我已经得到师兄很多帮助了。而且,这样对我们都更好。”   鲁盼儿能理解,“我结婚时舅舅没有过来,就是因为怕影响我。”   “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形势迟早会好转。”张副县长拍拍杨瑾的肩膀,“你在农村参加劳动的同时,一定不要忘记读书。”   “我一直坚持学习,师兄上次给我的书目已经都看完了。”   “很好。”张副县长又转向鲁盼儿,“希望小鲁老师也不要被生活琐事缠住,还能不断进步。”   感觉到张副县长对杨瑾和自己殷切的期望,鲁盼儿就郑重地答应,“我会努力的。”   张副县长便将他们带来的东西提了出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东西带回去。”   鲁盼儿当然不肯,“我们红旗九队是工分最高的生产队,家里不缺粮食,这是自留地里种的。”   “盼儿第一次过来,她亲手种的粮食,师兄务必收下。”杨瑾也说。   “小鲁第一次过来,我就破例了,”张副县长勉强留下东西,却严肃地说:“下次再来,什么也不许带了。我虽然停职了,可待遇和工资却还保留着,一个人根本用不了。”   师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鲁盼儿也没有看到其他人的照片或者用品,心里很是疑惑,却不好问,只能答应着,“我们日子过得也不难呢。”   “红旗公社偏是偏了些,但民风淳朴,还是不错的。你们就在那里好好学习,好好劳动。”   “好的。”   从襄平县回来,红旗九队的小学就开学了。   鲁盼儿回到学校上课,杨瑾则准备盖房子。   鲁家本来就在生产队的边上,可吴队长给杨瑾划的宅基地还要更向西一些,紧紧靠着山,与其他人家隔了一片玉米地。   社员们都说位置偏僻,吴九爷就说:“挑了离队部和大路这么远的地方,一定是二狗子故意的,村里也不是没有别的空地,我去找他!”   杨瑾和鲁盼儿急忙拦住,“整个红旗九队才多大,能远到哪里?而且那边人家少,清清静静的也不错。”   “杨老师是北京来的人,鲁老师也去过上海见过大世面,既然觉得那里还行,那就这样吧。”吴九爷就问:“你们是想盖土坯房还是砖房呢?”还在杨老师和鲁老师结婚的时候,吴九爷就说过要帮他们张罗着盖房子,现在果然主动出面了。   担心他们不懂,吴九爷就又细细地讲给他们听,“土坯房看起来不好看,但住着也一样,买的料少,大家出把力就盖出来了;砖房就贵了,买砖就要好几百块钱。”   “还是盖砖房,”杨瑾就说:“我前些天到襄平县定了红砖和一些木头,过几天就能运来。”   既然杨老师定了砖,吴九爷就笑着说:“砖房当然比土坯房好,又结实又亮堂,还省了打土坯。”又感慨地说:“现在盖砖房的越来越多,年轻人已经不大会打土坯了。”   宋大夫就笑话他,“吴大爷打土坯最行了,如今闲着,不如打些土坯重新盖个土坯房住!”   九队大部分人家都住上了红砖房,住土坯房的没几家了,都是些困难户、五保户什么的,于是吴九爷就向宋大夫嚷道:“你才去住土坯房呢!”   “我又没想打土坯,当然也不想住土坯房!”   大家看着两个老头儿斗嘴,嘻嘻哈哈地笑。   斗了嘴,吴九爷精神倍增,就发下号令,“趁着春耕前,先把房子盖起来,村里男人有空都来帮忙,也不用工钱,你家每天只要招待一顿饭就行。”   这正是红旗九队的规矩,不论谁家遇到盖房子的事,都是全村人一起来干活,不算工钱,但要招待饭菜。   不过,盖房、结婚之类的大事也约定俗成由队长张罗,因为吴队长在红旗九队不得人心,所以吴九爷才会出面。   杨瑾和鲁盼儿就赶紧答应,“当然要招待饭菜的。”   “鲁老师平时上课,就让我儿媳妇帮忙做饭吧,”   “小春婶儿茶饭好,我原来也想请她帮忙呢。”鲁盼儿笑着点头,又说:“这么多人,恐怕小春婶儿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请蔡颖姐过来打个下手怎么样?”   虽然帮忙做饭与盖房子一样都不要工钱,但能免费吃一顿饭,而盖房子招待大家的饭菜自然是好的,鲁盼儿就想着蔡颖一个人开伙不容易,又不好每天叫她到家里吃饭,如今有这个机会,便将她加上了。   吴九爷心里雪亮,“鲁老师说的不错,她们俩个人更能宽裕些。”   既然说定了,就约好动工的日子。   鲁盼儿与杨瑾到公社买酒买烟买肉,又找陈婶儿等几家换了些鸡蛋和大米,一切准备停当。   家里招待的饭菜好,大家愿意来干活,也肯下力气,没几天,地基就挖得差不多了,接着墙便一天天高了起来。 第90章 双喜临门   虽然过去的旧习俗差不多都废除了, 但是盖新房上梁在红旗九队还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在这天要请大家吃米糕的。   杨瑾便安排在学校放假的星期天。   这天鲁盼儿早早起来, 端了大米到院子里,,就见蔡颖背着小豆在站在门外,便笑着说:“怎么来这么早?春天早晚凉,孩子别冻着。”赶紧开了门。   “刚刚醒了一次,吃了奶又睡了——我给她包了冬天的厚被,不怕冷的。”蔡颖进来就说:“我来磨大米吧。”   鲁盼儿就招呼她进屋里,“这是体力活儿, 一会儿让杨老师做。”   “这些天杨老师累坏了,你这么早起来一定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呢。”蔡颖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这些天心情放松,再没有愁容, 微微一笑更显得眉眼温柔。   鲁盼儿正是这么想的,便也笑了,“什么也瞒不过你。”便接过小豆送到屋里丰美身边,出来见蔡颖已经推着石磨磨了起来, 便赶紧过来一起推。   虽然石磨很沉重, 但是两个人一起用劲儿倒还轻松。手中干着活儿, 蔡颖又低声笑着说:“杨瑾很有修养, 你又体贴, 日子过得还真和顺。”   确实如此。   可蔡颖能想到自己会早早起来干活儿,也一样是心思细腻、擅长关心别人的。鲁盼儿便猜到蔡颖原来一定对吴强特别体贴, 但一腔柔情都付之流水了,所以才十分绝决地要离婚吧。   虽然支持她离开吴家,鲁盼儿免不了担心,“平时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还好,春耕时可怎么办呢?”   “我以前也不是没有背着小豆干过农活。”   “但是插秧还是不一样的。”鲁盼儿就把自己第一次插秧的艰难说了出来。蔡颖既然要与吴强离婚,吴队长自然不会再照顾她,今年一定安排她插秧的,“你毕竟不是农村长大的,身体也不如我好,再背着孩子,恐怕很难。”   “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去年插秧的时候你都熬了过去,我比你大好几岁呢,一样能行。”   人可能就是这样,没有退路也就坚定了。   鲁盼儿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呀!你们俩儿怎么这么早!”小春婶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声嚷着,“我来晚了!”   蔡颖赶紧拦她,“小点儿声,他们还没醒呢。”   小春婶儿急忙捂住嘴,“我就是大嗓门习惯了。”又推她们,“来,我一个人推就行,你们做别的吧。”   杨瑾打开门出来了,“我竟睡过了——推磨这样的重活儿还是我来吧。”   “你赶紧去新房那边吧,我公公带着修义他们一会儿就到了!”小春婶儿笑着说:“我们都能行呢。”   正说着跃进也出来了,他昨天才从高中回来,自然为的是帮家里干活儿,眼下衣服还没系好扣子,“我来。”说着上前就抢了下来。   “人都让我吵醒了。”小春婶儿就不好意思地说,嗓门不知不觉又高了。   蔡颖就提醒她,“还有两个没醒呢。”   “没事的,丰收和丰美是怎么吵也不醒。”鲁盼儿就与她们进屋烧火,看着大米面磨好了,又加了水、面粉、白糖、花生、芝麻和酵面,拿了四根筷子搅拌起来。三人轮流搅拌,直到把面粉搅成十分粘稠,一拉连绵不断的面糊才停了手,将面糊放在屉布上抹匀,最后把洗好的大红枣一个个地摆在最上面用大火蒸。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大米发糕已经蒸好了几锅,雪白雪白的发糕上面点缀着红色的枣,香甜的气味儿直往大家的鼻子里钻,再用刀将发糕切成一个个小方块,每块上面留着一个红枣,就做成了又好看又好吃的点心。   丰收和丰美醒了,“好香啊!”赶紧起床穿衣服进了厨房。   农家不常做这样精致的细点心,鲁盼儿就笑着一人拍了一下,“赶紧洗漱吃发糕,我们就去新房上梁!”   一串鞭炮响起,大梁慢慢升到屋顶,新房子最主要的部分就完工了!   社员们纷纷前来祝贺,鲁盼儿就把大米面发糕散给大家,“中午摆酒,大家都过来呀!”   吴队长带着吴强也过来了,接了发糕笑着说:“你们这边还真快,我们家新房上梁还要晚几天。”   原来吴队长给杨瑾批了宅基地的同时,也给吴强批一块儿,位置却又好得多了,正是知青点儿旁边的地,杨瑾开始盖新房,吴家随后也动了工。   吴强早结婚了,又有了女儿,分家出来也正常,但前面有蔡颖闹离婚的事,又赶在杨瑾批宅基地盖房子的时机,吴家做的这些事儿就让人不免多想。   不过,毕竟吴家还任着队长,掌着队里的权,他们家盖房自然也有人过去帮忙,两边倒像是比赛似的。   杨瑾和鲁盼儿毕竟打算得早,红砖、木料、暖气都先买好了,动工也早上几天,还是先上了梁。   上梁毕竟是喜事儿,鲁盼儿就一笑,“那就恭喜吴队长了。”   吴强走过来对蔡颖说:“这次分了家,我们搬出来住,以后两边各自过日子,你也就别生气了,上梁那天回家蒸发糕吧。”   蔡颖理也没理他,接了鲁盼儿手里的空盆转身走了。   吴强就说:“鲁老师,你可是我们红旗九队的人,怎么不帮我劝劝蔡颖,反而跟着杨老师纵容她回知青点儿?他们知青是不得已到我们这里来的,总想着飞出去,我们要一条心对付他们!”   真是没想到吴强的心思这样龌龊,鲁盼儿觉得恶心,才想骂他一句,一口酸水就涌了上来,赶紧压了下来。   “呸!谁跟你一条心!”小春婶儿只当她新媳妇脸嫩,不好意思说难听的话,就替她开骂,“你还有脸来离间杨老师和鲁老师呢?我们红旗九队的名声都让你丢光了!”   蔡颖的知青同学们早将她被丈夫打伤的事传了出去,提到欺负知青的事,免不了要说一声红旗九队,大家都跟着没脸。   吴强本希望借此机会将蔡颖劝回来,想由此如今被小春婶儿一嚷,便赶紧心虚地走了。   可鲁盼儿胃里的不舒服却更重了,也许是今天起得太早了?或者是吃了大米发糕反酸?她用力忍着,可还是没有忍住,终于吐了。   丰美看到了赶紧跑过来,“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的,可能肚子不太好,吐了就不要紧了。”   “杨老师,你家鲁老师有了!”小春婶儿已经在一旁笑着大声喊:“今天上梁,又有喜信儿,真是双喜临门呀!” 第91章 憧憬未来   鲁盼儿想拦住小春婶儿, 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大嗓门一嚷,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一起笑了起来,“果然是双喜临门!”   杨瑾几步跑了过来,手足无措地拉住她,“怎么样?我去请宋大夫看看。”   “宋大夫不就在这儿吗?”他今天也来帮忙上梁呢。   “我居然忘记了。”杨瑾就说:“我去喊他过来。”   “喊宋大夫过来做什么?”鲁盼儿赶紧拉住他,“我没事。”   “那可怎么办呢?”   小春婶儿看着他们笑得弯了腰,“怎么办?凉拌!什么也不用,有了身子就是这样的,过些天就好了。”   “不行, ”杨瑾摇摇头,“我还是先送你回家休息吧。”   “   我真没事儿。”鲁盼儿被小春婶儿笑得脸也红了, 又见社员们都笑着看向自己,恰好大米面发糕已经分过了, 就说:“我自己能回去。”   “还是我送你。”杨瑾转身向吴九爷了一声,“这边就请九爷帮忙,我先把鲁老师送回家。”说着推过自行车,让鲁盼儿坐在后座, 因路面不平, 便也不骑, 只推着走了。   鲁盼儿心里是懵的, 到了家躺在炕上才醒过神来, 又看跃进几个也都跟着回了家,围着她坐了一圈, 个个盯着她,就赶紧说:“我果真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小春婶儿跟着回来了,一进门又是笑,“你们一家干什么呢?女人都生孩子,别担心,再过几个月你们就都变成长辈了。”   丰美笑了,“那我就成小姨了?”   “我是小舅!”丰收又兴高采烈地提醒,“姐夫,你要当爸爸了!”   要当爸爸的人一直怔怔地看着自己,似乎正在看世界上最神奇的事儿。鲁盼儿就推他,“赶紧去盖房子吧,大家都在那边等你呢。”   杨瑾突然笑了,笑得那样欣喜和满足,“是呀,我很快就要当爸爸了。”站起身却一步三回头,“我先走了。”   “走吧。”鲁盼儿就又推跃进,“跟着你姐夫过去干活儿,中午吃过饭回学校,下周就别回来了,最后一学期要抓紧学习!”   至于丰收丰美,“你们就别去了,那边乱糟糟的,还是在家里帮着做饭。”   “这就是了。”小春婶儿就说:“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鲁老师睡一觉,中午我叫你起来吃饭。”   上梁这天的中午饭是最隆重的,鲁盼儿躺了一会儿怎么也躺不住,起身见小春婶儿和蔡颖正忙着,便洗了手切菜。   小春婶儿就笑着拦她,“杨老师可舍不得你干活呢——再说这么点饭菜,我们两个人足够了,不用你。”   蔡颖也说:“你再躺一会儿吧,今天早上恐怕是累着了。”   “我躺在炕上也睡不着,还不如起来干点儿活呢。”鲁盼儿果然觉得没什么了,“记得过去我妈怀着丰收丰美时一样下田,还有去年插秧时,小春婶儿不是也怀了孩子?”   “可是杨老师宝贝你呀!”小春婶儿想起来又笑,“连路都不肯让你走,一定要用自行车推回来。”   这一定会成为九队许多年的笑柄,鲁盼儿又羞又恼,可心里却还是甜的,便故做生气地转头,“我不理你了。”   “别笑了,”蔡颖就推小春婶儿,“鲁老师不好意思了呢。”   “好,我不笑了——哎呦,我还是想笑,从来没看到杨老师这样的,哈哈哈!”   蔡颖就对鲁盼儿说:“你别理她——这时候都会不舒服几天,过去了就好了,不能干重活儿,但也不能天天躺着,那样不容易生。”   “这话说得对,”小春婶儿笑够了,也来介绍经验,“我生儿子就特别顺,从肚子疼到儿子下生才半天时间,就是平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做好了饭菜,看着干活儿的人们回来了,就在院子里摆上了酒席。   杨瑾拉着鲁盼儿进了屋子,“怎么又起来了?”   “大白天的怎么躺得住?听说一直躺着反倒生孩子费劲儿,我也愿意起来活动活动。”   “那也要小心。”   “小春婶儿和蔡颖已经告诉我应该如何注意了,”鲁盼儿就笑着抽出手,“别担心我,你去陪大家吃席吧。”   “也不是担心,就是想看看你。”   其实鲁盼儿也想只跟他在一起,但这个时候,家里人来人往的,“晚上我们再说话儿。”   杨瑾岂不知道理,回去看看并没有人跟过来,便轻轻地在鲁盼儿脸上吻了一下,“舍不得离开你。”   既然成了夫妻,亲密的事自然没少做,可是大白天的,实在不应该!鲁盼儿脸都红透了,“你快走吧,要是让小春婶儿看到了,又不知怎么笑呢。”   杨瑾虽然被赶走了,可没一会儿又进来了, “早上吐过,现在一定饿了吧?”原来他让过大家,顾不上自己吃,先盛了一碗饭,又将各样菜都夹了些攒在一个大盘子里送了来,“你赶紧吃点儿。”   鲁盼儿原本已经好了,可见了这许多饭菜就又有些不舒服,“我还是等一等再吃吧。”   杨瑾就看了出来,“你想吃什么?”   “鲁老师一定想吃这个!”小春婶儿笑着走了进来,端了一碗酸菜心。   大白菜腌成酸菜,是红旗九队各家冬天里最常吃的,会过日子的人家,酸菜一直能吃到来年青菜长出来。   去年秋天,鲁盼儿便腌了许多酸菜,此时还有不少,今年拿出来做菜,小春婶儿便把酸菜最里面的心单独留了出来,洗净后切成小段送来。   腌好的酸菜心脆脆的,酸酸的,十分好吃——在农家,少有零食,家里做酸菜时就会把酸菜心留下给孩子们当小零嘴儿。   鲁盼儿小时候自然吃过的,长大了就习惯性地分给丰收和丰美,自己很少碰了。此时见了腌得微黄透明的酸菜心,刚刚的不舒服马上消散,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大口地吃了几块。   杨瑾到红旗九队好几年了,自然也尝过酸菜心,因觉得太酸并不喜欢,此时吃惊地道:“小心胃不舒服!”   “我倒觉得很合胃口呢。”鲁盼儿就着酸菜心将刚刚送来的饭菜也吃了下去。   小春婶儿就得意地说:“杨老师,别看你学问高,可女人生孩子的事你不懂。去年我怀着儿子时就特别想吃酸菜,可那时酸菜已经没了,没赶上。鲁老师倒是有福气,这时节还有酸菜呢!”   “原来这样啊。”   “杨老师赶紧去吃饭吧,下午还有许多活呢!”小春婶儿说着就将他赶走了,“鲁老师这边有我们,不用担心。”   直到晚上,家里才清静下来,小夫妻才有机会拥在一起说悄悄话,“真没想到孩子这么快就来了呢。”   “是啊——可是我怎么摸不出来呢?”   “我也摸不出来,听说还要过一两个月肚子才能变大呢。”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每天看看肚子长大多少,记在日记上。”   “真是好主意。”鲁盼儿就笑了,然后想起来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   “我要是能生双胞胎就好了。”   鲁家双胞胎是很多,杨瑾很喜欢丰收和丰美,但是想了想,“还是别生双胞胎了,肚子太大一定会很累。”   他什么时候都特别关心自己,鲁盼儿突然笑了,“大家笑话你了吧?这边小春婶儿笑了一天。”   是笑了,不过杨瑾没觉得丢人,“我早答应要好好照顾你的,别人怎么笑我都不在意。”   “我好幸福呀,我们的孩子也幸福。”   “还有我,我也幸福。”杨瑾轻轻拍了拍鲁盼儿,“早点睡吧,累了一天。”   鲁盼儿噗地笑了,“累了一天的是你。”   “我不累,”杨瑾算算时间,“上梁之后房子就差不多盖好了,剩下的都是些零活,可以慢慢做——你放暑假的时候,我们就搬到新家,山脚下比这边凉快。”   “我们的孩子也会在那里出生。”   憧憬着未来,他们的梦也格外美好。 第92章 地老天荒   鲁盼儿下课出了教室, 就见杨瑾跨在自行车上向自己笑着,“走, 我载你回家。”   鲁家虽然在村子边上,但其实又能有多远?一早他要去县城,便说顺路送自己过来,现在又来了,鲁盼儿就笑,“难不成又顺路?”   “这次不是顺路,而是闲着没事儿,就来接你了。”   “反正你总有借口。”话虽这样说, 可鲁盼儿心里还是很甜很甜的。   骑着自行车,一眨眼他们就到了家。   鲁盼儿一眼就看见炕桌上摆了好多东西, 最显眼的是透明玻璃瓶罐头,一个个红艳艳的山楂浮在淡红色的汤里, 她不由得生出了口水,迫不及待地想吃。   杨瑾赶紧打开了一瓶罐头,用勺子舀了一颗山楂送到她的嘴边,“这个是不是很合你的脾胃?”   酸酸甜甜的山楂正对上了鲁盼儿的胃口, “真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儿。”   一连吃了好几颗, 鲁盼儿才不那么急了, 不好意思地笑, “我太馋了吧。”   “怀孕了就是这样的。”杨瑾请教了几个人, 现在已经很懂了,又笑着喂她。   鲁盼儿就拦住他的手, 将勺里的山楂送了回去,“你还没尝呢。”   杨瑾接了,吃一颗就摇头,“太酸了——我不太喜欢。”却又打开炕桌的纸包,“这是话梅,也很酸的,我洗了你尝尝……”   “我自己来吧。”   杨瑾就按住她,“我把被子放下来,你靠着歇一会儿。”又随手打开了留声机,   鲁盼儿靠在炕上听最喜欢的《茉莉花》,杨瑾洗了话梅坐在她身边,送到她嘴里,“好吃吗?”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话梅,真对我胃口……”   “我就想着你能喜欢,买了好几斤呢。”   “鲁老师在家吧?”王大娘走了进来。   家里开着留声机,杨瑾和鲁盼儿就没听到门声,此时就赶紧关了留声机相让,“王大娘来了,快坐吧。”   杨瑾就笑着让道:“王大娘,尝尝话梅。”   王大娘不认得话梅,但年纪大毕竟有见识,瞧着炕桌上摆的一堆东西,自然就明白了,“都是酸的吧,我就不吃了,免得倒了牙。”   “动物饼干不酸,”杨瑾又拿过一个纸包打开,“王大娘吃这个。”   王大娘就拿起一块饼干,“呦,这小兔子做得又精巧又好看,我吃一个——可真香。”   杨瑾就把饼干挪到王大娘面前,“大娘多吃几块。”   “我尝一块就够了。”这样精细的饼干一定很贵的,王大娘是有分寸的人,赶上了尝尝就罢了,哪里能吃个没够?那成什么样子?只笑着说:“有了身子的人容易饿,鲁老师再到学校前包上几块饼干带着,饿了就垫一垫。”   杨瑾正是这么想的,见王大娘着实明白,就笑着问:“大娘,我们俩都没有长辈在身边,不知道孕妇还要注意什么?”   王大娘便捡重要的嘱咐了几句,再看看炕上摆的十来瓶山楂罐头、一大包饼干、一大包话梅、还有两罐麦乳精,谁家怀了身子的小媳妇也没见吃这么多好东西,又笑着说:“我没见比你还心疼媳妇的,鲁老师嫁了你真是享福呢。”   说着打开手里的一块布,“我来找鲁老师,是想做一件新衣服,娘家侄子结婚,总要穿得体面一些。”先前王大娘没觉得什么,哪家怀了孕的媳妇都一样干活儿,踩缝纫又不累,可现在就又想到,杨老师是不一样的,便笑着问:“也不知道鲁老师还做不做衣服了?”   “做,当然做。”鲁盼儿笑着接过布,虽然有了身孕,但其实并不耽误做缝纫活儿,“大娘想做什么样的?”   “我想着罩衣太土气了,穿着又不精神,就做你上次给宋大夫媳妇做的那种小翻领,下面两个兜的衣服。”   “大娘好眼光,那个样式又简单又实用,穿着还特别平整,”鲁盼儿笑了,“我给大娘量尺吧。”   看着王大娘走了,杨瑾就说:“以后别给大家做衣服了,要是家里用度不够,我去想办法。”   鲁盼儿已经将布在炕上铺开,又拿出画粉,算着尺寸划线,“当初我在村里放出口风给大家做缝纫活儿是为了挣钱,但除了挣钱,我也真正喜欢,还是要做的。”   杨瑾知道是实情,鲁盼儿的确喜欢摆弄这些,偏她手又巧,做的东西又出色,不只周围几个生产队,现在红旗公社,甚至附近的公社都有人专门来找她做衣服。再看她嘴角含着笑打开缝纫机,也就跟着笑了,“那就随你,不过不许做得太累。”   “我知道了。”鲁盼儿就脆生生地答应,然后踩起了缝纫机。   杨瑾在厨房做饭,听着“嗒嗒”的缝纫机声中又有鲁盼儿甜美的歌声,“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人将我笑……”便无声地笑了。   鲁盼儿身子康健,加之吃的又好,很快便将所有的不舒服都度过去了,肚子也微微鼓了起来。   这时候新家的红砖院墙砌好了,整座房子全部完工。。   虽然红旗九队有不少人家都盖了红砖房,但是用红砖砌围墙、又铺了地面的,杨瑾还是第一个,他甚至还很浪费地把大门到屋门的小路也铺了红砖,整套房子浑然一体,结实又气派。   房子的布局也与红旗九队常见的不同,四间正房有一间客厅,三间卧室,厨房则设在屋子北边,房子一旁又盖了仓房、鸡舍。   整套房子预先埋了暖气管道,各屋都安着银亮亮的暖气片,厨房的灶台里放着一圈厚厚的铸铁片,只要点了火,很快将热传到上面的一个铁水罐,烧热的水便与暖气片里的水来回流动,屋子里就暖和了。   眼下,屋子里就烧了暖气,新房子里的潮气散了出去,正好刷石灰——原来屋子里的墙面都抹上水泥,这样就不必粘报纸了。   杨瑾用一个大盆将石灰调好,然后用一个小桶盛了些,站在凳子上刷房顶,一下又一下,灰灰的墙就慢慢变白了,鲁盼儿在下面帮他递送东西,打打下手,“每次过来,新房子又变化了一些。”   “房子盖好了,剩下的都是琐碎的杂事,每做出一样,你就觉得变化了许多,”杨瑾笑着说:“你看,这墙第一遍刷的时候还不够白,也不够平整,总要刷三遍才行。”   很快墙刷好了,屋子里雪白一片,又干净又亮堂;陈建国师傅打的新家具搬了进来;屋后移了几株果树;院子里打了一口压水井;平整出一块菜园,红砖小路两旁撒了花籽……   还有,鲁盼儿才知道红砖院墙加了镂空花样的最顶部每隔一米左右留出的小垛其实是有用的,杨瑾在那里放了土,笑着问她,“我刚到红旗九队时,见许多人家房前屋后边角处都种了太阳花,就很喜欢,如今种在这里,会不会很好看?”   太阳花是杨瑾在书上查到的名字,生产队里的人都叫这种矮矮小小的花为“死不了”,因为这花最容易生长,随便有一点土,一点水,就会十分繁茂地开了起来,花朵五颜六色的,十分艳丽。   鲁盼儿微微眯了眯眼睛,仿佛看到红砖墙头上翠绿色的花叶,缤纷的花儿,美得让人心醉,她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如此用心地过日子。”   杨瑾抬头看着她笑了,“我原来不是过日子的人吗?”   不是过日子的人,在红旗九队并不是好听的话,指这样的人不认真参加劳动,对家庭不负责。   “当然不是!”鲁盼儿立即就否认,“你的农活干得比红旗九队的社员们都好,大家都佩服你,我更是相信你!”   “但是,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专注于过日子的人——你与我们不一样,虽然农活儿干得好,责任心特别强,可过去你的心思肯定不全在农活儿上,也不会完全用心于家里的琐事。”   “其实我说不大清楚——总之,你虽然什么都做得很好,但骨子里还是高高在上,远离凡尘——不过,现在你变了。”   “你还真敏感,”杨瑾怔了怔,“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认真地想了想,“你说的不错,我以为自己融入了红旗九队,其实过去并没有,直到我有了你,我们又了孩子,我才真正踏实下来。”   “过去的我,其实是没有根的蓬草,飘浮在半空,现在才慢慢沉下来,把根扎在实地上。”   “鲁盼儿,我跟你在一起,感觉特别心安。”杨瑾放下手里的活计,轻轻地揽住妻子。   初春的风轻轻吹过,新翻的土地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太阳撒下和煦的光,不远处的山上桃花打了花苞,一片温柔的粉红,鲁盼儿靠在他的肩膀上,觉得他们可以一直相依到地老天荒。 第93章 出乎意料   鲁家的房子盖好不久, 吴强的新房也上梁了。鲁盼儿每天到学校正从那里路过,眼见着吴家的房子一天天起来。   吴家的新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与知青点儿离得太近了,两处房子并成一排,差一点儿就连了起来。   无怪社员们纷纷私下猜测,吴队长不只想让蔡颖重新回到吴家,也要把知青点儿一并占了呢。   吴队长的私心太明显了。   鲁盼儿很瞧不上。   毕竟是一个生产队的,总要过去打个招呼的。   “恭喜,恭喜!”鲁盼儿只吃了块米糕就向吴队长媳妇笑着说:“要回去搬家了呢,你们忙吧。”   明明是吴强的新房子, 可是吴强的媳妇一直没有露过面,两处房子的房檐已经碰到一起, 蔡颖却更加疏远了。   今天大喜的日子,她把知青点儿的屋门关得严严的, 每一个过来的社员都会有意无意地看过去一眼,让吴队长媳妇心里很不舒服,现在见了鲁盼儿,更是一股无名火直往上蹿。   自从丈夫成了九队的生产队长, 吴队长媳妇儿觉得自家应该处处占上风, 偏偏这个鲁盼儿事事与自家作对, 更可恨的是她不但没有倒霉, 反而日子过得更好——就连这个盖新房子, 他们家的房子也压过了儿子的。   但是,哼!蔡颖, 鲁盼儿,对了,还有,吴队长和自己总要将他们一个个地都收拾了!   吴队长媳妇儿这样想着,扯出满面的笑容,“你和杨老师只管搬家去吧,我们乡里乡亲的,不用客气。”   鲁盼儿就坐在杨瑾的自行车上回家了,许多东西早收拾好了,打成一个个包袱,小件的大家抱过去,大件的就用自行车推——缝纫机是最沉最麻烦的,要拆开才能运过去。   从杨瑾到跃进再到双胞胎,都不让她动手,鲁盼儿便在新家里指挥大家安置东西,最宝贝的就是新相框。   相框正中是她和杨瑾在上海火车站前的照片,周围精心摆放着杨瑾过去的单人照片,鲁盼儿的毕业照,有跃进、丰收和丰美的,还有舅舅邮来一家人的照片。   “左边再高一点点,对了。”鲁盼儿向后撤了一步,仔细又看了看,“很好了。还有一个相框,现在还没摆满——不过过几天我们全家到襄平县照相馆照一张合影。”   丰收和丰美只照过一次相,每人只有一张一寸照片,此时最赞同,“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去?”   “那就下周去吧,也算是庆祝搬家,”杨瑾想了想说:“照了相我们去国营饭店吃饭,再到百货商店把家里的东西买齐。”   鲁盼儿点点头,“接着就要春耕了,再没有太多的时间。”   这一次家里照了十多张相片,有五口人的合照,有夫妻二人的合照,也有四姐弟的合照,还有每个人的单人照,回来又摆满了一个相框,挂在弟弟妹妹们的屋子里。   农忙也就悄然到了。   杨瑾就与鲁盼儿商量,“这次学校放假,你留在家里休息吧。”   “春耕这么忙,我怎么能留在家里呢?”鲁盼儿摇头,“我知道你担心吴队长安排我插秧,可怀孕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总不好再过份——其实就是插秧也没什么,去年小春婶儿怀着儿子时也一样插秧了呢。”   “不行,”杨瑾很坚决,“我不许你去插秧!”   鲁盼儿看他一脸严肃,就笑了,“你别担心,我又没说一定要去插秧。”   “就是不插秧,有许多重活儿也不能做。”   “大家都说这时候胎已经稳了呢。”   “已经显怀了,更要小心才是,”杨瑾温声哄她,“我参加队里的劳动工分一直是最高的,差不多够换一家口粮的,你每年还有三百块钱的工资,再加上我们的积蓄,不用担心家里的用度。你就留在家里,帮我们做饭送饭。”   他一直对自己很好,有了身孕之后就更心疼了,好像自己是个娇小姐一样。其实鲁盼儿是长女,从小就担起家务,管着弟弟妹妹,在学校又一直当班长,最是懂事能干,但现在竟被宠得会撒娇了,便靠过去环住他的腰,又将头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这样吧,如果吴队长安排的活儿不累,我就参加劳动,好不好?”   杨瑾看她俏生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抚了抚怀里的人,又爱又疼,“就是这么要强!”   虽然家里并不靠自己农忙假挣的工分换口粮,生产队的劳动也是自愿参加的,但在鲁盼儿的心中,农活儿是顶重要的,农忙假当然要参加劳动,尤其是最重要的春耕时节,一年之计在于春,决定着一年的收成呢。   红旗九队的社员们都是这样的想法,杨瑾在这里插队几年自然知道,也只能无奈地答应了,“吴队长要是再为难你,你可不能硬撑着干活了。”其实他并不反对鲁盼儿参加劳动,更多的是担心吴队长安排农活不公平。   清早,九队的社员们都出来了,今天的人格外齐全:青壮年自不必说,在家猫了一冬的老人,放了农忙假的学生,都来参加春耕,黑压压站了一片。   吴队长今天也格外威风,他将外衣披在身上,双手叉着腰,嘴里叼着一只卷烟,面向大家一挥手,“现在开始派活儿!”   红旗九队不大,每个季节队里的活儿都是固定的,而每个人干什么活大多也约定俗成,特殊情况就格外引人注目。   最近队里最引人关注的就是闹着要离婚的蔡颖了,到了给她派活的时候,大家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吴队长一定会安排她插秧。   这是他一惯用的法子,谁让他不高兴了,他就利用队长安排农活儿的权利为难谁。蔡颖受不了了,自然就回了吴家。   论理呢,蔡颖插秧是应该的。她这个年纪的妇女,正是身体最好的时候,插秧、收割这些重活儿都能干。   先前去拨秧是因为嫁到了吴家受照顾。   但眼下,情况又不一样了,蔡颖背着几个月的孩子下田,的确艰难。   “咳、咳!”吴队长咳嗽了两声,“蔡颖,你去拨秧。”   还真是出乎大家意料,吴队长没有为难蔡颖!   知道大家都猜自己会为难蔡颖,吴队长偏不! 第94章 许多策略   蔡颖离开吴家后, 吴队长在外面一直很强势,阻止了儿子和媳妇离婚, 又划了宅基地盖了新房子,让大家觉得自家有本事,日子过得不差。但其实他,不,不只他一个人,整个家里都觉出儿媳妇的好,都后悔了。   第一个,吴强没了媳妇, 孤枕难眠的时候有多难受自己最清楚,且他不蠢, 明白若是离了婚,再想找蔡颖这样的根本不可能;第二个, 吴队长媳妇儿,也就是蔡颖的婆婆,平时总觉得儿媳妇哪里都不好,如今再没有人可挑, 反而要重新担起一大家子做饭洗衣的活儿, 没两天就累得受不了;第三个就是吴队长, 儿子打伤媳妇, 丢脸不算, 又有请民兵抓人欠下不少人情,如今拦着公社不办离婚手续也要给万书记送礼。   所以, 吴队长越想越懊恼,“我们可真是亏大了。”   吴强便骂起了妹妹,“都是卫红,每次回娘家都要挑事儿,我跟蔡颖打架就是因为她。”   “对,对,要不是卫红回娘家,也不能有后面的事儿。”吴队长媳妇也赶紧把责任推出去。   其实呢,卫红是有错儿,但骂人的是媳妇,打人的是儿子,吴队长心里还是明白的。他原本脑瓜就好用,先前吴强能娶了蔡颖,就是他出谋划策,认真一想,“蔡颖毕竟是知青,与嫁了人就再没想过离开夫家的农村妇女还不一样,一味来硬的不行,还是得哄。”   “我已经哄过了呀?”吴强摇摇头,“她理也不理我。”   “她见了我也不招呼。”吴队长媳妇儿也说。   “一个孤身女子在外不容易,何况她还带着孩子。眼下正要春耕,你们就看我的吧。”吴队长思谋过后,就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不料,蔡颖没有顺势接下轻巧活儿,反而说:“队长,让我插秧吧。”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吴队长没有想到蔡颖会反对,大家也都没有想到,很多人便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也有人轻声议论起来。   在众人的目光下,吴队长呵呵一笑,“你背着孩子,哪里能插得了秧?还是拨秧吧,总归做惯了的。”   “我能插秧。”蔡颖一点也不领情儿,平板着一张脸,一丝笑意也没有。   吴强嘟囔了一句,“你是不是傻呀?分不清好坏!”   难得小春婶儿没反驳他,却拉住蔡颖,“让去拨秧你就去拨秧吧,又何苦逞强呢!”蔡疑毕竟在城里长大,干起农活儿本就不如农村妇女,何况又多了一个孩子,“你不比我,有婆婆带着孙子。”   “我不是想逞强,而是想多挣几个工分,到了年底,我和小豆就能多得些口粮,养上几只鸡,每天给小豆蒸蛋羹呢。”蔡颖便提高了声音,“每人几行秧苗,我保证按时完成!”   在红旗九队,拈轻怕重只想挑轻巧活儿大家都瞧不起,而为了多挣工分,主动要求做重活儿却是社员们佩服的,小春婶儿便不吭声了,而这种情况,只要不拖累大家,队长更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吴队长不高兴,可也没办法,“愿意去插秧就去吧,太累了就说一声。”   蔡颖没有再说什么,但她的神情十分决绝,显然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怕累求饶。   派活儿还在继续,过了一会儿,就轮到了鲁盼儿。   吴队长就半笑不笑地问:“蔡颖都主动去插秧了,你也一样吧?去年你参加插秧,就干得不错嘛!”   要是没有昨天杨瑾的再三叮嘱,鲁盼儿恐怕就要答应了。   吴队长用的激将法,为了让自己能下田插秧,他甚至承认了去年自己插秧不错。   鲁盼儿骨子的倔强就被激发了出来,她虽然怀了身孕,但还是能参加最累的插秧,并且还会做得很好。   可现在的鲁盼儿却不想争强好胜地去插秧了,毕竟最重要的是孩子,她微微一笑,“我还能干得很好,却没有必要——没听说过哪个生产队安排怀孕的妇女干最重的农活儿。。”   吴队长嗤笑了一声,“穆桂英身怀六甲还能挂帅大破天门阵,鲁老师还没怎么样呢,就连插秧也不能参加了。”   过去的几任队长在生产队里都是一呼百应,十分有威信,偏偏到了自己,就没有一件事顺利的。   吴队长不觉得自己错了,却几次去请教万书记,整个农闲时都在家里用心琢磨,怎么对付红旗九队这群不听话的社员们。   首当其冲的就是鲁盼儿。   吴队长再三琢磨之后,觉得自己所有的不顺利都是从鲁盼儿开始的。   如果鲁盼儿答应嫁给万红宇,那么就不会有后面的所有事情了。   吴红不会被胡干事的许诺迷住了眼,一门心思嫁到了万家——最初吴队长也是愿意的,万家的条件比起女儿先前订亲那家不知要强多少,纵然万红宇有些不好,也差不多弥补——毕竟万家有权有势。   吴队长心底里一直想借着万家的权势成为公社干部,那可是真正有城镇户口,有工资的国家干部,不像生产队长其实还是农民。   但是,万家只给女儿办了户口、找了工作,却没有帮吴家的忙。   自己到现在还依旧生产队长,户口也依旧在农村,家也没有搬到公社。   女儿其实也不痛快,嫁到万家是奔着万家的条件去的,可真正要在一起过日子的还是女婿,而女婿毛病实在是太多了。   偏偏自家还什么也说不得,只稍稍提了一句半句的,万家立即就顶回来,红宇要是什么都好,就不会找农村姑娘了,何况还是你们家主动找上门的。低门攀高门,吴红又有什么办法,只得把火气都发回了娘家,尤其看不得哥哥对嫂子好。   所以,受气的就是儿媳了。   吴队长觉得自家媳妇、儿子、女儿都过了些,但是他恨的还是鲁盼儿。   如果鲁盼儿嫁过去了,非但这些事都没有了,自己还能因为是媒人,大有功劳,而与万县长、万书记关系更好。   于是,吴队长一心想整治鲁盼儿,只要与鲁盼儿有关的事,他都想方设法为难,可到了现在,鲁盼儿还过得好好的,不,其实是更好了。   她嫁给了知青杨瑾,婚礼办得很隆重;小两口过得甜甜蜜蜜,结婚后就去了上海,买回许多大家从没见过的好东西;盖了新房子,与红旗九队各家的都不一样,还安了暖气……   吴队长就是想安排鲁盼儿插秧,让她辛苦,最好再出点儿事,女人怀孕时很容易出事儿的。   但不管怎么恨鲁盼儿,吴队长都知道这些心思不能表露出来,安排一个孕妇插秧,怎么也不说不过去。而且,社员们一定会反对,现在生产队里不知怎么形成一种风气,专门跟自己做对。   一个人对上几十上百人,就是有队长的权威也不大够用,吴队长经常处于下风,不得不让步。   吴队长很苦恼,特别请教了万书记。   万书记过去在八队当队长时经历了好多类似的事,经验很丰富,便教了他许多策略。   这个冬天,吴队长只要有空儿就认真琢磨,现在一一说出来,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第95章 杨门女将   杨瑾站在鲁盼儿身边, 听吴队长说起了穆桂英就笑了,“穆桂英挂帅, 身怀六甲大破天门阵的事儿不是真的,而是后来的人们编出来的。”   杨门女将穆桂英挂帅,大破天门阵,阵中产子……这些故事在红旗九队流传很广,许多人耳熟能详,从没有人怀疑过那是假的。但杨瑾也是他们一贯相信的最有学问的人,先前好多事儿都证明了的,便都吃惊地问:“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杨瑾笑笑, “这个故事是有人特别编出来的。”   大家都不解了,“为什么要编个这样的故事呢?”   “因为宋朝太弱了, 靖康之难,宋徽宗和宋钦宗父子和许多皇室宗亲被金国掳走, 大半国家被金国占领,历史上最有名的国耻。男人们没有本事收复故土,于是编出一个杨门女将大败金国,骨子里就是想把责任推出去。”   “杨瑾, 你不信杨门女将能打仗就是瞧不起妇女!现在是新社会, 男女平等, 妇女也顶半边天!”吴队长立即严厉地批评他。   “不信杨门女将并不是说男女就不平等了, 也不是说妇女不如男子。”杨瑾一点也不急, 还是从从容容的,“就算杨门女将的故事是真的, 这些寡妇们上阵打仗是因为没有男人了,现在我和鲁老师结婚了,重活累活儿自然有我,怎么也不用让一个孕妇去插秧。”   大家就都笑了,“可不是,我们九队这么多男劳力,哪里用怀了孕的女人插秧呢。”   吴队长想了许多天的说辞,被杨瑾几句话推翻了,就冷笑一声,“怪不得大家都说杨老师不知怎么讨好媳妇了呢!”   这些天,村里一直有不少男人笑话杨瑾,说他疼媳妇疼孩子有些过了,但大家的笑话里多半是善意,到了吴队长的口中,就成了满满的嘲讽。   杨瑾倒是不恼,“谁都有母亲、媳妇、女儿,母亲生我养我,子欲孝而亲不待;媳妇为我生孩子很辛苦,怎么对她好也不为过;将来我有了女儿,想到她也会嫁人生子,一定要比儿子更疼些。”   一时之间,男人们倒还罢了,女人们就都站在了杨瑾一边,“可不是这个道理?谁不是娘生养的,知道孝敬娘,也应该知道疼媳妇!”   吴队长不知自己怎么又成了大家的对立面,一时之间拼命想怎么反驳,连派活儿都停了下来。   吴九爷生气地喝道:“去年春耕第一天就误了农时,水稻产量下降,今年派活儿就耽搁住了,你这个队长怎么当的!”   水稻产量下降,吴队长被全村人骂,自家也受影响,但是不知从何时起,他早不像过去一样把种田当成最重要的事儿,便不讲理地嚷道:“一个两个的,都不听队长派活儿,能不耽误农时吗?”   “那是因为你心思就不正!”小春婶儿就高声说:“蔡颖要插秧就让她去呗;鲁老师才怀了孕,正适合去拨秧,有什么可磨蹭的?派个活还扯杨门女将呢,我看你就是金兀术!”   金兀术正是杨门女将故事中最坏的人,大家就全笑了,“小春婶儿派活儿比吴队长还清楚,把吴队长比成金兀术也比得合适。”九队的水稻减产,大家分的粮食少了,不都是因为吴队长?在大家眼里,他其实比金兀术还坏呢。   吴队长听了心里不痛快极了,好不容易想出杨门女将做说辞,却被说成金兀术,就气哼哼地说:“杨瑾刚刚说了,杨门女将的故事是假的,当然也没有金兀术了。”   “虽然杨门女将的故事是杜撰,可金兀术却是历史上确有其人。”杨瑾笑着补了一句,“他是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第四个儿子,演义里便叫四太子。”   “看,我说的不错吧。”小春婶儿就得意地笑了,许多人也附和着笑,将吴队长笑得心里不自在极了。   意识到让鲁盼儿插秧是不可能的了,吴队长赶紧将活儿派了,不再面对大家别有含义的笑容,“大家下田劳动去!”   偏偏小春婶儿还在好奇,一路走一路问:“杨老师,没有了杨门女将,是谁把金兀术打败的呢?”   “岳飞、吴玠、韩世忠等大将都与金兀术交过手,这里面还真有一位奇女子,名叫梁红玉……”   小春婶儿就高兴了,“果然还是有女将军吧!”   “女将军”,吴队长听到都生气,就马上骂了过去,“你想当女将军呀,做梦吧!”   小春婶儿可不气馁,“现在不打仗了,不当女将军也没什么,可我要当生产队长保准儿比你强!”   许多人就嗤嗤地笑了,“红旗三队就是女队长,听说大家都挺服她的!”   听着大家的说笑声越来越远了,鲁盼儿的嘴角还向上翘着呢。   杨瑾还真是什么都懂,而社员们真是有趣儿。   至于吴队长嘛,到了最后,他也没给自己派活儿,不过自己就默认是拨秧了,毕竟小春婶儿提过,大家也都同意了。   陈婶儿也是这么想的,笑着向她招手,“来,我们在一处拨秧吧。” 第96章 相互吹捧   拨秧是俏活儿, 因此这里多是与吴队长有关系的人:吴队长媳妇儿、吴队长亲戚、吴队长的亲家……   唯独陈婶儿不是。   吴队长把自家人分去拨秧时也曾想把陈婶儿换下来,可是陈婶儿却自有办法, 始终没有被排挤出去。现在,鲁盼儿来了,她正好多了一个伴儿。   鲁盼儿也愿意跟她在一起,两人携手进了队部。   东北的春天来得晚,为了保障水稻有足够的生长期,只能提前在室内提前育秧。   春寒还没完全退去时,社员们就在队部的几间屋子里开始选种、浸泡、育秧了,屋子里的温度用炉火调高, 秧苗长了起来,天气也转暖了, 正好将秧苗拨下插到水田里。   “拨秧不难,就是要小心, 千万不能伤了秧苗的根,要么移到水田里就不容易成活了……”陈婶儿知道鲁盼儿是每一次拨秧,就笑着告诉她,“很容易上手的。”   确实比插秧容易得多, 而且拨秧并不蹲, 可以坐在木凳上, 鲁盼儿虽然怀了孕, 却也没觉得累。   一进育秧室, 大家赶着拨出一些秧苗,一把把的用稻草捆好, 看着运秧的人送走,接下来的活儿就不急了。   拨秧总要看着插秧的进展,一下子拨下太多不能及时插秧就会浪费,大家慢悠悠地扯着秧苗,说着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儿。   吴婶儿与她的亲家和几个亲戚说得十分热闹。   鲁盼儿就知道了为什么去年吴红和蔡颖能在育秧室里打起来,那时候拨秧的人更多,而活儿是一样的,大家闲着的时间更多,然后就生了事儿。   眼下吴队长媳妇与她家的几个亲戚凑在一起,分明要将陈婶儿与鲁盼儿晾到一旁。   陈婶儿仿佛没看到似的,一边拨秧一边笑着说:“我早知道你是好生养的,结婚没几个月,果然就传出喜信儿——而且这胎一定顺,你只管放心。”   鲁盼儿笑笑,“我没担心呢。”   “心里舒舒坦坦的,孩子就会长得好。”   “嗯。”   “唉,建军就是傻,”陈婶儿降低了声音,“人家首长的女儿能看上他吗?他向人家提了一句,立即就被回绝了,说是正在读书,没有心思谈恋爱,其实就是觉得他癞□□想吃天鹅肉——他再找不着你这么好的媳妇了,倒是杨老师有眼光,你们也很般配。”   也许陈婶是怕自己恨上建军,每次在自己面前都要骂他几句,鲁盼儿就摆了摆手,“过去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我现在跟杨老师挺好的。”   陈婶儿就又转而担心建国,“也不知道他第一次插秧能不能受得住?”   今年建国被派去插秧了,陈婶儿也没反对,他已经十八周岁了,在农村正是壮劳力,应该干最重的活儿。   鲁盼儿就笑,“先前陈婶儿还劝我不要担心跃进,现在到了建国,又白白操心干什么?”   陈婶儿也抿嘴笑了,“可不是!不过,当妈的心就是这样。”   鲁盼儿点了点头,她可不是随便应和陈婶儿,而是真有了这样的感触,自己肚子里的这个,还小小的,没降生到世上,可她已经开始操心——就比如今天,若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宝贝,自己早就去插秧了。   陈婶儿是过来人,什么都明白,“人正是这样的,所以我又是恨建军,又是怕他一心攀高枝儿,将来吃了亏。”又悄悄指了指那边的吴队长媳妇儿,“有苦说不出,还要在人前装样子……”   果然,吴队长媳妇儿正在向亲家比划着说:“小红婆家过的日子真像神仙一样:水不用挑,打开水龙头就流了出来;烧火也不用秸杆,而是用煤;还有啊,到了冬天,不用烧炕,有暖气——哎,鲁老师,万县长家的暖气可比你们家的还要好,县委大院有一个锅炉房,一进十一月就一起烧火,呦!屋子里暖和的跟开了春一样!你们家要自己烧火的,只能算是土暖气。”   鲁盼儿见吴婶儿把话头引到了自己身上,知道因为自家的新房加了暖气,她心里不自在了,就笑笑说:“县委大院那是集中供暖,我们当然比不了。”她和杨瑾也从没想过跟谁比,只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对了,集中供暖!我总记不住这些新名词儿!”吴队长媳妇儿就又说:“万县长生活可好了,经常吃肉,鸡蛋更不算什么,小红现在到了县委大院的食堂工作,中午还能免费吃一顿好饭好菜呢!”   陈婶儿就又笑着向鲁盼儿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你看,我没说错吧。”   鲁盼儿也回了她会意地一笑。   万红宇的乌糟事儿,红旗九队的人都会时有耳闻,吴红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吴队长媳妇岂不知道?但是,她再不肯于大家面前露出一句不好的,只能夸万县长家里条件好了。   自己只听着就是。   吴队长媳妇儿见鲁盼儿没吭声,便说得越发兴头,“女婿现在已经是一级工了,一个月二十二元的工资,小红前些日子也转成了城镇户口,当了学徒工,每个月也有十八块钱,小两口加起来一个月四十元,日子过得宽裕着呢!”   “啧啧,农转非有多难啊,可万县长一句话还不是办了!小红可是嫁到了好人家,我们红旗九队要算第一份儿!”吴队长的亲家赶紧跟着赞了一句。   三四个妇女便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吴队长媳妇捧上了天。   鲁盼儿只低头拨秧,忽听陈婶儿提高声音说了一句,“我家建军转干后工资每个月四十五元呢。”   那边的声音立即就没了。   陈婶儿是听不下去她们之间的相互吹捧了呢。   其实鲁盼儿也早不爱听了,且不说吴红嫁到万家究竟是怎么样的,只说就是真好,也用不着一次次地在大家面前吹嘘呀。何况从没见吴红带什么好东西回娘家,倒是吴家越发不安宁了,最近吴强打了蔡颖也与她挑唆有关。   只是,又何必理她们呢?   鲁盼儿便悄悄碰碰陈婶儿的手。   先前陈婶儿可是教过自己,就是讨厌吴婶儿,面子上也别露出来。   可是陈婶儿却反过手在鲁盼儿的手背上拍了一下,示意她不用管,又继续说:“建军从提干后每个月给我邮三十元钱,我让建国写信告诉他自己多留点花用,他就说儿女总要孝敬父母的,钱还是一样邮。”   吴队长媳妇儿恨不得立即骂陈建军就是个陈世美,再把二龙上次在队部里念的信叨咕出来,让陈建军的亲娘无地自容——可是在话就要出口的关头她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陈建军已经提干了呀!   公社差不多每年都有参军的名额,可参军去的青年一百个里面有九十九个要在复员重新回到生产队参加劳动,能提干继续留在部队的最多一个。   不过提了干,就像鲤鱼跳过了龙门一样,从此就完全不同了。   部队的军官,地位高,工资多,将来从部队转业回来到襄平县当国家干部,正能管着红旗九队呢。   只有万彩凤那样又蠢又傻的人才去得罪陈家,自家正要与陈家交好,所以今年派活,陈婶儿才能继续留下拨秧。   没想到陈婶儿非但不感谢,还主动与自己斗嘴。   可吴队长媳妇儿还是决定不与她面对面地呛声,憋得脸都红了。   好在这时候运秧的宋春妮回来了,进门就笑着说:“吴队长说今年天气暖和得早,要早点儿把插完秧,让大家多拨点秧苗呢。”   这边早准备了足够一平板车的秧苗,急忙帮她装上车,大家又回来拨秧,手下的活都加紧了不少,也就再没有人说话,屋子里静得只有拨秧和捆秧苗时发出的细碎声音。 第97章 油煎饺子   干活儿的时候, 时间过得最快。拨了几车秧苗后,就到了中午, 各家都来人送饭。   丰美过来把一个大铝饭盒打开,香喷喷的味道一下子就散了出来,“姐,赶紧吃饭吧。”   大家便都探过头看,“丰美,你做的什么饭呀,这样香。”   “昨天包的荠菜饺子,今天用油煎了了一下。”丰美笑着说:“去年春耕第一天, 家里就用油煎的荠菜饺子,姐夫说好吃, 今年就又做了——不过,去年是鸡蛋馅的, 今年是肉馅的,我煎得也比去年好。”   果然,每个饺子都用油煎得恰到好处,颜色金黄, 看起来又脆又酥。   陈婶儿笑着表扬, “丰美真长大了, 饺子煎得真好!”   虽然做成这样的油煎饺子, 是需要一定的厨艺, 但有人立即指出问题最关键的地方,“这得费很多油才行!”   红旗九队每年都会种一些大豆, 分给社员们做豆腐、榨油,每家都要精打细算,日常做饭只能用一点点儿的油,这样的油煎饺子就是过年也没几个人舍得做。   丰美却笑着说:“我姐夫说我姐怀着孩子要吃好的,我和丰收正长个儿也要吃好的,就买了一大桶油!”   杨老师对媳妇特别好,从不嫌弃鲁盼儿带着的三个弟弟妹妹,把他们也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妹妹一般。他恐怕不只买一大桶油,还买了许多别的好东西。只是杨老师与红旗九队的社员们不一样,买东西从来都不声不响的。不过既然在一个生产队,大家还是能知道一些,比如他家时不时地就飘出肉香;再比如有人过去串门,正好看见杨老师喂鲁盼儿吃山楂罐头……   不就是怀着孩子吗?哪个女人没经历过,可杨老师就把媳妇宠得过了份。   吴队长媳妇儿便不平地嘀咕了一句,“小心把家吃穷了。”   陈婶儿其实也觉得丰美用这么多油煎饺子太浪费了,但是既然陈家和鲁家不可能成为一家人,她就不必替鲁家心疼了,随口说了一句,“盼儿的日子才过得又宽裕又舒心呢。”   吴队长媳妇儿想反驳,可着实没有可驳的,只得闭了嘴。   鲁盼儿端着饺子,却不忙着吃,“给你姐夫送了吗?”   “姐夫让我先给你送,还让我问姐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社员们都在呢,鲁盼儿脸一红,“拨秧怎么能累呢,我挺好的,你赶紧给他送饺子去吧。”   “我去告诉姐夫。”丰美说着提起篮子蹦蹦跳跳地走了。   鲁盼儿也不看大家,低头专心吃饺子。用油煎过的饺子外面有一层脆脆的皮,咬在嘴里又香又酥,饺子馅里面放了许多肉,还有清香的荠菜,蘸点醋更是可口。过了怀孕最初的日子,她饭量增加了不少,将一饭盒饺子都吃光了才又去拨秧。   拨秧的确不累,而且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收工比大家都要早。   天还亮着呢,大家将需要的秧苗拨好,吴队长媳妇儿就带头回家做饭去了,大家也跟着散了。   鲁盼儿先到了家,赶紧做了饭菜。   这时节大家都特别累,也最需要补养,是以吴队长媳妇只管酸,她还是要弄好吃的。   鲁盼儿磨了大米面,用温水和好烙了软软的薄饼。   昨天买的肉多,包了饺子后她又炸了肉丸子,现在拿出一些加水,再洗点儿野菜撒进去,就是一锅好汤。   吃过饭泡上红小豆,明天煮一锅红豆饭,上面顺手蒸一盆蛋羹,又香又顶饿,中午丰美回来切点午餐肉炒饭,里面加些葱末就行,好看好吃还省时间。   一连几天,吴队长媳妇儿盯着送给鲁盼儿的饭菜,果然次次比自家强,便息了夸耀的心思,却打起了别的主意。   过了些日子,丰美回家了便问:“姐,我的抚恤金都用来盖新房子了吗?”   虽然当初自己把抚恤金的事告诉了弟弟妹妹们,但之后再没提起过。家里的钱虽然不可能分太清,但那笔抚恤金主要用来给他们几个上学用。   鲁盼儿便奇怪地问:“谁让你来问的?”   “吴婶儿告诉我的,”丰美就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她还说我的钱要我自己留着。”   丰收也说:“吴婶儿还告诉我,丰美的抚恤金有我的一半儿,让我也帮她存着,别给杨家花了。”   “那你们怎么说的?”   “我们就说都听姐姐和姐夫的。”   吴队长媳妇儿居然对小孩子挑拨离间,鲁盼儿很生气,严肃地告诉弟弟妹妹,“丰收丰美,你要记得,最亲的是我们一家人:我、姐夫、跃进、你们俩儿。再有人这样说,你们都不要理睬。”   双胞胎认真地点头,“我们知道了!”   自己的弟弟妹妹,鲁盼儿还是放心的,“你们洗手吃饭吧,我去给杨老师送饭。”   “我去!”丰收就说。   “我们一起去!”丰美也愿意去给姐夫送饭,弟弟妹妹们跟姐夫都很亲。   “你们还不是想去玩儿?”鲁盼儿就说:“吃了饭再过去,我先走了。”   这时候八队的那边的水利工程又开始了,杨瑾自然也要参加,不过他时常与生产队里负责灌溉的人换工,那样就可以看一天一夜稻田灌水后在家休息一天。   今天正好他在看着灌水。   夏日天长,杨瑾正赤足坐在水渠一侧的土坡上,背对着夕阳一面放水一面看书。   阳光撒了下来,稻田和水渠上面闪着潋滟的波光、他挺拔的身影和手中的书也被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鲁盼儿说不出的喜欢,轻轻走过去,“歇一会儿吧。”   “并不累。”杨瑾笑着抬起了头,“总比工地要轻松。”   但其实灌水却是大家都不愿意做的,一块田接着一块田,水既不能多也不能少,白天倒还好些,夜里不能睡,蚊虫又多,责任又大,还不如到工地出力干一天活儿呢。而且,工地现在又乱糟糟的了,很多人都偷懒,几个月下来,工程一直没什么进展。   “其实,你就是想多陪陪我。”   “嗯,”杨瑾承认了,“就是想陪着你,哪怕离得近些都好。”   “我也一样——拦着丰收丰美,自己过来送饭,就是想陪你。”鲁盼儿说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打开饭盒,盛了一勺喂他,“尝尝新摘的豆角。”   “自家种的菜就是好吃。”杨瑾接过勺子,“来,你也吃。”   “味儿是不错。”鲁盼儿就说:“过些天结得多了,我们晒些干菜,留着冬天吃。”   “到时候你就要生了。”   鲁盼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轻薄的衣服已经盖不住了,杨瑾的手覆了上去,“听说再长大一些还会动呢。”   “我也听说了,还真有趣呢。”   远远地两个小身影跑了过来,“姐,姐夫,我们来了。”   鲁盼儿就笑,“你们吃饭还真快。”   “我们不但吃完了,还把锅和碗都涮好了呢。”丰收和丰美就催,“姐夫,快点儿吃嘛,我们想接着听西游记的故事。”   鲁盼儿就说:“你们俩先去拨些青蒿,我们也就吃好了。”   丰收丰美没一会儿便拨了青蒿回来,将青蒿堆在一起点上火,散出特别的香气,蚊虫便不敢飞过来了。俩人便围着姐夫坐下听故事。   双胞胎仰着头看着姐夫,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原来妖怪变成好人骗唐僧来了!”又急切地追问:“接着怎么了?”   鲁盼儿不由一笑,弟弟妹妹从小就跟着杨老师学习,最佩服杨老师了。现在杨老师成了他们的姐夫,把他们当成亲弟弟妹妹一样关心,大家的感情越来越深厚,早是一家人了。   吴队长媳妇还想挑唆他们,孰不知双胞胎一回家就全告诉了自己,这会儿早把那些话忘到脑后,哪里能被挑唆了去呢? 第98章 我要参军   随着水稻开始分蘖、抽穗, 水田排了水,杨瑾又被派到工地去了。   七月里, 跃进带着所有的行李、书本、用品回家了,他已经从襄平高中毕业,与许琴并列第一年级第一,还获得了学校的三好学生奖状。   这样的成绩有多难得,鲁盼儿比谁都清楚,她拍拍弟弟的肩膀,“跃进,我真为你骄傲!”   跃进小心地扶着姐姐坐下, “姐,你别担心我, 我明天就去工地,参加劳动挺好的。”   “姐放心你, 就是在红旗九队参加劳动,也是最优秀的!”鲁盼儿努力笑着,其实她心里是很失望的。   去年,公社推荐的学生通过考试上大学, 她以为今年一定还会继续如此, 一直鼓励跃进努力学习, 可是到了现在, 考试上大学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出来。   还是在襄平县没有继续办灯节的时候, 杨瑾就分析今年的考试会被取消,但是鲁盼儿总还怀着一线希望——大学一定愿意收有文化有知识的学生。   眼下跃进已经毕业了, 还没有任何消息,他只能回到生产队。   自己想到了这些,跃进不可能不知道,他心里可能更伤心呢,只是懂事地不露出来而已。   于是鲁盼儿就起来抓了一只鹅,“今天你毕业回家,姐给你炖鹅庆祝。”   “姐,我不馋肉,许琴总给我肉包子。”跃进赶紧拦住。   “也不是全给你一个人吃,我也想吃鹅肉了呢,明天你去工地还可以给杨老师带去一些。”鲁盼儿借口多着呢,说着推开弟弟杀了鹅,顺便问起许琴,“她什么时候过来?”早说好毕业后请她到自己家住几天的。   “原来我们商量她、赵剑、胡一民都跟我一起回家,可是就在前两天许琴奶奶突然得了重病,她接到信就买火车票回北京了,大家商量后决定等她回来再一起来我们家玩儿。”   “原来是这样,”鲁盼儿就笑着说:“等同学们来玩儿的时候,我还给你们炖鹅吃。”   鹅长得大,肉也多,炖好了特别香,鲁盼儿盛出一半儿给大家吃,留出一半儿第二天带到工地,让杨瑾和跃进中午加餐。   杨瑾看到姐弟二人就笑问:“跃进毕业了?”   “嗯,昨天回家的。”   鲁盼儿就告诉弟弟,“你先去工地报个名,我跟你姐夫说几句话。”   看着跃进走了,杨瑾收了笑容摇摇头,“我问了一些人,都说今年上大学不会再组织考试了。”   “我也想到了。不过,就算不考试,跃进也有推荐的资格,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推荐。”   “去年这时候考试成绩已经发了下来,可今年还一点风声都没有。我再三打听,也丝毫得不到推荐上大学的消息。”杨瑾想了想说:“红旗公社朱干事主管教育,我们不如去问问。”   “也好。”鲁盼儿就决定了,“我这就去公社,免得耽误了跃进。”   妻子正怀着身孕,杨瑾自不放心,“我请假陪你去吧。”   两人骑着自行车到了红旗公社,因为正在大建水利工程,公社大院里留下的人并不多,好在朱干事正是其中之一。   鲁盼儿就把事情说了,“我弟弟在高中品学兼优,家里出身贫农,父母又是烈士,如果有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希望能考虑鲁跃进。”又拿出了跃进的奖状、成绩单,交给朱干事看。   这些情况朱干事早知道大半,如今又细看了奖状和成绩单,笑着点了点头,“按政策,鲁跃进的确是应该优先推荐。不过今年的名额还没下来,你们不要急,先让鲁跃进参加劳动,如果有了消息,我一定通知你们。”   既然如此,杨瑾和鲁盼儿也就放心地回去了。   八月里,天气又热又闷,鲁盼儿的肚子又大了一圈,更感觉不耐热。好在学校已经放了假,她便留在家里,也不下田,只做些缝纫活儿。   这天杨瑾突然带着跃进回来了。   鲁盼儿心里一沉,“是不是推荐上大学有消息了?”   “你别急,”杨瑾扶着她先坐下,才说了实情,“今年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前些时候就下来了,万书记截下来直接给万红英报了名,朱干事也是才知道的。”   鲁盼儿就气愤地说:“太不公平了!我要去反映情况!”   跃进心里也是难过,见了姐姐这样反而劝她,“反映情况也只能反映到万红英的大伯跟前,他们自家人能不互相维护吗?”   “的确没有用,”杨瑾揽住妻子,“襄平县里有万县长包庇侄女,而大学那边收到报名表,应该已经完成录取,结果不可能再改变了。”   “不过,我们又打听到一个消息,最近化工厂招工,倒是可以争取一下。我刚刚已经带着跃进报了名。”   虽然希望跃进能走进大学,但鲁盼儿冷静下来也明白了,万红英已经办好了上大学的所有手续,根本改变不了,叹了一声气说:“招工也是不错的出路,只看现在红旗公社乱糟糟的形势,只怕还是不能成功。”   杨瑾心里也这么想的,此时却只能安慰鲁盼儿,“跃进的确非常优秀,化工厂招工的人员一定能看到。”   可是鲁盼儿却不信了,“化工厂工资高、待遇好,上了班就能挣钱,在许多人看来比上大学还好,一定有人会走像万红英一样走‘后门’。”   “现在的风气就是这样。”杨瑾想了想,“我们也不是拿不出钱,不如让跃进也买东西送礼吧。”为了自己,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后门,但是为了跃进,只好退让一步。   鲁盼儿也是一样的心思,便拿出二百元钱交给跃进,“你赶紧去找田翠翠,请她帮忙买一块上海牌手表,贵些也不要紧。”   跃进一摆手,生气地说:“要是送礼才能进化工厂,我就不去了!”   “姐夫,你过去教我们做正直的人,高尚的人,现在怎么变了?还有姐,你在学校为人师表,却让我去送礼?”   杨瑾和鲁盼儿相互看看,都低了头,“我们的确不对。”   “我知道姐和姐夫关心我才要送礼,”跃进就说:“可是那样我去了化工厂也心里不安。”   再者他也不想平白地花二百元钱,姐夫每天辛苦地劳动挣工分换口粮,姐当民办教师一年的工资才三百元,有了空就做缝纫活儿,养着自己和丰收丰美,现在自己已经高中毕业了,早应该挣钱为家里做贡献,“要是那样,我宁肯留在九队参加劳动!”   鲁跃进犯了犟脾气,坚决不肯送礼,跟着姐夫重新回了工地,鲁盼儿也只能在家静等工厂的通知。   虽然跃进品学兼优,自家成分也好,但鲁盼儿对化工厂招工却不抱太多的希望。   果然,她猜得没错。   “化工厂发了通知,二龙被招进去当学徒工,跃进和建国都落选了。”陈婶儿得了消息过来,“我早知道建国选不上,他才初中毕业,跟高中毕业生没法比——可没想到跃进也没进去,大家都说万彩凤走‘后门’了。”   “前些天满芬回娘家,走的时候带了一只大包袱,当时我就奇怪,万彩凤那么小气的人,怎么舍得给女儿拿一大包东西?现在可不是对上了。”   “按理说鲁二龙偷过鸡,生产队应该向化工厂说明情况,化工厂知道了不可能招一个小偷当学徒工。可吴队长吃了鲁二龙偷的鸡,不但当时没有让民兵们把他送到公社,现在还帮他瞒着。”   “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你听了也只能心里难受。可是,我又怕万彩凤过来炫耀,把你气出事儿来。”陈婶儿就拍拍鲁盼儿,“听婶儿的,肚子里的孩子最重要,别理你后奶二龙他们……”   伤心肯定会伤心,但鲁盼儿却早有准备,“我们已经想到这样的结果——当初我也想去走‘后门’,却被跃进拦住,他毕竟长大懂道理了,说为了进化工厂走后门送礼良心都不安。”   “唉!”陈婶儿想再劝,却不知说什么好,忽听到门响,便抬起头,“罗书记来了。”打了个招呼,知道罗书记一定有事儿找鲁盼儿,便先走了。   罗书记进了门,抹了一把汗,“我听说万书记把公社唯一的大学名额给了自己的女儿……”   鲁盼儿见他衬衫湿透了,喘着粗气,赶紧拿手巾,倒茶水,“伯伯你别生气,出了这么多汗,赶紧先擦擦,再多喝点水。”   “当初你爸爸妈妈牺牲了,我在公社的会议上特别向大家说明,等到你和跃进毕业时,只要有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就要给你们家,大家都赞同。没想到现在万书记瞒天过海,没通过公社就给自己的女儿报名上了大学。我去反映情况,县里根本不采纳,也不调查处理。”   “这次化工厂招工,我无论如何也要替你们家要一个名额。”罗书记喝了几口茶,“你把跟进的毕业证和奖状都带着,我们先去找万书记开介绍信。”   鲁盼儿赶紧嘱咐丰收和丰美几句,拿了东西跟着罗伯伯出门,到了工地叫了跃进一起去了水利工程的临时办公室。   万书记才听了两句就摇头,“介绍信?这个我们不能开吧?化工厂招工,我们公社不能干涉呀!”   罗书记拍了桌子,“大学招生你都能干涉,我们如实开介绍信怎么不行!”   “姓罗的,你别忘了,我现在是红旗公社的书记!”   “不管谁是红旗公社的书记,都要为老百姓服务!”   两人当即拍着桌子大吵起来。   鲁盼儿正在为难,朱干事悄悄拉住她,“万书记肯定不能给你们开介绍信的,听说部队到襄平招兵了,让你弟弟赶紧报名吧。”   跃进听了就告诉姐姐,“我愿意参军。”   鲁盼儿早知道跃进一直羡慕军人,就点点头,上前拉着罗伯伯出来,把事情说了,“既然这样,我就带跃进报名参军吧,他自己也愿意。”   罗伯伯却不肯,“参军当然光荣,可是战士津贴少,几年退伍还是要回家务农,不如到化工厂当工人立即就能挣工资补贴家里。跃进完全符合招工条件,又在应该照顾范围内,我一定要帮你们争取到。”说着,他又重新进了办公室,高声大喝:“如果你再不开介绍信,我立即去找老战友反映情况,把你女儿上大学的名额要回来,那才是鲁跃进应该得的!”   万书记眨了眨眼睛,终于开了证明。   罗伯伯接过来带着鲁家姐弟出门,“我们再去化工厂——他们看到跃进的情况,一定会同意招工。”   鲁盼儿很高兴,襄平高中的孙老师宁愿离开学校也要去化工厂的事情她还记得很清楚呢,化工厂确实工资高待遇好,跃进若是能进厂当然好。   可是,她却看到跃进迟疑了一下才跟了上来,便停住脚步,“罗伯伯,事关跃进的将来,我们还是要商量一下。”   罗书记刚刚对万书记满腔怒火,此时却向鲁盼儿笑了,“那你们兄妹就好好商量吧,我正好在这树荫下面坐着歇一会儿。”   如果跃进不情愿,去了化工厂也会不开心,但是如果放弃了化工厂,将来后悔怎么办?鲁盼儿就叫跃进,“快去找杨老师。”   此时跃进也说:“我去找杨老师。”   兄妹俩相视一笑,跃进就跑去了。   鲁盼儿坐在便罗书记身边,悄悄问:“刚刚伯伯是吓唬万书记的吧?”   “你怎么听出来了?”   要是罗伯伯能找到老战友要回万红英占了的名额,他早就去了,怎么能在这里跟万书记吵架呢?鲁盼儿就笑,“罗伯伯,你真有韬略。”   罗书记就拿出一根烟点了火,吸了一口,悠然地吐出来说:“那当然了,我也打过好几年的仗,学过点兵法呢。”   鲁盼儿又笑着说了家里的情况,“现在杨老师和我两个人劳动,我们五口人生活并不困难,今年新盖的房子伯伯不是也看到了?在红旗九队还是第一份呢。”   “家里不急着让跃进上班挣钱补贴,到化工厂上班也好,去参军也好,都由着他。”   “无怪满堂常夸长女懂事,你这个姐姐对弟弟妹妹们真好,”罗书记拍拍鲁盼儿的肩膀,“还有杨老师,更是难得的好人品!”   正说着,杨瑾与跃进一起过来了,罗书记便又将化工厂的优势详细讲了,“化工厂并不是年年都招工的,这是难得的机会,录取了就是铁饭碗,一辈子都不用愁了。你们一定要好好考虑——我希望跃进能进厂当工人。”从长辈的角度,他真心希望满堂的儿子有稳定的工作,生活轻松幸福。   罗伯伯是有见识的公社干部,鲁盼儿觉得他说得很对,但是,“主意还是要你自己拿——不用考虑家里。”   鲁跃进心里左右摇摆。   他去过化工厂,高大的锅炉、成堆的煤、干净整洁的食堂,还有那顿丰盛的午餐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能进化工厂工作,将来自己就会有很高的工资,很好的待遇,也能帮衬家里。   罗伯伯关心自家姐弟们,真心为自已好,应该听他的。   但是,鲁跃进内心却还有一种渴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羡慕威武的军人,梦想自己穿上军装,到最危险最艰苦的地方战斗,勇敢而坚定。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选。   姐姐一直会支持自己,鲁跃进知道,他又把目光投向姐夫。   杨瑾微笑着说:“跃进,我支持你选择自己的理想,人生总要有目标和信念。”   “我决定了,我要参军,保卫祖国!”鲁跃进大声宣布。   罗书记突然哈哈笑了,“跃进,伯伯突然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现在我也支持你参军了!”   跃进决定参军,只要回公社报名,然后等候体检通知就可以了。   但是罗伯伯摆了摆手,“出了这么多事儿,我怎么也不能放心。不如我们直接去武装部报名体检,免得再生波折。”   “罗伯伯说得对。”鲁盼儿赞同,“我们这就去襄平县吧。”   看时间,正好能赶上长途汽车,大家骑车到了公社,再乘车到了襄平,下了汽车直接去了武装部。   上了武装部的二楼,罗书记直奔挂着“部长”牌子的办公室,“老赵!我给你送新兵来了!”   “你出来工作了?我还不知道呢!”鲁盼儿一下子就听出老赵的大嗓门,罗书记才被停职时他带着人去喝羊汤,还给了自家一只羊腿。   “不是公社的工作,”罗书记就把情况说了,跟老赵在一起,他的嗓门不知不觉也提高了,“襄平高中第一名的好学生,出身出好,身体也好,还是烈士子女,我一定要管!”   “原来是这样!”老赵先接过跃进的毕业证、奖状、还有公社开的介绍信,仔细看了,然后抬起头盯住鲁跃进瞧了一会儿,就喊了一个战士,“带小伙子去体检,要最全面最严格的!”   鲁盼儿一直看着赵部长,他一直很严肃,根本分辩不出对跃进是不是满意,最后那句最全面最严格的检查又让她疑惑,难道参军的体检不是都一样的吗?   罗书记却笑了,“真金不怕火炼,你只管查。” 第99章 宁缺勿滥   跃进去体检许久没有回来, 鲁盼儿悄悄看看手表,已经过了五点。   武装部里人慢慢少了下来, 大家都下班了,赵部长办完了公务不急着走,端了茶缸跟罗书记聊天。   两人讲起过去打仗的事儿,真是引人入胜,鲁盼儿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突然赵部长生气了,“那伙子人真不像话,竟然停了你的职!我真恨不得带着战士们过去揍他们一顿!”   “好好说话怎么又发火了?”罗书记笑着说:“打人可是犯错误的哟。”   “亏了你脾气好……”赵部长目光扫过鲁盼儿,停了一下竟想了起来, “咦,你就是那个在老罗停职时去看他的小姑娘!”   这一年多鲁盼儿变化很大, “没想到赵部长还认出我了——我已经结婚了,这是我爱人。”   “不错, 看起来就是一家人,都文质彬彬的。”赵部长重新笑了,“小姑娘重感情,人品好, 你弟弟也不能差, 进了部队一定有出息!”   正说着话, 跃进回来了, 将一份材料交给赵部长, “这是体检报告。”   赵部长接过报告看了起来。   “老班长!”   鲁盼儿吃惊地扭过头,“赵剑?”   他与跃进一起上来的, 因为换了一身绿军装,鲁盼儿一时竟没有认出来,“你参军了?”   “是啊。”赵剑点头,“刚刚遇到鲁跃进,我特别吃惊!我以为他被推荐上大学了呢!”   不等鲁盼儿回答,他又愤愤不平地说:“万红英还真不要脸,竟抢同学的名额!鲁跃进品德比她好,学习比她好、劳动也比她好!就应该推荐上大学!”   鲁盼儿笑笑,“参军也很好。”   “我也觉得参军很好,”赵剑立即笑得阳光灿烂,“我更喜欢参军!”   赵剑与跃进一样,都喜欢军人、部队,鲁盼儿早知道的,“恭喜你达成夙愿。”   “可惜我没有通过空军的体检,”不过赵剑并没有沮丧,反而兴奋地告诉鲁盼儿,“鲁跃进全通过了!我估计他能去空军,将来还有希望当飞行员呢!”   “要是那样就好了。”鲁盼儿与赵剑说着话,心思却还有一半放在赵部长身上,只见他一直在看体检报告,从头到尾一点点地看,仿佛要挑出错一般,心便一直提着。   赵剑也静了下来。   几页纸赵部长看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突然站起来拿着体检报告大步走了出去,“卢政委!卢政委!你赶紧过来!”他的大嗓门在走廊里响了起来,没一会儿拉着一位军官走了进来。   “我早说名额没满也不要紧,我们宁缺勿滥,不要硬凑……”   “不是硬凑,而是我发现了一个好苗子!”   “什么样的好苗子?”新进来的军官穿戴着与老赵一样草绿色的帽子和上装,但裤子却是蓝色,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笑眯眯地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就把目光落在了跃进身上上下打量,“你不是刚毕业的学生吗?为什么手上有这么厚的茧子?”   “我平时放假时也在家里做些农活儿,毕业后参加公社的水利工程,已经在工地上住了一个多月,手上的茧子就厚了些。”   卢政委点点头,又问:“听说你是襄平高中第一名的学生?”   “毕业考试与同学并列第一。”   “那我考你一道力学题。”卢政委说着便在桌上拿起纸笔纸写写划划了一会儿,然后指着椅子,“你就坐在这里答题。”   鲁盼儿从没想到参军还要考试,真是奇怪,站起身去看那题。   这是一道高二的物理题,乍看很普通,鲁盼儿虽然退学了,但跃进的课本她都看过,也都跟着杨老师学习过,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力学这章的知识,应该会做这道题。   但是她真正准备做的时候,突然发现找不到解题的着手点,再细看发现这道题并不普通,里面藏着奥妙,心里一急更觉得无处着手。   一旁的赵剑也看到了题目,摇了摇头,显然他也不会。   鲁盼儿越发担心。   杨瑾轻轻握住鲁盼儿的手,点了点头,拉着她重新坐了回去。   跃进是自己的弟弟,也是杨瑾的学生,他对弟弟的了解并不亚于自己。既然杨老师点了头,那么这题一定难不住跃进了。   是啦,跃进可是襄平高中的第一名,他怎么能不会呢?鲁盼儿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果然,跃进思索了一会儿就在纸上写出了解题步骤,然后得出了答案,站起来将纸递了回去,“卢政委,你看对吗?”   卢政委点点头,赵部长已经抢先笑了,“就你事儿多,挑新兵不但要身体好,还要会做题,这次满意了吧?”   “没有文化在我们空军寸步难行,所以我宁愿少招,也要招最优秀的!”   “能让你点头,还真不容易!”   “现在还要看小伙子是不是愿意呢。”卢政委严肃地问:“鲁跃进,空军的训练是非常艰苦的,你害怕吗?”   “不怕!”   “你愿意参加空军吗?”   “愿意!”   “鲁跃进,现在你正式成为中我们空军的一员了!”   大家都高兴地笑了。   “鲁跃进,你太幸运了!竟然能参加空军!”赵剑兴奋地蹦了起来,“我好羡慕你!”   卢政委笑着拍拍他,“陆海空三军都是一家,你到陆军也一样,要刻苦训练,别给你爷爷丢脸!”   鲁盼儿刚刚就猜到了,赵剑正是赵部长的孙子,过去没有注意,现在细看,祖孙俩脸庞还挺像的呢。   “你要是不好好锻炼,我就打断你的腿!”赵部长向孙子挥挥拳头,才转头告诉罗书记、鲁盼儿等人,“空军这批新兵今晚就坐火车回部队,鲁跃进就直接留下来了!”   这些天不顺利的事情一件又一件,没想到突然间跃进就参了军,还是令人羡慕的空军。   而且,他就要直接留在武装部,今晚离开襄平县去部队了。   鲁盼儿一时之间又是高兴,又不知所措,突然想了起来,“跃进连件换洗的衣服也没带来——我去商店给他买点日常用品吧。”   “部队是供应制,什么都不用带!”赵部长一摆手。   卢政委叫来小战士,“带鲁跃进去换军装。”又向鲁盼儿一笑,“你们不用担心,空军的待遇很好。”   转眼见跃进换了一身新军装——绿上衣蓝裤子重新回来了,鲁盼儿百感交集,拉着他的手嘱咐,“到了部队要服从命令,认真参加训练,也要学会照顾自己。”   “我知道。”跃进转向杨瑾,“姐夫,家里我又顾不上了……”   杨瑾拍拍跃进,“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呢。”   鲁盼儿也说:“你只要管好自己……”还想再说什么,见卢政委已经跟赵部长握手道别了,便知道新兵临行前一定还有许多事情,便推着跃进,“跟卢政委走吧。”   看着跃进走了,罗书记就笑着说:“还真挺巧,我们要是晚来一天,就进不了空军了。”   赵部长就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么好的小伙子,在哪儿都不能差!”   “你这话不错。”罗书记就说:“事情办成了,我们几个也该走了。”   “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能走呢?到我家里住几天!我们在一起喝点儿酒,说说话!”赵部长笑了,“今晚送走卢政委,我就轻闲了。”   “我们一起来的,还是一起回去的好。”   鲁盼儿见罗书记看过来,就赶紧说:“老战友见面不容易,罗伯伯留下叙旧吧。我和杨瑾可以到朋友家住,也可以拿着介绍信住旅馆。”   赵部长笑了,“就这么定了。”   鲁盼儿便与杨瑾告辞,赵剑跟着出来告诉他们,“要是今晚住在襄平县,晚上可以去火车站送跃进,八点半的火车。”   “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去吃饭,晚上送跃进。”杨瑾笑着说:“明天上午还可以到商店买些东西。”   有了身孕之后行动不便,鲁盼儿一直没有到县城来,家里早有些东西需要添置,她也想着要买几块布,还有线、衬布扣子等等,就笑着点了点头,“赵剑,一起去吃饭吧。”   “我现在已经入伍了,不能随便离开营地。再过几天我们也会跟着招兵的领导去部队。听说我们部队在海南岛,坐火车再乘船,要走三天三夜。”赵剑挺起胸,“爷爷把她在朝鲜战场上缴获的派克钢笔给了我,他说我已经是军人了,要肩负起保卫国家的重任。”   黑色的派克笔就在赵剑的衣襟上别着,鲁盼儿突然觉得原来不太懂事的赵剑也已经长大了,而且还要去遥远的海岛守护国家,鲁盼儿不由得感慨,“早说好请你们来家里玩儿,竟然不能了。”   “原来想着等许琴回来一起去看你,可她一直没有信儿——不过以后一定有机会的。”赵剑站在武装部门前笑着向她挥手道别,“班长,我们再见吧!”   “再见!”鲁盼儿真诚地祝福,“你会在部队的大熔炉里,百炼成钢!” 第100章 远也不怕   离开武装部, 杨瑾拉着鲁盼儿的手,“我们先去国营饭店, 你最近都没吃好。”   天热,再加上跃进的事,鲁盼儿一直没什么食欲,现在突然觉得饿了,“我想吃你上次带我们吃过的粉肠。”说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她过去从来不挑嘴,怀孕之后却变馋了。   “那我们就吃粉肠。”杨瑾一进饭店就去窗口点菜,没一会儿先端回来一盘粉肠。   怀孕时嘴又是急的,鲁盼儿便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吃了, 香鲜的味道融化在口中,这些天的烦躁、不平都化成了轻烟消失了, “真好吃呀!”她笑着又拿了一双筷子递给杨瑾,“你也吃。”最近自己吃不好睡不好, 杨瑾其实也是一样的,他又在工地上干活儿,只有更累的。   若不是这里人太多,她就喂他了。   杨瑾接了筷子却放在一边, “你先吃着, 还有几个菜要去取呢。”说着又陆续端来一盘酥鲫鱼、一盘油爆河虾, 一盘凉皮, 一碗蛋花汤, 两碗米饭。   “这么多菜,我们俩个人怎么能吃得完呢?”   “谁说我们是两个人?”杨瑾笑了, “现在我们已经是三个人了。”   “不错,不错——所以我一定替肚子里的孩子多吃些。”   跃进的火车在八点半,正可以边吃边等。   傍晚,热气渐渐散了,吃着香喷喷的饭菜聊着天,满不错的。   傍晚,热气渐渐散了,吃着香喷喷的饭菜聊着天,饭店里还一直开着电风扇,很舒服的。   大约因为开心,饭店最里面桌子旁的人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那是两张桌子拼出来的一张大桌,坐着十几个穿着打扮都很好的年青人,桌上摆了许多菜,还有几瓶酒——咦,那不是章丽雯吗?   她穿的淡黄色半袖衫,还是自己做的呢。   可遇到自己的目光,章丽雯立即转过去,藏在朋友身后。   鲁盼儿未出口的话就咽了回去,低下头专心吃饭。   杨瑾和章丽雯的过去,她是知道的——既然章丽雯不愿意见面,那就当没看到吧。   章丽雯想也没想就躲了起来,可躲了之后,她心里又不舒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躲呢?   其实杨瑾和鲁盼儿进门时,自己就看到他们了。   鲁盼儿怀孕了,肚子鼓了起来,双颊也胖了些。不过她并没有像很多怀孕的女人一样变得邋遢,反而打扮得越加得体,浑身上下散发着甜美温馨的感觉。   杨瑾的背影还是那样挺拔,他的眼睛里只有鲁盼儿一个,从进店、点菜到取菜,一直没有向自己这边看过。眼下他正在给鲁盼儿挟菜、挑鱼刺,又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鲁盼儿笑了。   到了现在,章丽雯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被杨瑾拒绝的事实。   过去,大家还在北京上学时,甚至到红旗公社之初,章丽雯也没有想过与杨瑾在一起。要知道杨瑾家世不凡,从小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童,她习惯于仰望……但时间久了,尤其是剩下的知青   越来越少,章丽雯又觉得他们成为恋人是理所当然的。   都是北京的知青,过去又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尤其在爸爸升了后勤处长,能将杨瑾和自己调回北京之后,章丽雯更是满怀信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杨瑾会与鲁盼儿结婚。   章丽雯知道,杨瑾一直对鲁盼儿很好,而鲁盼儿呢,也处处维护杨老师。   可是,鲁盼儿过去只是个黄毛丫头呀!   自己担心过黄乐怡,担心过另外几个知青,从来没有把鲁盼儿当成对手。   她可是农村人!   不过,杨瑾就是义无反顾地与鲁盼儿结婚了,户口也落在了红旗九队。   当年那个着名学者的儿子,从小就成绩不凡的神童,主持学校联欢会的俊朗少年,从此就成了农民!   就是因为这个鲁盼儿!   而且,他们结婚后过得还不错,去了上海,又盖了很漂亮的房子,如今又有了孩子。   但那又怎么样呢?杨瑾只能跟鲁盼儿一样永远留在农村了。   而自己已经正式调入襄平县广播局工作,身份从红旗九队的知青变为城镇户口——爸爸说这是很关键的变化,有了城镇户口,才能调回北京。   所以,自己比他们要好得多。   那么,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躲他们呀!   章丽雯想通了,从朋友身后转回身子,走过去伸出手,“杨瑾,鲁盼儿,你们也过来吃饭?”   杨瑾在妻子神情变化的时候已经转过头,便笑着站了起来与章丽雯握手,“好久不见了,在广播电台工作很好吧。”   “还不错啦,起码不用再下田——你们知道我,最讨厌面朝黄土背朝天干农活儿的!”章丽雯大声地说着,嫌弃地松开手,“你的手怎么这么粗?还有,晒得这么黑,农村的生活确实太苦了。”   “这段时间一直在工地劳动,手上长了许多茧子,也晒黑了许多。”杨瑾依旧淡淡地笑着,“不过,我已经习惯农村生活了。”   章丽雯一向对这样的杨瑾没有办法,便转向鲁盼儿,“你怀孕了?”   鲁盼儿也笑,摸了摸肚子,“就快五个月了。”   “从红旗九队到县城太远了,你这样应该小心些呀。”   “我们是来送跃进参军的。”   “噢,鲁跃进已经参军了。”章丽雯突然想了起来,“蔡颖最近怎么样?听说她被吴强打了,我本来想回去看看,只是电台工作很忙,没办法请假,就让人帮忙带了一包白糖。”其实不至于忙到不能请假,只是章丽雯不想重新回到红旗九队,再见到杨瑾和鲁盼儿而已。   “吴强不肯离婚,蔡颖也不愿意回吴家,如今带着小豆住在知青点儿,春耕的时候还背着孩子去插秧——不过,后来小春婶儿看不过,把小豆儿送回家让九奶奶帮忙看着……”鲁盼儿又说:“她今年挣的工分不少,日子应该还可以。”   “唉!我再三劝她不要嫁,她就是不肯听!”章丽雯叹了一声,“就算现在离婚了,她也只能是农村户口了。”   这倒是实情。不过,即使蔡颖不结婚,她也不可能像章丽雯一样离开红旗九队。   章丽雯也想到了这点,能离开农村,的确是非常不容易的,她得意一笑,“虽然襄平很小,根本没法儿与北京比,但是总归是县城,在这里生活要惬意得多——买东西、下馆子、看电影……”   似乎为了验证她的话一般,那边便有人喊,“丽雯,我们该走了,一会儿电影要开演了。”   “哎,我就过去!”章丽雯急忙应了一声,转过头道:“早约好了去看电影,我先走了。”说着匆匆离开了。   杨瑾与鲁盼儿继续坐下吃饭,却也想了起来,“明天我们也可以看一场电影。”   “我还要吃一根冰棍——要五分钱的那种!”   “好的——还想吃什么要什么?我们难得来一次襄平,一定让你开心地玩儿个够。”   只要跟杨瑾在一起,鲁盼儿就很开心,但自己生孩子之前恐怕再不能来了,“我再想想……”   “请问,你的衣服是谁做的?”两个女青年来到桌前笑着询问。   这两个人正是刚刚与章丽雯一起吃饭的,容貌出色,打扮出众,刚刚鲁盼儿已经注意到了,笑笑回答:“我自己做的。”   怀孕四个月后,她就再穿不进过去的衣服了。   生产队里其他妇女这时候就随便找一件肥大的衣服穿,甚至穿男人的旧衣服,可是鲁盼儿觉得自己毕竟是老师,每天都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上课,要为人师表,不好那样邋遢。再者,杨瑾也一直支持自己打扮得优雅得体,于是她用在上海买的一块的确良给自己做了一件新衣服。   衣领衣袖,包括胸线上全部很平常,但再下面的衣襟却是散开的,不但将圆滚滚的肚子盖住了,还显得不太突出,正是书上的孕妇装。   “你的手可真巧!”一个女青年笑着说:“第一次看到孕妇打扮得这么整齐。”   另一个女青年也说:“这块布料看起来平常,穿上却特别耐看。”   白底小红圆点的图案似乎很普通,当初在一大堆布料中不显眼,但鲁盼儿就是一眼看中了,做成衣服简单自然中又有一种温柔典雅的感觉,她就笑着说:“做衣服选布料很重要,有的布料看起来,很漂亮,但做成衣服就一般,有的正相反。”   “丽雯穿的衣服是你帮她选的?”   今天章丽雯穿着的浅黄色的半袖衫的确是在自己建议下选的布料,鲁盼儿点点头。   “那套天蓝色的列宁装也是你做的?”   鲁盼儿又点点头。   “果然是你!幸亏我们找回来了。”两人相视一笑,又转回来问:“你看我们适合穿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衣服?”   鲁盼儿认真看了看,“你们的衬衫、裙子应该都是在商店买的成品,做工、面料都很好,穿着也不错,但是,”她指着左边的女青年,“你是圆脸型,这种小方领不适合你,要把领子做得尖些才好看;还有,配裙子衬衫要是短一点儿就会更精神。”又指着右边的,“你个子高,身材也好,什么款式的衣服穿起来都漂亮。不过你的皮肤偏黄,不要再选紫色,要选橘色、粉色,能显得白皙。”   “太好了!”两个女青年兴奋地问:“你能帮我们做几件衣服吗?我们可以多给手工费。”   “当然可以了。”鲁盼儿就笑了,“不用多给,都有定价的。”   “你住哪里?我们这周日就过去。”   鲁盼儿说了地址,“有点远呢。”   “远也不怕!”两个女青年立即回答,又强调,“周日我们一定去!” 第101章 余音飘散   这一顿饭中, 先是遇到了章丽雯,然后又有人找上门来做衣服, 还真热闹。   不过,鲁盼儿和杨瑾原本也不急着,慢悠悠地吃到饭店打烊,正好去火车站送跃进。   买了两张站台票,他们就在候车室等待,可直到广播已经提示乘客剪票了,也没有见到卢政委和跃进他们一行人。   “不对,他们可能从别的通道进站上车了。”杨瑾想了起来, “我们赶紧进去,再过一会儿火车就开了。”   说来也巧, 才进站内,就看到卢政委带着十几个新兵排成一列走了过来, 停在站台上,鲁盼儿一眼就看到弟弟,他个子最高,排在最前面。   “跃进!”   “姐, 姐夫, 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送送你。”   这时又有几个新兵的家属也赶送别, “孩子, 到部队要听首长的话, 好好训练,争取早日当上飞行员!”   看着周围的人都在殷殷嘱咐, 鲁盼儿就说:“跃进,你长大了,姐放心你!”   杨瑾拍拍自己的学生和小舅子,“空军技术含量高,重视文化,你到了部队一定要继续学习,如果需要什么书,可以写信回来。”   “姐,姐夫,我都记得了。”   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火车进站了。   卢政委带着新兵们上了火车,鲁盼儿跟着从车下走了过去,车外天色早暗了下来,车内灯光明亮,她清楚地看到跃进随着卢政委进了卧铺车厢。可是他看不到自己,只挺直后背端正地坐在下铺,已经是一名又英俊又勇武的军人了。   火车轰隆隆地开走了。   鲁盼儿早想好了,自己一定不要哭,跃进参军虽然有些匆忙,但却是好事,所以要笑着送他离开。可她在跃进面前做到了,但跃进一走,她的眼泪却不由得掉了下来。   “你愿意让他一直留在你身边被你照顾,还是愿意他到更广阔的天地中自由翱翔?”   当初家里那么难,自己也坚持让跃进上高中,不就是希望他能有更大的作为?“我明白的,但还是伤感。”   杨瑾便轻轻地环住她的腰,“很羡慕你们兄弟姐妹。”   鲁盼儿却知道,杨瑾原来有一个哥哥,生在抗日战争期间,因为条件太艰苦夭折了,他母亲也因此身体衰弱下来,再后来他的父亲也离去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很孤单。   “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   杨瑾就笑了,他一直把跃进、丰收丰美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几个孩子对他也十分尊重亲热,跃进能参军,最后也是听了自己的建议,“是啊,我们已经成为一家人了。”   两人携手出了火车站,鲁盼儿一直握着他的手,“我喜欢你手上的茧子,没有这些茧子,跃进不会参加空军,我也不会如此安心。”如果没有姐夫,跃进岂能放心自己一个人带着丰收丰美生活?   “我不能上大学、参军了,但特别希望我的学生们能走出去。不是说在农村不好,而是世界很大很大,有能力的就可以闯出一番天地。”杨瑾轻轻地笑了,“至于章丽雯的话,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道不同不相为谋。”   鲁盼儿的确有安慰杨瑾的心思,不论是谁,被章丽雯那样夹枪带棒地说了,心里都不会舒服,但杨瑾不一样。   章丽雯和杨瑾从来都不是一路人,而杨老师与自己才是一伙的,不,现在是一家的!   于是她又放低了声音在杨瑾耳边说:“章丽雯只看到你脸晒黑了,却不知道你身上特别白。”   鲁盼儿长得白,杨瑾也白,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比自己还要白一点儿——这可是他们在一起比过的。因嫁了杨瑾后学会了撒娇,鲁盼儿当时就生气了,被杨瑾哄了许久,又表扬她的皮肤比他的细腻、滑嫩才罢了。   只是那都是在家里才说的话,此时却在街上。   杨瑾脸腾地红了。他天生白皙,脸、胳膊倒还罢了,身上从不外露的部位自然更白,也只有盼儿看过。现在说出来,竟有些不自然,心里更是痒痒的,便凑到妻子耳边说:“就是晒黑了也不要紧,过些天不去工地就会重新变白了。”   鲁盼儿说了那话自己早先红了脸,此时便说:“你黑了也好看。”并不是她说假话,杨瑾就是晒黑了,也不是一味的黑,而是像大麦的颜色,每每脱了上衣干活儿时,鼓起的肌肉让她更喜欢。   “我觉得你怀了孕更美了,比先前多了一种韵味儿……”   刚结婚时,两人都生涩得很,现在倒是会说些情话儿了。手拉着手,彼此靠在一起,低低的声音进了对方的耳中,余音便飘散在夏日清凉的晚风里,再不会让外人听到。   手中有介绍信,两人也不去麻烦小郭,在襄平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吃了冰棍,看了电影,又买了东西,看着时间坐车回了公社,先去给罗大娘传个信儿,罗书记被赵部长留下了,要晚几天才回来,又说了跃进的情况,留下几样礼物,然后才回了家。   丰收和丰美听到哥哥参加了空军,都十分高兴,虽然遗憾没能亲自送行,可吃上姐姐和姐夫买来的粉肠也就忘怀了。   周日一大早,武装部送来了一块课本大小的金属牌,大红色底,“光荣军属”四个银色大字闪闪发亮。   赵部长亲自过来送军属牌,又亲自将军属牌钉在门框上,放下铁锤向鲁盼儿杨瑾和丰收丰美笑着说:“你们已经是光荣的军属,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们武装部解决!”   赵部长真是热心肠的好人,鲁盼儿有什么不明白的?先前他就是这样帮助罗书记的,于是她便响亮地答应着,“我们知道了。”   陪着赵部长过来的吴队长赶紧陪笑,“拥军优属,我们都懂,生产队里现在就有军属!”   鲁跃进这么好的小伙子没被推荐上大学,也没能进化工厂,就是参军,也是罗书记亲自送过去的。原因嘛,赵部长心里明明白白。平时太忙,周末的时候他特别过来送军属牌,当然不只是送一块牌子而已,听了吴队的话马上便板着脸问:“你们拥军优属做了哪些工作?”   吴队长还真做过一样,那就是警告媳妇儿不许与陈婶儿打架,预防将来陈建军转业回襄平县当干部为难自己,但这事儿实在上不了台面,他当然不能说出来了,一时之间再想不起别的,“我,我……”   “别吭吭呦呦的了!”赵部长的嗓门高,举止也特别有气势,“我告诉你,以后一定要把拥军优属做到实处,我要是听到鲁跃进的家属受欺负,一定带着战士们打上门来!”   “是,是,是!”吴队长心中一凛,急忙答应,可心里真是不服气。要知道自己为难鲁盼儿却从来没有成功过呀!   可是消息竟然传到了武装部。   还有,为什么总有人来帮她呢?   身为队长,吴队长总不敢反对拥军优属,便扯出笑脸,“牌匾已经订好了,还请赵部长到队部里坐坐……”   赵部长才不理他,向鲁盼儿一家摆摆手,“我们回去还有事呢。”坐上吉普车突突地走了。   鲁盼儿才回了屋里,又听车声,“赵部长忘记了什么事?”才要起身——怀孕后身子笨重,动作便慢了一拍,丰收和丰美早已经跑了出去,又转回来说:“这次不是吉普车,是轿车。”   一辆轿车停在自家门前,饭店遇到的那两个女青年正从车上下来。   原来是做衣服的。   鲁盼儿便笑,“你们果然来了。”   “我们早买好了面料,就盼着周末呢。”两人笑着回答,又好奇地四处打量,崭新的红砖小院,墙头上、小路旁一丛花枝向人招摇着,园子里一片碧绿的青菜,大白鹅见到来人“嘎嘎”地叫着,一大群鸡依旧镇静地捡食着地上米粒……“你们家的房子可真好看呀。”   “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家。”司机师傅笑着点头赞扬。   昌平县只有一辆轿车,能开轿车的人肯定不一般,但是今天过来的几个人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感觉,却很亲切温和。鲁盼儿不由得对他们生了好感。   两位女青年带来了好几块布料,一块块打开,“这块是给我嫂子做的,她也怀孕了,路太远又颠簸就没让她过来。本来想买与你身上一样圆点儿的布,可没有买到——她个子比我矮半头,现在肚子与你差不多大……”高个子女青年说。   “怀孕四个半月了。”女青年的哥哥,也就是开车的司机师傅补充,又客气向鲁盼儿点点头,“麻烦你了。”   “孕妇装要做肥大一些,过些时候肚子还会长的。”鲁盼儿笑着告诉他。   “既然到你这里来,当然听你的。”   既然顾客相信自己,鲁盼儿便十分为他们打算,定下孕妇装后又说:“可以打一件肥大的毛衣,天冷时穿在外面,等生了孩子,毛衣拆了再织别的样式,一点儿也不浪费。”   春开的时候她曾打了一件毛衣穿在外面,秋后天凉还可以继续用,便拿出来给他们看。   “呀!这毛衣也好看!”   平纹浅蓝色羊毛开衫,就像一汪宁静的水,鲁盼儿自己也很喜欢,就笑着说:“我也是才学着打毛衣,挑了个最简单的样式。”   一个女青年就笑着问:“我试一下好吗?”穿上后再照了镜子,她立即就下了决心,“我也要打一件一样的!”   “我也要这个样式,但得换个颜色……”   女人在一起聊着衣着打扮,司机师傅便有些坐不住了,“我去生产队里转转。”   杨瑾已经回了工地,鲁盼儿就说:“丰收丰美,你们带着大哥哥看看水渠、水田和玉米地。”   丰收丰美再回来时兴奋异常,“姐,我们坐轿车了!轿车开得可快啦,不管多远的路,一会儿就到。”   万红宇开着车来过几次红旗九队,生产队的孩子们都眼巴巴地看着,可就是摸一摸都会被骂,眼下司机大哥能带着丰收和丰美坐车,真是很和善。鲁盼儿笑道:“孩子们没坐过轿车,都很好奇。”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司机大哥笑笑。   丰美又说:“刚刚我们遇到吴革了,他说这是他姐夫的车,还说要告诉他姐夫,不让我们坐呢!”丰美又说。   这辆车正是万红宇来红旗九队开过的,襄平县只有这么一辆轿车,当然不可能是哪个人的,而是县委的。小孩子的话不必放在心上,她摆摆手,“你们出去玩吧。”   司机师傅也没放在心上,可他的妹妹却哼了一声,“一定是万红宇家的亲戚吧?对了,听说他娶了个农村媳妇,他也只能在农村找,县城里的姑娘谁能嫁他——鲁老师,你别多心,我不是说农村不好,可是那个万红宇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过去总在我们广播电台转,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人,后来被我哥揍了一顿才老实了……”   万红宇那个人,的确很讨厌,被打也是应该的,鲁盼儿听了不但没有多心,反而很是痛快,对几位客人更多了些好感。   司机师傅赶紧拦住妹妹,“算了,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衣服定好了我们就回家吧,时间不早了呢。”   两个女青年各订做了几件衣服,又跟着鲁盼儿学打毛衣,此时便站了起来,“出来大半天了,我们也该回去,下周再来取衣服。”   约好取衣服的时间,两人便走了,鲁盼儿起身送到门前,见两人上车前低声嘀咕了两句什么又转回来,“有什么事?”   “鲁老师,你人这么好,有一件事我们应该告诉你。”   “刚认识章丽雯时,她穿的那套天蓝色列宁装特别引人注目,我们都很喜欢,就问她是谁做的,可是她骗我们说是北京的裁缝。”   “那天在饭店见了你们,她本来没打算打招呼的,后来躲不过去了才出来,回来还继续瞒着我们。”   “幸亏我看到你穿的孕妇装很好看,过去打听一下……”   “我们早就想找你做衣服了。”   “她就是怕我们也做了好看的衣服,这个人太自私了!”   “其实我是文工团的,买衣服做衣服也不只为了打扮,也是工作。”   “所以,鲁老师,你以后要小心她呀。”   鲁盼儿苦笑,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儿。 第102章 感慨不已   章丽雯撒谎了, 可鲁盼儿却没有多生气。   她喜欢上了杨瑾,但杨瑾却与自己结婚了。   毕竟是胜利者吧, 鲁盼儿便不想与章丽雯计较。况且,她觉得章丽雯未必出于恶意,而只是想避开自己而已。   这两位女青年都是章丽雯的朋友,鲁盼儿不想让她们对章丽雯不满,“有些误会,”鲁盼儿笑着说:“现在你们来了,便将误会解开了,以后大家就把过去的事儿都忘记了吧。”   没想到鲁盼儿还能替章丽雯说话, 两人都有些吃惊,但见她坦坦然然的, 也就笑了,“你还真是大度——既然这样, 我们也不再生气了。”   “章丽雯那边,你们也帮我捎句话,想做衣服就过来,大家都是好朋友。”   到了约定的时间, 两个女青年来取衣服, 还带了两个朋友, 四个女生将新做好的衣服轮流试过, 十分满意, 又订了几件。   这些人正是襄平县里最时尚的年青人,家境好, 工作好,还爱美。她们一传二,二传三,于是很多人都知道了红旗公社红旗九队的鲁老师心灵手巧,做的衣服很合身,样子还特别好看,大家便纷纷过来做衣服。   甚至就连章丽雯也来了,她还找到了一个理由,“我原来想再不见你们俩了,没想到在饭店就遇到了,遇到了自然要打招呼。何况大家还不是因为我才找到你,她们都到你这儿做了衣服,我为什么不来呢?我可从来没少给过手工费。”   “对,丽雯姐从来都没少给手工费。”章丽雯没有坏心眼儿,鲁盼儿就像哄小孩子一般地笑着劝,“大家也是因为你才认识我的。你想做什么衣服,我来看看。”   “你给她们打的毛衫,我也要一件。”章丽雯是北京的知青,先前她瞧不起红旗九队的社员,现在也一样瞧不起襄平县人,样样都要比别人强,特别是女青年们最注重的衣着,别人有的她一定要有。   “好的,给你也打一件开衫。”   “还有衣服,一定给我做最好看的。”   “没问题。”   想到自己的衣着打扮不会被别人超过,章丽雯心里的那点儿不平慢慢淡了。虽然襄平县里有缝纫社,可唯有鲁盼儿能做出最好看的衣服,她重新回到红旗九队也是没办法嘛。   夏天原是做衣服的淡季,但是今年的活儿却多得忙不过来。   许多人不怕花钱,不怕路远,纷纷找到鲁盼儿做衣服,只为了穿得更美。   鲁盼儿也从来不让大家失望,总能做出不一样的衣服,要知道她有秘密武器——杨瑾给她带回来的旧裁剪书和杂志。那上面有数不清的衣服式样,她正可以拿来用。   除了做衬衫,还有不少来打毛衣的。   襄平地处东北,就是夏日里早晚也不甚热,待秋风一起,衬衫外面搭一件毛衫,又好看又实用,再冷一些,加上外衣,更是保暖。   恰好,这一年来化工厂生产出腈纶毛线,颜色鲜艳,价格不贵,又因为就在襄平近郊,也容易买到,打毛衫日渐风行。   而鲁盼儿织的羊毛开衫虽然简单,但要织得好看却不容易,便有人宁肯花钱请她织。   织一件毛衣的手工费比做衣服贵,因为要纯粹手工织成,很费力,也很费时间。鲁盼儿织了几件却又有一个新想法,便带着毛线去了知青点儿。   大热天,各家各户都敞着大门和窗户,唯有知青点儿各处都关得严严的,蔡颖听了鲁盼儿的声音才打开门。   吴强已经搬到了新家,正在知青点的旁边,时不时地还会去知青点儿找媳妇儿——按吴家的说话,他们没离婚,蔡颖就是吴家的人。   当然,吴强的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弯,他重新对蔡颖关心起来:今天送点瓜果,明天端一碗菜,后天来接小豆儿,说是一家人都想孩子。   蔡颖倒不好再打再骂,只能关门闭户防着他。   因此鲁盼儿一进屋,立即觉得闷热难耐,蔡颖便递过一把大蒲扇,“有什么事吗?”   鲁盼儿抹了抹汗,摇着扇子先道:“不如你带着小豆到我家住些日子吧,我们家在山脚下,倒是凉快,正好杨老师不在家,没有什么不便的。”   “吴队长本来就恨着你们,我要是去了他更要想办法为难你和杨老师了呢。”蔡颖摇了摇头,“前几天小春婶儿也让我去她家住,我也一样回绝了。”   不过她又笑着说:“东北炎热的天气不多,盛夏很快就过去了。而且白天里我也时常带着小豆与大家一起在树荫下乘凉,等她睡了我才回来。”   蔡颖性子温和,但这一次伤透心后竟越发有了主意,鲁盼儿见劝不动便把织毛衣的事儿说了,“这活儿其实不难,但要有耐心,你若是愿意,就帮我织些,我把手工钱分给你一份儿。”   “你真心帮我,我怎么能不愿意呢?”蔡颖十分高兴,她一个带着女儿出来,只拿了自己的嫁妆,再分出了点儿口粮,其余一针一线都没有,手头特别紧,果真是到了买盐买火柴都一分一分节省的境地,能挣到钱正能解燃眉之急,只是她又担心,“我从来没织过毛衣。”   “织毛衣容易,但要想织得平整必须不急不躁,我看蔡颖姐一定能行。”鲁盼儿说着便教她织最简单的平针,又留下几根针和一卷线,“你可以在家里先练习练习。”   第二天一早,蔡颖就背着女儿过来了,打开织好的一片,“鲁老师,你看怎么样?”   “我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差!”鲁盼儿笑了,只论织得均匀细致,蔡颖比自己还要用心呢,“既然这样,今天我就交给你一份活儿——按这个尺寸织出一片前胸,一片后背,两个袖子交给我。”   蔡颖用了三天工夫全织了出来,鲁盼儿再教她将几片连到一起,“开衫虽然也能整体一起织,但那样衣服穿起来不够挺括,像做衣服一样分片织再缝就不一样了,在缝的过程中修正衣形,看起来是不是好多了?——我们既然靠这个挣手工钱,必须比别人做得好才行。”   蔡颖这两天都在用心琢磨针织衫,倒是看得懂,“看起来把几片织品连起来容易,其实这才是最难的。要是我缝,衣服恐怕就不成样子了。”   “眼下最后一步还是我来,不过你也跟着学,争取早点自己能把活儿全接下。”鲁盼儿说着把手工费拿出来,自己留下一元钱,其余的都给了蔡颖。   “我只要一元,其余的你留下才对。”蔡颖赶紧把多余的钱退了回去,“这些活儿是你收来的,真正做成衣服的也是你,我不过出点儿力气。”   鲁盼儿重新塞到她手里,“你看我只用这一会儿工夫就缝好了,你可是点灯熬油地织了好几天呢。”只看蔡颖熬红的眼睛,就知道她赶着织出来的。   “可不能这么说,量尺,算尺寸,再做成形——那才是最难的,我都不懂,只会干最简单的活,应该拿少的。”   “但是你花的时间多,用的力气也多,”两人争了半天,最后鲁盼儿就说:“我们一人一半吧。”   蔡颖才笑着点头答应了。   鲁盼儿还有打算,笑着告诉她,“我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过些时候就不再接织毛衣的活儿,你抓紧学会了,我把活儿都介绍给你。”   “不行不行,我学不会,还是跟着你织的好。”明白鲁老师真心帮自己找出路,蔡颖哽咽了一下,“这已经很谢谢你了。”   “谢什么,一个生产队的,大家互相帮助还不是应该的。”鲁盼儿就笑着说:“如此,我也轻松了不少呢。”   蔡颖是个细致人儿,特别适合织毛衣,她织的活计儿特别平整,但她也是不擅长思考的人,始终没有学会最关键的几步。好在对于蔡颖最难的部分,鲁盼儿随手就能做了,还费不了太多工夫,她们一直按第一次的法子分成,都得了不少利。   东北的夏天的确不长,不觉秋风便吹了起来。   鲁盼儿先后接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跃进的,写了他到部队的一些见闻和经历总之一切都顺利,训练不累,伙食特别好,津贴也高,还随信邮来十二元钱。鲁盼儿知道为了让家里放心,有什么难处他都不会写上,并不完全相信,可心里毕竟还是很宽慰。   另外一封是许琴的,她奶奶得了重病过世了,她先是在身边护理,后来又办理丧事,没有时间回到襄平,也就不能来家里玩。随信还邮来一张军装照,看起来英姿飒爽,原来她已经上了军医大学。   从他们的信里,还有社员们的一些闲话中,鲁盼儿陆续知道了许多同学的近况:胡一民、郑峰等人被推荐上了大学;赵剑、跃进等人参军;包括二龙在内的几个同学上班;更多的人回乡务农,当然其中有人与她一样当上了民办教师……   先前的同学们,如今各有不同的境遇。   最近红旗九队的社员们最常闲话中议论的就是二龙了。   几十户人家的生产队,大家互相都很了解,二龙一直是不大招人喜欢的孩子,从他偷鸡之后,谁家少了什么都免不了怀疑他,在村里一直灰溜溜的。但现在一同上了高中的同学中鲁盼儿、陈建国和大龙早就辍学了;成绩最好的鲁跃进参军了;只有他进了化工厂当了工人。   在大家的心目中,有城镇户口,有工资,捧上铁饭碗的二龙是最成功的。   许多人便感慨不已。   后奶四处炫耀,还特别来家里吹了半晌。鲁盼儿理也没理,当初她就说过,两边各自过日子,再无瓜葛。二龙过得好,与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何况,她总觉得二龙那样的人,就算一时成功,总不会长久的。 第103章 刘家兄妹   鲁盼儿从上海回来, 将织毛衣的方法带到了红旗九队,但那时因为买不到毛线, 社员们只是看看热闹,并没有人来学。   最近化工厂生产了大量的腈纶毛线,公社代销社也进了一批,再看到襄平县人找鲁盼儿织毛衣,红旗九队就开始流行织毛衣了。   学织毛衣当然要找鲁老师了。   乡里乡亲的,大家吃了饭便带着线和针到鲁老师家里,热热闹闹地坐了一屋子人,“既然城里时兴, 我们也跟着学学。”   “很容易学的,”鲁盼儿热情指导大家, “我们先学最简单的上下针——小春婶儿,带线不要太用力, 免得织出来的毛衣硬绷绷的。”   “可我手劲儿就是大,怎么办呀?”   小春婶儿虽然是能干人儿,但她性子急,怎么也改不了, 是以鲁盼儿的毛活儿就是再多, 也没找她做过。此时就接过针线, “看, 应该这样, 把手放松了,轻轻巧巧地一带, 把线绕在针上——要一直放松,免得不均匀。”   “我再试试吧……”   “陈婶儿,你又漏了一针,要挑出来才行。”   “哪里漏了?我怎么看不到?”   “在这里,来,我替你挑吧。”   “眼睛花了,看不清楚了呢。”陈婶儿把针线递给鲁盼儿,笑着抱怨,“一连生了五个儿子,所有的针线活儿都要我一个人做。哪怕有一个女儿也好呀!”   大家就一起哄笑,“赶紧给建军、建国娶媳妇儿吧,你就不用学织毛衣了。”   “我也巴不得呢!”陈婶儿笑着,却再不提儿子结婚的话儿,压低了声音说:“你们还不知道吧?蔡颖搬到了吴家的新房子里了。”   “你不会看错了吗?”大家都不信。   “我原来也不信,可是一早我看见蔡颖从新房子里面出来的。”   “毕竟是夫妻,闹了一阵子,吴家低头了,也就罢了,一起好好过日子才是。”   大家都觉得蔡颖搬回去没什么,可是鲁盼儿却不大相信。送走大家,她便去了知青点儿。   蔡颖正在收拾东西,见了她就低下头,“你一定听到消息了吧?是真的。”   “可你怎么又答应回去?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没,没什么,”蔡颖垂下头,“听说过几天生产队就来新知青了,我总不能再占着他们的房子。”   “若是因为没有住处,你就搬到我家,跟丰美住一起;再或者你就搬到鲁家的老屋,那边现在空着,日常用的东西也都在,随便住多久都可以。”鲁盼儿就说:“我们不怕吴队长!”   “谢谢你,我想好了,还是回去吧,毕竟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大家都说蔡颖已经回不了北京,又没法跟吴强离婚,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就是跟着自己织毛活儿挣点儿,日子也艰难,所以就屈服了。   但鲁盼儿还是为她不值,“只要想办法,总会有路可走的。”   蔡颖低声说:“你要是可怜我,就还让我帮你织毛衣吧。”   “当然,我不会因为你回吴家就改变的。”但鲁盼儿心里还是不大舒服,便淡淡地点了点头。   队里果然来了新知青,公社的拖拉机将他们送了过来,三男两女,都在十七八岁上下,也都来自北京。   九队先前的几个知青,徐菲、顾铁山和章丽雯陆续走了,蔡颖嫁人,杨瑾结婚落户,算起来现在九队一个知青都没有,是应该来新人了。   新知青到来没多久就是秋收。   接着就到了分粮的时候。   每到这时节,全村人都要到队部里等候,会计小春婶儿把一年的工分的帐本都摊开来,又请了杨瑾帮忙一起算帐,最后算出了一个工分值。   总之,今年的收成虽然还是赶不上前年,但比去年要好——吴队长对田里不上心,可一村子的人都盯得紧,有这样的成果也算是满意了。   社员们的脸上个个露出了笑容。   只有吴队长一直沉着脸。   大家都说他因为想占知青点儿的房子没有占到,所以才不高兴呢。   他果然对新来的知青很苛刻,“每人交五十元钱才能发口粮。”   几个知青都懵了,“我们来插队,还要交钱?”   “当然要交钱!”吴队长对着几个知青大声嚷了起来,“秋收的时候你们什么活儿也不会干,还不如放农忙假的小学生!现在队里的粮食是社员们种的,总不能白分给你们吧!”   好像说的不错,但其实知青下乡插队,就是长大了参加工作了,就连户口也从城市迁到农村,哪里有再回家要钱的道理?   杨瑾便替知青们说话,“当年我们来插队,生产队分了一部分粮,又从公粮里先借了些,之后分了几年扣下,不如现在也这样吧。”   社员们便都想起了当年的事,“可不是?这办法正是大家一起商量出来的。”   可有些社员不愿意分知青口粮,毕竟粮食的总数是一定的,分的人越多,每人得的越少。吴队长的亲家带头反对,“凭什么分他们粮?不交钱就不分!”也有几个人应和。   几个知青初到农村就参加了最紧张最劳累的秋收,本来就觉得难适应,又遇到了这样的事儿,心里也是不痛快的。其中最聪明的小杜顺着杨瑾的话说:“如果队长不给我们分粮,我们没饭吃只能回北京——这可不是我们不想下乡,而是生产队逼我们回去。”   知青们才到红旗九队没多久,如果都回了北京,公社一定会批评自己。吴队长又不敢了,只得不情愿地答应,“就那么算吧,不过两年之内必须扣回来。”   知青们才到农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不会,这些日子杨瑾一直教他们干农活儿、打柴打水、升火做饭,此时帮他们争到了粮食后又嘱咐,“九队工分高,只要好好参加劳动,节约些过日子,两年能还清的。”   鲁盼儿看着吴队长的嘴脸很不屑,便在下面对陈婶儿说:“若是没有这些知青来,蔡颖也不能回吴家,吴队长应该感谢他们才是。”   “吴二狗子当了队长最喜欢使坏,要他感谢人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陈婶儿摇了摇头,却小声说:“蔡颖回去并不是为了知青们过来,而是又有了——你没发现吗?”   秋收时节,鲁盼儿弯不下腰,不用说割稻,就是拾稻穗都不能,便去旱田掰玉棒子,一直没见到蔡颖,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呢?”   “估量着是夏天,毕竟是个女人,力气小,防也没防住……”陈婶儿将嘴贴在鲁盼儿耳边,“蔡颖没办法就搬回去了,不过她怎么也不肯与公公婆婆住到一起。而吴队长原来想着占了知青点儿,把两处房子连起来,他带着一家都搬过去,现在不成了,就把气都撒在新知青身上了。”   原来是这样!   蔡颖再来送毛线活,鲁盼儿见她的小腹果然已经略微突了出来,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酸酸的,半晌才道:“还是要小心些身子,前些时候你就不应该割稻。眼下毛线活也要少织,再有活儿我都推掉吧。”   “别!我不怕干活儿!多织些活儿挣了钱才有底气呢。”蔡颖反而劝她,“也不是想瞒着你,那时真是说不出口——不过现在我倒是想开了,经了上次的事儿,他再要动手,也要先思量思量,眼前又有了孩子,离了公公婆婆,日子也不至于过不去,也只能这样了。”   不管怎样说,其实还是没有别的出路。   鲁盼儿握住蔡颖的手,轻轻拍了拍。   蔡颖倒是想开了,并不难过,“哪里都能与你一样命好?杨瑾当初在学校是天之骄子,多少人都喜欢他,现在又是最体贴的好丈夫,你才觉得眼里揉不进沙子。其实平常过日子的,也就那样了,我家还不是最坏的。”   正说着话,杨瑾回来了。蔡颖便站起身,又嘱咐鲁盼儿,“再有活儿一定都接下来,现在农闲,吴强看孩子,我专心织毛衣,比过去还能多织些呢。”   “怎么蔡姐见了我就走了?”杨瑾笑着问。   “也没什么,就是闲聊,”蔡颖遇到的事果然是说不出口的,鲁盼儿只得随口道:“差不多该做饭了呢。”   “稻子刚脱了壳,我们今天中午吃新米吧。”   新米特别清香,鲁盼儿就笑着说:“下午磨点新大米面和玉米面,烙些煎饼,你给小郭送去,顺便在那边住些日子。”   因为结婚,杨瑾去襄平的时候少了许多,看书自然也不方便了。   “是要去一次襄平,”杨瑾也说:“前些天他还给我捎了话,有几样东西很不错,让我过去帮忙看看呢。”   可是杨瑾第二天晚上回来了,见鲁盼儿正在洗脚,就帮着擦干,又扶着她躺下,自己洗漱了上炕,“昨晚就想你一个人在家怎么样呢,竟没睡好。”   “能怎么样?昨晚丰美陪着我睡的,她和丰收都很能干了。”   “并不是不放心,而是想你。”   鲁盼儿含笑看着他——这些日子不必下田,他晒黑的皮肤便又恢复了白皙,脱去外衣,露出强健的肩膀,她最喜欢靠着的。   然后她就靠在那肩膀上,“我也想你,还有肚子里的宝宝也想爸爸了,他今天动得特别欢,又伸胳膊又踢腿,我就猜你可能要回来了,果然,接着就听院门响。”   “我先前本想着要住两三日的,可到了那边就着急了,看看事情差不多就收拾东西回来了……”正说着,“咦!他又动了!”   鲁盼儿的肚子左边分明鼓起一个大包,没一会儿又转到了右边,两人笑着,怎么也看不够。   又是一个周日,襄平县依旧有人来做衣服,鲁盼儿也习惯了,每到这一天便专门接待大家,量了尺,又把要捎回去的衣服包好——毕竟路途太远,很多人便请人带取,做的衣服都很合身,并不用亲自来试。   正忙着,小郭来了,“杨老师在家吗?”   “在呢。”鲁盼儿请大家暂等,笑着将他送到厢房,“他正在看书呢。”   小郭进门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后露出一个铁疙瘩。原来一大堆古钱混在一起,生了锈,连成了团,“我用螺丝刀撬,已经断了几枚,再不敢动,过来请你帮忙。”   杨瑾看了看,“不能硬撬,应该用化学药品浸泡除锈。”   “什么化学药品能行?我一点儿也不懂啊!”   “上次除锈用的药品还剩一些,我们试一试……”   鲁盼儿见两人一心琢磨那铁疙瘩,倒了两杯茶便出来,叫丰收丰美准备做饭菜,待做衣服的人走了,自己下厨炖了一只鸡;切了一盘午餐肉罐头;炒一盘花生米;又将养在屋里的蒜苗剪下一把炒了鹅蛋,还做了个萝卜粉条汤,最后烙了煎饼。   中午时分,杨瑾和小郭已经取下了几枚钱币,看上面的款识,有一枚正是少见的古物,两人便又接着调化学药品,丰美过去叫了两回都没动,鲁盼儿走过去板了脸,“那东西就是再好,也不顶饿,饭还要吃的。”   “就来了,”杨瑾见妻子不高兴了,只得小心地放下那个铁疙瘩,到了桌边却又笑,“忙了一上午,我才觉得饿了呢。”   小郭见了煎饼也开心,“刚出锅的最好吃,我可不客气了。”说着摊开一张煎饼,夹了午餐肉、蒜苗炒鹅蛋放在里面,卷成一个卷子用手捧着吃了。   鲁盼儿哪里是真生气?不过是叫他们按时吃饭而已,笑着拿出酒来小郭倒一盅,“杨老师不能喝,你自己多喝点儿。”   小郭喝着酒说:“山东人就这么吃煎饼,没有菜就卷白糖,或者卷大葱……”他前些日子去山东出差,铁疙瘩也是在那边得的。   丰收丰美瞧着新奇,也跟着学,“果然很好吃!”   正热闹着,又有人过来了,原来是刘家兄妹。   来往时间久了,鲁盼儿也就认识了一些做衣服的人。第一次开着县委轿车到自家来做衣服的兄妹姓刘,哥哥是县委的,妹妹是文工团的演员,家里条件很好,不只妹妹做了不少衣服,就连那位从没见过面的嫂子也做了几件。   这一次刘妹妹来自然还是做衣服,她从包里拿出一块料子,“鲁老师,你能做雪花呢大衣吗?”   鲁盼儿接过来一看,浅浅的灰色呢子上面带着细碎的小白点儿,果然像飘了雪花的天空,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摸起来又很细腻,“真是好料子,不过我没做过。”   “你既然知道是好料子,就一定能做好。”   鲁盼儿就笑了,想了想也觉得没问题,“那好,我就接了这个活儿。”   那边小郭与司机师傅笑着握手,“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又拉着他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北京来的知青杨瑾……这位是襄平县委办公室的主任刘北,刘主任的妹妹刘南可是县文工团的台柱子呢!”   原来刘北还是办公室主任呢,无怪他能时常开车出来。   至于刘南,竟然还是文工团的台柱子,鲁盼儿笑着让她坐下,“虽然没什么菜,不过赶上饭时了,就随便吃点儿吧。”   因为小郭这么个共同的熟人,大家的关系一下子就近了,刘南就开心地笑着说:“还说没什么菜,我刚刚闻到炖鸡的味都流口水了。当时我就想,如果鲁老师再留我吃饭,我一定不客气地上炕吃——没想到天从人愿,哥哥认识小郭,小郭认识杨老师和鲁老师,我就吃上了炖鸡。”   鲁盼儿便帮她挑了个鸡腿,“自家养的,还算新鲜,多吃点儿。”又替刘主任倒了酒。   刘南拿过哥哥的酒杯,“他开车不能喝酒,我替他喝了吧!”说着一仰头便把一盅酒倒了下去。   鲁盼儿原本没想到给刘南拿酒杯,毕竟女人喝酒的很少,便吃了一惊,又帮着倒满,“你酒量可真好!”   “都是下乡演出时锻炼出来的!”刘南就笑着说:“我们县文工团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常年在下面演出,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土,搭个台子就能唱戏,公社、生产队招待时不喝酒容易被人认为看不起对方,所以都是好酒量。”   “还有,我喜欢做衣服,就是想出去演出时穿得漂亮些——要不社员们看到文工团的演员穿得又土气又破旧,就没看戏的心思了!”   “你们能到我们生产队演出吗?”丰美突然插了一句。   “想看我们演出啊,那好办!我回去跟团长说,争取年前就来红旗九队!”   平时看起来也觉得刘南是爽朗的性子,但今天鲁盼儿才知道她外表美丽动人,骨子里却像男子一样大气不拘小节。 第104章 没人拦着   刘主任从部队转业回来, 又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见多识广, 小郭一向热情活泼,杨瑾知识底蕴深,再加上大方的刘南,还有女主人鲁盼儿,大家一直聊到太阳偏西。   “我们得回去了。小郭,你搭我的车走吧,自行车放在车后备箱就行。”看看时间,刘主任站起身说。   小郭点点头, “下周你们来取衣服时我也一起过来。”   杨瑾便嘱咐他,“你按我列出来的单子把化学药品准备齐全, 下周我们争取把所有的钱币都分开。”说着与鲁盼儿将大家送到院门外,看看天色, “要下大雪了,你们路上小心。”   小郭就笑,“今天早我我特别听了天气预报,没有雪。”   “上天同云, 雨雪纷纷。”杨瑾就指了指满天一色的厚云, “还是小心些吧。”   小郭才不信, “农村的谚语哪里可信?天气预报可是采用了科技手段, 还是要准一些。”   “那倒未必, ”刘北摇摇头,“襄平是农业县, 我转业回来下乡听了不少谚语,很多时候比天气预报还准呢。”   杨瑾笑着说:“这话原是《诗经》上的,传了几千年,自然是有些道理的。”   小郭听了《诗经》,才信了几分,“我们赶紧走吧。”   送走了客人,一家人回了屋里,风渐渐起来了,呜呜作响,鲁盼儿就笑了,“果然就要下雪了,而且还是大雪呢。”   丰美趴在窗子上向外看,“已经下了!一片片的大雪花!”   鲁盼儿也凑过去看了看,“今年夏天特别热,冬天冷得又早,现在雪下得也大。”   杨瑾便说:“这天气,最适合在家里坐着搓玉米了。”说着先打开了留声机放歌儿,然后拿出晒干的玉米,带着丰收和丰美搓起来。   鲁盼儿便做衣服,因中午吃得多,晚上只熬了点粥,随便弄两样菜吃了,又做了会儿活计睡下不提。   第二天一早,鲁盼儿醒了便打开窗帘,就见窗子上结了许多冰花,透过冰花的空隙看出去,雪花依旧飘着,外面一片雪白,便要推门扫雪,结果门却推不动了。   杨瑾听了声音从厨房过来,“风把雪吹到门前了,我来吧。”结果他也没有推动。   丰收和丰美也都醒了,加上鲁盼儿四个一起用力,屋门还是纹丝不动!   “真是一场大雪!”   “我们不用上学了!”丰收丰美欢呼起来。   自从到八队上高小后,每年都有下大雪不能去学校的日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但是,“今年雪下得早,你们耽误太多的课总是不好。”   “高老师的课不听也不要紧,我们一样考第一!”   八队的高老师水平不行,教学又不认真,遇到不会的字或者题一向喜欢糊弄过去,丰收和丰美越来越不喜欢高老师。   “不许这么说老师!”鲁盼儿批评了他们,又跟杨瑾商量,“我们先吃早饭吧,吃了饭再想办法打开门。”   杨瑾就笑了,“不错,吃了饭就有力气了,也许就能推开门了呢。”说着把早饭端了上来,如今鲁盼儿身子越发沉重,丰收和丰美年纪小睡不够,他便每天早起做饭。   吃了饭,门还是推不开。   大家也不急,这种事儿在红旗九队并不少见,办法也早有了,杨瑾打开窗子跳出去,立即惊叹一声,“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窗下足足堆了一米多高!”   丰收哪里还能在屋里等得住,也跟着跳出去了,“我掉在雪堆里了!”   丰美也不肯听姐劝,“我也来了!”   鲁盼儿便关了窗子,“外面多冷,我在屋子里坐享其成。”   “正下着雪,一点儿也不冷!”丰收和丰美快乐地笑着。   几个人将屋门前的雪铲掉,门也打就开了,鲁盼儿一出门,只觉得进入了一个雪的世界,远处的山、田地、近处的屋顶、院墙、甚至细细地树枝上都落了雪,院子甬道旁扫出来的雪就堆了许多,而雪花还在不断地飘下,便说:“到八队的路恐怕几天之内都不能通。”   “没关系,我在家带他们俩看书。”   “要是一天两天也算了,眼看着几天不上学,不好总在家里。你们俩跟我去学校吧,免得在家养成散慢的习惯。”   “小孩子按时上学也好。”杨瑾赞成,便打开箱子拿出件一件皮坎肩,前些天舅舅邮来的,笑着说:“教室里冷,你穿着吧。”   教室里虽然生着炉子,但其实比家里差得多了,鲁盼儿也笑了,“我原想着这件衣服还要等些时候才能穿,就收了起来,不想就下了这么大的雪。”   皮坎肩外面是黑色的卡其布,里面是狐狸皮,宽宽松松,不论是谁都能穿得进,鲁盼儿穿上便觉得身上发热,“赶紧出门吧,否则要出汗了。”   杨瑾便扶着她,“我送你去学校。”   平时他也时常接送自己,但今天又不同,他扶着自己的腰,鲁盼儿握住他的胳膊,只怕摔倒了。丰收丰美见状,也跟着姐夫一起扶着姐姐,几个人你拉我我拉你一起走着倒稳了许多。   地上一层厚厚的雪,每走一步都很费力,用了比平时多了一半的时间才到了队部门前,就见吴九爷正指着吴队长骂:“孩子们又要耽误课了,都是二狗子使的坏!”   几个社员站在一旁,虽然不敢像吴九爷一样骂人,显然却是支持九爷的。   吴队长理亏,不敢直接反驳,只得好言好语地解释道:“这场雪这么大,几十年也没见过,现在也不只高小的学生不能上学,我们家的初中生也在家里等着路打通才能上学呢。”   吴九爷又喝了一声,“初中是初中,小学是小学,别混一起糊弄大家!”   吴队长的亲家见吴队长被骂得抬不起头,只得站了出来,“少上几课也没什么,学习好又怎么样?也没见考第一名的鲁跃进怎么样,倒是二龙去了工厂,每个月工资就十八块,等过了一年学徒期还要再涨呢。”一扭头看见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的几个人又说:“鲁老师也快生了,不来上课也不要紧,这么大的雪,我们都不会怪罪你。”   班上时常旷课的就是她家的孩子,鲁盼儿家访几次,劝了许多回都没有用,此时便道:“不必说下雪,就是下刀子我也会来上课的。何况你家的孩子不上学,别人家的孩子还要好好学习呢。”   吴九爷正生气着,马上转向吴队长的亲家,“你想让你家的孩子跟二龙一样,也去偷鸡摸狗,只管去,没人拦着!”   吴队长的亲家涨红了脸,“我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从来没有人偷过东西!”   说到底,二龙进工厂当工人挣工资,红旗九队的社员们羡慕归羡慕,却没有一个希望自家孩子与他一样的。 第105章 画龙点睛   队部门口人越来越多了, 陈婶儿带着建党、建设和建立走过来,看到吴队长也跟许多人一样, 先抱怨了一句,“撤了高小,家家的孩子都吃了不少苦呀!”   吴队长这一会儿被大家说了不知多少次,早没精神再反驳了,翻翻眼皮不吭声。虽然在生产队里不得人心,但是公社万书记支持自己,大家就是再不高兴,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陈婶儿虽然看不上吴队长, 但也不愿意与他当面闹翻,说过也就罢了, 又转向鲁盼儿问:“早上我让建设、建立找丰收丰美,见你家锁了门才过来——你这是要把他们带到学校吗?”   鲁盼儿就点点头, “让建设建立也一起来学校吧,才入冬就散慢起来,以后心就收不回来了。”   虽然跃进没有上大学,但是陈婶儿却没有动摇, 一直让几个小儿子跟着鲁盼儿学习, 此时就笑着说:“建党也去吧。”   建党已经上初中了, 原本鲁盼儿并没有打算加上他, 眼下想想就说:“那就一起过去, 自己看看书,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瞧一眼吴队长, “队里其他学生愿意来也行,吴革也一样。”虽然很讨厌吴队长,但是吴革总是孩子,用不着将他孤立起来。   没一会儿,又有几个上初中的学生来了,吴革果然也在其中,鲁盼儿便将一间教室分出来给了大孩子们自习,把自己的学生们集中到一起上课,再时不时过去看看。   中午杨瑾送了饭过来,下午就留下了。他带了书看,顺便给初中的学生们解答问题。   小学原来就有三个年级,现在加上四年五年倒还罢了,他们的课本鲁盼儿很熟,随口就能教,可初中的学生又不一样,语文、数学,加上英语,她虽然会,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教学生还是有些吃力,以杨瑾学识却很轻松   他就来帮自己的忙了。   放学了,杨瑾便说:“初中几个学生的英语太差了,只有建党还好些。”建党之所以不错,还是因为额外跟鲁盼儿学的。   “建党说初中请来教英语的老师生病回家了,现在由一个体育老师教英语,新英语老师的英语的水平不如他,课本上的单词还认不全呢。”其实杨瑾很适合去初中教英语,只是万书记反对。鲁盼儿便叹了声气,“就是红旗九队的老师,其实也应该是你呢。”   “我们又分什么彼此。”杨瑾顿了顿,“别人我们管不了,教好丰收丰美还有我们的孩子就行了。”   鲁盼儿便笑着伸出手来,“雪小多了,很快就会停了吧。”   杨瑾一笑,“你还是小心些。”   这场大雪到了夜里才停。   天亮后社员们便自觉地拿着扫帚、铁锹到了队部门前。原来红旗九队在山脚下,公社最近的生产队,也是大路的尽头,这段路只有他们自己打扫,否则交通都要断了。   杨瑾送鲁盼儿到了教室就去扫雪,没一会儿却带着丰收、丰美、建党、建设、吴革等一群学生们回来了,笑着告诉她,“吴队长说这些学生们还小,干不了多少活,让我带他们回来学习。”   鲁盼儿有什么不明白的?吴队长真正的目的是让杨瑾教吴革学英语,只是他再不能只把吴革一个人派回来,所以大家都跟着借光了。   吴队长撤了九队的高小,并不是不重视学习,而是完全出于私心,只看他对自己的儿子就知道了。他从不让吴革做家务、下田,只一心读书。很显然,吴队长早打算让小儿子上高中,再与万红英一样推荐上大学。   可是,这样明显的事情,就有人看不出来,比如吴队长的亲家。吴队长管着自家的孩子学习的时候,他却放任孩子们随便玩,甚至课都不上。真是傻极了。   不过,谁也不会提醒他就是了。   这场大雪的确是几十年一遇的,九队的社员们用了好几天时间才将大路上的雪打扫干净,九队与外面的路才通了。   陈婶儿便将跃进的信和汇款单捎到学校,“邮递员的车子骑不进来,放在了八队的队部里,我顺路取了回来。”   “陈婶儿可真有心,谢谢了。”鲁盼儿笑着接了。   “谢什么,我们生产队每个月都有信件的就只我们两家。”陈婶儿说着便向教室里望了望。   鲁盼儿便知道她急着让建党回家帮着读信。其实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只是因为社员们都去扫雪,许多家都没有大人,她便没有按时放学,此时便笑着向学生们说:“回家吧。”   建党却没出来,鲁盼儿与陈婶儿进了教室,见杨瑾正带着他和吴革读英语,一段完了又嘱咐他们,“课文要背下来才行。”   陈婶儿就笑,“建党一直说不论什么课本,杨老师都讲得特别明白,真是辛苦杨老师了。”都是吴队长闹的,撤了杨老师的民办教师,幸亏杨老师不计较,还肯教孩子们。若不是吴革在这里,自己就骂吴队长几句。   “也没什么。”杨瑾笑着站起来,“天已经黑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大家一起关灯,熄了炉火锁门走了。   到家打开信,跃进依旧报了平安,又解释他在部队什么都不缺,每个月只需要买一管牙膏和一块肥皂,所以剩下一元钱足够了,依旧给家里邮来了十二元,还嘱咐姐姐要多买些肉吃。   鲁盼儿几次告诉弟弟家里生活还好,不必邮钱,他就是不肯听,便将信收起来,汇款单也放在一旁,嘀咕一声,“这犟脾气,就是改不了。”   杨瑾并不在意十几元钱,可是他却说:“跃进邮钱回家,说明他长大了,有责任心,是好事儿。”   对于自己的弟弟妹妹,杨瑾关心爱护,可也会批评教育,这其实是最难得的,“跃进最信服你呢——当年我让他上学,打都打不去,你来了一句话就把他劝去上学了。”   “淘气的跃进已经长成男子汉了。”杨瑾笑着拿起邮来的照片,端详了一会儿,“放进相框里吧。”   隔天就听说陈建军要回家探亲了。   而且,他还会带着对象回来。   大儿子离家四五年,第一次回来探亲,又有了对象,陈婶儿喜得逢人就笑,“这几年也不知道变没变样,又不知道领导家的姑娘能不能看不上我们家。”   当初陈建军信中说看上了首长家的女儿,现在又说带回来的对象是领导家的姑娘,总之,社员们都看明白了,陈建军的眼睛一直向上看呢,大家就笑着对陈婶儿说:“虽然是领导家的姑娘,可是我们建军多优秀呀,十里八村那么多参军的,只有他提了干,姑娘是看中了他的人呢,你就放心吧。”   又有人说:“建军也不小了,不如趁着这次探亲就给他们办了喜事儿,明年陈婶儿就抱孙子了!”   “我也想啊!可是建军的对象是大学生,还要两年半才能毕业,到时候才能结婚。”陈婶儿笑着,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被褥都拿出来浆洗了;去了供销社,见到好东西也不怕贵都买了回来;又换布票买了布和棉花,晚上来鲁盼儿这里扎被面,“家里的被褥都太旧了,就怕领导家的姑娘住不惯,我给她做一套新的。”   “陈婶儿,你对建军哥的对象真是实心实意的好。”鲁盼儿笑着帮她做了活儿,“建军哥的对象一定也会对你好的。”   “领导家的姑娘能到我们家来,我怎么能亏待呢?”陈婶早想好了,“这次过来,我想多留她住些日子,晚上我们娘俩儿住在一个炕上,正好多唠唠,脾气秉性也就都知道了。”   陈婶儿虽然没什么文化,又爱唠叨,可是她心地善良,对小辈从来都是掏心掏肺的好,所以鲁盼儿就说说:“建军哥的对象一定能喜欢陈婶儿。”   “你说我给建军对象多少见面钱?”   红旗九队这边对象上门是要给钱的,能带到家里,就是商量好了要结婚的,长辈给钱就是表示同意。不过鲁盼儿并不大懂,“我和杨老师都没有长辈,也没接过这钱,不知道呢。”   “我再问问别人,”陈婶儿又说:“我想着给八十元,或者一百元,听着就喜庆吉利。”陈建军提干后给家里邮的钱就多了,她从来没用过,都攒着呢,现在花出去也不觉得心疼,毕竟大儿子的对象是领导家的姑娘。   正说着话,刘南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这几天我真是急坏了,就怕路不通取不到大衣。”   鲁盼儿就笑着说:“你先坐一会儿,被单就扎好了,我帮你拿。”   “你只管忙,我自己拿。”刘南来做衣服的次数最多,对鲁盼儿家里很熟了,几步到一旁的架子上找自己的衣服。   新房比过去鲁家的旧房大,又多了一间客厅,因此鲁盼儿就把缝纫机放在这里,一旁又请陈建国打了大大的木架,将做好的衣服都挂起来,既免得压出皱,看着也整齐美观。   在一排寻常的衣服中,雪花呢大衣特别显眼,刘南急忙上前摘下来,“正是我想要的样子……”   鲁盼儿将陈婶儿的被面扎好叠起来递过去,陈婶儿收下便走了,“你这儿来了客人,我也急着回去做新棉被呢。”   这时刘南已经脱了臃肿的棉大衣,露出里面橘红色的元宝针毛衣,黑色的料子裤——这都是在鲁盼儿这里添置的,将新衣服披在身上。   鲁盼儿站起来帮她系好扣子,后退了一步端详:薄呢料子很挺括,肩和袖正合身,腰间收了些,下摆却散开了,镜子里的人立即就像变魔术一般精干俏丽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推着她到镜前,“转过身看一看。”家里还添了一面大镜子,为的就是让顾客更好地看到服装的效果。   “这腰身,真是收得太好看了!”刘南地满意地笑了。   鲁盼儿就又拿出一条长长的橘红羊毛围巾替她绕在脖子上,“怎么样?是不是更活泼动人?”   灰色的衣服总有些沉闷,而刘南皮肤偏黑黄,鲁盼儿就想着加些色彩调和一下,果然,橘红围巾正是画龙点睛之笔,偏巧与她里面的毛衣也谐调一致。   “鲁老师,你怎么想出来,怎么做出来的呢?真是太了不起了!”   看着兴奋不已的刘南,鲁盼儿也开心地笑了,“你这么信任我,把最好的料子交给我,我当然要用心了。”而且,她还有一个不能说出来的秘密,那就是她做这件在大衣时参考了杨瑾带给她的裁剪书,那本旧书上有许多样式很美丽,当然也很大胆,现在没有人敢穿,但是借鉴一两处还是可以的。   刘南完全被新衣服征服了,她高兴地笑着,就在屋里跳起了舞,橘红的围巾和宽宽的下摆旋转着,最后摆出一个优美的姿势停了下来,有如画中的飞天。   一屋子人都惊呆了,半晌一同鼓掌赞美,“太漂亮了!”   “我就是喜欢漂亮,就是喜欢跳舞!” 第106章 出尽风头   其实所有人都喜欢漂亮, 只是大家都不好意思承认,不像刘南这么直白。   当然, 过去刘南也曾托辞为了工作才做好看的衣服,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现在大家熟悉了,她才说了实话。   陪着她来的刘北便无可奈何地说:“周日我们来过一次,路还没通只能回去。这几天她急得坐都坐不住了,天天磨着我,只好今天下班又过来一次,幸而这次路通了, 取到了衣服。”   刘南才不理哥哥呢,收了舞姿却向鲁盼儿说:“下周我们要去省城汇演, 各市县文工团齐聚一堂,我总要穿得漂漂亮亮地出门, 不能给我们襄平县丢脸!”   鲁盼儿笑着点头,“能给我们襄平县争光,我也跟着骄傲呢。”   刘南欢喜地摸着衣服和围巾,“我加些手工费吧, 还有这条围巾也要算钱。”   “手工费早定好了, 不用加, ”鲁盼儿笑了, “至于这围巾, 本来是我给自己织的,你先拿去用吧。”   正是天冷戴围巾的时候, 刘南想解下来还给鲁盼儿,可是最终还是舍不得,便下了决心,“我买了一样颜色的羊毛线还你,足够织两条的。”   “不用多买,围巾很容易织,一个晚上就能打出来一条。”   “就说定了,我去省城买了线给你!”刘南说着轻盈地转过身,“哥,我们走吧,你不是有事吗?”   “你总算想起来我还有事,”刘北苦笑,“我们是该走了。”   “天黑路滑,我就不留你们。”鲁盼儿笑着说:“把大衣脱下来吧,我帮你包好。”   “不,我要穿着新衣服走。”   “刚下了雪,外面冷,呢子大衣恐怕薄了些。”   “我不怕冷!”刘南坚定地说:“我再不穿厚厚的棉袄了!”   “你冻感冒了就不能演出了!”刘北把棉衣替她披在外面,与鲁盼儿和杨瑾告别后开车走了。   屋子里鲁盼儿就向杨瑾撒娇,“明天我也不穿毛坎肩了,我的呢子大衣比刘南的还厚呢。”   “不穿也没什么,”杨瑾不反对,只说:“不过我觉得你穿了毛坎肩更好看。”   “那怎么能呢?”   “就是的,不信你看我穿。”   黑色的坎肩特别流畅,杨瑾穿着更显得颀长,“舅舅的手艺多好呀,皮衣能做得这么平整。”他再戴上帽子,“里面厚厚的毛真暖和,舅舅是怕你冻着了呢。”   “算了,我穿就是。”鲁盼儿就笑了,“你赶紧脱下来吧,多热呀。”   “还不是为了哄你。”   “其实我在逗你呢。”自己怀了孕,怎么能不爱惜身体,只是看到刘南方才的样子,就受了影响。   双胞胎又去看轿车,此时从外面回来,丰收跑过来拿起皮坎肩,“我也穿着试试。”   他个子矮,坎肩一直垂到膝盖,像穿了一件大衣,却自以为不错,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丰美便也吵着要穿,又在腰间系了一条围巾,学着刘南的样子跳舞,“姐姐,你看我美吗?”   鲁盼儿一摸,见她已经出了一头汗,赶紧将衣服脱下来,“小孩子火气旺,不能穿皮的。”明白妹妹也懂得爱美了,便许愿,“等到夏天,我们姐俩儿各做一条蓝的确良裙子穿。”   刘南时常穿裙子,今天的呢子大衣下摆也酷似裙摆,丰美看在眼里早羡慕极了,“太好了!”   先前刘南穿裙子,鲁盼儿羡慕归羡慕,却从没动过心,红旗九队,不,整个红旗公社就没有穿裙子的。   可是今天刘南却让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大大方方地穿起裙子,“我们姐俩儿还要各做一件短点儿的白色的确良半袖衬衫,那样配裙子才好看。”   杨瑾一向最支持她的,就笑着说:“年前襄平县百货商店和公社的供销社都会进年货,到时候我去看看,要是有的确良面料,就帮你们买了。”   的确良真是好东西,不只做衣服有型,最重要的是不要布票,要说缺点也有,就是贵了些,不过鲁盼儿不怕花钱。杨瑾的工分早将家里的口粮都换了回来,自己当民办教师又有工资,他们额外还都能挣钱!   “要是能碰到的确良,你一定多买些,你也该添新衬衫了。”   刘南就像一阵风,从哪里刮过都会带来一阵波动。   没多久,章丽雯就来了,“刘南穿着你做的大衣可出尽风头了!在省城汇演得了第一名,在哪里都有一大群人追着捧着。”   “那是她舞跳得好,不是因为我做的衣服。”   “还是你的衣服把她显得更好看了!”章丽雯就委委屈屈地说:“明明是因为我你才与刘南认识的,可现在你跟她都比跟我好了。”   “你这话又从何而来?”鲁盼儿从小就被同学们争着做好朋友,此时习惯地笑了,“我们年纪都差不多,相识了就是朋友,大家都要团结。”   “你们才见了几次面呀,我们可是一起在红旗九队好几年呢。”   人的缘分很难说,虽然与章丽雯认识好多年,但是鲁盼儿的确与爽朗大气的刘南更谈得来,但她才不与章丽雯分辨这些,只笑着问:“丽雯姐过来,也是想做一件呢子大衣吧?”   章丽雯当然是为了呢子大衣来的,只是拿出衣料时依旧不太开心,“我也想买刘南那样的雪花呢,可是我爸怎么也买不到,我都生气了——后来我大哥找人才给我买到了一块呢子。”   这是一块豆绿色的毛呢料子,鲁盼儿接到手里细细地看。   章丽雯便急忙问:“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好?我收到后打开一看失望极了,差一点想邮回去。”   “这是纯毛呢料,怎么能不好呢?”鲁盼儿笑着说:“大家都喜欢呢子大衣,可是真正来做的也不过几份儿。正是因为呢料不好买,价钱还特别贵,你家里帮你买到,已经很幸运了。”   “所以我想了想又留下了,”章丽雯便说:“帮我做一件与刘南一样的大衣,下摆要更宽。”   可是同样是呢料,但布料之间的差距却很大,雪花呢特别细密,摸起来很柔软,做成衣服还挺括;这块呢子就粗糙多了,面料厚重而松挎,即使做成与刘南一样的大衣,穿起来也不会好看。   想到这块呢子是章丽雯哥哥费尽力气给妹妹买的,鲁盼儿没提一句面料差,只笑着说:“刘南个子高腿长,穿细腰宽摆的大衣好看,丽雯姐更适合穿这种,会显得更精神……”说着在纸上画了一个大致的形状,比刘南的要短一些,大衣的下摆也不大。   过去的裁剪书不好拿出来给大家看,说出去影响不好,鲁盼儿只能在心里记住样式,然后画出来给大家看。   章丽雯就问:“是不是太普通了?”   “怎么能普通呢?穿呢子大衣的人本来就少,你只要穿出自己的特色就会非常出众。”鲁盼儿耐心地说:“浅浅的绿色大衣,再配上白色的围巾,多秀气呀!”   “可是我特别让家里多买了几尺料子。”   鲁盼儿量了量尺,面料是多了。沉思了一下,“丽雯姐上班时是不是要把大衣脱下来?”   “嗯,我们广播电台暖气特别足,当然不用穿大衣上班了。”   “大衣只能在路上穿。”鲁盼儿就说:“多出来的面料不如做一件呢子背心,在单位穿正好,再打一件嫩黄色的高领毛衣配着——丽雯姐白,一定很好看。”   章丽雯想想,果然满意极了,不觉就笑了,“那就听你的吧。”   衣服的式样、大小都订好了,章丽雯又坐了下来,突然问:“鲁盼儿,为什么大家都说你好呢?”   “我给大家做了好看的衣服,她们心里高兴,就随口表扬我几句呗。”   “不是,她们是真心喜欢你。”章丽雯郁闷地说:“尤其是刘南,特别推崇你,经常说你秀外慧中、心灵手巧、还有性格温柔、生性善良,再就是做的衣服好看,炖的鸡也特别香,都是优点。”   鲁盼儿就笑了,“她就是爽朗大气的性子,我也很喜欢她。”   “你知道她哥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吗?”   “知道了。”   “她哥在部队时给大首长开过车,有背景的,万县长也不敢为难他。”   “哦?”鲁盼儿有些吃惊,刘北从来都很低调,还真看不出来呢。   “所以,刘南说你好,大家都相信她,就觉得你更好了。”   “都是朋友,当然彼此欣赏了。”   “可我就没什么朋友。”   鲁盼儿在学校有许多好同学,毕业后在红旗九队与陈婶儿、小春婶儿、蔡颖等人都很亲密,眼下又结识了刘南,便笑着说:“只要真心对人,就能交到朋友了。”   “我也真心对大家好呀,经常请她们吃零食。”章丽雯进广播电台后便有了正式工作,每月有一份工资,她又闹着让家里继续补贴,每个月的钱算起来比台长都多,平时一向很大方。可是,还是没有用。   到了广播电台之后她一直很孤单,大家明显疏远自己,就连自己先结识的刘南、金玲也与鲁盼儿成了朋友。而前两天,自己刚与金玲吵了一架。   更让人生气的是,明明自己受了委屈,可台长还偏心金玲,批评了自己。   在鲁盼儿看来,“有好吃的大家一起吃当然好。不过,我觉得更重要的是真心关心别人。”   章丽雯赶紧解释,“我也不是不关心别人,只是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不像你照顾人习惯了。”   丰收丰美也是最小的,过去家里人多,从不用他们干活儿,也有些娇养,但现在他们却都懂事了,一直担起大半的家务。   而章丽雯一直都像没长大的孩子。   鲁盼儿淡淡一笑,“我正好与你相反,家里的长女,从小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帮着做家务。”   “原来在九队时就想着赶紧离开,现在觉得有你们可以说说话儿也挺好的。”章丽雯还有许多委屈,“现在蔡颖与吴强又搬到一起住了,我不愿意看到吴强,就没过去招呼;最可恨的是杨瑾,刚刚见了面打个招呼就走了。” 第107章 什么态度   鲁盼儿真心劝章丽雯, 见她听不进,也就无可奈何了。   但章丽雯批评杨瑾, 她可不能听之任之,“大家来我这儿都是来做衣服的,又要量尺又要试穿的,他一个男人怎么好久留呢?平时每每来了人就躲在厢房里看书,不出来的,因为你是他的老同学才过来招呼一声的。”   章丽雯一向以为鲁盼儿并不知道她曾向杨瑾提出一起回北京,就又说:“我们不一样的,父母是一个单位的, 从小就认识了。而且我还帮他从北京带过许多次东西呢。”   鲁盼儿笑了,“你帮杨瑾带东西, 他也没少帮你呀。你们都在红旗九队的时候,知青的自留地都是他种的, 你就连摘菜也没去几次吧?知青点儿的卫生、做饭也是他弄;还有你回家、去公社广播室,多半都是他接送……只我看到的就有不少,实际应该会更多。”   章丽雯帮杨瑾做过什么,她记得都很清楚。但是杨瑾帮自己做过什么, 她早不记得, 其实也不是她故意忘记, 而是以为都是应该的, 现在听着鲁盼儿数出来大吃了一惊, 原来杨瑾并不欠自己的,而自己却欠他的。   她突然醒悟了, 也许自己在电台受过了许多照顾而不自知?所以大家都不喜欢自己?那么杨瑾也是因此才不愿意与自己处对象?她叹了一声气,“杨瑾就是因为你关心他,才跟你结婚的吧。”   “也许有这个原因,”不过鲁盼儿不这么认为,“其实杨老师帮助我更多。”不论先前,只说结婚后,他处处照顾自己,怀孕后更是无微不至。但夫妻之间,又与同事朋友不一样,从来不必相互计较的。   章丽雯就不理解了,她一直没弄明白,“他为什么就跟你结婚呢?”   这应该是章丽雯的心结了,鲁盼儿决定让她从今死了心,就笑着说:“我们能结婚,是因为对许多事观点都一样,心灵相通,在一起非常开心。就是结婚一年了,我们依旧时常在一起听歌、读书、聊天,满心都是幸福。”   自己虽然喜欢杨瑾,又在知青点儿同住了好几年,可最多的是话不投机,章丽雯心里有些酸,但她掐尖惯了,并不服气,而且果真觉得自己还是要比鲁盼儿多许多优势,便重新露出笑容,“我爸爸说襄平县太小了,也没有好青年,让我调回北京再找对象呢。”   其实哪里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吧。但是鲁盼儿替章丽雯着想,“伯伯说的对,回北京找对象就不用担心户口,以后调回北京也容易多了。”章丽雯最重视的不就是这一点吗?   “是啊,北京户口可比别的城市难得多了……”   说了半晌的话,看着快到中午了,鲁盼儿就让章丽雯,“今天家里炖鸡,你留下一起吃吧。”   章丽雯在九队生活过好几年,知道农家杀鸡是大事,都是招待贵客的,因此得知刘南吃了鲁盼儿炖的鸡很不平衡,此时见鲁盼儿也邀请自己,就又高兴了。当然她并非为了吃一顿鸡肉,便摆摆手回绝了,“你们在农村,养鸡不容易,不比我有工资,还有家里的补贴。我就不蹭饭了——这次来搭了七队的骡车,还要搭回去坐长途汽车呢。”   出门向院子里无意一瞟,一群鸡正慢悠悠地溜达,便叫了一声,“呀!你们家怎么养这么多只鸡?”   “家里没养猪,省下粮食就多养了一些鸡。”   章丽雯再是没心没肺,此时却也明白了,鲁盼儿怀着身孕,这鸡一定是杨瑾买了给她补养身体和坐月子的——过去杨瑾买了什么好吃的,都要分给鲁盼儿,现在只有更疼媳妇。心里更不是滋味,便急忙走了。   中午家里果真炖了鸡。   鲁盼儿有了身孕,两个孩子又小,每隔几天,杨瑾就张罗着杀只鸡让大家吃好点儿。平时做饭菜早不让鲁盼儿动手了,但是炖鸡总要她做,一样的鸡,她做的就特别好吃。   一家人围在桌旁吃鸡,杨瑾随口问:“章丽雯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做了衣服又聊了那么久。”   “也没什么,”鲁盼儿含糊地说:“听说她父亲要她回北京找对象。”   “噢,挺好的。”杨瑾说着替鲁盼儿挑了鸡心,笑着说:“你吃吧,听说吃鸡心长心眼儿。”   这正是红旗九队这边的俗话。   鲁盼儿就知道他想起自己跟章丽雯别苗头的往事,与自己逗趣,便将鸡心重新夹给他,“我心眼儿够多的了,你白读过那么多书,心眼儿却不够用。”章丽雯对他有意,他居然一直不知道!最后被章丽雯追到自家,还摔坏了喝水的搪瓷缸。   “姐,姐夫什么都会,你为什么说他心眼儿不够用呢?”丰美就问了。   “为什么呢?”鲁盼儿夹了鸡肝,“你们一人吃一半儿,对眼睛好——还有小孩子吃饭时不要说话,容易呛着。”   当着丰双胞胎的面,杨瑾笑笑吃了鸡心,可晚上却躺在被窝里大笑不止,“我现在都想不明白,还是黄毛丫头的你怎么就能发现章丽雯的心思,还能跟她别苗头占了上风?”   鲁盼儿拉了灯,淡淡地说:“还不是你总送给我糖?”   “可是我只把你当学生呀!”   “这就不好说了,”鲁盼儿拍拍肚子,“宝贝,你说爸爸妈妈谁先动的心?”   杨瑾伸过手,正好孩子就动了一下,“他是支持我的!”   “才不对,是支持我的!”鲁盼儿的手也在肚子上呢。   “这样吧,”杨瑾想了想,“下一次宝贝要是在左边动,就是支持我,在右边动就是支持你。”说着重新开了灯。   两人盯着圆滚滚的肚皮看,小宝贝最近很喜欢动,并没有让他们等多久,左右两边同时动了起来。   夫妻俩儿一齐惊呆了,“我们的小宝贝竟然如此聪明,知道应该既支持爸爸又支持妈妈!”   今年入冬后,一场雪又一场雪,这一次陈婶儿分外着急,“再过两天就是建军带着对象回来的日子,要是路不通可怎么办呢?”   陈建军提了干,本来就是红旗九队的骄傲,他的对象又是领导干部的女儿,更让人高看一眼,大家便笑着说:“他陈婶儿,你放心吧,我们大伙儿就是不睡觉也要把路打扫出来,绝不能耽误建军带着对象回家。”   “那就谢谢大伙儿了!”陈婶带头拿了扫帚走在前面,“建军回家我蒸米糕请大家吃。”   这样不等自己安排就开始干活儿的行为一向是吴队长最讨厌的,但是今天他却没有说什么。陈建军已经是国家干部了,又即将结一门好亲事,自己不必得罪他家。于是他就招呼了一声,“大家抓紧吧。”   雪扫干净了,陈建军和对象也如约来了,而且他们还是坐着公社的拖拉机回来的,九队的社员们都过去看热闹,才发现陈建军的对象居然是万红英!   鲁盼儿因为上着课,中午放学时才听了消息,免不了错愕,“还真没想到。”   小春婶儿茶饭好,被陈婶儿请去帮忙做饭,最是知情,“一早上陈婶儿兴头头的,跟我做了好几屉大米发糕请大家吃,又包了几块说给你和杨老师留着,见万红英从拖拉机上下来,脸一下子就青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那里僵着,还是我在后面推着她,才把万红英让到家里坐。”   “陈家早准备下了许多菜,我看陈婶儿呆呆的,只好替她作主,按事先定的把菜做了,有炖鸡、烧肉,罐头、好几样炒菜,还包了饺子。”   “万红英是多掐尖的人,看出来陈婶儿不愿意,立即把脸沉了下来,坐在炕上不吭声,大家怎么陪着说好话也没露出笑脸,吃了饭放下筷子就要走,说什么也不肯住一晚。可拖拉机已经回公社了,陈建军只好骑自行车送她回家。”   局面是很尴尬,鲁盼儿叹了一声气,“也难怪陈婶儿不愿意。”   当年水利工程的那场事故,陈婶儿一直把责任记在万书记的头上,她觉得正是因为万书记把最难的工程推给九队,陈队长才会出事,所以她一直恨万书记,怎么能愿意与万家结亲呢?   “本来陈婶儿就讨厌万家的人,可除了先前的事,她也不喜欢万红英。”小春婶儿摇了摇头,“陈婶儿多要面子的人,早对社员们说建军的对象是领导干部家的女儿,大家都当成天仙似的,结果就是隔壁生产队的,还是万家的女儿,陈婶儿能不生气吗?”   万家的人名声很不好的,从鲁盼儿的后奶到万红英的伯伯、父亲、堂哥;万家的人相貌也都差,万红英长得就与鲁盼儿的后奶很相似,又黑又瘦,穿再好的衣服也不漂亮……这些事儿十里八村的都知道,除了想巴结的,寻常人家并不愿意与他们家结亲,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虽然如此,鲁盼儿便公平地说:“万红英家过去是农村的,可现在已经搬到公社了,而她父亲确实是公社领导。”   “这倒也不错,”小春婶儿就说:“都怪陈建军,写信时就没说明白!”   “也不能全怪陈建军,”鲁盼儿倒是理解,几年时间,自己对陈建军已经很模糊,而陈建军应该也记不清自己了,至于万红英那个邻村的小姑娘,他更不可能有印象。所以当他结识万红英时,只知道她家住在公社,父亲是领导,至于其它,“他根本就不清楚吧。”   “所以就弄成这样子,大家都别扭得不行!”小春婶儿说着,把几块米糕交给鲁盼儿,“我本来不想送,后来又想,陈婶看到包好的米糕,心里不是更难受,就给你拿来了。唉!在陈家吃的这顿午饭真难受,我根本没吃什么菜,还是要回家再吃点儿。”   鲁盼儿也没心思吃米糕,随手放到了一旁,很心疼陈婶儿,只是这种事,外人没法儿劝的,尤其是自己。   陈家那边,陈建军去送万红英很晚才回家,进了家门就生气了,“妈,你对红英什么态度?长辈的见面礼也没给,难道不同意吗?她回去就要跟我分手!”   陈婶儿在家里呆坐了一下午,心里特别难受,“分手就分手吧,这个对象黄了也好。” 第108章 让我走吧   陈建国气极了, “红英有什么不好的?自己是大学生,父亲是公社干部, 伯父还是县长,我不分!”刚刚他送万红英回家,一路上再三道歉,又答应以后将工资交给她保管,终于哄得万红英不生气了,没想到妈竟然说分了好?   “你知道她的大学生怎么当的?是抢了鲁跃进的名额!还有万书记、万县长,谁不知道他们兄弟俩是什么人?表面上没人敢说,背地里都骂他们呢!我们家要是跟他们结成亲家, 我再没脸出门了!”   “上大学的名额怎么就是鲁跃进的?公社推荐谁就是谁的!还有万县长和万书记,在领导岗位上自然有人嫉妒!我们家与县长成亲家, 不知多少人羡慕,怎么能没脸出门!”   “还有你爸爸出事儿, 其实也与万红英的爸爸有关系,要不是他把最重的活推给九队,怎么能……”   “这更是胡说了,我爸是遇到了事故, 怎么能赖到万红英爸爸的头上!”   “反正我不愿意, ”陈婶儿说不过大儿子, 可她也不肯松口, “先前我就看好了鲁盼儿, 多好的姑娘呀,你就是不同意, 现在鲁盼儿已经快生孩子——算了,过去的事儿不提了。可是你长对象总得找相貌好,品行好的姑娘吧,万红英不行啊!”   “你跟万红英分手吧,妈再替你找一个好姑娘。对了,宋大夫家的春妮就不差,虽然比不了鲁盼儿,但比万红英强多了,也懂事得多……”   “妈,你怎么不理解儿子呢!”陈建军越听越恼火,“我已经提干了,怎么还能娶农村姑娘!”   “农村姑娘怎么了?我们家也是农村的。”陈婶儿再三劝儿子,“你要找城里的妈也不反对,但万红英人品不好。不信你问建国,他的同学们没有一个说她好的。”   陈建国一向讨厌万红英,便帮着妈妈说:“大哥,万红英果然很坏的,在学校时她总跟鲁盼儿作对,后来又……”   “你懂什么!”陈建军抬手打断弟弟,“我跟妈说话你别插嘴!”   “你怎么就听不进呢?”陈婶儿越发着急,“万家人坏,宋春妮才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   “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哼!”陈建军十分不屑,“万红英的伯父和父亲能在事业上帮助我,宋春妮能吗?”   “妈告诉你,找媳妇要找心善的……”   “我已经决定娶万红英了!”   “不行,怎么也不能娶万红英那样的……”   陈建军再忍不住了,大声嚷道:“妈,你什么也不懂,就别管我的事了!”   “呯!”地一声,陈建国一拳打在哥哥的脸上,“你敢跟妈喊!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万红英不是好人,你更是忘恩负义的陈世美!”   陈建军一下子被打懵了,捂着眼睛退了两步,“你敢骂我!还不是我省吃俭用养着你们!倒养出一只白眼狼!”他从参军后就把大半的津贴、工资都邮回来养家,觉得是家里的功臣,妈、弟弟们都应该十分感谢自己,没想到一回家遇到的都是反对,怒火上涌,上去扭住弟弟就打。   “谁要你的臭钱!”因为哥哥回来,陈建国特别回了家,虽然讨厌哥哥一心攀附领导干部的女儿,但他还是忍着什么也没说;见到最讨厌的万红英,他又忍到客人散了;现在见哥哥向妈妈大吼大叫,终于勾起了他所有的忿恨,再忍不住,冲上去与哥哥打成一团。   陈建国血气方刚,参加劳动后力气涨了不少,可是陈建军毕竟大着几岁,又在部队锻炼多年,终于上了风,将建国压住了——“咚”地一声,建国的头磕在地上,鲜血流了出来。   一旁的建党和建设立即冲上来拖住建军,“你就是陈世美!我们不许你打二哥!”大哥带着万红英回到九队,社员们表面上笑着打了招呼,转身就这么说大哥,就连他们也被同龄的孩子们嘲笑了。何况,他们都不小了,对万家的事多少都有所耳闻,此时当然支持二哥。   建立最小,并不懂多少道理,可大哥这么多年不在家,他几乎不认得了,平时只与二哥三哥四哥亲近,此时跟在哥哥们的后面冲上来,一口咬住了大哥的胳膊,“陈世美!”   两个儿子动起手,陈婶儿怎么拦也拦不住,突然见看二儿子被打出了血,便一巴掌打向大儿子,“你打死我算了!”   建军见了血也吓了一跳,再被妈和弟弟们围住打了,就势松开手站了起来,失望地说:“这个家我是呆不住了。”回屋里背了挎包就走。   转眼间见大儿子要走,陈婶儿怎么舍得,一把抱住,恳求道:“建军,你别走啊!”   陈建军摸了摸青肿的眼眶和火辣辣的脸平颊,“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陈世美,让我走吧。”   建国从地上站起来,头上还在滴着血,“妈,让他走!我养你和弟弟们!”   正是冬天,家家关门闭户的,又是夜晚,陈家闹得这么凶倒没有人亲眼看到。但陈建军到家当天就走了,陈建国第二天头上带了伤回了师傅家,建党脸上也青了一片,不管陈婶儿大家面前坚持建军因为有任务紧急回了部队,可社员们都猜到了大致怎么一回事儿。   接着,有人在襄平县电影院门前看到了陈建军和万红英,更坐实了先前的猜测。   不过,第一个带来消息的吴革被陈建党打了一顿,吴强找上门后没几天又被回村的陈建国打了一顿。   大家都想起当年的陈队长,特别能干,可脾气也火暴,他在队里吼一声,就没有人敢不听话,特别有威信。   现在看来,他的五个儿子都像当爹的。   当然,陈队长的人品可是吴队长比不了的,他要是吼人,定然有理,与鲁副书记一样全心全力想多种些粮食,现在还有不少人念着他的好呢。   因此大家便再不提陈家的事,至少不会在陈家人面前提,陈家的事就这么水过无痕了。   年一天天近了,家家户户忙着准备年货,就在这时候,文工团来到红旗公社巡演了!   刘南说话还真算数!   打谷场上,她扮演《草原英雄小姐妹》的主角荣梅,上台一个旋转亮相就赢得了社员们阵阵掌声。   演出才开始,吴队长媳妇儿就过来传话,“队里要请文工团员们吃饭,队长说让你们夫妻过去陪客,毕竟是生产队里文化最高的人,能与文工团的团员们说上话儿。”虽然讨厌杨瑾和鲁盼儿,但是这种时候还是需要他们出面。   鲁盼儿看着正在风雪中保护羊群的“荣梅”,笑着说:“其实文工团的团员们都挺能联系群众的,不用担心说不上话。”   “人家都是县城里的演员,就怕瞧不起我们农村人。”   “你看他们坐着公社的拖拉机,顶风冒雪地过来,就在队里的打谷场表演,怎么瞧不起农村人呢?”鲁盼儿帮她出主意,“队里炖上几只鸡,再温点儿酒就行了。”   毕竟都是红旗九队的,总要齐心合力招待好文工团的团员们。   文工团的人常来找鲁老师做衣服,吴队长媳妇儿就听了鲁盼儿的,带着几个人张罗炖鸡去了。   果然,饭桌上,文工团的团员们与吴队长等人比拼喝酒,一点架子都没有,大家很快就混熟了。   小春婶儿就问:“还好,今天你们演的英雄小姐妹在冬天放羊,可以穿着皮袍,要是演夏天的事儿可怎么办呢?”她是妇女队长兼会计,文工团女演员多,因此也过来陪着大家。   “怎么办?穿着夏天的衣服上呗!”刘南就笑着说:“有一次在雪地里演绣红旗,我扮演的主角只穿一件单旗袍,不是也顶下来了。”   “其实冬天穿单衣还好,总比夏天穿棉袄强!”一个演员说:“不信你们试试,很容易就热晕了过去!”   大家越加觉得演员们真辛苦,也越加喜欢他们了,可是文工团演出任务很重,吃了午饭离开九队,去八队演出了。   九队许多年青人便跟着去八队再看一场演出,这时学校已经放假了,丰收和丰美自然也要去。   弟弟妹妹们上学就在八队,每天跑来跑去早习惯了,鲁盼儿了放心,立即就答应了。但是,她还有一事,拆开刘南带来的羊毛线,分出一半,“你们替我给田翠翠带去,让她织一条围巾戴,比腈纶的暖和。”   这线是刘南在省城买的,最好的纯羊毛线,两条围巾的份儿。她还买了一斤半嫩粉色的羊毛线,要织一件高领毛衫,正是章丽雯前些时候织的样式。   打发了丰收丰美,鲁盼儿又去找蔡颖,“先把刘南的毛衣织出来吧,这几天文工团就在红旗公社巡演,织好了捎过去方便,她过年时就可以穿了。”   蔡颖平时不大出门,但是文工团来巡演,她还是跟着社员们一起看了,便也知道刘南,“原来是给‘荣梅’织的呀,我一定抓紧!”   鲁盼儿见吴强不在家里,便悄声问:“他现在怎么样?还动手吗?”   “不动手了,也肯干活了,这会儿带着小豆儿去八队看演出。”蔡颖淡淡一笑,“不必说他,就连公公婆婆也不敢随便给我脸色看了。”   “毕竟我织毛衣挣了许多钱呀!”   “再动手打我,我肯定离婚,他们不但损失了人,还损失了钱。” 第109章 值得骄傲   今冬的雪下得格外频, 也格外大。不过,这样的大雪既没挡住文工团的巡演, 也没有挡住做衣服的人流。   寒假里,鲁盼儿收了更多的活儿,从早忙到晚。   先前鲁盼儿做缝纫活儿,杨瑾并不反对,但现在又不一样了,鲁盼儿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过了九个月,“别在收活了,把手里的做完专心休养吧,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生了呢。”   “宋大夫说总要过了年才能生,不用着急, ”鲁盼儿虽然身怀六甲,可身子还挺灵活, 转过头笑着说:“你看我哪里有不好的?腿没有一点肿——这说明踩缝纫机活动活动比躺在炕上一动不动更好。再者,看着大家穿上好看的衣服,我心里特别高兴呢。”   蔡颖过来送毛活儿,便也笑着劝, “心情好果然最重要——小豆身子弱, 就是那时我整天与吴家人生气。你们家可不像吴家, 鲁老师也比我强, 孩子一定会更健康呢。”   杨瑾无奈, “过了年总不能再做了。”   原本年前就是一年中缝纫活儿最多的时候,过了年做新衣服的自然少了, 到那时自己也快生了,鲁盼儿连连点头,“过了年什么活儿都不接了,就在家里整天吃了睡,睡了吃!”   杨瑾一听就笑了,赶紧上来问:“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是什么?”   “不论我是什么,你也一样呀。”鲁盼儿理直气壮地回答。   “倒也不错——不过,我愿意跟你一样。”   夫妻两人逗笑不提。   鲁盼儿答应过了年就什么也不做,可真到了年后,哪里闲得住,缝纫活儿不接了,便将攒下的布料拿了出来,琢磨着拼拼凑凑。   襄平县城里来做衣服的人都是家境好的,裁衣服剩下的布料多半不要,她们拿回去原也没有用,鲁盼儿留下了也舍不得做抹布——比起做衣服,抹布挣的只是辛苦钱。虽然不至于瞧不起辛苦钱,但做衣服的钱显然又容易挣又多,怎么选不用想就知道了。   孩子的衣服、包被、尿布都置好了;家里人从里到外都换上了新衣服;五彩缤纷的拼布被面、坐褥家里早多得很,一时用不完,她就用呢料给丰收和丰美各拼了一件上衣。丰美的前身是红蓝格,后背是藏蓝色;丰收的则是前灰后黑,虽然是拼的,但色调搭得好,料子也好,穿着又暖和,不说双胞胎自己喜欢得紧,就是外面的人看了也要羡慕,一家四口人出门都穿着呢子衣服,县城里也没有几家呢。   生孩子的前一天,鲁盼儿还踩缝纫机做了两对套袖,她发现丰收和丰美的袖子很容易脏,而呢子衣服不能水洗,加上套袖能保护呢子衣服不容易脏。   半夜里,她突然疼醒了,“可能是要生了。”   鲁盼儿一动,躺在旁边的杨瑾就醒了,一骨碌爬起来,打开灯看看妻子,虽然肚子正疼,可她却还镇静,正向自己微微笑着,满心地喜爱无暇诉说,只低头亲了亲,“先坚持一会儿,我去请宋大夫和宋婶儿。”说着急忙穿了衣服走了。   宋大夫家的院门从来不锁的,杨瑾推开敲敲窗户,“鲁老师要生了,请你们过去帮忙呢。”听着宋大夫隔着窗子答应,“你先回吧,我们就过去!”又急忙回家准备。   等宋大夫与宋婶儿过来时,杨老师正喂媳妇吃鸡蛋挂面,据九队的妇女们说,快生的时候一定要吃一碗鸡蛋挂面,生孩子顺当还有力气。   宋婶儿是生产的接生员,她看看情况,“已经发动了,家里赶紧烧上一锅热水,再准备几条干净的毛巾。”   杨瑾就说:“水已经烧上了,毛巾就在一旁的包袱里。”随手打开,里面不只有几条新毛巾,还有鲁盼儿的换洗衣服,孩子的小被、尿布……自鲁盼儿怀孕,他便时常向大家请教,该准备的早准备好了。   “姐是快生了吗?”丰收和丰美也被惊醒了,披着棉袄过来问:“我们干什么?”   “你们回去继续睡觉。”宋大夫就说:“明天早上就能看到小外甥了。”   “那我们去烧水吧。”这些天姐夫做的准备他们都亲眼看着,耳濡目染,也记得了许多。   宋婶儿就笑,“你姐夫心里有数,早烧上了,东西也样样齐全。”   鲁盼儿忍着疼吃了一碗鸡蛋挂面,就笑着对双胞胎说:“你们既然起来了,就去下点挂面吧,大家都吃点儿,半夜起来容易饿。”原本想让杨瑾下面的,可是别人看他一直从从容容的,可自己却看出他紧张不已,握住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恐怕舍不得离开。   “这时候你还来操心我们了?”宋大夫也笑,“鲁老师,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到产妇张罗着让别人吃饭的呢。”   鲁盼儿这时肚子已经很痛了,可是将心比心,她很感谢宋大夫和宋婶儿,“大半夜正是最冷的时候,麻烦你们过来。”   “她一向关心别人习惯了,”杨瑾看着妻子,因为怀孕她比过去胖了,脸上也长出几颗雀斑,但却更让自己觉得温馨动人,便也吩咐丰收丰美,“鲁老师说的对,你们去下点儿面,大家都吃点儿,暖暖身子。”   面一会儿下好了,大家都去吃了,只有杨瑾不肯离开,“我不饿,就在这里陪着你吧。”又帮她擦擦汗,“疼就叫出来,别忍着。”   “你给我拿一块毛巾咬在嘴里。”鲁盼儿也听说生孩子的妇女都会疼得大喊大叫,但是她想那样有什么用?还不如把力气都用在有用的地方呢。   宋婶儿吃了鸡蛋挂面,精神更足,就笑着说:“这就对了,我让你使劲儿你就使劲,孩子一定能生得顺当。”   鲁盼儿生孩子的确很顺当,   正月十五半夜肚子开始疼,正月十六一早天刚亮时就生下了儿子。   娘儿俩还凑巧是同一天生日。   宋婶儿便把她当成例子在九队讲,“你们看杨教师、鲁教师一家,生孩子不慌不乱,东西准备得最齐全,孩子也生得最顺……”   鲁盼儿在家里坐月子,倒不知道宋婶儿在外面表扬自己,向杨瑾说:“正是因为我一直参加劳动,身体好,生孩子就容易。”说着抱起儿子喜欢不已,“梓恒长得真好看,力气也大,又能吃。”   夫妻俩早商量着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儿子就叫梓恒,女儿就叫梓欣。   “梓”本是一种高大的树,古人也用它代替故乡,杨瑾提出这个字时,鲁盼儿便明白他的心思。他与自己在一起,找到了心灵的故乡,也想把这种安心传给孩子们,于是她便也喜欢上这个字了。   而“恒”和“欣”更都是隐含着希望的名字,他们用心挑出来的。   杨瑾坐在一旁,就见儿子吐了个小泡泡,轻轻替他擦了擦,再摸摸儿子的小脸,“真是可爱呀。”   丰收和丰美对盼望已久的小外甥却有些嫌弃,“他长得太小了,脸还红红的,皱皱的。”   鲁盼儿就笑了,“你们刚生下来的时候,比他还小呢,脸上也红红皱皱的。”   双胞胎不信,“我们才不能。”   “梓恒生下来七斤四两,丰收生下来才三斤多,丰美还没到三斤呢,你说你们那时是不是比他小。”   两个加起来还没有梓恒大,双胞胎吃惊极了,“那我们得多小呀!”   “是很小的,像小猫一样,”丰收丰美出生时,鲁盼儿已经六岁了,很懂事地帮着爸爸妈妈带着小弟弟小妹妹,看双胞胎皱着脸不情愿的样子,就笑着说:“有苗不愁长,你们现在不也长大了,将来还能再长呢。”   丰收丰美高兴了,也想通了,“小外甥将来也能长得又高又大!”   鲁盼儿从小带着弟弟妹妹们,现在自己生了儿子一点儿也不像别的新妈妈那样为难,不论是换尿布、抱孩子、洗澡……样样都会,又有杨瑾和双胞胎帮忙,将小梓恒养得特别好。   月子里的孩子长得最快,没两天梓恒的脸就白胖起来,越发招人喜欢,就连最初有些嫌弃的丰收和丰美也时常围着小外甥看上半天。   “梓恒睡得好香啊。”   “瞧,他笑了!”   鲁盼儿坐在炕上,家里有暖气并不冷,她也就没有包着头,身上也只一件羊毛衫,盖着一条小被休息。此时赶紧凑过来,果然小梓恒咧开了小嘴,“他这是要醒了呢。”   果然,梓恒挥着小手发出了响亮的哭声宣布他饿了。   杨瑾抱起孩子熟练地换了尿布,再包起来拍了拍,儿子就停了哭声——最初他根本不敢碰这么小的孩子,可是现在也学起来了,产妇要多休息才能养好身子,不能让鲁盼儿干太多的活儿。   鲁盼儿接了儿子向丰收丰美说:“你们帮我烧点儿热水,一会儿给梓恒洗个澡儿。”   双胞胎成了长辈,很乐于为小外甥做事,便高高兴兴地去了厨房。   鲁盼儿就又向杨瑾说:“你也去帮他们俩。”生产队里许多妇女并不讲究,有时在田间地头就撩开衣襟奶孩子,可鲁盼儿却觉得不好意思,哪怕在丈夫面前。   杨瑾猜到鲁盼儿的心思,就笑着说:“他们俩连饭都做得不错了,烧水不算什么,我再过去多余——你也不必再找借口,如今家里并没什么活儿可做。”   鲁盼儿再想说什么,梓恒已经急得大哭,便转过身解开衣襟喂儿子,“别急,慢慢吃。”   梓恒的哭声倏地停了,他用力地吸着奶,轻微的汩汩声了起来。   “为什么要躲着我?”杨瑾平躺到鲁盼儿身旁,头枕在叠起来的双臂上,正能看到妻子和儿子,“多么动人的画面,温柔、无私、善良、温馨、美丽……不论多少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出你们的美好!”   杨瑾的眼睛很明亮,满满的都是爱意,鲁盼儿突然不再害羞,也觉得自己带着儿子很美好,很值得骄傲。 第110章 实在好笑   坐月子的日子很轻松惬意, 家里大大小小所有的活儿都由杨瑾带着丰收、丰美做了,鲁盼儿真是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   便是这样,杨瑾还担心她累着,“吃了奶,我来抱孩子——听说抱孩子久了容易落下腰疼的毛病。”   “只抱这么一会儿工夫,不至于吧。”   “还是小心些,养好身体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也是我们一家最重要的事情。”   既然杨瑾这么重视,鲁盼儿也更爱惜自己, 便将儿子交了过去,却凑过去, 看一会儿儿子,再看一会儿丈夫, “你们父子还真像!”   “我倒是觉得儿子像你呢。”   两人从眉毛到眼睛,再到嘴巴、耳朵、手脚都细看了一回,最后重新得出结论,“原来我们俩很像!”   “对啦, 我们就是夫妻相!”   小梓恒向他们挥挥小手, 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似乎觉得父母很无聊, 索性闭上眼睛睡觉去了。   丰收回来一进屋先看小外甥, “他可真能睡,我想教他叫舅舅都没空儿。”   “不行, 要先学叫小姨!”丰美赶紧反对。   鲁盼儿就笑了,“至少还要一年梓恒才能学着叫人呢。”   “我们也是一岁才会叫人的吗?”   “当然了,”鲁盼儿想了想,“丰美先学会说话的,丰收虽然说话晚了点儿,可是走路要早……”   杨瑾看看时间便站了起来,才走到门口,就听鲁盼儿在后面说:“别杀鸡了——谁家坐月子天天杀鸡的?今天中午煮小米粥,卧两个红糖鸡蛋就行了。”   “今年养的鸡不就是给你坐月子吃的?再者丰收丰美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向馋肉吃。”   虽然这样,但是鲁盼儿还是摇头说:“也不只是为了节约,我有些吃腻了炖鸡呢。”   难得丰收和丰美也点点头。原来他们一向觉得炖鸡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可每天一只鸡,姐姐一个人吃不了,一家人都跟着吃,吃多了当然就不馋肉了。   “那好吧,今天先不杀鸡了。”杨瑾去了厨房,午饭时就端来了猪蹄花生汤。   猪蹄除了皮就是筋,大家都不喜欢吃,可是猪蹄下奶,杨瑾听说了赶着在春节前骑着自行车跑了好几个生产队,那时节农村杀猪的最多,也就买到了几副猪蹄。   除了鸡、猪蹄、鹅,还有大家送来的好多补养品,小郭送了两盒蛋糕,两盒奶糕;刘南让人捎来一包红枣;蔡颖买了红糖……   吃过饭田翠翠又提了几条鲫鱼过来了,“我早听了消息,就为了等这几条鱼才耽误了。”   鲁盼儿见那鲫鱼十分新鲜,便咋舌道:“这大冬天的,江河都被冰封住了,哪里弄来的鲜鱼呢!”   “当然是砸了冰弄出来的——只要用心想,办法总是多得很,”田翠翠就笑着说:“你一定要多吃好的,养好身子。”   鲁盼儿就让她看自己的腰身,“以为生了就瘦回去了,结果腰还这样粗,恐怕以前的衣服都穿不进了。”   正这时小春婶儿走了进来,正听到她的话,笑着说:“不要紧的,给孩子喂几个月奶就瘦回去了。”   田翠翠就笑着说:“我才到这里,你就来了,还真巧呢。”   “哪里是巧?我听说你过来了,知道你一定来看鲁老师,就追着过来了。”   鲁盼儿见两人说着得热闹,笑问:“可有什么好事儿?”   “还真有一件——小春婶儿家要买缝纫机了。”田翠翠说着拿出一张票,上面写着缝纫机,还盖了一个大红色的章。   小春婶儿赶紧接了过去,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我家也能买缝纫机了!”   去年分红之后,家里的钱攒够了,她便托了田翠翠,“你还真有本事!这么快就弄到票了!”   “红旗公社的供销社每年只能进一台两台缝纫机,可是襄平县就不一样了,百货商店进的缝纫机多,票也就多。”投机倒把了几年,田翠翠对于各样商品的情况都特别熟悉,她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乡亲们若有什么事找到她,都会十分尽力地帮忙。所以,她生意做得越来越大,现在早不仅仅卖些吃的,而是五花八门,只要平常过日子要用的东西,差不多都在她的范围之内。   小春婶儿点头,“先前我公公还不信呢,这次我把缝纫机票拿回家,他老人家一定高兴极了。”   红旗九队的工分高,分的粮食中还有一半是细粮,小春婶儿嫁过来就过上了好日子,但是谁不想把日子过得更好呢?   可是农家人并没有什么好办法。上大学当国家干部、招工、参军机会太少了;像田翠翠那样投机倒把,家里的长辈不会答应;除了日子过得俭省些,就是养猪、养鸡,可因为粮食又不能养太多……   可是鲁老师却做成了。   就在两年多前,小春婶儿还替鲁盼儿担心她家的日子怎么过,可是她眼见着鲁老师靠着做缝纫活儿不但把日子过起来了,还供养着三个弟弟妹妹上学。   从那时起,小春婶儿就张罗着与家里的妯娌、小姑一起做抹布,只是她们用针线缝太慢,每天只能做上半块一块的,挣的钱自然不多,她就有了买缝纫机的打算。   夫家人多,劳力多,工分也高,公公手里颇存了些钱,一是因为小姑子还没出嫁要攒些嫁妆,再就是年纪大的人舍不得花钱,小春婶儿便劝一家之主的公公将全家的钱都拿出来买缝纫机,“买了缝纫机,一家人先用做抹布挣钱,等小姑结婚时再用挣的钱买一台缝纫机陪嫁,岂不有面子?”   “小春婶儿说的不错,”鲁盼儿十分赞成,“做抹布容易,既挣了钱也能练习手艺,将来练好了做衣服更挣钱。”   “一块抹布八分钱,就算花钱收旧布也能赚上一半儿,我就知足了。”小春婶儿说着笑了起来,“我们可不能像吴队长媳妇儿那样心比天高……”   原来吴队长家前些时候在供销社买了缝纫机,吴队长媳妇儿只当做衣服多容易,答应给亲家做,亲家兴致勃勃地买了新布送去,几天后说是裁小了,大人衣服改成孩子的,再过几天,再改了给更小的孩子,最后什么也没做成,一整块布生生剪成布条,两亲家吵了一架,整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了,引以为笑谈。   鲁盼儿一向不喜欢讲人是非,可是吴婶儿买了缝纫机自然也没少在她面前说些不好听的话,后来又将衣服做成那样,实在好笑,便禁不住也乐了。   住在八队的田翠翠也听到了,“我只当大家编排他家,原来是真的?”   “当然真真的,布买来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大年初二回娘家,住在县城的吴红回来了,一个村住着的姐姐却没回去——就是因为那件衣服!”   几个人笑成一团。   笑够了,田翠翠就告诉小春婶儿,“襄平县的旧布比化工厂还便宜,让你家里人去县城里收,也不过多费些工夫。”她的消息自然最灵通。   “那样就更好了,”小春婶儿算算,“我们家人多,人多好干活儿,妯娌、小姑轮流做,一天做上十几个小时,用不了两年,缝纫机的钱准能挣回来!给小姑买了新缝纫机陪嫁,再多的就都是利了。”   鲁盼儿也说:“当初跃进摔了录音机,我心里慌得不行,后来做了抹布换钱,心就安定了下来。”又将许多布头包成一大包给她,“我现在没空做,你拿去用吧。”   正说着话,丰美送进来一个大搪瓷缸和三个碗,将缸里棕红色的水倒在碗里,便飘出香甜的气息,再递给她们。   田翠翠是识货的,“这是麦乳精。”   “杨老师托朋友从上海邮回来的。”   小春婶儿尝了尝,“从没喝过这个味道的东西,又香又甜,又有点怪。”   “那是因为加了可可粉,”田翠翠就说:“不过,我只是帮别人带过,自己却没舍得留下一罐尝尝,要好几块钱呢。”   “呀!这么金贵!都舍不得喝了。”小春婶儿赶紧把碗放下,却说:“鲁老师,你的命真好,杨老师这样对媳妇的,整个生产队也没有人能比得上!”   杨老师对自己是好,可是鲁盼儿并不认为自己的命好。自己,还有杨瑾,其实都经历了许多艰难,但是他们不畏惧艰难,携手闯了过去,才能如此幸福。   田翠翠却笑着说:“只要我们多想办法,多干活儿,将来也能买麦乳精喝。”   “这话不差,”小春婶儿便笑着将麦乳精端起来喝了,“明天去买缝纫机,然后就开始做抹布!”   这一年是阳历闺年,二月二十九日,吴队长来家里通知,“公社下了通知,要求学校老师不能找人替课,只要不能坚持上课,就取消民办教师资格。”   放寒假前早说好了,开学后由自己替妻子上十几天课,让她把月子坐满,而那时正好还是农闲,并不影响队里的劳动。   没想到,才一个多月时间,吴队长就变卦了,所谓公社的通知,往往就是为了达成某些人的目的。   杨瑾先将客厅到卧室的门关严了,鲁盼儿刚刚带着儿子睡了,这些话最好不让她听到。   “鲁老师只有十几天就出月子了,我先代课不行吗?”农村的小学,多半只有一两个老师,若是老师遇到什么事情,代课就是最常见的,杨瑾到了红旗九队没多久就当了民办教师,对这些情况很了解。   “不是我说不行,而是公社通知的呀!”吴队长摆出为难的样子,“而且,杨老师,你成分不好,公社的领导们都知道了,就不能再当老师,代课也不行。”   鲁盼儿却已经醒了,早听了他们的对话,便冷冷一笑,起身穿上外套走出去,“吴队长,那就取消我的民办教师资格吧。”   “也不是一定要取消,”吴队长就赶紧解释,“只要你能坚持上课,九队的民办教师就还是你。”   按红旗九队这边的风俗,生了孩子要在家里休息一整个月,不能出门被风吹到——杨瑾虽然并不确定这种风俗的究竟有没有道理,但眼下正是东北最冷的季节,让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产妇顶着寒风出门肯定不合适的,他才要反对,却听鲁盼儿已经回答了,“我不能坚持。”   鲁盼儿一向是要强的人,若是需要,哪怕是才生了孩子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走出家门。但是,吴队长这样相逼,她反而不肯了。   杨瑾轻轻握住鲁盼儿的手,向吴队长说:“就这样吧。”   吴队长再没想到这两人如此痛快地决定放弃民办教师,反而怔住了,想了想竟然劝道:“鲁老师,不过几天时间,你就继续上课吧,我媳妇和儿媳妇都没坐满月子,现在不也好好的?”   蔡颖生小豆儿的时候,吴队长媳妇儿就不肯好好照顾儿媳妇,借口就是当年她的婆婆就没有照顾自己。   “别人过得不好,我也要一样吗?”鲁盼儿一笑,“不,我才不要像你们家的人一样呢,我要好好地坐月子,好好地养孩子。” 第111章 塞翁失马   吴队长再没想到鲁盼儿会这么说, 立即就生气了,“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用得着那么尊贵吗?”   鲁盼儿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就是要自尊自贵,爱惜自己。”   一旁的杨瑾笑着扶起鲁盼儿,“回屋里休息吧,客厅还是要冷一些。”用实际行动告诉吴队长,自家的女人就是很尊贵,很值得爱惜。   “你既然不能坚持上课,民办教师可就是别人的了!”吴队长又似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到时候, 你们可别怪我!”   杨瑾和鲁盼儿在屋子里相视一笑,这真是掩耳盗铃。所有的事不都是吴队长搞出来的吗?不怪他怪谁呢?   只是两人都没心思跟他争辩而已。   吴队长才走, 蔡颖和小春婶儿就来了,“鲁老师, 你别着急上火,九队的民办教师谁也抢不走!”   鲁盼儿奇怪了,“你们从哪里听来的?怎么这么快?”吴队长刚刚才走,她们就到了。   “自然有耳报神, ”小春婶儿笑着指着蔡颖说:“其实我们早知道了。”   蔡颖就说:“这次的事又是万红宇和吴红闹出来的, 原本我不愿意理他们, 初二那天他们回娘家, 我只在厨房坐着, 却无意听了一句民办教师,便知道他们又在打坏主意了。”   “回家后我问吴强, 原来他们每次回来都打听你怎么样,听说你有什么好事就会不高兴,这次重新打起民办教师的主意。”   小春婶儿一直不知道当年的旧事,便鄙夷地说:“吴红结婚两年多没怀孕,还不赶紧去医院检查有没有毛病,反而盯着鲁老师,真是傻呢!”   蔡颖倒是隐约知道些,也不说破,“我一直让吴强劝公公——吴家在生产队里是大姓,亲戚多,日子殷实,过去人缘也不错,自当了队长,又听万书记的挑唆,现在整个生产队没几个人不恨公公的,就连本家的九爷也常骂他。”   “如今公公当着队长,大家面子上还肯与他敷衍。可队长总不能当一辈子吧,到时候可怎么办?吴红是嫁出去了,户口调到城里,一年到头回娘家不过一次两次的,可我们、吴革,还有我们的孩子总要在红旗九队一直住着,”她拉着小豆儿,又拍了拍肚子,“公公婆婆不重视小豆儿,可却急着要抱孙子,只说为了孙子,坏事还是少做些为好。”   “再说年前下那几场大雪,杨老师教吴革、建党他们学英语,他们期末考试在公社中学都排在前面,别人都知道感谢杨老师鲁老师夫妻,只我们家不懂人情,不懂道理吗?”   “吴强就去劝了,他也听了进去,原本事情也就过去了。”蔡颖很少说这么多话,这番长篇大论后便停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去公社开一次会,回来他的口风就又变了。”   小春婶儿又接着说:“我公公听了,就在生产队里走了一圈,已经与大家商量了章程,随他吴队长怎么说,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   如今红旗九队就是这样,表面上吴队长是生产队长,说了算,但若是他犯了浑,大家也另有办法对付,多半会由吴九爷出面主持。   “鲁老师不过几天就出月子,我公公的意思就是先拖几天,让吴队长找不到代课老师,到时候自然事情就过去了。”   小春婶儿搬着手指头数,“生产队里能当代课老师的也不过三四个,第一个蔡颖,她肯定会拒绝的;第二个陈建国,他现正在学木匠,我公公去陈家提了一句,陈婶儿立即答应了;第三个鲁大龙,一年到头说不出一句话,根本不适合当老师,我公公劝劝就通了;再就是宋春妮,毕竟上过初中,可宋大夫是明理的人,早说春妮不争这个名额;至于知青,正好都没回队里呢。”   鲁盼儿再没想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大家已经做了这么多,十分感动,“你们对我可真好——不过,我的确想通了,虽然当民办教师很好,可万书记、吴队长再三用民办教师来威胁我,我就不做了。”   “我不怕在生产队里参加劳动,那样闲暇的时候更多,空出时间做衣服,挣的钱还更多呢,而且再不必受他们的为难!”鲁盼儿就想起了田翠翠的话,“他们总不能把我从红旗九队开除吧。”   小春婶儿就说:“我们,我公公,还有全生产队的人都帮你,当然因为你和杨老师人好,但其实也为了自家的孩子。这几年红旗九队的孩子有出息的多,还不是你们教学生尽心尽力,再换了别人,肯定不能了。”   “正是这样,”蔡颖也说:“我公公还想我去当民办教师,我直接回绝了,自己什么水平自己最清楚,我不可做误人子弟的事!”   “你们这样一说,我倒不气了。大家让我继续当民办教师,我就继续当。”鲁盼儿就笑了。   事情果然在吴九爷的安排下顺利进行,吴队长先在自家儿媳妇面前碰了钉,接着又被陈建国、鲁大龙、宋春妮等人一个个回绝了,眼睁睁地看着红旗九队开学第一天没有老师上课。   吴队长只得又重新动员大家,“当老师多好呀,除了农忙都不用下田,工资比壮劳力都多,多少人争都争不到呢,眼下这么好的机会……”   陈婶儿第一个摇头,“建国当年就没争过,现在他学了木匠,早就把学过的文化都忘记了,可不敢耽误生产队里的孩子们。”   大龙和他娘一向话少,不出声只摇头。   宋春妮笑着摆手,“我可不敢当老师,怕耽误了学生们。”她父母宋大夫和宋婶儿也都反对,“春妮当年生了场大病,初中没毕业就回家了,这些年早把学校的知识忘记了,还是在队里参加劳动吧。”   总之,吴队长再一次失望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小生活的红旗九队变得陌生了,就像有重重大雾挡在自己的面前,很多事都看不清。吴队长是个精明人,否则也不可能被选为生产队长,此时便想通了,大家是早结成了同盟,跟自己作对呢。   吴队长就想起了大儿子的劝说,自己年纪大了,难不成还能当一辈子生产队长?况且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将来还会有孙子,也都会留在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种田,自己果真要把人都得罪光了吗?   算了,自己既然管不了,就不管了。   可是,万书记却没有忘记,将他叫到了公社。   接着万彩凤回了红旗九队,鲁大龙到学校代课了。   小春婶儿气极了。   她去鲁家老宅门前骂了鲁大龙,大龙和二婶都没敢吭声,万彩凤正好在家,跳出来与小春婶吵了一架。   鲁盼儿听了反而劝小春婶儿,“有些人就是不可信的——早知如此,不如劝宋春妮接民办老师呢。建国性子急不适合当老师,春妮虽然初中没毕业,但当老师除了有知识,还得会把知识讲出来,她看着不爱说话,心里却是有数儿的,大龙就不行了。”   “你说的可不是一点儿也没错,”小春婶儿还是气咻咻的,“他在教室里就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站着,照着课本给大家念,学生们都不肯听,在下面又玩又闹——真是误人子弟!”   鲁盼儿也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结果,“早知道不如我就去上课了。”   蔡颖却说:“你就是硬撑着去了,万书记也能再想出别的办法整人。他一直不想让你当民办教师了,现在总算有了机会。”而且,万红宇和吴红也因为鲁盼儿怀孕而更加生气,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   “万书记真是狡猾的恶狼!”虽然如此,可小春婶儿却不认输,“可是我们九队的队员总不能让他们把孩子们坑了。”   “小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蔡颖告诉她们,“万书记许诺了,等吴革高中毕业后给他一个上大学的名额。”所以,公公才卖力地找回了万彩凤,逼着大龙去代课。   “红旗公社成万家的了!”小春婶儿更生气了,“我去告他!”   “县长是万书记的哥哥。”蔡颖提醒她。   难道就真没有办法了吗?鲁盼儿不信,“当初跃进毕业后没被推荐上大学,也没有招工进化工厂时,我也觉得失望极了——可是,跃进最后参加了空军——现在是新社会,万家想一手遮天,不可能!”   “对,我们再想想办法。”小春婶儿拉着蔡颖站了起来,“鲁老师,你好好休息,千万别因为坏人影响身体。”   “我才没那么傻呢。”鲁盼儿笑着送走她们,便与杨瑾说:“梓恒还小,我在家里也能多照顾他。”   杨瑾知道她为了安慰自己,却也笑道:“不错,要是你上课了,我一个在家里带着儿子,还真不容易。”   “这么说来,不当民办教师还是好事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杨瑾一笑,“这段时间什么也不要多想,把梓恒带好,百日的时候我们带他到襄平县照相。” 第112章 梳洗打扮   鲁盼儿最早的一张照片是在公社中学照的, 小小的一寸照片,上面的人还有点模糊;第二张照片是在高中照的, 同样的一寸照,虽然很清晰,但一样乏善可陈。直到与杨瑾结婚去了上海,她才有真正意义上的照片。   但是杨瑾的相册可就不一样了。第一张就是百日照,上面的他穿着背带裤靠在一张圈椅上,咧着嘴快乐地笑着,胖乎乎的小手里还拿着拨浪鼓——与眼前年青英俊的人根本没法联系到一起。不过她特别喜欢看,每次看了都要笑上半天。   接下来他还有周岁照, 与父母的合照,与小朋友的合照, 在家里的照片,在公园的照片, 上学的照片,读书的照片,玩耍的照片……   听说他家里曾经有一台照相机,他父亲时常给一家人照相。   这让鲁盼儿特别羡慕。   所以她早想好了, 将来也要给儿子拍好多照片留念。眼下第一张自然是百日照了。鲁盼儿就笑着说:“上面也要写上‘百岁平安’几个字。”   当年父亲就在自己的百日照的右上角写了这样的四个字, 杨瑾笑了, “我现在就开始练字。”   “你的字已经很好, 不必再练。”可是话到口边, 鲁盼儿又收回了,从那几个字上自己就能想象到未曾见过面的公公字如其人, 挺拔而潇洒,“你好好练吧,然后也在儿子的照片上留下最美好的印迹。”   月子满了,鲁盼儿不必上课,这时红旗九队还没有农活儿可做,又是做衣服的淡季,她除了带带梓恒,便跟着杨瑾一起读读书练练字,悠悠然地过日子。   春耕开始,她背着儿子下田参加劳动,做饭、洗衣、喂鸡、喂鹅……样样都不差。从小在农村长大,鲁盼儿从不怕干活儿,吴队长以为的难为自己,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一眨眼梓恒就满百日了,这时生产队里最忙的时节也过去了。   这天早饭后,一家人忙着梳洗打扮,要照相了呢!   鲁盼儿正对着镜子梳头,从上海回来,她一直留着短发,稍长一些便按先前的发式剪一剪,卷一卷,直到生梓恒时没有再修剪,长到了齐肩。于是她每天晚上睡觉时把头发辫成辫子,第二天散开便有了波浪卷,分成两边绑上头绳,正好肩膀上面,又省事儿又好看——左右摆摆头,镜子里的自己很俏皮漂亮呢。   “姐,我们穿裙子吗”丰美跑进来问。   鲁盼儿早给自己和丰美各做了一条蓝裙子,正是仿空军女兵裙子的式样,稳重里带着活泼,还一次没穿过,“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她下了决心,“今天我们就穿吧。”自己也换了裙子。   丰美一声欢呼,一转眼又重新回来了,“我穿哪件上衣呢?”说着将三四件衣服摆在炕上——她是家里最小的,又是女孩子,自己也偏着她,衣服比寻常农家孩子多,反倒一时竟挑花了眼。   “穿这件格的,照片看不出颜色,但格子能显出来——换好衣服再过来,今天我给你打辫子。”   丰美便将格子衣服换上,坐在姐姐面前。   妹妹长大了,鲁盼儿许久不帮她梳头了,如今一摸,觉得妹妹的头发厚了不少,用心辫成两个黑亮亮、齐肩长的辫子,辫稍再用绸带系上两个蝴蝶结,忍不住笑了,“丰美也是大姑娘了——”再抬眼看丰收,个子比丰美还高了半头,招手叫他过来,“我也帮你梳梳头吧。”   “不用吧,”丰收倒不好意思了,“我的头发短,不用梳。”   鲁盼儿被他逗笑了,“赶紧过来,毕竟要照相呢。”   丰美便推哥哥,“快去,你不梳头不要紧,太丑了会影响大家的!”   “我有那么丑吗?”丰收不服气了,他长着鲁家人的大高个子,眉目端正,学校广播操表演的时候还被选中站在前面的台上领操。   “到了九月,丰收丰美就要上初中了呢。”杨瑾拿着照相机过来,见眼前的情景便笑了,“很美的画面,先给你们姐仨儿合个影儿。”   原本照相只能去襄平县照相馆,家里也打算在梓恒百日时过去。碰巧小郭买了台海鸥照相机,杨瑾便借了来,又买了胶卷,改成在家里照。   调了光圈和焦距,“咔嚓”一声,照片就拍好了。   “梓恒醒了!”杨瑾笑了,上前又是“咔嚓”一声。   鲁盼儿急忙回头,就见睡在炕上子恒不知什么时候翻了身,正仰着头瞪大眼睛看着大家呢,“他见我们照相了,便也着急了。”赶紧将儿子抱了起来,“每次醒了都会哭,见相机竟然忘记了。”   杨瑾就又顺手给娘俩儿照了一张,小舅舅和小姨自然也要与小外甥合影,爸爸妈妈和宝宝也要合影,一家五口人也要合影——杨瑾让大家先准备好,再把照相机设置成自动拍摄,赶紧跑回到事先留好的位置上,然后照相才咔嚓一声照了照片。   小梓恒的百日照当然是大家最重视的——鲁盼儿给他换上小衬衫和背带裤,让他握着拨浪鼓,靠在摇车上,摆成与杨瑾当年相似的情形,郑重地拍了一张。   抱起儿子,鲁盼儿的目光随着儿子落在相机上,上下两个黑黝黝的镜头就像两只神秘的大眼睛,“照相机可真好,将来我们也买一台,大家都多照些相留念。”   “我已经告诉小郭了,请他有机会帮我们买一台。”杨瑾就笑,“一个胶卷能拍十六张,我们换个背景照吧。”   丰收丰美又照了写作业的照片;杨瑾读书;鲁盼儿踩缝纫机;小梓恒咯咯笑;大家又转到院子、生产队的水渠旁……杨瑾看看相机,“还有两张底片,我们不如去山上,山阴处恐怕还有没凋谢的杏花呢。”   杏花的确很美,但若是这时去山阴处,鲁盼儿看看时间,“恐怕中午赶不回来了。”   “我们索性去野餐,”杨瑾笑了,“过去上学的时候,每年春天都要去郊游,那里的景色还不如红旗九队呢。”   鲁盼儿和双胞胎只在书上看过郊游,却从没参加过,现在听了个个都十分想往,“我们也去郊游吧,顺便还能照相。”   大家一起动手,烙了糖饼,煮了鸡蛋,灌了一壶凉开水,再将梓恒的换洗衣服和尿布收了一包,“我们出发喽!”   “等等!”杨瑾笑着回了屋子,一转眼提了留声机的箱子出来,“走吧!”   新房后的小山没多高,几个人很快爬到顶,向下望去,山阴处正有一片淡粉色的云彩,原来那里的花开得正艳呢,“我们就去那里拍照!”   到了近前,大家以杏花为背景拍了两张照片,将吃的东西拿出来摆在一块大石头上,又打开留声机,上了发条,音乐声响了起来。   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春风里已经不带一丝寒气,时不时一朵杏花飘落在他们面前,“真是郊游的好地方呀!”鲁盼儿就叫杨瑾,“快来野餐,然后就在这里躺上一会儿,睡个午觉。”   杨瑾正在摆弄相机,“胶片还有一段,不知能不能再照一张照片,我们随便拍一下,免得浪费。”说着设好了自动拍摄。   胶卷拿来时,大家都看过,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十六张,怎么可能多呢?但是既然随便拍一下,也就无所谓,鲁盼儿让梓恒靠在自己的怀里面对着相机;丰收躺在草地上没有起来,只用手撑起头看;丰美正将饭盒打开;杨瑾设好相机半蹲在鲁盼儿身边,握住梓恒的小手……   “咔嚓”相机清脆地响了一声。   当所有的照片都洗出来后,他们发现果然多拍了一张,而且随便拍的这张最动人,所有人都自自然然的,并没有刻意地笑,可幸福和温馨却在照片上洋溢着,多得似乎就要流淌出来,于是加洗了几张邮给了舅舅、跃进。 第113章 几尺布票   农忙假结束后, 鲁大龙怎么也不肯教课了。   吴队长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半天一点效果也没有,只得急忙去化工厂请了万彩凤, 万彩凤神气十足地坐着吴队长的自行车回了家,一进门就声色俱厉地咒骂儿媳妇和大孙子——可依旧没有用。   鲁大龙就是一声不吭,动也不动地站在一旁,仿佛是个木头人。   二婶儿虽然不会打架,但她站在儿子的身边,一直替他解释,“别再逼我们大龙了,再逼下去大龙就要疯了。”   老师看起来很容易当, 真正带着几十个皮孩子上课才能知道有多难,鲁大龙缺乏这种能力。   吴九爷也是这样对大家说的, “当娘的最知道自己的儿子,大龙他娘不爱说话, 可心里却不糊涂,再逼这孩子,恐怕要逼出毛病——我们还是请鲁老师回来上课吧。”   “我就知道是你们的阴谋,”吴队长脖子一梗, “没了鲁老师, 红旗九队的学校办不成了吗?”一甩手走了, 接着社员们就见他骑着自行车去了公社。   第二天, 红旗八队的老师到红旗九队的小学来上课了。   据说, 红旗八队的这个老师小学都没读完,但他是万书记家的亲戚。   学校的事, 红旗九队的社员们反对也无效,背地里都说吴队长中了邪,当然这个邪不是什么鬼啊神啊之类的,而是万书记。   万书记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不管对不对,这不是信邪是什么?   鲁大龙重新参加队里的劳动,他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干起农活并不差,又不偷懒,社员们原本恨他,可眼见着吴队长故意压低他的工分,反而又转为同情他,还帮着他挣工分。   鲁盼儿对自己彻底失去民办教师的工作并没有多失望,她已经预料到了。其实若没有杨瑾帮助,自己早已经失去了。   可是她没想到吴队长的目的还不只如此。   这天晚上,天已经全黑了,鲁盼儿才要睡下,就听院子里的鹅高声叫了起来,“这时候谁能过来呢?”   杨瑾也奇怪,披了件外衣开了门,“田翠翠?”   “小声些!”田翠翠熟门熟路地进了屋子,对鲁盼儿说:“万书记正要想办法整治你呢?”   “整治我?”鲁盼儿奇怪地问,自己有什么可整治的呢?   “没错!”田翠翠肯定地说:“你做衣服挣钱,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他心里难受,想办法让你做不成。”   “做衣服有什么不是?过去万红英也威胁过我,可是她也没把怎么样。”   靠做衣服、打家具、理发等种种手艺挣点小钱司空见惯,就是吴队长家里买了缝纫机也做些零活儿呢,但是,“万书记想出一条毒计——过两天他派人来做一件旗袍,接着吴队长到你家里检查,发现旗袍也就找到整治你的借口了。”   鲁盼儿倒吸了一口冷气,“还能这样?”   “他们就这样坏。”田翠翠接过杨瑾递来的水,一口气喝了,“当年我和我爹被抓到,其实就是万红英告的密。”   “万红英听说你要上高中,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偏偏我被你说动了,也要上高中,又顶撞了她几句,她就恨上我了,把我卖菜的消息告诉了她伯父,于是我和我爹被抓住送回公社,高中自然上不成了。”   “我没上大学,当然不可能跟她争,后来你又退学了,再后来她比不过跃进,暗地里截下报名表去了大学!”   鲁盼儿不寒而栗,“真是恶毒!”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们不怕他们!”田翠翠就笑着说:“现在万书记想做什么坏事,我们都能提前知道——他身边有我们的人,自然就能提前预防。”   “万书记刚刚吩咐了吴队长,我在家就听到了传话,又趁着天黑过来通知你。”   “这段时间若是有人来做旗袍之类的衣服,你不要接,平时只做抹布,就是万书记亲自来也没有办法!”   田翠翠说了事儿,就起身走了,“万书记还要抓我们同伙的几个人,我再去几家通知。”   既然提前知道了万书记和吴队长的诡计,鲁盼儿自然不会上当,不只回绝了做旗袍的人,陌生人的活计也都不接了,因此吴队长便没有机会来家里搜查,倒是吴婶儿笑嘻嘻地过来,“有个做旗袍的,被你回绝了便求到我了那里——我连普通衣服都做不好,哪里能行?”   果然来了!鲁盼儿一板脸义正辞严地说:“旗袍其实做起来没有什么难的,可我就是会也不能做!我除了给社员们做衣服,为人民服务,再有空儿就多做些抹布,支援化工厂建设!”   “是啊,是啊。”吴队长媳妇儿只能笑着附和,鲁老师就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一样,将自己反驳得无话可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一定是提前知道了!   民办教师的事,是蔡颖把家的秘密泄露出去,从那以后自家就很注意保密,什么事都瞒着儿媳妇。   这一次吴队长从公社回来,万书记定下的计谋只对自己说过,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呀!   这又是什么原因?   吴队长媳妇儿只得灰溜溜地走了,想抓到鲁盼儿的错儿还真难。   不过,只要坚持,总会有机会的,吴队长每天盯着,还真就抓到了把柄,鲁盼儿穿裙子了!   天热了,鲁盼儿和鲁丰美一齐穿上裙子,丰美还小,也就罢了,鲁盼儿可是大人,腰肢掐得细细的,又露出两条白腿,从生产队里走过,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都被勾了过去,吴队长远远看了一眼,急忙回家推自行车,气哼哼地,“竟敢穿裙子,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我去公社找万书记!”   还没出院子,却被他媳妇拦住了,“我听说那裙子是按解放军军装样式做的。”   吴队长被吓了一跳,“解放军军装怎么可能有裙子!”   “可杨瑾和鲁盼儿就是那样说的,大家都相信,许多人也要做一样的裙子穿呢。”吴队长媳妇儿其实也与九队的人一样都相信杨老师,毕竟这么多年眼见着的,他确是有学问的人,说的话就没有不对的。而且,他还说女生穿裙子又凉快又舒服,夏天里最适合了,把几个看不惯的人都反驳回去了呢。   吴队长的气势马上消了几分,要是那裙子真是与军装一样的,自己还是没有抓到鲁盼儿的错。   全国人民都要向解放军学习呢,谁敢说解放军走资本主义道路?   非但吴队长不甘心,他媳妇儿也不甘心,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么,你去问问万书记?”   “那我就去问问。”大热天,吴队长骑着自行车到了公社,可万书记也不大清楚,让他去了县里,最后吴队长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襄平县里的人说,解放军有女兵,当然就有裙装。”吴队长浑身都湿透了,一口气喝了一大缸水,坐在家里呼呼喘着粗气,“真是白跑了一趟!”   “爸,大热天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累成这样?”大女儿吴青来了。   “没,没什么。”为了怕泄露,吴队长和媳妇儿已经决定再不把消息告诉别人,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不例外,就含糊说:“当然是公事儿。”   “当队长还真是辛苦,爸也得小心些别中暑了。”吴青说着转向妈,“家里有布票吗?给我三尺五。”   “你要布票干什么?”   “我想做一条裙子。”   “裙子!”吴队长现在最听不得“裙子”二字,差一点儿跳起来,“不许穿!”   “为什么不许穿?”吴青就说:“小春婶儿、宋春妮都要去公社买布做裙子呢。”   “别人家我管不了,你不许穿!”   “爸,你还真是老脑筋,比九爷还老,”吴青不以为然地笑了,“九爷先前也不让家里人穿,后来听杨老师说,解放军女兵阅兵的时候穿着裙子,扛着枪,飒爽英姿,国家领导人和外国人都赞叹不已,就让九奶奶拿出布票,给几个儿媳妇和女儿都买了布做裙子。”   吴队长想说九爷老糊涂了,想了想又没敢,毕竟九爷听了国家领导人赞成才同意的,就另找了个借口,“我们农村人,又不阅兵,穿什么裙子!”他媳妇儿也赶紧说:“过日子能省就省点儿吧,做裙子又要花钱。”   “难道不穿裙子就光着身子出门?”吴青不高兴了,“鲁老师说做裙子只要三尺五的布,比做裤子省了一半,穿着又凉快又舒服呢。”   不是杨老师就是鲁老师,吴队长气哼哼地说:“他们的民办教师都被拿下来了,还叫什么老师!”   “爸,这件事你办得真不地道——杨老师和鲁老师教课多好啊,你非把他们弄下来,新来的万老师什么也不会,孩子都被耽误了。”吴青说:“明年我家老大就上学了,那时候怎么也要把鲁老师请回来。”   “回家去吧!队里的事你别管!”   反正儿子明年才能上学,吴青也不执着,“把布票给我,我就走了。”   “你都嫁出去了,怎么还回家要布票?”吴队长媳妇儿也赶女儿,“找你婆婆要去!”   “我婆婆让我找你要的!”吴青原来是向婆婆要的,不过婆婆不给,让她回来找娘家,当然道理也不错,“年前那块布可是花了八尺的布票呢,现在家里还欠着我们。”   那件做坏了的衣服,吴队长媳妇儿不但没有挣到手工钱,还赔了布钱,可是当时家里没有布票也就没赔,原以为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吴青的婆婆还记得,她就生气了,“不过几尺布票,还算得这么清楚!队里派活儿时你爸一直照顾你家,你婆婆怎么就不记得了!”   “我婆婆也给家里送了鸡蛋呀。”   “上次你爸去县里开会,带回来的饼干还给你们家分了呢!”   “过年的时候,我公公婆婆不但买了四样东西,还给我们爸包了一大袋烟丝,都是挑家里最好的烟,剪得细细的,黑市上能卖好几块钱……”两亲家自然时常往来,又因为吴家是生产队长,算起来吴青便占了上锋,“我婆家送来的东西还是多!”   吴队长媳妇儿讲理输了,一巴掌打在女儿的脸上骂道:“呸!养你这么大,拿回家点儿东西还不应该!”   吴青被骂哭了,“为了几尺布票,婆婆生气骂我,你也骂我,你们逼死我算了!” 第114章 一阵风儿   有如一阵风儿吹过, 红旗九队的大姑娘小媳妇一下子都穿起了裙子。   裙子省布省钱,解放军女兵也这样穿呢, 大家当然要学习,至于穿裙子好看,大家心里明白就好了,不必一定说出来。   可吴队长媳妇儿越来越难受,不是因为与大女儿吵了一架,也不是因为最终还是被吴青要走了三尺五的布票,更不是因为看着裙子不顺眼,而是想到鲁盼儿做裙子一定又挣了许多钱!   自家买了缝纫机, 还没挣着钱呢。   吴队长媳妇儿更打起精神盯住鲁盼儿。   然后,鲁盼儿才竟然做起了旗袍!   而且还并非普通的蓝布旗袍, 而是红丝绒的,领子和衣襟上还要镶上一道金丝绒边儿!   但吴队长媳妇儿一声没吭。   这次鲁盼儿有恃无恐, 她是给文工团做旗袍——当初刘南送来衣料的同时,还特别带了县里的介绍信送到生产队交给吴队长。   所以吴队长尽管恨得牙痒痒的,可是还要在大家面前笑着表态,“鲁老师能帮文工团做演出服, 正是我们红旗九队的骄傲——最近我就让她别上工了, 专心为文工团做衣服。”   生产队的社员们上不上工完全凭自愿, 上工记工分, 不上工就不记工分, 到了年底,工分就钱和粮食。吴队长这话完全没有什么意义, 鲁盼儿每每想到他虚伪的神情,都觉得十分好笑。   旗袍很难做,丝绒的料子也是第一次弄,可是刘南带给自己的这个机会实在很难得,鲁盼儿略一犹豫就接了下来。她先用旧布做了一件旗袍练手,又在边角剪下一小块料子反复试验,终于做成了一件华贵的旗袍,只挂在衣架上,闪闪的光泽里就透出绰约的风姿,将所有的衣服都显得暗淡无光。   刘南穿上丝绒旗袍,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幸亏我坚持请你来做这件旗袍,正是我想要的模样!”   “要是别的服装也由你来做就好了。”   时间久了,鲁盼儿也就知道了一些情况,别看文工团看着很风光,但其实他们特别穷,县政府拨的经费很少,而演出又是不收钱的。十几个演员,也只有两三箱服装道具。   为了节约,文工团的服装、道具等大半由演员们亲自动手制做。   这件旗袍,因为是新剧里最重要的服装,也没有人会做,才拿到自己这里加工的。   还有,刘南在自己这里做的许多衣服,其实大半儿都被充作演出服穿着上过台。   “以后再做演出服只管拿来,我免费给你们做;当然这件旗袍也不收手工费了。”鲁盼儿笑着说:“你过来做衣服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她果然很感谢刘南,恰好在这时候来做衣服,还带着介绍信,差不多等于替自己打了吴队长一记耳光。   “以后我也还会再来,因为你做的衣服太好了!不过,我让我哥帮我出钱,”刘南笑着向院子里喊:“哥哥,县里还欠我们文工团服装和道具钱呢,你就帮我们出做衣服的手工费,加上替我出的这几次车抵了吧。”   “就因为欠了你们,我现在简直成文工团打杂的了。”刘北笑着从厢房里走出,拿了钱递过来   “我早说过不收了呢。”鲁盼儿便向杨瑾使了个眼色。   杨瑾自然明白,笑着挡了刘北的手,“鲁老师最喜欢做新式样的衣服,这次有机会做旗袍,心里高兴着呢。何况你们还帮了这么大的忙。”   看着刘南到里间换衣服,刘主任就摆摆手,“真正帮忙的并不是我,你早知道了的——刘南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必告诉她。”   事情是太巧合了,鲁盼儿便问:“是谁?”   刘北一笑,“张副县长是真正有才华,有能力的好领导,如今赋闲在家,帮文工团编写了新节目……”见刘南换下旗袍走了出来,“我们先走了。”   有人想坏自己的同时,也有人在保护自己。   县文工团曾经带着县政府介绍信来请鲁老师做衣服,确立了鲁盼儿做缝纫活的正确性,也给她带来了更多的顾客。   能被文工团选中做衣服,手艺自然是最好的。   万书记和吴队长针对她的阴谋都落了空。   原以为他们还会再弄出什么诡计,鲁盼儿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年的年底,万县长被免职了。   吃惊的确是吃惊,但细想也不奇怪,这一年发生的大事太多了,变化也就是应该的了。   再想起张副县长说过,形势迟早会好转的。   果然不错!   接着,她就又见到了罗伯伯,他恢复了公社书记的职位后来红旗九队看望社员们。   吴队长跟在他身边,弯着腰陪着笑,“鲁老师是受委屈了——当时我也是无奈,万书记,不,他根本不是红旗公社的书记,他……总之,都是他捣的鬼,把自家小学没毕业的亲戚派到红旗九队小学当老师,耽误了学生们——我已经向罗书记汇报了,还是要请杨老师和鲁老师回红旗九队的小学!”   没人理他。   罗伯伯摸着丰美的头发,“长得还真快,伯伯已经抱不动你了。”又拍拍丰收,“丰收长成大小伙子了,比你姐姐高了呀!”   鲁盼儿就笑了,“我们家人个子都高,跃进参军后空军伙食标准高,又长了几厘米。”说着把跃进前些时候邮回来的照片指给罗伯伯看。   穿着军装的跃进在相框里很是显眼,“嗬!这么英俊威武的解放军战士!”罗伯伯不由得眯着眼睛笑了,“盼儿,跃进已经二十了吧,是不是该说亲了?”   还真有人家看中了跃进向自己提过,鲁盼儿写信告诉了他,不过跃进回信没有同意,“他说他还小,暂时不想这些。”当姐姐的也支持,“跃进虚岁是二十岁了,其实他生日小,周岁才满十八,再等几年也行。”   “有志气!让跃进在部队好好干,争取能选上飞行员!”   “要是当上飞行员,红旗九队都跟着光荣!”吴队长赶紧笑着说,又顺口提了一句,“再开学的时候,杨老师和鲁老师就回学校,红旗小学的高小本来就不应该撤。”   跟着一起过来的朱干事就说:“红旗小学的确要重新恢复高小了,各队民办教师也要经过认真选拔,免掉不学无术、误人子弟的。我们还想请杨老师到我们公社初中来教英语——其实早就应该请了,只是我一直不敢与那些人作斗争,就耽误到现在。”   “我也是受害者呀!”吴队长急忙表白,“先前杨老师代课的事我都同意了,可是……”   罗书记摆了摆手,“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现在我们要把工作一项项地落实下来。”   于是,开学前很多工作已经确定下来,杨瑾同意去公社中学教英语,那边的待遇和环境都要比红旗九队要好一些,另外公社主管教育的朱干事和中学校长又都同意只要有民办老师转正的名额就优先给他。   鲁盼儿重新回到九队小学当老师,又因为恢复了四五年级的高小,还要在生产队里选一位老师。   经过生产队社员们的推荐和朱干事的考核,宋春妮成了九队的新民办教师。   宋大夫夫妻俩带着她来拜托鲁老师,“春妮初中没毕业,文化水平不高,鲁老师一定要多帮助她,有什么不对的,只管说她。”   “当老师不只要有文化,还要会把知识讲明白,我跟春妮过是同学,知道她肯定能行!”鲁盼儿请长辈坐了,倒了茶水笑着说:“你们放心,开学之后我会带着春妮,不,以后要叫宋老师,等她熟悉了教学,再自己带班。”   春妮原来与鲁盼儿一起上学的,后来有病缀学了一年,就没有再回学校。虽然年纪相仿,可是鲁盼儿一直是班长,学习也好,她倒是很信服,赶紧答应,“到了学校,我就都听鲁老师的。”   陈婶儿陪着一起来的,年前陈建国和宋春妮订了亲,她成了宋春妮未来的婆婆,很是热心地跟着张罗,“鲁老师做事最稳妥了,我们都放心,只是我想着我们毕竟都不明白,不知春妮缺些什么,好早些做准备。”   “要说准备呢,不如让春妮把小学一至三年的课本从头到尾再看几遍,越熟悉越好。”   “可是我的课本早没有了,”宋春妮就向宋大夫嗔道:“都是我爸,拿去卷烟抽了。”   宋大夫就涨红了脸,“谁知道你还能用得上呢!”   农村里纸张很少,学生用过的的课本多半被拿去卷烟、引火,一向少有留下的。甚至还有的家长不小心从正用的课本上撕纸,学生到了学校急得直哭的情况。鲁盼儿当老师见得多了,就笑着说:“没什么,先用我的,等开学后就会发新课本了。”她从上小学开始就一本也没丢,当了   民办教师之后每年换新课本也都好好地收起来,现在还整整齐齐地留着。   “太好了!”宋春妮就说:“我好久没看过书,许多东西都忘记了,正应该重新捡起来呢。”说着跟鲁盼儿过去拿了书。 第115章 解开谜底   陈婶儿来的时候提了个小包袱, 见鲁盼儿向春妮交待清楚了,便打开拿出一块藏蓝色的卡其布, “鲁老师有空儿再帮春妮做套衣服,我想着做列宁装好,看着就有文化。”   虽然年纪差不多,但春妮儿一直在家娇养着,瞧着还像小姑娘,不压事儿,鲁盼儿点点头,“陈婶儿想的不错, 当老师就要有老师的样子,列宁装很好, 能显得春妮成熟些。”   宋大夫和宋婶儿倒没想到这里,便都笑了, “还是她陈婶儿细心。”   陈婶儿就笑,“我一连气儿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姑娘,对儿媳妇自然要上心。”   宋春妮红了脸, 低着头不吭声, 鲁盼儿有心打趣, 只怕自己再说什么她臊得跑了, 便笑着拉住她的手, “过来,我帮你量尺, 要赶在开学前做好衣服穿着去上课呢。”   那边宋婶儿就跟着未来的亲家说闲话儿,“我们不愿意春妮嫁到外村,因此来说亲的虽然多,却都回绝了。建国是个好孩子,她小春婶儿一帮你们家提亲,我们就都愿意,春妮儿也点头……”   “我早看好春妮了,只是先前建国还小,又不懂事,并不敢开口。现在他跟着师傅学成了手艺,十里八村的都请他做家具,家里日子宽裕了,再问他自己也喜欢春妮,才请了她小春婶儿上门说媒……”   未来的两亲家彼此满意,也聊得来,又关心起鲁老师,“你们夫妻俩儿都去上课了,梓恒怎么办呢?”   鲁盼儿和杨瑾当然商量过了,便笑着说:“我们已经请吴九奶奶帮忙照顾了。”九奶奶是小脚,下不了田,可是人干净能干,孙辈们都是她亲手带大的,去年春耕的时候帮着蔡颖照看小豆就很用心。   “没有长辈帮忙是难,”陈婶儿笑着说:“好在你们俩儿都有文化,有本事,一个月工资就有六十五元钱,还有做衣服的钱,什么事儿就容易了。”   杨瑾在公社中学当老师,工资比在小学高,每个月三十五元,两人加起来,收入已经不少了,在红旗九队差不多排在第一位,何况他们还有别的挣钱办法,所以鲁盼儿第一天送儿子过去时就大大方方地给九奶奶十元钱,“我上班挣工资,也给九奶奶每月发工资。”   “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你上班去,梓恒就跟我们家的几个孩子在一起玩儿,还不是应该的。”农家帮忙看看孩子就没见收钱的,送些粮食杂物就好了,何况十元钱,实在太多,九奶奶笑着摇头不接。   “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以后除了周末天天都来,哪里能让九奶奶白忙呢?”鲁盼儿笑着将钱塞进九奶奶的兜里,“何况梓恒在这边,免不了蹭些吃喝,也算补贴了。”   九奶奶收了十元钱,很是过意不去,便与九爷商量了,中午鲁盼儿来接儿子时便留住她,“你们娘俩儿回家开火做饭多麻烦,以后就在我们家吃午饭——梓恒吃饱了正好在这里睡午觉。”   鲁盼儿想着也对,就留在九奶奶家吃了午饭,哄着梓恒睡了再回学校,果然轻省许多。   第二天,她又带来十五斤粮食,以后家里买了好吃的,也捎过来些。两家人倒处得跟一家人似的。   万彩凤最近又回到红旗九队了,说是女儿家不好久住,只等二龙分了房子再回化工厂。她见鲁盼儿与吴九奶奶处得好,口中叫着奶奶,时常送好东西过去,十分不平,逢人便说:“我才是她奶奶呢,她倒不认,反认了外姓人做奶奶。一个月十元钱,真是有钱烧的,白给了外人!”   只是生产队里再没有人肯理她。   就连一向关系不错的吴队长也不耐烦听,“鲁老师愿意让谁帮忙看孩子就找谁,我也管不了!我劝你也别嘀咕了,反正怎么嘀咕也没用!”   吴队长媳妇儿便将万彩凤拉到一边,“他正烦心呢,我们到那边屋子里说话。”   原来公社发了通知,各生产队要在春耕前选举生产队长,吴队长正为此担心,在家里一直摆着臭脸。   吴队长媳妇心里也烦,可生产队里本来支持自家的人就少,总不能再得罪人了,毕竟万彩凤总算是能拉拢过来的。   于是吴队长媳妇儿便听万彩凤抱怨了一个晚上,除了鲁盼儿,她对满芬、儿媳妇、大龙、还有好多人都充满了仇恨——吴队长媳妇儿听得烦透了,可最后还是陪着笑送走了万彩凤,“选举的时候,一定要选我们家吴队长呀!”   到了选举的时候,罗书记带着几个主管农业生产的干事到了红旗九队,先念了县里的文件,又详细讲解选举的一些要求,最后询问有谁主动报名担任生产队长。   这些流程其实大家早听过了,毕竟前面八个生产队都已经完成了选举,消息传得快着呢,鲁盼儿也听了许多传言,此时便把头转向小春婶儿。   果然,小春婶儿立即站了起来大声说:“我报名!”   “你还真报名呀!”吴修义就说。   “当然真报!”小春婶儿嗓门高,“我要是当了生产队长,一定比吴队长强!”   以前小春婶儿就在社员们的面前这样说过,鲁盼儿记得很清楚,早猜到她会报名了,就赶紧鼓掌支持。   大家都跟着鼓起掌来,十分响亮,差一点儿就把屋顶震翻,“没错!小春婶儿不只自己的农活儿干得好,还用心盯着队里的水田,当队长肯定干得好!”   “我也报名。”吴队长晚了一步,气得脸色又青又白,恶狠狠地向小春婶瞪了一眼,然后轻蔑地问大家,“你们以后愿意听一个娘们安排上工?”   “娘们怎么了?我可不会借着安排上工整人,照顾自家亲戚!”小春婶儿才不会让吴队长,马上反驳,“还有,我告诉你,男女平等,妇女也顶半边天!”   大家便说:“我们不管谁安排上工,只要多打粮食,工分高就行!”   罗书记挥了挥手,“男女平等,女同志一样可以报名——大家不要再争论了,开始投票吧!”   队部前面摆了两张椅子,吴队长和小春婶儿各坐一张,正对着大家,他们身后各有一个小口的木箱子,是盛票的。   红旗九队所有十八周岁以上的人,每人一票,总共一百八十七票,除去吴队长和小春婶儿的,还有一百八十五票,每人领了两寸长一寸宽的红色票,依次从那两人身后走过,将手里的票放在哪个人身后的箱子里,就是支持哪个当生产队长。   杨瑾在公社上课,并没有请假回来,鲁盼儿自己投了一票,也替他投了一票,重新回到座位上,静等着结果。   罗书记带着几个干事当众将两个票箱打开,一一清点。   毫无悬念,小春婶儿一共得了一百八十二张票,吴队长得三张,不,吴寿山得了三张,从现在起他已经不再是九队的队长了。。   罗书记宣布了结果,便留下小春婶儿布置工作。   大家纷纷出了队部,愉快地开着玩笑,“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老话儿果然不错!”   “猜猜这三票是谁投的?”   “当然是吴队长,不,吴寿山媳妇儿、他儿子吴强,还有……”   先前两张是一定的,另外这张票就不好说了,有人就小声说:“是他亲家?”   “不是我!”吴寿山的亲家跟着大家出了队部,马上应了一句,“罗书记不是说了嘛,选生产队长要凭公心,我可不能偏心自家亲戚,就是我们家里的人也都选了新队长。”他家虽然跟着亲家借了许多光,可是后来也因为那件衣服吵翻了,更关键的是,他又不傻,早看出亲家不得人心,这次选举肯定选不上,自然不会为他与整个生产队的人作对。   “那是谁呢?”   这就只能猜了。   蔡颖虽然是吴家的儿媳妇,可是她与吴家不是一类人,肯定不是她;队里的妇女队长和会计都由小春婶当,一向与吴队长关系不好,这次还出来争生产队长,当然不能是她;还有民兵队长宋向东,也因为二龙的事与吴队长闹翻了,也不能是他……   总之,不论是谁,都不会承认的。   当吴队长的朋友,不是什么好名声。   但是大家还是知道了,因为有人看见当天晚上万彩凤去了吴家,与吴寿山媳妇儿大吵了一架,最后拎着一只鸡出来了。   农村的房舍,一家挨着一家,极少有事能瞒过社员们,尤其她们还大声吵了许久。于是九队的社员们就都知道了,吴寿山得的最后一票是万彩凤投的,当时他媳妇儿答应给万彩凤一只鸡。   不过,吴队长媳妇儿的本意是吴队长继续当生产队长才给给万彩凤一只鸡,但是万彩凤可不管,她投了吴队长一票,就要拎一只回去!   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万彩凤胜利了。   这又传为社员们饭后的笑谈。   万彩凤从来不管别人怎么说,提着鸡就又去了化工厂,用一张选票换来一只鸡,她觉得划算极了,二龙吃到鸡肉一定会很高兴,而满芬看在一只鸡的面子上也能容自己多住些日子。   鲁盼儿下课去了九奶奶家里,见几个女社员正带了孩子们在一处说着这些闲话,方才知道,便一笑,“原来如此,也算解开了谜底。”接了梓恒,“我先回家去,要赶着做饭呢,一会儿杨老师和丰收丰美就回来了。” 第116章 她骗了我   鲁盼儿抱着梓恒出门, 陈婶儿也站起身跟着出来,“我也要回去做饭了呢。”可出了吴九爷家, 她却没有回家,而是与鲁盼儿走了一路,“最近我一直在琢磨,这事儿还得找你帮忙。”   鲁盼儿便笑问:“什么事呀?”   陈婶儿左右看看,周围没有别人,“当年就是因为万家的丫头,建国和建军打了一架,建军才一气之下离家走了。”   这件事儿早算不上秘密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陈建军没有再给家里邮一封信, 汇一次钱——生产队里之所以没有人提,是因为陈建国只要听了便会暴怒起来, 挥着拳头要打人。   陈婶儿未必心里没数儿,只是她要面子,不肯承认,顿了顿又接着说:“现在万县长和万书记都下台了, 我想着万家的那丫头也就不再是领导干部的女儿了, 建军也许能回心转意——就算他猪油蒙了心就想跟万家的那丫头结婚, 我也认了。现在万家不行了, 我们提分手更让人笑话。”   陈婶儿自然是惦记儿子的, 而建国是个暴脾气,再听不得陈建军三个字。鲁盼儿便明白了, “陈婶儿是想我帮着写信问问陈建军吧?”   不论当时陈家兄弟打架究竟谁对谁错,可陈建军总不应该这么冷血。陈婶儿总归是他的亲娘,建国、建党、建设、建立都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何况陈婶儿年纪大了,建国刚刚成年,建党和下面的弟弟们又年幼,他一分钱不给家里邮,家里该多难啊。   尽管瞧不起陈建军,但是忙还是要帮的。若是陈建军只是一时气恼,收到陈婶儿的信母子和好总归不错。   陈婶儿却摇头,“其实我悄悄让建党写过信,建军没有回。”   陈建军果然没有良心!鲁盼儿怕陈婶儿伤心,只能在心里暗暗骂了他一句,却问:“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想让你帮我劝劝建国,”从万县长、万书记被免职后,陈婶儿就一直在想办法,“他脾气坏,我说了也不听;春妮还没过门,家里的丑事不好让她知道;只有你知道我家的事,他也一向信你的话。”   “劝建国?”在鲁盼儿看来,就是建国有不对的地方,陈建军的错误更大,现在不是应该劝陈建军重新与家里和好吗?   “我想让建国带我去部队找建军,再给建军陪个不是。”   真是很难,但是鲁盼儿看着陈婶儿祈求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建国最近在哪个生产队呢?”   正是农闲时分,建国正四处打家具挣钱,不知现在去了哪里。   “他在红星三队,这家的活正好差不多完工了,我就让人捎话叫他回家一趟。到时候你去我家,只当找我说闲话儿,我再把建党他们都带出去……”   陈婶儿用了不少心思,鲁盼儿就依她的安排去了陈家,果然建国已经到了家里,大家聊了几句,陈婶儿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鲁盼儿就笑着说:“我们好久没在一起说说话了。”   陈建国也笑了,“可不是,农忙的时候都低头干活儿,农闲我又不在生产队,见面都少呢。”   “四处打家具很辛苦吧?”   “累是累了点儿,可是各家都好饭好菜地招待,工钱也不少,再说我还挺喜欢打家具的。”   “这次队里增加一个民办老师名额,好多人都推荐你,陈婶儿就说你是真心不愿意的。”   “打家具挣钱多,还不影响挣工分,这样家里口粮有了,平时建党他们几个上学的钱也有了,”陈建国自嘲地伸出手拍拍身上的木屑笑了,“我现在的样子,哪里还能当老师呀!”   这两三年的时间,大家变化都挺大的,鲁盼儿结婚生了儿子,而陈建国完全成长了壮汉,因为整个冬天都在外面干活儿,头发乱蓬蓬的,胡茬足有半寸长,脸和手都很粗糙,衣服上沾了许多碎木屑。   “一会儿陈婶儿烧一锅热水,就把你收拾干净了!”鲁盼儿并不嫌弃,上下打量着他笑了,“还记得吗?有一次你和跃进淘气滚到泥坑里,像两个泥猴儿一样,比现在还脏十倍,我烧了水让你们洗澡,还给你们俩洗衣服,最后又帮你瞒住了陈婶儿……”   “掉泥坑里之后,我怕我妈打我,不敢回家,跃进就让我去你家,说你不会告状的——结果你是没告状,还帮我洗了衣服,可也狠狠把我们骂了一顿呀!”陈建国也想起了当时的糗事,“你在门外骂,我和跃进在屋里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现在我可不敢骂你了——谁不知道你是有名的暴脾气,火气大得很,一点就着!”   “我也不想脾气坏,可是大哥不回家了,吴队长就开始憋着坏要整我们家。我要是不凶,还不知被他怎么欺负呢!”陈建国什么事都不瞒着鲁盼儿,“自从我狠狠揍了吴强一顿,他们家的人都老实了!”   “不过,我们老同学,你就是再骂我,我也不会生气的。”   鲁盼儿就笑着说:“骂是不必了,只是我还真有一件事要批评你呢。”   “敢情你在这里等我呢!”陈建国就笑了,“什么事?你只管批评。”   “你一年到头不闲着,又打家具又干农活儿,钱也挣了,口粮也挣了,把家支撑起来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行了?是不是就不把陈婶儿放在眼里了?”   “我才不是!”陈建国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陈建军才是那样的王八蛋,所以我才要打他!”   “不是说不发火吗?”鲁盼儿依旧悠闲的坐在炕上,微微笑着。   陈建国就不好意思地重新坐下了,声音也降了低了,“我没发火,就是习惯大声说话了。”   “有理不在声高,”鲁盼儿笑笑说:“不论陈建军有多少错,你一直跟他势同水火,最难受的就是陈婶儿。”   “让陈婶儿难受,其实就是不把陈婶儿放在眼里。”   “你要是真正关心陈婶儿,就把过去的事都放下,不要再追究谁对谁错,放下身段儿与大哥和好,免得你妈妈一直伤心。”   陈建国这一次坐在凳子上没有动,一双粗糙的大手却握紧、张开、再握紧……许久后,他低声回答:“行。”   “正好是农闲的时候,你就陪着陈婶儿去部队看看你哥哥,一家人把话说开。”   “我知道了。”陈建国垂下头。   “建国,”鲁盼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我一直把你跟跃进一样当成弟弟看的,所以还要再嘱咐一句,不管陈建军肯不肯听,或者又说什么难听的话,你都不能再与他吵架了,毕竟陈婶儿看着呢。”   “你放心吧,就是他打我,我也不还手。”   陈建国既然答应了,就把建党几个托给鲁盼儿照看,便带着妈妈坐火车去了北京,陈建军所在的部队正在那里。   大儿子的每一封信陈婶儿都精心保留着,拿着信封按地址找过去,娘俩儿就见到了陈建军。   乍一听妈和弟弟找来了,陈建军心里就慌了。   部队的领导们要是知道自己一年多没给家里写信、邮钱,会怎么看自己呢?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白眼狼,不但再不提拔自己,甚至还可能给自己一个处分。   一个部队的战友,互相都知道各家的情况,自家寡母领着五兄弟,在农村条件也算是差的,自己是老大,不邮钱回家简直天理不容。   陈建军就赶紧问:“妈,你怎么来了?”   这是不愿意妈过来了?陈建国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   “我不是不让你们来,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陈建军感觉到弟弟目光中的不快,心便虚了,赶紧解释。不管怎么样,自己要安抚好妈和弟弟,不能让他们找到部队领导告状,“既然来了,就先在招待所住下吧,有空我再带你们在北京转转。”   正在军营门前,陈婶儿更怕两个儿子在这里吵起来,急忙笑着说:“我就是来看看你,自然都听你的。”   进了招待所,陈建军抢先说:“一会儿我去找红英,她学校离这里不远,我们一起吃饭,再逛逛街。”   妈带着弟弟过来,无非是想反对自己和红英结婚,还有让自己继续给家里邮钱,陈建军坚决不同意与红英分手,至于给家里邮钱是应该的,但也要先做通红英的工作才行。   陈婶儿在心里酝酿好的话就全被堵了回来,想了想无可奈何,“你既然还要和万红英处对象,我也不反对了。现在万家不行了,想来万红英受到教训也能懂事儿一些,大家好好过日子,也没什么。”   “妈,你说什么?万家不行了?”陈建军吃惊地瞪大眼睛。   “你不知道吗?”陈婶儿就奇怪了,“万红英的伯父下台了,父亲被免职回八队重新成了农民,这事儿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她没告诉你?”   陈建军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骗了我!” 第117章 好自为之   这么大的事儿, 万红英竟然一直瞒着儿子!   陈婶儿听了也吃惊不已,但是来前她早想好了, 因此也不说埋怨万红山的话,只拉住大儿子的手,“虽然万家不行了,但大家对他们的恨也消了不少,我们这时候提分手倒是让人笑话,妈这次过来呢,就是想说,不管怎么样, 我们都是一家人……”   陈建军听妈妈讲了万家的事情,早颓然地倒在椅子上, 此时突然又跳了起来,“不行, 我要分手!”   “家里的事一句她不但一句都没告诉我,就在前几天还骗我说她父亲要调到县里工作!”   “还有,我的工资都交给她了,我想给家里邮钱, 是她不同意的!”陈建军越说越气, “我现在就去找她!”   “我就想着你们一定会上门挑唆, ”就在这时, 万红英推开门冷笑着说:“当初听说我伯父当县长, 爸爸当公社书记就贴上来了,现在见我们家不行了就想分手?做梦!”   这几个月, 万红英只要有空儿就过来找陈建军,将他盯得紧紧的。今天她又来了,打听了陈家来人的消息直接找到招待所。   陈建国一直记着鲁盼儿的话,半晌没对大哥开口,此时就不客气地说:“我一直很讨厌你,不管你家里人是干什么的。”   还是在学校的时候,陈建国这些人就一直支持鲁盼儿,与自己作对,万红英拿他没办法,便转向陈建军,“别以为能躲开我,不必说部队招待所,就是你跑到天边儿去,我也一样找过去!”   陈婶儿来前也再三思量不能吵架,此时就叹了一声气,“我们并不是躲着你,而是才从红旗九队过来,建军就带我们到招待所了,他还说要去找你一起吃饭一起逛街呢……”   “别提那些了,”陈建军打断了妈的话,转向万红英,“我们分手,还有,把我的工资还回来!”   “想分手也容易,还你工资也没有什么,”万红英进来就站在门口,此时一转身将门推开,“不过,我要先去找部队首长,把事情说明白!”抬腿向外走去。   陈建国猛地扑上去拉回万红英,将门重新关严,“那天你就是有预谋的,对不对?”   “不错!”万红英倒是干脆,“你当初看上我还不是因为我伯父和父亲?知道他们被免职了,我立即就想到你会提分手——不过,我万红英可不是软柿子由着你拿捏。”说着哈哈笑了两声,竟然阴森森的十分可怕。   陈建军气极了,抬起手就向万红英打去,手下来没来得及落下,万红英先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忘恩负义的陈世美!你打!你打!有本事你打死我,只要打不死,我就像秦香莲一样去告状,让包青天铡了你!”   陈婶儿赶紧拦在前面,“有话好好说。”   几乎同时,陈建国也拉住哥哥,“男的打女的算什么英雄?她抢了跃进上大学的名额,我恨死她了,也没跟她动手。”   “笃,笃,笃。”有人敲门。   陈建军推开弟弟,整了整衣服,打开门,见到外面的人赶紧行了个军礼,又陪着笑说:“吴副团长,没事儿,没事儿,家里人说话声大了些。”   敲门的是一位中年军人,绿军装洗得发白,可是脸上却满是威严,“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不能提了干就变脸,看不起自己出身的农村,更不能对家人乡亲们动手!”招待所的木门很薄,也不严密,吴副团长陪着从农村前来探亲的妻子儿女从门前过,将万红英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出身农村的他深知许多军人提了干就想悔掉先前订的亲事,也很瞧不起这样的人,此时便特别看向陈排长的未婚妻,和善地道:“有什么难处只管对我说。”   万红英垂下头,滴出眼泪,哽咽着低声说:“我没事儿。”   明明就要挨打了,却还要替未婚夫隐瞒,吴副团长越发同情她,“要是陈排长再动粗,你就去团部反映,部队不会放任不管的。”   “谢谢吴副团长。”万红英抬起头破涕为笑,“我记住了。”   吴副团又严肃地瞪了陈建军一眼,“好自为之!”   “是,是,吴副团长。”陈建军见吴副团长走远了才重新关上门,向万红英压低了声音道:“工资我都不要了,我们分手吧。”   “你想得挺美呀?”万红英拿出手帕擦擦眼泪,笑着走到了屋子中间,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你要是敢再提分手,我就告到吴副团长面前,让你身败名裂,滚回红旗九队种地!”   陈建军果然一下子没了气势,呆呆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陈婶儿虽然没文化,但总归是懂理世故的老人家,马上就看出大儿子被万红英挟制住了,“建军,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   万红英瞟了一眼垂头丧气,一声不响的陈建军,放下二郎腿,笑着走过去说:“婆婆,前些时候我们就成了夫妻,他还给我写了保证书,现在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是这样,陈婶儿呆住了。   陈建军低喝了一声,“别说了,你不要脸我还想要呢。”   “现在想起来要脸了?”万红英立即提高了声音,“事情是谁做下的?难道是我拿了刀逼着你……”   “求你别说了。”陈婶儿赶紧拦着,不由得向门口瞧过去,只怕再进来一位首长骂大儿子一顿,总算并没有人再敲门进来。想想生米煮成了熟饭,又能如何呢?反倒替儿子保证,“建军不会反悔,我们家也不会反悔。”   万红英又继续转向陈建国,“既然如此,我们以后也就是一家人了,亲兄弟明算帐,家里的事儿先说清楚,——你哥哥参军后一共给家里邮了五年钱,现在该轮到你了,五年后是建党,再接着是建设和建立……所以二十年内他的工资都由我收着,不会再给家里了,是不是很公平?”   “不必说二十年,再以后家里也不要你们一分钱!”陈建国只觉得眼前的两个人很恶心,便拿起包袱,拉住妈妈的手,“我们回家吧。”   陈婶儿也不想留了,不过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最后回过头嘱咐,“既然你们已经,已经那样了,以后就一起好好过日子吧。”说着跟着二儿子走了。   陈婶儿和陈建国没两天就从部队回来了。   他们不是像别人出门回来时喜气洋洋的,又给社员们带回许多外面的新鲜东西,而是空着手悄悄地回了红旗九队。   而且,陈婶儿回到红旗九队就病了,宋大夫给她打了几针后见一直没有好转,就让建国将她送到公社卫生院。   陈建国只得再次将建党几个交给鲁盼儿帮忙照看,到卫生院伺候陈婶儿。   鲁盼儿抽空去卫生院探望,见陈婶儿病得很重,人瘦了不少,精神也差多了。   想来这次见面很不愉快,鲁盼儿不禁后悔,出了病房悄悄与建国说:“我不如不劝你去见陈建军了。”   “这不关你的事,”陈建国出门前收拾得干净利索,回来在医院陪床几天,重新邋遢下来,确切说是更邋遢了,头发胡子乱蓬蓬,衣服滚得满是皱褶,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妈这次死了心也挺好。”具体的情形他一句没有说,并不是想瞒着鲁盼儿,而是没脸提,最后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总之,谢谢你了。”   鲁盼儿便摆摆手,“我们老同学,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又笑着告诉他,“宋老师特别挂记你们娘俩儿,一会儿还要来送饭呢。”   “我知道,”春妮在学校上课,可每天早早起来做了饭菜让建党带到公社卫生院给娘和自己,周末又过去帮忙照顾,陈建国都看在眼里,“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好像春妮帮你,是想要你什么回报似的!”鲁盼儿就提醒他,“春妮是喜欢你呢。”   自从与大哥打了一架之后,陈建国心里一直沉沉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而家里的负担也大半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每天都在拼命奔忙着,人也变得越来越粗糙。就是定亲也没有让他多开心,妈妈既然说春妮好,而宋家也愿意,他就同意了。   此时鲁盼儿的话就像一道阳光将黑暗的屋子照亮了,他一下子就开窍了。是呀,春妮是喜欢自己的,她只要有空就来就替自己照顾妈妈,让自己多睡一会儿;她不声不响地把饭盒放在桌上,自己吃到最后才发现底下藏了好几个油煎鸡蛋;她还把自己的脏衣服拿去洗得干干净净……   陈建国干涸的心里流进了一条小溪,清清的,甜甜的,然后他的脸就红了,“我得回去了,我娘离不了人呢!”说着一扭头走了。   鲁盼儿看得分明,便轻轻笑了,她真心希望陈建国早日走出阴影,重新成为过去那个调皮、活泼的老同学。 第118章 科学方法   今年春耕, 因为小春婶儿当了生产队长,一切又不一样。   她将队里的活儿安排得十分公平, 不但没有照顾自家的亲戚,就是对先前的吴队长一家也没有另眼相看,公正地让大家按个人情况上工。很多人的活儿与过去不一样了,但更多的人还是继续做去年的活计,就比如陈婶儿、吴婶儿还是拨秧;鲁盼儿和杨瑾还是插秧;宋春妮还是运秧……   不过,不论是改变的还是没改变的,大家都十分服气,也肯卖力干活儿。小春队长把九队当成她的家一样, 全心全意地张罗,社员们自然看在眼里, 也肯支持她的工作。   春耕比去年快了一天半。   小春队长就一挥手,“今天早些下工, 工分不变,明天大家伙儿都歇一天。”   大家一声欢呼,“下工喽!”   杨瑾便与鲁盼儿一起去吴九奶奶家里接梓恒。   梓恒才睡醒了午觉,懵懂间看到妈妈, 便扑了过去, 依在妈妈的怀里又看到了爸爸, 张着两只小手便扑过去, “爸爸, 爸爸!”   鲁盼儿就酸溜溜地说:“你来了,他都不肯要我了。”   杨瑾笑着接过儿子, 将他放在肩头,梓恒最喜欢坐得高高的,便咯咯笑着东张西望。   杨瑾一手扶着儿子,另一只手拉着妻子,侧过头笑问:“难道你在跟儿子吃醋吗?”   “我才不会,”鲁盼儿嘟着嘴,“他不要我抱,我还轻松了呢。”   看着妻子言不由衷的模样,杨瑾哈哈笑了起来,“农忙假时虽然累了些,可我们每天在一起的感觉还真好。”   鲁盼儿便笑了,结婚两年多,他们比过去还粘,插秧的时候挨在一起,种田时也在一条垄上,无意间互相看到对方,心里都甜丝丝的。   现在,两人并排走在乡间的路上,手时不时地碰上一下,再有儿子的笑声,好温馨呢。   梓恒看了一会风景又扭了起来,“走,要走……”   鲁盼儿便将他抱下来,“他要自己走呢。”   儿子下了地便向前冲,鲁盼儿早有准备,弯下腰牵住他,杨瑾也低头牵住儿子的另一只小手,午后的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偶尔有微风轻轻拂过,所有的疲劳便被吹走了。   “回家杀只鸡炖汤,”这十多天特别辛苦,饭菜也都简单,鲁盼儿便笑着说:“明天你从公社买两斤肉,我们包饺子。”   梓恒听了饺子,便转回头,“饺子!饺子!”   杨瑾和鲁盼儿就都笑了,“他居然记得饺子!”   正说笑着,就见一辆轿车停在家门前,鲁盼儿就说:“一定是刘南来了。”   结果她却猜错了,站在车旁的是张副县长,他正背手望着后面的山坡与河流出神。不对,他重新恢复了工作,如今已经是襄平县县长了,而陪着他的是罗书记和刘主任。   杨瑾和鲁盼儿快步走了过去,笑着问:“什么时候到的?我们竟不知道,接了孩子也没急着回家。”   “这时节你们比我忙,我等等也是应该的。”张县长笑着,将梓恒抱在怀里,“又长了不少。”   刘北也着实喜欢,“与我女儿差不多大,话说得更好呢。”   罗书记便笑着说:“我陪张县长了解春耕情况,见他特别把红旗九队排在最后,准备到你们家吃饭,也跟着来了。”   “先说好不是派饭,”师兄每次见了杨瑾和自己都要塞钱塞各种票证,而罗书记也要多留钱的,鲁盼儿提前声明,“要是派饭我们家不招待,我带你们去队长家。”   “你们队里新选出的女队长还真能干,”提起生产队长,罗书记就说:“我再没想到她能带着大家最先完成春耕。”   论起来吴寿山也是很能干的,最根本的关键是,“小春婶儿心思正,一心为生产队打算,大家也就信服她。”鲁盼儿只怕罗书记蒙混过关,就又转回来强调,“我可不收伙食费。”   “我们都不交伙食费总行了吧。”张县长哈哈一笑,“我馋小鲁包的饺子了。”   见杨瑾打开大门,刘北便从车里提出一块肉,一袋白面,“张县长说鲁老师包的饺子特别好吃,我也跟着蹭吃来了。”原来还是在春节时,鲁盼儿在张县长家包了猪肉白菜馅饺子,当时就被张县长惊为天人,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   “包饺子哪里用得了这么多的肉和面!”鲁盼儿无奈,“比交伙食费还多呢。”   “我一个人工资和粮票都花不完的,大家一起吃多香啊,”张县长说着,便挽起袖子,“我到园子里摘菜吧——摘什么菜包饺子合适呢?”   鲁盼儿就笑了,“这时节包饺子还是用水芹菜味儿最鲜。”   “水芹菜?”张县长和刘主任都不认识,在园子里找,“哪个是水芹菜?”   罗书记就笑了,“水芹菜是野菜,长在水边。”   杨瑾便拿出一把镰刀,一只柳条筐,“我去河边割些回来。”   “是不是那条水渠的源头?”张县长就问。   “不错,”罗书记就说:“那条河原本是绕着山脚下向东边流的,后来满堂带着社员们引出一条水渠,改了上百亩水田,九队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其余的生产队离河水远,想再将水引就难了——水利工程修了好几年,到现在也没修好。”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几个男人一起去了,将梓恒也带走了,鲁盼儿在家里和了面,剁了肉馅,等他们割了水芹菜回来,洗好切碎,调了馅便开始包饺子。   丰收丰美回了家也洗手加入进来,张县长十分惊讶,“双胞胎很了不起呀,包饺子比我还好呢。”   张县长满腹经纶,包饺子却笨手笨脚的,连罗书记也比不了,丰美就拿起一个饺子皮示范,“馅要这么放,然后用筷子压一下,再对折捏上,包好了还要再捏一遍,免得煮的时候散了,那样就不好吃了。”又瞧瞧刘北,“刘大哥包的还可以。”   刘北就说:“我可是在部队锻炼十几年的,包饺子算什么,我还会炒一大桌子菜,鸡鸭鱼肉,样样俱全……”   “那你做的菜与小鲁老师比起来怎么样啊?”张县长笑眯眯地问。   刘北就卡住了,只得承认,“刘南也说鲁老师做的菜好吃。”   “姐夫做菜也很好吃,”丰美赶紧说:“我们都爱吃姐夫下的鸡蛋挂面!”   杨瑾就笑道:“那是我在知青点儿练出来的。”   “真是遗憾,我既然没参过军,也没下过乡。”张队长故意叹了一声气,“所以,我不会包饺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纷纷说:“你这是找借口!”   一会儿饺子包好下锅,鸡肉也炖好了,鲁盼儿又炸了鹅蛋酱,将园子里的小青菜各样摘了些洗净,大家围坐一桌边吃边聊。   春耕过后又开始修水利,张县长顺路来家里几次,然后水渠就修成了,还在水渠落差最大的地方修建了一个小型水力发电站。从此之后,这一带的供电充足了,不再经常停电。   鲁盼儿免不了奇怪地问:“为什么过去修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多少进展,现在一下子就成功了?”   “无论做什么,采用科学方法很重要的。”张县长简单地答了两句,他真正关注的是,“我们今天还包饺子吗?”   “包,当然包。”鲁盼儿满心都是对张县长的敬佩之情和感激之意,“师兄想吃什么馅的,我们就包什么馅的饺子!” 第119章 只是猜测   时间久了, 鲁盼儿就知道了张县长的一些事儿。   张县长之所以喜欢吃自己包的饺子,是因为他家里长年不开火, 一年四季吃食堂,而他长年不开火的原因是他单身一人生活。   他很小就成了孤儿,在贫寒的生活中坚持学习;抗日时跟着老师从北平迁到大后方,吃尽了苦头;结婚后一直两地分居,他被停职后妻子很快提出离婚,两人彻底分开了;因为长年分居,他们也没有孩子。   鲁盼儿便很心疼张县长,对杨瑾说:“你应该劝劝师兄, 重新组成家庭,一个人的日子多孤单多清苦呀。”   “我过去不觉得, 结婚后也有深刻的体会,有人惦记、关心的感觉特别好, 因此与师兄提过两次,那时他总是摇头,说不想牵连别人。”   “现在他已经恢复工作,又是襄平县的县长, 不必再有这样的担心了。”   “可是他又说单身习惯了。”   “不行, 我们得帮师兄认识到结婚是很好的。”   “这件事就交给你吧, ”杨瑾就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劝。”   鲁盼儿一向很擅长与同学朋友们沟通, 但是对于师兄却又不同。虽然张县长平易近人, 对他们也和蔼可亲,但是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清高, 再亲近的人也难免觉出疏离感,于是她也为难了。可是鲁盼儿还是想让师兄的生活变得更好,“不如这样,我们用实际行动让师兄感觉到结婚很好。”   “你是说……”   “对,要用些计谋……”   下一个周末,杨瑾与鲁盼儿就去了张县长家。   张县长正在看书,见了他们倒有些惊讶,“有什么事吗?”   前些时候因为水利工程和发电站,他几次去红旗九队,大家颇见了几次面,时隔不久,小师弟又来了,只怕有什么情况。   杨瑾和鲁盼儿另有目的,自然不方便说,于是鲁盼儿就笑,“师兄已经是襄平县的县长了,我们当然要经常过来了。”   张县长点点他们俩个,“有什么就说,怎么还学会藏头露尾了?”对于杨瑾和鲁盼儿,他很了解,根本不是攀附权贵的人,只说自己恢复工作,又主持全县工作以来,他们什么要求也没提。   果然杨瑾不肯说,只笑着点头,“对,我们就是想着师兄喜欢吃饺子,从地里摘了新鲜的豆角,来给师兄做蒸饺的。”   张县长听到吃饺子,也就把别的事放过了,“我去买一袋面……”家里只有一点米,没赶上食堂的时候熬点粥,从来没买过面。   “我们都准备好了。”俩人说着,一一将东西拿出来,面、肉、菜、油、大葱,甚至调料,“现在就做,正好中午吃。”   “我来和面吧。”毕竟在自己家,张县长也不好当甩手掌柜,而且,最近他也学了些粗浅的厨艺。   “蒸饺的面是要烫的……”鲁盼儿一语未了,那边杨瑾就说:“我已经烧了开水……”   “我来剁肉馅,”杨瑾才动手,鲁盼儿就递过来几根剥好的葱,“一起剁到馅里,味道更好呢。”   两人配合得□□无缝,张县长几次想动手都插不进去,只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甚至站在这里都有些碍事,“既然帮不上忙,我去看一会儿书。”   一转身,就听杨瑾“唉哟!”一声。   “怎么了?”张县长才要过去看看,却被小鲁抢到了前面,“怎么了?怎么了?”虽然是一样的问话,可是语气却急切了十倍还不止。   “没什么,不小心切了手。”   张县长就见小鲁把杨瑾受伤的那根手指头托在手里,紧张不已,就告诉他们,“没事的,只是小伤,包上就好了。”说着找了卷纱布。   小鲁赶紧接了过去,将手指头里外三层地缠住,轻轻地向伤口吹着气,又万分心疼地说:“赶紧歇一会儿吧。”   这点伤不用休息吧。可是做为“外人”,张县长倒不好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杨瑾被扶着进了屋子,坐沙发上休息,只得接过了剩余的工作。   其实干点儿活没什么,原本张县长也打算帮忙的,可是接下来的活儿差不多都是他一个人做了,小鲁的心早飞到杨瑾身边,没一会儿就过去看看,张县长都有些看不惯了。   “我给你加点热水吧。”   “想找什么书,我去,你歇着就行!”   “饺子蒸好了,赶紧来吃——你别动!我帮你盛……”   看着鲁盼儿将一个饺子吹了吹送到杨瑾口边,张县长终于忍不住了,“他只划伤了一个小口,血也没出多少,自己吃饭没问题。”   “结婚了就是这样的,彼此关心,相互照顾,”杨瑾就说:“师兄,你也该结婚了,要是受伤了,或者生病了,总有个人照顾呀。”   怪不得这俩人一反常态!   明明平时他们不这样。   张县长终于明白了,哭笑不得,“你们俩个呀!”   “我们的话都是发自内心,希望师兄的生活不要太过刻苦了。”   真话假话还是能看出来的,张县长也不是没有触动,略一思索,他便明白喜欢吃饺子,其实就是向往家庭的温暖。但是,也许自己命中注定就是天煞孤星吧,年近半百只享受过不多的团聚生活。   “你们还是太年轻了。”张县长就慨然叹息了一声。自己已经错过了青春年少时光,停职的时候怕牵连别人,连最亲近的杨瑾也很少接触,“现在,我是有了不错的条件,可是却更加谨慎,担心再走错一步——像你们这样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地走到一起的勇气,我已经没有了。”   杨瑾和鲁盼儿互相看看,忽然觉得特别庆幸,当初他们也都有许多问题,鲁盼儿带着三个弟弟妹妹,负担很重,而杨瑾成分不好,又会因为结婚失去回城机会,可两个人丝毫没有顾及那些,只凭借着对彼此的感情走到了一起。   而张县长的情况确实又不一样,他要难得多。   杨瑾和鲁盼儿才觉得自己太草率了,“我们……”   “没什么,反正你们也受到惩罚了,”张县长大度地一笑,“故意切破手指头一定会更疼吧。”   做农活时,他们都受过伤,但是不小心受伤,也不过一时疼痛罢了,而故意受伤其实更麻烦。最初鲁盼儿的计划是自己受伤,可杨瑾舍不得,便改成了他。   “师兄看出来了?”   “当时没看出来,可是现在一想也就明白了。”张县长看两人都很宭,就笑着说:“你们来了我还是很欢迎的,包了这么多饺子,我明天还可以热了吃。”   “那师兄你?”   “随缘吧。”   张县长对自己的事并不上心,却很关心杨瑾,吃过午饭就问:“听说襄平高中缺英语老师,想调你过去,你没有同意?”   “不是不同意,而是红旗公社不想放——这边只有我一个英语老师,我若是一甩手走了,英语课又要停,所以我就答应教满一学年,帮学校带出一两个英语老师再走。”   “做人就是要有责任感,也只有这样才能有所成就,”张县长很赞成,他现在有能力为杨瑾和鲁盼儿安排工作,调动户口,但是却那样没有做,“形势已经变了,有能力的人终究不会被埋没的。”   杨瑾家学渊源,从小有神童之誉,虽然初中毕业后就停课了,但是他早已经修完了高中课程,对大学的一些内容也有所涉猎。眼下,只说英语方面,整个襄平县比他水平高的人几乎没有。   “现在各学校都很缺英语老师,”这么多年在农村插队干农活,当民办教师,杨瑾已经习惯了,对于师兄如此高远的期望并没有当真,只是脚踏实地地打算,“最近我也一直在教鲁老师英语,如果能通过田老师的考核,襄平高中的赵校长也同意她到学校任教。”   “赵校长还说,如果有机会推荐我们去师范学校进修,学些教育学的知识,更好地教导学生。”   “你们能在工作之余坚持学习很好,如果有机会进修更好,”张县长又说:“新上任的中央领导在几年前主持工作时便提出要用知识选拔人才,还在推荐工农兵大学生时加入文化考试,我想以后可能还会通过考试上大学,到时候你们也会有机会的!”   杨瑾和鲁盼儿都曾对大学充满了向往,但是,现在他们又都觉得大学已经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已经结婚了,又有了孩子,估计没有考大学的资格了。不过,我们会培养丰收丰美,还有梓恒都上大学。”   历年来确实只在未婚的青年中选拔推荐上大学,张县长便笑着说:“我也只是猜测,具体情况怎么样还要等等看,但知识从来不会白学。” 第120章 恢复高考   晚上回到家, 梓恒睡了,鲁盼儿就悄悄问:“你会不会因为结婚了不能参加考大学遗憾呢?”   虽然张县长只是猜测, 但是鲁盼儿对几年前那次考试上大学印象特别深刻,早信了几分。   “你忘记我成分不好了?”杨瑾一笑,拍拍她说:“几年前虽然加了文化考试,可是成分不好也没有机会参加。”   “现在大家不像过去那样重视成分了。”就说襄平高中要请杨瑾任教,就没有在意他的成分。   杨瑾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是,“你觉得我会遗憾我们不应该在一起,不应该有梓恒吗?”   当然不会。   可鲁盼儿还是坚持, “你是真正应该上大学的。”她认识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人比杨瑾更应该上大学, 他的学识、他的气质、他的风度,正代表了大学在她心中的印象。   其实鲁盼儿离大学比自己还近, “如果不是那些变故,你现在应该在大学里读书呢。”杨瑾笑笑,“不要想那么多了,不管我们有没有机会走进大学, 只要过得幸福就好。”   鲁盼儿也就不再纠结了。   上大学的想法就像一阵风, 吹了过来又很快飘走了, 他们也很快就忘记了。   平时上课, 闲时他们就学英语, 中学的英语教材烂熟于胸,他们从头看牛津大辞典, 一个词条一个词条地阅读、理解、背诵……   既然要做英语老师,那就要做到最好。   这一年在小春婶儿的带领下,红旗九队的粮食产量提高了不少,分红之后社员们都喜气洋洋的,陈婶儿尤其开心,陈建国和宋春妮就要结婚了,陈家总算有喜事了呢。   鲁盼儿就主动揽下所有裁剪活儿,“买了布就送过来,我给你们做,不收手工费。”   最近因为学英语,她不大接缝纫活儿了,红旗九队的社员都清楚原因,宋春妮就说:“鲁老师忙着呢,我们到别处做也是一样的。”   陈婶儿迟疑了一下,“鲁老师做的新娘服谁也比不了,要不我们只请她做这么一件,别的拿出去做?”   鲁盼儿就笑了,“新娘、新郎,还有陈婶儿,建党们的衣服当然要我亲手做,我做可是比别人都好看!再者我们两家是多少年的交情?不用客气的,何况我一向喜欢做衣服呢。”   于是鲁盼儿就替陈家一家都做了衣服,又买了一对大红底印鸳鸯的暖瓶提前送到新房,恭喜他们结婚。   跃进听了消息,给建国邮来一套新军装,是开蓝色的空军地勤工作服,他特别省下来的。建国十分喜欢,连准备好的中山装都放下了,结婚的时候就穿着这套衣服……   婚礼上,鲁盼儿又见到了万红英,她是陪陈建军回来参加弟弟婚礼的。   万红英变了许多,不再颐指气使,而是沉默得可怕,她跟在陈建军身后,一声不响,偶尔抬起头看人,嘴角总带着一丝冷笑,似乎所有的人都对不起她一般。   鲁盼儿没打算理她,吃了席与陈婶儿招呼一声便准备回家,不料万红英却突然站到了她的面前,“不管怎么样,我上了大学,毕业后也会留在城市工作。”   陈婶儿赶紧拦在她们中间,“建军,红英,你们还不知道呢,襄平高中请杨老师和鲁老师去教英语,要不是红旗公社中学不放,杨老师现在已经在襄平高中当老师了。不过下学期开学,杨老师和鲁老师就都去襄平县了。”   陈建军离家数年,对鲁盼儿的印象早就不深了,如今重新见到她,才知道原来妈妈替自己相中的对象竟然如此地美丽而温柔可亲,再想到弟媳妇宋春妮,也是漂亮可爱的姑娘,与尖利、阴森的万红英正相反。   站在鲁盼儿身边的杨老师脸上也带着和煦的笑,他们的笑意十分自然,很显然不是刻意摆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真是很幸福的一对夫妻——无怪妈妈总是说杨老师很有眼光。   也许自己真地错了?   可是,事情已经不能悔改,哪怕自己最看中万红英家的势力已经没有了,也无法改变,万红英拿着自己的把柄,摆出一副玉石俱焚的态度,只要自己有一件事不依着她,她就要告到部队,让自己身败名裂。   所以,陈建军的工资一分不差地都交给她,给家里写一封信都要她看过再邮寄,干什么都没有自由,就是回家她也一定要跟在身边……   可是陈建军也有一项可以自我安慰,不管怎么样,自己和万红英已经跳出农门,将来都会在城市工作。因此他听万红英又追问鲁盼儿,“那你们的户口能调过去吗?”便也十分关注地看过去。   襄平高中已经答应帮助解决户口问题了,可是鲁盼儿懒得解释,只向陈婶儿笑笑,“我们先走了。”说着与杨瑾并肩离开。   陈婶儿虽然一直不喜欢万红英,可又认为大儿子既然要了姑娘家的身子,就得娶回来。所以,对于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她真是矛盾重重,不得不认,可又从心里讨厌,最后却还一直守在她身边,只怕她像在部队招待所里那样大吵大闹,毕竟是二儿子的婚礼,她不想让社员们看笑话。   于是,陈婶儿笑着向杨瑾和鲁盼儿摆摆手,“知道你们忙着呢,梓恒还在家里,赶紧回吧。”然后又回头告诉万红英,“既然襄平高中抢着要杨老师和鲁老师,自然能帮他们办户口——不过,每家都有各自的日子,我们别多管别人,只自己好好过吧。”   鲁盼儿隐约听到陈婶儿的话,便向杨瑾轻声说:“老太太虽然不识字没文化,可比上了大学的万红英还懂道理呢。”   “正是,”杨瑾握着她的手,“不管怎么样,我们俩都好好过日子。”   秋收刚过,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露出黑黝黝的土地,山上的树叶由一味的绿色变成了深绿、棕黄、金红,色彩斑驳又自然和谐,自家红砖房墙头上的太阳花在秋后开得愈发鲜艳。   “what a beautiful view!”鲁盼儿随口用英语赞美。   杨瑾才要回答,就听身后喇叭声声,转头就见轿车驶了过来。眨眼间到了眼前,张县长下了车,激动地大声向他们喊道:“国家恢复高考了!年龄放宽,无论成分、婚否都可以报名!”   认识这么久,张县长一直是从容儒雅的,有多大的事脸色都不会变的,但今天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当然,杨瑾和鲁盼儿也被猝不及防的消息惊呆了,“真的吗?”   “当然!你们都符合条件,都可以报名!”张县长走过来拍拍杨瑾的肩头,又看看鲁盼儿,“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我希望你们能一起考上大学!”   机会确实太难得了,甚至他们从来没有敢奢望,“我们一定能!”   “预计考试将于一个月后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时间很紧迫,你们要立即抓紧时间复习!”张县长又嘱咐道。   杨瑾和鲁盼儿郑重地点头,“是,我们从今天就开始复习!”   “为了迎接这次高考,县里有许多工作需要布置,我就回去了。”张县长说着重新坐上车走了。   看着汽车离开,鲁盼儿才想了起来,“居然忘记请师兄到家里坐坐。”   “师兄急着回去布置工作呢,他一向赞成依据知识选拔人才,听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也与我们一样兴奋,”杨瑾的语速比平时要快,他的确很兴奋,这么多年一直以为自己再与大学无缘,没想到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握住鲁盼儿的手,“我们一起去大学!”   鲁盼儿看着杨瑾明亮的眼睛,微微潮红的脸,慢慢冷静下来了,“可是我们若是都上了大学,梓恒怎么办?还有丰收丰美?”   “梓恒已经快两岁了,等到我们上大学时,可以将他送到托儿所——北京有许多家托儿所,早上把孩子送进去,晚上接回来。当然,我们不住校,要自己找住处,或者买或者租,家里的积蓄应该能维持我们俩在大学期间的费用,如果有所不足,我也可以想办法……”   襄平高中就有托儿所,杜鹃老师就把不足一岁的孩子送到那里,鲁盼儿曾经去过许多次,她点了点头,“梓恒就送托儿所,钱要是不够,我也可以做衣服补贴……”   “丰收丰美已经长大了,能照顾自己了,还可以请陈婶儿帮忙。而且,明年九月他们就升入高中,在学校住校,假期大家一起回家……”   “房子可以请小春婶儿帮忙看着,寒暑假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夫妻俩儿拉着手,一路走一路商量,到家时已经将许多事想好了。虽然还有一些困难,但都能努力克服。   刚刚听到消息时,他们无暇细想,下意识地决定参加,现在经过认真的思考,结论还是一样,夫妻俩一起参加高考,一起上大学! 第121章 北京相会   既然要参加高考了, 杨瑾和鲁盼儿就开始准备。   他们先把家里高中的书本都找了出来:鲁盼儿高中第一学期的课本;跃进全套的高中课本;杨瑾还在北京时停课自学的高中课本;又有一些零散的习题集……加起来居然也有高高的一摞。   课本按考试科目分了类,刚刚师兄告诉他们, 数学、语文、政治各自一张试卷,每科一百分;理科物理和化学一张试卷,共一百分;文科历史和地理一张卷,共一百分;另外英语为加试,也一百分。报名时就要分文理两科,每人可以报三个志愿。   鲁盼儿就问:“你考文科还是理科呢?”   杨瑾没有犹豫,“我想报燕京大学的历史系,文科。”公公就是燕京大学历史系的教授, 杨瑾从小就接触了许多相关的知识,也对这方面很感兴趣, 看似他想也没想,但历史系其实却是他多少年的梦想, 鲁盼儿知道,“你一定能考上北大历史系!”   只是对于自己,她却是迷茫的,“我学文学是学理呢?”   鲁盼儿只读了两年的初中, 半年的高中, 虽然又自学了些, 但知识底蕴还是不足, 杨瑾想了想, “你文科比理科好一些,也学文科吧, 第一志愿也报燕京大学。”   夫妻俩人在一起,互相都是了解的,鲁盼儿明白自己与杨瑾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我可不敢报燕京大学。”燕京大学可是中国最好有大学,全国各地最优秀的考生都会报,她没有一点儿信心。   杨瑾对自己要选的学校和专业都有相当的把握,便把所有的心思都用来替鲁盼儿分析,“考燕京大学的确很难,但是你要报英语专业——从全国来看,系统学过英语的年青人很少,估计参加英语加试的人也不会多,你正好有这方面的优势。即使通考的成绩不是顶尖的,但只要英语加试名列前茅,进燕京大学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鲁盼儿眼睛一亮,“这是另辟蹊径呀——让你这么一说,我就试试,争取我们成为大学校友!”   “是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在未名湖畔散步,读书……”杨瑾及时收回了想象,“能上燕京大学最好,不过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再帮你选了两个志愿,都是北京的大学,你一定能考上的!”   能一起进燕京大学当然最好,但一同到北京读书也很不错,鲁盼儿看了那两所大学,觉得自己果然信心满满,“将来我们在北京相会!。”   这也正是杨瑾的想法,夫妻就是不能同校,也要同一个城市,他转头看看睡熟的梓恒,帮他把被子重新掖好,又说:“语文的知识要靠日常积累,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不可能大幅提高,我们认真读课本,再把要求背诵的课文都背熟就行了;考政治除了要看书,还要阅读报纸,了解时事;至于英语,刚好我们最近一直在学,倒是能省一些工夫;你现在最需要投入时间的是数学,这是你的弱项,也是最能在短期提高分数的科目。”   “我知道了。”鲁盼儿郑重地点点头,突然又笑了起来,“突然觉得我们又回到了过去——我要上高中了,你过来嘱咐我怎么学习……”   杨瑾也笑了,抬起手拍了拍妻子的头,“你还是像过去一样可爱。”   鲁盼儿看着杨瑾,她依旧仰慕着他,但又多了一种别样的亲昵,便将手肘放在桌上托着下巴笑,“可是你倒是不一样了呢。”   “怎么不一样?”杨瑾探过身在她脸上轻吻一下,又笑着问。   鲁盼儿红一脸,“你变坏了呀!”急忙放下手坐直,严肃地说:“我们做一个时间表,从今晚就开始复习。”   这样的鲁盼儿其实更可爱,杨瑾笑意加深了,“好,就从今晚开始。”可是随手却将灯熄了。   “说好学习的!”   “是要学,不过等一会儿。”   灯果然又亮了,一直到半夜才再熄灭。   张县长带来消息之后,鲁盼儿并没有瞒着大家,第二天学校中午放学时便与宋老师说了,“这个机会很难得,不知道你和建国是不是想参加?”   “居然可以考试上大学?”宋春妮有些吃惊,然后她就抬头招手,“建国,鲁老师问我们是不是参加高考呢?”   原来建国来接春妮了,鲁盼儿就笑了,“毕竟是新婚第二天,还真甜蜜呢。”   建国一笑,“我是跟杨老师学的。”   先前杨瑾没有到公社中学上班时,每天都来接自己,鲁盼儿不好意思了,便赶紧板起脸,“我正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便将恢复高考的消息说了,又道:“我和杨老师分析这次高考时间很紧,大家都没有充足的准备,如果基础可以的话,经过努力还是很有希望的。”   自己和建国几个都是杨瑾带出来的第一批学生,基础都不错,不论在公社中学还是在襄平高中,老师们也都这样说。   陈建国自然知道,他成绩虽然不如鲁盼儿好,但一直也不差,而且,那时他不懂事又贪玩,并没有全力以赴地学习。可是,只经过短暂的犹豫,他就已经决定了,“我不参加了——家里负担重,我还是做木匠挣钱吧。”   鲁盼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这两年建国负担着一大家子,就连他结婚也选在秋后,也是为了能在春节前出门打家具挣钱,便笑着说:“以后让建党他们几个参加高考吧。”   “我也这么想,”陈建国就又想起了好朋友,“如果跃进没有参军,这次一定能考上。”   跃进不能参加高考的确很可惜,但是,“世上的路多着呢,也不只高考一条。他很喜欢军队的生活,在那里也学会了许多技术。”   “正是这样,他写信告诉我,说他是第一个独立画出电气原理图的地勤兵,得到机务大队的表扬呢。”建国点点头,却向妻子笑着说:“你要是想考大学,可以跟着鲁老师一起学习,如果考上了,我供你读书!”   宋春妮就笑了,“我学习没有你们好,考不上呢,再说,我要陪着你一起养家。”   “我先走了。”鲁盼儿见宋春妮和陈建国亲密的样子,转身离开,心里想着,他们一起努力挣钱养家与杨瑾和自己一起刻苦学习参加高考一样,都会觉得很幸福,这样就很好。   虽然建国和春妮决定放弃,但是准备参加高考的人更多,生产队里的知青们,公社中学的民办老师、甚至听说已经有了正式工作的工人都报名了。   恢复高考,搅动了无数人的心。   红旗公社的几个北京知青时常到家里来一起学习,陈大为、钱进、赵新月、一方面大家都知道杨瑾的学问好,随时可以请教,另一方面就是觉得杨瑾的这套旧高中课本,与现在正使用的高中课本在内容上有许多不同,应该更接近高考。   这天,大家正在用功,蔡颖走了进来,“我跟你们一起复习行吗?”   就在五月里,蔡颖又生了,这次是个儿子——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一个三岁,一个才几个月,而她自己,已经快三十岁了。   况且,蔡颖从来不是以学习见长的人,当初她比杨瑾大,年级也高,可是知识水平却正相反,红旗九队的人们都知道,她自己也从不讳言。   眼下,她要照顾两个孩子,做饭做菜,喂鸡喂猪,再织毛活儿补贴家用,从没见她看看书、读读报。   是以鲁盼儿把恢复高考的消息告诉了建国、春妮,甚至还有田翠翠、鲁大龙等人,却没有专门提醒她。   蔡颖不会参加高考的。   杨瑾的知青朋友们也都这样想,大家在一起复习并没有找她。   面对着一道道吃惊的目光,蔡颖笑着解释,“老同学们都知道我,我不喜欢学习,过去在学校时我成绩就平常,那时候我就没有上大学的想法,毕业了随便去哪个工厂上班都行,后来到到农村插队,更是把书本扔到了一旁。”   “前两天听了消息,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只觉得与自己没有关系。不过吴强见你们一起复习准备高考,就让我跟着大家一起试试。如果我能考上大学,将来成为国家干部,两个孩子也能跟着我改成城镇户口,吃商品粮了。”   吴家人特别羡慕城镇户口,吴红就是为此嫁给了品行不好的万红宇;吴寿山一直努力巴结万家,也是为了能调到公社当干部;他还因为万书记许诺将来给吴革一个大学名额而为将自己的民办教师拿了下去……   现在吴强让蔡颖参加高考,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如果蔡颖能上大学,对她自已更是很好的提高。鲁盼儿就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我们才开始两天,你赶紧加进来还不晚……”   七队的知青赵新月却小声问:“小豆儿还好,已经大些了,可大壮才五个月,你出门了谁带着呀?”   吴家一向重男轻女,小豆儿生下来就不受重视,名子是蔡颖起的,孩子也是她亲手带大的。可大壮出下来就成了婆婆的心头肉,出了月子就接到身边,先前喂奶还要找妈妈,最近见自己奶水不足,干脆断了奶,连抱了不让自己抱一下。   这些事儿九队的人都知道,赵新月这样外面的人才不了解的。   “小豆儿由她爹看着,”蔡颖含糊道:“大壮是婆婆帮着带呢,我倒轻闲了。”   先前因为蔡颖被吴强打了,整个公社的知青们都为她出头,齐心合力揍了吴强一顿,后来她又重新与吴强过日子,许多知青心里就对她有意见了,鲁盼儿其实也曾经有过不自在,明白实情才罢了。   只是那些事情怎么能对别人说?赵新月虽然年纪不小了,可还没结婚,自然不能告诉她。于是鲁盼儿就笑着转了话题,“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要考试了,你有空闲时间,又是一个优势。”   杨瑾也笑着鼓励,“这次高考定在十二月初,时间特别紧,大家都来不及全面复习,还是要以后过去的基础为主。”   “蔡姐读过三年的初中,后来又上了两年高中,学的知识要全面得多,论起数理化的底子其实比鲁老师还好,现在开始用心学习,把过去的知识重新捡起来,还是有机会考上大学的。”   赵新月等几个知青便将那些琐事扔到一旁,都笑着说:“过去我们是同学,这次我们一定一起考上大学,继续做同学!”   “你们都这么说,我也有信心了。”蔡颖就笑了。 第122章 再想想吧   蔡颖着实感谢鲁盼儿替自己解围, 见桌上摆着许多书,便要拿一本看, 可是手伸了出去却又不知选什么,见大家都沉浸在学习中了,便小声问鲁盼儿,“我从哪里开始复习好呢?”   鲁盼儿想了想,拿一本高一的数学书递给她,“理科成绩提高快,我们要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数理化上,你先看看最基础的数学, 觉得读懂了再做题。”   蔡颖就用心看了起来。   冬日的夜里,几个青年人围在桌边学习, 一点灯光,一片静谧。   突然, 门被推开了,吴强拉着小豆儿走了进来,“儿子一直哭个不停,应该是找你呢, 赶紧回去看看吧。”   儿子由婆婆带着, 根本不找自己。虽然如此, 可是蔡颖还是马上站起身, “我回去看看。”走到门前, 却又想了起来,转回来将看了几页的书拿了起来, “这本书我先拿回去,明天再带来。”   第二天鲁盼儿才回到家,蔡颖就背着儿子牵着女儿过来了,低着头,“对不起,书弄坏了。”   高一第一学期的数学书已经被撕掉一半,只剩下半本也揉得皱皱巴巴,最上面的几张很显然被火撩过,乌黑焦黄。   鲁盼儿很心痛,她一向喜欢书,农家没有什么藏书,便对从小学过的课本十分爱惜,一本本地留了下来,就是跃进、丰收丰美不小心弄坏了一点,她都会生气。而杨瑾的这套书,还是当年停课时公公给他买来自学的,又从北京千里迢迢地带来,自己和跃进都曾经借过看过,比自己的书都爱惜呢,没想到却在这时候毁了。   这时候陈大为、钱进、赵新月已经过来了,因杨瑾和鲁盼儿白天上班,他们便晚上来一起学习,见了那本毁了一半的书立即急了,“现在书多宝贵呀,你怎么就弄坏了呢!”   自从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准备参加高考的人们就开始想方设法淘书,最受到追捧的就是过去的高中课本,新恢复的高考一定会以过去的教学内容为考试范围。可是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又有谁能留着过去的课本呢?   便有人找到了,多半宝贝一般藏起来,秘不示人,关上门偷偷学习。   杨瑾不仅有全套的书,还大方地拿出来给大家一起看,大家也就把这些书当成了心肝一样爱护,看到蔡颖把书弄坏了,比鲁盼儿还要生气呢。   蔡颖岂能不知道,“是我不小心放在炕上,婆婆以为是废纸就拿去烧火了,只来得及抢回一半……”她把头低得更深了,“我对不起大家。不过,我以后不来了,也不会再借书,希望你们都能考上大学。”   鲁盼儿猜到了,“你婆婆是故意的吧?”   先前大壮从不让蔡颖抱,现在却在蔡颖的背上,就是吴强答应看着的小豆儿也跟着娘过来了,再加上这本被毁掉一半的书,事情很明显。   蔡颖从来都是个细心的人,而她婆家的事谁不知道?几个知青也就明白过来,陈大为沉下脸,“不让你参加高考就明说,为什么烧了我们的书?我再去揍吴强一顿!”   钱进也应和着,“我跟你一起去!敢烧我们的书,总得付出点代价!”   “别,别,求你们了!”蔡颖赶紧拉住他俩儿,“这次不关吴强的事!他是愿意我参加高考的,只是公公和婆婆怕我考上了跟他离婚,才……自从那次之后,他再没动过手。”   既然蔡颖拦着,同学们也没有强出头的道理,陈大为一甩手进了屋子,“我去厨房做饭。”这些日子,他们索性把粮食带过来,晚上就在杨家一起吃。   钱进也说:“不让你参加高考就好好说,烧书就不地道了——蔡颖,你也太老实,无怪一直被欺负。”   蔡颖已经快哭了,鲁盼儿就推钱进,“赶紧去帮陈大为做饭吧,一会儿杨瑾就回来了。”又帮忙将大壮从蔡颖背上抱下来,放在她怀里,“先坐一会儿,歇一歇。”   赵新月就在蔡颖身边坐下了,叹了一声气拍拍她,“都是老同学,他们说你也是为你好,你就是太软了,吴强说让你高考你就来了,说不让你考烧了书你还乖乖听着,难道他们家人是皇上?连个生产队长都被选下来,凭什么说一不二?”   “就为了你要参加高考,杨瑾一大早就去找队长开介绍信,估计现在已经替你在公社报了名。结果你婆婆说不考就不考了,要我说,你就应该继续来看书参加高考!”   “你要是考上了,大学毕业还可能分配回北京呢!就算回不了北京,起码吴家以后不敢这么欺负你了吧?”赵新月就又问:“鲁老师,你说蔡颖是不是应该继续复习参加高考?”   “考上大学当然好。”鲁盼儿正在给梓恒脱去厚衣服和鞋子,从暖水瓶里倒水兑好给他洗了手,又招手叫过小豆儿,也替她也脱了鞋子洗手,“上炕跟弟弟一起玩儿吧。”再拿出几块饼干分给两个孩子。   转身给赵新月、蔡颖倒了水,又晾上一杯给孩子们预备,这才坐下来头继续说:“可是蔡颖姐如果自己带着两个孩子,恐怕没有时间看书复习。”   家里只有梓恒一个小孩子,白天九奶奶带着,晚上则是丰收丰美照看,又有这些知青朋友们帮忙做晚饭,杨瑾还特别体贴,饶是这样,鲁盼儿也要在孩子身上分许多心思,自然会耽误学习。   赵新月没结婚,对家务琐事并不十分理解,“虽然要带孩子,可是蔡颖也不必上班呀!再说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吴强怎么也应该负担一半儿!”   偏巧,这时候吴强进来了,沉着脸说:“哪家男人带孩子?还不是女人的事!”又向蔡颖提高了声音,“不是说过来讲清楚就回去吗?怎么这么久还不回!家里饭还没做呢!”   “又是带孩子又是做饭,孩子是你们俩的,饭也是你们一起吃的,为什么都要女人做?”赵新月很讨厌吴强,就抢在前面说:“现在是新社会了,男女平等,你那套行不通了!”   吴强也讨厌赵新月等人人,他被这些知青打过,骂过,在整个公社丢尽了脸,就恨恨地说:“你要让男人做饭,就去管自己家的男人,我们家的人不用你操心!”   “嫁了你就是你家的人了?”赵新月不客气地反驳。   “当然,嫁过来就是我们家的人!”吴强气哼哼地说着。   小豆儿就在炕沿上举着一块饼干递了过来,“爸爸,吃饼干,别吵。”   吴强一巴掌将饼干打掉,“吃什么吃!赶紧回家!”   小豆儿就抽噎着小声哭了,又舍不得那块饼干,跳下炕去捡,正好站在吴强面前,吴强越发生气,抬起脚踢了一下,把女儿踢得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   蔡颖赶紧放下儿子,把女儿抱在怀里哄着,又向丈夫生气地嚷:“小豆儿惹你了吗?你又拿她煞气!”   先前鲁盼儿见他们吵嘴并没有插言,赵新月是好心,可是她却不懂,就算吵赢了吴强,蔡颖也要回去继续过日子的,两夫妻反而更容易生隙。眼下见小豆被打却忍不住了,也向吴强问道:“这可是你自己的女儿,怎么能下得去脚呢?”急忙又抓了几块饼干给小豆儿,“乖,不哭啊。”   梓恒也过来,把自己的饼干给了小豆儿,“姐,不哭。”   小豆儿一向乖巧,果然就不哭了,还把自己的饼干分给梓恒,“弟弟吃。”   那边赵新月已经气得大骂:“虎毒不食子,你还是不是人!”   三个女人一起对着自己,吴强才不害怕,“我也不是有心的——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踢一脚算什么……”抱起放在炕上的儿子,“蔡颖,我们回家!”   先前他想着如果蔡颖能考上大学,将来成了国家干部,比爸爸当生产队长还有面子,而自己和孩子们也能跟着借光,所以再三鼓动蔡颖报名高考。可是妈妈知道了只提了一句,吴强就反悔了,蔡颖考上大学,将来不回来怎么办?   蔡颖可是与自己闹过离婚的。   要是她真离婚走了,自己再娶不到这样的媳妇了。   所以他也就听妈妈的安排,把大壮送回来给蔡颖带,又烧了书。   就是蔡颖在杨家多说一会儿话,他心里都急,万一这些人鼓动媳妇儿,她不肯放弃高考怎么办?   “好威风呀!”屋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厨房里的陈大为和钱进,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一左一右站在门前,看着吴强冷冷地说。   吴强并不知道这两个人也在,否则他怎么也不会跟赵新月吵嘴了。   七队这两个知青他记得很清楚,听说是蔡颖的同班同学,带头动手打过自己,下手特别狠,“没,没有,我就是接她回家。”又低声催蔡颖,“快走吧。”   蔡颖帮小豆儿穿上鞋,拉着她的手要出门。   赵新月站起来大声说:“蔡颖,命运是你自己的,参加不参加大学要你自己决定!”   蔡颖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向门外的吴强说:“我还是考试吧——你放心,就算考上了我也决不会离婚——我只是想给孩子们争取更好的条件。”   “杨瑾已经帮我报名了,你知道的,我只报了襄平县农学院的畜牧和农机两个专业,毕业了就回红旗公社……”   可是吴强已经抱着儿子转身走了。 第123章 拼上一回   赵新月取得了胜利, 高兴地说:“这就对了,蔡颖, 你就应该强硬起来!考上大学,那将是天翻地覆的改变,那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蔡颖苦笑,“其实我留在农村也没有什么,只是我想着,如果我能当上国家干部,小豆儿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了。”   吴家重男轻女,大壮是一家人都宠着的, 小豆儿正相反,只蔡颖一个人在意, 赵新月便又鼓励她,“你当了国家干部, 每个月都有工资,就可以送小豆儿上高中,考大学……否则,就吴强的观念, 小豆儿还不得早早辍学呀。”   “我也就是想到了这里, ”蔡颖点点头, 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是大壮生下来就被婆婆抱走了, 一家人当成宝儿,小豆儿却是她一个人拉扯着长大的, 她难免要为女儿多想想,“为了她,我就拼上一回吧。”   “你要是考上了,就跟吴强离婚算了。”赵新月又说:“我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蔡颖又将小豆儿送过去与梓恒一起玩儿,却坚决地回答:“考上了我也不会离的,毕竟两个孩子了。”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赵新月就是再直爽,也只能言尽于此了,因听到外面的声音,就笑着说:“杨瑾他们回来了。”   果然,杨瑾带着丰收和丰美进了家门,笑着说:“你们可都早呀。”   大家便也不提刚刚的事,陈大为和钱进端了饭菜,“赶紧吃吧,我们都有几道题要请教你。”   吃了饭,丰收丰美收了碗筷,又将小豆儿和梓恒带到西屋里玩儿,他们都懂事了,知道要要支持姐姐和姐夫考大学。   大家打开了书开始学习。   蔡颖说过拼上一回,果然真正拼命学习了,鲁盼儿见她一直在抄课本,就笑着说:“你只管拿回看吧,只要看住不让他们毁了就好。”   “也不只是为了怕婆婆再使坏烧了,”蔡颖摇摇头说:“我不聪明,只看书怎么也记不住,有时还越看越困,索性动笔抄,不但不困了,还能多记住些。”她用她的笨方法,不论是课文还是习题,先仔仔细细地抄,再带回家反反复复地琢磨,认认真真地学,工夫用下来,竟然也有了进步。   鲁盼儿看到后自然为她高兴,便又问:“吴家还反对你参加考试吗?”   “没有了,”蔡颖便笑了,“吴强只是被公公婆婆挑唆了,我回去后给他讲了道理,我考上大学对他,对孩子都是好事儿,他也就不吭声了,有时还帮我带带小豆儿。至于公公婆婆,他们也没有再反对,只是时常说大学哪那么容易去的,我一定考不上。我想我就是考不上,也要试这么一次,所以只当没听见。”   “谁说你考不上的?”赵新月听了这样的话马上反对,“我们这里除了鲁老师都是同学,中学是北京有名的学校,基础本来就好,现在又有成套的课本复习,一定都能考上!”   鲁盼儿笑了,“蔡颖姐,不管做什么,总要有信心才能行呢。”   “我知道啦。”蔡颖一笑,“其实我最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笨了,书也没有那么难了,还真有可能考上呢。”   “我三舅家的小表妹是北京应届高中毕业生,先前我爸我妈觉得她比我水平高,让我回家跟她一起复习,我想着时间太紧,路上总要浪费几天,又觉得她不靠谱就没答应。结果今天我收到表妹的信,她写了几道难题,我都会!”钱进说着拿出信,“你们看,都是我们做过的——所以,我觉得我们水平挺高的!”   这一次考试太突出其来了,究竟考什么,别人都是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没有底。钱进的信让大家更充满了骄傲,也更加刻苦起来。   接着,顾铁山又给他们邮来了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听说这套书是上海科技出版社连夜加班印刷出来的,顾铁山又排了一夜的队才买到,这让他们更觉得如虎添翼。   可是天气却越来越冷了,雪也不约而来。   鲁盼儿替杨瑾和丰收丰美都准备了行李,煮了几十个鸡蛋,又炒了油茶面,“你们这周到学校后就在公社住下吧,这雪要是再下大了,大路可能就不通了呢。”   遇到大雪,丰收丰美可以不上学了,可是杨瑾却不行,他是老师,不能停课,而公社那边也有宿舍,索性也把丰收丰美带去。   “可你一个人带着梓恒就没有时间复习了。”   “没关系的,我跟蔡颖一起复习,让梓恒跟小豆儿一起玩儿。”鲁盼儿轻松地笑着,“倒是你留在公社更要努力,毕竟你三个志愿都报了燕京大学,不能有一点松懈呀!”   纵然不舍,可是下了大雪后杨瑾还是只能留在公社了,这边有宿舍,有食堂,丰收丰美又都省心,学习环境的确比家里要好。   路才通畅,他便回家了,毕竟已经结婚了,免不了惦记妻儿。   鲁盼儿正在喂梓恒吃饭,见了他们吃了一惊,“不是说好周末再回来吗?”   “路已经通了。”丰收脸冻得红红的,“姐夫本来想让我和丰美留在公社,不过我们也想姐姐和梓恒,就一起回来了。”   “我们还买了卤肉和馒头!”丰美从书包里拿出饭盒,“足够晚饭的了。”   因为大雪,陈大为他们都没有过来,鲁盼儿原本只简单做了大米饭,白菜汤,又给梓恒蒸了个蛋羹,现在再把卤肉切片,与馒头一起热了,浓郁的香气就弥漫开来。   杨瑾先替鲁盼儿夹了一块卤肉,“我们中午已经吃过了——公社食堂师傅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就是略咸了些。”   鲁盼儿只尝了一点就放下了,“是有些咸,我中午在九奶家吃多了,胃有些胀,倒吃不下。你们在雪地里骑车回来,一定又累又饿,赶紧多吃些。”又将一块肉弄碎了放在粥里,让梓恒拿着小匙吃,“正好你们回来了,瞧着点儿孩子,我先去客厅看书。”   杨瑾从不像生产队里的一些男人不管孩子,他对儿子向来有耐心,看着他匙用得越发好了,又吃得津津有味,十分喜欢,“几天不见就又长大了。”   丰收和丰美也看得有趣,“小外甥真是可爱。”   说说笑笑吃了饭,丰收和丰美正要收碗,杨瑾便抱着儿子到客厅向妻子说:“还是要吃点饭菜,晚上会饿的。”   “再等一会儿吧。”鲁盼儿摇头。   正说着,蔡颖过来了,一个生产队的,来往方便,她每天晚上都过来一起学习呢见了杨瑾笑着说:“你竟然回来了。”   杨瑾笑笑,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襄平县高中为应届参加高考的学生办了学习班,这是学习班的一位老教师按十几年前高考程度出的数学大题,你们做着试一试。”   一共十道题,鲁盼儿在两个小时内全做了出来,结果也都是对的,蔡颖做出来八道,对了六道,杨瑾很高兴,“公社初中的数学王老师也没有全做对,你们真不错!”   公社初中的王老师也准备参加高考,他最擅长的自然是数学,鲁盼儿倒还罢了,蔡颖兴奋不已,“没想到我还能与数学老师比一比。”笑了一会儿,便拿了题纸回家了,“你们先不必给我讲,我回去自己琢磨琢磨,也许还能再做出一两道呢。”   只剩下夫妻二人了,杨瑾就拍拍鲁盼儿的头,“你还真聪明,最后一题我也想了一会儿才有思路,不料你居然也能做出来。”   “那道题与《数理化自学丛书》中的一道习题很接近,我看过书当然会了。”鲁盼儿就笑,“你再回公社初中,就把书带去吧,另外再不要天天回来,天又黑路又不好走,又不知什么时候还会下雪。”   “我今晚在家里看一看就行了,还是你留下。”这套丛书特别实用,只可惜只有一本,杨瑾一直留给鲁盼儿。   不料鲁盼儿却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我抄了一本,所以还是你带着。”   “就要考试了,你抄书多耽误复习时间呀!”   “并不耽误,我发现抄书果真是很好的学习办法……”   其实她还是想让自己也有一本书随时可以看,杨瑾知道,就板着脸说:“不许再抄别的书了!”   “我知道了。”鲁盼儿笑嘻嘻地答应了,又拿出一个本子,“我把最近报纸上的好文章都剪下来粘好了,写作文一定能用得上。”   想到作文,杨瑾也笑了,鲁盼儿作文一向出色,升高中时还曾得了全县唯一一个满分,就连自己也未必能做到,“看来我们一定燕京大学的同学了。”   “到大学里我们再见面,我就叫你同学了。”鲁盼儿一面说着一面笑了,辅了被褥,“也该睡了。”   “我给你下点面条吧,晚饭你什么也没吃。”   “刚刚我做完题去厨房喝了一碗粥,已经不饿了。”鲁盼儿摇头,“累了吧?赶紧睡,下周我们一起去襄平县考试。”   雪地里从公社骑车回来,又看了半晌书,可杨瑾并不觉得累,“这些年一直干农活儿,身体好着呢。”靠了过去,“分开这么多天了。”   “其实还不到一周呢。”   “你不想我吗?”杨瑾轻轻地鲁盼儿耳边说:“我想你了。”   从结婚起,两人就好得蜜里调油一般,几天不在一起果真算很久了,可是鲁盼儿却说:“不许!要等高考之后。这些天我要全力以赴复习。”   想到妻子刚刚连梓恒吃饭都交给自己去看书了,杨瑾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高考虽然重要,却不要太紧张。”   “我不紧张,就是要全力考好!”   既然这样,杨瑾向来体贴,“那好,我们睡吧,等考试之后。” 第124章 都听你的   12月3号高考正式开始, 上午第一科是数学。   鲁盼儿交卷出来,就见杨瑾站在门口等自己, 快步走了过去,笑着说:“最后的一道题我做出来了,最后的答案是……”   “不要说,”杨瑾摇摇头,“我不是告诉大家考完后不要对答案吗?”   “如果没有把握,对了答案会影响心情的。”鲁盼儿一笑,“可是我知道自己一定对。”   说出答案,果然不错。   杨瑾心里的担忧就都放下了, 他从没有担心过自己,却怕鲁盼儿一时失手, 现在她数学考得好,再没有问题了, 便笑着伸出手,“鲁同学,你好!”   鲁盼儿也笑,与他握手, “杨同学……”   “我就知道你们能来!”   杨瑾和鲁盼儿赶紧松了手回头, 原来是章丽雯, 便都问:“你不是调到省广播电台了, 怎么也来襄平县参加高考?”   “虽然调到省广播电台了, 可是我的户口还在襄平县,而参加高考只能回户籍所在地。”章丽雯便问杨瑾, “你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   “这次机会就像专门为你准备的,你一定能上最好的大学,将来毕业也许还能留在北京呢。”章丽雯怎么也没想到形势会如此变化,不由得感慨,“就不知那时我能不能调回北京。”   “从省里再到北京,只差最后一步了,”杨瑾笑着说:“一定能成功。”   “可是越往上越难,”章丽雯不似过去一般活泼,“我现在在省广播电台只能参加一些最不受重视的节目,户口也一时难以解决。”   鲁盼儿见她没精打采,就笑着提醒,“丽雯姐,你考上大学了,将来也可以留在北京呀。”   “我根本考不上,”章丽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过去在学校时她成绩就不好,这么多年没看书,这一个月也没有认真复习,“可是不参加考试又不甘心,就过来试试,结果一大张卷只做出来两三道小题,还不一定对……”   这时大家也陆续出来,赵新月见了章丽雯打了声招呼便先走了,蔡颖笑着说:“好久没看到你了,今天倒是巧。”她们俩儿在知青点一起住了几年,感情倒比别人都深。   章丽雯见了蔡颖十分惊讶,“没想到你也来参加考试了?”   “过去的几个同学约在一起复习,我就跟着参加了,”蔡颖一笑,“正好,我们住得近,很方便的。”   章丽雯便问:“那你做出几道题?”   “前面的小题差不多都做出来了,只是最后的大题很难,我只解出一步,也不知道对不对?”   “噢,差不多都做出来了呀!”章丽雯不敢相信地看着蔡颖,“你什么时候学习这么好了!”   “我学的不好,是大家中最差的,”蔡颖指着杨瑾、鲁盼儿等人,“他们一定比我答得好。”   陈大为就问章丽雯,“你做出多少道题?”   “算了,考得不好——别提了。”章丽雯知道自己学习不好,不能与杨瑾和鲁盼儿比,但是她一直以为蔡颖还不如自己,现在蔡颖答得这么好才真正打击到了她。   “考过了就放下,我们开始准备下一科!”鲁盼儿叫大家,“走,先去吃饭吧!”   “对,考完就不要再想了,反正不能回去改了。”钱进也笑着说:“吃了饭,我们就复习下一科,离考试还有两个多小时呢。”   章丽雯摇摇头,“我不参加下一科了,也不去吃饭了,这就回省城。”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考上的可能,再留下去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既然来了,还是考完吧。”蔡颖还热心地劝着,“多难得的机会呀。”   章丽雯却已经挣开她的手走了,“我得赶上这班火车,再见了。”眨眼间人就消失在襄平高中的人山人海中。   参加高考的人很多,襄平县政府将农村的考生们安排在高中,并准备了住宿、吃饭,正是鲁盼儿的母校,她十分熟悉。   到了食堂,鲁盼儿盛了饭菜,“我要回宿舍一边吃一边看书。”   蔡颖和赵新月便也跟着她回去,“我们也回去边看边吃。”留下杨瑾、陈大为和钱进三个男生,“你们慢慢吃吧。”   宿舍是男女分开的,几个男生不能跟过去,就摇摇头,“也不差这一会儿,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下午考政治,第二天上午是语文,中午大家出了考场,却没有等到蔡颖,大家都问与她一个教室的钱进,“人哪里去了?”   “语文题量大,又有作文,我一直没抬头地写,交卷时才发现蔡颖不在座位上。”钱进迷茫地说:“我还以为她先出来了呢。”   赵新月一跺脚,“她能去哪里呢?”   “噢!对了,考试中间有人被老师找出去了,可能就是蔡颖吧。”钱进突然想了起来。   大家都很奇怪,“能是什么事呢?”   “恍惚提到医院?”钱进也不是很肯定,当时他一心答题了,什么都没注意。   大家疑惑地吃了饭,直到考试开始也没有看到蔡颖,却也无可奈何。   直到下午的考试结束,他们才得到消息,原来小豆儿骨折了,情况很严重,宋大夫怕落下残疾,让吴强赶紧送到县医院治疗,吴强便在考试中间将蔡颖叫走照顾孩子。   大家赶到县医院,也没有见到人,听医生说小豆儿经过治疗后已经送回家了。陈大为、钱进和赵新月便决定当晚回红旗公社,正好他们的考试都已经结束,还能去看看蔡颖。而鲁盼儿还要参加英语加试,杨瑾留下陪她。   再回到红旗九队,他们先去看小豆儿,只见小小了孩子胳膊上绑着木板,又缠了厚厚的绷带,正在炕上昏昏沉沉地睡着,蔡颖哭得眼睛都肿了,“早知道我就不参加高考了,吴强一个人在家,做饭时没顾上小豆儿,结果她从炕上摔下来,胳膊摔折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残疾。”   “这样的事谁也想不到,也不能怪你。”鲁盼儿摸了摸小豆儿的额头,便轻声劝,“小孩儿长得快,伤筋动骨并不怕,一定不会落下残疾的。”   吴强从门外进来,打量了杨瑾和鲁盼儿两眼,便嘟囔,“非要参加什么高考,孩子也不管了,这回出事了吧……”   鲁盼儿向来心疼小豆儿,见她伤得这么重更是难过极了,很想骂吴强几句,明明是他没有看好孩子,却来怪蔡颖和高考。   但看看蔡颖,再看看小豆儿,终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拿出一块肉,“回来前买的,煮了给小豆吃吧。”   与杨瑾出了吴强家的门,她就长长叹了一声,“怎么会这样不巧呢?”小豆摔伤了,而蔡颖也没能完成考试。   “虽然很不幸,但其实这与高考并没有关系!”杨瑾拉住她的手,“你也不要因此觉得内疚。”   “道理我也明白,但是心里还是非常不舒服。”   “是这样的。”杨瑾心里何尝不是如此呢,又说:“这两天我觉得你精神不大好,吃饭也少,恐怕是考试太紧张了,也太累了,回家睡一觉歇歇吧。”   鲁盼儿沉吟了一下便说了出来,“我可能怀孕了。”   “怎么?”杨瑾吃了一惊,“为什么不早说?”   “只是有点儿感觉,还不是很肯定呢。”   “其实你早知道了,担心影响我才不说的。”毕竟是亲密的夫妻,彼此间的了解非常深的,杨瑾马上就明白了,“你真是胡闹!这些天你一个人又带孩子,又要学习,休息也不好……身体不是弄坏了吗?”   杨瑾性子温和,鲁盼儿从没见他生过气,孩子们无论多调皮,吴队长无论多不讲理,他从没发过火,对自己更是宠爱有加,今天他却被气着了,神情蓦地冷峻起来。   鲁盼儿当然不愿意骗杨瑾,可是当她意识到自己在这紧要关头果然怀孕了之后,左思右想还是瞒下了。眼下见杨瑾生气,却不害怕,便垂下头将手放在小腹上面,“你再吓我,我肚子该疼了。”   杨瑾一听急忙扶住妻子,“疼得重吗?我抱你回家,再去找宋大夫!”   “你不生气我就不疼了。”鲁盼儿抬起眼看着他,狡黠地笑了,她身体特别好,怀孕了也没怎么样,只是有点儿恶心不想吃饭,才不会平白的肚子疼呢。   “你这是威胁我呀!”虽然这么说着,杨瑾的气却早不知去了哪里,无可奈何地又拉着鲁盼儿的手,“我可拿你没办法了。”   鲁盼儿就吃吃地笑了,“可是我有办法呀!”   “你竟学坏了。”话虽这么说,可是杨瑾没有什么不明白的,鲁盼儿瞒着自己是为自己好,“你呀,就是改不了这个性子,无论什么事儿都是牺牲自己为别人着想。”   “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孩子在我肚子里,只能让你跟着我白担心——这不,才考完试,我就告诉你了。”   “都是我不够细心。”杨瑾十分自责,想想考前的几件小事儿,自己早该发现的,只是眼下,“先回家吧,你一定要好好休息,调养好身体。”   “放心吧,从现在开始我都听你的。”鲁盼儿乖乖地说。 第125章 我好后悔   夫妻二人回了家, 梓恒见了爸爸妈妈马上扑过来亲热,丰收收美好奇地打听高考是什么样的。   大家说了一会儿闲话儿, 鲁盼儿看看时间便起身张罗,“刚在襄平县里买了肉,我们包饺子吧。”突然觉得不对,回头就见杨瑾正盯着自己,马上乖巧地坐了回去,“我有点乏了,你们做吧。”   杨瑾笑着点点头,“你带着梓恒在屋里歇着, 我们做饭。”   结果就是,小小梓恒也跟着弄包饺子的面团——虽然他是玩儿, 可也算干了点儿活儿,而鲁盼儿却一丝儿也没动, 只吃饭的时候张了张嘴。   杨瑾见她依旧吃的少,便很忧心,好在他有过经历了,“想吃酸了吧?我去给你煮点糖水山楂。”   “这一次与上次不一样, 并不想吃酸的。”鲁盼儿摆摆手, “什么东西都不想吃, 尤其讨厌饭菜的味道。”   “那可怎么办?”杨瑾发愁了。   “不要紧的, 过些天就好了。”鲁盼儿笑笑, “可能这次是个女儿。”   “女儿?”杨瑾眼睛亮亮的,“像你一样可爱的小女孩?”想想心都要软得化了。   鲁盼儿摸着微微有点突起的肚子憧憬着, “我要给她做漂亮的裙子;梳好看的小辫子;教她读书……”   杨瑾又加上,“还要带着她去北京,去上海;坐火车乘轮船,登山观海;培养她优雅从容的气质……”   两人纵情地想了许久,却又抚着身边的小梓恒,“希望你们兄妹都能一生幸福康泰!”   已经有了儿子,若是再添一个女儿再好不过了,可是杨瑾开心之余却也有一丝愁绪,“上大学的事可怎么办?”   “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不要想太多了。”   杨瑾哑然一笑,这些年高校招生经常变化,入学时间并不稳定,就是前几年那次考试入学,后来也引发了一场大风波。眼下刚刚考过试,会有什么结果的确很难猜测,想太多完全无用。   大概因为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参加考试,自己太激动了。想到这里,杨瑾也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揽着妻子,“早些睡吧。”   鲁盼儿靠着他的肩头,果然很快睡着了。   怀了孕自然是疲乏的,杨瑾轻轻地摸着妻子的脸,却停不下方才的思路,“不管怎么样,这次机会都不能失去,夫妻两人都要上大学。那么……”   不过这一次高考突如其来,接下来的安排更是一头雾水,杨瑾心里也没有底,究竟学校什么时候开学,鲁盼儿的情况能怎么办?   到了此时,他越发理解鲁盼儿满心为自己打算,正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才能一直心无旁骛地复习、考试,发挥得特别好。   杨瑾坐了起来,借着通过窗帘的淡淡月光打量着妻子,光亮的额头,眼窝处幽暗深邃,一根根的长睫毛安静地盖住了眼帘,鼻子挺秀,嘴角微微向上翘着,她在笑呢,一定是梦到了可爱的女儿。   鲁盼儿也对大学充满期望,可是她却比自己还懂得生活的道理,不会如此的患得患失。   杨瑾俯身轻吻妻子的脸,满心地爱意,心里也平静了。   高考之后,一切又恢复了过去,杨瑾和鲁盼儿分别在学校上课。不过,哪怕天气再不好,杨瑾每天都要回家,又带回来许多新鲜的吃食,“供销社新进的荔枝罐头,你尝尝,也许就有胃口了呢。”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句诗鲁盼儿早就背过,却从没见过真正的荔枝,不由得有了兴致,“原来荔枝这个样子的呀——嗯,有点儿特别,但很好吃,无怪苏东坡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   杨瑾就笑,“荔枝最不耐储存,白乐天在《荔枝图序》里写‘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是以我们北方很难见到新鲜的荔枝,好在有罐头,味道也差不许多。”   丰美听姐姐夫说话中带着诗词,十分羡慕,也不急着吃荔枝,“我们还买了肉,不如就也按苏东坡词里的方法,‘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   “我们丰美长学问了呀。”鲁盼儿便笑。   “我们都是中学生了!”丰收骄傲地说:“除了学校的课本,我和丰美每天还额外读书,唐诗三百首都背下来了,现在正看宋词呢。”   听了唐诗二字,梓恒便放下小匙,站直了身子,奶声奶气地道:“鹅,鹅,鹅,曲颈向天歌……”   大家一起笑了。   “不错,不错,我们家就是要有浓厚的学习气氛。”杨瑾去了厨房,“我去给你们做东坡肉。”   家里做了好吃的,鲁盼儿每次都不忘记九奶奶,这回她又给小豆带了一份儿,到学校的路上顺路带过去了。   蔡颖正带着小豆儿吃早饭,吴强却不在——鲁盼儿便想起来昨天放学路上听的闲话,吴红哭着回了娘家要离婚,吴寿山夫妻不同意,吴红则怪家里不该把自己推到火坑,总之吴家正闹着呢,并不多问,只笑着将荔枝罐头和东坡肉放在桌上,“给小豆儿加餐,伤也能快些好。”   “怎么又送东西?”蔡颖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不缺钱呢。”不用复习了,她重新开始织毛衣,而冬天正是活儿最多的时候。   “知道你日子过得好了,也不是买不起。”鲁盼儿就笑,“只是小豆儿伤了,你又要照顾她,又要织毛衣,哪里有空儿去供销社?”还有就是吴强根本指望不上,他年轻轻的,却一肚子老思想,对小豆儿不大在意,只把大壮当成心头肉,便是没有吴红的事,他也时常与儿子在父母那边。   实情正是如此,蔡颖十分感激,便打开罐头给小豆儿吃,又告诉女儿:“谢谢鲁老师。”   小豆儿就乖乖地说了声,“谢谢鲁老师。”   鲁盼儿笑了,“小豆儿真乖巧可爱,我喜欢得很,要是能生一个这样的女儿该有多好呀。”   “一定能的,”蔡颖便又笑着向女儿说:“鲁老师表扬你,你以后一定要听话,千万别再摔了。”   “小豆儿没摔,是爸爸打的。”小豆便指着胳膊说。   鲁盼儿怔住了,难道小豆儿的伤不是摔的,而是吴强打的?她看看小豆儿,她只天真地睁大眼睛瞧着自己,再看看蔡颖,一张脸血色尽褪,白得像纸一样。   “小豆儿?你不是从炕上摔下来伤的吗?”蔡颖颤声问。女儿受了伤,她被公公婆婆和丈夫骂了许久,也着实内疚,全心全意地照顾女儿,却从没想过怀疑女儿的伤,根本就没有详细追问。公公、婆婆和丈夫可是女儿的亲爷爷亲奶奶和亲爸呀,他们怎么可能说谎呢?   但是,小豆儿清清楚楚地说:“不,小豆儿乖,没从炕上摔了,是爸爸打的。”她还用没有受伤的右手对着包了绷带的左胳膊比了一下,“就这样打的,还告诉小豆儿不许说。”   鲁盼儿简直不敢相信,就在她怔怔的时候,蔡颖有如疯子般地冲了出去,她马上清醒过来,急忙跑出去拦腰抱住拿着菜刀的人,“放下!”   “我不放!我要去杀了吴强!”   如果自己一松手,蔡颖真有可能杀了吴强吧。鲁盼儿紧紧地拉住她,“孩子的话未必当真,你冷静一下。”   “小豆儿说的是真的!”蔡颖浑身颤抖着,“她受了伤之后就特别害怕爸爸,而吴强也不愿意留在家里……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虎毒还不食子呢!”   其实鲁盼儿也相信小豆儿,这孩子已经三周岁多了,懂事早,说话很清楚很明白,且她又不会撒谎……但是,“就算孩子说的是真的,你也赶紧把刀放下!杀人偿命,难道你想让小豆儿没了爸又没了妈?”   蔡颖的身子就软了下来,鲁盼儿赶紧又劝,“吴家一向重男轻女,小豆儿要是没了妈,不知道会过得多苦呢。”   如果没有自己,大壮并不会受多大的影响,他可是公公婆婆的心头肉,反倒是自己想抱也抱不着的,但小豆儿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疼爱。蔡颖想到这里,悲从心中来,放声大哭,“我好后悔……”   鲁盼儿趁此机会抢下菜刀,再想相劝,却不知说什么,不论是嫁给吴强,还是在分手后重新回到吴家,蔡颖的选择的确都是错的。   正在为难之际,小豆儿光着小脚丫跑了出来,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小手擦掉蔡颖的眼泪,“妈妈,不哭,小豆儿听话。”   “小豆儿可真懂事,”鲁盼儿抱起孩子,交给蔡颖,“你是妈妈,为了孩子,你也不能再哭了。”   蔡颖接过女儿竟然很快平静下来,“我是不该再哭了。鲁老师,你上课去吧,别担心,我没事儿的。”   的确就到上课的时间了,鲁盼儿略一思忖,“你先休息休息,中午我再过来看你。”   鲁盼儿并没有直接去学校,匆忙先绕到吴九爷家里,简单向小春婶儿说了方才的事,“队长,学校就要上课了,我又担心蔡颖姐……”   “你去上课吧,我去看看她。” 第126章 死不承认   上午的课结束了, 鲁盼儿便先去看蔡颖,却见她家锁着门, 心里疑惑着去了九爷家,结果在这里看到了蔡颖和小豆儿。   小豆儿正和梓恒、九奶奶家的几个孩子一起在炕上玩儿,九奶坐在一旁瞧着他们,又拉着蔡颖说着什么。   梓恒见了妈妈早扑了上来,鲁盼儿抱起儿子亲了亲,也坐在她们身边,“几个孩子在一起倒是热闹。”   “可不是,”九奶奶喜欢孩子, 眼里都是笑,“刚刚梓恒教他们背诗, 我们正说,果然是杨老师和鲁老师的孩子。”   鲁盼儿见蔡颖的眼睛虽然有些肿, 可神情却是开朗的,还跟着九奶奶一起笑,便将心放了下来,笑着说:“我和杨老师没事儿的时候就教他几首, 没想到他倒是记住了不少, 只是根本不懂得什么意思。”   正说着, 小春婶儿端了温水进来, “先给孩子们洗手, 就开饭了。”   几个人便摆了桌子,带着孩子们吃了饭, 饭后大家又说了一阵闲话,几个孩子闹了一玩儿也都困了。鲁盼儿哄着梓恒睡了便起身,“我回学校了。”   “我去队部看看,我们一起走,”小春婶儿说着随鲁盼儿一起出门,压低声说:“事情是真的,吴强先是死不承认,后来被我公公诈了出来。”   “唉!”鲁盼儿叹了一声气,果然是这样的结果。   “是蔡颖婆婆出的主意,只怕蔡颖考上大学与儿子离婚,就教唆儿子表面不反对,却悄悄打伤孙女儿,再将蔡颖从考场叫出来——吴强那个蠢货竟然也肯听,动手将小豆儿打骨折了……”   这里面的原因,鲁盼儿也早猜到了,便点点头。   “蔡颖气得怎么也不肯跟吴强再过下去,要赶吴强走,可是房子是老吴家的,吴强赖在家里不动,蔡颖只得抱着小豆儿出来,我便先将她们娘俩儿接到我家住些日子。”   吴九爷家房子大,可人口更多,平时住着就很紧张了,鲁盼儿就说:“不如让蔡颖到我们家住吧,我们家房子有宽余,就跟丰美一个屋,倒也方便。”   “还是住我家。”小春婶儿摇摇头,“我看蔡颖这次是铁了心要离婚,吴强一家肯定会闹,蔡颖住在哪里都不会安宁,你和杨老师又上班又要带孩子,哪里有空跟他们歪缠?我是队长,公公也是吴家本家的长辈,还能压得住他们。”   “过去蔡颖的公公当队长,总还要些面子,现在恐怕撕破脸皮更浑不讲理,小春婶儿还是要小心一些。”   “我不怕!”小春婶儿走到队部门前与鲁盼儿分了手,“只要是生产队里的事儿我就要管到底!”   小春婶儿一向说到做到,鲁盼儿果然放了心。回家之后与杨瑾提了几句,两个都感慨不已。   原以为蔡颖总会等小豆儿的伤好了才能去办离婚,没想到第二天鲁盼儿晚上去接梓恒便得知,吴强和蔡颖已经离婚了——陈大为、钱进、赵新月等知青见蔡颖决心离婚,便借了一辆牛车,接了蔡颖和小豆儿,又抓了吴强一起去公社办理离婚手续。   这一次没有万书记从中阻挠,且吴强把女儿打伤,的确够恶劣,手续很快就办完了。   蔡颖如释重负,脸上竟有淡淡的笑意,“我现在觉得一身轻松。大壮判给他们家,小豆儿跟着我过,我们娘俩儿清清静静的,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最近我们多接些毛活儿,你和小豆儿也就不缺钱用了。”鲁盼儿也笑着安慰她。   “我也这么想。”   “车到山前必有路,先不要急,眼下把小豆儿的伤养好是最重要的。”小春婶儿进来笑着说,又向鲁盼儿悄悄使了个眼色。   鲁盼儿又劝了几句,便带着梓恒起身,“我要回家做饭了呢,先走了。”   没一会儿小春婶儿追了上来,“先前我以为吴强和蔡颖离婚总要磨上几个月,没想到今天一天就办了。七队的几个知青也是好心,可是都太年轻太冲动,只知道压着吴强去离婚,却没细想接下来蔡颖娘俩儿怎么办。”   陈大为、赵新月几个是有些毛糙,不过,“我也赞同他们离婚。”   “上一次吴强动手,我是劝合不劝分,现在我也不反对他们离婚了。”小春婶儿摇摇头说:“只是日子还是得过,蔡颖带着小豆以后难着呢。”   “我也是女人,从来都与男人一样挣工分,可是在农村家里没个男人,女人担起一个家,再带着孩子,的确不容易。”   “眼下只说住处,蔡颖娘家远在北京,想回也回不了;如今知青点儿住了许多人,她和小豆也住不进;公社干部倒是判她可以继续住在吴家,可她也不能住,万一再有一个孩子,还得复婚。”   鲁盼儿点点头,“队里不能给她划一处宅基地吗?”当初杨瑾和自己结婚,吴队长虽然处处为难,可还是同意划出了一片宅基地,蔡颖离婚后也算是自立门户,完全可以自己盖房住。   “农村宅基地是按男方划的,杨老师落户在我们红旗九队、吴强分家出去单过才能划新宅基地,蔡颖就不能划。”   先前鲁盼儿并没有想过,现在一思量,队里果然一直如此,严格来说自家的宅基地也是划给杨谨的,“早就讲男女平等,可生产队里还是这样不公平!”   “各生产队都这样,就比如我自己娘家,三个女儿都没有宅基地,倒是我哥哥和弟弟结婚分家就划了宅基地。”小春婶儿当了队长,对这些事都认真琢磨了,“蔡颖除非再嫁人,否则还是分不到宅基地。”   “既然是不对的,就应该改过来。”鲁盼儿说。   “别看我是生产队长,可这些规矩却不是我一个人能改的,这里面又牵连许多事儿,生产队是集体经济,要大多数人都同意才能改规矩呢……”小春婶儿摇了摇头,“陈知青提议蔡颖把户口迁到七队,既能远离吴强,还可以住进知青点儿,与他们在一起还能有个照应,还说自从水渠挖成了,七队改了几十亩水田,工分也比过去高了。”   “七队就是改了水田也比不了九队,毕竟九队人口少,当初又是将荒地改的水田,而七队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鲁盼儿的同学中便有七队的,对情况自然了解。   “正是这样,我也拦着蔡颖。”小春婶儿就说:“所以才要找你商量。你娘家的旧房子能不能先借蔡颖住些时候?”   鲁盼儿早就邀蔡颖到自家住,不过,不管是九爷家还是自家,蔡颖都不可能一直住着,借住到自家的老房子里还真是眼下最好的办法。老房子空着,借给蔡颖自然可以,但是方才说了半日宅基地的话,鲁盼儿突然意识到自家的老房子要算跃进和丰收的,便点头道:“我给跃进写一封信,想来他不会反对的。”   “一定要鲁跃进同意才行。”小春婶儿就说:“我这样想的,丰收还小,又跟着你们住;跃进正在部队,这两年不能回来,兄弟俩儿一时都用不上老房子,就借蔡颖先住着,我再想办法帮她批宅基地,她正好攒些钱好盖房。”   “小春婶儿,你可真是个好队长,为队员们想得这么细致。”鲁盼儿笑着说:“我回家就给跃进写信。”   “我就知道你们家的人心肠都好,一定会答应。”小春婶儿也很高兴,“你给跃进写信时也要说清楚,生产队出面帮着蔡颖借房子,是要写字据的,将来跃进回家,随时可以收回去。”   自己都没有想这么多,鲁盼儿不禁刮目相看,“小春婶儿,你可真有水平!”   “我是想帮蔡颖,可也不想你们家吃亏,所以开口前想了许久呢。”   “你可真是把心思都用在生产队里了。”   “那是当然,你们选我当队长,我怎么也不能让大家白白信任我呀!”小春婶儿笑着又嘱咐道:“这些事儿我们先不要告诉蔡颖,等跃进的信回来了,事情都商量妥当,我们再一起对她说。”   “好,就这样。”鲁盼儿当晚就写了信,第二天一早交给小春婶儿,邮递员会将红旗九队的信件送到队部,小春婶儿替大家收了再交给队员们,邮信自然也是一样。   跃进的信回得很快,他自然同意,甚至还有些“埋怨”姐姐,这样的事姐姐直接作主就行了,根本不必特别写信问他。除了借房之外,他还在信里写了一段,用最坚决的语气宣布,不管生产队怎么分,队员们怎么以为,鲁家的老房子不只是他和丰收的,而是姐弟四人的,永远是四个人的家。   鲁盼儿成了家,盖了新房子,自然不会去分老房子,可是跃进的话却让她从心底里温暖,自己的弟弟,就是这样正直善良,又充满侠义心肠的好小伙子。 第127章 熬不下去   蔡颖带着小豆儿搬进了鲁家的老房子。   说是老房子, 但其实翻盖成砖房还不到十年,一向保养得也精心, 里面还留着许多家常用品,日常生活倒还便捷。   春队长又为蔡颖和小豆儿调换了自留地,娘俩儿便与吴家完全分开了。   吴家自是不甘心,吴强也闹了几次,只是上有公社判离婚的文书,中间有队长弹压着,下有整个生产队社员的支持,吴家还真翻不出什么浪花——不比上次, 队里劝和的多,这一次差不多所有的人都骂吴家公婆黑心, 吴强不是人,觉得蔡颖就应该离婚。   正是农闲, 小春婶儿又安排队里的妇女到鲁家的老房子陪陪蔡颖,大家也都情愿去——蔡颖毛活儿织得好,大家跟着她一起织毛衣毛裤,有不会的地方正可以请教。   织毛衣还是鲁盼儿从上海带回来的风尚, 只是毛线不便宜, 先前喜欢的人虽然多, 可到底还是织的不多, 最近却又不一样, 差不多家家都买了毛线,女人们都在织。今年收成好, 各家都有些余钱是自然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二龙帮着队员们从化工厂弄来了一些便宜的处理品毛线。   商店、供销社卖的毛线都是一根长线卷得整整齐齐,处理品却是乱糟糟的一大团,需要慢慢理出来,虽然要多费些工夫,不过理出的线其实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处理毛线要便宜一半儿!   只要能省钱,毛线乱些又算什么呢?冬天里女人们凑在一起一边理毛线,一边说话儿,这点儿活儿还不是很快做好了?   理好的毛线织成毛衣,与买来的好线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所以社员们对这些处理毛线趋之若鹜,连带着对万彩凤也热情起来。   二龙在化工厂上班,把处理毛线带回红旗九队的自然是他的奶奶了。   说起来万彩凤已经很少在红旗九队住了,据说二龙把几个工人挤了出去,独占了化工厂的一间宿舍,于是奶奶和孙子俩儿过上了好日子。二龙每月有工资,万彩凤有抚恤金,再加上生产队的一部分口粮,自留地的一些土产品,生活很是宽裕。   自己过得好了,难得万彩凤又发了善心,特别将化工厂的处理毛线带回红旗九队卖给社员们。   得了这么大的好处,社员们果真感谢她,先前满芬一直在化工厂,却从没有帮大家买过处理毛线。这样一比,大家也就忘记了万彩凤和二龙先前的不好,再听说满芬容不下娘和侄子住在家里,反而觉得是满芬的错了。   “再过些天,万彩凤还能带毛线过来,说是年前最后一次了,我帮你买一斤吧。”小春婶儿笑着对鲁盼儿说。她着实感谢鲁盼儿,先前队里也有借房子的,可哪一次都没有鲁盼儿这样痛快答应的,真是帮了她这个队长的大忙,她便也想帮帮鲁盼儿。   “我后奶不是说处理毛线不卖我吗?”鲁盼儿抿嘴一笑。   万彩凤是说过,她特别把便宜的处理毛线带回红旗九队,自然底气十足,与社员们说话从来都得意洋洋的。小春婶儿也笑,“谁告诉你的?”知道鲁盼儿不会说,便又道:“我买了再给你,她也管不着。”   “多谢你想着我,只是不必了——我最近活儿多,没空儿整理毛线。”因为复习,先前鲁盼儿推了不少缝纫活儿,如今刘南等人都知道高考结束,又纷纷找上门来,恰好就要过年了,她的确忙着呢。   小春婶儿自然是诚心的,“那我替你买了线,再理好送来怎么样?”   鲁盼儿自然知道,便打开炕柜取出一套腈纶线织的小毛衣小毛裤,“梓恒的新衣服都织好了,你瞧着怎么样?”   “呀,好漂亮的图案呀!”小春婶儿便惊叹了一声,拿了毛活儿细看,深绿色的毛裤十分合体,两侧各有一排花纹,毛衣更是用了心思,下半是深绿色,上半变成湖绿,交界处用两种颜色织出了新芽的样式,又精神又大气,最让小春婶儿心动的是,“这领子织得太好了,冷的时候可以系上扣子,热的时候打开些,我也要给孩子织这样式的。”   鲁盼儿就笑着把小毛衣递过去,“你拿去按样子织吧。”   “无怪蔡颖一直说她虽然毛衣织得还不错,但是根本没法儿与你比——她是用手织,你是用脑子织!”小春婶儿拿了毛衣细看,越发喜欢,“真不知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么多新花样!”   “我就是喜欢弄这些东西。”鲁盼儿说着又拿出一件毛衣,“这是给杨老师新织的。”   烟色的毛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是真正的毛线,颜色又稳重又耐看,后背是一色的上针,平平展展,前胸则是一排排的□□花纹,十分大气,“这毛衣还真是配杨老师!”又说:“赶紧把你自己的,还有丰收丰美的都拿出来,让我都瞧一瞧。”   “跃进的第一个织完,已经邮走了。再只织好了他们父子的,其余的等着学校放假才空儿弄呢。”鲁盼儿笑笑,“不过线都买好了。”便将线也指给小春婶儿看。   湖蓝、天青、嫩黄,一色的纯羊毛线,小春婶摸一摸,“你可真舍得花钱。”纯羊毛线贵着呢。   “其实纯毛线看着贵,但用的时间也长,织好毛衣穿上一两年拆洗后与新的差不多,再穿几年拆了还可以织毛裤,腈纶线就不行了。”鲁盼儿笑着说:“不过,腈纶线也有好处,特别软,颜色也鲜亮,最适合给孩子穿。”   原来春队长只怕鲁盼儿买不到便宜的线,如今知道她根本不在意,便笑着站了起来,“我拿着梓恒的小衣服去蔡颖那边,估计大家都要按你这样式给孩子织过年的新毛衣呢。”   是啊,又是一年春节要到了。这天杨瑾、鲁盼儿带着丰收丰美和梓恒去供销社,才出生产队就看到了万彩凤——大龙骑着自行车载着她,车上还挂了两个巨大的包袱。   后奶应该是来卖毛线了。   不过,两边一向不说话的,鲁盼儿停也没停地继续向前走。   万彩凤一向看前房儿子家里人过得好心中就不舒服,眼下这一家五口人个个穿得体面,人人脸上带着笑,她不由得就哼了一声,便指了自行车上的包袱,“这都是毛线,你们再买不到这样便宜的好毛线!”   “我们不想买。”鲁盼儿说着蹬起自行车,离后奶越来越远了。   万彩凤便骂大龙,“我好不容易把民办教师抢来给你,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又让她抢了回去!”   想起当民办教师的两个月,简直就是噩梦,鲁大龙垂下眼睛,一声也不吭,只是脚下加了力气,将自行车踩得飞快。   两个双胞胎孙子,从小一模一样的,万彩凤最初自然是一样喜欢一样对待。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觉得二龙嘴甜会说话,跟自己贴心,越来越喜欢二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衣服自然会多给二龙。又不知什么时候起,大龙和二龙变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脾气秉性、说话办事儿不一样,就连外表,甚至都不再像双胞胎了。万彩凤也就越来越看不上大龙,“都是跟着你那个三锥子扎不出血来的妈学的,没出息!”   大龙依旧不吭声,到了家门停下车,又替奶奶把两个大包袱送进屋里便出去了。万彩凤看着端水进来的儿媳妇,依旧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瞧大龙让你带的,傻子似的——就这样,能有姑娘看上他吗?你再看看二龙,已经跟厂里的姑娘谈上恋爱了!”   过了年大龙和二龙就要满二十周岁,可以领结婚证了,鲁二婶儿自然惦记儿子们的亲事,“我也着急,可是生产队里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都不愿意,正想着过年回娘家时在那边问问。”   “你娘家那边的穷村子里能有好姑娘吗?”万彩凤又骂儿媳妇,“你就是笨,不知道想想办法!”   “人家不愿意,我又有什么办法?”   “大龙要是还当着民办教师,能找不着好对象?”万彩凤又绕了回来,“你们娘俩儿,就是傻,白白便宜了鲁盼儿!”   婆婆不论说什么,最后都能提到民办教师,当初也的确是她给大龙弄到的,可是,“整个生产队的人都在骂我们,大龙也不会教孩子,每天愁眉苦脸的,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了……”   “一个小学有什么难教的?给他们念念书不就行了,那么小的孩子,还不容易哄过去!”   “一个月二十八元钱!还不是白来的!”   “要不是不认字,我就自己去教了!你们可真是笨!……”万彩凤坐在炕上,骂得口沫横飞。不过,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院门,忽见来了人便赶紧停住,向进门的妇女们笑道:“这次我特地带回来几十斤的线,又便宜又好,你们可有福气了。”   说着打开带来的包袱,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腈纶毛线。 第128章 男生上灶   万彩凤一进生产队, 消息便传了开来,大家急忙赶来买线, 话自然也要顺着万老太太说:“可不是,又便宜又好的处理毛线,要是没有你和二龙,我们哪里能买得到?”   话说间,妇女们手也没闲着,处理毛线不像商店里卖的那样整整齐齐,而是各种颜色混在一起的,先来的先挑, 谁都想挑到自己喜欢的。   屋子里便热闹起来。   先前几次,万彩凤带来的毛线很快就被大家抢光了, 可今天又不一样,到了中午大家都要散了, 还剩下好大一团毛线没有人买。   万彩凤就拉住队长,“他小春婶儿,我可是好心给大家带来的毛线呀,总不能让我再带回化工厂啊!”   小春婶儿已经给两个孩子各买了一斤毛线, 现在听万老太太这么说, 便豪爽地点点头, “那我再买二斤, 给修义也织件新毛衣!”   “还剩二十多斤呢。”   “我可不能再买了。”小春婶儿赶紧摇头, “公公婆婆都买了纯羊毛线,小孩子们都买了新的, 修义和我去年已经有了,今年给他换件新的,我可不能再换了,那得花多少钱呐!”   “别人家我瞧着也都买差不多了,毕竟九队才几十户人家……”   先前万彩凤并没有想到这些,此时才觉得不错,心里算了算,果然家家都买了线,再多了也用不上。灵光一现,倒想起了一个人,“鲁盼儿一点儿也没买!原来我不愿意卖她,现在就让她也沾点便宜,卖她几斤——她家人口不少,总能留十斤八斤的吧。”   小春婶儿噗地笑了,“万婶儿也不早说,她已经买好了线,也都织好了毛衣,大家都学着她的样式呢。”   “可是我的线便宜呀!”   “她不怕贵,买的都是纯羊毛线——除了梓恒太小,担心孩子皮肤嫩,毛线硬不舒服,才买了一斤腈纶线,还是在代销社买的。”   万彩凤最不爱听这些,本想骂上几句的,可转眼看到炕上剩下的线,早没心思骂人了,且她又知道小春婶儿与鲁盼儿很好,如果因为骂鲁盼儿得罪了不帮自己反而吃亏,就赶紧说:“那可怎么办?你是队长,总得想办法帮我把毛线都卖出去吧。”   “我是队长不假,可我也不能逼着大家买毛线呀!”小春婶儿虽然这么说,可是她究竟是热心肠的人,又感谢万老太太将处理毛线送到红旗九队,便认真想了想,有了个主意,“我再问问大家,过年走亲戚送毛线不也挺好?”   “你赶紧帮我问问,吃了中午饭,我还要回化工厂呢。”   小春婶儿各家走了一圈,可没有几个人应承,“走亲戚送毛线是不错,可是处理毛线怎么送?看着就不像样。”   “乱糟糟地一团线送去,是不好看,我也没有办法了。”小春婶儿回去向万彩凤传了话。   万彩凤想了想,“这样吧,每斤线再便宜五毛钱!”   原本处理毛线卖的就便宜,现在还不到正价的一半儿了,红旗九队的许多妇女就动心了,走亲戚送处理毛线虽然不好看,但是可以给亲戚家的孩子织好了毛衣送去呀!花钱不多,可礼品瞧着却很贵,只要自己多费些工夫而已。于是这个一斤那个二斤的,但将剩下的毛线都买走了。   万彩凤带着钱,满意地回了化工厂。   红旗九队的社员们买到了更便宜的毛线,但是大家却不似过去那样感谢万老太太了。   既然毛线还能便宜,那就说明万彩凤最初撒了谎。她明明说二龙在化工厂干得好,能弄到处理毛线,因为挂记着红旗九队的乡亲们才特别原价转让给大家的——其实并没有原价转给大家,万彩凤和二龙还是赚了钱的,而且还不少,每斤最低五毛。   社员们在一起议论纷纷,“其实我早猜到万彩凤和二龙不可能原价转给我们,谁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就是,他们怎么可能平白帮大家跑腿呢!”   “一斤最少赚我们五毛钱,还真不少呀!”   “无怪剩下的毛线她不肯带回去,一定要卖掉。”   小春婶儿心里也不舒服,在大家面前没说什么,却悄悄告诉鲁盼儿,“当时万彩凤来找我,说是好心帮大家带来处理毛线,我还很感谢她呢,每次都帮她张罗着叫大家过去看。虽然也想到她不可能白跑腿,不过只当赚也不过每斤一毛两毛的,毕竟毛线已经很便宜了。可是看她一下每斤降了五毛钱一点儿也不心痛,想来赚得还会更多。”   “不管怎么样,大家还是买到了便宜的毛线不是?后奶和二龙赚点儿也没什么,至于赚多少就跟我们没关系了。”鲁盼儿公正地说。   “从中赚钱自然没什么,可为什么骗我呢?”小春婶儿就下了决心,“下次万彩凤再来,我可不管这种事儿了。”   鲁盼儿便提醒她,“我一直觉得远远躲开后奶和二龙是最好的。”   “这一次我也长经验了。”小春婶儿点点头。   虽然小春婶儿不再帮着万彩凤张罗卖毛线,但是红旗九队还是有人继续在她那里买处理毛线,毕竟很便宜——大家再买的时候都是按降了五毛线的价儿,真是划算得很。   而且,现在红旗九队的社员买的并不占大头儿了,更多的是他们为各家的亲戚朋友们带买,春节走亲访友之后大家听了这样难得的好机会都不想错过。是以才过了年,有人就捎信给万彩凤,请她过来送毛线,万彩凤便时不时地过来。   放假了,鲁盼儿每天上午都要带着儿子到村口转一转,一则领着孩子活动活动,另一则就是等邮递员。平时邮递员是要将信送到队部的,如果自己迎到了他,就能提前收到信。   按照报考时的通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会按报考地址邮来。   于是鲁盼儿便又遇到了后奶,才要绕过去,没想到万彩凤却叫住她,“有人让我帮忙给你带一句话呢。”   鲁盼儿一怔,化工厂那边自己并没有熟人,谁能给自己带话?   “孙科长你还记得吗?他原来是襄平高中的老师,”自从离开红旗九队搬到化工厂后,万彩凤觉得自己的地位提高了,行动言语间一直带着得意,“他听说你在红旗九队当民办教师,时常做抹布送到化工厂,就特别让我帮忙捎句话,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他。”   原来是孙老师。鲁盼儿才知道他已经当了科长,不过,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找过去的,便说:“奶回去的时候帮我告诉孙老师,我现在没有什么困难,谢谢他了。”   万彩凤就又说:“我一直说我们家二龙命好,果然不错。到了化工厂就遇到了孙科长,孙科长当然对自己的学生关心,就是他帮着二龙批了处理毛线,我转手卖出去,还能挣点儿小钱。”   还在学校的时候,鲁盼儿只觉得孙老师并不喜欢学生,没想到他调到了化工厂之后倒对大龙不错,看来他与学生们也是有感情的,鲁盼儿点点头,也不多话,“我回家了。”心里倒是解开了疑团,原来二龙的毛线是孙老师帮忙批出来的。   毕竟二龙有前科,先前鲁盼儿怀疑那些毛线来路不正,生产队里其他人也未必没想到,只是大家谁也不肯说破而已。估计万彩凤也想到了这里,便借着孙老师将话向自己说开了。   即使这样,鲁盼儿也不愿意与后奶一家人来往,还是不会买她的线。   鲁盼儿每天去迎着邮递员,可过了正月十五录取通知书还没有来。   陈大为、钱进、赵新月几个只在春节期间回北京探亲几天便回来了,正是担心不能及时收到通知书,这天邮递员来过又是没有,个个急躁起来,便骑着自行车来了九队,进了杨家就问:“会不会没有录取通知书了?我们只是白白高考一场。”   “不会的,”杨瑾笑着给他们倒了茶,前几天他去看师兄,听到了考卷早已经批完,录取工作已经开始的消息,“应该快了,你们别急。”   “我们可比不了你,整个襄平县只要有一个人能考上大学就非你莫属,所以你能胸有成竹,稳坐钓鱼台!”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我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杨瑾心里并没有表面那样稳,只是他担心的并不全是自己,更多的是鲁盼儿。   当初鲁盼儿瞒了怀孕的消息复习考试,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发挥——还有,如果她考上大学,那又该怎么办?   虽然这次高考特别宽松,不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报名,但是,孕妇肯定无法正常上学的。他找师兄也是为了此事,而师兄也这样说的。   不过师兄告诉他一种办法,可以让鲁盼儿与他一起上学——当年师兄的妻子离开时,就打掉了孩子。   可是杨瑾怎么也不忍心,没在鲁盼儿面前提起。   “我连坐也坐不住了,”陈大为摇摇头,“真是服你,这时候还在写东西。”   “假期空闲,帮师兄整理整理材料。”师兄自从任县长起,工作就忙了起来,过去写的襄平县历史文稿也只能放下,一起交给了自己,最近杨瑾每天都在家里伏案工作,也借着这些工作不去想最不愿意想的事。   此时见了同学们,杨瑾便收起了稿子,“你们来了,我也偷个懒儿,今天不写了。”   鲁盼儿带着梓恒进来,冬天穿着棉衣,将她的腹部遮挡起来,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出,热情地笑着说:“原来是你们,中午就留下一起吃饭吧,再把蔡颖找来。”   经过那段一起复习功课的日子,大家的关系更好了,赵新月就笑着说:“我们可不就是来蹭饭的?今天我来做吧!”   “算了吧,你做的饭太难吃了,还是我上灶!”陈大为说着脱下外衣,挽起袖子。   鲁盼儿拦住,“先前复习的时候我还上课呢,每天你们过来就干活儿,现在我放假了,自然是我做。”   “你们别争了,男生上灶,女生看孩子。”杨瑾说着与陈大为、钱进去了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筱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8-10 23:03:02   感谢六月茜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8-11 07:11:16   感谢六月茜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8-12 22:46:16   感谢六月茜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8-13 09:59:03 第129章 录取通知   杨瑾的录取通知书在正月十六送来了。   这天正是鲁盼儿和梓恒的生日, 杨瑾正带着丰收丰美杀鸡做饭,鲁盼儿笑着举着一封信回来了, “燕京大学!燕京大学的通知书!”今天她又带着梓恒到村口,终于等到了录取通知书。   牛皮纸信封上“燕京大学”四个红色印刷体大字直接映进杨瑾的眼底,他一时竟觉得有些眩晕,“只有一封吗?”   “你还真贪心,有一封已经很难得了!”鲁盼儿笑着,“赶紧洗洗手,我们一起拆信。”   一家人团团围住这封信,杨瑾郑重地接过来撕开信封, 他努力控制着,但手还是颤抖着, 竟有些笨拙。拆开信,里面只有一页薄薄的信纸, 上面印着燕京大学的名头,下面用漂亮的钢笔写了红旗公社中学的名称和杨瑾的姓名,通知他在二月二十五日到二十七日之间报到。   “你从小的梦想终于实现了!”鲁盼儿替他高兴,“我们今天中午开一瓶酒, 每人都喝一点!”   丰美就问:“梓恒能喝酒吗?”   “能喝, ”鲁盼儿笑着, 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茅台酒, “小郭说这酒是国宴上用的呢!”   中午, 家里炖了鸡,做了腊肉, 开了罐头,烙了糖饼……总之,家里能拿出来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就是为了庆祝。   茅台酒打开后,鲁盼儿给杨瑾倒了一盅,“你要多喝一点儿。”给丰收丰美每人倒了一点点,“你们也借些喜气。”最后在罐头水中加了一滴酒,分给梓恒一杯,自己一杯,“这样我们也算跟大家一起喝了。”   加了酒的罐头水根本尝不出酒味儿,梓恒很喜欢喝,一会儿就喝光了,“我还要。”   鲁盼儿哈哈笑了起来,却不再分给他,只将一只鸡腿夹给儿子,“吃肉吧,早点儿长大,将来也考燕京大学。”   杨瑾看看妻子,“我怎么觉得你喝多了?”   其实鲁盼儿还没有喝呢,她笑着端起了杯子,“酒不醉人人自醉,我真是太高兴了!”说着一口喝下,又叫丰收丰美,“赶紧喝酒呀!我们一起为你们姐夫庆祝!”   杨瑾赶紧给他们夹菜,“快吃点儿东西,这酒特别辣。”   鲁盼儿吃了菜,就笑着看杨瑾,“该你喝酒了。”   丰美就嘻嘻笑了,“我记得小时候杨老师到我们家喝酒,脸全红了,连耳朵也红了……”   “我也记得!”丰收也说。   鲁盼儿自然没有忘记,那次杨老师来家就是为了让自己上高中,将来上大学的,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终究还是不能上大学了——不过她并不伤心,他上大学与自己上大学并没有什么区别。过去的老师,现在的丈夫,鲁盼儿永远爱慕他,希望他实现心中的梦想!   感受到大家热切的目光,杨瑾端起酒杯,郑重地说:“我要感谢你们,陪伴着我,帮助着我。”为了自己专心考试,妻子将怀孕的消息瞒了下来,丰收丰美懂事地承担起家务,照顾梓恒,就连小小的儿子,也懂事地不吵不闹,不影响父母看书,他将酒一饮而尽。   “杨老师脸又红了!”鲁盼儿笑着倒在了炕上,双胞胎也乐不可支,“耳朵也又红了。”   大家笑着闹着,过了美好的一天。   晚上鲁盼儿铺了被褥,洗漱后却不先睡下,将枕头翻过来,又抖被子。   杨瑾靠在一旁问:“你找什么?”   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鲁盼儿就嘟起了嘴,“今年没有我可不依!”杨瑾是特别细心的人,自己过生日做菜庆祝不算,一定还会悄悄给自己准备一样礼物,都是特别贴心的,第一年结婚他给自己刻了一块鸡血红小印,前年是玉石生肖鸡,去年是一块里面带着花和叶的琥珀石,不是藏在枕头下,就是被窝里,大家都睡了,只有自己能看到。   杨瑾就笑,“可是我喝醉了,忘记了怎么办?”   “我想想啊……”鲁盼儿进了被窝,“明天罚你继续喝一杯酒,直到把那瓶酒都喝光了。”   “好怕,把我的酒都吓醒了。”杨瑾握着鲁盼儿的手,“看看喜欢吗?”   鲁盼儿只觉得凉凉的东西滑到了手腕上,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抬起手一看,居然是一对手镯,刻成竹节型,细腻瓷白的底子上面飘着一片片云朵般的绿色,青白分明,煞是好看,鲁盼儿喜欢极了,“这是什么玉?”跟着杨瑾在一起,她也认得一些玉石,可第一次见如此艳丽的呢。   “这是翡翠白底青,应该是清代的,俗称‘青白有节’,我看了特别喜欢,就买了下来,花了一个月的工资。”   虽然价值不斐,可是鲁盼儿还是觉得很值得,“太美了!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带出去。”   “现在形势变化很快,大环境宽松多了,我估计过些时候这些老东西就能拿出来用,到那时这样好的白底青就不容易找了。”杨瑾端详着鲁盼儿的手臂,出于农家的妻子从来不娇弱,她的美是健康的,也特别耐看,丰润白皙的皮肤与白底青相映成辉,“你真美!”   杨瑾对自己就是这么好,这么体贴,鲁盼儿靠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男人的味道,说不出的爱意,半晌笑了,抬起头轻轻地在他额上一吻,“到燕京大学读书是你从小就有的愿望,可我和你不一样,虽然也憧憬过上大学,但并没有多么执着,就算考不上大学,也不会难过。”   同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定是一同邮出来的,只收到一封就说明鲁盼儿没有考上,杨瑾在高兴之余又有些遗憾,按说鲁盼儿复习得很好,她外语又出色,很有希望上燕京大学的。但是高考并不公布成绩,也查不到录取情况,没有录取通知书,就是没有被录取。   所以今天杨瑾看起来很高兴,但他其实一直在竭力掩饰着心中的失望,夫妻两人不能一同到燕京大学了,别人看不出,但妻子岂能感觉不到?他将鲁盼儿抱得紧紧的,“没关系的,不上燕京大学也没什么,其它大学也一样,再等几天录取通知书一定就来了。”   他狠了狠心,该说的话总要说:“如果录取通知书到了,我陪你去医院吧……”   “不!”鲁盼儿按住杨瑾的嘴,“其实我未必考得上的,政治错了好多题,还有作文也没写好——考不上倒是好了,也免得费这么多心思。”   杨瑾细细思量,再次得出先前的结论,“你的成绩应该比陈大为他们都要好,虽然没考上燕京大学,但是上大学肯定没问题!这个机会实在太难了,我们不能错过……”   “等通知书来了再说。”鲁盼儿不争了,又将胳膊伸出来看着手镯笑,“我今晚就戴着它睡觉了。”   “戴着吧,玉养人,人养玉。”杨瑾的思路便便带着飘开了,“过去妈妈有一对和田玉的手镯,带着很温润的感觉,两支镯子轻轻一碰,声音清脆悦耳……”   杨瑾认得许多古物,固然与他学识深有关,但更多的是他从小就见识了不少,先前鲁盼儿从不问那些往事,今天却有了兴趣,“婆婆还有什么好东西?你说来让我涨涨见识。”   “妈妈与你不一样,她更文弱一些,可你们骨子里都一样,都是最美丽、最坚韧的中国女性。她从小长在书香门第,学识很好,很注意仪表仪容。她时常穿裙装,不同的衣服配不同的首饰,我那时还小,也记不得太多;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开家长会,她从国外开会回来直接到了学校,穿着一件丝绸旗袍,外面罩一件开司米毛衫,戴着珍珠项链,珍珠耳环,老师和同学们都说十我的妈妈最美丽,我心里也特别骄傲。”   “妈妈出身大家,当年嫁妆很丰厚,不过她的首饰大半流散抗日逃亡中了,留下来的不过少数,我还记得她有一块绿绿的翠,像要滴下水来一般,雕成一个青瓜,正可以拿在手里把玩,却让我不小心摔出一道裂纹——不过,就算没摔坏,那些东西也都没了。”   其实杨瑾最可惜的是家里的瓷器书画,几代人的收藏,都是无价之宝,但失去了已经失去,再想也没有用了,只笑着与鲁盼儿谈些有趣的小东西,又说:“我到襄平县来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会收藏些什么,不过这些年机缘巧合,倒攒下许多古币,这些也是能传代的,将来就留给我们的孩子。你这次过生日,我突然觉得应该多留意饰品,将来你一定能用得上的。” 第130章 舍不得走   杨瑾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之后, 陈大为、钱进和赵新月也先后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再加上公社中学的数学老师和三队的一个知青, 整个红旗公社几十人参加高考,一共有六个人考上大学。   六人之中,四个人都是他们这个小团队的,而公社中学的数学王老师也与杨瑾有很多沟通,外面的人都惊叹他们复习水平实在太高。可是团队内部的几个人却都在为鲁盼儿和蔡颖叹息。   在一起学习了近一个月,彼此的水平都很清楚,鲁盼儿原本只比杨瑾差一点儿,可却因为怀孕反应而没有考好——这是大家替她总结的, 蔡颖和赵新月与她在一起住宿,都见过她什么也吃不下, 时不时呕吐。   而蔡颖呢,虽然是小团队里最弱的, 但是她报考的襄平农学院成绩也最低。大家分析根据钱进和赵新月考入了北京的学校,与他们成水平相差不多的蔡颖如果能完成考试,应该也能考上襄平农学院。   “如果没有这些意外,我们几个人就都上大学了!”赵新月遗憾地说, 又骂吴强, “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世上的事哪能都尽如人愿?”鲁盼儿将话岔了过去, “这次大家分开, 恐怕就不容易再见面了, 你们多喝点酒吧——陈大为,你不许再愁眉苦脸了, 毕竟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多少人羡慕你呢!”   “好吧。”陈大为答应着,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不能进北京的大学也没什么,可是我真不想学设计,尤其是纺织院校的设计系啊。”   北京知青报考大学时都特别青睐北京的院校,回北京一直是他们的执念,没想到成绩不错的陈大为不但没有收到北京院校的录取通知书,而且也没有进入他所报考的军工院校,而是他被苏州的一所纺织院校的设计专业录取了。   “学设计挺好的,没准儿我们以后还能买到你设计的布呢。”鲁盼儿劝解他,“江南气候温暖,景色宜人,人们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可是我不喜欢纺织,更不喜欢设计!”陈大为又喝了一杯酒,“啪”地一拍桌子,“还有,我这性格脾气,你们说,适合做纺织和设计吗?”   嗯,是不适合。陈大为脾气火爆,时常与人打斗,在红旗公社里大有名气,当初就是他带头打了吴强,而吴家也是知道他是知青的头儿,很不好惹,才忍下气没有把事情闹大的。他最想参军,可是军校不招生,退而求其次,选择军工院校,结果却分到了纺织学校。   杨瑾迟疑了一下,“据说高考会持续下去,如果没有意外,今年还会有一场考试,可能就在夏天……”   “收到录取通知书,我就想放弃。比起去学纺织设计,我宁愿在农村多参加半年劳动,好好复习,再参加高考——可是我爸妈坚决反对,他们听了消息怕我一时冲动,先给我发了一封几十字的电报,花了他们一个月的工资,要我一定上大学。”陈大为烦躁地说:“没两天然后我又收到他们的信,厚厚的一封,足有十几页。他们再三说,政策说不定会变,如果我这次放弃,下次可能就没有机会,只能在农村插队一辈子了。”   “你的父母担心的不错,万一没有下一次高考了呢?或者恢复推荐上大学了呢?”大家纷纷点头,“如果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你可怎么办?”   “我最讨厌前怕狼后怕虎、迟疑不定,可是现在我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了。”陈大为感慨一声。   真是左右为难啊!每个人都不知怎么办。   “还是去吧。”蔡颖突然说:“人的性格是会变的,就比如我吧,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拿着菜刀砍人。”   蔡颖一向是温温柔柔的女子,受了委屈只会悄悄忍下,但是她竟然能拿起菜刀砍人——如果说上一次她与吴强分开,拿着菜刀多半是吓唬人的,现在她却是来真的,吴强再不敢再去骚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小豆清清静静地住在鲁家老房子里。   原本满心不服气的陈大为就蔫了下去,“我真地要去学纺织设计吗?”   蔡颖也坚定地说:“能走出去就很好了。”   “好吧,我去。”陈大为答应了,却又诚恳地说:“蔡姐,你不要灰心,现在形势变了,也许还会有别的机会回北京……”   “你不用安慰我了,就算今年再有高考的机会,我也不可能参加,我就带着小豆儿在这里过日子了。虽然吴家很可恨,但红旗九队也有许多非常好的乡亲。”蔡颖笑着说:“还有,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怕吴强了。倒是他们怕我。”   这顿送别饭之后,陈大为、钱进和赵新月都回了北京,他们很快就会到大学报道,而鲁盼儿也替杨瑾打点了上学的物品。   这段时间,她给杨瑾做了新衣服;织了新毛衣毛裤;买了新脸盆、毛巾、牙具……东西很快在炕上堆起了一大堆,杨瑾看着鲁盼儿还是一件件地向里面添,越发犹豫,“如果我走了,家里就剩下你和四个孩子了。”双胞胎虽然很懂事,可他们才十五岁,也是孩子;梓恒才过了两周岁生日;而鲁盼儿肚子里还有一个,“这样的时候,我不应该上大学。”   “当然应该去!”鲁盼儿的态度却十分坚定,“好多年前你不是就告诉过我,要好好学习争取上大学吗?现在到了杨老师自己怎么反倒迟疑了呢?”   杨瑾当然盼望上大学,但是,“我把这么重的负担留给你,实在太不负责了。”毕竟自己是丈夫,是父亲,是男人。   “你去上大学才是真正为我们负责呀,”鲁盼儿笑着,“上大学学习更多的知识,建设国家的同时也为我们自己的家做贡献!丰收丰美有一大学生姐夫,我有大学生丈夫,我们的梓恒和肚子里小宝宝有大学生父亲,多么光荣啊!将来你毕业了,当了国家干部,我们也都能跟着你过好日子呢。”   这也正是杨瑾最为难之处,他想去大学学习,也要通过学习有更多的能力,让家人生活得更好,可他又舍不得走,如果自己走了,家里所有的事情就落在鲁盼儿一个人身上了。   鲁盼儿仿佛能听到他心里怎么想一般,又笑着说:“如果我考上大学,你没有考上,你会不会也要送我去学校读书?”   那是当然的,还在杨瑾以为自己永远没有机会上大学时,他就一直鼓励支持鲁盼儿走进大学的校园。   “所以,你对我的心,也就是我对你的心。你不要想太多,抓紧收拾衣服用品,打好行李;到公社中学办理交接;与襄平高中的校长说明一下情况;再抽空儿与师兄、小郭他们告别,好早些到学校报道。”鲁盼儿早替杨瑾打算好了,一面说着一面拿出一块新布铺在炕上,再打开一包袱的新棉花,拿出一朵雪白的棉花轻轻抻了抻,放在被面上,再拿一朵棉花放在一旁,只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絮好一层棉花了,重新开始第二层,这一次她每放一朵棉花都要按一安,只有絮得平平的,被子才暖和,盖着也舒服。   “已经从里到外做了好几身新衣服了,不用再做新被了,”杨瑾喜欢看这样的鲁盼儿,说不出温柔可爱。但是他们结婚没多久,被子还很新,再做新的实在奢侈,“我是去上大学,里里外外都换了新的,别人还以为我去结婚呢。”   “正是因为你是上大学,才给你做新被子,这次要做五斤棉花的厚被——大学里没有火炕,冬天住床多冷啊,新棉花暖和。”鲁盼儿噗地笑了,“现在的情形,果然有些像我们结婚前……”   “比那时候做的衣服都多几套,”杨瑾摇摇头,“是不是过分了?”   “结婚在冬天,所以只做了冬天的衣服,可是现在你在冬天出门,夏天才能回来呢。”襄平县到北京要坐二十小时的火车,周末是不可能回家的,为此鲁盼儿更要替他准备得周周全全的,一年四季的东西都不能少,“这两年布和棉花没有那么紧俏了,票也容易换,何况我还攒下了不少布头,拼了被面,又省了十多尺的布。”   鲁盼儿说着拿出新被面,“你看这块被面好看吗?”   以前鲁盼儿就用碎布拼了许多东西,又实用又好看,杨瑾早看得习惯了,可这一次她只用青色和白色的棉布裁成方块交错着扎出的被面还是让他惊呆了一下,“不知道的人只当故意把好布剪开做成的方格,比买的方格布要有立体感,质朴又大方。”   “我也喜欢新拼的这个素格子,而且自家做的被面与别人的不一样,晒被子也不容易弄混了。”鲁盼儿将被面缝在新被子上面,针脚细细密密,“到了那边不要担心家里,我带着孩子们能过得很好。”   “我其实放心你。”杨瑾不舍归不舍,但他知道鲁盼儿的坚韧甚至超过自己,“还记得你第一次插秧的时候,我劝你装做晕倒回家休息,你毫不犹豫地回绝了,说自己不管遇到多少困难都不会晕倒,果然,你坚持下来,农活儿做得让吴队长也挑不出什么。”   杨瑾再放不下家里,也只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办理妥当,静下心准备去学校报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六月茜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8-14 16:37:59 第131章 白白操心   一转眼就到了出门的时候。   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 行李打成一个方方的包,用行李绳捆成“井”字, 结结实实,再不会散开;从上海买回来的两个手提包里面装满了日常用品、书籍……还有今天早上新做的煎饼。   杨瑾穿着鲁盼儿新做的青年装,外面罩着舅舅邮来的皮坎肩,英俊得鲁盼儿怎么看也看不够,更舍不得他离开。   但是她还是要将他送走。   “我们先把行李送到村口吧——那样拖拉机就不必进生产队,下了雪路不好走呢。”上大学很光荣,红旗公社决定派拖拉机送大学生到襄平火车站,陈大为、钱进、赵新月和三队的知青收到录取通知书就已经走了, 昨天是公社的数学老师,杨瑾将时间定在了最后。   丰收、丰美听了就赶紧把行李放在两台自行车上, 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姐, 姐夫,我们去迎拖拉机。”   鲁盼儿牵着梓恒走出屋门前,向杨瑾笑,“走吧, 我们娘俩儿也去送你。”   杨瑾抱起了儿子, 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下, “放假爸爸就回来看你了, 给你带好吃的。”   梓恒这几天已经知道爸爸要去上学, 放假时才会回来,并但没有意识到爸爸会离开很久, 依旧笑着,“放假回家,带好吃的!”   杨瑾一只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拉着鲁盼儿,侧头深情地一吻,虽然昨夜夫妻倾诉离情到深夜,但还有无数的话没有说完,“我真是舍不得离开呀!”   “哎呀呀!”小春婶儿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大家先停住,闭上眼睛不许看!”   可是几个妇女们已经发出阵阵嘻笑声。   鲁盼儿抬眼一看,原来社员们到了自家院门前,赶紧推杨瑾,“快放手,被大家看到了多不好。”   其实平时杨瑾很注意的,不必说外人面前,就是在家也很少有如此过度的举止。但是,今天他非但没有赶紧放开,却依旧紧紧地握住鲁盼的手,迎着大家走到了门前,“队长,乡亲们,拜托你们帮我照顾鲁老师了。”   “这还用你说!”小春婶儿哈哈笑着,“鲁老师本来就是我们红旗九队的社员呀!”   “杨老师,你放心走吧,家里有我们呢。”吴九爷、陈婶儿、宋大夫、王大娘、宋老师……差不多红旗九队的社员们都来了,杨瑾是红旗九队第一个上大学的人——他虽然是知青,但户口已经落在红旗九队,也就红旗九队的人了,“你能考上燕京大学,就是为我们红旗九队争光了!”   “这些年,你在红旗九队教我们的孩子费心了,谢谢你!”   “去了北京,可别忘记了我们红旗九队!”   杨瑾由衷地说: “不会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红旗九队的十年——感谢大家对我的帮助!”   “其实呀,我还有一句话要说,”小春婶儿大声笑着,“可是,我又觉得不用说了。”   “什么话要说又不用说了?”她男人吴修义不解地问,又催促着,“你还是说了吧,让我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谁让你不快点儿走?刚刚没看到杨老师有多舍不得出门儿!”   “我就在你身后,可你让我们闭眼,我就赶紧闭上眼睛,什么也没看到。”修义有点委屈地解释。   “谁让你那么实在,让闭眼就闭了?”小春婶儿哈哈笑着,“我原来想说,杨老师去了燕京大学,可别像陈世美那样忘记了媳妇儿,现在一想,杨老师和鲁老师好着呢,我就是白白操心了!”   大家说说笑笑地,走到了村口,拖拉机已经到了,行李也放到了车斗中,杨瑾上了车,隔着车斗,鲁盼儿看着他,她很想把他送到襄平县,不,送到北京,可是不能,于是笑着将儿子抱了起来,“到了燕京大学写信回来!”   杨瑾坐在拖拉机的车斗里,摸摸儿子稚嫩的小脸,又拍拍鲁盼儿的头,“放假我就回来了。”又向大家挥挥手,“都回去吧,外面冷!”   拖拉机突突地开动了。   杨瑾离开了红旗九队,鲁盼儿虽然思念他,可却并不伤感,她每天快乐地上班、做家务、带儿子、照顾双胞胎、空闲时间还会做些缝纫活儿……   他去燕京大学读书,实现了多年的愿望,自己当然为他高兴。   何况,他虽然不在身边,却有信陪伴自己。   杨瑾的第一封信是在他离开红旗公社第七天到的,鲁盼儿看了邮戳上的时间,他到北京的第一天就邮了信,再看信上的字迹,便猜他是在火车上写的——果然不错,信中写了沿途的一些景色和见闻,最后提醒自己要爱惜身体。   鲁盼儿吃过晚饭擦净炕桌展开信纸,她要赶紧回信呢,“你走之后梓恒每天早上醒了都会问我,‘什么时候放假?’;我告诉他还要五个月,他就又问我‘什么是五个月?’;我又告诉他五个月差不多是一百五十天,他又问我‘什么是一百五十天?’,童音童趣,真是可爱极了。”   “丰收丰美每天都要提到你,他们已经习惯跟你一起上学、放学,也习惯有什么不会的直接问姐夫。他们还说要替你照顾我——我就问他们,‘我是你们的亲姐姐,你们怎么能替姐夫照顾我呢?’丰收被我问住了,可是丰美却说‘姐夫也是我们的亲姐夫呀!’笑得我肚子都疼了。”   “我每天都这样高高兴兴的,身体好,吃饭也好,晚上带着梓恒睡觉也不觉得寂寞……小春婶儿、蔡颖姐都很关心我,时常过来说说话,建国也会来看看家里有什么活儿,你不用担心。”   “还有,这一次高考影响面还挺大的,很多不重视孩子学习的社员们都改变了想法,主动把逃学的孩子送到教室,又再三拜托我严格教育他们的孩子,督促他们好好学习,他们都盼着孩子将来能考上大学呢……”   夫妻俩人才分别,哪里有什么正事?不过是身边小事加上儿女情长罢了。虽然如此,鲁盼儿却也写了满满三页纸,最后还信纸的背面写了一行英语,“i want to kiss you。”   有些话用中文不好意思说,也不好意思写,但是英语却能很轻松地表达出来。鲁盼儿轻轻地吻了吻信纸,仔细地折成心型放在信封中,再写上来信的地址,没多久,他就能看到自己的信了。   分别的日子就像一杯苦涩的酒,可是有如鸿雁一般往来的信却将这酒调和得苦中有甜。   这天鲁盼儿放学出了学校,就见校门外的树下站了一个人,有些熟悉,“舅舅?”   那人转过身来,“盼儿,是舅舅来看你们了!”   “快到家里坐,”鲁盼儿惊喜万分,急忙接了梓恒陪着舅舅回了家,才要抓鸡,舅舅就笑着拿出一大块肉,“别杀鸡了。”   “舅舅!”鲁盼儿就不高兴地说:“你总给我们邮钱邮东西,来家里又买这么多肉,总要给我们一点机会呀!”   “你们都是小辈,舅舅花点钱还不是应该的!”王铁尺哈哈地笑着,拿出一叠十元钱塞给梓恒,“这是舅姥爷的见面礼。”   梓恒才多大?钱自然就转到了自己的手中,鲁盼儿要推,哪里推得了!见舅舅又从包里拿出罐头、饼干、糖果,林林总总一大堆,哄着梓恒挑喜欢的吃,便一跺脚,“舅舅,我挣工资呢,家里的日子过得也好,我们还有不少存款,再不要担心我们了!”   “舅舅知道,你和杨老师都是有学问的人,日子只能越过越好。不过舅舅今年挣了不少钱,你只管收着。”   先前舅舅会在冬天林场停工时悄悄出来做几件活计儿挣钱,这两年上面管得不严,他出来的时候就更多了。王家做毛皮大衣名气大得很,舅舅早得姥爷的真传,很多人得了好皮毛都要专门请他做。鲁盼儿就笑了,“舅舅,你做一件毛皮大衣,手工费是多少呀?”   “也是不一样的,毛皮越好,价格就越贵。”王铁尺用手比了比,“最好的貂皮要这个数。”   “哇!是我做一件衣服的几十倍!”   “想学吗?舅舅教你!”   鲁盼儿有点儿动心,可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做普通的布料吧。”王家的手艺是祖传的,舅舅也有好几个儿子女儿,自己已经得了舅舅许多指点和帮助,就不要太贪心了。   做皮毛服装很辛苦,外甥女又是民办教师,现在还怀着身孕,并不大适合。王铁尺便点点头,细看鲁盼儿穿着橙红色的毛衣,外面罩了一件灰色的毛呢坎肩;再看梓恒的背带裤和小上衣,点评道:“我瞧你做的衣服越发有灵气——只是既然做裁缝,多少也要知道一些做皮毛的窍门,就比如你身上的这件毛呢坎肩,如果在衣襟两边各加一条黑色毛皮,不但能帮你更好的遮住身形,也显得更有档次了。”   舅舅不愧是有名的裁缝,略一指点,鲁盼儿就觉得受益不少,“哎呀,我从来都没想到在普通的衣服上加些皮毛……”   说起了裁剪,舅甥两人聊得投机,直到丰收丰美回来,“姐——舅舅?”   “哟!丰收丰美长这么大了!要是在路上遇到了,我恐怕都不敢认了!”舅舅笑着拉住双胞胎的手,每人又塞了一叠人民币,“留着零花!”   “我们不要。”丰收丰美赶紧推了出去。   “舅舅给的钱怎么能不要呢!”王铁尺瞪起眼睛,“赶紧收下!”   鲁盼儿见舅舅和双胞胎都看着自己,只得点了点头,“舅舅给的,就收下吧,以后买书买文具。”   “这才对嘛。”王铁尺高兴了,却又问:“杨老师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呢?”   “姐夫上大学了,是燕京大学!”丰美就赶紧说:“老师说整个襄平县只有姐夫一个人考上燕京大学”。   鲁盼儿也笑,“前些时候写了信,估计舅舅没看到。”   “我春节前就出来了,一直在这边,还没看到信。”舅舅过去家在省城,来往的也都是富贵人家,很有些见识,“燕京大学,那可是中国最好的大学,出了好多的人才,外甥女婿还真有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有读者说棉被棉絮是需要先弹棉花弹成内胆的,但是滟滟的确亲眼见过用一朵朵的棉花絮棉被的呀!不过,这种絮棉被的本领,似乎只有老年人会了。至于这棉花是不是要先弹好的,滟滟就不知道了。 第132章 要防着点   舅舅来了, 姐弟几个都高兴地围着舅舅说话。   半晌,鲁盼儿才想了起来, “还没做饭呢。”又向舅舅说:“现在形势跟过去不一样了,这次舅舅一定留家多住几天!”   想想上次过来不敢告诉别人,看过几个外甥外甥女儿马上离开了,王铁尺就笑,“今天舅舅不急着走,我们在一起好好说说话儿。”   鲁盼儿急忙做了饭菜,又给舅舅烫了酒,一家人坐在桌边边吃边聊。   “舅舅, 现在就连高考也不看成分了,公社和生产队也再不开□□会, 你和舅妈有没有回来的打算呢?”当年舅舅一家去林场是迫不得已,听说那边是真正的苦寒之地, 伐木也艰辛异常,舅舅总不能一直干体力活儿了,且他每年冬天都要回来干老本行,今年更是留在这里三个多月, 不如就直接把家搬回来。   “盼儿倒是猜到了我的心思, ”王铁尺喝了一口酒, “我本来就是这边的人, 如今年纪也大了, 受不了那边的风寒,早晚要回来的。”   “明天我请假陪舅舅去前进公社看看那边的情况, 顺便再问一下能不能迁回来。”   “我要是回来也不去前进公社。”王铁尺摇了摇头,当初王家在省城开裁缝铺子时,在老家可没少做修桥铺路施粮的好事,可回到老家非但没有得到庇护,反而受了许多委屈。老人过世后,他的心中早没有故乡了,毅然带着家人去了北边的林场。   鲁盼儿看着舅舅沧桑的面容,心里也懂了几分,想了想,“其实舅舅的老家应该算是省城,只是想在省城落户并不容易,不如舅舅到我们红旗九队来?”   “我对这边不熟,而且九队工分很高——越是工分高的生产队,就越不愿意让外人落户。”不过王铁尺也没有想来红旗九队,“我觉得如果能把户口落在省城附近的生产队最好。”   “有道理!”鲁盼儿想了想便明白了,笑着帮舅舅倒了酒,“平时就在生产队劳动,到省城做衣服也方便。”   王铁尺一直做最贵重的皮毛衣服,认识几个有权势的人,把户口迁到省城附近的平平常常的生产队并不是难事儿,“怕就怕搬回来之后又变回去。”   “听杨瑾的师兄,也就是襄平县的县长,他说不会了。”   省城一些领导也这样说,但是谁又能保证呢?王铁尺还是想着要再小心谨慎一些,便也不再提,只笑着问:“丰收和丰美,你们将来是不是也要考上大学?”   丰收丰美早知道要好好学习,姐夫考上大学后,他们更是立志也要考上大学,“当然!”   王铁尺就许诺,“如果考上大学了,舅舅供你们读书。”   鲁盼儿赶紧拦住,“我能供丰收丰美读书;舅舅挣的钱虽然多,可家里还有表哥表姐呢……”   “只要舅舅能做衣服,上大学的钱不算什么!”说到这里王铁尺十分内疚的,当初自己若是有一点能力,应该供大外甥女继续上学的,可却眼睁睁地看着盼儿辍学回家,所以他一定要为丰收和丰美尽上一份力,“你的表哥表姐们在林场学习都耽误了,没有一个能上大学的,现在我让他们都跟着我学裁缝……”   一家人一聊就聊到了很晚,姐弟们第一次听到姥爷、姥姥、舅舅、舅妈、表哥和表姐们的事儿,而他们也将自家的一些故事讲给舅舅听。   梓恒早睡了,鲁盼儿看看时间,“舅舅也歇下吧,这些天在外面做衣服一定很辛苦。”说着让丰美搬到自己屋里,在她房里铺好被褥,又打了水请舅舅洗漱。   看丰收丰美出去了,舅舅降低了声音,“有一句话算舅舅多嘴,可还是要说,外甥女婿上了大学身份又不一样了,老话说‘贵易友,富易妻’,你也要防着点儿。”   鲁盼儿就笑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舅舅年纪大了,见的事儿也多了,也不敢说能看清谁是什么样的人,你留点心眼儿不是坏事儿。”   舅舅是为了自己好,鲁盼儿点了点头,“虽然肯定他不会变心,但若是果真变了,我也不怕——我当民办教师,又会做衣服,带着孩子一样生活得好。舅舅过去告诉我,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对,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就跟着舅舅一起做衣服……”   一时丰收丰美进来,舅舅便说起了别的,“要不是你辍学耽误了功课,一定也能考上大学的,你妈妈早跟我说过家里几个孩子你学习最好。”又告诉双胞胎,“你们别忘记了姐姐是为了你们才辍学的。”   “我们都知道。”丰收丰美已经长大懂事了,“姐姐对我们最好。”   “一家人不要这样说,”鲁盼儿笑着摇头,又解释,“没考上大学也不是因为辍学的缘故。”   不是因为辍学又能因为什么呢?外甥女可是襄平高中的第一名!舅舅只当鲁盼儿不愿让自己和弟弟妹妹难过,便笑着安慰外甥女,“不上大学没什么,学会一门手艺不比上大学差。”   鲁盼儿也笑了,“我做衣服挣的钱比民办老师的工资还高呢,不管怎么样,养活自己和孩子都没问题。”   娘亲舅大,舅舅是真心为姐弟们好的,大家也与他亲近,只是他在家里住了两天就要走了。   鲁盼儿自然要留,虽然是至亲,可是这么多年面都没见过几次,着实想念。   但舅舅是个闲不住的人,再者他离家已经很久了,且天气越来越暖,林场那边也就要开工,于是怎么也留不住。   鲁盼儿便将家里收着的一块毛呢料子,一块的确良,一袋花生,一瓶芝麻油包了起来,“替我带给舅妈和表哥表姐们——若是舅舅要回这边来,提前来信告诉我们。”   “回来的事情,我再想想,”王铁尺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若是鲁莽地搬回来,再有变化怎么办?想回林场恐怕都不能了,所以他还要等等,“今年冬天林场停工后,我带着你舅妈他们过来看看。”   “一定到家里住些日子。”   “那是当然,过去是怕影响你们才不来往的。”舅舅就笑了,又向外甥女挥挥手,“赶紧回吧,别耽误了给学校孩子们上课!”   “建国,那就麻烦你了。”鲁盼儿身子不方便,丰收丰美又去上学了,只得请了陈建国帮忙骑车把舅舅送到襄平火车站。   “这还不是应该的?”陈建国笑着推起自行车,“舅舅,上车吧,我们走了。”   看着舅舅走远了,鲁盼儿转身回学校,却听身后自行车铃声,“鲁老师,信来了!”   原来是邮递员。   自从寒假每天都在村口等信,鲁盼儿与邮递员就熟了,便笑着说:“把信都给我吧,一会儿课间我送到队部。”   邮递员单腿撑着地,从绿挎包里拿出三封信交给她,“谢谢鲁老师了。”转过自行车前轮蹬起走了。   鲁盼儿的信特别多,两三天就有一封,不过今天还是特别,她居然一次收到了两封,一封是杨瑾的,一封是跃进的。   另一封是陈婶儿的。   课间,鲁盼儿把陈婶儿的信给了建立,“赶紧送回家再来上课。”自己打开两封信看了起来。   原来杨瑾前些天的周末去看跃进了。   跃进所在的部队在北京的郊区,杨瑾清晨坐第一班公交车出发,两个小时后到了终点站又走了半个小时才到,不过接下来就很顺利了,跃进很好,空军的条件也很好,尤其是伙食,他跟着跃进在食堂吃了中午饭,有鱼、有牛肉,有青菜,还有水果……   空军不同于别的军种,特别重视文化,跃进在那里学习了许多电气知识,这次杨瑾又给他带了高考大纲和一套复习材料,让他空闲时间学习。   报纸上已经刊登了今年高考的消息,并明确以后大学招生都要通过考试选拔人才,而且,与去年不同的是,今年高考时间在七月,全国统一命题。   还有,去年没有参与招生的军校也会一同招生。   先前,杨瑾和鲁盼儿高考过后就把复习材料邮给了跃进,就是考虑到他参军已经两年多了,能提干自然很好,如果不能提干复员回家自然要参加高考的,可以早些复习。   眼下,如果军校招生的话,跃进在部队就可以直接报考了,所以复习更需要抓紧。   郎舅俩儿见了面,吃了饭说了话,又约定一起给鲁盼儿写信,让她同时收到两封信开心一下,结果就是,鲁盼儿的确很开心。   回到家,她给两个人都回了信,将舅舅过来的消息告诉他们,又说了自己、梓恒和丰收丰美的近况。   没多久,鲁盼儿又接到跃进的信,他通过了提干的审批,但是决定放弃,准备参加高考进入军校学习。空军的首长们对他的想法很支持,并鼓励他成为空军大队里第一个考上军校的战士。现在他正在努力复习,至于报考的学校,就是空军的飞行员大学。   飞行员,天之骄子,正是鲁跃进的梦想。   鲁盼儿真心希望能早日看到他驾驶飞机,翱翔于蓝天白云之间。 第133章 一说就通   五个月的时间, 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不知怎么就过去了。   杨瑾在七月二十日放假,买了当天的车票,二十一日到襄平县。   一大早丰收丰美就骑了自行车去了襄平火车站,快到中午时,三个人进了家门,杨瑾先感慨了一句,“炖鸡的味道真香呀!”   “你鼻子还真灵呢。”鲁盼儿笑着望向丈夫,他变了, 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光华一般,温文儒雅, 气质出众;可是他也没变,眉眼还是过去的眉眼, 神情还是过去的神情,就连身上穿的还是自己为他做的的确良衬衫。   “当然了,在北京一直想着家里的味道。”杨瑾笑着将两个大手提包提到屋里,扶着妻子坐下, “快生了, 你多歇歇。”又蹲下身笑着问一直怯生生望着自己的儿子, “不认识爸爸了?”   梓恒马上拿了一把椅子放在相框前, 飞快地爬上去, 指点着相框里面的照片,一个不差地点出了照片上所有的爸爸, “这个是爸爸,这个也是爸爸,还有这个……”   鲁盼儿担心儿子忘记爸爸,时常指着相框里的照片给他讲爸爸的事,不由得笑了,“梓恒,那些都是爸爸的照片,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爸爸呢——你不是想爸爸吗?让爸爸抱抱。”   梓恒看看眼前的人,再看看照片里的爸爸,终于认出了,“爸爸!”扑了上去。   父子亲情缘于血脉,认出爸爸的梓恒很快就粘在爸爸身上,“爸爸,你放假回家了?”   “对呀,爸爸放假回家了。”   鲁盼儿就笑着说:“先吃饭吧。”盛夏时节,农村瓜菜最为丰富,鲁盼儿炖了鸡肉,烧了鱼,炒了鹅蛋,又做了许多青菜,煮了大米饭,一盘盘地早摆在厨房灶台上,这时端到屋子里摆满了桌子。   杨瑾坐在桌前端起碗,“家里的饭真好吃!”   一个鸡腿夹了过来,鲁盼儿笑着,“你瘦了,多吃点补补。”   “瘦了吗?”杨瑾没觉得,“学校食堂还不错,每人三十五斤粮食,菜价也不贵,只是没有你做的菜好吃。”说着把将鸡腿上的肉拆下来分给梓恒和鲁盼儿。   “姐夫是瘦了。”丰美也说,赶紧把另一只鸡腿夹了过去,“姐夫吃。”   “还是你和丰收一人一半儿,你们正长身体呢。”杨瑾又替他们分了鸡腿,笑着说:“你们俩也都长了许多,在火车站猛地一看竟像大人了。”   双胞胎最喜欢听别人说他们长大了,很是兴奋,“再开学我们就是高中生了!”   “还没来得及写信告诉你,”鲁盼儿笑着说:“公社中学改成三年制,丰收丰美这一届根据成绩分成了两批,成绩最好十名学生直接升高中,其余的留在初中读初三——他们俩儿分别是第一名和第三名,直接升入襄平高中。”   “太好了!老师奖励你们!”   “你现在已经不是老师了,”鲁盼儿笑,“你也是学生呢!”   “在北京早适应自己的学生身份,一回到红旗九队就立即忘记了。”杨瑾也笑,“没关系,就算不是老师,姐夫也奖励你们。”   于是吃了饭,杨瑾打开手提包,拿出三个长方形盒子,分了两个给丰收和丰美,“这是奖励——最新的塑料海绵文具盒。”   如果不是杨瑾说了,就连鲁盼儿也没有认出这是文具盒。她上学的时候,用的还是自家做的木头文具盒,看到同学的铁皮文具盒还特别羡慕呢。丰收丰美上初中时,她就给双胞胎每人买了一个漂亮的铁皮文具盒,没想到北京居然有更新更好看的文具盒。   她拿起一只细看,盒子是塑料皮的,印着哪吒闹海的图案,摸起来软软的,应该就是海绵了,文具盒的一侧有一块亮闪闪的铁片,“是在这里打开吗?”   “对,”杨瑾笑着说:“这是磁铁。”   打开塑料海绵文具盒,里面又有两层:上层是一层可以活动的塑料板,几个并排的塑料环里都卡着带橡皮头的铅笔;掀开上层的塑料板,下面分成几格,最里面最长最窄的放着格尺,最宽的格子里放着两只钢笔,而最小的两个方格里一个是橡皮,另一个是一样圆圆的小东西。   丰美眼尖,抢先将那圆圆的小东西拿到手里,“这是干什么用呀?”   “这是卷笔刀。”杨瑾说着,从塑料环里抽出一只铅笔,放进卷笔刀中,轻轻转动,木屑便飘落下来,原来卷笔刀上面用螺丝固定了一个刀片,笔从里面转过,笔杆正触在刀片上,将上面的木头一层层地削了下来,再拿出笔,已经削好了,非常完美的圆锥形,表面特别整齐光滑,“是不是很快,很方便?”   “哇!太快了!而且削得太好了!”   鲁盼儿一向很会削铅笔,也不由得不服输,“我也削不出这样的笔。”   “这东西虽然小,可却是机械,人手怎么比得了呢?”杨瑾又给了梓恒一只,“将来你也要像小舅和小姨一样努力学习。”   除了文具盒,他还带回来许多茯苓夹饼、果脯、牛奶糖、巧克力等吃食,“大家每样都尝尝,可是不能一次吃太多,都很甜的……”   家里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了说话声,“杨老师回来了,午饭吃了吗?。”红旗九队的社员们估计着杨家吃了午饭便过来看看。   “早吃过了。”鲁盼儿隔着门窗笑着让道:“赶紧进屋,尝尝杨老师从北京带来的特产。”说着捧了些吃食摆在客厅里。   大家尝尝北京特产,又都好奇地问:“燕京大学是什么样的呀?”   “杨老师学问那么高了,还用学习吗?”   杨瑾便想起来了,“我去北京时带着相机,照了些照片,正好拿出来给大家看看。”说着从包里拿出几十张照片,先递给了鲁盼儿。   原来这些照片是他暑假前不久照的,鲁盼儿也没有看过,她分给大家,自己也跟着一同欣赏,燕京大学的校门、小湖、图书馆……还真美呢。   大家就都笑着说:“无怪都要上大学,这大学里像画一样好看呢。”   “学校的景色不错,但更重要的是有许许多多的着名学者教授,他们才是真正有学问的人,”杨瑾笑着说:“我在大学里就是什么也不懂的学生,就像红旗九队的小学生一样坐在教室里听课学习。”   “能教杨老师的教授,该有多大的学问啊!”   聊了半晌,小春婶儿就说:“杨老师才回家,一定很累了,让他歇一会儿吧,我们也该走了。”   “正是呢。”大家答应着站起身走了。   小春婶儿落后一步,“丰收丰美,这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你们带着梓恒到水渠边上玩儿,那儿最凉快。”   丰收丰美知道大人有事儿要说,就带着梓恒出门了。   “本来应该等杨老师歇几天再谈的,可是计划生育的要求特别严,时间也抓得紧,我就现在说了吧——国家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提倡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儿,农村户口的夫妻如果第一个是女儿,可以再生一个。杨老师和鲁老师已经有了梓恒,按说不应该再生了。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九个月了,自然不能不要,我就与公社干事们商量,鲁老师生过这胎不再要孩子了,立即做节育手术,他们也同意了,现在还要杨老师同意才行。”   杨瑾在北京,自然知道计划生育政策,眼下见小春婶儿已经替他们争取到了最好的结果,十分感谢,“多亏小春婶儿帮忙找公社干部商量,为我们争取了最好的结果。做节育手术我们同意,只是鲁老师生了孩子身体弱,还是我去做吧。”   “我就知道你们夫妻俩儿一说就通,不像别人思想封建,要反复做工作!”最近落实计划生育政策,小春婶儿身上的压力特别大,她既要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也不想像有的生产队长直接动手抓人做节育手术,鲁老师和杨老师这样通情达理正是她最欢迎的。   “还在学习计划生育政策时,公社干事就讲男的做节育手术比女的做容易,副作用也小,可我回生产队一宣传,还是没有几个男的去做,反而都是女的做,还是杨老师懂道理、心疼媳妇儿!”回头生产队开会,我还是得动员男的结扎!”小春婶儿完成了工作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鲁盼儿就说杨瑾,“你怎么不与我商量一下就答应了?毕竟是手术,万一有副作用影响你上学呢?还是我做吧。”   “不会影响的,是很小的手术。”杨瑾将手搭在鲁盼儿的肩上,又一次认真打量着她,这一次怀孕她面容没有变,皮肤依旧白皙,连颗雀斑也没生,两只眼睛依旧黑亮亮的,“一直以来,你为我做的太多了。”   “没有什么呀……”鲁盼儿对上的他的眼睛,便轻轻笑了,“都是你在照顾我。”   杨瑾的目光闪了闪,多了点水光,“把你的燕京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第134章 天天闯祸   鲁盼儿大吃一惊, “你怎么知道的?”   “就在高考那几天,我帮老师到外语系取一份论文翻译, 外语系的老师们正在谈论去年的高考,说到有一名考生英语成绩特别出色,其余成绩略差,不过距北大的分数线只差了两分,系里犹豫再三找到了校长,最后特别批准发了录取通知书,可是最后那名学生却没有来报道。”杨瑾一直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到了此时, 还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当时就猜到一定是你!请老师们帮忙查去年的材料, 果然不错!”   “你生气了?”鲁盼儿小心地问。   “生气的时候早过了,”其实杨瑾当时确定了消息后有如五雷轰顶一般, 居然在未名湖畔呆坐了一整天,“你不想打掉孩子,所以只能放弃入学,为了不让我愧疚, 也免得我一时冲动放弃入学, 就又瞒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是真正伤感的时候却免不了, “你为我牺牲太多了!”   鲁盼儿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我怎么也不能放弃她,现在她已经长大了……。”   杨瑾曾去学校询问, 鲁盼儿这样的情况能重新办理入学,结果却被拒绝了。当时没有及时办理入学,就不可能再有机会了,一位女老师还善意地提醒他,学习是非常艰苦和占用时间的,带着两个幼小孩子的妈妈不大可能完成学业。   鲁盼儿错过的不只是上大学,还有到公社中学和襄平高中任教的机会。当初两个学校都特别缺英语老师,想调她过去,甚至还允诺可以送她进修,将来有转正机会,可现在全都不可能了。   甚至,因为怀孕,今年暑假民办老师的培训,她也没能参加,这对她的工作都会有不好的影响。   妻子为自己,为孩子,为家庭付出之多,远远超出自己的认识。   “鲁盼儿,你真优秀,比我想的还要优秀得多!”杨瑾当初差一点离开校园回到红旗九队,最后的关头还是停下了,现在他理智地说:“你能考上燕京大学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就是不能上大学也没什么,就是北大的教授也有不是科班出身的。”   “现在实行计划生育政策,我们不会再生孩子了,等肚子里的孩子长大些,我毕业参加工作照顾孩子,你再参加高考。”   鲁盼儿在心里算了算,“那样,我就会与丰收丰美一起参加高考了。”   “与丰收丰美一起高考又有什么?我们班里最大的老大哥今年三十五了,最小的小学妹今年才十七周岁。三四年后,你也不过与我现在一样的年纪。”   鲁盼儿迟疑了一下,她亲身经历了去年的高考,也考出了不错的成绩,但她也认识到今年的高考与上一次又不一样了。   过去,学校也好,家长也好,学生也好,都不看重学习,他们只草草复习了一个月就上了考场。可现在形势已经变了,不必说高中,就是小学和初中都加强了学习,鲁盼儿在小学任教,又眼见着丰收丰美在初中的学习情况,她可以确定,今年高考大家会比去年准备得更充分,也更难考上,而明年、后年,竞争还会更激烈。   但是,难归难,她并不怕,“那好,我们就说定了。”   杨瑾自然是懂得这里面的艰难,“不要再考虑燕京大学,你只要考上一所大学就好。”过去,杨瑾和鲁盼儿把上大学当成梦想,现在还要考虑现实问题,“那样我们就都转成城镇户口,将来才能想办法调到一起。”   鲁盼儿是农村户口,只能在生产队领口粮,是不可能长期离开红旗九队的。而杨瑾毕业后一定会分配到城市工作,自己不考大学,两人只能分居,“丰收丰美上高中后,我跟他们一起学习。将来你分到哪里,我就考哪里的大学。”   说起来容易,但其实很难的,“你把好走的路让给了我,只剩下最崎岖的。”杨瑾相信鲁盼儿几年后还能考上大学,但付出一定会比去年大家在一起复习多得多。   “我就是不让也不行呀,你又不能替我生孩子,”鲁盼儿笑了,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如果不是那时怀了孩子,现在的政策不让生二胎了。”   杨瑾便也笑了,“我特别想要一个可爱的女儿。”   “如果女儿当然好,”毕竟还没有生,谁又能知道是男是女呢?鲁盼儿就宣布,“儿子我也一样喜欢。”   杨瑾就笑,“好像我会不喜欢儿子似的。”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儿子女儿当然都喜欢了。   说起儿女,两人的神情柔软多了,“不管多难,我们都要想办法在一起。”   放下过去的事,说起家常,鲁盼儿便笑,“你既然回来了,明天正好去吃席。”   杨瑾在农村住了十年,对红旗九队这边的风俗十分了解,吃席不过是红白喜事,生产队里没有白事儿,自然是喜事儿,只是大热天的结婚,在农家着实少见,便笑问:“谁家在这时候结婚呢?倒是奇怪。”   “陈建军,就是陈婶儿的大儿子,”鲁盼儿笑笑,“他要跟万红英结婚了。”   还是鲁盼儿上初中的时候,就对自己说过与万红英的矛盾,那时杨瑾只当小孩子们的纠纷,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后来,知道她抢了鲁跃进上大学的名额,又眼见她做的一些事,便也讨厌这人了。   两人都在北京上大学,又都是襄平县出来的,见面的机会自然是有的,只是杨瑾从不与她联系,此时倒是奇怪,“工农兵大学生多半是三年学制的,她今年刚毕业吧?怎么这么快就结婚了?”   这其中的缘故鲁盼儿也并不很清楚,只是听社员们三言两语地闲话,“陈建军提了副连长,可能万红英怕他变心,一毕业就急着结婚,陈婶儿不知怎么就答应办喜事了。”   “既然是这样,我们只把礼钱交给陈婶儿,席就不吃了。”   “我原也这么想的,可是陈婶儿前两天来求了我。据说生产队里许多人都这样想,她怕喜事办得不好看,请我们家一定过去呢。”鲁盼儿就说:“我瞧着陈婶儿可怜,又有建国的情面,只得答应了。”   按红旗九队的风俗,怀了孕是不能参加婚礼的,“丰收丰美最恨万红英,怎么说也不答应去,我收了你的信,就想你带梓恒过去好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带着梓恒过去坐一会儿。”杨瑾知道鲁家和陈家这么多年的交情,陈家的大儿子结婚,总要捧场的。   第二天吃了席回来,杨瑾便说:“生产队里各家差不多都去了人,听说陈婶儿挨家挨户求的。但场面毕竟冷清,大家只是吃东西,都不肯说笑热闹,陈建军从头到尾沉着脸,万红英的神情更是怪得很,好像她不是结婚,而是来复仇的一般。”   想想那怪异的情形,鲁盼儿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陈婶儿也算完了一桩心事。”   “方才陈婶儿也这样对我说的,建军结了婚,她也算对得起过世的陈队长;再者,陈建军和万红英一个是部队军官,一个已经分配到襄平县里当国家干部,以后自然什么也必她管了。”杨瑾又说:“倒是建国,才半年不见,我竟觉得他又成长了不少,再不见过去的急躁鲁莽,行事竟稳重起来。”言语间带着欣慰,毕竟建国与鲁盼儿一样,都是他的学生。   孰不知鲁盼儿也有差不多的心思,只是她把建国与跃进一样当成弟弟,“我看他越来越懂事,越来越能干,也替他、替陈婶儿、替宋老师高兴。”   陈建国的确成熟了,哥哥这一次结婚,大半的事都是他担下的。酒席结束后,他又忙着张罗打点厨师的工钱;送几位长辈回家;归还借来的桌椅碗碟……回头不见大哥大嫂的影子,只有媳妇儿正在打扫地上的糖纸、瓜子皮,便抢了扫帚,“先进屋里歇一会儿!”   为了大哥结婚,一家人都累坏了。春妮才从襄平培训回来就从早到晚的忙,昨天突然头晕,顾忌着大喜的日子便没有嚷出来,只家里人知道。   准备喜事时,大哥大嫂没回来,都是妈和春妮张罗的,如今喜事办完了,他们依旧什么也不管,还真不像话!   建国心里的不满,宋春妮岂能不知?她摇头笑了笑拿回扫帚,“我也没做什么,不累呢,倒是你忙得出了一头汗。”   “你这身子能跟我比吗?”春妮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身子便弱了些,陈建国再将扫帚抢回来,索性扔到一旁,倒了一碗凉开水,“你坐着吧……”   正说着陈婶儿送吴九奶家去回来了,见了扫帚在地上,便捡起来要扫地,陈建国又过去抢了,“妈,不是让你别干活了吗?赶紧跟春妮一起歇着!”正是最热的天气,略一活动便出一身汗,建国也心疼妈。   宋春妮已经给婆婆也倒了一碗水,“建国说的不错,妈是得歇一歇了,这些天一直张罗这张罗那的,太操心了。”   陈婶儿便说:“总让我们歇着,活儿全是你一个人干,你又没长三头六臂。”   陈建国三下两下已经扫到了门口,便一回头说:“这么一点儿杂活儿,我一会儿就做完了,你们俩在屋里说说话儿吧。”说着放下扫帚转身出去弄别的了。   “算了,我们就听他的话歇着吧。”陈婶儿无奈地说着,可语气里满是得意,“建国小时候最不懂事了,天天闯祸,没想到现在倒知道心疼妈,心疼媳妇了。”   “他小时候是淘气了点儿,可也没不懂事儿。”宋春妮一向最维护丈夫,就笑着反驳,“那时候我们在一起上学,他是劳动委员,我身体不好干活儿慢,他总是帮助我。”   陈婶儿也笑了,“也就是你看到他的好儿,才肯嫁过来。”   “谁说的?愿意嫁给建国的姑娘多着呢。”   陈婶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大儿媳妇娶得实在不痛快,但自己终究还有一个再好不过的二儿媳妇,娘俩儿一向处得不错,且小俩口儿再亲密不过了,春妮什么时候都偏心二儿子,而建国也一向不许别人说春妮一句不是。 第135章 更不要脸   陈建军坐在西厢房的炕上, 正能看到建国收拾院子。   虽然喜事儿是在队部办的,可家里也人来人往的, 各处都乱乱的,收拾起来总要一番工夫。   陈建军便斜了一眼躺在炕上的万红英,“外面的活儿你不干,新房里你总要扫扫吧?”婚礼举办完,万红英回来就躺在了炕上,似乎看不到屋子里炕上、地上有许多瓜子皮、糖纸,着实不像话!   “新房?”万红英冷笑一声,“谁家的大儿媳住西厢房?二儿媳妇住东厢房?谁家娶儿媳妇不打全套的新家具?”   陈家的房子是陈队长在时翻盖的砖房, 当时就想到儿子多加盖了东西两边的厢房,建国结婚时就从正房搬出去住了东厢房, 现在建军结婚又临时布置了西厢房。   知道万红英就是胡搅蛮缠,陈建军就生气地说:“我们又不会在这里长住, 东厢西厢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肯给家里邮一分钱,哪里来的新家具?妈给我们做了新被子新褥子已经不错了!”   “既然你觉得不错,就自己扫呀!”   其实扫地并不费劲儿,陈建军也不是懒人, 随手就能做了, 可是他就是想让万红英干, “你逼着我娶了你, 凭什么我干活儿?”   “我逼着你娶我?我为什么逼你娶我?”万红英说着声音就高了起来, “我们把九队的社员们都找来,在大家面前好好说一说!然后一再到部队上说一说!”眼睛一斜, 讥讽地冷笑,“看看你的副连长会不会被撸下来!”   “小点儿声!让别人听了还要不脸?”   “你也知道你做的事儿丢人呀!”万红英才不在乎,看陈建军握起了拳头,马上尖叫了起来,“你打!我让你打!我要是流产了正好连手术都不用做了!”   “别嚷了,别嚷了!”陈建军恨不得去捂她的嘴,可是又不敢动,只要动一下万红英,自己肯定吃亏,只能低声说:“我求你了,在我们家里给我留点儿面子,屋子我扫,这总行了吧。”   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农家门户都大开着,西厢房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差地传了出来,陈婶儿叹了声气,起身要过去。   宋春妮儿一把拉住她,“妈,别管。”   “让外人听了,还不知道怎么想我们家呢……”   “她一个国家干部都不要脸,我们农民怕什么!”   “嫁过来了,总是我们家的人……”   “妈当他们是自己家的人,可他们却不是。先是不给家里邮钱,现在结了婚,就算分家了,只有我们才是一家人。”   陈婶儿心里也觉得大儿子大儿媳应该算是分家出去单过了,但毕竟是自己的大儿子,还是惦记的,忍不住伸长脖子望过去。   宋春妮拉着婆婆不松手,“妈越管她就越闹上来。”又指了院子里的建国,“你看建国多聪明,就当什么也没听到。”   果然,建国不受半点影响地继续收拾院子,他在那里应该比正屋里听得还清呢,可却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其实陈建国握着扫把的手指已经微微颤抖起来,又因为用过过猛,指节压得没有一点血色,只是他在心里再三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要忍住,不能让妈再亲眼看着自己与大哥打起来!   大约见没有人理睬,西厢房的声音慢慢消了下去,陈婶儿重新坐下,“还是你说的对。”   宋春妮给婆婆加了水,把自己的碗也倒满,隔着穿子喊:“建国,回屋喝点儿水吧,剩下的零活儿明天再干。”   陈建国果然回来了,接过媳妇递过来的碗一气喝了,“吃席的时候,王大娘说她家的柜子拨了缝,我去给她收拾收拾。”去东厢房拿了工具出门了。   陈婶儿便说:“春妮,你回屋躺一会儿吧,剩了两桌酒席,晚上热热就行,不用再做饭了。”   虽然婆婆挨家挨户地求人来吃席,社员们也都给了面子,可是总还有没来的,或者一家只来了一个人的,酒席便剩得多了些。   知道婆婆心中定然不快,春妮便笑,“我们家人口多,几个小叔子正长身体,这两桌子菜也不过一两天就吃光了,我们娘俩儿也省得大热天烧火做饭。”   陈婶儿过日子最是仔细,酒席原本按数儿定的,结果多出来两桌,自然心疼。但是儿媳妇这么说了,也只得点头,“正是呢。”又催春妮,“回去歇一会儿吧,我也躺一躺,还真觉得乏呢。”   春妮便站了起来,才走到门口却又回来,“妈,向东哥来了。”   陈婶儿本已经躺下了,赶紧坐了起来,“向东,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不着急的。”   宋向东是民兵队长,走路一向虎虎生风,三步两步就进了屋子,“既然帐算好了,还是早点交给陈婶儿。”   先前小春婶儿当妇女队长兼会计,后来选了队长之后,就让宋向东兼会计了。宋向东先前嫌麻烦不肯,可是小春婶儿说九队是个小村,民兵队长又没太多的事儿,正该兼着一件工作,而且再三表扬向东人品好,值得信任,向东也就只能答应了。   真正做起来,宋向东果然做得还不错,毕竟他也算村里文化比较高的了,高小毕业呢。   陈婶儿就笑着说:“你们兄妹应该均一均,向东身体壮,性子急,春妮身子弱,脾气软……”宋向东正是春妮大伯家的堂兄。   宋向东哈哈笑了,“自从兼了会计,我觉得自己的性子磨好了不少呢。”说着把钱和帐单拿了出来,因陈婶儿不认字,便指着上面的名字给陈婶儿念,“礼钱一共三十六份,有送两块的,还有几个人送了三块、四块、五块的,一共一百零二块钱……”   陈婶儿早在心里算了帐,知道不错,便笑着将钱和账单都收了起来,“麻烦你了。”   “一个生产队的乡亲,还不是应该的!”宋向东结清了钱,便又问:“建国呢?我家炕桌有一条腿断了,正想让他帮忙修修呢。”   陈婶儿便笑着答应,“刚去了他王大娘家收拾柜子,等回来我告诉他,让他抽空儿去你家。”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事儿自然要应承。   “哥,你回家先找一块木头,能做桌子腿的,”宋春妮自嫁给陈建国之后,耳濡目染,颇知道了些木匠活儿应该怎么做,“桌子腿断了修不好的,只能重新换一根。”   “我知道了。”宋向东就又像一阵风一般地走了。   宋春妮便打了个哈欠,“我回屋里了。”才走到门口,却正遇到万红英,停了脚步笑道:“嫂子,过来跟妈说说话儿呀。”   “怎么?这正屋里只许你来,不许我进吗?”   万红英说话一向没有好气儿,宋春妮一直都忍着,建国说了,大哥和大嫂在家里住不了几天,以后也不能常回来,看在妈的面子上让着他们些——那自己就让着!   于是宋春妮让出小路,从一旁向自己的东厢走去。到了东厢房门前,却又迟疑了一下,重新转了回去。   万红英是个不讲理的人,婆婆一个人定然要吃亏!   果然,这时候万红英尖利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我们结婚,礼钱当然要分我们一半儿!”   说起钱,陈婶儿也生气,“建军不给家里邮钱也算了,你们结婚的东西全是家里准备,被褥、酒席、家具……就是糖和瓜子你也没买一颗,现在倒来要礼钱了!”   “我为什么不要?”万红英理直气壮,“我们不结婚,你能收到礼钱吗?”   万红英还真能讲歪理,可陈婶儿却不是能被她歪理压住的人,就生气地问:“你从小也在农村长大,难道不知道礼钱要还的吗?”人情自然是你来我往的,再者,“办喜事儿花的钱比礼钱只少十几块……”   “你还人情,花了多少钱跟我有什么关系?”万红英哼了一声,打断了婆婆的话,她要钱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就是心里不痛快,恨不得与陈家所有人都打上架,闹个天翻地覆,“还有,过去建军一直给家里邮钱,你给别人的礼钱岂不是用过建军的钱?”   当年就是吴队长也没能将自己怎么样,可是新娶进门的大儿媳妇却把陈婶儿气得浑身抖了起来,“我们一直没有分家,建军也没结婚,儿子给娘钱还不是天经地义——你家里人怎么教你的?人总得讲道理呀!”   万红英就等着这样的时候,立即翻了脸,“我就知道你们家嫌弃我,不就是因为我伯父不当县长了!我爸不当公社书记了!”   “看我们家有权时就来百般讨好,知道我家没权了立即就要分手,你怎么教孩子的?”   “你这么大岁数了,竟好意思问我?”万红英站在屋子中间,叉着腰,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坐在炕上的陈婶儿,“要么我们就把九队的队长和社员都找来,让大家评判一下,谁家更不讲道理,谁家更没家教,谁家更不要脸?”   虽然万家不行了,可是万红英也失去了过去的许多光荣,但是她从没把陈家放在眼里!陈家最有本事的陈建军已经被自己捏在了手心,其余的人更算不得什么!婆婆自以为精明,其实没什么难挟制的!   农村人家,多半是婆婆当家作主,但媳妇在家里占上风的也不是没有,自己就要说了算!   陈婶儿一向觉得自己是个体面人,说话、行事向来得人尊重,现在却被万红英几句话问得反驳不了——一则建军的确有愧于人,再则自己总要脸面,总不能什么也不顾地与大儿媳妇吵起来。   那可要被九队的社员们笑话的呀。   她便在万红英的目光下缩了缩,“别嚷了,有事儿好商量。” 第136章 不了了之   万红英几句话将婆婆压住了, 稳稳地上居了上风,出了心里的一口恶气, 将手向前一伸,“把礼钱分我一半儿,我也就不计较了。”   陈婶儿气得浑身颤抖,但还是从兜里掏出了钱。   与其让万红英在家里大吵大闹,不如还是把钱给了她算了。今天结婚,明天回门,后来就让他们离开红旗九队,一辈子不回来也没关系。   就当自己没生建军这个儿子吧。   一百零二元钱, 分成两半正是五十一元,陈婶儿数了两遍正要交过去, 却被宋春妮一把抢过去,“妈, 不给!”   “算了,给她吧。”陈婶儿真是没有心气儿跟万红英闹了,向春妮苦笑,“你要是觉得不公平, 这一半儿给你。”当初春妮嫁给建国时, 家里收的礼钱可是自己全收了起来, 一毛钱也没分出来给二儿媳妇。   宋春妮将另外五十一元也接到手, 一同放进自己兜里, 拦在婆婆前面,“不给, 就是不给!”   万红英再没想到弟媳妇能出头。她早认得宋春妮,算起来她们曾经是初中同学。不过,比起优秀的鲁盼儿,宋春妮给她的印象就很浅淡了,她老实、不爱说话、平时对谁都是一张温和的笑脸,上了几个月的初中就退学了,似乎是生了病,对了,曾有调皮的男生说过她是个病秧子。这一次见面,宋春妮没有太多的变化,一直带着一张温和的笑脸不声不响地干活儿。   这样的人,万红英从来没有放在眼里,她抬起手去推宋春妮,“给我的钱,你凭什么抢过去!”   宋春妮早有准备,看万红英一抬手,早退了一步抢了立在屋角的扫帚,没头没脸地向万红英打过去,“我就抢!有本事你抢回去!”   扫帚是用高粱穗做的,一簇簇的高粱穗尖尖的,打在人脸上身上就会留下一道道红痕,又疼又扎,万红英一时不防,被打得连连后退,“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   宋春妮个子不高,瘦瘦的,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和善样儿,可一发起火来气势却猛,一米多长的扫帚一下下地抽在万红英身上,打得她毫无还手之力,捂着脸一步步后退,到了门槛没提防,一骨碌摔到了门外。   万红英躺在院子里,索性不起来,只向着西厢房大喝一声,“陈建军,你是死人!看着你老婆被人打!”   陈建军果然就像死人一样,根本就没有一点声息。   万红英决定重新冲过去打回去,要知道宋春妮就是个病殃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抬眼一见,宋春妮站在门口扶着扫帚,神情坚定,她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一个成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自己恐怕打不回去了,万红英脑子转了转,突然捂着肚子蜷起身子,“你打死我吧,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若不是因为她有身孕,陈婶儿怎么能急着给大儿子办喜事儿,怎么能处处容忍?现在就慌了手脚,“春妮呀,她怀着建军的孩子呢——赶紧让我出去,别在咱家出了事。”   宋春妮不只挡住了万红英进门,也挡住了婆婆出门。她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我就不怕出事儿!出事儿还好呢,免得结婚不到十个月就生了孩子,将来给孩子办酒时让人笑话!”   怀胎十月,大家心里都有数的,早产也早不了太多,陈婶儿才急着在盛夏里给他们办了喜事儿,只想把丑事遮过去。   “小产可不是小事呀!”陈婶儿急得团团转,拉了几下二儿媳妇,可是根本拉不动,只得在后面说:“春妮,你没生过孩子不晓得厉害……”   “我有什么不晓得!我看她根本没怀上孩子,是装出来的!”   陈婶儿先前没想到这里,被提醒后便也开始怀疑,万红英人品不好,最会说谎的,而且她的模样果然也不大像有了身子,便隔着宋春妮儿握在手里的扫帚向院子里问:“你果然没怀孕?”   刚刚无声无息的陈建军猛然从西厢房里蹿出来,也是一样的问题,“你没怀孕?!”   万红英不知宋春妮怎么看破的,索性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对着陈家母子冷笑着说:“怀孕了怎么样?没怀孕怎么样?我跟陈建军已经结婚了!你们家再想悔婚,我就去部队告他!何况我手里还有他的保证书!”气势非但不减,反而更盛。   大儿子的把柄还在万红英手里,陈婶儿只得又息事宁人,“我也不管你怀没怀上孩子,你们既然已经结了婚,总要好好过一辈子的……”   “妈,你不用劝她,她要是敢去告大哥,我也去襄平县里告她!”宋春妮儿丝毫不为所动,“你本来就是抢了鲁跃进的名额上的大学!又做下不要脸的事!单位要是知道了,肯定开除你!”   万家已经完全落败了,万红英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是大学生,毕业后才分到单位工作,她最怕的就是被单位开除,闻言倒是收敛了几分。   宋春妮却还不放过,“你怎么不喊了呢?再大点声喊呀!让整个红旗九队、红旗公社都知道你们的那点儿破事!”忽见建国开了院门进来,扔下扫帚笑着迎了过去,“你回来了,快进屋歇歇。刚才向东哥来了,说他家炕桌断了一条腿,让你帮忙修一修,我让他回家准备木头了。”拉着陈建国的胳膊进了屋,路过万红英的时候仿佛她只一块石头,随随便便就绕了过去。   陈建国低着头进了屋,再憋不住,“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得半晌喘不上气儿。他从外面进来,岂能听不到几句?为了妈自己再不能跟哥哥动手,身为小叔子也不能去打嫂子,可妯娌间打一架倒没什么,生产队里时常会发生的,尤其是自己的媳妇还大获全胜,他真是心怀舒畅,赞叹不已,“再想不到我家春妮儿这么有本事!”   “你还笑!”陈婶儿拍了二儿子一巴掌,却赶紧过去问二儿媳妇,“昨天就说头晕,这会儿又生气,又动手,是不是更晕了?”   “本来一直晕着,可吵了一架倒是不晕了。”宋春妮把钱从兜里掏出来,却拿在手上先不给婆婆,“妈要是还给嫂子,我就自己留下了。”   二儿媳妇一向老实听话,陈婶儿虽然不至于苛刻她,但也时不时地拿着婆婆的款儿,事事要作主,此时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其实根本不是春妮的对手,只不过她让着自己而已。   “不给她,当然不给她!”陈婶儿将钱接了过来,才放起来,却又停下将一半钱递给二儿媳妇,“给你当零花钱吧。”   宋春妮就收了下来,嘻嘻一笑,“过些天队里发了布票和棉花票,我们再去找田翠翠淘换些,一家人每人做一身新棉袄一件新棉裤,暖暖和和地过冬。”   “做什么新棉袄?又要花钱,旧的也还能穿……”   “妈,你就听春妮的吧。”陈建国虽然对春妮一直很好,可是他更孝顺妈,这是第一次站在春妮这边反驳妈,“家里的棉袄棉裤都是穿了多少年的,早不保暖,也该换新的了。挣了钱就是用的,而且要用在自家人身上。”   大儿子已经那样了,陈婶儿自然更倚重二儿子,看看身边的二儿子二儿媳,再看着走进西厢房重重地将门关上的万红英,迟疑了一下点了头,“你要做就做吧。”总比被万红英要去了强。   “先前宋向东喝醉了告诉过我,他从小跟春妮儿打架就一直吃亏,我只当他骗我,现在才知道果然是真的。”陈建国又笑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拎回家的筐子,“刚刚王大娘给我摘了半筐桃,我洗了你们吃。”   “妈,你看我们建国多本事呀!王大娘家的桃才熟,就给我们摘了半筐。”春妮儿笑着,接了桃咬了一大口,“真甜!”   陈婶儿也吃了一个,“你王大娘家的桃树长在向阳处,每年都第一个开花,第一个结果,也第一个熟,她家桃子的味儿也特别好。”   大家吃着桃子,并没有人想着给西厢房送去几个。   陈家的事虽然没有闹大,但生产队的社员们难免也听了几句,大家都不大相信,遇到了自然要问:“宋老师,你打了大嫂?”   “我怎么能打人呢?尤其还是大嫂,”宋春妮温和地笑着,“再说我也打不过大嫂呀。”   宋老师这么温和,比不了万红英的凶悍和不讲理,应该打不过的,“那她脸上身上怎么都是红印子?”   “我也不知道呀——听说有的城里人到了乡下,身上就爱起红印子,我爸说是过敏,大嫂虽然在七队长大,可现在已经是城里人了,也就跟城里人一样爱起红印子了。”   万红英和陈建军第二天回门去了八队,之后俩人就没再回来,这件事儿终究没有机会再对证,也就不了了之了。   倒是鲁盼儿在杨瑾面前十分肯定,“万红英不是宋春妮的对手,所以才没有再回来闹的。”   杨瑾犹有不信,“宋老师多文静的人呀,怎么万红英倒怕她呢。”他也曾教过春妮,记得她因为生病缺课很多,不过当时的小姑娘一向特别安静,安静到了几乎让人忽视的程度,无论她是否来上课,都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就是当老师的,也难免忽视了。   “那是你不知道,春妮心里有数着呢,别人要是不惹她,她再不会惹人,但是想欺负她,一定没好结果——我记得大龙二龙都吃过她的亏。”鲁盼儿一笑,“选她当民办教师的时候,许多人都担心,我却知道她能行——果然,她把那些皮孩子管得老老实实听话着呢。” 第137章 功劳最大   夏日里农家的日子最为悠闲, 鲁盼儿在家养胎;杨瑾照顾妻子,又抽空去襄平县里见了师兄、小郭, 回家时再带些吃食。   这个假期里,丰收丰美也与先前不同了,学校留了暑假作业,每科一个本子,上面印着日期,他们每天都要按日子写好。姐姐和姐夫还会额外给他们布置一些功课。   唯有两岁的梓恒不用学习,每天跟着生产队里的小朋友们一起玩。   七、八月里大家议论最多的又是高考。   今年是全国第二次高考,关于考试时间、地点、报名方法等种种问题很早就在报纸上刊登出来, 大家也不像第一次那样懵懵懂懂,更多的人重视起来, 提前很久就开始复习,也在更多的期盼中参加了考试。   考试结束一个月之后, 录取通知书陆续到来,公社里又有三个知青考上了大学,再一个就是陈建党。   与知青不一样,陈建党可是真正的农家子弟, 也是红旗九队, 不, 整个红旗公社中第一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考上大学的。   陈婶儿家出大学生了!   陈建军和万红英那点子不要脸的破事早被大家扔到了脑后, 社员们见了陈婶儿满满的都是羡慕。   陈婶儿一扫先前的郁闷, 也不再躲在家中,挑了两只最肥的母鸡捆了翅膀, 带着建国、春妮和建党去了杨瑾和鲁盼儿家里,“要是没有你们两位老师,建党怎么能考上省城的师范大学呢?这两只鸡给鲁老师坐月子煮汤喝。”   “这可不成,陈婶儿赶紧拿回去。”杨瑾和鲁盼儿都摆手反对,“家里不养猪,就多养了鸡,坐月子够用呢。”   “这是我们家的心意,必须收下!”宋春妮不容分说,将两只鸡解开放到杨家院子里。   “高考太难了,建党年纪又小,我先前还当他今年一定考不上,早准备好了让他再读一年高中,结果他就考上了。”建国笑着拍拍自家三弟的肩头,又看看媳妇,“还是春妮儿一直说建党能行,还说他可是一直跟着杨老师和鲁老师学习的呢。”   “春妮是比我们都有眼光呢。” 陈婶儿也诚心表扬自己的二儿媳妇。   看着兴高采烈的一家人,杨瑾和鲁盼儿也都笑了,“建党学习一向努力,考上大学也不出乎意料。”   春妮便笑着问起上大学应该准备些什么,就在不久前,鲁盼儿才替杨瑾准备了行装,此时便一一道来,“衣裳被褥、日常用品种种都要比高中还要再全一些,省城毕竟远多了,不能常回家;还有大学不像高中可以交粮食吃饭,要准备伙食费的……”   陈婶儿便吸了一口冷气,“要花多少钱呢!”   “妈,这些事儿你就别管了,春妮儿心里有数儿。”陈建国就说:“不管花多少钱,我们都要供建党上大学!”   农家供一个高中生都是很吃力的,眼下陈建党就上大学了,建设跟丰收丰美一样升学到襄平高中,建立则升初中,三个学生,压力是很大。鲁盼儿笑着告诉陈婶儿,“建党考上的省城师范大学,不但不收学费,不收住宿费,还有补助,比别的学校都省钱呢。”建党报志愿,正是她帮忙选的。   建党之所以报的师范大学,当然考虑到这个原因,“杨老师和鲁老师说了,师范院校的花费比别的学校能省一半多呢,我也一定好好学习,争取像杨老师一样得奖学金,减轻家里的负担!”   春妮也说:“妈,你别担心,原先说给家里人都换新棉袄新裤先不做了,钱、布票、棉花票都先紧着建党用。”   陈婶儿果然便不管了,只笑着与建党向杨瑾打听大学的情况,鲁盼儿与春妮坐在一旁,悄声笑问:“怎么,如今你当家了?”   “嗯,”春妮见婆婆和丈夫都被杨老师的话吸引住了,低声说:“先前婆婆当家,建国和我挣钱都交给婆婆。前些天建国不知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说婆婆管家小钱上仔细得紧,大钱反倒乱用,一定要让我来当家,不但不让我交婆婆工资了,就连他挣的钱也都交我了。”   看来宋春妮不只制住了万红英,还顺带着将管家大权抓到了手里。鲁盼儿一笑,却是赞成。陈婶儿心好,可没文化,比起聪明伶俐的宋春妮差远了,只是,“别亏了陈婶儿,老太太不容易呢。”   “我知道,建国让我当家,我当然要把家里管好呢。”宋春妮一笑,“明天我跟建国去县城,给建党和建设置办上学的东西,你要带些什么吗?”   鲁盼儿是心思细腻的人,早将丰收和丰美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如今只差不多几样,请春妮帮忙捎回来倒是正好,便笑着说了,又起身去拿钱。   宋春妮抢先拉住她,“钱我们先垫着,买回来再给。”   若是旁人家,这时候钱恐怕就不凑手了,可陈家却不一样,就算建军不再邮钱回来,可建国打家具挣了不少,再加上春妮当民办教师的工资,不缺钱用,鲁盼儿也就不再推让,只等着东西买回来算清再给。   红旗九队的陈建党考上大学,在公社里引起了不小的影响,就在这时跃进被军校录取的消息也传来了。原来他在部队报考,录取通知书也邮到了部队,他收到信再给家里来信,便耽搁了些时日。   两个农家子弟,同一年考上大学,更加轰动了!   罗书记朱干事来了红旗九队,到陈家祝贺过后又来来看鲁盼儿姐弟们,见了面便哈哈笑了起来,“当初我想让跃进到化工厂上班,没想这孩子一心参军,现在又考上了军校,将来就是国家的飞行员,还真了不起!”   “我们也才接到信不久,罗伯伯和朱干事的消息还真灵通。”鲁盼儿赶紧笑着倒了水。   “一个小小的生产队,一年里考出了两个大学生,到处都有人传,公社里竟没有不知道的。”朱干事笑着说:“算起来正是你们夫妻俩的功劳——为红旗九队培养出两个大学生!”   大家都这么说,可是杨瑾和鲁盼儿自然不能将功劳都揽为已有,“小学只是基础,他们俩能考上大学,更少不了初中和高中老师的教导,跃进更是得到部队的培养。”   “不要再谦虚了,你们的功劳是最大的!”罗书记一挥手,“小学打好基础太重要了,所以我们今天过来找你们商量红旗公社小学的问题——走,我们一起去队部。”   鲁盼儿正是小学的老师,杨瑾虽然已经离开了红旗九队,但九队小学的情况他特别了解,便也一起跟着过去了。   大家路上喊了小春队长和宋春妮,一起进了队部。   朱干事就先介绍了情况。   原来在初中改为三年的同时,公社还考虑到每个生产队小学师资紧张、几个年级的学生一直混在一起上课的客观情况,决定将原来的几所学校重新组合为三所小学,严格的分班分年级分科目,创建正规的小学。   按各生产队位置划分,中心小学设在公社,另外两所分校分别落在红旗二队和红旗八队。中心小学和落在二队的一分校已经初步落实,只有原定落在八队的二分校现在还有许多困难。   “原定二分校正好在七队、八队的中间,方便三个生产队的学生,可是八队的校舍很破很小,周围都是社员们的房子,没有扩建的地皮,重新选址的话,公社的拨款就不够用了,而八队也没有能力补贴。自从九队出了两个大学生,许多人都建议把二分校落在九队,说这边风水好,能出大学生……”   其实风水什么的,杨瑾和鲁盼儿都不信,不过九队小学的确比其它生产队的小学管理更严格一些,学习气氛更浓郁一些。只要将九队小学教学的方式方法延续下去,并在公社的学校里推行,将来还会出更多的大学生。   可是他们夫妻还没来得及开口,九队的生产队长小春婶儿就抢在前面大声说:“罗书记,朱干事,风水好不好我不懂,可是我知道我们红旗九队的小学办得好!这几年九队升初中、高中的学生人数一直在公社里排第一!把公社小学二分校建在我们生产队一定比建在别处要强,也一定会出更多的大学生!建分校有困难不怕,校舍太小,我们可以再划一块地!公社的拨款不够,我们队里可以补贴!”   在八队碰了钉子的朱干事再没想到在九队会遇到这样的热情,又担心这位女队长不清楚建二分校所需要的准备,便细致地讲给她听,“新小学每个年级最少一间教室,再加上老师的办公室、杂物室等至少要有七八间屋子,还要有一个大一些的院子,能规划出二百米的跑道……公社能提供盖房子用的砖瓦、木料、水泥等建筑材料,可是建房所需要的人工就要由你们生产队负担了……”   “没问题!”朱干事话音才落,小春婶儿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们生产队小学的院子本来就大,我再把东边那块空着的宅基地划给小学,足够盖新教室了;公社提供建筑材料,盖房子当然我们生产队出力,只要砖瓦、木料运来就立即开工,保证不耽误学生们开学!”   “嗬!你这个女队长还真干脆!”罗书记就笑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你总要与社员们商量商量,不如过几天给我们回信?”   “商量自然要商量,总要讲民主的。”小春婶儿麻利地说:“不过,不用再等,我现在就召开社员大会,请罗书记给大家介绍一下情况,现场表决,今天就把事情定下来!” 第138章 跃进回家   小春婶儿一向风风火火, 只一会儿功夫就将红旗九队的社员们召集到了队部,先前罗书记和朱干事介绍了情况, 自己又走到前面说:“我们九队是公社最偏远的生产队,也是最小的生产队,不过我们靠着自己的双手成为工分最高的生产队,现在还是出了两个大学生的生产队!”   “眼下又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落到了我们的面前,只要我们出工出力,公社的中心小学分校就建在我们生产队,我们的孩子们就可以在家门口上学啦!”   “把小学留在九队,我们九队的孩子们还会像过去一样, 无论升学、招工、参军都在公社里名列前茅……”   最后她高声问:“大家是不是要答应啊?”   “答应!”   “当然答应!”   “在我们生产队建小学,我们出工还不是应该的!”   红旗九队的小学这几年没少经历变化, 最初撤掉高小时还有人懵懵懂懂,后来的经历早使得大家明白了, 每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孩子是所有人的希望,把小学建在本生产队实在是很大的优势。   何况公社还会出砖瓦木料,九队只要出工出力就行了。   当然也有个别反对的, 吴寿山, 也就是先前的吴队长就不赞成, “既然是几个生产队的学校, 为什么我们红旗九队的人多出力?太不公平了!”   小春婶儿也不理他, 只又问:“还有反对的吗?”   再没有人了。   万寿山就赶紧说:“万彩凤没在生产队,她要是在, 一定也会反对!”   便有人说:“万彩凤跟着二龙住到了化工厂,将来曾孙子生下来就是城镇户口,再不回来上小学,当然不管生产队里有没有小学了。你们吴家没跳出农门,总要世世代代在九队里住着的,你家小儿子上了中学,可还有孙子呢,难道你就不为孙子着想?”   吴寿山就涨红了脸,提高了声音,“我可不像你们那样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家,我是考虑到整个生产队!”   “嘻嘻嘻,你不自私?我们自私?”社员们像听了笑话一样都笑翻了天,“整个生产队最自私自利的就你呀!”   “就因为小春婶儿当了新队长,只要她说东你就说西,这其实也是自私!”   吴寿山再说了句什么,可大家都没有听,因为队长在上面已经大声宣布了,“民主还要集   中,生产队里大多数人都同意了,事情也就这样定下来!”说着留下了学校和队部的人,再加上杨瑾,“我们陪着罗书记和朱干事看看怎么扩建学校,只要公社的砖瓦木料到了,就开始盖学校!”   红旗九队地多人少,宅基地也富裕,特别是队部和学校旁的中心地带,先前只批过知青点儿,后来吴队长给儿子批了一块,其余的都保留着,如今就在学校的东墙外划进一片地,如此施工也容易,只要拆了东墙就可以扩建,其余的几面墙都不必动。   新划的地上盖三排红砖房,每排两间教室,五个年级各一间,多余的一间做办公室;原来的旧校舍存放教具杂物等;操场扩大了,正好再放两个篮球架子两个双杠——朱干事答应从公社的教育经费里拨……   所有事情都商量好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小春婶儿就笑着说:“走,到我家吃饭去,我没让家里额外做好吃的,就请罗书记和朱干事尝尝我们农家日常的饭菜!”   “我就喜欢吃农家日常的饭菜。”罗书记与朱干事笑着向小春婶儿家走去。   鲁盼儿原打算请罗书记和朱干事到自家吃饭的,见小春婶儿又抢在了前面,才要说话,却被小春婶拉住,“你们俩口子也一起去,大家再说说话!”   “小春婶儿,你可真快!”   小春婶儿很是得意,“不快怎么能行呢!”又向鲁盼儿眨一眨眼。   罗书记便转回头笑问:“小春队长是怕八队反悔?”原来他虽然没有看到两人使眼色,却猜到了她们说的并不只是这顿饭。   “那是当然!”小春婶儿爽快地承认,“今天不管多晚,也要把学校的事定下,八队就是反悔了也来不及了!”   罗书记和朱干事就都笑了起来,“就算八队反悔了,我们也不会朝令夕改。”   “那我就放心了!”   正是农家晚饭时节,吴九爷家里早做好了饭菜,大炕上用两个炕桌拼在一起,大铝盆盛的烀玉米、烀茄子、烀土豆,又有园子里刚摘的小白菜、小生菜、水萝卜、黄瓜、青椒……再加上一大碗鸡蛋酱。   小春婶儿就招呼大家上炕,“没什么好的,随便吃点儿吧。”   罗书记就与吴九爷坐到了炕里面,先拿起了一根玉米,“这时节嫩玉米最好吃了,比大米饭强多了。”   朱干事也笑着说:“你们家的玉米可真早。”   “自家园子里伺弄得经心,也就熟得早。”吴九爷正说着话,见小儿子修义端进来一盆毛豆,接过来放在罗书记和朱干事面前,“快尝尝。”   黄豆还没完全长成时豆荚是绿的,因为外面一层细细密密的毛,俗称毛豆,味道又香又清新,十分可口。   罗书记却不动手,“怎么煮了毛豆,多浪费呀!”   毛豆好吃,可在社员们很少煮,就是因为吃了浪费,一大盆毛豆一会儿就能吃光,要是等到黄豆成熟,任谁也不能一下子吃掉一盆黄豆的。   吴九爷就说:“自家园子里种的,每年也只吃一次半次的,尝个鲜吧。”   既然这样,罗书记也就罢了。   鲁盼儿抿嘴一笑,这顿饭看起来平常,但其实吴家还是用了心思的,不说这时节的嫩玉米和毛豆,只那碗炸酱里放的鸡蛋比平常都多!小春婶儿一心想让罗书记和朱干事吃得好,可又不显山不露水的,还真本事!   夏日天长,罗书记和朱干事走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小春婶儿和大家送到大路边,又道:“明天我们就开始动工,把学校的东墙拆了,再挖出地基,公社也早些把砖瓦木料运来,别耽误学生们开学呢!”   “我们明天就联系砖场买砖,”罗书记和朱干事上了自行车,向大家挥着手,“你们放心回去吧!”   第二天小春婶儿一早就招集社员们开工建学校,又向大家说明了,参加劳动的,与农活儿一样计工分。   向东、建国等人便都说:“给自己村里盖学校,大家自然有力出力,不计工分也不算什么。”   一些社员们也说:“可不是,小学建在九队,刮风下雪,孩子们都少遭罪呢。”   “公社给砖瓦木材,我们只出点力,又算什么。”   “只要我当队长,给集体出力的,都不能白出!”小春婶儿定下的事儿,轻易不会改。   大家都愿意给集体出力,但因为计工分,来的人还是格外多,力气大的壮劳力拆墙、挖地基,、计十个工分;运土的计八个工分;割草的学生们计五分六分——昨晚小春婶儿带着部队的几个人计算了公社答应的砖瓦数量,只够盖教室的,却不够围墙,因此还要打些土坯,而打土坯里要掺些干草,现在正要割出来晒上……   鲁盼儿如今的身体情况是做不了什么的,可是她是学校的老师,大家都在为建设学校出力,她怎么也在家里歇不住,便去队部里帮忙烧绿豆水。   三伏天里,又是重体力活儿,队长怕有中暑的,便每天从队里的提留中拿出两斤绿豆,派了两个妇女煮了绿豆水给大家喝。   鲁盼儿正在队部院子里临时搭的灶台前忙着,就听有人在身后叫自己,“姐,我回家了。”   “跃进!”鲁盼儿猛一回头,果然正是穿着军装的跃进,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回来了?”   先前得知跃进考上军校时,鲁盼儿便以为他会回家探亲,还写了信问,得知部队有任务只得罢了,如今见他回来真是又惊又喜。   “任务结束后首长就给我们放了探亲假,再写信肯定来不及了,我就直接回来了。”跃进接过姐姐手里的柴火放进灶旁,又向陈婶儿和王大娘招呼,“婶儿和大娘好。”   不待鲁盼儿说什么,陈婶儿和王大娘就都催她,“跃进回来了,你赶紧回家去吧。”   学校那边大家也听了消息,都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了出来,“跃进回来了!”   跃进也笑着跟大家打招呼,尤其是建国,两人从小就在一起玩儿,格外亲热,抬手拍了过去,“真是好久不见了。”   建国却闪了一下,躲开跃进的手,“我正挖地基呢,一身的泥,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为了回家,特别换了身新军装,是要爱惜,”跃进笑着,阳光灿烂,“我就回去换了家里的旧衣服与大家一起干活儿。”   大家就纷纷笑道:“鲁跃进过去就爱劳动,现在还是没变。”   建国便笑着向跃进说:“你还是先回家歇歇吧。”   “还是建国说的不错,”小春婶儿摆摆手,“跃进参军三年才回家探亲,先让他回家休息休息,晚上我们再过去说话。” 第139章 想问什么   自从见到跃进, 鲁盼儿的笑容就一直收不住。   空军的军装与最常见的陆军不一样,上绿下蓝, 格外好看,而穿着军装的跃进身姿笔直,英武不凡,他在部队里成长了,出息了。   丰收和丰美听了消息也跑回来,见了哥哥就亲热地扑上去,一左一右地围在跃进身边问东问西。   唯有小梓恒对这个突然冒出来舅舅有些陌生,按妈妈教导叫了声“大舅”便只睁大一双眼睛看着大家说笑。   跃进看着第一次见面的小外甥, 说不出的喜爱,赶紧打开挎包, 从里面拿出一个大苹果送到梓恒面前,“喜欢吗?”   黄绿色的苹果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红旗九队这边并没有这样的果子,梓恒第一次见到,自然很喜欢,抱着苹果笑了。   跃进就笑着扛起梓恒, “走, 我们回家吃苹果!”   黄元帅苹果甜甜酸酸的, 还有一种特别的醇香, 大家一边吃一边听跃进讲空军里的事, “……跳伞其实并不难,只要不紧张, 按照教程很顺利就落地了……我当然跳过,还跳过好多次呢……我们伙食特别好,有专门的厨师,就是要保证大家的营养,饭后还有水果,这些黄元帅就是部队发的,因为回家,司务长就多分我一些……”   鲁盼儿看着弟弟,他讲了许多有趣的故事,还有许多见闻,只是没有提到一句在空军有多辛苦。   自己的弟弟就是这样的人。   生产队的社员们吃过晚饭也陆续过来,尝尝跃进带回来的黄元帅苹果,再听他讲讲空军的事儿……大家走了,一家人又聊了许久才休息。   跃进可是离家三年才回来的,着实想念呢。   鲁盼儿躺下时还笑,“跃进真的出息了。”   “你说我和跃进比起来谁更出息呢?”   鲁盼儿转过头,杨瑾正盯着自己看呢,脸上还带着一丝委屈。   “你丢不丢人呀,跟跃进争宠?”   是有点丢人,可是杨瑾心里酸溜溜的,鲁盼儿一整天都围着跃进转,看都不看自己,他不由自主就问了出来,此时赶紧找了个借口,“我不过就是想让你客观地评价一下我和跃进。”   客观?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弟弟,能客观吗?鲁盼儿真想一巴掌拍过去,提醒丈夫,弟弟还曾经是你的学生呢!但是她心思一转,却将手轻轻落在丈夫的脸上,以前他从不这样,对跃进和丰收丰美比自己还要关心体贴呢,现在吃醋正是因为跃进长大了呀。   还真有趣儿。   鲁盼儿就问:“跃进回家我高兴,你回家我高兴吗?”   当然了,“高兴。”   “跃进回家我炖了鸡,你回家吃到鸡肉了吗?”   当然,“吃到了。”   “跃进回家大家一起聊到半夜才睡,你回家我们聊没聊天?最后什么时候睡的?”   今天是一家人聊到半夜,自己回家时一家人却是按时睡下的——不,确切地说,比平时提早歇了,然后夫妻二人聊到了半夜。当然,还有一些事儿只能做却不能说出来。   杨瑾一抬手把灯拉了,把妻子揽在怀里,“早点睡吧。”   鲁盼儿才不睡,笑着问:“想通了?”   “什么想通不想通的?”杨瑾赶紧否认了,“我不过想让你评价我和跃进而已,你不说就算了。”   鲁盼儿半开玩笑地说:“其实评价你们俩也不难,第一长得都好看,一个文雅里透着坚毅,一个英武中不乏书卷气;第二人品性格都好,一个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一个直率豪爽,光荣的解放军;第三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古人说文成武就,哎,你说,是不是就在形容我们家?”   “前两条还差不太多,最后一条说得早了些。”杨瑾笑笑,“我和跃进才上大学,还要努力才能达到你的评价呢。”   “所以,”鲁盼儿又加了一句,“你们一定要好好努力,让我最后一句评价落到实处。”   “我们一定会让你的评价实现,”杨瑾反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好男人。”鲁盼儿笑了起来,“对不对?”   “不对,”杨瑾吻了吻妻子,“是因为你,我们的亲人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喂,这样的评价可有点过了吧?”   “恰如其分,一点儿也不过。”   “那我可信以为真了。”鲁盼儿便靠着杨瑾,“睡吧,果真晚了呢。”   跃进果然在第二天就参加到九队的劳动中,他本就是勤劳肯干的人,在部队锻炼几年身体比过去还要强壮,挖地基、打土坯、运砖石……样样都要排在第一。   社员们对他特别好,也特别关心,到处都是赞扬他的声音。   鲁盼儿来送绿豆水,根本不必操心他,早有人抢在前面送了过去,便倒了一碗递给杨瑾,在他身边坐下悄声说:“大家对跃进可真热情,连我都觉得有些妒嫉了。”   跃进考上军校,将来会成为光荣的飞行员,不过杨瑾也不差呀,他已经是大学生了,而且还是中国最有名的燕京大学的学生,可大家的关注点为什么却都在弟弟身上?社员们对跃进的好太过了,相比之下便有些冷落了杨瑾。   这实在没有道理,鲁盼儿都替丈夫有些不平了呢。   而且,这次鲁盼儿觉得自己完全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没有一点偏心。   可杨瑾没有半点儿不满之意,接过绿豆水微微一笑,“你居然没看出来?”   “看出什么?”   “大家为什么对跃进特别热情?”   就是没有道理呀。鲁盼儿想了想,“也许跃进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跟自家孩子差不多吧。”   杨瑾笑得很特别,“你再想一想。”   恰好这时坐在跃进身边的王大娘笑着开口说:“你还记得我娘家侄女吗?名叫夏玲的,你参军那年夏天她到我家里住了半个月,还跟你们到水渠那边玩,现在她已经到化工厂上班呢……”   杨瑾便向她眨了眨眼睛,“现在明白了吧。”   噢!鲁盼儿果然明白了,原来大家想给跃进介绍对象!   其实这两年陆续有人向自己提起跃进的亲事,自己问了跃进后便都回绝了,没想到这一次跃进回家,大家又动了心。   现在围在跃进身边的,可不都是家里有年纪相仿的女儿、妹妹、侄女、外甥女的人!   鲁盼儿说不出的骄傲,自己的弟弟真是优秀,才能这样被人看中。然后,她就见跃进茫然地摇了摇头,“夏玲?我记不得了。”   跃进没心没肺的样子还真挺好玩儿。鲁盼儿就笑了,却又逗杨瑾,“昨天你酸酸的好没道理,今天才应该吃点醋呢。”   杨瑾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是有主儿的男人,不能乱吃醋的。”   鲁盼儿又笑,忽然推杨瑾,“快看!”   原来宋向东的妹妹拿了一条雪白的毛巾递给跃进,“擦擦汗。”   因为参加劳动,跃进便换了家里的旧衣服,因为热早将汗衫脱了,光着膀子干活儿,一身的汗和灰混成了泥,接过毛巾擦了几下,顺手传给建国——两人在一起干活儿,身上的泥水也相差不多,建国再擦几下,之后递给身边的另一个小伙子……   擦了汗的确舒服多了,他们谁也没发现向东妹妹的脸变得难看了,倒是在一起商量着,“把刚挖出来的那块大石头太碍事了,我们一起抬出去吧。”   看着一心抬石头的跃进,鲁盼儿就问杨瑾,“你说跃进是不是还没开窍?”   “也许是吧,”杨瑾沉思了一下,“但也许他心里早有人了。”   想想杨瑾也曾经像瞎子一样看不出章丽雯的心意,而是心心念念想着自己,鲁盼儿的嘴角又翘了起来,“我晚上问问他。”   吃过晚饭,杨瑾去厢房里看书,鲁盼儿便打发丰收丰美带着梓恒出去玩儿,拉着跃进坐在身边,“部队里有女兵吗?”   “有。”   “女兵做什么呢?”   “做什么的都有——卫生院的医生护士,通迅连的通迅兵,还有广播站的播音员——我们空军还有女飞行员呢!”   “你跟女兵们时常在一起说话吗?”   “不,”跃进摇摇头,“部队纪律很严,大家各自在自己的连队,不会没事儿凑在一起说闲话的。”   “那部队里还有别的女子吗?”   “也有,”跃进只当姐姐好奇,就笑着告诉她,“部队里有随军的家属,我们队长家的嫂子就在部队大院里住,她是四川人,还请我们吃回锅肉了呢。”   “部队大院里一定有许多姑娘家吧?”   “应该有吧,”跃进不大肯定,“我只去过队长家,他家与建国家一样,有五个儿子,没有女孩儿。”   鲁盼儿有点儿心塞,打起精神又问:“那部队外面是不是也有许多女子呢?你是不是有关系不错的?”   “部队外面就是生产队,当然有男子也有女子,不过,我在部队院里很少出去,训练就很累了,还要看书。”鲁跃进终于觉得不大对了,便疑惑地问:“姐,你想问什么呢?”   “嗯,跃进,你也不小了,跟你一起长大的建国已经结婚了,所以呢,我,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子了?”   “没有!”鲁跃进立即否定了,接着涨红了脸,“姐!我还小呢——我去跟姐夫一起看书去了!”说着一转身人就没影儿了。 第140章 重任在身   跃进的事, 鲁盼儿悄悄与杨瑾说:“你说他脸红什么?到底是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呀?”   跃进果然是红着脸跑过来与自己一起看书的,杨瑾摇摇头, “跃进年纪不大,心思又单纯,这几年在部队训练的同时还一直坚持学习,恐怕真没有吧。”   虽然自己问清楚了,跃进在部队里基本没有机会接触女子,但鲁盼儿还是觉得不大对,“那就奇怪了……”   杨瑾拍拍她的头,“一定是你想多了。”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但是鲁盼儿很快发现跃进警醒地拉开了与女子们的距离,他整天与建国在一起——公社的木料运到了, 建国被抽出来做木工活儿,他主动要求跟着打下手, 便与众人们分开了。便是有人过去搭话,他也只是简单地回答一两句就躲开,特别是对年青的女子。   木工活儿用的是过去的教室,如今里面的桌椅都挪了出去, 摆着许多木头、木板, 又有斧子、锯、墨斗……满地都是刨花, 旁人过去很碍事的, 再加上跃进的态度很明显, 九队的社员们也都看得清楚明白,谁家的姑娘都是要脸面的, 于是给跃进说对象的事就像一阵风一样吹了过去,似乎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鲁盼儿暗暗点了点头,跃进是长大了,处事也有分寸了。   九队的社员们在小春婶儿的带领下几天就将地基挖好了,可是砖瓦却依旧没有按说定的时间送来,小春婶儿就有些着急,叫了宋向东,“你骑车去公社问一问,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宋向东走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气得满脸通红,衬衫上的扣子还掉了几颗,“原来公社今天早上派了拖拉机给我们送红砖,却被八队拦在大路上!他们想把分校重新挪回八队,要将红砖直接卸在那边——我与他们打了一架,怎么也打不过一村人,就先回来报信了!”   “八队的人还真是不要脸!”听了消息社员们纷纷骂了起来,“当初他们不愿意扩建小学,不愿意出工出力,九队一答应,他们就又反悔了!”   就有人提议,“我们过去把砖抢回来!”   “对!那本来就是公社给我们的!”   大家吵吵嚷嚷的,建国和跃进也从教室里被引了出来,“怎么了?”   陈建国一向对八队有心结,父亲去世与八队的水利工程有关,哥哥娶了个八队的嫂子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他一直憋着一口气呢。眼下听说生产队的砖被八队抢了,岂能容忍,他眼睛一瞪,头发都立了起来,跑回到教室里拿了一根方方的长木棍,一声大喝,“走,我们打过去!”   小春婶儿去拦,哪里拦得住,只见他像一头犯了犟脾气的牛一般冲了出去,宋向东等几个年青人早跃跃欲试,如今马上跟着建国向村口的大路上跑,急得陈婶儿和宋春妮在后面一叠声地喊,“建国,建国,回来!回来!”   还是跃进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建国,别冲动!”   跃进力气大,建国想挣怎么也挣不开,这时大家都赶了过来,小春婶儿就点着他的头说:“建国,你现在可是上有母亲,又娶了媳妇,说不定没多久还会有孩子的人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你娘、你媳妇、你家孩子怎么办!”   一句话把建国说得低下了头,也不再挣着往外跑了。   小春婶儿就又说宋向东,“你是村干部,又是民兵队长,竟然带头去打架,我看你的民兵队长别当了!”   宋向东也不嚷着打到八队去了,只是到底还是不甘心,“那红砖怎么办?就被八队抢走了?”   “砖是集体财产,谁也抢不走!”小春婶儿说着,却摘下系在头上防灰的头巾,“我回家换身衣服去八队跟他们讲道理,再不行去公社找罗书记。你们也别闲着,接着打土坯。”   “我陪你去。”宋向东赶紧说:“八队出来了一大群人,你一个人怎么能讲得过他们。”   “讲道理又不是打架,人多有什么用?”小春婶儿一摆手,“你去了反倒容易打起来,留在队里带着大家打土坯!”   小春婶儿的丈夫吴修义就说:“我陪你一起去吧。”毕竟不放心媳妇儿一个人去八队。   “不用了。”小春婶儿也不同意,修义是好人,也能干,脾气也好,可讲道理却不行。   “我陪队长去。”跃进站了出来。   “行!”这次小春婶儿马上答应了,“跃进,你回家换上军装跟婶儿一起去八队讲道理。”   “对!”大家都点头,“跃进去最合适。”   解放军可是全国人民的楷模,跃进又是最了不起空军军校学生,有他去,事情一定就能解决了。   小春婶儿和跃进换好了衣服,推了自行车才要出门,就见田翠翠骑着自行车来了,还没下车就笑着说:“队长,是要去八队吧,先别走,我们说说话。”   田翠翠人缘一直很好,小春婶儿也曾请她帮忙买过东西,此时便笑,“怎么是你来了?”虽然田翠翠是十里八乡的名人,但她一直被八队的村干部们排斥,不想她倒是替八队出头了。   “我毕竟是八队的社员。”田翠翠停了自行车,却拍拍跃进的肩膀,转头向鲁盼儿笑着说:“你家跃进真长大了,出息了,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跃进赶紧退后一步,站到姐姐身边,低声叫人,“田翠翠。”   鲁盼儿感觉到跃进的不服,其实大家本来是同学,因为自己与田翠翠是好朋友,所以田翠翠对着跃进便拿出一副大姐姐的神情。不过,很显然,田翠翠也是借此与大家缓和气氛呢。于是她笑着说:“你这时候过来,自然是重任在身,赶紧到队部里坐吧。”   大家进了队部,小春婶儿就问:“翠翠,你既然来了,有什么话只管说。”   “我前几天去了省城,今早才回来,没想到家里就出了这样的大事!”田翠翠就说:“要不是我爸我妈我弟弟也都跟着拦了拖拉机,犯了错,我才不管呢。”   原来田家的人都参加了,田翠翠不得不出面的。   大家便听田翠翠又说:“建中心小学分校的事,我们队里是有许多困难,不过队长并没有与大家商量,直接回绝了。那天拖拉机给九队送了一车木材,社员们看到才打听了缘故,大家议论起来,那些困难又不是不能克服的。而且,越是商量,越是觉得把小学建到八队才最合适——要知道当初公社就是那样决定的,自然有道理。”   因为背靠大山,红旗七队、八队、九队三个生产队一字排开,八队正在中心,所以公社决定中心小学的分校建在那里,方便三个生产队的孩子上学。   小春婶儿只能点了点头,“没错儿,原本公社为大家着想才这样决定的,只是八队不同意才挪到我们九队。”   “我明白,”田翠翠点了点头,“我可不是不讲理的人,八队既然已经回绝了,就不应该反悔,尤其不应该把运砖的拖拉机拦下。”   大家就问:“既然这样,八队为什么还不放拖拉机过来呢?”   “因为我还是想替八队争取一下,把中心小学的分校建在八队,”田翠翠认真地说:“八队毕竟在中心位置,小学建在那边更合理一些。”   “可是我们九队已经开始施工了,”小春婶儿指了指了学校方向,“学校的东墙已经拆掉;地基已经挖好;挖出来的土又打了土坯,准备建院墙;还有桌椅、黑板都开始做了……”   学校院墙拆掉的一段正对着路,田翠翠走过时自然看到了里面的情形,“我都知道——不过,如果九队同意,八队可以补偿,我担保,一定不会让九队的社员们吃亏!”   鲁盼儿陪着小春婶儿和田翠翠进了队部,本想退出去,可是许多社员们早跟了过来,站在门口听着里面说话,里外三层的人堵住了路,她想出也出不去,只能站在一旁听着。   总归是九队的大事,大家都关心着呢,而小春婶儿也没有回避大家的意思。   听到了这里,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道理,先前全都在九队这边儿。可是,田翠翠简简单单几句话,已经将局面翻转了。   当年不敢跟万红英斗嘴,被抓到偷偷卖菜时痛哭流涕的老同学已经变得十分强大,说起话来不急不慌,句句在理,鲁盼儿笑着倒了水,“翠翠,队长,你们先点水润润喉。”她要替小春婶儿争取一些时间,田翠翠的话不好回呢。   小春婶儿喝了水,放下茶缸,“翠翠,你说的都不错,可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第141章 儿女双全   八队的队长和村干部都没有出面, 却让田翠翠一个姑娘家来了,真是好算计!   红旗里许多人都请田翠翠帮过忙, 大到缝纫机、收音机、手表这些贵重物品,小到肥皂、豆油、白糖之类的日常家用。   先前有人还会顾及投机倒把名声不好,不愿意与田翠翠来住,但这两年形势变化很快,上面早不管这些事了,所以田翠翠的生意便更好了,差不多就是公开的。   田翠翠一向热心,还特别有信用, 大家都愿意与田翠翠交好。   小春婶儿自己与田翠翠关系很不错,也请她帮忙买过几件紧俏商品。可是, 此时的她没有一点儿犹豫,很坚定地拒绝了田翠翠, “若是自家的事,我可以让一步,但是九队的事,我不会让的。”   “生产队是九队所有社员的, 我被选为队长, 就是要替大家挣利益。小学建在九队, 往小里说九队的孩子们上学就在家门前, 每天不必顶风冒雪走上半晌, 往大里说还会影响九队将来的发展,现在就是罗书记来了, 我也一定要坚持把中心小学的分校建在我们九队。”   “其实九队这么快开始建学校,就是为了防八队反悔,甚至公社那边反悔。”小春婶儿索性说出了心里话,“小学就建在九队了,谁也挪不走!”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田翠翠叹了声气,“只是不甘心,还是要问出来。”   小春婶儿就说:“那是因为你毕竟是八队的社员,还是偏心八队。”   田翠翠无可奈何地苦笑了,却点了点头。虽然八队错了许多,可是自己总不能不管,“那么,今天的事就过去了?”   “当然过去了,只要八队放拖拉机过来,我们九队不再追究了。”   如果九队不追究,公社那边也不至于严肃处理,再给司机师傅道了歉,事情就过了,田翠翠虽然没能把小学抢回去,但也完成了一项任务,便站起身笑笑说:“我先回去了,让拖拉机赶紧把砖送过来。”   鲁盼儿见田翠翠虽然笑着,但其实只是勉强装出笑脸,心里应该很沮丧,便拉着手送她出门,“翠翠,学校的事你已经尽了力。”   “我知道的,”田翠翠虽然失望,可她这几年经历的挫折实在太多了,承受能力自然是极强的,感觉到鲁盼儿的善意便点了点头,“九队还真幸运,有小春婶儿这么好的队长。”   “我也这么觉得的。”   “八队的人心从来都不齐,就连选队长也各怀心思,结果选出来的队长就是这么个糊涂虫!”田翠翠说着压低了声音,“今天截拖拉机的事恐怕是万红英爸爸鼓动的,偏偏八队的人就上了当,主动往火坑里跳。”   截拖拉机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没有小春婶儿不许大家闹事,没有田翠翠主动过来商量,两个生产队的社员们说不定已经打一架了,甚至还会出一些更糟糕的事!   鲁盼儿突然觉得后怕,“幸亏你今天回来了。”   “所以阻止了出大事,我也应该知足了,想把学校挪回去就是贪心。”田翠翠摆了摆手,“你回吧。”说着骑上自行车走了。   没一会儿,公社的拖拉机就开进了九队,大家把砖卸了下来,也不必队长催促就开始盖教室——这时候大家更深刻地认识到把小学建到九队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也就更加珍惜了。   教室早些盖好,才不会再有变化!   社员们干劲儿十足,将小学建得格外整齐漂亮。三排崭新的红砖青瓦房;新立起笔直的旗杆,鲜艳的红旗在上面飘动;操场垫了土又用石碾子碾得平平的,再划了雪白的石灰跑道……总之,这是大家见过最美丽的小学,据说比公社新建的中心小学还要好看呢。   公社又选派了中学的郑勤老师当分校的校长,他先前也是民办教师,刚刚在师范学校经过半年的培训,转为有编制的正式教师。   郑校长家在七队,任了校长后当天就来到杨家,笑着与杨瑾聊天,他们曾一同在公社中学任教,很熟悉的。   鲁盼儿便泡了茶水送来,“郑校长,恭喜你呀。”   民办教师转正是很难得的事,而且郑勤又升为校长,更是可喜可贺,他自己也很高兴,“我当了二十多年的民办教师,总算转正有铁饭碗了。这次朱干事跟我谈到中心小学的事,我想着虽然从中学到小学,但工资待遇都是一样的,离家还近,就答应了。”   “我也觉得挺合适的,”鲁盼儿笑着说:“先前几个生产队的小学都很不正规,这一次成立了中心小学分校,又派你来小学当校长,就是要把教学真正抓上去。”   “正是,”郑校长点头,“这半年多,县里在教育上下了不少工夫,派了许多教师参加培训,又增加了农村民办教师转正名额,还要组织统一备课,各公社评比交流等好多活动,我可是领了任务来的。”   张县长相信科学,重视教育,恢复高考后他严抓教育,大力增加这方面的投资,鲁盼儿也曾有机会参加培训转为正式编制教师的,可因为怀孕放弃了。于是她衷心地祝福郑校长,“我们二分校一定样样排在前面!”   “全公社两个大学生都出自九队,二分校这次又建在九队,我来了首先就要保持过去的成绩!”郑校长满身干劲儿,“今天我过来也为了工作——鲁教师,我正想找你商量这学期怎么排课呢。”   鲁盼儿眼下的情况,恐怕开学前就会生了,肯定会耽误课的,她自己也早有打算,“郑校长,我原本也要找你,现在分校已经有足够的老师了,正好每人负责一个年级,这学期的课就别排我了。”   情况确实如此,新小学重新整合,正好多了一名教师,而鲁老师恰好不能上课,她还没有参加假期的民办教师培训和统一备课——郑校长就笑着说:“鲁老师先在家里休息,等身体恢复了再回学校,这学期就不教主课了,只负责劳动、美术、音乐、体育等辅课,再管管校务,还能轻松些,下学期我们再根据情况重新安排。”   民办教师没有产假,上课就继续当老师,不上课就回生产队劳动,郑校长这是照顾自己呢。   但是鲁盼儿不愿意被照顾,几门辅课和校务工作量并不大,每位老师分管一样很轻松的,事实上农村的小学里从来没有专门的音乐、体育等辅课的老师,“谢谢郑校长。不过,我可不能不干活儿白领工资。”   杨瑾也笑着说:“我们多领一份工资,就要从社员们身上多扣一份钱,还是不必了。还有,鲁老师现在的情况上课太辛苦,我也希望她能借此机会在家多休息一段时间,这学期就不上课了吧。”   都是一个公社的,郑校长了解杨瑾和鲁盼儿的情况,也知道他们夫妻人品好,不想占几个月工资的便宜,就笑着答应,“那鲁老师就先停一学期的课,下学期再回学校。”   民办教师队伍并不是很稳定,经常会有人转行干别的,再有就是女老师怀孕生孩子也要休息。鲁盼儿爽快地答应了,“以后学校缺老师的话,我当然再回去。”   “就这么说定了!”郑校长很满意。   鲁盼儿和杨瑾也高兴。   八月中,鲁盼儿如愿生下了一个粉嘟嘟的女儿。   毕竟是第二胎,要比生梓恒时顺利得多。   “真是妈妈的乖宝宝!”鲁盼儿生了孩子精神还好,看着包在襁褓间的女儿拉住杨瑾,“有了她,什么都是值得的。”   为了小女儿,鲁盼儿牺牲了上大学的机会。杨瑾在得知实情后,也曾反复思考,如果是自己会怎么选择?过去他一直没有想通,现在抱着小女儿,感慨不已,“母爱太伟大了!”   “自己的孩子,比什么都重要。”鲁盼儿轻轻抚过女儿的嫩滑的小脸。   “呀,她对我们笑了!”杨瑾惊喜地叫了起来,“眉目婉约,巧笑嫣然,实在太美了!她一定知道我们都爱她,不如就叫她梓嫣吧。”   “很好听的名字。”鲁盼儿笑了,“把她放在我身边,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以后我们可是儿女双全了。”杨瑾兴奋得睡不着,躺在鲁盼儿身边,“我们要好好培养两个孩子,让他们比我们还要幸福……”说着突然发现妻子睡着了,哑然一笑,在她的额上轻吻,“我爱你!永远永远。”   丰收和丰美经历了梓恒出生,有了见识,不再说好笑的话了。倒是梓恒一觉睡醒后看着家里多了一个小妹妹,又是好奇又是喜欢,围着小妹妹打着转儿,半晌又问妈妈,“小妹妹怎么一直睡觉不理我?”   “梓嫣还小呢,”鲁盼儿看儿子又看看女儿,知足地笑了,招手将儿子抱在怀里,指着女儿说:“等她长大了,你就可以带着她玩。”   “小妹妹,你一定要快些长大呀!”梓恒就叮嘱睡着的梓嫣。   “让妈妈多休息,”杨瑾笑着将儿子抱了过去,“来,爸爸教你认字。”杨家的孩子都是从小认字,如今梓恒稍大些,他便做了些卡片,写了些常见的汉字给儿子看,不知不觉的,小梓恒就认识了几百字。只是他现在太小,手还没有长成,不能学写字。   “我天天休息,哪里能累呢。”鲁盼儿说着,歪着头看杨瑾教儿子,生产队里男人很少有管孩子的,他却不一样,只要在家,总会分出许多时间给孩子,用心培养。想来,公公婆婆就是这样教杨瑾的,才将他培养成如此优秀的人。   如今梓恒虽然小,可很显然已经比同龄的孩子要聪明懂事了,将来也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出色。   而梓嫣,有这样的父亲,也一定会幸福。 第142章 万事不顺   有了一儿一女, 杨瑾真是无比地快乐,无比地满足, 忙碌了几天,正准备给跃进写信报喜,却先收到了跃进的信——探亲假结束后他已经回部队,如今已经到了军校开始学习,同时他又给家里邮了二十二元钱,进入军校就是军官了,津贴比过去高了,跃进依旧只留下一元钱买日用品, 其余都邮回家中。   “跃进从小就犟,怎么说也不听!”鲁盼儿埋怨。   自家五口人, 倒有四个上学的,在外人看来日子很难, 但其实杨瑾有积蓄有奖学金,还有额外的收入;跃进在军校不花钱还可以领津贴;丰收丰美有一份抚恤金,生产队还会给一部分免费口粮;自己工资之外又做衣服挣钱,家里非但不艰难, 日子过得还不错。   但是跃进就是认准了要为家里尽一份力, 发了津贴就邮回来。也亏得空军供给标准高, 家里倒不担心他吃不好。   九月初, 送丰收丰美上高中后, 鲁盼儿就说杨瑾,“你也该回学校了, 耽误太多的功课并不好。我这边有蔡颖帮忙,并没有什么事的。”   “不行,”家里只剩下坐月子中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杨瑾怎么能放心,“等你出了月子我再返校,暑假前我已经向学校请了假。”   “蔡颖、陈婶儿和小春婶儿都能来照顾我,你难道不相信她们?”   “我相信她们,可是我一定要亲手照顾你和女儿。”杨瑾温柔地笑着,“功课可以再补,可疏忽了你和孩子,就再不能弥补了。”比起妻子的牺牲,自己耽误些功课又算什么。   鲁盼儿知道他一向把把家人看得特别重,只得等出了月子再催,“你今天便走吧,耽误了半个多月的课,回学校还不知怎么起早熬夜地学呢!家里的事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眼下正是农闲,我也不上工,只带着两个孩子,还不是整日歇着。”   “答应我,缝纫活儿不要接太多。”   “知道了,一般的活儿我都推到别人家。”   “还有,农忙的时候不要逞强。”   “这个你更不担心了,”鲁盼儿就笑,“小春婶儿身为女人,自己要强,却特别知道女人的不容易,特别体恤,就是我想逞强,她也不能让的。”   “吃用上不要亏待自己和孩子。”   “等寒假你回家,一定会发现我们三个又白又胖。”   杨瑾其实还不放心,自己和跃进走了,丰收丰美在高中,平时家里只有鲁盼儿带着一双小儿女,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得再三拜托了小春婶儿和蔡颖后回了学校。   鲁盼儿说得容易,但其实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很辛苦的,可她一向最能干,且又会带孩子,非但不必大家照顾她,还参加了农忙,随后又开始收活儿做衣服。   不过,她还是庆幸这学期自己没有排课,上课时间是固定的,不比家务、做衣服,时间灵活得多。   转眼间到了年底,突然间知青返城的消息传来了。   九队里的知青一个个走了,唯有蔡颖的申请没有批准。   原来,按政策只有还保持知青身份的人才能返城,已经在当地落户安家,或者调到城镇参加工作的知青都不再算是知青,也就不能返城了。蔡颖正是因为结婚并在九队落户,才被回绝了。   “我早知道的,不论什么事,到我这里都不顺。”蔡颖垂头丧气地说。   消息是小春婶儿从公社捎回来的,她见蔡颖没精打采便赶紧劝道:“虽然不能回北京,可是留在我们红旗九队也不差呀。你现在正年轻,要是有合适的再找一个,一样把日子过起来。”   自从蔡颖与吴强离了婚,便陆续有人给她介绍对象,但是她却一个也不看,下了决心自己带孩子,此时依旧摇头,“结过一次婚,差点儿没了半条命,小豆儿也跟着遭罪,我是再不嫁人了。”   可是想到回城,她还是鼓起勇气,“我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我想回北京,我从小在那边长大,娘家人也都在那里,更重要的是我想带小豆儿回去。到了北京,我们就再不怕吴强的纠缠了。”   “只是,回北京城一定不容易。”小春婶推了一下鲁盼儿,又问:“你看这事能办成吗?”   鲁盼儿也觉得想改变结果很难,但是她嫁了知青,便更能理解蔡颖。红旗公社的这些知青们来自北京,他们心里一直都念着北京。过去没有机会也就罢了,现在只要有一线可能,他们都想重新回去。   蔡颖回北京的理由,比别人还要强烈呢。   “既然想回,总要努力争取。”   “对,我要回北京争取!”蔡颖一点点地理清思路,对于知青返城,红旗公社一律放行,真正卡住的是北京那边,“我去问他们,我现在已经离婚了,为什么不许我回家?”   蔡颖确实与其他落户在农村的知青不一样,她与吴强离婚成了单身,鲁盼儿便劝道:“不管能不能办成,你尽力去办,总归将来不会后悔。”说着把杨瑾的地址给了她。   小春婶儿也说:“你愿意去就去吧,我给你开介绍信——正好现在正是农闲,队里没什么活儿,还不耽误工分。”   第二天,蔡颖就带着小豆儿走了。   一个多月后,鲁盼儿才从杨瑾的信中知道她的消息。   原来蔡颖到了北京,找到杨瑾,还有钱进、赵新月等同学,又有她的父母兄姐们,大家一起去好多部门说明情况,恳请批准,最后她终于拿到了审批。   但是,小豆儿却没有被批准,按政策知青回城只能是本人,不律不能携带家属。   没有北京户口,就没有粮食供应。但小豆毕竟还小,口粮什么的,平时省一点儿也就够了,其余的事情再慢慢来。   所以,蔡颖很快就会回到红旗九队,办理户口转移,真正回到北京了。   杨瑾还告诉她,按照新政策,他虽然已经不再是知青,但毕业后户口却可以留在北京。等到鲁盼儿考上大学再毕业的时候,也可以因丈夫在北京而留下,于是他有意在北京买一处房子,可能很快就要用得上了。   北京的房子一向特别紧张,而且,绝大多数房子都是公房,由单位分给职工住,不能买卖。不过在钱进帮忙下,他在南城找到了一处解放前留下的老房子,房屋虽然旧了点儿,但还结实,位置也不错,又带了全套的家具,最重要的是这处房子是私房,可以买卖。   恰好,寒假就要到了,杨瑾就让鲁盼儿带着孩子们与蔡颖一同回北京,一家人团聚的同时,也将买房的事情办了。   若不是梓嫣还小,鲁盼儿早就跟着杨瑾到北京看看了,收到信马上下了决心,只等丰收丰美放假一家人就去北京。   梓恒、丰收、丰美听到要去北京,简直都要乐疯了,大家一起动手,收拾东西准备出远门。   蔡颖果然带着小豆儿从北京回来了,她给大家详细讲述她在北京的曲折经历。大家虽然提前知道了结果,可是心情还是跟着起起落落,最后又都替蔡颖高兴,这几年她过得不容易,如今能与其他知青一样回到北京回到家人身边,总归是很好的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蔡颖将她从北京带回来的果脯分给社员们,送给鲁盼儿的又比大家加厚了几倍,再将杨瑾请她捎给家里的东西交待清楚,便笑着与鲁盼儿商量,“我明天去公社办手续,想着顺路去襄平县买火车票。”   “好,”鲁盼儿将买票的钱交给她,又笑着说:“把小豆儿放我这里吧,你一个人出门轻松些。”   “我也这么想的。”蔡颖又笑着说:“杨瑾原想等放假后回来接你们一起过去,我就说很不必要,来回总要多浪费两三天时间,又要多买两张火车票,票多贵呀!我保证将你们平安带到北京。”   鲁盼儿也觉得不用杨瑾回来接,自己可是坐过火车的,虽然两个孩子都小,但毕竟有丰收丰美同行,就是没有蔡颖并不要紧,也笑道:“我们一起走就好了,让他到北京站接我们吧。”   “就是你不说,他也会来接你们的。”蔡颖笑了,“谁不知道杨瑾对你,对两个孩子都特别用心?”   “听说他在北京张罗买房子,还不是为了接你们过去——将来我们在北京一定要常来常往呀。”   蔡颖心情好,说话一直带着笑,“以后再聊吧,我先回去整理行李。”   第二天一大早她把小豆儿送来就出门了,下午回来时依旧兴高采烈的,“火车票买好了,后天的。”又给鲁盼儿看红旗公社的审批,“北京通过了,红旗公社也批准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将户口从红旗九队转出就行。只等小春婶儿把我的户口分出来,盖上生产队的章,拿回北京我就可以重新落户了。”   “你总说自己万事不顺,可见并不对,”鲁盼儿替她高兴,“这次的事情办得多顺利呀!”   “我也没想到,火车票买的就顺,四张票还是连号的;公社的干事也一点儿没为难我,直接盖章同意……”蔡颖笑着叫女儿,“小豆儿,我们现在就去找小春婶儿。” 第143章 落户风波   可是, 蔡颖所说的一向万事不顺,居然又应验了。   谁也没想到, 整个转户口过程中最容易办的一步却卡住了。   蔡颖离婚后和小豆儿的户口已经从吴家分了出来,单独算一户,如今蔡颖转到北京,只剩下小豆儿一个人,而小孩子不能单独立户口,只能落在别人家。   吴家听了消息,便赶紧找了过来,要将小豆儿的户口转到自家。   蔡颖当然不同意。   表面上吴家是争小豆的户口, 但其实他们还是想通过掌握小豆儿的户口留下蔡颖。   蔡颖离婚时的决绝,让吴家一度死了心, 开始为吴强重新找媳妇,他们原以为九队工分高, 吴家又是殷实人家,降低条件还是会有人愿意的,但没想到居然根本没有人答应。   不提吴寿山当队长时名声不好、吴红的丈夫又进了看守所这些烂事,只说吴强狠心故意打断亲女儿的胳膊, 就没有人敢嫁过来。   恰好, 蔡颖一直没有再嫁, 吴家重新生出了复婚的念头, 被蔡颖回绝了也没有死心。前些时候知青返城蔡颖的审批被退回来, 全生产队的人都替她难过,唯有那一家人个个高兴不已, 而蔡颖去北京的时候又满心以为一定不能成功,没想到蔡颖居然真要离开红旗九队了,他们便都急了。   蔡颖早不是过去心软好说话的人了,但是她怎么也舍不得女儿的,只要将小豆儿掌控在手心里,蔡颖一定会屈服。   可蔡颖坚决反对小豆儿重新落户回吴家,在队部里便与吴家吵了起来。这一架吵得很凶很凶,引得许多社员们都听了消息赶过去了。   鲁盼儿听了消息后也赶紧去了队部,蔡颖一个人对上吴家几口,可别吃了亏。   才进了队部,就见蔡颖与吴强对面站着,放了狠话,“拼着我不回北京了,也绝不让小豆儿重新回你们家的户口!”   社员们便都劝吴家人,“蔡颖嫁到你们吴家,下田、做饭样样不差,又给你们家生了一儿一女。你们家不但打得她掉了牙,还为了不让她考大学把小豆的胳膊打折了,着实理亏着呢。如今国家让知青回城了,蔡颖好不容易办下了手续,你们何苦又拦着呢?”   “正是,要说小豆儿是你们家的孩子没错,可是谁家能舍得生生把孩子胳膊打断了?你看,小豆儿现在见了亲爹一直躲在娘身后不敢出来,蔡颖怎么能放心把孩子户口重新落在你们家?”   先前吴家人还与蔡颖又吵又嚷,可队部里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气焰也就越来越低,一则他们也知道理亏,再则社员们都站在蔡颖一边。   吴寿山和媳妇便拉着儿子,“算了,我们回去吧。”   吴强却不肯,甩开父母冲到蔡颖面前,双膝一软就跪下了,“我早后悔了,求你别回北京了!一家人带着小豆儿和大壮一起好好过日子,我保证再不碰小豆儿一根手指头。”   如今小孩子过年都不兴跪着拜年了,一个大男人却当众跪地求饶,社员们都惊呆了。   于是,有人就被打动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次吴强是真心实意要改过了,就把小豆儿的户口落回吴家吧。”   “蔡颖,再给吴强一个机会吧,毕竟你们是一家人,两个孩子也不至于缺爹少娘的。”   可蔡颖一点儿也没有被感动,只冷冷地带着小豆儿向后退了一步,离吴强远了一点儿,厌恶地说:“就算我一辈子留在红旗九队,也不会跟你复婚!”   鲁盼儿暗自点了点头,听说先前吴强给蔡颖跪过,蔡颖也就心软回了家,如今他以为当众跪上一跪,蔡颖就会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吗?她走上前拉着躲在蔡颖身后的小豆儿,对坐在上边的小春婶儿说:“把小豆儿的户口落在我们家吧。”   小春婶儿摇了摇头,“户口不能随便落,按要求要先考虑亲属。”   吴寿山媳妇儿也赶紧声明,“我们不同意,小豆儿毕竟是我家的孙女儿,怎么能落在外姓人家呢……”   若是这样纠缠下去,小豆儿的户口落不下,蔡颖难道不能回北京了?鲁盼儿才要问,就见小春婶儿坐得稳稳的,理也不理吴寿山媳妇,眼睛却向门口望过去,便也转过头去看。   “让开,让开!”宋向东嚷着,在人群中分出了一条路,“九爷来了。”   鲁盼儿便明白了,原来小春婶儿在等吴九爷。   吴九爷进了队部,直接走到吴强面前,拿起烟杆敲打他的额头,“真是丢人!我们老吴家的脸都让你们一家丢光了!”又大喝了一声,“还不赶紧起来!”   吴强羞愧地站了起来,“九爷,我真心想留下媳妇一起好好过日子。”!   “先把媳妇打掉了牙,再把女儿打断胳膊,谁还敢跟你一起过日子?再过下去怕命都没了!”   “我错了,我一定改……”   “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当初不好好待人家,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蔡颖既然要走,你们也别再强留,强扭的瓜不甜。”吴九爷便对吴家三口人说:“小豆儿的户口就落我们家吧,我也是她的长辈。”   吴强一家便知道争不过了,个个低下头。   刚刚帮着吴强说话的人也都不响了。   “那我就把小豆儿的户口迁到我们家了。”户口的事队长不好强压着,小春婶儿便趁着大家吵架时叫宋向东悄悄把公公请来,此时麻利地帮蔡颖办好手续。   吴九爷转过头对蔡颖说:“现在小豆儿户口落我们家不过是暂时的,你回北京后一定想办法帮小豆儿在北京落户,让孩子成为真正的北京人。到那时,你再回九队转户口,我们家绝对不会为难。”   吴九爷的话在情在理,九队的社员们都心服口服,“这样才对嘛。”   突然间,蔡颖带着小豆向着吴九爷跪了下来,哽咽着说:“谢谢九爷。”   “快起来,快起来,九爷可当不起。”   “九爷当得起,我们娘俩儿一辈子都感谢九爷。”   “走吧,孩子,你本来就不应该来这里,回自己的家吧。”吴九爷拍拍小豆儿,“跟你娘俩个,在北京好好过日子吧。”   果然,蔡颖这一次离开,再不是红旗九队的人了。   鲁盼儿看着蔡颖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又是替她心酸,又是替她高兴。又想着她这一次回北京,轻易不会回来,要打理的事情不少,担心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将孩子交给丰收丰美,自己过去帮忙。   原以为蔡颖这里一定到处乱糟糟的,结果并不是。屋子里到处还很整洁,炕上只放了两个打好的包袱,地上放着几袋米,便笑了,“你可真快,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呢。”   “冬天的棉衣棉裤穿在身上,我与小豆儿剩下的衣服这个小包袱就放下了,这个大包袱是平常织毛活儿攒下的线头。”蔡颖又指着炕上的被褥笑着说:“走的时候再把被褥卷起来包好就行了。”   鲁盼儿便提醒她,“粮食要托田翠翠换成钱和粮票可要加紧了,免得一时弄不到北京粮票。”   “我要把粮食都带到北京,”蔡颖笑着解释,“粮食换成粮票和钱会损失,到北京再买回来又有损失,太不划算呢。”   虽然如此,但是秋天才分了粮食,蔡颖家里至少有几百斤的大米和玉米,又有几样杂粮,鲁盼儿担心地问:“那可怎么拿得过去?”   “我去公社办手续时问过了,知青返城时公社会派拖拉机送到火车站,我再去办理铁路托运,托运的东西就会随着我们坐的火车一起到达北京,出站时拿着托运票取就可以了。”蔡颖早已经用麻袋将大米、玉米,还有各种杂粮、干菜都一一装好,用大针密密缝严,就是运输时也不能掉一粒米。   便是锅碗瓢盆等粗物,她也没打算放弃,找建国打了一个简易的木条箱,将东西叠起来,中间塞上稻草防止摔坏,摆在箱子里钉上钉子,“这些都是家常必备的,本来都没有坏,到那边还可以继续用。”   鲁盼儿见她心里有数,东西也打理得清清楚楚,便由衷地赞道:“过去我一直觉得自己挺能干的,现在看来其实远不如你。”   “你可是最能干的姑娘,十几岁就撑起了家,供着几个弟弟妹妹读书,不必说九队,就是公社里谁不知道?那时我可根本比不得你。”蔡颖淡淡一笑,“可是后来你嫁得好,杨瑾体贴人,处处替你想到前面,你纵是能干也不必事事操心,倒是我没人依靠,只能样样自己动手,才显得能干了些。”   一番话正是事实,亦出于真心,鲁盼儿想驳也不了,心里也是认同的,便笑着说:“以后蔡姐也许能遇到好人,与杨瑾一样呢。”   蔡颖却摇头,“当年若是我也能干些,也不至于贪图轻松嫁给吴强。既然已经离婚了,再嫁哪里有好人,我还是带着小豆儿过吧。”说完却又劝鲁盼儿,“你不如也带些大米过去,农村粮食怎么也比城里要宽裕,你们一家五口人在北京吃住一个月,很费粮票和钱呢——正好我们一起托运。”   正如蔡颖所说,杨瑾事事都替她做在前面,鲁盼儿先前只想着带些行李衣物过去,并没有想到粮食,如今看来,带些米过去不仅吃着方便,也能省些钱和粮票,便就笑了,“‘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我回家也带一麻袋大米托运过去。”   除了大米,鲁盼儿又杀了十只鸡、两只鹅,收拾干净了放在屋外冻实,又有豆包、冻豆腐、杂粮、干菜种种,又装了一麻袋,反正可以托运,多一样也没什么。   蔡颖收好东西,将鲁家老房子的钥匙还给鲁盼儿;而鲁盼儿也安排好家里的鸡鹅,两人带着丰收丰美和三个小孩子,几□□袋的东西去了北京。 第144章 生机勃勃   蔡颖买的是火车硬座票, 鲁盼儿也没反对,卧铺票要贵一倍呢, 蔡颖一定舍不得,自己就陪她节省点儿。   虽然是硬座,不过四个座位正好在一起,围着小桌的两张长条椅子成了一方小天地,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半大孩子,两个小孩子和一个小婴儿坐在一处还满方便的。   火车启动时大家已经安顿好了,小豆儿和梓恒坐在最里面的窗边,接着是丰收和丰美, 最外面是两个大人,最小的梓嫣抱在怀里。   鲁盼儿和蔡颖都拿出吃食——女人心细, 再加上带着孩子,出门带得十分齐全, 凉开水、煮鸡蛋、煎饼、山楂、瓜子、花生,摆了一桌子。   硬座车上人多,嘈杂,但也热闹, 南腔北调的人说着各地的方言, 真诚热情, 列车员送过开水便组织大家表演节目, 有人说起了快板书, 还有人讲笑话,轮到这边, 鲁盼儿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唱了一首《茉莉花》,赢得了一片掌声。   有吃有喝又有玩的,大家仿佛出来游玩一般。   唯有梓嫣吃奶的时候麻烦一些,蔡颖便和丰美拉起大衣替鲁盼儿挡着,小豆儿和梓恒就交给丰收带着在车厢里转转。   到了晚上,孩子们玩得累了,靠着大人就睡着了,蔡颖和鲁盼儿也坐着眯了一觉,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大家就到了北京。   鲁盼儿见梓嫣还睡着,便用小被子将她包得严严的,抱在怀里走下火车,一眼看见杨瑾和跃进——俩人都是高高的个子,身材挺拔,又精神又显眼,赶紧叫了一声,“我们在这儿!”   杨瑾同时也看到了鲁盼儿,她穿着一件米色呢子大衣,黑色的毛领,衣襟前也镶着一道黑色的毛皮,臂弯里抱着孩子,手上提着包,美丽大方,几步上前,众人面前倒不好怎的,先接过梓嫣,“路上很累吧。”   “不累呢。”   杨瑾便打开包被的一角,看看女儿的小脸,“她倒睡得香。”   鲁盼儿把女儿给了杨瑾,转头去接梓恒,他跟在自己身后,迈着小短腿儿正要从火车的踏板上走下来。   “我来,”杨瑾弯腰用另一只手将儿子抱了起来,脸贴住脸,“爸爸好想梓恒呀!”   “梓恒也想爸爸呀!”梓恒环住爸爸的脖子,这一次他没有忘记爸爸。   父子俩额头相碰,一起笑了。   跃进便接过梓恒,扛在肩上,“梓恒想大舅了吗?”   夏天的时候,梓恒就常常坐在大舅的肩膀上,现在重温了过去感觉,也就认出了大舅,拍手笑了起来,“想了!”   丰收丰美下了车,“哥哥!姐夫!”   蔡颖随后也带着小豆儿下了车,蔡家也来了两个人,蔡大哥是见过的,另一个是蔡二哥,大家打了招呼,此时此地无暇细说,先一同到托运口取东西,道别后各自回家。   杨瑾到北京后买了一辆自行车,跃进也借了战友的车子,两人将托运的东西捆好,由跃进和丰收骑回家,而杨瑾带着妻子、梓恒和丰美到火车站前坐上拖着两条长辫子的无轨电车,大家二十多分钟后在一个胡同口汇合了。   胡同口的墙上钉了一块铁皮牌子,上面写着“剪刀胡同”四个字,大家就都笑了,“还有这么奇怪的地名?”   “老北京的胡同就是这样,叫什么名的都有,以后你们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跃进就说:“可不是,东边的那条胡同还叫牛毛胡同呢,还有绒布胡同、裤子胡同、烧酒胡同、麻花胡同……”   大家听着他念着一串地名,跟着进了胡同里,只见小路十分狭窄,残雪堆在墙边,又占去了不少位置,一家人只能排成一队向前走,而两旁青黑色的房屋也十分陈旧,丰收一路看的尽是繁华景象,此时免不了问:“北京怎么还有这么旧的地方?”   杨瑾笑着给大家讲,“老北京有一个说法,叫‘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这里正是南城。过去贫苦人在花市、鸟市、磁器口、闹市口、天桥这一带谋生,也就把房子盖在这里了,房子不大,胡同也特别狭窄。”   “解放后,北京许多地方经过改造,已经建起了楼房,但这一带的旧房子还保留了不少。我们家要买房,只能买这种老私房。”   鲁盼儿也笑着说:“大城市人多,住房就金贵。先前我去上海,见上海人住的弄堂比这胡同还窄,房子也更小。”   丰收点了点头,便又想到,“姐夫,北京的房子是不是很贵?”   确实贵,杨瑾手边的钱不够,因此只交了定金,等鲁盼儿带着钱过来才能办理买房手续。不过,他只笑笑,“你们都不用担心,有我和你姐姐呢。”   毕竟是孩子,丰收也就放了心,推着车子走在前面,突然又停下来,指着旁边一扇大门上面说:“看,砖上有花纹!”   门楣上的砖上果然刻了花纹,杨瑾笑着说:“那是砖雕,图案是松竹梅岁寒三友。”   大家细看,果然不错,又一路看下去,许多人家都有砖雕,凤戏牡丹、五蝠捧寿、卍字不到头、荷花种种,都十分好看。   走了几十米,到了一扇斑驳的朱红色大门前,杨瑾停下了,“这就是我们在北京的家。”   “我们家的砖雕最漂亮!”丰美开心地凑上前细看,门楣上五块砖雕,连在一起正组成一幅画,“这个是葫芦,这是是蝈蝈,这个是蝴蝶,这个是天牛……”   梓恒也认出了一样,“那个是纺织娘!”   丰茂的葫芦叶中垂下许多葫芦,又有好多活灵活现的小昆虫,杨瑾便不急着开门,先将梓嫣交给鲁盼儿,抱着儿子举起来,让他看得更清楚,“老北京人喜欢葫芦,因为葫芦与福禄同音,所以这些砖雕的寓意就是福禄万代。”   “再细看砖雕里面,许多小图案也都有象征意义的,蝈蝈趴在鸡冠花上就是官上加官,蝴蝶落在瓜蒌上就是瓜瓞绵绵……”   鲁盼儿也十分喜欢,“寓意先不管,这种生机勃勃的意境最适合我们家了。”   看过砖雕,杨瑾放下儿子,拿出钥匙打开大铜锁,推开两扇木门,一道高高的门坎后面是小小的院落,青砖铺地,干净整洁,两间平房并东南角、西南两角的小仓库也都是青砖建成。   再打开房门,两间屋子都不大,比起在红旗九队的家要差得远了。不过,大家都知道了北京的房子来之不易,便不提一句不好,只纷纷寻找优点,“哇,新家有自来水,真是方便!”   “这张床可真大,简直像一间小屋子了,床栏上面还雕着花呢!”   杨瑾进了门先把炉子点燃,再放上一块蜂窝煤,便笑着说:“房主虽然把家具都留下了,可是他们家人口少,床不够用,之前我在磁器口市场见过这张黄花梨雕花床,当时就很喜欢,想买却没有地方放,这次重新找了回去,又见了这张桌子和四把椅子,索性一起买了回来——你们看正是一套,花纹都一模一样,应该是明代的家具。”   这张床是不错,当然桌子和椅子也是好东西,虽然历经几百年了,可木头还特别光亮,但就是太大了,几样东西摆在屋里,便占了大半的地方,其实并不很适合自家。可是鲁盼儿知道杨瑾最喜欢古物,也最看不得古物被毁掉,就逗笑地问道:“躺在古物上睡觉,感觉是什么样的?”   “昨天搬进门我就回学校了。今早见有几处榫卯松了,跟跃进一起固定,还没住过呢。你们来了正好试试。”杨瑾也笑。   鲁盼儿就把梓嫣放在床上打开包被,“还是让女儿先试吧。”   不想梓嫣已经醒了,正含着一根雪白的手指头自己玩儿呢。突然看到大家,乌黑的眼睛便溜溜地转了一圈,张开小嘴笑了。   杨瑾爱得不知怎么好,在女儿粉妆玉琢的小脸上亲了又亲,“梓嫣生下来就会笑,我第一眼见她,她就向我甜甜地笑了,动人极了。”   这些话大家都听了许多次,先前并不大相信,刚出生的孩子就会身着爸爸笑,不大可能吧?一定是杨瑾自己想像出来的!   但是,眼下梓嫣已经五个月了,笑起来的的确确非常好看,竟让大家觉得也许当爸爸的眼光就是好,早早就看出来了也未必可知,不由个个赞同,“我们梓嫣真是爱笑的漂亮宝宝呢。”   梓嫣笑了一会儿,突然扁了扁嘴,鲁盼儿赶紧将女儿抱了起来,将那哭意止住了,“她是饿了。”换了尿布,顺便将大家支出去“你们去把带来的东西摆好,再拿出两只鸡,一会儿炖了吃……”   “你们坐车一定没休息好,先不急着开火,等梓嫣吃了奶我们到外面吃午饭,尝尝北京的涮羊肉。”杨瑾说着带大家整理东西一一粮食、鸡鹅等送到仓库,日常用品摆出来,衣服收到柜子里……   梓嫣吃饱的时候,房子里已经变了样,窗户上挂了窗帘;床上铺了被褥;桌上摆了搪瓷缸;大雕花床旁的小床上铺了梓嫣的小花被……到处一片温馨,这里真正成了他们的家。   鲁盼儿转了转,处处都很妥当,便笑,“你们收拾得还真快!”   “我们急着吃涮羊肉呢。”丰美笑嘻嘻地回答。   大家都是第一次听到涮羊肉,的确好奇。   “好,我们就走吧。”杨瑾把钥匙交给鲁盼儿,自己抱起女儿出门。   丰收就问:“我们骑车还是坐公交呢?”   跃进告诉他,“就在胡同口,走过去就行了——那家的涮羊肉在北京非常有名气。”   丰收和丰美赶紧问:“好吃吗?”   “他们一定没去吃呢。”鲁盼儿一面锁门一面说。   果然,跃进点点头,“我和姐夫过来收拾房子,见到那家店,就商量着等大家过来一起去吃,我们只随便买了点烧饼油条垫一下。” 第145章 让我心动   走出胡同口向右一转, 便是火锅店。   “离家可真近呀!”鲁盼儿十分感慨,“先前在红旗九队, 去饭店要到襄平县城才行,现在家门口就有,比襄平的国营饭店还大!”   “这家火锅店不只是大,而且有两层楼呢!”丰收和丰美兴奋地说。   孩子们第一次见二层楼的饭店,进来免不了好奇地四处张望,杨瑾便笑着说:“我们上二楼吃吧。”   此时还没到正午,饭店里客人不多,他们便选了二楼靠窗的一张大圆桌, 居高临下,正能看到大片的青砖房子, 两端翘起的屋脊,鱼鳞般的瓦, 暗红色的大门、莹白的雪堆隐在青砖黛瓦间,而窄窄的胡同则宛如一条长蛇,匍匐蜿蜒伸向远处。   “这里房子可真多呀!”丰收丰美不急着坐,一直站在窗前眺望, “那是我们家。”又将梓恒带过去指给他看。   这边杨瑾已经点了六盘羊肉、两盘粉丝、两盘白菜, 三十个烧饼——火锅店的菜是已经准备好的, 马上便端了过来:泡好的粉丝整齐地码成一盘, 雪白晶亮;白菜俱是菜心;最令人称奇的是羊肉, 切得薄薄的,能透出盘底的青花。   “这羊肉可怎么切出来的!”鲁盼儿十分赞叹, 细细地一看,“应该是先把肉冻上再切……”经常做饭的人当然知道新鲜的肉软软的切不出形状,而冰冻后变硬了就容易切了。   “不错,”杨瑾就告诉她,“听说老北京的时候没有冰箱,店里要把肉一层层地与冰码在一起,然后再切片……”   正说着,服务员送来一个大铁盘,盘里盛了浅浅一层清水,正中放着一个样式奇怪的铜锅。   紫红色的铜锅亮闪闪的,中间有一根上下贯通的圆柱,圆柱里正烧着炭,淡淡的青烟从圆柱上方袅袅升起,偶尔还冒出几点火星,而下面也时不时落下几点炭灰。   鲁盼儿便看懂了,其实火锅就是一个小火炉,只不过十分精巧而已。   杨瑾又取了好多调料:芝麻酱、酱豆腐、韭菜花……每样取了点盛在碗里拌匀,“一会儿涮了肉蘸着吃。”   自火锅端过来,孩子们再顾不上看房子,早回来围着桌子团团坐下,便学着他的样子每人也调了一碗,调料香咸的味道进入鼻中,大家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火锅上。   杨瑾揭开铜火锅的盖子,环形的锅里汤已经煮沸了,海米、口磨、姜片、葱花轻轻地翻滚着,“可以涮羊肉了。”说着他便夹了一片羊肉,在火锅里轻轻一涮,鲜红的肉一下子就变了颜色,再放在调料上蘸了蘸递过来,“你尝尝?”   鲁盼儿正抱着梓嫣,女儿到了店里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便睡了,她便坐得离桌子略远,本打算过一会儿再吃,没想到第一片羊肉送到面边,只得张嘴,“嗯,又香又嫩,真好吃!”   “大家吃吧,我们要了六盘肉呢。”杨瑾说着又涮了肉给梓恒。   跃进便走过来,“姐,我抱着梓嫣,你先吃吧。”   丰收丰美便也过来,“还是我们抱吧,哥不会抱孩子呢。”   “不用了,你们先吃。”鲁盼儿摆手,“梓嫣才睡,换了人会醒的。”   杨瑾笑了,“你们都回座位好好吃饭,我给梓恒和你们姐姐涮肉。”   鲁盼儿吃了几片肉便摇头,“你一直忙着我们,自己还没吃呢。”   “我还不饿——一家人重新在一起了,真是高兴!”   隔了一个学期,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又热热闹闹地吃着老北京的美味,果然是非常开心的事。而且,老北京的涮羊肉特别好吃,粉丝和白菜在火锅里煮了也好吃,就着火锅汤吃烧饼,更是美味!   “北京可真好呀!一出家门就能吃到涮羊肉!”丰收丰美由衷地赞叹,“无怪知青们一定要回来呢。”   鲁盼儿就突然想了起来,“章丽雯回北京了吗?”   “没有,”杨瑾摇摇头,“蔡颖回北京的时候她也回来了,也四处跑审批,可是她已经是省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完全不符合政策,就是走后门也没有用。”   “真没想到呀!”居然是这个结果,鲁盼儿叹了一声,“当初她就留在红旗九队,什么后门也不走,现在已经回北京了。”   “当初谁能看出形势会这样发展呢?丽雯因为没办成回北京,还哭了好几场呢。”   “最后她还是回省城了?”   “她的户口和工作关系都在省城,就是再不想也只能回去。不过,省城条件并不差,而章叔叔也会替她继续想办法调回北京。”杨瑾说着又给儿子挟了涮羊肉,见他差不多吃饱了,又不喜欢听这些无趣的闲话,东张西望坐不稳,就笑着给他讲起火锅的故事,“传说火锅是忽必烈时就有的……”   “忽必烈是谁?”梓恒马上问。   “忽必烈是元代的第一皇位帝,他是蒙古人,成吉思汗的孙子……”   梓恒听得有趣,就是鲁盼儿、跃进和丰收丰美也都听了进去,原来一个涮羊肉还有这么多故事呢。   这顿饭不仅好吃,还有意思呢。   不过吃了饭,跃进便骑车回校了,原来军校与其它学校不一样,在校生要轮流护校,而他被选为年级的大队长,正负责这项任务,今天请假出来接姐姐,现在要赶回学校,还要过些天才能真正放假回家。   杨瑾就让大家先休息,“昨晚在火车上睡不实,现在补一觉吧。”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身上果然是乏的,又兼吃了热气腾腾的火锅,大家都觉得困意上涌,马上打起了哈欠。   丰收和丰美住到了西屋,那里放了一张双人床,一张单人床,中间隔了帘子。杨瑾便安排丰美自己住,儿子跟丰收住在大床,又帮梓恒脱了衣服盖好被子,“快睡吧,眼睛都睁不开了呢。”   梓恒努力将眼睛睁得大了些,“我不困,还听爸爸讲故事。”   “梓恒乖,醒了爸爸还给梓恒讲故事。”杨瑾把儿子哄睡了,回到屋里,就见鲁盼儿已经带着梓嫣歇下了。   “这张小床是专门给梓嫣买的,四周带围栏,不用担心孩子摔下去。”他说着把小女儿抱到了小床上安顿好,自己上了大床,“我也歇一会儿。”   鲁盼儿便觉出他的心思,“大白天的……”   床上忽然黑了下来,原来杨瑾已经将床帐放了下来,昏暗中,他的声音里变得沙哑,“特别想你。”   鲁盼儿心不由得跳得快了起来,其实她也很想很想——暑假时杨瑾虽然也回了家,可是那时她就快生了,所以算起来两人已经有差不多一年没在一起了。   大床轻轻摇了起来,细碎的吱呀声中夹着他们的轻语,“这床真大真舒服呀!”   “还有床帐,就像一间小屋子,真好!”   鲁盼儿香香地睡了一觉,醒来就见杨瑾的脸就在眼前,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自己到了北京,两人又在一起了,真好!   她忍不住悄悄地在那好看的唇上吻了一下,杨瑾便醒了,“我们重新在一起了,可真好。”   “我心里也正这么想着呢。”   久别胜新婚,夫妻俩便又缠绵在一处。   半晌,两人穿好衣服,却不起来,孩子们还都睡着,家里一片静谧,正好靠在床上说些家常。   鲁盼儿便将自己一直不离身的提包拉过来,取出刻着杨瑾名字的饭盒,将盒盖掀开放在饭盒下面,露出里面的钱递过去,“抓紧把房子的事办了,心里也塌实。”家里这些钱是夫妻二人的秘密,并不外露,这一次正好能用到。   杨瑾“嗯”了一声,却见饭盒里的钱又厚了一些,便点鲁盼儿的额头,“又做了许多缝纫活儿吧?”   “其实没做多少——天刚冷的时候,我给刘南做了一件镶了一圈毛皮的呢子大衣,襄平县城里许多姑娘都喜欢得很,一定找我做衣服,手工费高也不怕,然后我也给自己做了一件……”鲁盼儿也笑着点他的额头,“只听有嫌钱少了的,哪里有嫌钱多了的!”   “你带着两个孩子,又要参加劳动,又要管丰收丰美,还做缝纫活儿——”   “平时我没下田,只参加了秋收;两个孩子都听话好带;丰收丰美都懂事不用我操心,还能帮家里的忙。做几件衣服又算什么——”鲁盼儿说着嘟起了嘴,“我还要找你算帐呢,都是你,我现在不如蔡颖能干了呢!”   “你和蔡颖为什么要比谁能干?怎么又与我有关系?”杨瑾被倒打了一耙,便怔住了。   “大家一直说我是最能干的,可是这次到北京来,我有许多事都没想到。可是蔡颖一个人带着小豆儿,却准备得样样齐全,后来我倒要向她学,才想着托运些粮食……”鲁盼儿将事情说了,拿着拳头捶杨瑾,“就连蔡颖也说因为你的缘故。”   两只拳头并没有用力,打在身上软软的,杨瑾一手一只握住了,凝神着鲁盼儿,还是好多年前,自己就心疼她,直到现在还是一样。若说有什么不同的,那就是鲁盼儿学会了胡闹,让自己拿她越发没办法,“你不用那么能干,一家人来北京要用的粮票我已经准备出来了。”平时省一些,再找饭量小的女同学换一些。   鲁盼儿岂能猜不出来粮票的来历,“不是早说了,不许你省吃俭用的!”   “一等奖学金三十元,足够用了,有同学还每月给家里邮回一半呢。”   “我们家可不用你的奖学金,全留着自己用!”鲁盼儿坚决地说:“现在我做的镶毛皮大衣,一件手工费就六元钱!”   杨瑾看她说到做衣服时眼睛亮晶晶的,可见真心喜欢,再说不出反对的话,便将人拉在怀里,笑问:“你怎么想到要在呢子大衣上镶一圈皮毛呢?”   “最初是舅舅提醒我的,后来我给舅舅写信时又说起来,舅舅便在林场帮我裁好了皮毛邮来,我做衣服时用上,效果可真好,来做大衣的人络绎不绝——我也做了一件,你见我穿的新大衣好看吗?”   “很漂亮,”杨瑾却不是在说衣服,“我在火车站刚见到你时就想,你怎么比过去还让我心动了呢?只是那里人太多,不方便说话。” 第146章 公共电话   这次出门, 鲁盼儿自己感觉也不错,在火车上, 在北京站,还有刚刚去火锅店,都有人用羡慕欣赏的目光看过来,“我可不是第一次去上海时的农村丫头了。”   “人有了见识便会不一样,”杨瑾也赞同,因此他当老师时就一直鼓励鲁盼儿走出红旗九队,走出红旗公社,走出襄平县。当年鲁盼儿第一次去上海时免不了有些局促和不安, 但这一次来北京却自如多了,不过, “我不只喜欢现在的你,也喜欢那时候的你。”   杨瑾的爱意鲁盼儿一直感觉得到,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喜欢自己的,于是她垂下眼睛笑了,“我就知道……”   看着鲁盼儿的脸染了一层红晕, 就连小巧白皙的耳朵也变红了, 杨瑾张口便咬住了, “真想把你吃了。”   “爸爸, 爸爸!”急促的脚步声从西屋传了过来, 正是梓恒,“我要找爸爸讲故事。”   杨瑾急忙打开门, 将张着小手扑过来的儿子抱起,亲了亲放在床上,“梓恒醒了——爸爸再给你讲一个忽必烈与北京城的故事……”   丰收丰美便也醒了,笑着过来,“梓恒睡觉前就惦记着听故事,竟比我们醒得还早。”顺势也在床边坐下一起听故事了。   接着梓嫣也醒了,屋子里越发生动起来。   看看时间,鲁盼儿便张罗,“中午吃多了,下午又睡了一大觉,晚上我们熬点大米粥,再炒个萝卜丝就好了。”   家里有自来水,做饭很容易,鲁盼儿淘了米放在屋子里的炉子上熬粥,让大家看着火,自己又去厨房炒了个萝卜丝,还将家里带来的绿豆拿出来泡了半盆,“过两天我们就能吃到绿豆芽了,”突然又想了起来,“明天挖点沙土,钉个木头箱子种点儿蒜苗……”   吃过晚饭,杨瑾才有空与鲁盼儿继续说房子的事,“这房子是钱进堂弟家的,因为钱进担保,我们才能先住进来。现在钱带来了,我们今晚去找钱进,请他传个话儿,明天就办手续。”   “是应该早些办的,两边都早些放下心。”鲁盼儿早知房子是钱进帮忙联系的,很是感谢,“我们去钱家总要带些礼物,拿两只鸡和两斤花生,行吗?”   北京物资供应还算充足,但并不能随意买肉和副食,杨瑾点点头,“很实用的,钱家一定会喜欢。”   梓恒和梓嫣交给丰收丰美,夫妻俩儿换了衣服,拿着东西去了钱家。   钱进家并不远,就在一个胡同里,房子也与自家仿佛,他们到时,钱家人刚吃过晚饭坐在一起闲话。钱进靠在床边拿了本书在看,见了他们夫妻便站起来笑着介绍,“杨瑾你们都认得了,这是杨瑾的妻子,鲁盼儿。”   “你们小夫妻真是郎才女貌,天生地设的一对儿。”钱婶儿细细打量了一番,笑着拉着鲁盼儿坐在自己身边,“小进能考上大学,真要谢谢你们小夫妻俩儿呢。”   “正是呢,妈一直唠叨着小进能跟你们复习实在太幸运了。”钱进的嫂子也笑着说,又端了茶水送到鲁盼儿手边。   鲁盼儿接了茶笑着说:“钱进能上大学是他自己努力学习的结果。”   “小鲁不要再谦虚了。”钱婶儿笑着,“要不是跟着你们夫妻一起学习,他没有课本,又没   有人指导,恐怕现在他就在家里当待业青年呢——他三舅家的表妹现在还没有考上大学,又分配不到工作,家里愁得不行。”   “可不是!当初我们担心他在农村学习条件不好,还让他回家与表妹一起复习呢,幸而小进知道你们水平高,坚持留在那边了。”钱叔也笑着说,又叹了一声,“只是小鲁可惜了,要不是没发挥好,肯定能上大学,小进说你比他学得好呢。”   妻子其实考上了大学,还是燕京大学,可是为了自己和梓嫣放弃了。杨瑾每想到此事便觉得难过,才要开口,却听鲁盼儿笑着说:“我不觉得可惜,毕竟有了梓嫣——而且,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过一两年孩子大一些,我再参加高考。”一句不提当初放弃上学的事,更没有丝毫悔恨不平。   鲁盼儿正是这样的女子,满心阳光,无论生活给了她多大的压力,她都能笑着面对。杨瑾侧头看她笑晏晏的,心里刚刚升起的郁闷之气立即就消散了。   钱进亦不知鲁盼儿藏起录取通知书之事,便笑着说:“你一定能考上的!为了你们能在北京团聚,杨瑾连房子都要提前买了。”   在钱婶儿看来,鲁盼儿的确很可惜,与知青不同,她没能上大学不只少了学习的机会,更重要的是户口依旧还在农村。城镇户口与农村户口差距太大了,为此,钱进插队期间,她再三嘱咐儿子一定不要找对象,特别是农村户口的,更不能结婚。   可是见到了鲁盼儿之后,尤其是听了她的打算,竟转为赞同,“小鲁说的不错,孩子是妈妈的心头肉,为了他们什么都是值得的。尤其是现在实行计划生育,如果当时没生,现在就不能再生了。至于学习,你们还年轻,还有更多的机会。”又笑道:“先前听小进说小杨娶了农村姑娘,我还替他不平,如今见了小鲁,才知道我竟然是井底之蛙,少见多怪了。”   钱叔便也说:“哈哈,我刚见了小鲁也这么想的——当初我们就不应该反对小进找对象,免得现在二十□□了还是光棍!”   “叔叔阿姨不要着急,钱进这么优秀,一定会找到情投意合的对象。”鲁盼儿便笑着说。   “你们怎么说到我身上了!”钱进急赤白脸地说:“我现在还是学生,找什么对象!”   “行,行,我们不说你了。”钱婶儿向儿子摆摆手,又问鲁盼儿,“你们已经决定买钱力的房子了?”   鲁盼儿知道钱力就是钱进的堂哥,点头笑着答应,“是呀,我们今天过来也是想请钱进帮忙通知房主办手续。”   虽然听儿子说过小杨要买钱力的房子,可钱婶儿还是有些信不过,一千二百块钱呐,两个小年轻怎么拿得出来!但是现在亲眼看着小杨和小鲁从容的神情便不再疑惑了,“那房子真不错,当年钱力的太爷爷用了一辈子的积蓄为独生儿子结婚盖的,用的都是上好的青砖,整条胡同里也数得上……要不是家里钱不够,我都想买下来给小进结婚用呢。”   钱叔也说:“我还劝小力别卖呢,毕竟是老宅,住过几辈子人,不如留着。可他就是不听,说是出国了再不回来——你们买了也好,住着挺方便的,离火车站、前门都近……”   鲁盼儿早知道机缘巧合才碰到这套房子,可听了钱叔和钱婶儿的话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当年钱力的爷爷新婚不久就出门做生意去了,结果这一去就再没回来。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家里也只当他出了事,还办了葬礼。不过,那时钱力的奶奶已经有了身孕,生下了钱力的父亲。   其实钱力的爷爷并没有死,他被裹胁着离开了大陆,后来又去了美国,重新结婚生儿育女。几十年过后,两边重新通了音迅,老人才知道自己在老家还有一个亲孙子,便由着女儿陪同回来,一则探亲访友,再则要将长孙接过去。   钱力的奶奶、父母都已经过世,在这边并没有太多牵挂,便下了决心彻底离开,连老房子也要卖掉。   钱进家、周围几个邻居都有心想买,却凑不够钱,正好杨瑾也打算买房,钱进就帮他联系,又拿来了钥匙。   如今钱力带着妻子与爷爷、小姑住在北京饭店,再过些时候就会去美国了,也急着将房子早些卖出去。   很多细节杨瑾也才听到,便笑着说:“既然如此,我们就明天去办手续吧。”   钱进点点头,“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打电话,与堂哥约好时间。”   事情说定了,杨瑾和鲁盼儿便起身告辞,钱叔、钱婶儿和钱大哥钱大嫂都笑着送出来,再三招呼,“常来家里玩儿!”   鲁盼儿和杨瑾答应着,与钱进一起出来,大家到了胡同口的邮电局打电话。   交了五分钱的话费,邮电局的工作人员便给了一个号码,按号码拿起电话机,钱进就拨动带着数字的转盘接通了北京饭店,然后再转到了房间,与钱力通了话,约了明天上午九点在房产局。   鲁盼儿在一旁隐约听到话筒那边一个男声与钱进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很快将事情定下了,“我原来还以为要去饭店找人,不想电话这么方便。”   “北京公共电话点儿还挺多的,差不多两三个胡同都能有一个,”钱进在红旗公社插队,自然知道那边电话很少,鲁盼儿恐怕没用过,就笑着解释,“堂爷爷住的北京饭店,每个房间都有一台电话,更是方便极了。”   “真好呀!”鲁盼儿不由得再感慨一声,饭店、邮电局、书报亭、商店、公交车站,都在胡同口……“怪不得知青们一定要回北京,哪怕北京的房子比生产队里小很多呢。” 第147章 再不回来   对于鲁盼儿的感慨, 钱进一笑,“我们家还不算挤, 我爸妈带两个侄子住一间,哥、嫂子和侄女住一间,我平时住校,只有假期回来——邻居家还有祖孙三代人住一间屋的。”   “北京在的房子太贵了。”小小的两间房就卖一千二百块,比起红旗公社新盖的大房子贵上好几倍,鲁盼儿也心疼得很。   “先前杨瑾家的房子特别大,那可是贝勒府呢。”钱进就说:“就在西城区,差不多有二十几间屋子……”   “都是过去的事了。”杨瑾淡淡地打断了他。   “算了, 不提了。”钱进果然笑着转了话题,“现在许多单位都开始盖楼房, 我爸我妈和我哥是一个单位的,去年新盖了两幢筒子楼, 可我家因为有这间房子,住房不算紧张,就没有分到。”   钱进家住的人比自家还多,鲁盼儿暗自担心钱进要是结婚了该怎么住, 可想到钱婶儿才一提对象的事钱进就翻了脸, 便按下不担, 却好奇地问:“筒子楼是什么样的?”   “楼里一侧是一间挨着一间的房子, 一面是长长的通道, 从一头能看到另一头,就像一根烟筒一样, 就叫筒子楼。”钱进摇摇头,“其实还不如我们这样的老房子舒服,但现在独立住房确实太少了。”   大家说着房子的事,便走到了家门口,钱进便与杨瑾和鲁盼儿约定,“明天一早八点半我过来,我们一起去房产局。”   “好,明天见!”   回到家,丰收和丰美正带着梓恒看卡片认字玩儿,又拿拨浪鼓哄着梓嫣,鲁盼儿接过孩子,“你们把寒假作业写了吧,别因为到了北京耽误学习。”又催杨瑾,“家里的事不用你管,赶紧看书,最近因为房子已经耽误许多时间了。”   “是,鲁老师!”杨瑾笑着答应,又说:“丰收丰美同学,我们要好好学习了。”   丰收丰美笑得东倒西歪,笑够了果然拿出书一起写作业。   鲁盼儿喂过梓嫣,又给梓恒讲故事,把两个孩子都哄睡了,随手拿了本杨瑾的书看,有不懂的就问他——这种感觉可真好。   晚上睡前,杨瑾就想起白天说的话,“过去我家在西城有一个院子,后来被收走了……”   今天钱进提了一句的,鲁盼儿立即笑着打断了他,“收走就收走吧,我们不是买新房子了吗?房子就是为了住的,你那时去了红旗九队,自然用不上北京的房子。就像钱力要去美国,便把这个房子卖给我们了。”   杨瑾成份不好,过去一定有不愉快的事儿,现在再追究又有什么用?鲁盼儿便也不打听,免得他听了心里不舒服,却拉着床帐说:“可真难看,我们量量尺,等有空儿买点好看的布做一套,这么好的雕花床总要配好看的床帐才是。”   床买来只有木头架子,床帐是杨瑾拿自己的床单和被单挂上去充当的,的确不伦不类,“应该用绣花的绸缎才是,恐怕不容易买到。我们先买些印花的确良吧,还不需要布票。”   “等房子的手续办好了,我们就上街逛逛,把的确良买了。”鲁盼儿打算着,“我看钱进家有缝纫机,借用一下很容易做的。”   夫妻俩儿说着闲话睡下不提。   第二天杨瑾和鲁盼儿吃过饭,看着快到八点半便换好衣服,推了自行车在门口等钱进。   没几分钟,钱进就骑着自行车从胡同里面出来,见了他们笑着招呼,“走吧,我们去房产局。”   杨瑾载着鲁盼儿跟了上去。   “现在过了上班时间,路上车子少多了,我们用不了半小时就能到房产局。”钱进边骑边说。   自家到房产局不远,鲁盼儿随口问:“北京饭店远吗?”   “不远,就在前门那儿。”钱进说:“堂弟已经把自行车卖了,不过坐公交车过去也很方便。”   三人说着话到了房产局门口,停好自行车又等了一会儿,已经过了九点,钱力还没有到,钱进就说:“公交车有时会晚一些,我们再等一会儿。”   杨瑾和鲁盼儿都笑着说:“没什么,坐公交车肯定不如我们骑自行车时间准。”   又等了十多分钟,杨瑾便说:“鲁老师,你到房产局楼里等我们吧,外面太冷。”   正是隆冬,一片冰天雪地,北风吹得又紧,鲁盼儿身上穿着毛呢大衣,脚上踩着新买棉皮鞋,好看归好看,却不够暖和,且她一路坐车没有活动,果然觉得有些凉,便答应着走进了房产局。   房产局的楼里果然暖和,她进去掀开棉门帘,就觉得一股热浪迎面而来,身上的冷气立即就散去了。鲁盼儿左右看看,一楼办公室门外放着几张长条木椅,便坐下来等侯。   没一会儿杨瑾和钱进也都进来了,跺着脚说:“外面太冷了。”在鲁盼儿身边坐下,原来他们也受不了外面的寒风。   “会不会钱力不想卖房了?”鲁盼儿担心地问。   “不能。”钱进十分肯定,看看左右降低声音说:“尼克松访华后,陆续有海外华人回来,据说外面条件比国内好很多呢!”   “粮食敞开供应,鱼啊肉啊随便吃;买布买棉花不要票;家家都有小轿车、彩色电视机、冰箱、洗衣机……堂爷爷给每家都送了不少了东西,还给我们每人一个打火机,说是在国外到商店里买香烟免费送的。”   鲁盼儿轻轻吸了一口气,襄平县才有一台小轿车,而彩色电视机、冰箱、洗衣机她不是没见过就是没听过,而打火机,家里刚买了一个点炉子用,花了一块多钱呢,竟然能白送?   钱进就又说:“所以钱力现在牛得不行,恨不得能立即跟着爷爷去美国,国内的东西一概不要了。日常用品、衣服都送了大家,自行车、收音机什么的都卖掉了,现在只剩下房子一时难以脱手,他着急着呢。”   说了一会儿闲话,钱进看看手表,“快九点半了,你们在这里再等等,我出门迎一下。”   剩下夫妻二人还继续说着刚刚的话题,“外面真那么好吗?”鲁盼儿竟有些不敢相信。   “应该是真的。”杨瑾点点头,他在高校也听过一些见过一些,“我们失去了十年,落后了许多,不过我们正在努力赶上去。”   “我在火车上遇到几个放假回家的大学生,一路都捧着书看,钱进在家里也读书,你也一样……”鲁盼儿就笑了,“大家都这么努力,我们一定能追上去的。”   “……等你半个小时了,再不来我都要回去了呢!”钱进的声音伴着开门声传了进来。   “我们因为陪着爷爷才耽误了一会儿,又不是故意的。农村人,让他们等一会儿算什么。”一个年轻女子揿开门帘走了进来,很显然她就是钱力的妻子。   “他们就在这里等着呢!”钱进看见杨瑾和鲁盼儿尴尬地了笑,匆忙说:“这是我堂弟钱力,这是他媳妇吴淑芬,他们因为陪老人晚了一会儿……现在赶紧去办手续去吧。”   毕竟有钱进在,杨瑾和鲁盼儿不好说什么,只当没有听到刚刚的话,点点头,“好,我们过去吧。”   办理房屋买卖的办公室在二楼,屋子里坐着七八个工作人员,其中一个穿着蓝上衣、戴着套袖的中年大姐听他们说明了情况后点点头说:“你们这种情况符合政策,可以办理,但要先找到过去的档案。”说着起身去档案室查档案,又让大家在门外等候。   房产局二楼办公室外面也放着与一楼一样的长条椅,鲁盼儿便在左边的一张上坐了下来,杨瑾坐在她身边,钱力和吴淑芬坐到了右边的椅子上,钱进毫不犹豫地转到杨瑾和鲁盼儿一边坐下了。   外面数九寒冬,房产局里却特别热,查档案的大姐去了许久也没有回来,鲁盼儿便脱下呢子外套,又叫杨瑾,“把外衣脱了吧,我一起拿着。”   “是有些热。”杨瑾便依言脱下呢子大衣交给鲁盼儿。   “这里是集中供暖,温度就高些,”钱进也脱下破旧的大棉袄,笑着与鲁盼儿说:“听说我们家那片很快也要改集中供暖了呢。”   “那当然好,要是改了集中供暖,就不用一进屋就先烧炉子,只做饭时用一会儿就好,省事多了。”鲁盼儿听了很高兴。   “烧炉子做饭真是太麻烦了,”吴淑芬插话,“外国人就不用烧炉子,他们也不用蜂窝煤,电烤箱通上电就能烤面包,他们天天都吃面包。”   面包鲁盼儿吃过,很好吃但也很贵,家里不常买,现在才知道外国人竟然天天都吃面包。她还很好奇电烤箱是什么样的,如果能买一台,自己不是也可以烤面包了?但她不喜欢钱进这个说话刻薄的亲戚,便没有吭声,杨瑾自然也是一样。   钱进很不高兴堂弟和弟媳妇嘲笑自己的朋友,也没有理睬。   “他们都没见过电烤箱。”钱力拉住媳妇,轻视地说,忘记了他自己其实也只在不久前才知道的。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呢。”吴淑芬索性只与丈夫说话,“听爷爷说我们去美国的话要先坐飞机去香港,再从香港转机——因为中国还没有直飞外国的航班呢……”   “就是,中国太落后了!”   两人炫耀般地将从爷爷和小姑姑那里听到的事儿一一摆出来,虽然别人都不搭腔,可依旧说得很是热闹。   这些话一点儿也不差地落入鲁盼儿的耳朵里,也让她分外好奇,若不是说话的是那两个人,她早忍住过去打听了。   不料,自己一直没动,吴淑芬却走了过来,低头细看鲁盼儿的衣服,“你们的毛衣是自己织的吗?”   被问到头上,鲁盼儿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挺好看的,”吴淑芬上下打量着,“我怎么没见过这个样式?”   这个样式来自于杨瑾给自己从仓库里找到的旧杂志的封面,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穿着相同款式的毛衣,花纹立体,厚重而有质感,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她很喜欢,琢磨了很久,才替刘南织出了一样的毛衣,然后给自己织了一件,又给杨瑾织一件。   现在自己和杨瑾正穿着新织的毛衣,自己的鹅黄色,杨瑾的浅褐色,正与那本杂志上的一模一样,估计效果也不逊于封面。   不过,这些事儿鲁盼儿并不想告诉对面的人,只淡淡地笑了笑。   吴淑芬明白自己刚刚得罪了房子的买家。不过,她不觉得自己说错了,钱进的确说过,买家是他在东北农村插队时的朋友,丈夫是知青,现在到北京上大学,妻子还在农村老家。   只是,杨瑾和鲁盼儿与她想像的农村人不太一样,夫妻俩儿长得好,穿的也好,神情十分从容,毕竟是能拿出一千二百元钱买房子的人,条件的确不错,她再不敢小瞧了。   可吴淑芬心虚了几分钟后,又重新想了起来,如今自己和钱力已经不一样了!用外汇券在友谊商店买来的高档衣服应当不比对面人的差,她马上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印花羊毛衫,用外汇券从友谊商店买的,确实很好看——可她还是喜欢鲁盼儿穿的那件儿。   钱力也知道刚刚吴淑芬的话被堂哥的朋友听到了,得罪了人,只是他现在也满满地优越感,自己很快就要到国外过更好的生活了,比所有留在国内的人都要高上一等,见杨瑾和鲁盼儿不卑不亢的样子反而不舒服,便拉了吴淑芬一把,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我们再等一会儿办好手续,就没有一点牵挂了,以后到国外过好日子,再不回来。”   吴淑芬便咽下刚要出口的话,重新坐了下来。 第148章 再绷不住   过了半个多小时, 房产局的大姐抱着一大叠厚厚的档案回来了,招呼大家进了办公室, 将手续办好,让他们当面将房钱交接好,再去财务室交了税,最后收了钱力的旧房产证,将写着杨瑾和鲁盼儿名字的新房产证递给他们,“办好了,收起来吧。”   “谢谢!”鲁盼儿高兴地把新房产证收到了包里,“大姐, 我们走了呀。”   “等等,” 大姐叫住鲁盼儿, 指着她的毛衣客气地问:“请问,您这件毛衣是在哪里织的?”   “我自己织的。”   “我女儿快结婚了, 买了二斤红毛线,要是能织成这样式的衣服就好了……”   这位工作人员态度特别和蔼,办事也认真,鲁盼儿很感谢她, 就笑着说:“我家就在不远处, 对, 就是房产证上的地址, 你女儿有空可以带着毛线过去, 我教她织。”   “那太谢谢你了。不过她最近很忙,没空儿织毛衣, 明天我带了毛线下班后过去学,行吗?”工作人员笑着问。   “当然可以了。”   “谢谢你,小鲁。”工作人员登记时记住了她的名字,又笑着说:“我姓俞。”   “我记得了,俞大姐。”   办公室里又一位女工作人员也离开座位来看鲁盼儿的毛衣,十分喜欢,“我也想学呢。”   鲁盼儿就笑着说:“欢迎你们一起来。”   于是又有几个人也过来围着她看,这件毛衣的样式的确新颖漂亮。   正说着,从门外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工作人员,手里拿着几页纸,见办公室中央站了一圈人便问:“你们在干什么呢?”   “于处长,你看这件毛衣是不是很漂亮?”   被称为于处长的女干部便瞧了过来,“是不错。”   “小鲁答应教我们织,于处长也一起去吧。”   于处长摇摇头,“我可学不会织毛衣。”却笑着问鲁盼儿,“你能替我织一件吗?我可以给手工费。”   “可以。”鲁盼儿就笑了,“我是从外地来北京探亲的,在老家的时候我就收毛线活儿。”   “那好,等我买了线让她们帮我带去。手工费多少钱?”   在家里时,帮人打一件毛衣五块钱,可这里是北京,而且这件毛衣的样式特别新,织起来也费工夫,鲁盼儿想了想,“十块钱,行吗?”   “行!”于处长爽快地答应了,又说:“我们要开会了……”   “那我不打扰了。”鲁盼儿便走出办公室,心里美滋滋的。刚刚听够了钱进的堂弟和弟媳妇嘲笑和炫耀,她心里其实很难受,农村人怎么了?买房子又没少给他们钱,但是他们就是看不起自己。房产局几位和善的大姐对让她重新拾回了自信,毕竟也有人喜欢自己呢。   而且,不经意间,自己又揽到了毛线活儿。   “我和钱力每人也想要一件这样的毛衣,一样给手工费的——不过要快些,三天之内织完。”吴淑芬在门外没走,将刚刚的话都听到了,拦住鲁盼儿说。   三天织两件毛衣很累的,要是房产局的大姐们,鲁盼儿马上就会答应,但是,吴淑芬吗?她不愿意,才要回绝,话到口边时突然转了个念头,“想要快些每件手工费三十元!”   “刚刚你说十块钱的!”   “那是刚刚,现在就是这个价儿,织不织随你!”鲁盼儿说着便与杨瑾下楼了,挺胸抬头,脚上的皮鞋踩在楼梯上蹬蹬响。   “房子的手续办完了,你们就安心出国吧。”钱进憋着笑,说起话嘴里不由噗噗冒气,“爸爸妈妈说走前大家要为你们饯行,那时我们再见面,噗噗噗……”急忙追过去与杨瑾和鲁盼儿一起取自行车。   吴淑芬见鲁盼儿说走就走了,还真不甘心。这些天她瞧不起过去亲戚朋友同事所有人的同时,其实也被小姑轻视着。爷爷是亲爷爷,真心对钱力、自己好,但是小姑却是后奶生的,她觉得自已和钱力没见识,土里土气的,所以在爷爷面前摆着一张笑脸,转头看自己却满是不屑。   到了国外后,钱力和自己还要见到更多的亲戚,他们应该也一样吧。   吴淑芬一直在想该怎么办。别看她一直在显摆,但从看到杨瑾和鲁盼儿第一眼时,她就觉得他们俩人很漂亮很文雅,特别是两人穿的毛衣,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想过去问,被丈夫一拉也就罢了。   眼下见房产局工作人员们个个都赞扬那毛衣,说明毛衣真是好,她的心更活了,也暗自决定要把自己和钱力打扮成他们的模样。所以气归气,吴淑芬还是下了决心,追了过去,“三十就三十吧,我们不差这点儿钱!可是三天一定要织好!”   “可以!你把毛钱送来的时候开始计时,满三天过来取,不会耽误一分钟!”鲁盼儿又严肃认真地加了一句,“还有,要先交一半订金!”   吴淑芬咬了咬牙,“我明天上午送毛线和订金!”   “再见!”鲁盼儿一扭头向自行车棚走去。   看着钱力和吴淑芬向另一个方向走了,钱进几步跟上来放开大笑,“鲁盼儿,你还真厉害!钱力和吴淑芬自从要出国,尾巴就快翘到天上了,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帮助他们清醒一下。”   虽然占上了上风,可鲁盼儿却不承认,笑着反问:“我怎么厉害了?不过是她要织毛衣,我帮她织了,收手工费还不是理所当然?”   “不错!不错!”钱进急忙点头,“虽然我们是亲戚,可是我站你这边的!”   “你要是也喜欢这样样式,买来毛线来,我免费给你织。”杨瑾和自己能买到房子,多亏了钱进帮忙,鲁盼儿还是很感谢他的。   “织什么毛衣!我才不费那么多工夫和钱打扮呢,当光棍挺好,这件旧棉袄穿着也特别舒服!你有时间还是打扮杨瑾吧,不过也得小心些,把人打扮得太体面了,会被别人看中的!”钱进说着,骑上车一蹬窜到了前面。   “瞧你这么贫,将来找不着媳妇!”   “找不着就找不着,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钱进得意洋洋地在前面晃着。   “其实他心里也着急,前些天还为了相亲借过我的呢子大衣呢。”杨瑾立即选择帮着媳妇揭开了钱进的老底儿。   钱进恼羞成怒,“我要去图书馆,先走了!”说着就飞快地骑着自行车无影无踪了。   “他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鲁盼儿坐在后座上笑着说。   “你比他还像呢。”   “我不是想找吴淑芬闹意气,而是她一定找上门来呀,”鲁盼儿觉得自己很无辜的,“而且,既然收了钱,我一定会用心帮她织毛衣。”   事实倒也如此,杨瑾竟然无言以对,可是,“你到北京来,不是为了织毛衣挣钱,而是休息休息,再到处逛逛的!”   “北京物价多贵呀,我们在襄平县吃一顿饭只花了几块钱,昨天涮火锅一下就花了十多块——接点儿活也没什么,何况钱力和吴淑的芬的钱,不挣白不挣!”   “所以,鲁老师一点儿也没错。”   “我本来就没错嘛!”钱进已经走了,鲁盼儿就把得意露了出来,要不是坐在自行车后坐上,她恨不得跳起来再转上几圈,出了气,挣了钱,北京真美好!   杨瑾没有回头,却清楚地知道妻子现在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又赶紧收起上扬的嘴角,在邮电局前停了车,“我去给蔡颖打电话。”   为什么要给蔡颖打电话?鲁盼儿马上反对,“不用,不用!我手快,三天一定能织完两件毛衣。”每件毛衣三十元的手工费,加起来六十,真是白得的一样。   “不行!”杨瑾硬邦邦地说了两个字,头也没回地走进邮电局。   刚刚鲁盼儿太开心了,似乎整个人都在冒泡泡,现在才觉得不对了——是的,他一向不肯自己太辛苦的,哪里能看着自己熬夜织毛衣呢。   鲁盼儿赶紧跟了过去,看看杨瑾的脸,嗯,平板得像一张扑克牌,他生气了!看着杨瑾走到邮电局的柜台前,交了钱,鲁盼儿就蹭到他面前,小声说:“我还不会打电话呢。”   妻子垂着眼睛,两道又黑又长的睫毛眨呀眨的,杨瑾知道她是哀兵之计,可是自己就是没办法,脸再绷不住,嘴角就现出一丝笑意,“很容易的,我教你。”   别看鲁盼儿低眉顺眼的,可却把杨瑾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立即就睁开了一双大眼睛,睫毛扑扇着像两只就要飞起的蝴蝶,“把活儿分出去一半也好,我只在白天织,就不累了。”   “你呀你!总是拿你没办法。”杨瑾用身子挡住了外面的目光,抬起手指敲敲鲁盼儿的脑袋,可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又扩大了几分,拉着她的手,“看,这样拨号码……” 第149章 说来也巧   鲁盼儿左手拿着听筒, 一边对着耳朵一边对着嘴,眼睛看着杨瑾的通迅录, 轻轻地念道:“八-七-四-六-五-二,”右手食指将一个个号码拨到最底端再放开,然后便听筒那边传来了铃铃声,再接着,就有人问:“您找哪位?”   “我找蔡春涛。”蔡颖大哥的名字。这个电话正是蔡颖大哥所在的毛巾厂车间的,请他给蔡颖传个话很方便的。   没一会儿,蔡大哥接了电话,“哪位?”   “蔡大哥, 我是红旗九队的鲁盼儿。”   “原来是鲁老师呀,有事吗?”   “我接了两件毛活儿, 一个人忙不过来,想请蔡颖一起做, ”鲁盼儿笑着说:“请蔡大哥帮我告诉她,明天上午到我家来取毛线。”   “好的,谢谢你。”蔡大哥知道妹妹在红旗九队受到杨老师和鲁老师许多帮助,还跟着鲁老师织毛活儿挣了些钱, “我回家就告诉她。”   “谢谢蔡大哥。”   “应该的, ”蔡大哥就笑着说:“我这边上班呢, 就先挂了。”   “再见。”   电话挂了, 听到“嘟嘟”的声音, 鲁盼儿把电话重新放回,笑着向杨瑾说:“原来打电话很容易呀。”   进门时两人一前一后, 出门时就手拉着手了,鲁盼儿再坐上自行车就到了家,边脱大衣边问丰收丰美,“梓嫣醒了吗?”   “醒了,正跟我们笑呢。”丰美又说:“午饭我们也做好了。”   吃过饭,鲁盼儿便说:“房产证办好,我们这次到北京最重要的事完成了。你们也别整天闷在家里,带着梓恒出去玩儿吧,只是别走太远,北京大着呢,小心找不回来。”   丰收和丰美正是爱玩的年纪,又到了北京,自然向往着外面的世界,闻言赶紧穿上外衣,又给梓恒也加了厚棉袄,戴上帽子手套,就要出门。   杨瑾便叫住他们,“我带你们出去,顺便去副食商店看看,还有丰收的格尺断了,要买根新的……”   几个人出去了一个多小时,回来时孩子们每人手里都举着东西,丰美第一个跑进屋给姐姐看,“这是一毛钱一根的雪糕,不是冰棍,姐夫说在外面吃太冷,拿回家里围着炉子吃。”   “这时候怎么还有卖凉东西的?”鲁盼儿很奇怪,赶紧拿了碗,“先放碗里,换了衣服洗手再吃,正好也能化软点儿。”   杨瑾进来又将两只雪糕加上碗上,“我们俩儿也一人一根。”   鲁盼儿正喂着奶,倒不大敢吃凉的,便等到雪糕化了才吃了两匙,真是又香又甜,“无怪一角钱一根,果然比五分钱的冰棍好吃多了。”   丰美就说:“冬天围着火炉吃雪糕也比夏天吃更好!”   杨瑾还买了十斤带鱼,晚上家里便做了大米饭,煎带鱼,炖白菜汤。过去在红旗九队很少能买到鱼,尤其是海里的带鱼,孩子们都特别喜欢吃。带鱼还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刺少,并不怕扎到。   丰收、丰美拿着新买的格尺,橡皮等文具,梓恒握着玩具,都由衷地认为,“北京可真好!商店里什么都有!”   鲁盼儿就告诉他们,“你们去的不过是胡同口的小商店,等到了王府井的大商店看看,才知道北京有多繁华呢!”   梓恒就问:“妈妈,你去过王府井吗?”   “妈妈没去过,”鲁盼儿笑着说:“不过妈妈知道。”   “妈妈说的没错,”杨瑾告诉儿子,“过几天就带你们去王府井,你们就能亲眼见到了。”   鲁盼儿就说:“明天你们几个去王府井,我带梓嫣在家,她太小,出门不方便——正好还可以织毛衣。”她其实喜欢出去玩的,但是一则梓嫣太小,出门不方便,再则也是为了赚钱,刚花了一千二百元买房子,总要挣回来呀。   “丰收丰美这两天可以带着梓恒在附近逛逛,然后我们再一起去王府井。”杨瑾笑着决定了,晚上又特别告诉她,“你别担心家里没钱,不说别的,只我手里的古币,拿出去一些,就能换来上千元……”   “我知道的,”鲁盼儿跟着杨瑾潜移默化,对古物也懂了不少。小郭家里条件好,就是因为他每得到古物都会转手高价卖出去,而杨瑾每得到了,都舍不得出手,便攒下许多东西,但她却赞成,“还是别卖了,免得被人毁掉,我们留着将来给孩子们看看也好。”   “我做衣服,织毛衣,都不觉得累,反倒很喜欢,”鲁盼儿又想起吴芬气得鼓鼓,又不得不答应的神情,她得意地笑了,“吴淑芬的钱,挣得多容易呀!”   看看她快乐的样子,杨瑾也就罢了,只要不急着赶活儿就好,而且,他其实很喜欢鲁盼儿偶尔露出棱角,回想在房产局里,她板着一张俏生生地脸,毫不客气地要高价,还真可爱!于是杨瑾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笑了半晌,最后凑在一处,躲进带着帐子的大床里。   第二天才吃过早饭,蔡颖就过来了,疑惑地问:“鲁老师,你怎么才到了北京活儿就干不过来了呢?”她之前来办知青回城,也想顺便揽些活儿挣钱,可是挣钱多难呀,找了许久也只找到了不多的几份儿。   “不过是凑巧碰上了,”鲁盼儿倒不好说钱进堂弟、弟媳妇的坏话,就含糊道:“两件毛衣,三天时间交活儿,我一个人做太累,正好我们一人一件。”又拿出杨瑾和自己的新毛衣给她讲要怎么织。   蔡颖第一次看到这两件新毛衣,却想明白了自己的问题,“一定是你们穿着被人看到了吧?是真好看呢!”   毛衣好看,人也好看,配在一起,相得益彰,谁能不羡慕?然后就想要一样的毛衣了。   没多久,钱力和吴淑芬也到了,交了毛线和订金,又约好取毛衣的时间,转身便走了。   蔡颖一直没有吭声,见两人出了门便问:“我瞧着他们像不高兴似的?”   “我们只管织毛衣,高不高兴又有什么关系。”鲁盼儿笑嘻嘻的,先把订金分给蔡颖一半儿,“你在我家先织一段儿吧,这种毛衣是从上往下织的,所以开始的部分最重要。”   “我也正想着让你带着我织一段儿呢,”蔡颖点头后又摇头,“不过钱我可不能要这么多,在北京织一件毛衣最多也就是八元钱,我还织过五元的呢。”   “价就是这么订的,你也看到他们交订金了,我可不能私留。”鲁盼儿把钱硬塞给蔡颖,“我们先缠线吧。”   毛线买回来是一卷儿,织毛衣前要先绕成团儿,她们一个人撑着钱,一个人绕,把线都绕好了再开始织。一起干活儿是很愉快的事儿,正好可以聊天,鲁盼儿就笑着问:“怎么没带小豆儿过来?”   “我走时她还没醒,正好家里有我奶和我妈看着。”奶奶和妈妈自然是疼自己的,可蔡颖没说的是,她虽然在北京落了户,成了真正的北京人,可却一直没有分配到工作,也就没有工资,比先前在红旗九队手头还紧呢。今天,她为了省几分钱的公交车费,是走路过来的,小豆儿走不了那么久的。   “回了娘家毕竟不一样,”鲁盼儿不知情,倒替她松了一口气,过去蔡颖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小豆儿,唯有高考时将她放在家里,结果还出事了,“你哥哥嫂子们对你还好吧?”   “还行,”蔡颖点点头,哥哥嫂子人都不坏,尤其是大哥,很心疼自己,可是家里条件实在太差,自己从农村回来在家待业,又带着一个没有户口的孩子,实在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自然给家里也添了许多乱。幸而自己从红旗九队带回几百斤粮食,不至于要家里人养着。只是这些话倒不好向鲁盼儿说,便问:“你们买房子的手续办好了吗?”   “办好了。”鲁盼儿笑着答应,“说来也巧,我在房产局遇到了几位大姐,对这件毛衣也都很感兴趣……”   找蔡颖来帮忙是杨瑾怕自己太累,先前鲁盼儿还有些不情愿,但这一会儿她已经敏感地觉出蔡颖的为难,便改了主意。蔡颖回到北京住到了娘家,一定很需要挣钱,自己就帮帮她。   所以,房产局于处长的那件毛衣,她也想好了要让给蔡颖织。   自己不过在北京住上个把月,不可能与房产局的大姐们常来往的。   蔡颖听着鲁盼儿讲起在房产局的事,便笑了起来,“你还真有本事,办房产证的时候还能找来活儿。”   两个女子笑嘻嘻地唧唧咕咕,一团毛线慢慢变小了,她们就又接上一团儿。杨瑾进来送水,又叫她们,“别一直不停地织,到门外转一转,休息一会儿。”到了中午,他又做了饭,笑着留蔡颖,“一起吃吧。”   鲁盼儿也说:“我们再一起织一下午,衣服大致就有了形状,你带回家织更容易些。”   蔡颖也知道是这个道理,毕竟是新式样的毛衣,她一个人织没把握,只得不好意思地说:“又要占你们的便宜了。”   “我们可都是红旗九队的,比别人都亲厚,不许再说客气的话了。”鲁盼儿笑着说着,与蔡颖一起洗手吃饭,下午又织了三个多小时,蔡颖就带着毛线回家了,约好明天下午带着织好的毛衣过给鲁盼儿看。   蔡颖来的时候,鲁盼儿也将毛衣织完了,两件新毛衣与杨瑾和鲁盼儿先前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根据钱力和吴淑芬的身高身形略有变化。   鲁盼儿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一点问题,心情愉悦地说:“这两件活儿收得还真不错呢。”   正这时房产局的俞大姐带着几个女同志找来了,“我们担心太晚了影响你们家吃饭,特别请了一会儿假早出来了。”忽然看到新织好的两件毛衣,“这也是小鲁织的吧?” 第150章 我好想你   鲁盼儿正好把蔡颖介绍给她们, “两件毛衣,我们一人织了一件。”   俞大姐她们左看看右看看, “两件毛衣织得都好!”又拿出了各自的长针和毛线,“我们赶紧学吧,别耽误小鲁和小蔡太多时间。”   鲁盼儿和蔡颖就分别教大家。   “从领口往下织,还真特别,但也真难呀!”俞大姐笑着说。   “是难,”又一位大姐说:“于处长那么聪明的人都说学不会呢。”   “其实并不难,不过织毛活儿不能着急,要心平气和, 才能平平展展……”鲁盼儿又笑着说:“于处长说学不会,是不想学。”   “于处长把心思都用在工作和学习上了, 没时间弄这些呢。”俞大姐说着便拿出一包线和十元钱递给鲁盼儿,“这是她让我帮忙捎来的。”   鲁盼儿转手递给蔡颖, “我最近家里有点儿事,你帮忙织吧,织好了送到房产局找俞大姐就行。”   俞大姐就笑着说:“我在房产局二楼207室。”小鲁和小蔡织的毛衣一样好,谁帮于处长织都没有关系。   蔡颖不接, 若是说先前那件毛衣赶时间, 鲁盼儿一个人织太累, 现在这件却不急, 明显就是让自己的。   就在这时, 有人打开门问:“鲁盼儿在这儿住吗?”   鲁盼儿抬起头,惊叫一声, “许琴!”   “老班长!我们又见面了!”许琴站在门口就笑着拉住鲁盼儿胳膊用力摇,“我好想你呀!”   “可不是,三年多了!”鲁盼儿笑着看向许琴,穿着一身军装的她英姿飒爽,白皙的脸上一双大眼睛依旧神采飞扬,目光真诚而善良,“你竟一点儿也没有变——我也好想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我昨天晚上到家,听说你到北京了,就赶紧找过来了!”   “许琴姐!”丰收丰美笑着过来招呼。   “你们长这么大了!”许琴吃惊地笑着,又转向跟着丰美过来的小男孩,“这是梓恒?”接着后面的那位,“杨老师?”   “不错,快进屋里吧。”鲁盼儿笑着将许琴让到西屋,“你先坐一下,家里还有几位客人。”   许琴也发现鲁盼儿家里有许多人,“你先招呼客人,我们是老同学,没关系的。”   鲁盼儿转到东屋,房产局的大姐们已经收起针线,“小鲁的同学来了?我们先不打扰了。”   蔡颖也站起身,“我替你送房产局的大姐们,然后直接回家了。”   鲁盼儿便把于处长的线和钱都塞到她的手里,“织好了你就直接送到房产局,俞大姐她们想学,你也抽空教教她们——我在北京住一段时间后就会回老家,还是你帮忙的好。”   织毛衣与做衣服一样,很容易在一个地方一传二,二传三地流行起来,而房产局是一个女同志很多、条件不错的地方,以后一定还会有人织毛衣的,蔡颖明白鲁盼儿为自己想的很长远,只得收了,“谢谢你,鲁盼儿。”   鲁盼儿到了门口与大家道别,重新回来,就见许琴已经抱着梓嫣、梓恒与家里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了。   “跃进一会儿也回来,”许琴看出鲁盼儿的疑惑,又爽快地解释,“今天上午我给鲁跃进打了电话,正是他告诉我你到了北京,把地址给我,又说他晚上也回家。”   门又打开了,跃进走了进来,“姐,姐夫,我回来了。还有,许琴打电话说要过来……”   “我已经来了!”许琴早跳起来到了门口,伸出手比了比,“鲁跃进,你怎么又长个儿了!”   许琴还与过去一样,孩子般地在意自己的身高。鲁盼儿瞧着,似乎自她们最后一次在襄平高中见过面后,她就没有再长,与自己差半头,与跃进差一头还多一点呢。   鲁盼儿眼见着跃进脸就红了,低下头说:“嗯,是又长了点儿。”似乎又长高了是他的错一样。   “空军伙食好,你才长这么高的,”许琴很快就找到了原因,又遗憾地说:“我们学校食堂就差远了!”   跃进手里提着一袋东西,马上递了过去,“你吃橘子吧。”空军的伙食好,不只是吃的好,而且遇到不在食堂吃饭时,还会分到一份食品。他这次回家便带回来一些橘子和罐头。   许琴不客气地接过来,从袋里拿出一个金红色的橘子,“还橘子还真不错呢。”三下两下剥了皮,却先递给了梓恒,然后是丰收丰美,然后她又叫鲁盼儿,“老班长,拿个小碗,我给梓嫣弄点儿橘子水喝。”   “她这么小能喝橘子水吗?”鲁盼儿便有些迟疑。   “可以的,只喝一点点,而且还要用温水稀释一下。”许琴笑着说:“老班长是不是忘记我是学医的了?”   对了,许琴上了军医大学,并且已经在那里学习了三年半。鲁盼儿赶紧去拿了碗,笑着递了过去,“许军医,我们都听你的。”   “橘子水营养很丰富,”许军医拿了一瓣橘子,用匙压出汁,再加点儿温水,最后还在手背上滴了一滴,“温度也正好,可以喂梓嫣吃了。”   梓嫣最初还不肯用勺子喝橘子水,可是品尝到橘子水的滋味后就咂着嘴喝了两勺。   大家都笑了,“瞧,梓嫣居然很喜欢!”   “她还想喝呢。”   许琴却收起了碗,“第一次添辅食,量一定要少。”   鲁盼儿第一次听到辅食这个名词,似懂非懂,“一会儿得向你好好请教请教怎么养孩子更好,现在我先去做菜。”又叫跃进,“快给许琴剥个橘子,她还没吃呢。”   许琴来了,今晚的菜特别丰盛,鲁盼儿炖了一只鹅,煎了带鱼,炒了豆芽菜,又切了午餐肉罐头,还用大骨头煮了干豆角。   “班长,你做的菜还是那么好吃!”许琴快乐地用手拿着骨头啃鹅肉,“我早想回襄平看你们,可是我小姨随军去了南方,每到假期我回北京看过爸爸,就被他送去小姨家——幸好你来北京了!”   鲁盼儿也听说杜老师随军去了部队,“你父亲工作忙,常年在部队,你又是女孩子,假期跟杜老师生活更方便。”   许琴也知道这个道理,便点点头,与鲁盼儿说起同学们,“军医学校学制是五年,我还要一年半才毕业呢。不过我们过去的同学们差不多都毕业了:胡一民进了县政府;万红英去了粮食局;郑峰分到了下面的公社管农业生产……”   鲁盼儿就笑着说:“郑峰就在我们红旗公社,秋天时还到红旗九队指导收割呢……”   “他家好像是前进公社的,怎么去了你们红旗公社?”   “大学生懂技术,能分下来的很少,各公社都愿意要,郑峰家里觉得红旗公社比前进公社富裕,所以就让他到红旗公社了。”鲁盼儿又说:“这几年红旗公社修好了水渠,不再只红旗九队种水稻了,各生产队都改了许多水田,整体水平提高了,在县里也要排在前面呢。”   “我知道,大米要比玉米贵。”许琴笑着指着碗里的米说:“你们家的大米也特别好吃,一定是你从红旗九队带来的吧。”   “嗯,我们红旗公社的水是从山下引下来的,特别清澈,种的大米也就好吃。”鲁盼儿又笑着说起留在农村的同学,“陈建国现在学会了木匠,农忙时回公社种田,农闲时出门打家具,他弟弟建党去年考上省城的师范学校了;鲁大龙一直在红旗九队参加劳动;鲁二龙在化工厂……”   跃进也说:“赵剑已经提干了……”   “他也给我写信了——他们部队在海岛上,鱼呀贝呀螃蟹呀随便吃,他最喜欢海鲜了,开始特别高兴,每天拼命地吃,可能一下子吃太多了,后来就不想吃了,再后来看到海鲜就想吐。但是那里除了海鲜什么也没有,所以遇到风浪特别大,补给不能及时运到时,他还是不得不吃海鲜!”   许琴说得特别生动,让大家想起赵剑过去的调皮样,都哈哈笑了起来。   大家从同学到学校,又到各地的风土人情,天南海北地聊了很久,许琴看看手表,站了起来,拿起放在柜子上的军帽戴在头上,“回部队大院的最后一班公交车九点半在前门发车,我得走了——明天我就去小姨家——再见了!”   鲁盼儿看许琴现出几分伤心之色,便笑着说:“我们已经在北京买了房子,下一个假期也许还会来北京,到时候我们还能见面的。”   “那太好了!”许琴重新高兴起来,“到时候我还来这里找你们!”   几番道别,鲁跃进早已经将军帽戴好,出门推了自行车,“我骑车送你。”载上许琴走了。 第151章 驻足仰视   跃进高高的个子, 撑住自行车,等许琴坐稳一抬腿便走了。   胡同里黑黑的, 鲁盼儿很快就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回到屋里安顿梓恒和梓嫣睡下,才对杨瑾笑着说:“没想到他们俩倒时常联系。”   “两个军人,站在一起还真好看。”   鲁盼儿也有同样的感觉。特别是跃进刚进家门许琴迎过去的时候,两个都穿着军装,帽子和领子上三点红,英武洒脱,仪表出众, 简直堪比彩色的宣传画。   “不过他们恐怕都没有想太多,”杨瑾笑着提醒鲁盼儿, “你不要在跃进面前说破。”   “我明白,”鲁盼儿点点头, “他们是很好,可只是单纯的友谊——也许比普通朋友多了一点点?”   “他们还在上学,慢慢来吧”   俩人正说着话,跃进已经回来了。   鲁盼儿有些奇怪, “现在还没到九点半, 你把许琴送到前门就自己回来了?”那样可有些过份, 自己一定要批评弟弟。   “不是的, ”跃进就说:“我们到了前门, 正好一辆公共汽车刚刚离开车站,我就带着许琴骑车追了上去, 我骑得快,在第二站就追上了公交车。看着许琴赶在关车门前跳上公交车,我才骑车回来。”   “哈哈哈。”鲁盼儿不由得笑了。   “姐,你笑什么?”跃进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就是想你骑车是挺快的,连公交车都能追上。”鲁盼儿一面说一面还在笑,索性转过头去不看跃进。   杨瑾便说:“跃进,今天你从部队回来,又送许琴,骑了许久的自行车,一定很累了,早点洗漱睡吧。”   鲁跃进觉得有点儿怪,可哪里怪又说不清楚,便摇头说:“我一点儿也不累,学校平时训练比这累多了。”   “那也早点休息。”   但是既然姐夫说早点休息,而姐也早转过身去抱梓嫣,鲁跃进只好依言去洗漱了。   小舅子出去了,杨瑾也忍不住笑,“明明可以一边等车一边聊聊天的,可这两个傻孩子居然去追公交车。”   “而且还追上了——不过,跃进也算进步了,知道送女生回家。”鲁盼儿伏在床上又笑了半晌,“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这么傻过?”   “噢,恐怕是的……”   “也许我们比他们还傻呢。”   两人想起过去的事儿,一起笑了起来。   第二天正是与钱力和吴淑芬约定取毛衣的日子,这一次两个人并没有迟到,试过毛衣也爽快地付了钱,虽然还一直黑着脸。   一家人来北京,除了买房子这件大事儿,自然也想在北京逛逛的,因为这两件毛衣才耽误到现在。所以钱和吴淑芬才一出门,丰收和丰美就说:“我们赶紧去燕京大学吧。”   虽然北京有许多名胜古迹,又有许多大商场,不过一家人还是决定先去燕京大学,看看杨瑾正在学习的地方。   鲁盼儿自然也想去的,但是她一直在犹豫,“要么你们几个去吧,我留在家里,带着梓嫣出门不方便。”   “没关系,到学校后你们可以到女生宿舍里休息一下。”杨瑾将梓嫣的被子、尿布带了一包,抱起女儿,拉着妻子,“本来你早就应该去——”   鲁盼儿不愿意提起自己藏起录取通知书的往事,便笑着打断了他,“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走吧。”   燕京大学并不近,转了一次公交车他们终于到了。   三间的红漆大门、门上苍劲有力的“燕京大学”四个大字、门前一对威严的石狮子……大家不由得驻足仰视,心情澎湃。   杨瑾拉着妻子的手,“这座校门原来是学校的正门,坐东朝西,已经有几十年了,因为由校友捐资修建也叫校友门;校门里三孔石拱桥对着正是办公楼,楼前的是一对石麒麟;这是钟亭,钟亭里的铜钟来自颐和园……就在这里,我帮你拍一张照片吧。”   鲁盼儿照了相,再抱过可爱的女儿,“梓嫣醒了,看起来她很喜欢这里!”果然梓嫣正睁大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   梓恒便跑过来,对着小妹妹认真地说:“将来我考上大学之后,也会带着你照相!”   杨瑾便让梓恒坐在山石上,将梓嫣放在他的怀里,“你们兄妹留一张影,纪念刚刚你刚刚说的话。”   “这个主意好!”大家笑着看小兄妹合了影,也各自选喜欢的景色留念,一路到了图书馆门前,忽听有人喊,“杨瑾!”   原来是一个女生,眉目清秀,剪着短发,穿着一身靛青色衣裤,面料却是家织土布,这种布鲁盼儿小时曾经见过,因为又厚又粗又硬,如今在红旗九队里早没了踪影。不过,虽然衣服很土气,但这位女生穿着倒不难看,清隽的面容反而被洗得发白的粗厚面料衬得干净而秀气,甚至有一种出尘的感觉。   女生对着杨瑾笑问:“放假后没有看到你,以为你回家了。既然在北京,最近怎么没来图书馆看书?”   “家人过来了,我一直陪着她们。”杨瑾便笑着向鲁盼儿介绍,“这是我们历史系的同学王晓霞。”又把鲁盼儿姐弟介绍给王晓霞。   “我就猜你是杨瑾的妻子。”王晓霞又看梓恒和梓嫣,“这一定是你们的两个孩子,还真可爱!”   鲁盼儿不想王晓霞竟知道自家的情况,笑着寒暄,“假期带着孩子们到学校看看,也长长见识。”   “我们校园的景色很不错的,而且还非常深厚的历史底蕴,特别值得参观。”王晓霞很热情,“不过,快到中午了,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杨瑾笑笑,“遇到你还真巧,我原本也打算到女生宿舍找同学帮忙,我妻子需要喂小女儿——”   “噢,我明白了,”王晓霞向鲁盼儿笑着点头,“去我们宿舍吧,现在放假,只有我一个人。”   “谢谢你了。”杨瑾又告诉鲁盼儿,“别着急,我们在附近转转,一会儿一起去食堂。”   鲁盼儿答应着便随着王晓霞进了女生宿舍,“麻烦你了。”   “杨瑾学习特别优秀,时常帮助我,我一直很感谢他呢。”王晓霞笑吟吟地将她带进宿舍里,“这是我的铺位,随便坐。”   宿舍里很简陋,白墙水泥地面,几张铁架子床,几张旧木桌。王晓霞的铺位上铺着的也是蓝色的土布床单,放着蓝色土布被子,床头摆了一摞书,朴素得有些寒酸,却整洁而干净,鲁盼儿在铁架子床的下铺坐下给梓嫣喂奶,又与她闲聊,“你也是知青吧?”   “虽然我们这一届绝大多数学生都是知青,可我却不是,”王晓霞笑了,“我能考上燕京大学,其实很幸运。我家在大山里面,祖祖辈辈识字的没几个,解放后有了学校,但女孩子们多半读了三两年书就辍学回家干活。不过,二十年前山里开办一所五七干校,我时常去干校里听老师们讲故事,后来又跟老师们学文化——老师们告诉我高考的消息,帮我报名,给我补课,最后,我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考了我们省的文科第一名。”   “你好厉害呀!”鲁盼儿由衷地赞叹。   “当我知道自己是全省第一名时也很得意,可是到了大学,才知道自己其实还是井底之蛙——就比如你爱人,他实在太优秀了,就连许多老师就佩服他的学识和才华!”   鲁盼儿本来应该谦虚些的,但是她实在太开心了,怎么也不能违心地说杨瑾不好,便笑道:“他从北京到我们生产队插队,曾经是我的老师。”   “原来你们还曾经是师生呢!”王晓霞惊叹了一声,“真是很浪漫啊!”   鲁盼儿觉得脸有些发热,“我们能遇到也是机缘巧合。”   两人正聊着,两个女生推门进来,笑着问:“晓霞,一起吃饭去?”   王晓霞就笑着摆手,“你们先去吧,我来了客人。”   两人答应着,却没走,反而走进来看鲁盼儿怀里的梓嫣,“真是可爱,你们是杨瑾的家人吗?”   鲁盼儿点点头,“正是呢。”   又说了几句闲话,两人才走。可没一会儿工夫,陆续又来了几人,有邀王晓霞一起吃饭的,也有来借东西的,或者其它一些小事的,鲁盼儿便有些知觉,这些人虽各有原由,可都特别到自己面前细看一回,心里不自在,可又不好说什么。   王晓霞是聪敏的姑娘,马上觉了出来,就笑着说:“我佩服杨瑾,也不只佩服他学习好,他的人品更出众。”   “你大约不知道吧?学校里有些男生明明结了婚,甚至有了孩子,可是却对同学们宣称未婚,又追求年轻漂亮的女同学,其实就是打算抛弃糟糠之妻另娶。这里虽然是燕京大学,但每年都有几个逼着妻子离婚、被家里找上门来大闹一番的斯文败类。”   “杨瑾一到学校就公开宣布自己已婚,又有孩子了。”说到这里王晓霞笑了,“其实他年纪不大,若是想瞒很容易的,甚至还有女生明明听了消息也不相信他有妻有子——刚刚那几个人并不是为了找我,而是来看你的。”   鲁盼儿印证了心里的想法,反而不别扭了,只微微一笑,“他年纪是不大,到年底才二十六周岁,大家好奇也是难免的。”   原以为杨瑾的妻子总会有些不快,至少也会说些他们夫妻情深,外人不可能破坏之意,没想到她却风轻云淡地替大家开脱了,完全不在意那几个同学。王晓霞便抿着嘴笑,“好奇之后也会死心了——她们之所以来看,难免以为你是农村姑娘,心底里总有些瞧不起,如今见你不只长得漂亮,举止更是从容大方,自惭形秽,倒是好事儿。”   “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鲁盼儿谦虚地回了一句,抱着吃饱了梓嫣拍了拍,将她重新包好,“我们一起去食堂吧。”   “好,我正好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杨瑾。”王晓霞跟在鲁盼儿身后,米色呢子大衣勾勒出气度不凡的背影,梓嫣正在那肩头露出的一张可爱的笑脸,难得生出了羡慕的感觉。   在没见到鲁盼儿之前,王晓霞佩服杨瑾公开已婚的身份,但也是觉得他人品好,做不出抛弃乡下妻子的事。不过见到鲁盼儿之后,她才明白,杨瑾对感情的坚守除了品德高尚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很深厚。   杨瑾很优秀,他爱人自然也一样优秀,而且还很自信——嗯,她的确有自信的资格。 第152章 棋逢对手   食堂的饭菜其实没什么特别, 但是一家人却用心感受着,毕竟这里是燕京大学啊。   王晓霞叫住杨瑾原是遇到了一个问题, 吃饭期间便一直与他讨论,饭后便抱起书匆匆向鲁盼儿道别,“我先走了,要赶紧去图书馆找座位。”   鲁盼儿目送王晓霞离开,有些不解,“这是假期呀,图书馆还会没有座位?”   “正因为在假期,午饭后还能找到座位。”杨瑾笑着说:“平时的时候, 图书馆的门还没开就排了很多人,我们都会在早餐时多买两个馒头带去, 在那里坐上一天,因为只要一离开座位就会有人补上。”   丰收丰美咂舌不已, “看来我们学习还不够刻苦。”   跃进便笑着说:“有空儿我带你们去部队院校看看,我们日常一半训练一半学习,严肃紧张,与地方院校又不一样。”   毕竟带着梓嫣, 在外面总不能太久, 大家参观过燕京大学, 就回了家, 不料却见钱力和吴淑芬两人等在门前, 正冻得不住地跺脚,钱进也在一旁陪着, “还是回我们家里坐一会儿再来看看吧。”   “我们着急呀,万一错过时间就来不及了……”一眼看到鲁盼儿,那两人急忙上前,“总算回来了,我们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   鲁盼儿很吃惊,赶紧问:“有什么事?是不是毛衣哪里不合适?”   “不是,不是,”吴淑芬再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傲气,和气地笑着说:“毛衣很合身,我们来是想再请你织两件,手工费没问题!”   既然毛衣没有问题,鲁盼儿就放下心,打开门请他们进来,“还想织什么样的毛衣?”   “就织与上次一样的。”吴淑芬说着打开包,拿出两份毛线,正是与杨瑾鲁盼儿的一样,当然也与她和钱力的一样,“不过,不是给我们俩织,是给爷爷和小姑姑织,我带来了尺寸。”   爷爷和小姑姑突然间找到家里,给自家带来了无限的惊喜,钱力和吴淑芬感激的同时,也很想为爷爷和小姑姑买些礼物,但是尽管他们费了不少心思,买了几样紧俏的商品,可爷爷和小姑姑却根本看不上他们选的任何东西。爷爷还好,只笑笑就算了,可小姑姑的鄙视却刺痛了他们的心。   就在吴淑芬和钱力已经放弃讨好小姑姑的时候,小姑姑却第一次对他们的东西赞扬了一句——正是新织的毛衣。   吴淑芬十分激动,马上和钱力买了毛线来找鲁盼儿,“他们在国外的人就是喜欢手工编织的东西,说是很独特很有风格。”   鲁盼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国内的人似乎都喜欢机器织出来的毛衣,因为更平整更妥帖,她在织毛衣的时候,一直尽力向机器织的毛衫靠近。但大家之所以还要织毛衣,则是因为商店里卖的毛衫很少,样式颜色也不好看,也不够厚实,价格又很贵。她不由得好奇地问:“你知道国外人们织什么样的毛衣吗?”   “听说国外的人多半都不会织毛衣,若是果真亲手织了一件毛衣,就代表了很深的感情——至于样式,我也不是很清楚。”   毕竟吴淑芬和钱力还没有去国外,听人转述自然也是模模糊糊的。鲁盼儿便又问:“你们是不是急着带走?”   “我们明天陪爷爷去老家看看,五天后回来就坐飞机出国了。”吴淑芬当初限定三天,也是想穿着新毛衣陪爷爷出门更体面些,“我们从老家回来时能取到毛衣就行。”   到了这时候,鲁盼儿只要收下毛线和钱就行了,五天时间,她能轻松地织好两件毛衣,挣到六十元钱。但是她还是提醒吴淑芬,“这样式和颜色的毛衣你们穿着效果很好,却未必适合长辈,再者大家都穿成千篇一律的,也就没有了爷爷和小姑姑想要的独特。”   吴淑芬原没有想到这些,此时便怔了怔。   钱进就说:“你们还是听鲁盼儿的吧,她手巧心思也巧,在襄平县很有名气。”   在襄平县有名气又算什么?这里可是北京,而且钱力和吴淑芬就要去美国了!但他们竟听了进去,织毛衣为了讨爷爷和小姑姑的喜欢,最重要的就是对上长辈的心思,“那适合穿什么样的?”   鲁盼儿问了些情况,更加确定,“爷爷的换成酒红色,小姑姑的换成绿色或者粉紫色,至于样式,我帮你们选吧。”   “我赶紧去换毛线!”吴淑芬下了决心,马上与钱力拿着毛线出去了,一个多小时后换了毛线回来,正是鲁盼儿所说的颜色,才放下订金走了。   这一次鲁盼儿接了毛活儿,十分理直气壮,“我并非只为了挣钱,而是想让钱力的爷和姑姑回国收到喜欢的礼物,也知道国内并非没有好东西。”   杨瑾亦笑,“我们并没有人反对,你又何必多做解释呢?”   一向少语的跃进也说:“姐,你只管用心织毛衣,毕竟要带到国外的,让外国人看看我们中国人手很巧。”   难得一家人都这样支持自己鲁盼儿就笑了,顺手拆开一卷毛线,“现在谁帮我缠毛线?”   “我来!”   “我来!”   “还是我来吧。”杨瑾抢到了大家的前面,接过线撑开,又转头告诉跃进,“这几天你放假,带着丰收丰美和梓恒在北京转转,看看故宫、动物园、香山……我在家里照看梓嫣,陪着你姐。”   “姐夫,还是我留在家里,你带他们出去玩儿。”跃进还想争,“现在我不只会做饭,也会抱梓嫣。”   “跃进,还是你们去吧,等梓嫣长大了,你姐夫有空儿陪我去——眼下带着梓嫣,我们也没心思逛。”   “你们这会儿正好去□□前转转,正好能赶上回家吃晚饭。”杨瑾笑着给他们出主意。   因为梓嫣的缘故,大家在燕京大学停留时间不长,几个孩子其实没玩够,想想今天虽然从□□前路过,却没有细看,跃进便笑着带弟弟妹妹和小外甥出门了。   杨瑾又叫住他们,拿出十元钱,“给你们买零食的,可是不许贪吃,免得回来肚子疼。”   跃进接了钱,“姐和姐夫放心吧。”   几个孩子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呼呼大睡的梓嫣和夫妻俩儿,鲁盼儿灵巧地绕着毛线,笑着说起了王晓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女子呢,要说外表,固然不差,可也不至于多惊艳,打扮更是普通,这个时代了,她竟还穿着土布做的衣服,可她就是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再不能忘怀——对了,正合一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你这句话评价得恰到好处,她正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王晓霞出身贫困,母亲还有残疾,可她却特别聪慧,博闻强记,知识底蕴之丰富,令我佩服不已,”杨瑾微微笑着,“我们这一届历史系得到特等奖学金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她。”   “你们也算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了吧。我也特别欣赏她,”鲁盼儿点头赞叹,“看衣着就知道她家里一定很贫困,又听说在大山里,原来她的母亲还有残疾。”   “我原来以为红旗九队就算很偏僻了,可是比起王晓霞的家乡还真够不上。听王晓霞说,她出山就要骑着毛驴走两天,然后换两次长途汽车,再坐三天两夜的火车。”   “怪不得寒假里她没回家呢。”   “山里的路夏天还好些,冬天遇到大雪,一两个月出不来也是可能的。”   “真不容易啊!”   “虽然不容易,可有很多人也羡慕她,她可是有幸在几位国学大师的熏陶下长大的呢。”杨瑾又笑着说:“人的机缘还真是奇妙,比如王晓霞,若不是五七干校就建在她家附近,她不可能来到燕京大学,我们也不能成为好朋友;再比如我们俩儿,如果师兄没有把我安排到红旗九队插队,也不可能成为夫妻。”   “所以你是说缘分天定吗?”鲁盼儿抬起眼睛看看杨瑾笑了,“我才没有多想什么呢,你不必解释的。”但其实见了王晓霞,她心里还是有点微微的酸意,可是鲁盼儿才不承认!   反正现在她已经不酸了。   王晓霞的确优秀,杨瑾也欣赏她,尊重她,佩服她,可是就是由于茫茫之中谁也说不清的缘分,他和自己早早相遇了,成为了夫妻,夫妻之间可是除了有欣赏、尊重、佩服种种,还有一生的相守呢。   “看来是我想多了。”杨瑾看着鲁盼儿笑,很喜欢她脸颊上飞起的红云。   “哼!你就是喜欢乱想!”鲁盼儿急了,“就算你想当陈世美,我也不是秦香莲。”   “这话说得对!”杨瑾又赞同,“我们家的鲁盼儿秀外慧中,柔中带刚,既能下田干活儿,也能教书育人,还会做衣服,织毛衣——一件毛衣就能收三十元的手工费,我要是当了陈世美,早有人将你抢去了……”   “你胡说什么!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鲁盼儿赶紧截住他的话,“哪天我们请王晓霞来家里吃饭,毕竟是好朋友。” 第153章 财大气粗   几天后, 钱进替钱力和吴淑芬取走了毛衣,钱力爷爷临行前在北京饭店宴请所有亲友, 他正好帮忙带过去。   鲁盼儿亦觉得完成一件大事,做了丰盛的晚饭犒劳大家,又感慨一声,“北京毕竟是国家的首都,不但有□□、燕京大学、王府井……就连挣钱也比在红旗九队容易!”   丰美也说:“不用说红旗九队,就是襄平县也不会有人出三十元手工费织一件毛衣,北京人果然有钱。”   杨瑾替鲁盼儿挟了一筷子扁豆,“你最辛苦了, 多吃点儿。”   除了烧肘子,又摆了烧扁豆、黄瓜拌粉丝、西红柿汤……这几样菜平时不算什么, 可是在冬天的饭桌上出现就很了不起了。原来这是暖棚里种出来的,跃进一大早在西单菜市场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才买回来, 价格嘛,与肉差不多。   这么贵的菜味道当然特别好,鲁盼儿细细品味,“比夏天的扁豆好吃。”   “其实暖棚里的菜怎么也比不了应季的, 可是物以稀为贵, 你就觉得好吃了。”杨瑾笑着说。   “也许是吧。”鲁盼儿点点头, 看大家都挑青菜, 倒把肘子剩下了, 就笑着说:“过几天我们再买几样青菜,别怕贵。”   丰美就说:“姐现在是财大气粗了。”   “小姨, 什么是财大气粗呀?”梓恒抬起头问。   “就是梓恒想吃什么,妈妈就可以给你买什么。”丰美解释。   梓恒又问妈妈,“是吗?”   “差不多吧。”鲁盼儿答应着。   梓恒雀跃着站了起来,“妈妈,妈妈,我想买……”   鲁盼儿赶紧补了一句,“冰糕、冰糖葫芦什么的,每天只能吃一根,吃多了肚子会疼,不能随便买。”   梓恒半张着小嘴停住了,然后低下头失望地坐了下来,他正是要多吃冰糕。   看着儿子可怜的小模样,鲁盼儿又是好笑又忍不住心疼,赶紧给他盛了一碗西红柿汤,“这汤比冰糕还要好吃呢。”   杨瑾也告诉儿子,“冰糕不如西红柿有营养,多喝西红柿汤很快就会长大了。”   梓恒很想快快长大,而且酸甜的汤很对他的胃口,就拿着匙大口地喝了起来,“妈妈再买西红柿吧。”   “好!”财大气粗的鲁盼儿一口答应了,“过两天就买,还做西红柿汤。”   “我还要吃小黄瓜拌山楂糕!”   “这个也好!”挣钱就是为了给家里人花的,鲁盼儿不心疼。   一家人吃了饭,看书的看书,写作业的写作业,又有讲故事听故事的,忽听敲门声,原来是钱进,“虽然挺晚了,我看你们家还亮着灯,就还是过来回个信儿。”   其实鲁盼儿一直也惦记着,她没见过钱力的爷爷和小姑姑,也并不很了解他们,只是度量着他们的身材、肤色和喜好为爷爷织了一个简单大气的开衫,小姑姑织了一件花样繁复的高领套头毛衫,能不能得到他们的认可还真没有底儿,赶紧笑着问:“你堂爷爷和堂姑觉得毛衣还行吗?”   “他们特别喜欢,穿着参加了今天的聚餐!”钱进也很高兴,这时大家都站在一个角度,那就是希望让国外的人认可中国,“如果不是时间太紧张,堂爷和堂姑还想过来看看你呢。”   “喜欢就好。”鲁盼儿放下了心,“至于过来看我,不敢劳动。”想来也不过是客气话而已。   “他们果真想来的,也想再织几件毛衣。”钱进说着拿出几张纸券,“这是小姑姑让我转交给你的,请你帮忙买线再织五件毛衣,给堂姑夫、几个表弟表妹和表嫂……”   被托付买布做衣服或者买毛线织毛衣对于鲁盼儿都不算什么特别的事,一直有人说她眼光好,把所有的事都交给她,可是这一次还是有点意外,而且,“他们明天不是就要走了吗?”   “织好了邮我邮寄到国外。”钱进便把纸券放到桌上,“一共四百元。”   羊毛线二十多元一斤,五个人差不多要十斤,再加上手工费,应该足够了,可是,鲁盼儿看着那几张“钱”不认得,“这是什么呀?”   “这是外汇券,与平时的钱一样用,”钱进笑着告诉她,“其实比平时的钱还要好用一些,友谊商店、全聚德烤鸭店等地方只能用外汇券,至于平常的商店也愿意收外汇券,有的还会便宜一些呢。”   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外汇券,便都好奇地看了过来,与人民币大小差不多的一张钱正中印着中国银行外汇兑换券几个字,正中间是长城图案,右上角刚标着100,很显然一张是一百元。   “反面还有英文呢!”   翻过来一看,果然反而印了几行英文,丰美就急忙翻译成汉语,“本券的元与人民币等值,只限在中国境内使用,不得挂失。”   “这里只翻译成中国境内不合适,应该是中国境内指定范围。”鲁盼儿纠正了她不够准确的地方,笑着告诉钱进,“放心吧,我尽快买毛线织毛衣。”   “也好,现在美国与我们这边一样是冬天,早些织好了邮去,他们过春节时就能穿上了。”钱进又笑着说:“堂爷爷告诉我们,他们在国外,每年都要过春节的,华人们就在唐人街庆祝。”   “唐人街?”   “对,美国华人聚居的地方就叫唐人街……”   国外的事大家都好奇,便听住了,“唐人街是什么样的?”   “我听堂爷爷说……”钱进讲了半晌,突然想起来,“太晚了,不打扰你们了。”   杨瑾和鲁盼儿便都笑了,“家里一定等你回去睡觉呢,都是我们耽误了时间。”又约定改日再聊,送了钱进出门。   外汇券由鲁盼儿收了起来,“既然钱进说很好用,我们不如先留着,用家里的钱买毛线就好。”第二日到王府井买了毛线,便用心织了起来,不到十天,五件毛衣都织好了,看看时间,离春节已经不远,赶紧送到钱进家。   钱进不在家,不过钱家人都知道此事,打开毛衣欣赏,“样式果然好看。”钱大嫂特别用心,“等过了年,我按这个样子也织两件。”   鲁盼儿留下毛衣,又笑着问:“我想做点缝纫活儿,借用你们家的缝纫机,可以吗?”还是上一次到钱家,她就注意到钱家屋里摆着一台缝纫机,这一次来就想顺便把床帐做出来。   “我听小进说你不只毛衣织得好,衣服也做得好,”钱婶儿笑着打开缝纫机,“你只管随便用。”   鲁盼儿便拿出买好的布,她在王府井选毛线时一同买的,白底撒紫色花瓣的确良,做成一个床帐,赶在年前挂在大床上,应该与古老的床很相配,也会很漂亮。   又有梓恒的一条裤子、丰美的一件上衣及两三样零碎活儿,鲁盼儿一并都带来做好,笑着道谢,“幸亏借了你们家的缝纫机,只一会儿就好了,否则用手缝,几天也做不完呢。”   钱婶儿便赞叹了一声,“你这手艺果真是好,我在一旁瞧着,有些还没大看明白,衣服就做成了。”   毕竟是在别人家,鲁盼儿的确加快了些速度,就笑着说:“都是平常衣服,所以就容易。”   钱大嫂先前也在一旁看着,这时便急忙回了西屋,转身捧出一件做了一半的上衣,“这是我给女儿弄的,领子上了两次都有些歪,正不知怎么办——小鲁,能帮我改一下吗?”   鲁盼儿接过来看了,“这荷叶领裁得有些问题,所以才歪了。”要了剪刀修了修,踩着缝纫机很快将整件衣服做出来。想到钱进有还有两个侄子,她就笑着说:“要是还有别的衣服,我一起帮着做了吧,毕竟手熟,一会儿就好。”   大过年的,自然要给孩子们都准备新衣服,商店里的成衣贵,自家做的要省不少,钱大嫂一向过日子节俭,便买了布自己做。平常的衣服她果然也能做,只是女儿的这件想做得漂亮些,便裁了个新样式的荷叶领,倒难住了,此时不好太过麻烦客人,便笑,“女儿的衣服做好就行了,至于两个秃小子,差不多就行了,我慢慢弄吧。”   钱婶儿就说儿媳,“最近你们厂经常加班,孩子们过年的衣服到现在还没做出来,我不会弄缝纫机,眼睛也花了,帮不上忙。我瞧着小鲁做衣服十分熟练,你就别不好意思,都拿出来吧。”   鲁盼儿也笑着劝,“我和杨瑾与钱进是好朋友,先前在红旗公社时,他常帮我们家做饭呢,嫂子不要跟我客气。”   钱大嫂果然又拿出几块布,原来她给儿子的衣服还没裁完,鲁盼儿接过来,叫两个小男孩过来量了尺,随手裁好。   正这时,钱进回家了,见到鲁盼儿便笑,“到我们家就帮忙干活了。”   “裁缝这手艺就是这样的,走到哪做到哪儿,毕竟大家都要穿衣服嘛。”   钱进又看到毛衣,“我明天就去邮电局,争取早些邮到——还有,陈大为放假了,听说你们在北京,很快就会过来。”   鲁盼儿也很开心,“我回家告诉杨瑾——还有,陈大为来的时候到时候你也要过来,再把赵新月和蔡颖都请来,我们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看看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也该休息了,这两件衣服明天我过来扎好,若是家里还有人要做衣服,也只管准备好布料。” 第154章 英语会话   鲁盼儿给钱进的侄女侄子做了衣服后, 钱婶儿也买了布请她给小儿子做了一套,“小进还没对象呢, 总得穿好点儿。”   钱嫂看着钱进穿了新衣服很精神,给丈夫也买了一块布,然后钱大哥一定让妻子也做一套……最后,钱进一家每人都做了新衣服。   于是,钱婶儿便要给手工费,“毕竟做了这么多,再不给手工费就说不过去了……”   “我们跟钱进可是好朋友呢,再说这次买房子多亏钱进, 我们才在北京安下家。”鲁盼儿怎么也不肯要,对钱力和钱进, 她的态度很分明……   钱嫂做了衣服,又跟鲁盼儿学打新式样的毛衣, 有一天见了梓恒和梓嫣便主动说:“你们家梓恒已经三周岁多了,正应该上幼儿园,幼儿园里生活规律,伙食营养搭配也好, 还能学不少东西呢。”   鲁盼儿早听杨瑾说过幼儿园, “我倒是有心让孩子试试, 可我们这次过来只住一个假期, 可以吗?”   “按说是不可以的, 不过,我在幼儿园工作, 倒是可以通融一下。”钱嫂怕鲁盼儿不懂,就又告诉她,“变压器厂的幼儿园是附近最好最大的幼儿园,只收本厂职工家的孩子,外面的人想进来还不容易呢——你们已经在北京买了房子,迟早会搬过来的,让孩子早些适应幼儿园是好事儿!”   鲁盼儿感觉到钱嫂的好意,“那就听你的。”   “我们幼儿园离这没多远,把梓嫣也送过去,那样你就能有许多空闲时间,可以到处逛逛了。”   女儿还是太小了,鲁盼儿舍不得,“梓嫣还是算了,等她大一些再麻烦钱嫂。”至于北京有景致,以后还会有机会看的。   钱嫂本为了回报鲁盼儿,因此也不多劝,只细致地说了上幼儿园应该准备的东西和一些注意事项。   鲁盼儿与杨瑾商量后,第二天便带着梓恒去了幼儿园。   变压器厂是上万人的大厂,幼儿园规模也不小,占了一幢三层小楼,孩子从几个月到六七岁,规模比红旗九队的小学还大些。   幼儿园的院子里摆着滑梯、秋千、跷跷板、小木马等玩具,梓恒都是第一次见到,跑过去就与小朋友们开心地玩了起来。   鲁盼儿进了楼里办手续,见楼里光照特别好,墙壁上彩色的图案鲜艳活泼,专门为孩子们准备的小床、小桌子、小椅子可爱极了,心里的几分担心慢慢散去,办了手续,交了六元钱托费和伙食费,便去找钱嫂。   钱嫂正带着孩子们活动,向鲁盼儿摆摆手,“梓恒在这里你就放心吧,他正玩得高兴呢,晚上来接就好。”   果然,梓恒根本没有看到自己,正在小朋友中间排着队,一个个地去玩滑梯,鲁盼儿就悄悄走了。   梓恒果然喜欢幼儿园——想想也是,幼儿园里有同龄的小朋友,有好多玩具,又有老师带他做游戏、讲故事,比在家里丰富多彩。   于是鲁盼儿每天都送他去幼儿园,正好变压器厂一直在加班,职工们周末不休息,幼儿园也不休息,一周七天开放。   转眼就要过年了,这天梓恒没有上幼儿园,一家人要去友谊商店,家里可是有四百元的外汇券呢!   北京友谊商店就在东华门,里面人还真不少,间或还有几个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东西就更是琳琅满目,鲁盼儿到了这里才知道自己还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村姑娘,电烤箱、彩色电视机、人头马洋酒、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进口商品,又有苏州双面绣、北京景泰蓝、天津起士林西点等国内各地的名品……   再看看价格,更是令人咋舌,一瓶洋酒居然要上千元,电烤箱差一点三百元,就连国产的景泰蓝、双面绣也都价格不菲。   “我也以为自己财大气粗呢,”鲁盼儿小声嘀咕,“到了友谊商店才知道好多东西都买不起。”   杨瑾听了就笑着拉住她的手,“物质上的追求是无穷无尽的,我们只是平平常常过日子就行。”   “是啊,姐,这些东西买了又有什么用?”跃进也说:“我们不买也一样过得很好。”   “难道我会因为买不起而伤心?不过随意感慨一声罢了。”这一会儿鲁盼儿早调整好心态,也决定了,“我们要买一台电烤箱,再留下三十元去全聚德吃烤鸭,其余的大家随便选,今天全花光!”   “外汇券是你挣的,都听你的!”   电烤箱二百九十八元,再加上预留三十元,只剩下七十元出头,在这里实在是很少的钱,大家便只看不贵的小物件,没多久就发现了一样特别好的东西——指甲钳。   过去剪指甲,大家用的是剪子,也没觉得怎么样,但现在看到指甲钳才发现这才真正方便呢。弧形的刀口正合指甲的形状,而且指甲钳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锉,剪过指甲后在上面磨磨边,真不知是谁想出这么聪明的主意!   一个指甲钳四元八角,鲁盼儿默想了一下,“我们买六个,除了家里人,我还要给田翠翠带一个。”   丰美小声说:“不如买五个吧,我和丰收用一个就行。”到了这里看到太多太多的贵重物品,家里最舍得花钱的她竟变得会过日子了。   “还是每人一个的好。”鲁盼儿拿过店员递来的指甲钳说:“你们看,指甲钳上还带一个钥匙圈,正好把钥匙挂在一起,多方便呀!”   指甲钳亮晶晶的,钥匙圈也亮晶晶的,鲁盼儿便将自己的钥匙串拿出来,解开绳子将钥匙一一串上,最后又把先前钥匙串上那只彩色玻璃绳编的金鱼也挂了上去,“又好看又实用呢。”   丰美喜欢不已,“指甲钳与玻璃绳金鱼在一起特别好看,我也要一个吧。”她的钥匙上也有一个玻璃绳金鱼,姐也给她编了一个。   杨瑾、跃进和丰收也把指甲钳串到了钥匙上,平时用着方便。   接着大家给梓恒买了两盒外国饼干;为梓嫣选了一瓶浓缩橙汁;当然还有第一次看到的咖啡和可口可乐,杨瑾又发现全英文的《纽约日报》,拿了几份,“这可是学英文最好的教材!”   一会儿工夫花掉了三百多元钱,大家出门再去全聚德,今天要一次性把外汇券全花光。   进了全聚德,大家才发现里差不多都是外国人,白皮肤蓝眼睛黄头发,穿的衣服也不一样,满屋子花花绿绿的,空气中飘荡着外语,一家人不由得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杨瑾拉着鲁盼儿走在前面,笑着向弟弟妹妹们说:“全聚德可是北京最有名气的烤鸭店,我们一定要尝尝。”   感觉到他的从容自在,大家也就放松了,不管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是来吃烤鸭的,并没有什么。   眼见着一些外国人连筷子都拿不好,却非常欢快地吃着烤鸭,可见烤鸭一定特别好吃。   杨瑾点了菜,又请服务员先送来半杯凉开水,将橙汁倒入一点,试试温度小心地喂梓嫣。原来她在友谊商店里睡了一大觉,现在醒了,喝了橙汁便在妈妈的怀里笑。   “what a cute baby!”   外国人说英语与录音机里的不太一样,鲁盼儿的反应就慢了一拍,转过头见临桌的几个外国女人都瞧着梓嫣笑,又笑着与鲁盼儿招呼,“你好!”   两个汉字比先前的英语让鲁盼儿用了比先前还要多的时间才醒悟过来,实在太怪了,她不由笑着点头,又礼貌地回道:“thank you!”   “原来你会说英语?”一位穿着宽松花格子衬衫的女人外国女人兴奋地问,重新转回了母语。   鲁盼儿笑着用英语回答,“会一点儿。”   “你的宝贝很漂亮,我想与她合影,可以吗?”   小女儿穿着一身粉红色的毛衣,上面点缀着几朵各色毛线编出来的小花,正是鲁盼儿来北京前给她新织的,与她天真的笑容相映成趣,鲁盼儿自豪地点点头,“可以。”   搭话的外国女人将梓嫣抱起来,她的同伴马上举起了相机,“咔—嚓”,然后从相机里拿出一张彩色的照片递给鲁盼儿。   蓝色眼睛、披着长长卷曲金发的女人抱着黑发黑睛的小婴儿,婴儿笑得露出两颗莹白小牙,真是可爱得不能再可爱了。   鲁盼儿看着照片,爱不释手。   外国女人看了出来 ,便笑着说:“这一张送你了,我与宝贝再照一张留念。”   “谢谢你们。”鲁盼儿收下了,虽然家里也有相机,但外国人拿的相机又不一样,直接就能出照片,而且这张照片还是彩色的。不过,收了人家的东西,总要回礼的,出门在外又没带什么合适的东西,鲁盼儿一下子想了起来,赶紧拿出钥匙串,解下那只彩色玻璃绳编的金鱼,“送给你。”   “好漂亮!谢谢你。”   “这是我姐姐编的。”丰美也用英语说。   “原来你也懂英语。”外国人的目光转向一家人。   梓恒笑着伸出小手摆了摆,“hello!”   跃进和丰收也用英语招呼了一声。   外国人惊呼,“我以为中国会说英语的人很少呢。”   杨瑾笑着说:“中国已经开始改革开放,懂英语的人会越来越多。”   “正是因此,我们才能到这里来。”   “祝你们的中国之行愉快!”   吃过美味的烤鸭,回到家里,丰收和丰美还在议论刚刚的经历,“没想到我们与外国人用英语了会话!”   鲁盼儿便笑着望向丈夫,还在几年前,他曾告诉自己学英语可以与外国人交流,那时自己还不信呢。没想到,如今竟然已经成为现实了。   杨瑾也想起了那个周六的傍晚,那一阵阵的轻风,还有懵懂可爱的鲁盼儿,不由得露出微笑,其实那时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天会如此快速地到来了。 第155章 北大才女   转眼就要过年了, 同学们来到杨瑾和鲁盼儿新买的房子聚会。   钱进、赵新月、蔡颖、陈大为,还有最早调回北京的徐菲和回家探亲的顾铁山, 又有顾铁山带来的章丽雯。   “你们都不知道章丽雯也回来了吧?”顾铁山进门就大声说:“她在广播电台工作,过年只有一周假,后天就要回去了——她本来不想参加,是我一定拉着她过来,大家现在天南海北的,见一次面不容易。”   自从高考时在襄平县匆匆见过一面,鲁盼儿再没见过章丽雯,便热情地招呼, “丽雯姐,你回北京怎么不告诉我们?”   “你们都回了北京, 只有我一个还留在那边,”章丽雯满脸委屈地说:“我怕你们笑话我!”   “谁也不会笑话你的, ”鲁盼儿拉着她坐下,“别忘记了,我的户口还在红旗九队呢。”   蔡颖也笑着开解她,“我虽然回来了, 可还没分配工作, 在家里待业。”   “就是嘛, 有什么想不开的?”顾铁山大大咧咧地说:“省城不是挺好的, 在哪儿都一样参加革命工作!”   章丽雯生气地说:“最好你一辈子别回北京!”   “我?我是军人, 部队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鲁盼儿看章丽雯更不高兴了,赶紧打断顾铁铁山, “丽雯姐,你看我穿的毛衣好看吗?喜欢的人挺多的呢。”   “是不错。”章丽雯一进门就看到了,“可是我现在哪里有心情打扮?”从红旗公社到襄平县,再到省城,原以为自己能第一个调回北京,但没想到先是恢复高考,接着又有知青回城政策,昔日的同学们纷纷回了北京,只把她一个人留在外地,她心里难受极了。   鲁盼儿又递来一个桔子,“刚买的,还挺甜。”   吃了一个甜丝丝的桔子,章丽雯神色慢慢缓了过来,“我爸说,要不是知青大批回城,进北京卡得更严了,我早就调回来了——所以都是你们影响了我。”   在座的除了鲁盼儿都是知青,或者曾经是知青,大家相视一笑,并不在意章丽雯的话,她一向就是如此,从不顾及别人。唯有顾铁山不赞同地说:“你原来也是知青呀,要是不走后门参加工作,现在早回北京了。”   章丽雯又生气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还不是一样,要是不参军,现在也回北京了。”   “可是我才不像你一样,非要回北京!”   两人说着说着竟要吵了起来,杨瑾拉开顾铁山,“听说你曾去苏州看陈大为,坐火车要多久?”   “两三个小时,挺快的。”陈大为赶紧接着说:“苏州的园林与北京的又不一样,大家有空儿可以过去看看,我带你们去最有名气拙政园!”   “将来有机会一定去苏州看看。”鲁盼儿笑着向赵新月、蔡颖和章丽雯几人说:“要是大家能一起去就更好了。”   “看过园林,我们再从苏州去上海,让顾铁山请我们吃饭。”大家都笑着应和,唯有章丽雯嘟着嘴说:“再好的园林我也不稀罕,北京什么没有!”   顾铁山赶紧解释,“南方的北方的园林可是不一样的……”   杨瑾便提了两个暖瓶叫他,“我们俩去商店买啤酒吧。”   “现在能买到啤酒?”顾铁山惊奇地问。   “这段时间散啤酒的供应一直很充足,不限量。”   “太好了!”顾铁山便又到厨房找了个搪瓷盆,“两暖瓶不够喝,我们这么多人呢。”跟着杨瑾走了。   出了门,杨瑾拍拍他的肩膀,“铁山,处对象要对女生好一点儿。”那年他带着鲁盼儿去上海,劝顾铁山要考虑个人问题了,顾铁山果然听了进去,决定与章丽雯处对象,他们原也是同学,两边书信来往不断,因此知道今年顾铁山回家探亲,特别选了与章丽雯同样的时间。   “我对她挺好的呀?每个月写一封信,回家探亲还会请她吃饭。”   “不只要写信、请吃饭,态度也要温和,女生比男生要娇弱些。”   “章丽雯是有些娇,我就让着她好了,”顾铁山沉思了一下,“还是你眼光好,鲁盼儿多能干,一点儿也不娇弱。”   “她虽然不娇弱,可也是女人,而且她越是能干,我越是要多关心她。”   顾铁山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但转眼看到商店卖啤酒的柜台排着长队,马上放下刚刚的心思,开始担忧,“这么多人,会不会买不到啤酒?”   杨瑾带着顾铁山走了,屋子里的气氛蓦然轻松下来,大家都不知道顾铁山和章丽雯处对象呢,但即使是同学,谁也不愿意见到他们吵起来。   蔡颖就笑着问陈大为,“你现在已经适应了南方,适应了纺织专业了吧?”   “去年公布再次举办高考时,我曾经犹豫了一下,可还是没有办退学重考,毕竟已经学了半年,放弃有些可惜。”   当年陈大为怀着满心不甘去了大学,现在至少他已经接受纺织设计专业了,大家都笑着说:“退学重考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算考上了,又不知会分到什么专业呢。”   “我想也是,学一行,爱一行。”   “大家别只顾着说话,吃瓜子、花生、苹果、桔子。”快过年了,家里置办了不少年货,鲁盼儿热情地让着,又拿出咖啡,冲了分给大家,“这是外国人常喝的,你们尝尝……”那天买的几样外国食品,饼干和橙汁倒还罢了;可口可乐喝起来一股怪味儿,丰收说像中药,大家都觉得形容得很贴切;咖啡喝在嘴里又苦又香,说不出的特别。   “咖啡,好怪的名字。”蔡颖、赵新月、徐菲几个都是第一次见,唯有章丽雯却是识货的,“这是在友谊商店买的?”   “是的。”   “你们怎么能有外汇券?”   “说来也巧,”鲁盼儿简单将情况说了几句,忽听有敲门声,“买啤酒的回来了。”   钱进就抢到了前面,“我去开门。”   跟着他进来的却是王晓霞,“杨瑾是在这里住吗?”   鲁盼儿赶紧迎了上去,“王晓霞,快进来坐吧。杨瑾去商店了,一会儿就能回来。”   “纪教师让我给他送两本英文书,对课题有帮助的,”王晓霞见屋里一群人便在门口停住了,将手中的书递给鲁盼儿,“麻烦你帮忙转交一下,我先走了。”   “既然来了,就一起吃个饭。”鲁盼儿将人拉住,“这些都是我和杨瑾的朋友,很多人也正在上大学。”   钱进已经送了咖啡过来,“对,大家都是同学。”   王晓霞便留了下来,接过杯子,“好香的咖啡呀!我一进门就闻到了。”   “你居然认得咖啡?”章丽雯打量着她一身土气的打扮,诧异地问。   鲁盼儿担心王晓霞觉得受到了冒犯,才要开口,就见她从容地笑道:“我有一位老师特别喜欢咖啡,每天都要喝一点,他对咖啡也很有研究,还会自己炒咖啡豆,磨咖啡,我耳濡目染也知道了些。”   王晓霞正是与杨瑾一类的人,他们有丰富的内心,固守自己的坚持,不论是在农村参加劳动,还是身着破衣,却永远不会被人打倒。鲁盼儿放下心,微笑着介绍,“你们不知道呢,王晓霞可是师从国内好几位着名学者,也是省文科状元!”   “真是北大才女呀!”钱进用景仰的目光看了过去。   “什么才女,北大里有好多更优秀的人才呢,就比如你们的朋友杨瑾……”   正说着,门又打开了,这一次才是杨瑾和顾铁山回来了,“今天商店里新来了红枣,我们买了几斤。”   鲁盼儿笑着接过暖瓶,“王晓霞送书来了。”   杨瑾也看到王晓霞,笑着道谢,“是纪教授请你送来的吧。”   “对,他给你做课题时参考的。”   “王晓霞,吃个苹果。”钱进递过来一个削好皮的苹果。   顾铁山去洗了红枣,洗好将小盆放到章丽雯面前,“多吃点,据说女生吃红枣最好。”刚刚杨瑾告诉他的,他就现学现卖了。   “我也是女生,也得多吃点儿!”赵新月笑着上前,抓了一把红枣。   顾铁山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说不让你吃呀。”   “大家都吃,”鲁盼儿笑着,分出一碗红枣,去了核给几个孩子。原来徐菲今天带来了两个孩子,大儿子比小豆还大两岁,小的与梓恒年纪相仿,四个孩子正喝着橙汁一起玩呢。   王晓霞便坐在她身边,帮着弄了红枣,又轻声问:“还有什么活儿?我来做。”   今天人多,要做很多菜,不过鲁盼儿早备了出来,只差最后的上灶,“你是客人,哪里用你干活儿呢。”   “我们的规矩一直是男生干活儿,女生休息!”钱进挽着袖子笑着走过来,又向杨瑾、陈大为几个说:“对不对?”   几个男生一同点头,“对!”   赵新月和蔡颖都笑,“那我们可什么也不管了。”   “不用你们,我们都能搞定!”   男生们七手八脚地做了一桌菜,还用烤箱烤了一只羊腿,扑鼻的香气让人垂涎三尺,顾铁山给大家都倒了啤酒,“来,先干一杯!”   王晓霞喝了一口啤酒,低声笑着对鲁盼儿说:“他们还真能干——我们家乡那边男人是不下厨的。”   鲁盼儿看看大家,“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人。” 第156章 一场乌龙   聚会的第二天一早,章丽雯又来了,一进门就笑着说:“我回家后想了想, 还是要打一件与你一样的毛衣——这件毛衣太好看了,我怎么能没有呢!”接着便颐指气使地向身后的男青年说:“把毛线拿出来吧。”   那位男青年便笑着从挎包里拿出一包毛线递过来。   鲁盼儿没接,“丽雯姐,听说你明天就回省城,恐怕毛衣赶不及了。”   “没关系的,你什么时候能织好?我让周华来取,再帮我送到省城。”章丽雯笑着拿过毛线放在桌上,又指着那位男青年说:“我刚刚忘记介绍了, 周华是我对象。”   “噢?”鲁盼儿吃了一惊,顾铁山不是在与章丽雯处对象吗?怎么就变成了周华了呢?她迟疑了一下, “你们认识很久了吧?”   “快一年了,”章丽雯笑着说:“周华也是大学生, 毕业后留在学校后勤部工作,在我爸爸的手下工作。我爸爸说他特别优秀,就介绍我们认识了。”   “对了,过了年周华就会分到房子, 我们也就结婚了, 我再以异地分居为由重新申请回北京——我爸说这一次一定能办成, 到时候我也就有北京户口了!”   章丽雯很开心, 周华也随着她的话笑着点头。   正是一对甜蜜的情侣。   先前章丽雯就说过要找有北京户口的对象的, 周华正符合她的要求,而且周华看起来也是一个不错的男生, 身材高大,相貌端正,更难得地是跟在章丽雯身边十分体贴。鲁盼儿由衷地道:“那就恭喜你们了。”   “我倒是替你们俩发愁,虽然买了房子,可户口却难办呀。”章丽雯皱了皱眉,“杨瑾还是学生呢,户口在学校,根本没有资格帮你申请调到北京——而你的户口在农村,调起来比我难多了,你们又不懂走后门……”   章丽雯总有这样的本事,将好好的气氛破坏掉,鲁盼儿才不用着她的同情,也不想听她的炫耀,淡淡地说了句,“车到山前必有路。”又说:“我先给你量个尺,你再选选样式吧。”   毛衣的事商量好了,章丽雯就与鲁盼儿告别,“我明天就回省城了,还有许多东西要买,那边比北京差远了,没有外汇商店,供应也不足……”   周华匆匆向鲁盼儿点点头,赶紧跟在她身后也走了。   鲁盼儿坐在家里一面绕毛线一面发愁,“顾铁山知不知道呢?”   不想顾铁山就来了,也不进来,只站在门口问:“杨瑾呢?”   “昨晚他看书到半夜,一早去学校找纪教授研究课题,说是有了新的思路。”鲁盼儿又招呼,“你先进来喝杯热茶吧。”   “不了,我还有事。”顾铁山转身走了。   顾铁山绷着一张脸,什么表情也没有,鲁盼儿便明白答案,他应该知道了。   这天杨瑾回来得有点儿晚,身上还带着酒气,苦笑着说:“顾铁山闹了个大乌龙,他以为跟章丽雯处对象呢,其实章丽雯早已经有对象,而且很快就要结婚了。”   “我也知道了。”不过鲁盼儿还是奇怪,“他们时常通信,前不久还见了面,怎么能误会呢?”   “顾铁山以为每月通信,探亲时请吃饭就是处对象了。今天他去找章丽雯吃饭,又问她什么时候打结婚报告,被章丽雯拒绝了,还说她要找的对象必须有北京户口,根本没有考虑过他。”   “我今天见到了章丽雯的对象周华,是你们学校后勤部的,章丽雯的父亲看中了介绍给自己的女儿,听说他们很快就要结婚了。”   “周华?”杨瑾想了想,“是不是脸上总带着笑意,很好说话的样子?”   “对。”   “前些时候纪教授的办公室漏水了,就是他带人来处理的。”杨瑾就说:“既然章叔叔挑的女婿,应该不错。”   “周华不大说话,对丽雯姐言听计从,脾气好得很,我看章丽雯很满意。”鲁盼儿还觉得,“周华正与顾铁山是两个类型的人。”   “顾铁山简单直爽,周华处事却圆融多了,他们个性正相反。”杨瑾又说:“我刚刚跟铁山在一起吃的饭,他最初有些接受不了,但倒很快就想开了,也没有多伤心。”   鲁盼儿是有过经历的,当初她和杨瑾在一起的时候,与顾铁山的状态完全不一样,所以,“他当然不会多伤心了,因为根本没有用心嘛。”   “所以他喝了一场酒还没尽兴,又一定要去找钱进、陈大为他们再喝一场,还说攒了一年的工资,本来要准备结婚的,现在一定要花光了再回部队——我就趁机回来了。”杨瑾换了衣服洗了手,抱起梓嫣,“乖女儿,想爸爸了吗?”   梓嫣便伊伊呀呀地笑了起来。   “小妹妹在说她想爸爸了。”梓恒一本正经地翻译。   “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我也想爸爸了呀。”   杨瑾和鲁盼儿都笑了,也就把顾铁山的事忘在脑后。   在北京过春节与红旗九队不一样,这里除了有丰富的商品供应,还有炫丽耀眼的礼花、五光十色的灯光、有如海浪一般的人潮……一家人玩得很开心,也长了不少见识。   鲁盼儿算了算时间,“过了正月十五再回去,丰收丰美也要开学了。”   “正好给你和梓恒过了生日。”   可是就在正月初八的晚上,蔡颖急匆匆地来了,“小春婶儿给我们发了电报,让我们赶紧回生产队!”   鲁盼儿接过电报纸,上面写只写了六个字——与鲁速归,要事。电报是打给蔡颖大哥的,蔡颖离开红旗九队时留给小春婶儿的联络地址。   小春婶儿有什么事儿找自己呢?鲁盼儿想不通。过年正是生产队里最闲的时候,离春耕还早着呀。   更奇怪的是,她还要自己与蔡颖一起回去。   蔡颖其实已经与红旗九队没有关系了。   “会不会出了事?”蔡颖见杨瑾和鲁盼儿都沉思不语,便更焦急了,“一定是大壮!他们又打伤了大壮叫我回去?我家里人都这么说。”   “不会的,”鲁盼儿劝道:“吴家对孙子特别重视,应该舍不得把大壮打伤。”   “再者若是大壮的事儿,只会让你一个人回去。”杨瑾分析,“应该是生产队有什么事,而小豆的户口毕竟也在九队。”   “生产队能有什么事?”鲁盼儿与蔡颖依旧不解,“小春婶儿竟然要我们两个都回去?”   杨瑾想了想,“会不会是年前报道过的?中国开始改革,从农村开始?”   “什么改革?”蔡颖很茫然。   鲁盼儿倒是看过报纸,不过她也不大懂,“就算是农村开始改革,我和蔡颖回生产队有什么用?队里的事都由队长管着呢。”   杨瑾也答不上,“这样吧,你们先别急,我去给师兄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问到一些情况?”   “我们一起去吧。”   到了邮电局,杨瑾交了长途电话的押金,拨了电话,张县长家里却没有人。他想了想,“我试着给红旗公社打过去,公社一直安排人值班接电话。”   重新回柜台查了电话号码,再打过去果然有人接了。杨瑾笑着报了姓名,“请问你是哪位?”他在红旗公社中学当了一段时间老师,与公社的干部都认识了,可对方的声音却有些陌生。   “我是郑峰,”对面的人迟疑地问:“你是鲁盼儿的爱人吗?”   “对,现在鲁盼儿就在我身边,她想问些事儿。”杨瑾把电话递给鲁盼儿:“你来接吧。”   鲁盼儿接过电话,“还真巧呀,打电话就遇到了你。”   “也不算巧,我家不在这边,在公社大院住宿舍,所以就常替大家值班,”郑峰笑着问:“你在哪里呢?现在包产到户了,你怎么还不回生产队分田?”   “包产到户?分田?”   “年前我们接到了改革的新政策,年后就下达给各生产队了……”   听郑峰讲解了一番,鲁盼儿明白了,包产到户就是要把田地分给各家,各自耕种,而且这一次分田,几十年不变,涉及到每一个社员,现在各生产队都在紧张地进行着,最后郑峰又提醒她,“你赶紧回生产队吧,分田要生产队和社员们一起协商同意。”   “好,我就回红旗九队。谢谢你,郑峰。”鲁盼儿挂了电话。   知道了原因,蔡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接到电报后,我的心就一直呯呯乱跳,现在总算好了。”   “你就是习惯什么事都往坏处想,”鲁盼儿笑着说:“现在回了北京,小豆儿也在你身边,就把过去的事情忘记了吧。”   “我家里人也不让我理睬那边,也不放我回红旗九队。”可是,显然,她还是挂念着,大壮毕竟是她亲生的儿子。   “既然是分田的事,蔡颖姐先回家与家人再商量一下,我是要抓紧时间赶回去的。”鲁盼儿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家户口在红旗九队的有五个人呢。”除了上大学的杨瑾和参军的跃进,其余的都要分田。   “不用商量了,”只要孩子没事儿,蔡颖也不慌了,很快便有了主意,“我不回了,只怕回去他们又生事儿,另外火车票还要花许多钱——鲁老师,你帮我给小春婶儿带个话儿,小豆的田还随着九爷,也请他们继续帮忙管着,只要给小豆儿一份口粮就行。”   “这样也不错,”鲁盼儿赞成,“我替你告诉小春婶儿,若是有什么事儿,我们再联系。”   蔡颖走了,鲁盼儿带着丰收丰美收拾行李买火车票,她又坚决地回绝了杨瑾,“你不必陪我们,这段时间又是买房子,又是买家具,又是带我们逛,你留下做课题吧,我和丰收丰美带着两个孩子回去。” 第157章 包产到户   先前在北京, 即便看了报纸,听了郑峰的讲解, 对于改革鲁盼儿总觉得有些迷茫,可才回到红旗九队,把带来的果脯和糕点分给大家的同时,她就从社员们的三言两语中弄通了怎么包产到户,怎么分田。   红旗九队是红旗公社工分最高的生产队,在襄平县里也排在前面。社员们的劳动积极性都很高,但就是这样,也免不了偷懒耍奸的, 工分更是不可能完全合理,还曾经发生过耽误水田灌溉的大事。   包产到户, 把田分给社员们,怎么种就是自家的事, 收了粮食交过税剩下的都归自家,所有人肯定都会真正用心。   改革的目的就是要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分田正是改革的第一步,分了之后几十年不变,对于社员们是天大的事, 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为此小春婶儿才给她和蔡颖发了电报。   在鲁盼儿没有回来之前, 生产队里已经开始了分田的工作, 不过, 还没有真正的结果——队里有旱田有水田,旱田水田也各自不同, 分起来很难。   除了田地,生产队里还有提留金、耕牛、打谷机、育秧盘、铁犁等公共财产,这一次也要分给社员们,这些东西更不好分。   “八队直接把耕牛杀了分肉,打谷机拆成零件,提留金每人一份,水田旱田平均一分,大家抓阄……”小春婶儿告诉她,“杀耕牛、拆打谷机实在败家,抓阄分田把田分得东一块西一块,社员们都不方便。我既然是队长,就要为大家负责,争取为大家想出最合理的分配文案。”   “现在我是这么想的,耕牛、打谷机、铁犁、育秧盘……所有的公共财产都做价公开,谁家想要哪个物件,就不分提留金了,不够的再交些钱,由队里分给没要物件的人家。”   “至于田地,把水田和旱田分开,差不多每人两亩六分水田,五亩旱田,再考虑各家的想法,与亲戚连在一起,也尽量离自家房子近一些。”   “你们家的旱田就选山脚下这片的吧,出了门就是,多方便呀。”小春婶儿拿出村里田地的图画,“可是水田只能远一些了,你看这里怎么样?”   只看画出来的地图,处处都透着用心,鲁盼儿就知道小春婶儿下了不少工夫,“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累点儿也是应该的,大家选了我当生产队长,我就要对得起大家。”小春婶儿爽快地一笑,又说:“你才回来,可能还没想清楚,明天再给我回话儿也行。还有队里的物件儿,你想要什么,也要想好。”   鲁盼儿是没想好,田地里实在有太多学问了,她生长于农村,又一直参加劳动,自然是明白的。有的田土地肥沃,有的田则贫瘠;有的田靠近水渠方便灌溉,有的田就容易发生旱情,还有的田容易涝;有的田要精耕细作,有的田容易打理……每家又有不同的情况,自家更是特殊,“小春婶儿,我只要旱田行吗?”   “只要旱田?”大家都抢着要水田,尤其是最好的几块水田,所有人都在盯着,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只要旱田呢。   但是想了想,队长也就明白了,“只要旱田也对,杨老师和跃进都上了大学,丰收和丰美将来也要上大学的,你们家劳力太少了,种水田忙不过来呢。”   其实,鲁盼儿能自己种水田的,她一向不怕吃苦,不怕挨累,但是,她早打算考大学了。   这一次去了北京,又买了房子之后,她不但坚定了考大学的决心,决定今年就开始参加高考,考上了自然好,考不上可以算做练兵,明年再考。   夫妻俩儿不想分居,只有自己考到北京的大学。   杨瑾也特别支持她的决定,这一年的分离让他们格外想重新团圆。   参加高考的话,自己就要把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   种水田要从初春开始育秧,然后拨秧、插秧、施肥、灌溉一样样下来,水稻很娇气离不了人的。但是旱田的玉米就要粗犷多了,春种秋收,中间只需要间苗、除草不多的农活儿,省心得多。   虽然旱田产出比水田少,但这也是她最好的选择,“我就是这样想的,小春婶儿看看行不行?”   “应该能行。有很多人想多要水田呢,我回去再想想,看怎么换一下。”   九队分田一直是公开的,社员们很快就知道了鲁盼儿的打算。一大早,万彩凤就去队部找队长,“鲁盼儿是我孙女儿,她不要的水田正好换给我,把我的旱田换给她。”   对于鲁家的恩恩怨怨,小春婶儿虽然是后嫁来的媳妇,可也十分清楚。平时万彩凤和鲁盼儿并不来往,现在因为要换水田就套亲戚关系了。她笑着摇头,“分了田要在生产队里登记的,私下换了没有凭据,队里不承认,将来也容易有纠纷。”   万彩凤最初是想找鲁盼儿换田的,可鲁盼儿根本不理她,随着杨瑾考上大学,跃进进了军校,她再不敢像过去一样去抢,才来找队长,“我们都是一家人,能有什么纠纷?”   因为分田,社员们也都早早来了队部,此时便笑了起来,当初有襄平县和公社干部写的证明,万彩凤还闹了许久,如今没有凭据,鲁盼儿怎么能答应呢?   但是,万彩凤这两年把化工厂的便宜毛线卖给社员们,每个人都买过,大家也领她的情,倒不好说难听的话,就都劝道:“我们都听队长的,她小春婶儿为每一家都想到了呢。”   吴红赶紧陪着笑插话,“小春婶儿,我也是九队的人,给我分一份田吧。”这两年她与万红宇关系越来越不好,回娘家的时候更多了,最近索性住在了红旗九队,每天都到队部来,就是想分一份田。   万老太太第一个反对,“你要得了田,我们每人都要少上几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别回生产队里掺和!”   “你户口早迁出去了,怎么能算九队的人呢。”社员们不等队长说话,异口同声地反对,且不论大家都讨厌吴家,只说吴红多分了一份,大家就要少一份,谁又肯呢。因此大家都站在万彩凤一边,“可不是,要是所有从九队出去的人都回来分田,九队的田早不够分了!”   吴寿山就说:“要么把小豆的田给吴红也行,小豆儿跟着她娘去了北京,再不可能回来了。”   “小豆儿的田就是小豆儿的,她哪怕一辈子不回来,也不能分给别人!”小春婶儿坚决地说。   “可是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想换一下……”万彩凤一向看不得别人占了好处,但自己却是要占的。   正乱烘烘的时候,陈婶儿从外面进来,笑眯眯地问队长,“我们家也不想要水田,都要旱田,行吗?”   鲁盼儿不要水田时,大家很是吃惊,如今又冒出来一家,社员们已经能理解了,“如此一来,建国就可以省下更多时间在外面打家具挣钱了。”   “家里学生多负担重,没办法的。”陈婶儿谦虚地说,看到万彩凤又加了一句,“我们可不敢私自换,还请队里安排。”   万彩凤看出换田的事不成,便冷笑一声,“我们二龙在化工厂,又找了化工厂的对象,两个人工资可高了!他批出处理毛线,我帮着卖也挣点钱,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在意农村的几亩地!”如今她今非昔比,确实不似过去一般为了一点儿利益拼死闹,“就怕鲁盼儿和你们家,将来吃不上大米!”   “你就别替鲁老师操心了。她和杨老师在北京买了房子,还逛过友谊商店,吃过全聚德的烤鸭,还能吃不上大米?”陈婶儿不客气地说:“至于我们家,有建国在外面打家具,怎么也饿不着!”不过,建国能挣多少钱,她再不肯说出来的。   又有人插话,“听丰收和丰美说,北京过年供应可丰富了,鱼、羊肉、啤酒随便买,还有外国的咖啡、可口可乐、橙汁、饼干呢。”   “那她还不是要回红旗九队!”万彩凤恼羞成怒,“农村户口没有粮票,到北京也住不长!”   “鲁老师来了。”有人便推万老太太。   鲁盼儿果然抱着梓嫣,带着梓恒到队部了,而且也听到了几句。不过,她并没有生气,后奶一直对自家满怀恶意,自己早不在意了,而且后奶说的话也不全错,农村户口确实没有粮票,所以自己还是要回来分田种粮食吃。   当然,旱田种了玉米,可以换成大米,也可以找田翠翠换粮票到北京用,这些道理没有必要讲给后奶听。   她过来是有正事的,“队长,换田的事怎么样了?今晚杨老师会打电话回来,我想告诉他,免得他担心。”   从北京回来的时候,杨瑾和鲁盼儿约定在今天晚上打电话到红旗公社,这样商量事儿比写信快多了,也方便多了。   “社员们都同意,可以只给你家分旱田,每人按十亩算,一共五十亩,就在山脚下,与你们的房子挨着的那一大片田。”小春婶在众人的包围中认真答复,又向陈婶道:“你家的事我再与大家商量一下,应该也没有问题。”   鲁盼儿和陈婶儿都很满意,“那就谢谢小春婶儿,谢谢大家了。”   “都是一个生产队的,能照顾的自然要照顾。”小春婶儿大声说,这时候差不多各家都有人在队部,她一向喜欢把事儿办在明处,“你给杨老师打电话,我陪你一起去吧,再让杨老师帮忙给蔡颖传个话儿,我公公说小豆儿的地他管着,每年包下她和小豆儿娘俩儿的口粮!”   小豆儿还小,口粮没多少,只给她一个人的,种她的田便有利可图,但九爷答应包下她们娘俩的,可见并非图利。   大家也纷纷说九爷大方,虽然可以预见各家自种田地会更加精心,产量也能增加一些,但交了公粮,再包两人的口粮,剩下的也不会太多。   蔡颖在北京待业,没有固定收入,有了口粮正是对她最大的支持,鲁盼儿一笑,“太好了,蔡颖一定高兴极了!”   “我公公就是想帮她们娘俩儿一把,田是小豆儿的,等她长大了可以随时收回。”小春婶儿说着瞥了一眼吴寿山,这两天,吴红闹着要分田,他则一直算计着小豆儿的田,两件事都不可能。   “我们不要小豆儿的田也行,”有蔡颖在,小豆儿的田自家是拿不到的,吴寿山心里明白,只是以此为借口为吴红争一份田,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单独与队长说说,可是小春婶儿却把所有的事都摆在众人面前,只得当着大家的面问:“给吴红分半份也行。”   “半份也不行,吴红的户口早迁出去了。”   “万红宇被县政府开除了,我的临时工也没了,正在办离婚。队里不给我分田,我可怎么活呀?”吴红见事已至此,再不顾面子,索性说了实话。   “要是给吴红分了田,还会有更多的人回生产队要求分田,那时候田就不够分了。”小春婶儿摇了摇头,“这一次分田,就是按户口,户口在生产队的,就有一份田,不在的,就是没有。不论对谁都一样!”   “如果你将户口迁回红旗九队,就可以与大家一起分田。”   吴红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她究竟还是舍不得城镇户口。   小春婶儿看得分明,“户口不迁回来,肯定不能分田。”这话不止对吴红说,也是向大家公开宣布。 第158章 乡里乡亲   这些天许多社员天天聚在队部里, 除了关心自家要分的田,也有一些与吴寿山一样心思的, 在外面上班的,参军的,出嫁的,都想方设法要一份田,眼下终于都息了心思。   万彩凤知道换田无望,转身向外走去,又大声说:“满芬今天来送新毛线,要买的一会儿就过来吧。”不料就在队部的门口正与鲁满芬碰上了, “不是让你送到家里,怎么到队部来了呢?”   鲁满芬神情复杂, “妈,那毛线……”   这时从她身后走出两个民警, “你就是万彩凤?”   万彩凤瞪大眼睛,猛地向后连退了几步,坐到了地上,“我, 我, 我不是……”   民警怎么会到红旗九队?社员们全都呆住了, 小春婶儿穿过众人走过来, “同志, 我是红旗九队的生产队长。她是万彩凤,有什么事吗?”   “鲁二龙偷窃化工厂的毛线, 万彩凤销赃,鲁满芬协助作案,证据确实,我们要把人带回公安局!”   万彩凤被两个警察挟着带进警车里走了。   警车呜呜地开走了,红旗九队的社员们半晌才醒悟过来,“原来那些毛线是偷的呀!”   “大龙,大龙,他什么也不知道!以前他只是去接婆婆,一分钱也没得过!这些天婆婆让他去化工厂取毛线,他不愿意见二龙就没去!”二婶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差一点站不住,“过几天公安不会也把大龙抓走吧?”   大家也害怕起来,“我们买的是贼赃,公安局会不会也来抓我们?”   整个生产队,除了鲁盼儿以外,大家都买过万彩凤的毛线,有人还买过许多,个个担心。   “不会的,”鲁盼儿倒是分外冷静,“刚刚来的民警说他们已经掌握确切的证据,所以当时没有抓的人,应该不会再抓了,何况你们并不知情,也算不上有错。”就是她自己,虽然怀疑过   二龙,觉得他手脚不干净,但也没有想到他竟敢偷厂里的毛线,还这么大的数量。   小春婶儿最初也在万彩凤那里买过毛线,后来被鲁盼儿提醒后就再不买了,此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鲁老师,你说的对,我们就不应该与万彩凤和鲁二龙这样的人打交道。”   放下心事,就又有人说:“我早想过毛线是鲁二龙偷的,他可是偷过八队的鸡!”   “我也觉得奇怪,他进化工厂没多久,怎么会有门路批出那么多处理毛线?”   “那个孙科长,难道他也跟二龙一起偷毛线?”   一时议论纷纷,连分田的事都放在了后面。   这桩偷窃案的判决书很快就下来了,队长接到通知去公社领回红旗九队,判决书上清楚地写着万彩凤是偷窃国有财产案的从犯,追回赃款,另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小春婶儿又告诉大家,鲁二龙是主犯,被判了十年;化工厂的孙科长没有参与偷窃,但是他收取鲁二龙的好处,多次违规批准处理毛绒,掩盖鲁二龙的犯罪行为,被化工厂开除了;鲁满芬,由于对偷窃并不知情,认罪态度良好,退回赃款后批评教育;至于鲁大龙,不知情也没有得利,不予处罚。   吴寿山松了一口气,他吃过二龙偷的鸡,又在招工表上盖了章,这些日子一直后怕,眼下无人追究,总算无事了。   “我们生产队因为出了好几个大学生一直名气很好,这次却丢了脸。”队部里,小春婶儿看着吴寿山向大家说:“以后社员们都要注意了,自己先要行得正,再好好管教孩子,可别象万彩凤和二龙似的。”   吴寿山知道队长指的是自己,可难得没有再反驳。   大家便说:“队长说的不错啊,要不是万彩凤教唆,二龙也不能进监狱。”   “咱们以后都向鲁老师家和陈婶儿家学,教孩子好好读书,将来上大学。”   小春婶儿又宣布,“判决书下来了,我们生产队的田还要重新再划分——万彩凤被判刑进了监狱,不用分了。”   万彩凤出事了,社员们一下子都转变了思想,不再一心占便宜争好地,就连一直有诸多不满意的吴寿山也不再作声,而吴红早也悄悄地离开了红旗九队。   先前万彩凤就是一直带着二龙到处占便宜,从抢鲁盼儿家的自行车开始,到偷八队的鸡,再到偷化工厂的线。谁家也不想走他们的老路。   何况小春婶儿已经很公平了,好地和不好的地都是搭配着分的,不会让哪一家吃亏。   分了田,生产队的公共财产也都很顺利地分了下去。   大家最后在队部里签了字,按了手印。   出了队部的门,社员们就开始商量育秧。   春天快来了呢,要想水稻种得好,育秧是第一步,肯定要重视起来!   没要水田,鲁盼儿不必操心这些,正好刘南听到她回家了便与几个朋友过来做衣服,“我们专门等着你的,过年都没有穿新衣服。”   “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我现在只穿你做的衣服。”刘南又好奇地问:“你在北京见过外国人了吧,他们穿什么样的衣服?”   “他们穿的衣服色彩很丰富,样式也新奇,还会戴装饰品……”   所有的人听得入了迷,也心急难奈,“鲁老师,你赶紧帮我们也做几件新奇的衣服呀!”   虽然见了许多,但是要做还并不现实,“他们衣服的面料与我们不同,很多都买不到,”鲁盼儿特别观察了,“比如一种叫牛仔裤的,很厚实,简直像帆布一样厚,多半是蓝色的,用棕色的线缝纫;再比如他们穿夹克衫,没有扣子,要用金属拉链……”   刘南就失望地说:“那我们岂不是什么也做不成了?”   “有一种可以试试,”这个问题鲁盼儿自然想过,“很多外国人里面穿着格子衬衫,挺好看的。”   “格子衣服?我们这里也有呀。”而且还多半是小孩子穿。   “不是我们日常穿的样式,”鲁盼儿拿起笔勾出了形状,“你们看,是这样的,宽宽松松,很舒服的,现在穿在大衣里面,再暖和些就可以直接穿了。”   “我要做一件!”刘南已经决定了。   大家纷纷响应,鲁盼儿又告诉她们选什么样的布料最好,最后嘱咐,“你们买布时也替我带一块。”她自己也跃跃欲试呢。   正说着,就听门外轰隆隆地响,刘南就问:“这是什么声音?”   “像是拖拉机,”鲁盼儿不是很肯定,公社的拖拉机怎么开到自己家门前?推开门一看,就见田翠翠穿着红棉袄,头戴红围巾,正高高地坐在红色的拖拉机上,“哇!田翠翠,你竟然会开拖拉机了!”   田翠翠停下拖拉机,跳下来笑了,“前段时间我出门就是去县里学开拖拉机、买拖拉机。”   鲁盼儿回到红旗九队后去看过田翠翠,那时她不在家,现在才知道原来如此,“你好厉害呀!”   “你不仅会开拖拉机,而且这台拖拉机还是你买的?”刘南吃惊地问。   “对呀!”田翠翠笑着说:“我认识你,文工团的演员,还到我们生产队演出过。你是从襄平县来做衣服的吧?等鲁盼儿做好了我可以帮你们送到县城去,开着拖拉机很方便的。”   “太好了,正好我们来一次很不容易。”最近哥哥特别忙,所以刘南和朋友们骑着自行车来的。   “过几天我就去襄平县买种子和化肥,顺路就捎去了。”田翠翠这几年一直做着各种生意,特别擅长与人交往,很快就与大家熟识,听到大家要做格子衬衫,也请刘南帮忙买了布,送衣服的时候正好取来。   刘南回去还要排练,交待好衣服的事儿也就走了。   田翠翠陪着鲁盼儿送了客人,便笑着说:“你送来的指甲钳可真好,不愧是外国进口的东西。”   “比起拖拉机,指甲钳又算什么?”鲁盼儿不盛佩服,“你真有魄力!”   “这是最小的手扶拖拉机,”田翠翠伸出三根手指头比了比,“花了三千多块钱!”   “可真贵呀!”鲁盼儿咝了一声,“比我家新买的房子还贵呢。”   “我把这几年挣的钱都拿了出来,还在信用社贷了款。”不过田翠翠却满怀信心,“现在农村改革了,再没有人抓投机倒把。我正要借这个机会大干一场!现在我在家里开了一个小卖店,除了油盐酱醋、锅碗瓢盆、针头线脑这些日常小东西以外,还代卖种子、化肥、农药……而且我买拖拉机机不只为了运货,也可以耕田。”   “翠翠,你真跟得上时代的步伐!”鲁盼儿很佩服,“以后我们日常缺了什么,再不必去公社,到你家就能买来,方便多了。还有眼下才开始包产到户,许多人家都想着养牛耕田,你竟然买了拖拉机!”   “郑干事说,我们国家迟早会实现农业现代化,耕牛已经落后于时代了。他特别支持我买拖拉机,这个手扶拖拉机就是他帮我选的,虽然小,但耕田、拉货样样都行!”   田翠翠说的郑干事就是郑峰,鲁盼儿点点头,“他上大学学的就是农业专业,你听他的肯定没错。”   “对,他不只懂得农机,还懂得种子、化肥、农药……”   正说着话,生产队里许多社员都过来看热闹,田翠翠开着拖拉机,一路上早在九队引起了轰动,大家都有许多问题。   田翠翠一点也不烦,笑着一一回答,又应大家的要求,开着拖拉机在带着几个社员们在九队里转了一圈。   鲁盼儿见宋春妮也在人群中,便招手与她说话,“我打算请田翠翠帮忙用拖拉机犁地了,顺便在她家买种子、化肥和农药。你们家用不用?要是用的话现在就跟她约好,免得到时候人多排不上。”   陈建国和宋春妮见鲁盼儿只要了旱田,便也同样要了山脚下五十亩旱田,放弃了水田。陈婶儿年纪大了,春妮要上课,建设和建立还太小,虽然有建国这个壮劳力,但是他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打家具挣钱,没空儿伺弄水田,正与鲁盼儿家里情况相似。   现在鲁盼儿请请田翠翠帮忙解决了犁地、种子、化肥等一连串的问题,顺便提醒宋春妮。   如今陈家正是宋春妮当家,“这样可省了不少时间呢。”转身去找田翠翠商量,“我们家的田与鲁老师家,请你也帮我们买一样的东西,再加上春耕时犁地。——要多少钱?”   田翠翠今天开着拖拉机来九队,除了来看鲁盼儿,自然也有宣传的意思,价格她早想好了,便一一说了,“乡里乡亲的,一定不会多算钱的。”   宋春妮听了果然还不贵,比建国扔下木匠活儿回家种田要划算一些,两人马上约好了时间——拖拉机很快,上午给鲁盼儿家耕田,下午去陈家,正好两家的地靠在一起。   又有几户人家原要买耕牛的,此时也动心了,养牛要用饲料的,倒不如请拖拉机犁地,又快又省事。   而田翠翠家小卖店里出售的种子、化肥、农药也吸引了不少人,毕竟去襄平县里买,就算便宜些,也要出运费不是?   九队富裕,人均田地也多,田翠翠不出意料地揽了好几份儿活,看看天色,坐上拖拉机笑着向九队的社员们挥手,“过些天我来给大家犁地,顺便把种子化肥农药都送来。” 第159章 年轻得很   包产到户后第一年春耕, 鲁盼儿种下五十亩田后给杨瑾写信,“清明节后下了一场小雨, 田翠翠就开着拖拉机来帮我耕田了。拖拉机突突地响着,不到半天时间,五十亩地就犁好了。我发现拖拉机犁田不只快,而且耕得特别深,对土地保墒特别有利。”   “田犁好了,春耕最辛苦的活儿就完成了,接着的播种要轻松得多。我把梓嫣送到九奶奶家,带着梓恒下田。我在前面用锄头挖出坑, 他在后面数出三粒种子放进去,我们娘俩儿配合得特别好。”   “听郑峰说, 只用拖拉机耕地,还不算是真正的农业现代化, 还有能自动犁地、播种的机器,田翠翠说如果有卖的,她一定第一个买。如果那样的话,种田可就容易多了。”   “梓恒回了家, 天天在田野里跑, 很快乐, 不过还会时常想起幼儿园。我已经答应他, 到了暑假, 我们就去北京,那时候玉米已经间过苗, 锄过草,上过肥,田里没什么活儿了,而丰收丰美也放假了。”   “明天我要带梓恒和梓嫣去舅舅家,他们已经在红星一队落了户,分了田,也盖了新房。听说红星一队是离省城最近的生产队,坐长途汽车很方便,田翠翠进货时会顺路把我和孩子们送到襄平县的长途汽车站。”   “还有,我现在正按你帮我制定的学习计划复习,新买的练习题册做起来感觉还不难,我还托朱干事帮我留心,高考报名时给我捎个信……”   第二天,鲁盼儿一早坐上田翠翠的拖拉机去了襄平县,在百货商店里买了些饼干、糖果,顺手将写好的信投进路边的邮筒,这样信能更快地送到杨瑾手里,然后才坐上了去省城的长途汽车。   在红星一队下了车,鲁盼儿立即就看到了舅舅家。   就在大马路一边,一排新建的红砖房前面立了一处牌子,上面写着“王记”两个大字,门前停着好几辆自行车。   鲁盼儿走到门前,就见几个人说说笑笑从里面走了出来,“这衣服可真合身,王师傅手艺可真好!”   舅舅笑着送客人出来,一眼看到鲁盼儿,便笑着迎上来接过梓嫣,“小丫头长得粉团一般,呀,笑了,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鲁盼儿也笑了,“就没见过比她还爱笑的孩子。”   这时舅妈、表哥、表嫂、表妹加上几个孩子都出来了,“原来盼儿来了呀,快进屋里。”   “我竟高兴得忘了让外甥女进屋了。”舅舅大声笑着,“快来看看我们新盖的房子。”   有了改革开放政策,王铁尺下了决心从林场回来,他没有回令人伤心的家乡,而是选择了红星一队落户,“我看中这里离省城近,开裁缝铺子方便,宅基地也挑了最靠路边的,先盖了一排房子住着,等有了钱再盖上院子,在后面再起一排房子,与过去王家铺子一样,前面开店面,后面住人……”   “红星一队在郊区,这里不种粮食,只种蔬菜,专门供应省城。我们家的人都不大会干农活儿,不过也不指望那几亩地过日子……”   舅妈端了饭,“中午来不及,先随便吃点儿,下午让你表哥到省城里买点好吃的。”   鲁盼儿赶紧说:“都是一家人,不用特别买什么……”   “怎么不用!”舅舅打断了她,“省城先前特别有名气的酱香园重新开了,他们家卤的肉特别香,下午多买几样,晚上再炒几个菜!”   “这边儿人多生意好,你舅舅挣了钱,就让他们买去!”舅妈笑眯眯的,“你邮来的五百元钱可帮我们大忙,前段时间迁户口、搬家、盖房子、开铺子,样样都要花钱……”   一家人还没吃完饭,又有顾客上门。   舅舅放下碗带着大儿子出去了,鲁盼儿虽然受过舅舅指点,但毕竟没亲眼看过舅舅做活,早无心吃饭,请舅妈帮忙照看梓恒和梓嫣,自己也跟了过去。   做为红旗公社,甚至襄平县里都颇有名气的裁缝,鲁盼儿对于做衣服已经很有经验了,但是在舅舅面前,她才知道自己还差了不少。   大表哥跟着舅舅做了十几年的衣服,按舅舅的话说,还不能算是真正出徒,而她在基本功方面还差得远呢。   不料王铁尺带着外甥女儿几天之后,对她评价也相当高,“你这心思还真灵巧,对颜色、样式看得特别准,特别能吸引顾客。这方面我都比不了你,你的两个表哥更差得远了。”   舅舅的眼光还真准!鲁盼儿从做裁缝活儿起,不知不觉就引来许多顾客,而这些人又为她带来更多的顾客,其中很多人现在已经只固定在她这里做衣服了,“我自己就喜欢穿好看的衣服,一直特别注意人们的穿着,又经常帮身边的朋友出主意,选布料、样式确实很熟练,可是舅舅的做工我可比不了,尤其是皮衣,我简直一窍不通。”   “术业有专攻,皮衣金贵,手工就是最重要的,式样反倒要平常一些,你不学就不学罢,”舅舅替她打算,“就像开饭店,有几样真正的拿手菜就足够了,倒比样样都会、样样寻常要吸引客人。”   “我还真没想这么多,”鲁盼儿笑了,“最开始做缝纫活儿是觉得好玩儿,后来是为了挣钱,将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空儿做——今年我打算报考大学,到北京上学,将来毕业也争取留在北京,一家人团聚。”   “表姐,你不是结婚了吗?结婚了就不能报考大学了。”表妹在一旁说。   “不会的,你姐夫也结过婚,他的很多同学也都结过婚,又有了孩子,也都顺利地上了大学。”   “可是我刚刚听广播里就这么说的呀!”表妹很肯定,“不信,你问我妈,她也听到了。”   舅妈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说的——当时你们在商量做衣服,可能没注意。”   鲁盼儿呆住了,明明前两年高考并没有对结婚的限制,怎么今年就变了呢?   舅舅见状,急忙叫了大儿子,“你赶紧骑车去省城,到报刊亭买一张今天的报纸,上面一定有报道。”   毕竟离省城近,报纸一会儿就买了回来,上面果然报导了今年高考报考条件,结过婚果然不能报考。   就在表哥去买报纸时,鲁盼儿已经相信了,表妹听的消息自然不能错,再看过报纸,也能平静地接受。她曾经放弃过,再经历的时候,总是更容易一些,“麻烦大表哥白跑了一趟。不能报考也没什么,世上的路有千万条,怎么都能走得通,又不是只有上大学一条路。”   “当年我从高中辍学回家,还不是把日子过得不错?现在家里的情况比那时好许多呢。”   “刚刚舅舅说我很适合当裁缝,我想着果然有道理。其实这几年我做衣服挣的钱一直比当老师多,我也喜欢做衣服,看着大家穿着我做的衣服漂漂亮亮的,我心情就特别好。”   “还有,今年就是允许报考,我也不一定考上。现在的高中生可与过去的不一样了,学校、家长和他们自己都更重视学习,课本的内容也更难了,而我毕竟扔下课本好几年了……”   舅舅听着鲁盼儿说完了一大堆的理由,知道她还是伤心的,只是为了安慰大家。也不点破,只点了点头,又一次告诉外甥女儿,“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当年你姥爷把这话传给舅舅,舅舅现在再传给你。靠着做衣服的手艺,你一样可以去北京,与外甥女婿一家团聚。”   “我们家之所以在红星一队落脚,就是打算重新在省城开铺子。现在政策这么好,只要肯干就能挣到钱,有了钱,住在哪里都行,买粮食也容易。”   “舅舅就快六十岁了,从林场回来从头开始,打算用三年时间把王家铺子重新建起来。盼儿你这么年轻,除了上大学,还有数不清的机会呢。”   鲁盼儿早知道舅舅比妈妈大十几岁,但她一直不觉得舅舅老了,因为舅舅的眼睛很亮,腰杆很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指点表哥和自己做衣服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她默默算了一下,舅舅果然快六十岁了,细看之下,舅舅的头发已经斑白,脸上也留下许多皱纹……   舅舅经历了多少呀!   从省城回到老家,在老家生活艰难不得不去了荒凉的林场,再从林场重新回来开裁缝铺子……   相比起来,自己的这点挫折算什么!   鲁盼儿真正想开了,“舅舅,你说的对,我还有好多机会呢!”   “你舅舅说的不错,我们从林场搬过来时只带几个包袱,才几个月,家慢慢就置办齐全了,再过几个月攒了钱,我们就去省城看铺子。你和外甥女婿已经在北京买了房子,等外甥女婿毕业了就是国家干部,每个月都有工资,你再做衣服挣钱,还愁日子过不好?”   舅舅和舅妈的话给鲁盼儿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路,自己其实可以在北京做衣服生活,兼织毛活儿。事实上,寒假里自己已经做过了,那边的手工费还很高呢。   不上学了,自己一样能去北京,还能做缝纫活儿挣钱,更多的照顾孩子们!   “舅舅,舅妈,你们真是有见识的老人家……”   “见识是有点儿,”舅舅哈哈笑了打断了她,“不过,我可不是老人家!”   鲁盼儿忍不住笑了,“对,舅舅不老,还年轻得很呢!” 第160章 种种幸运   在舅舅家住了几天, 鲁盼儿带着孩子们回家,又到襄平县城搭田翠翠的拖拉机, 大家先前就约好的。   百货商店前,鲁盼儿一眼就看见田翠翠的红色拖拉机,郑峰正坐在一大堆东西上面,见了她笑着招呼,“班长,田翠翠让我在这里看着东西等你呢。”   鲁盼儿就笑着上了车,“还真是凑巧,竟在这里遇到了。你到县城办事?”   “今天不是公事, ”郑峰虽然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可还是像在高中时一样老实, 认真地解释,“今天我休息, 田翠翠来买农药,让我帮她选货。”   “田翠翠倒是聪明,请你来帮她买化肥,一定能买到最适合的。”对庄稼来说, 化肥特别重要, 不过化肥是分很多种类的, 不同土地不同时期要用不同的化肥, 选对化肥是很关键。田翠翠虽然一直在农村长大, 可未必十分清楚,郑峰才是真正懂得的人。   郑峰点了点头, “她初中毕业,有文化,特别能接受科学道理,我建议买拖拉机耕种,大家都不以为然,只有她听了立即贷款买了。还有化肥农药,她也肯听我的意见……”   “你们正说我呢?”田翠翠提着一大包东西走过来笑着问。   “郑峰在夸你,说你有文化,懂科学。”鲁盼儿笑着接过那包东西放在车斗里。   田翠翠系上头巾,先用摇把将手扶拖拉机启动,然后才开着车上路,在突突突的声音中,她大声笑着,“张县长带我们修水渠时就一直说,用科学的方法事半功倍,当时我就记在了心里。前些时候听郑干事讲的科学道理,立即就下决心贷款买拖拉机。告诉你们,只春耕这些天,我挣回的钱就够还贷款的了!”   “田翠翠,以后有了联合播种机、收割机,你也要带头买!”郑峰说起农业生产话就多了,“我们红旗公社这一带很适合机械化耕种……”   在隆隆震耳的拖拉机声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科学种田,鲁盼儿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话。   郑峰到了公社下车之后,鲁盼儿便笑问田翠翠,“你们关系很好呀?”田翠翠与自己同岁,在农村这个年纪的女子多半都结婚生孩子了,她却一直不找对象。但是刚刚的情形,似乎有点与平常不一样呢。   田翠翠不瞒鲁盼儿,“我是看上他了,想嫁给他!”   “你眼光不错,郑峰人很好。”不过,“郑峰怎么想?”   “他还什么也不知道呢。”   “我们是高中同学,关系还不错,不如我跟他提一下?”   “不用,我这么优秀,郑峰一定会同意。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妈妈,”田翠翠胸有成竹,“只要他妈妈同意了,我们就能结婚。”   “他妈妈?”   “对,他妈妈觉得儿子是个大学生,一直想让他娶女干部,不过我会让她明白我不比女干部差。”   “你怎么知道的?”   “我已经找媒婆去他家探听过了。”   “你真勇敢,田翠翠。”   “过去我不找对象是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人,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了,当然不能放过!”   阳光明媚,轻风吹拂,拖拉机行驶在大路上,两边的农田已经长出了青青的禾苗,两个人一同笑了起来。   忽然田翠翠停了车,招呼正在赶路的人,“刘叔,上车吧。”   “是翠翠呀,”刘叔说着跳了上来,掀起衣襟擦擦汗,“坐车上可真好,不光省劲儿,还能吹着风,真凉快——我可就借光了。”   “这算什么,顺路而已。”   没一会儿,田翠翠又看到了一个社员,也停车接了上来。她做生意这么久,人头特别熟,红旗公社的人,就没有不认识的。   大家在车上闲聊,刘叔突然指着前面走路的人,“那个好像是你们八队的万红英?”   “对,就是她。”田翠翠说着,却停也没停,直接从万红英身边超了过去。   红英听到拖拉机声也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了坐在拖拉机上的田翠翠和鲁盼儿,马上又重新扭了回去,低头走路。   “只要我遇到公社的社员们都会请大家搭车,只有万家人除外!”田翠翠郑重地声明。   都是一个公社的,万家与田翠翠的矛盾大家都知道,刘叔就赶紧笑着说:“我不是让你接她上车,就是看到了提一句。”   鲁盼儿坐在拖拉机的拖斗里,看着被拖拉机甩得越来越远的万红英也没有一点同情之意。昔日的同学早把过去的那点情谊都磨光了,自己和田翠翠一样,不想与她再有任何来往。   回家之后,鲁盼儿便打算去北京。   这一次与寒假小住一个月不一样,她准备留在那边,因此要打算的事情特别多。   家里的田要请人帮忙,吴九爷应该愿意的,他家人多,不愁干活儿;缝纫机、码边机、唱片机、收音机这些物件都是日常用的,要带过去;剩下的粮食也要办托运;房子钥匙放在宋春妮那里一把,请她定期过来放放风……   当然,还要先给杨瑾写一封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让他不要因为自己不能参加高考而难过。   鲁盼儿心里想着事儿,吃过晚饭到厨房里烧了热水,给两个孩子洗了澡,看着他们在炕上玩,“过几天我们就去找你们爸爸去了。”   梓嫣正在炕上爬来爬去,听了妈妈说话便抬起头向她一笑,梓恒放下手中的小人书问:“妈妈,我们要去北京了吗?”   “是啊,过些天妈妈就带你们去北京。”   “太好了!”梓恒笑着拍拍,突然站了起来,“爸爸,爸爸!”   鲁盼儿一扭头,就见杨瑾几大步走进屋,将扑过来的梓恒接在怀里,“是爸爸回来了。”又抱起爬过来的梓嫣,“又长大了不少。”   “你怎么回来了?”鲁盼儿简直不敢相信,接着她又看到了张县长、刘主任、王晓霞,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走了进来。   “这是我妻子和两个孩子。”杨瑾笑着向大家说,又给鲁盼儿介绍,“我们学校的纪教授,这是博物馆的吴老师……我们正在做一个古代城墙的课题,特别到襄平县来考察,顺便来附近寻找古代的堡城遗迹,今天大家就住在我们家了。”   鲁盼儿笑着与师兄、刘北招呼,又与纪教授、吴老师等人握手,“欢迎你们来!赶紧坐吧。”又转头问杨瑾,“大家吃晚饭了吗?”   “我们在襄平县吃过饭才过来的。”张县长笑着把梓恒、梓嫣接到怀里,一人亲了一下,“伯伯最想的就是你们!”   已经傍晚,鲁盼儿给两个孩子都换上了棉布睡衣睡裤,穿着又舒服又不怕夜里着凉——她一向爱打扮孩子,就是家常衣服也很用心,样式简单又合体,梓恒穿的是浅蓝色,梓嫣的是浅粉碎花,漂亮的衣服将两个孩子愈发显得粉妆玉琢。   大家都喜欢不已,围着两个孩子转,纪教授从张县长手中接过梓嫣,左看右看,“很像于教授呢。”杨瑾的母亲姓于,他们原本都熟识的。   张县长点点头,“那是自然的。”   纪教授比张县长年长,可在杨教授和于教授面前也是后辈,想想当年的情形,“他们要是看到这一对孩子,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张县长不由得感慨,“不想十几年之后,杨瑾能重新考回燕京大学,跟着你做课题。”   “杨瑾家学渊源,又得到你的指导,学问早已经达到研究生水平了,现在正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除了抓紧做研究,更重要的是培养年轻人,争取把失去的十年抢回来……”   杨瑾和鲁盼儿泡了茶送进来,就听纪教授正向张县长说:“春煊,多亏了你,保住了襄平县的古城墙,现在全国有完整城墙的没有几处了。”   “我虽然尽了力,但也有种种幸运的因素,”张县长笑了,“襄平古城很值得研究,老纪,谢谢你带队到我们家乡来做研究,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若是没有你和杨瑾发表的文章,我哪里能知道这里还有一座古城呢,所以我也要谢谢你!”   “我们就别你谢我,我谢你的了。”张县长挥了挥手,“襄平是古代军事要地,在襄平城外还有十几处拱卫的堡城,前几年我四处走访,到是查到了几处遗迹,只可惜这附近却没有什么发现。按你带来的文献记载,如今我们所在的红旗九队附近,先前也曾经有一座堡城。”   “那年挖水渠时,我们曾发现了一座砖石建筑的地基,还找到了四罐铜钱,按铜钱上的年号的分析,与文献记载建堡城的时间基本一致。”杨瑾笑着接话,“这可以算是一条线索。”   “还有一条线索就是这一带先前名为平安堡镇,正与文献记载的平安堡同名。”王晓霞笑着补充。   鲁盼儿竟没听过平安堡镇的名称,更没想到自己的家乡居然还有古迹,一时听得入迷,忽见梓嫣在自己怀里睡了方才觉出很晚了,看看手表便悄悄推杨瑾,“是不是应该招呼大家休息了?”   杨瑾看看时间,哑然一笑,“我们一说起课题就是这样。”赶紧起身催纪教授等人,“您身体不好,不能总是熬夜。” 第161章 入乡随俗   家里来了这么多人, 好在地方宽敞, 倒不愁不够住。   东屋最大, 纪教授、张县长、刘主任等人都安置在这间,王晓霞和省博物馆的女老师住丰美的屋子,杨瑾和鲁盼儿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跃进和丰收那间。   大家都歇下了, 周围一片静谧,夫妻久别重逢, 却舍不得立即就睡, 小声说着悄悄话, “你猛然间回来了,我一时竟不敢相信呢。”   “原本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便没有先写信回来。”   其实杨瑾离开北京前费了不少力气借到了一套北京著名高中的高考复习资料, 抄了几个晚上带回家, 不想半路上听到了最新的高考报名要求,满腔的喜悦化成了灰,又见鲁盼儿一直笑晏晏的, 只当她并不知道不能参加高考, 不忍让她伤心,只简单道:   “就是写信, 你恐怕也不能及时收到。”   “你今日到家却也巧了,我才从舅舅那边回来。”   鲁盼儿便讲了舅舅家里的情况, “我瞧着舅舅精神头儿十足, 要大干一番, 人也更年轻了。”   “舅舅的手艺好, 做衣服的客人自然多。”   “舅舅想着挣了钱重新回到省城,把王家裁缝铺子重新开起来!”   鲁盼儿又笑,“今年不能参加高考的消息就是在舅舅家听到的,当时我还有点难过,舅舅几句话就把我劝好了,还让我想到一条新出路。”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杨瑾心疼地将鲁盼儿抱在怀里,“不能上大学还是很遗憾的。”   “不遗憾!”   鲁盼儿轻松地笑着说:   “舅舅说的,‘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我决定最近就搬到北京,专心做一个手艺人啦!”   “所有的事儿我都想好了:   缝纫机、码边机都带到北京,我就在家里开一个裁缝铺子,兼织毛衣,怎么也能挣下日常花销;家里分的地请吴九爷帮着种,他答应给我们一家人口粮,丰收和丰美在学校交的粮食也由他们家包了;梓恒到了北京可以继续上幼儿园,梓嫣先跟着我;你和跃进每周末都能回家,丰收丰美放假就来北京……”   听着鲁盼儿的一大篇打算,真是井井有条又十分可行,杨瑾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你可真是拥有最顽强的生命力,就像野草一样!”   “我怎么能像野草一样呢,野草不好看,我觉得自己至少像一朵野花。”   鲁盼儿心情很好,调皮地反驳。   “把美丽的盼儿比成野草是有些不大合适,”杨瑾也有心情开玩笑了,“至少也要比成太阳花。”   家里种在墙头的太阳花早开了,将小院点缀得艳丽多彩,鲁盼儿很是喜欢,“比起牡丹、兰花什么的,我倒是宁愿被比成太阳花。”   原本杨瑾随意说笑,认真一想,竟然不错,“虽然牡丹是国色天香,兰花风姿过人,不过太阳花的美并不逊于它们。   而牡丹、兰花十分娇贵,总要小心呵护,我们家的太阳花只要一片阳光,几点雨水,就开得灿烂动人。”   “我最喜欢我们家的太阳花了!”   又说评花,又是喻人。   鲁盼儿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我到北京之后,也要在那边的家里种上一片太阳花!”   想到妻子就要带着儿女去北京,杨瑾说不出的开心,“没想到,我们一家人倒能提前团聚了。”   “正是呢。”   鲁盼儿的感觉也是一样。   “在北京时虽然知道农村改革,可还是回了生产队里才明白,改革不只是包产到户调动农民的积极性,更是把大家从田地上解放出来,不必再被工分、口粮束缚,你才能离开红旗九队。”   “我在北京的时候,也想不通包产到户是怎么样的,回到生产队里自然而然地就明白了。   现在听你的这番话,才知道原来这里竟还有更深的意思。”   鲁盼儿便笑了,“舅舅说的总不错,政策这么好,只要肯干就能挣到钱。   上次我去北京,免不了还会觉得那边物价贵,不好长住,如今我可不担心了。”   妻子做衣服一向挣钱,杨瑾早知道的,况且他早有打算,“我们一家在北京生活没有问题,等我毕业留京工作后,还可以申请将你的户口调到北京,那时候你也就成为真正的北京人了。”   “章丽雯说农村户口调过去很难的。”   “虽然会难一些,但我们不急,只要人到北京就好。”   户口虽然很重要,但总不如人重要,只要人在一起,别的都可以慢慢办。   鲁盼儿赞同地点点头,又想起了一直把北京户口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章丽雯,便顺口问:   “丽雯是不是已经与周华结婚了?”   “三月里办的喜事,我和钱进他们都过去了。”   杨瑾又说:   “眼下章丽雯已经调回北京工作了。”   “她还真快!”   “章叔叔将丽雯安排在学校后勤处,还有,小周已经被提拔为后勤处的副处长了。”   又都是走后门,鲁盼儿还真有些瞧不上这样的手段,不过,“总算达到丽雯姐的愿望了。”   杨瑾也有同感,他在学校时还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章叔叔这些举动反响很不好,但告诉鲁盼儿也没有必要,他便转了话题,“等考察结束后,我回红旗九队接你们娘仨儿,一起回北京。”   满怀着憧憬,两人相拥着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鲁盼儿醒来就看到杨瑾的脸就在眼前,她无声地笑了,昨晚还真像一场梦一般。   悄悄地起床先到园子里摘了些小青菜,提着篮子回来,正遇到王晓霞迎了过来,“我来洗菜吧。”   “那就麻烦了,”鲁盼儿把菜交给她,“我去做手擀面。”   面擀好了,菜也洗净拿来,鲁盼儿听着前面有了声音,知道大家都起床了,便烧水下了面条,一碗碗地盛出来,面汤上漂着碧绿的青菜,每碗上面还放着两只荷包蛋。   张县长第一个端起面条,“大家快吃,小鲁做的饭特别香。”   鲁盼儿知道他喜欢吃饺子,就笑着说:   “今天晚上我给大家包猪肉白菜馅饺子。”   “本来今晚要回昌平县的,既然有饺子吃,那我们就回来再住一夜,明天一早走!”   张县长就做决定。   课题组走后又在襄平县附近考察了十来天,结束后杨瑾重新回家接了妻子儿女回北京。   已经在北京生活过一个月,这次鲁盼儿重新回来再没有陌生之感,几天之后,她在自家大门旁挂出了两块木牌子——一块上面是裁缝两个字,另一块上面是打毛衣。   木牌子是离开红旗九队前请建国打的,每块都有一米多长,一尺多宽,木头表面磨得特别光滑,刷了白亮亮的漆,杨瑾用大狼毫蘸了黑漆写的字,端丽中不失风骨,鲁盼儿很满意,总觉得来人看了这字便会体味出自己的手艺不错。   一连三天,并没有人上门,鲁盼儿知道,这可是北京,差不多没有认识自己的人,更不用说相信自己手艺的了。   而且,按舅舅说的,北京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好裁缝不知有多少,自己的水平着实数不上。   不过,她也不急,自己既然敢开门收活儿,也有自己的把握。   别看北京是中国的首都,但大部分北京人穿的都很普通,与昌平县人没有多大的差别,而鲁盼儿坚信,这么大的北京,这么多的北京人中总会有喜欢漂亮衣服的,而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好看的女装。   过年时候自己收的那几份高价活儿就是证明。   第四天下午,鲁盼儿正在屋子里与梓嫣玩儿,忽听有人扣门,“笃笃笃”三声,不急不徐,很是从容,似乎含着韵律一般好听。   为了招徕生意,鲁盼儿并没有关紧大门,而是特别留了一道缝隙,按说来人直接推门进入便好,可来人并没有进来,而是暂歇一歇又是三声。   鲁盼儿赶紧将梓嫣抱在怀里出来相迎,“请进!”   门外是一位白胡子老人,向着鲁盼儿点点头儿,却没有进来,“冒昧打扰了,我想打听一下,招牌上的字是请哪位名家写的?”   “噢……”   原来不是来做衣服的,鲁盼儿笑笑,“并没有请人,是我爱人自己写的。”   “请问,能不能请您爱人写一张匾?”   老者谦和温润,“润笔好说。”   老人言谈颇文雅,鲁盼儿第一次听到润笔二字,猜测是工费,既不好同意也不好反对,便笑着说:   “我爱人还在上学,周末才能回家,我问过他再给您回话儿。”   老北京人讲究,对人称呼不用你而用您,鲁盼儿入乡随俗,便也学会了。   “既然这样,我周末再来拜访您爱人。”   老人用手一指,颔首告辞了,“我姓王,在磁器口做木器生意。”   “王爷爷,慢走。” 第162章 注意影响   开门第一件生意却不是做衣服, 鲁盼儿觉得好笑, 且她从来不知道写字还能挣钱。   杨瑾在红旗九队时, 每年过春节都会给社员们写春联,那可都是免费的,有时还要搭些红纸和墨呢。   北京这边的说道儿还真多。   挣钱的路子也真多。   鲁盼儿站在门口重新欣赏两块招牌上的字, 越看越觉得好看,忽听梓恒的声音, “妈妈, 我们回来了。”   转头就见胡同口那边一辆自行车驶了过来, 正是杨瑾,梓恒正坐在车子的横梁上叫自己呢。   转眼间,杨瑾已经到了门前, 下了车笑道:   “今天下午只有两节课, 我就回来了,正好先去幼儿园接了梓恒。”   “前天是因为下雨了,担心我带着梓嫣接梓恒不方便, 昨天是因为食堂的包子很好吃, 买了送回来,今天又是下午课少, ”鲁盼儿便嘀咕,“要是我们到了北京影响了你学习, 我不如带着两个孩子回红旗九队呢。”   梓恒笑着跑在前面, 杨瑾早接了梓嫣抱在怀里, 亲亲可爱的女儿, 又亲亲可爱的妻子,“怎么办呢?   我就是忍不住想回家。”   “我本来要批评你的,可又忍不住笑了。”   梓嫣听了笑字,马上便拍着小手咯咯地笑了起来,夫妻俩一起看着小女儿,“居然能听懂话了……”   梓恒赶紧跑过来问小妹妹,“我给你唱个儿歌,好不好?”   说着就在院子里拍手唱了起来,“小燕子,穿花衣……”   正是幼儿园教的。   梓嫣瞪大眼睛看着,时不时也拍拍小手笑。   看两个孩子玩得开心,鲁盼儿便说了方才王爷爷写匾的事,“润笔,应该也是工钱吧,听着还真文雅。”   “古时文人耻于谈钱,便有种种代称,隋时皇上命大臣写诏书,有人戏言‘笔干’大臣答‘不得一钱,何以润笔。’此后写字、作画、写文章的费用就都叫润笔了。”   杨瑾随口解释了,却又摇头,“自家用的招牌我写写倒没什么,可是外面的牌匾我还不想接,总要再练十年字再说。”   其实杨瑾的字已经非常好了,但他既然这样说了,鲁盼儿并不反对,“我就是有点好奇,润笔费究竟是多少呢?”   “唐代时润笔费最高,据说韩愈为人写碑,一字之价,辇金如山;白居易为好友元徽之写墓志铭,元家送了车马、绫帛、银鞍、玉带共几十万金,后来捐给了香山寺。   宋代时润笔之风也很盛行,宋太宗还专门为文人设了润笔钱。   郑板桥卖字画还专门做了一首诗,其中有‘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这样两句。   民国大家吴昌硕老年时曾定下匾额三十两的润笔,上门求字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时常有人前来求字,我那时还小,并不知道润笔多少,只记得父亲轻易不肯写,若是答应了,必用心写到满意才肯拿出去。”   “不想现在竟又有人提起润笔之资了。”   杨瑾想了想,矜持地说:   “十年之后,我若写字,一幅总要几十元钱吧。”   “哇!”   鲁盼儿惊呆了,“写几个字就要几十元!”   “若是收了润笔费,便都交给你。”   鲁盼儿并不是爱财的人,但听了这话,也难免激动,“总见你不把钱放在心上,但若是想要挣钱,却又最有本事!”   杨瑾就摸摸鲁盼儿的头,“所以呀,裁缝活儿喜欢做就做,不喜欢就不做,我总能养得起你们娘仨儿。”   虽然如此,可鲁盼儿非但没有生出靠丈夫养着的心思,反而更想把裁缝活儿做得更好,做出名气——杨瑾优秀,自己也不差呢。   只是,牌子挂了出去,到现在还没收到一份儿活儿,还是让鲁盼儿颇有些气馁。   最了解鲁盼儿的莫过于杨瑾,他一眼看出妻子的心思,笑着说:   “你一向要强能干,而且果然心思极灵,手也极巧,既然决定做裁缝,定然成为最好的。   眼下没有客人来,是宝珠蒙尘,不用多久,我们家的院门都要挤破了呢。”   “还算你有识人之明吧。”   鲁盼儿一本正经地点头,又笑着推他,“先去看书,将来成了一代大家,我好在家里收润笔费呀。”   因在家闲着,鲁盼儿便将所有的家务都包了下来,再不许杨瑾动一根手指头的,连洗澡水都烧好端进来,第二天又早早做了胡萝卜蛋炒饭让他先吃,“今天是周五,晚上不许回来了!   若是回来可没饭吃!”   家里离学校不近,骑自行车总要近一个小时,来回就是两个小时,杨瑾除了学业,还额外参加课题研究,负担重着呢。   孩子们还在睡着,杨瑾就小声说:   “我才不信回家没饭吃呢,而且昨晚你不是也挺开心的嘛。”   鲁盼儿飞红了脸,“你还敢说!   今晚我早早锁上门,谁来也不开!”   “好,好,好,我今晚留在学校,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对了,跃进应该也能过来,要多买点菜。”   “知道了。”   鲁盼儿笑着答应,又有些感慨,“这时节在老家,菜多得吃不完,现在不但要花钱买,而且只能是商店里有什么买什么,也不够新鲜。   就连这鸡蛋,我也觉得不如自家的好。”   “要么我把花铲了重新种点菜?”   上周末杨瑾和跃进买了几十块青砖在院子里砌了一个半米见方的小花坛,又从一旁的公园里挖了点土,鲁盼儿就把带来的太阳花籽种了下去。   眼下她从窗子里向外看去,花坛里的小绿芽毛茸茸的,十分可爱,马上改了主意,“长得真好,还真舍不得铲掉。   何况那么一点点儿的地,也种不了几根菜。”   “有一利就有一弊——城市生活就是这样的,有很多便利,但也有不好之处,新鲜蔬菜、嫩玉米、毛豆都没有了。”   杨瑾笑着说。   “别的就算了,你一提嫩玉米,我就流口水了。”   这时节,老家院子里的早玉米便有长成的了,掰几穗放在铁锅里蒸熟,嫩生生甜滋滋,好吃得不行。   “叮呤呤”小摇铃响了,送牛奶的来了。   鲁盼儿赶紧拿起小盆出门打了牛奶,到厨房里煮了端一碗回来递给杨瑾,又接着方才的话,“没想到在北京竟还有专门送牛奶的,真是方便。”   她送梓恒去幼儿园时听说的,便每天订了半斤给儿子喝,杨瑾知道了让她也跟着喝,改成了每天一斤。   牛奶是给鲁盼儿补身体的,她正在奶孩子,需要营养,于是杨瑾接了喝一口便放下,“我去学校,你趁热喝了再歇一会儿,梓恒和梓嫣就要醒了。”   说着跨上自行车走了。   鲁盼儿弄好孩子,却不急着出门,看着院门外钱嫂带着小儿子走过,才抱起梓嫣牵着梓恒招呼,“一起去幼儿园呀。”   钱嫂也笑,“可不是,今天我有事儿换了晚班,才能与你碰上。”   原来幼儿园的老师有早晚班,早班的要早早过去,免得家长等人,晚班的要晚些走,照顾家长来晚的。   鲁盼儿昨天便知道了,便道:   “幼儿园老师还真辛苦呢。”   “可不是,”钱嫂笑着说:   “不过我宁愿上早班,晚上能早些回家,上班的、上学的回家就能吃上热饭热菜。”   “钱嫂真是能干。”   “大家都是这样的,女同志哪一个不是又上班又带孩子!”   钱嫂说了突然想了起来,鲁盼儿的户口还在农村,在北京不可能分配到工作,赶紧笑着补了一句,“你虽然没上班,可也开着裁缝店做活儿呢。”   今天鲁盼儿特别等钱嫂,正是有话要问,“虽然开了裁缝店,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来做衣服。”   又笑问:   “钱嫂,你觉得我穿的衣服不好看吗?”   初夏时分,到处一片绿意,鲁盼儿穿着一件宽松的红黑格子长衬衫,衣角在轻风的吹拂下微微飘起,钱嫂羡慕地看过去,“好看,怎么不好看呢!   你第一天穿着来送梓恒时,我们几个老师就议论了许久,梓恒妈妈不止长得好看,衣服也穿得美,竟有些像外国人的打扮呢。”   可是钱嫂,还有幼儿园里的几位老师都穿着老式的蓝布工服,“那你们为什么不做格子衣服呢?”   变压器厂是国企,钱嫂她们都是挣工资的,也不至于缺钱买不起吧。   钱嫂摇摇头,“我们在国企工作,要注意影响。”   原来是这样!   鲁盼儿品味着“影响”两个字,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自己的裁缝铺就是为此才不顺的!   变压器厂是这一带最大的工厂,胡同里许多人都在那里工作,大家为了影响,没有人愿意穿与众不同的衣服,做衣服的热情自然不高。   再加上自己才到这里,与大家都不熟,铺子又开在胡同里,外面的人看不到,偏还赶上做衣服的淡季,几天没人上门很正常。   找到了问题的原因,鲁盼儿放宽了心,只要不是自己衣服做得不好,也不是样式不行,就不要紧。   虽然自己改不了国企干部工人所注重的“影响”可她还是坚信,大家都喜欢好看的衣服,也愿意穿好看的衣服。   只要这个道理不变,裁缝铺子就一定能开下去。   ※※※※※※※※※※※※※※※※※※※※感谢悠悠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8-31 03:03:58感谢悠悠妈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9-08-31 03:07:42 第163章 送上门来   到了周末, 杨瑾和跃进都回家了, 鲁盼儿做了不少好吃的, 收了碗,又捧出一个西瓜,“最近商店里天天进西瓜, 四分钱一斤,今天我挑了个最大的, 花了八毛二, 一直放在冷水里湃着。”   杨瑾拿过刀切开, “红红的瓤,熟透了。”   跃进拿起一片尝了一口,“是熟透了, 很甜呢。”   红旗九队那边没有人种西瓜, 鲁盼儿并不会挑,“我就想着大个儿的一定熟了,果然不错。”   说着拿了匙将一片西瓜上的籽拨掉, 舀在碗里递给梓恒让他自己吃, 杨瑾也弄了些小块喂梓嫣。   西瓜甜丝丝凉津津的,孩子们都爱吃, 又不会吃坏肚子。   这又是在北京的好处了。   “笃笃笃”三声,鲁盼儿听着耳熟, 笑着告诉杨瑾, “应该是来找你的王爷爷。”   杨瑾便将西瓜递给鲁盼儿, “我去回绝了就是。”   夏日里门窗俱开, 小院儿浅窄,鲁盼儿便听杨瑾笑着说:   “原来是您,快请到家里坐坐。”   “那就打扰了。”   王爷爷说着已经进了门。   鲁盼儿笑着站了起来,“王爷爷,一起吃西瓜。”   “还真是有缘分,”王爷爷欣然坐在桌旁,接了一块西瓜,“我怎么也没想到写字的人会是您——真是太年轻了!”   杨瑾也笑着告诉鲁盼儿和跃进,“我看古玩儿的时候认识了王爷爷,我们家的床和几样家具也是在王爷爷那里买的。”   “谁想到我们住在一个胡同里!”   王爷爷笑着说:   “既然有这个缘故,我的匾您怎么着也得给我写了!”   “不是我不写,是我的字还差得远,您老还是另请高明吧。”   看出杨瑾很坚决,“您这是爱惜羽毛呀!”   越是这样的人,将来越可能有所成就,王爷爷更想要杨瑾写匾了,“我打小儿的时候家里就是做家具的,‘兴庆和’名头传了好几代了。   后来,店没了,用了上百年的匾也没了。   这次我重新开店,一时心急就随便弄了块匾挂上,那会儿就不满意,过后越看越窝心,想找人重新写一块,可拿着润笔竟找不到可心的字。”   “前天我从您家门口儿过,一眼就看中了这字,心里想着胡同里什么时候来了位老先生呢,就是见过您家媳妇儿,我也只当你至少过了不惑之年。   您这字呀,一定是几岁时就练起的,有二十年的功底!   我说的没错吧?”   “我五六岁时就跟着父亲练字了,这么多年没断过。”   “我这眼睛老是老了,可还没花!”   王爷爷吃了块西瓜,拿出手帕擦擦手,笑眯眯地向前伸了伸头,“匾还是给我写了吧,十年后少不了众人都要赞老头子有眼光!”   “十年后,我的字要是能见人了,我不收钱给王爷爷写匾。”   杨瑾笑笑。   王爷爷眼睛在屋里一扫,“看得出您喜欢的就是这一口儿,我们店里还有几样旧家具,准备拆了木头打新东西,您要是喜欢,随便搬。”   鲁盼儿笑眯眯地听着,王爷爷一口京片子,儿话音很多,吐字略含混,更让人觉得随和,又不觉有一种吸引力——他如今果然在诱惑杨瑾。   “我果然喜欢老物件儿,明天就去店里看看,”杨瑾显然被老家具吸引了,不过呢,“王爷爷既然开门做生意,我哪里能白拿?”   王爷爷一下子蔫了,脸上明晃晃地现出失望,老小孩儿一般地又问:   “这匾就是不能写了?”   “如今以我的水平决不敢给人写匾的。   不过,若是王爷爷一心求匾,不如我请我的老师纪教授帮您写一张。”   “纪教授?”   “燕京大学历史系的纪教授。”   “哎呦喂!   那可太好了!”   王爷爷立即重新笑得满面红光,“那些个老物件儿,我就留给您了,不值几个钱的!”   “两件事儿不能混,家具是家具,写匾是写匾。   我还没向纪教授说呢,总得等教授同意才行。”   “一看您就是纪教授的高徒,纪教授岂能不应——我这匾有着落了!”   杨瑾既然说了出来,一定能做到的,王爷爷目的达到了,笑逐颜开地起身告辞,“明儿个别忘了去店里看老家具!”   “王爷爷还真是有趣儿的人,”鲁盼儿陪杨瑾送客回来笑道:   “我以为你一定被他磨得答应,没想到最后你也没有点头,到是请出了纪教授。”   “原则是不能变的。”   杨瑾一笑,“不过请纪教授写还真是被王爷爷逼着想到的,但再一细想还真合适,纪教授的字不必说,国内都能数得着,且收了润笔于他的生活也有些益补。”   鲁盼儿便听了出来,“纪教授很穷吗?”   “很穷。”   杨瑾点点头,“大学教授的工资才几十元,他自己身体不好,家里负担又重,日子很清苦,可就是这样,做课题时常常还要自己出钱。”   鲁盼儿是见过纪教授的,外表寻常,衣着朴素,若不是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简直看不出他是大学的教授。   想到纪教授平时沉默寡言,唯有谈起历史才会滔滔不绝,“他会答应帮人写匾吗?”   “总有人求上门来,他又不会拒绝,自己倒贴纸墨给人写。”   鲁盼儿便很不平,“那些人也是,怎么能白占纪教授的便宜呢。”   写字、做衣服都是一个道理,劳动总要有报酬的。   杨瑾其实也有些与纪老师一样的书生呆气,所以他特别喜欢鲁盼儿的真实、鲜活,因跃进和孩子们就在一旁,倒不好做什么,便一笑罢了,却向跃进说:   “明天我带你去家具店里转转……”   跃进看看屋里,“家具够用了,再多没有地方摆了。”   “我们去了未必就买什么,就是看看老家具。”   第二天,两人吃过早饭就走了,午饭过了跃进先回来,用自行车驮着一对深色的小木头架,边卸边说:   “姐,赶紧把西屋的单人床和柜子收拾下,姐夫买了一张罗汉床,就搬回来了。   鲁盼儿并不奇怪,杨瑾只说去看看,但他的性子,见了好的老家具岂能忍住不买?   赶紧把单人床上的被褥卷起来放到大床上,又将柜子里的书本、杂物一样样拿出来,杨瑾已经回来了,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王爷爷,又带着两个小年轻推着三轮车,“这是我孙子玉楠和孙女儿玉竹,帮忙运家具。”   昨天的西瓜还有一半儿,鲁盼儿拿出来,“大热天的,先吃块西瓜解解暑气。”   王爷爷一摆手,“先搬东西后吃西瓜。”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先将家里的单人床和柜子搬出,然后再把三轮车上一张罗汉床挪进来。   又因为罗汉床三面有床围,还要将先前的大床换了位置,罗汉床才靠着墙角安置下来。   接着又是一张大长条桌,家里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了,只能先摆在院子里,又有几只小圆凳,放在桌旁。   过去家里的小床装到三轮车上,换给王爷爷。   王大家的孙女儿瞧瞧重新装好的床和柜子笑,“别人家都要新式家具,你们家正相反,全换成旧的了。”   西屋里的家具是钱力结婚时打的,只用了不久,浅浅的颜色与老家具很不同,阳光下闪着崭新的光泽。   “个人喜好不一样,”鲁盼儿笑着端了水给大家洗手,“他呀,是学历史的,就喜欢这些老物件儿,也舍不得让这些老物件儿没了。”   “那件罗汉床就是我们送新家具时人家不要的——”玉竹才说了一半,玉楠就拦住她,“虽然不要了,但那木头可都是好的。   特别是那张大桌子,拆开刨去旧皮,能做两个新桌子。   我妹妹才到铺子里帮忙,什么也不懂呢。”   旧家具没花钱,不好让客人知道,玉竹便吐了吐舌头,自己不该乱说的。   王爷爷哈哈一笑,“现在旧家具不值钱,何况我们又得了两件新的,不过旧家具的木头确实好,可是紫檀的。”   “果然是好木头。   再者这么重的东西,搬过来很费力气。”   杨瑾说着拿出十元钱,见王爷爷不接,就递给了玉楠。   玉楠便接过来笑着塞进了衣兜里。   王爷爷才要再推说什么,鲁盼儿已经笑着将切好的西瓜端到外面的大桌上,“就在这儿吃吧,倒比屋子里凉快。”   刚搬了家具,大家都是一头汗,吃块西瓜还满惬意的。   王爷爷也就接过西瓜吃了。   不提写匾的事,他对今天的生意还挺满意的,这钱差不多是白赚的,又笑着说:   “您家里还差着一张大床,要是有合适的我给您留着,您再把换下来的床给我——这次我们可说好了,我再不收钱的!”   西屋的那张大床是钱力留的家具,与现在家里色调很不协调,杨瑾自然愿意换掉,“那就拜托王爷爷了,不过钱还是要给的。”   正吃西瓜的玉楠就咧开嘴笑了。   玉竹坐到鲁盼儿身边,拿了块西瓜却不急着吃,却问:   “你这件衣服是在友谊商店买的吗?   多少外汇券呀?”   “这是我自己做的,买布六七元钱就够了,手工费两元。”   “跟外国人穿的差不多呢。”   鲁盼儿早发现玉竹一直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自己,便笑着告诉她,“你要是喜欢,我免费给你做,要是有人也想要这样的衣服,你介绍她们过来就行了。”   玉竹听了便笑了,“明天我就买布来做衣服,再给你带几个朋友,不过你别告诉她们我没花手工费呀。”   “我懂的,你只管带朋友们来吧。”   鲁盼儿正找这们的机会,如今就送上门来了。   玉竹跟着王爷爷做家具生意,见的人多,她又不在国营企业工作,不必管什么“影响”正好能帮自己把名声传出去。   ※※※※※※※※※※※※※※※※※※※※算算存稿,再估计码字的速度,从九月一日起,前五日三更(早六、十二、晚六)然后就改成每日一更(晚六)谢谢追文的美女们! 第164章 不管不顾   王爷爷带着玉楠和玉竹走了。   刚刚有外人在, 跃进不好问, 现在看着桌子十分疑惑, “姐夫,这么大的桌子,摆在院子里多碍事呀?”   有了这张桌子, 从院门到屋门还要绕着走,是有点碍事。   不过杨瑾却笑吟吟的, “这是紫檀木桌, 又这么大, 非常很难得!”   随手敲了敲,“你听听,是不是有金石之声?”   “声音是挺特别的, ”跃进又想了起来, “这桌子特别沉,我一个人竟然搬不动。”   他力气很大,原以为很轻松地抬起一张木桌子, 结果却根本不成。   “对了, 这也是檀木的特点。”   杨瑾又说:   “过去皇家、贵族都很喜欢用这种木材的器具,还有一寸紫檀一寸金的说法。   不过, 现在大家都不喜欢这些遗留下来的老物件,当成废品扔掉了, 实在可惜。”   “许多人结婚都打新样式的家具, 不过我却觉得老家具很有韵味呢。”   鲁盼儿收了西瓜皮, 又问:   “你们吃午饭了吗?”   跃进的肚子立即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还没吃,上午跟着姐夫把王爷爷家院子里的旧家具全部翻了一遍,早就饿了。”   “我竟忘记了,”杨瑾就笑,“家里还有吃的吗?”   “给你们留了饭。”   鲁盼儿笑着端了出来,“一直放在锅里,还没凉呢。”   随便几口吃了饭,杨瑾拿了抹布擦新买的桌子,“你们看这紫檀桌,材料厚重,色调沉稳,纹理细腻,雕花十分精美,多难得呀。”   “比起这张桌子,我更喜欢这两个。”   鲁盼儿拿起跃进送回来的小架子,“看,桌子边上还镶了东西,亮闪闪的。”   “你倒是有眼光,这是明代嵌百宝紫檀花架。”   杨瑾心有余悸地说:   “幸亏我们一早去了,否则这对花架就因为材料单薄被劈开当柴烧了。”   鲁盼儿便舍不得花架放在外面了,在柜子旁为它们找到一小块空地安置,又顺手把青铜小鼎和青花瓷瓶摆在上面,“以后有了花再换。”   家里没有名贵的花草,花架其实用不上,可杨瑾就是喜欢,“这么摆着也好——我小时候家里就有一对差不多的花架,所以一见了它们就不管不顾地买了回来。”   “喜欢就买吧,”杨瑾对吃穿都不在意,唯独这么一个爱好,鲁盼儿一向支持,何况,“花的钱不多,我们还买得起。”   二十元钱却也不少,跃进重新认真打量花架,既然姐夫买了,姐也说好看,自然是有道理的。   他琢磨了一会儿, “这花架其实并不难做,我看建国也能打出来,再雕了花、镶上百宝就差不多了。”   “这些老家具材料做工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有深厚的历史沉淀。”   杨瑾笑着说:   “你姐的悟性特别高,今天她就一眼看出花架比桌子好……”   “姐是聪明,”跃进对姐姐一向服气,“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你从学校出来又去了部队,接触这些东西少。   而且,这东西就是个人喜好,看出看不出的没什么。”   正说着,梓恒跑了过来,“大舅,我要玩坐飞机!”   “梓恒醒了,”跃进笑着扛起外甥,到院子里围着桌子转,“我们要起飞了,上升!   下滑,现在开始转弯,接着盘旋,一周,两周,三周,好!   减速,我们降落了。”   最后梓恒就“降落”在桌子上,他开心地笑着,“这桌子可真好,还能降落呢。”   “你们还真会玩儿。”   鲁盼儿笑着抱了梓嫣出来。   梓嫣看到舅舅和哥哥,也伸出小手扑向桌子,然后如愿以偿地也坐了上去,四处望望,向大家笑了。   “我们梓嫣也觉得这桌子好。”   很快地,大家就都适应院子里有一张桌子了。   天气越来越热,晚饭时常就摆在这里,而鲁盼儿也会在这张桌子上裁衣服,毕竟这张桌子特别大,多大的布都能铺得开。   最近,缝纫活儿终于多了起来,先是王玉竹的朋友们,再以后就是打着消息找过来的,年轻姑娘们都特别喜欢这种宽松的格子衬衫,穿着舒服,瞧着时尚,又比友谊商店里便宜许多。   后来,就连钱嫂和她的许多同事也都来做了,她们顾虑“影响”在单位依旧穿蓝褂子,可下班后或者周末就会换上新衣服逛街、溜弯儿,人谁能不爱美呢?   每件衬衫手工费两元,鲁盼儿差不多每天都能做上一两件,挣到的钱很不少了。   虽然已经在北京买了房子,口粮也不必担心,可自己和孩子们毕竟没有北京户口,又要供弟弟妹妹上学,挣到钱还是让鲁盼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很快就到了暑假,丰收丰美直接从襄平县来到北京。   原本鲁盼儿打算回去接他们,但双胞胎坚持自己来,她也就答应了。   重新见到弟弟妹妹,鲁盼儿特别高兴,“你们还真有本事!   这么小就能自己坐火车了。”   这两天她睡觉都不大稳,总怕出什么差错。   “我们已经十六周岁了,再开学就上高二了!”   接站回来的跃进就说:   “姐,你十六周岁的时候就开始带我们过日子了呢。”   鲁盼儿倒忘记了自己那时也只有十六周岁,只记得当年丰美生了一场病,与丰收两个不知所措的模样,还有跃进犟着一定要闹辍学……   转眼间,他们都长大了,最小的丰美差不多与自己一样高,鲁盼儿一笑,“你们学历都比姐高了,本事也大了,姐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总要经历这一次,你才会真正相信他们。”   做为枕边人,杨瑾最清楚妻子这两天的不安,眼下便笑着宣布,“今天家里人全了,我们去饭店庆祝。”   丰美就说:   “在家吃吧,我们带了好多菜呢。”   “小春婶儿和修义叔打听了放假时间,特别送来一大袋菜和玉米,”丰收指了放在院子里的麻袋,“本来还有两只鸡,可是火车上不让带活物,只得让他们拿回去了。”   鲁盼儿打开麻袋,“哎呀,嫩玉米!   这菜也比商店里的新鲜多了!   我们不去饭店了。”   又分出一半交给跃进,“赶紧给蔡颖姐送去,嫩玉米放时间久了就不鲜了。”   中午煮嫩玉米,鸡蛋酱拌蒸茄子土豆,鲁盼儿吃撑了,躺在床上动不了,“还是老家的东西好吃!”   丰收丰美才从家乡过来,不觉得怎么样,跃进一向不大在意这些细事,倒是杨瑾最感同身受,“东西果然也好,但更重要的是有故乡的味道。”   他也早曾经插队落户的红旗九队当成故乡了。   吴九爷家送来的菜还真不少,一家人吃了三天,最后一大捆豇豆实在吃不了,鲁盼儿用开水烫过晾在晾衣绳上,“晒成豇豆干,留着冬天吃——今天中午我们去饭店吧,明天跃进就回去护校了。”   丰美帮着姐姐晾好豇豆,“我去商店买菜自己做吧,出去吃多贵呀。”   “我们在家吃就行。”   丰收也说。   以前提起到去饭店吃饭,双胞胎都会特别高兴,兴致勃勃地张罗着换上最好的衣服出门,鲁盼儿奇怪地问:   “你们怎么了?”   “上学要花很多钱,火车票也很贵,在北京哪怕吃一根葱都要花钱买,我们就想省一点儿。”   “谁告诉你们这些话的?”   “不必别人告诉,我们自己就想到了。”   自己离开老家,丰收丰美就开始自己交学费,买东西,坐火车……   他们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发的懂事。   “在北京肯定要比老家花钱多,不过姐挣的钱也多了呀!   每天做一件衣服就是两元钱,有时还要做得更多,算起来比变压器厂的职工工资都高。”   鲁盼儿笑着说:   “还有,姐夫有奖学金、又有稿费;哥哥的津贴每年都在增加,你们不要担心钱不够用。”   跃进拍拍弟弟妹妹,“你们只管好好学习,别想太多!”   杨瑾抱起梓嫣,风趣地说:   “为了表扬丰收和丰美懂事了,我们今天一定要去饭店庆祝!”   丰收和丰美都笑了,出了门又问:   “姐夫,今天我们吃什么呀?”   虽说懂事了,可到底还是孩子,心里还是盼着出门吃好的,杨瑾就笑,“我们去同春园吃松鼠桂鱼。”   “松鼠桂鱼,是吃松鼠还是吃鱼呢?”   “当然是吃鱼,”跃进在空军,伙食特别好,也见识了许多,“松鼠桂鱼就是做得像松鼠一样的鱼,又酸又甜的,很好吃。”   “同春园是北京的老字号,差不多五十年了,最擅长做河鲜、鱼虾螃蟹,松鼠桂鱼是他们的招牌菜……”   “听你说的,我都馋了。”   鲁盼儿笑着带头迈进同春园。   “请进!”   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店员热情地打开门,又笑着指引着大家来到一张桌前,“请坐。”   转眼捧来一本菜谱放在杨瑾面前,“请点菜。”   杨瑾就在座位上点了菜,钱还没收,店员就先送来碗筷,接着把一盘盘的菜端了上来。   平时这些儿活儿都是自己做的,店员送了过来,鲁盼儿很不自在,赶紧起身接菜,“我来吧。”   “您请坐,我来放。”   店员笑着将菜整齐地摆在桌上,“我们店里正在搞‘提高服务质量’的活动,希望大家能感到宾至如归。”   鲁盼儿才注意到店里到处挂着“提高服务质量”的红色条幅,可是,“我还有点儿不适应呢。”   “我们也是。”   家里人每年都要去几次饭店的,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待遇。   杨瑾毕竟见得多,“先前饭店就是这样的。   看来改革开放之后许多东西开始恢复了——客人们来吃饭,除了享受美味的食物,也应该得到良好的服务。”   他拿起筷子招呼,“我们尝尝松鼠桂鱼吧。”   家里日子不难,时不时地买肉买鱼,但是饭店的菜又不一样,就连一向大而化之的跃进也说:   “比我们食堂的松鼠桂鱼做得好。”   丰美尝了一口鲜美的鱼,“松鼠桂鱼很贵吧,要多少钱?”   菜是杨瑾点的,价格自然只有他看到了,他并没有说,只是笑道:   “等到你长大了,参加工作挣了工资,也请我们来吃松鼠桂鱼,到那时就知道了。”   丰美再不纠结,开心地笑了,“我挣了钱,也请大家来同春园吃松鼠桂鱼!” 第165章 却不能忍   以前丰收和丰美也做家务, 不过都是在鲁盼儿的安排下, 但这一次暑假他们又不一样, 主动地担起了很多活儿,不但做饭打扫卫生带孩子,还学了熨衣服、缝扣子等简单的手工活, 帮着姐姐做衣服挣钱。   杨瑾和鲁盼儿看在眼里,十分欣慰。   参加过农村最艰苦劳动的他们并不反对孩子们多做家务, 这都是很好的锻炼。   这天晚饭后, 丰收丰美洗了碗, “梓恒,我们出去玩儿吧。”   杨瑾拿了一块钱给他们,“每人吃一个冰淇淋。”   胡同口新开了一家冰淇淋店, 三角钱一块冰淇淋, 又香又甜又醇,味道特别好,前两天一家人去吃过, 梓恒还记得, 马上就开心地笑了,“小舅, 小姨,我们赶紧走吧!”   双胞胎迟疑了一下, 杨瑾便笑, “又不是天天吃, 别舍不得, 去吧。”   这几天在姐夫、姐和哥的影响下,丰收丰美的担心慢慢变淡了,而在他们这个年龄,确实很难抵抗冰淇淋的诱惑,于是接过钱笑着出门了。   几个孩子走了,鲁盼儿边打扇子边教女儿说话,“爸爸,这个就是爸爸。”   “爸——”梓嫣说话早,才过十个月就开始呀呀学语,这一个月又有进步,连着说了两个字,“爸——爸。”   杨瑾便坐到他们身边,“爸爸来了。”   梓嫣又甜糯糯地叫着“爸——爸”便张开两只小手扑了过来。   “我们的小女儿真是可爱!”   杨瑾接过女儿亲了亲,“与你妈妈一样可爱。”   顺势将下一个吻给了妻子。   鲁盼儿轻轻笑了,“那几个走了,家里立即清静了。”   “梓恒正是淘气的时候,丰收和丰美也闲不住,还是我们梓嫣最好了。”   “你这话可不要梓恒听到噢。”   “梓恒听到了也没什么,他也喜欢小妹妹呢。”   夫妻俩儿正说着闲话儿,听到敲门声,鲁盼儿放下扇子站了起来,“是王爷爷吧?   快请进。”   果然不错,王爷爷走了进来,“早就想过来道声谢——匾做好挂上了,那字是真好!   没事儿瞧上几眼,我这心里呀,就跟三伏天喝了冰水一样,舒服极了!”   见了梓嫣便笑,上前摸摸小脸,“你们家的小女儿,真是雪团一般!”   鲁盼儿倒了茶出来,王爷爷还与杨瑾说那匾,又将一个小木盒推了过来,“这是瘿木做的首饰盒,装些小东西还方便。”   鲁盼儿没听过瘿木,笑着摆手,“王爷爷,您自家留着用吧。”   “我哪儿用得上,这是专门给您做的!”   能请到纪先生写匾,王大家很感激,本想请小杨挑几件旧家具算谢礼,不想人家不肯,还了两件新家具,又加了钱,王爷爷人情练达,自然不能就这么过去了,且他看出杨瑾后生可畏,有心交好,做了个首饰盒送来,正是投人所好,“过去的式样,想着能合你们的心意。”   杨瑾果然笑着将首饰盒接了过去,“瘿木就是树瘤,本为废料,但正为花纹独特,许多人挑了做小件儿,颇有趣味儿的。   这个首饰盒是从整块崖柏瘿木中间挖出来的,只上了一道清漆,山水纹很漂亮,你就留着吧。”   “您哪,真是门儿清,”王爷爷一挑大拇指,“现在早没人做瘿木物件儿了,玉楠看到这块瘿木直接要劈了烧火,我正好拦下挖了个首饰盒,因为打平上漆费了些工夫,所以才过来。”   鲁盼儿道了谢收下,仔细看表面的木纹,棕色的细纹里果然隐隐有山水图案,打磨得十分光亮,四角包了黄铜,前面正中黄铜锁件,还挂了一把精巧的黄铜锁。   打开锁,盒子里铺着一层厚厚的金丝绒,正合放些贵重物件,更是喜欢。   王爷爷看了出来,又笑着说:   “先前觉得时不时就能遇到老家具,也没放在心上,不想答应你们找床之后倒没看到一件儿。”   杨瑾就笑着说:   “遇到老物件是要靠机缘的,不必着急,王爷爷只慢慢帮我们寻就行。”   王爷爷送了回礼走了,鲁盼儿索性回屋里把自己的一对翡翠镯、鸡血石小印、玉石生肖鸡、琥珀石和最新收到的一串红珊瑚项链都找了出来,一样样摆在首饰盒里。   夕阳斜斜地照进院子,将几样首饰映得越发流光溢彩,鲁盼儿一时舍不得收起来,“真是好看呢。”   杨瑾就笑,“以后还会有更好的东西。”   每年他都要送自己一样生日礼物,鲁盼儿看着首饰盒,“过些时候放不下时怎么办呢?”   “怎么办?”   杨瑾就笑了,“当然是再买一个,而且还要买一个更大更好的首饰盒。”   鲁盼儿甜蜜地笑了。   冷不防旁边一只小手伸了过来,将那串红珊瑚的项链抓走,“原来我们梓嫣也喜欢。”   杨瑾就抱了女儿,“你还小呢,将来长大了爸爸妈妈也会给你买好看的衣服、漂亮的首饰。”   可是梓嫣哪里听得懂,拿着红珊瑚还不够,又咯咯笑着去抓翡翠镯。   鲁盼儿只怕她拿不稳摔碎了,赶紧将琥珀石递过去,“拿这个玩儿吧,不容易弄坏。”   梓嫣觉得花花绿绿的琥珀也满有趣,才不要翡翠手镯了。   夫妻俩儿带着小女儿又玩了一会儿,鲁盼儿见外面已经暗了下来,再看看手表,“快九点了,丰收几个怎么还不回来?”   “一定是玩得高兴忘记回家了。”   杨瑾就说:   “我去找他们。”   “还是你带着梓嫣在家,我正好出去走走。”   平时丰收丰美带着梓恒就在家门口儿玩儿,今天却没见人影,鲁盼儿一直走到胡同口,忽然听到丰收的声音,“丰美,你带着梓恒站在我身后!”   便急忙跑过去。   昏暗中,丰美抱着梓恒靠着墙,丰收挡在前面,七八个半大孩子围着他们,带头的孩子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却被丰收抡起胳膊吓得退了回来,鲁家人个子都高,丰收也不例外,站在丰美和梓恒前面,还满有威势的。   鲁盼儿赶紧喝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那几个孩子们听了都转过头,见来了大人,一下子散开跑掉了,带头的孩子却在不远处停下嚷道:   “你们是农村人!   就算住在北京,也还是农村人!”   说完才飞快地钻进胡同。   “妈妈,什么是农村人?”   梓恒被吓到了,懵懂地问:   “他们为什么要骂我们?   我们错了吗?”   鲁盼儿抱过儿子,“我们没错,是他们错了。”   梓恒在妈妈的怀里觉得安稳了,“原来他们是坏人。”   “他们见我们买冰淇淋便过来挑衅,”丰美很委屈,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直受着呵护,第一次被歧视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儿,声音也哽咽了,“我们是农村人怎么了,又没惹他们。”   丰收更镇静些,说了事情的经过,“我们先是在一起玩,梓恒要去吃冰淇淋,刘勇听了就说冰淇淋三角钱一份,问我有没有钱。   我说姐夫给我们钱了,他便要我请客。   我不肯,他就开始嘲笑我们是农村人,还说我们不配吃冰淇淋,要我们滚回农村。”   “我们不理他,直接去店里吃冰淇淋。”   “没想到吃过冰淇淋,才一出店门,刘勇已经带了几个人围上来,让我把剩下的钱交给他,我不给,他就要带人打我们,这时候姐就找来了。”   原来是这样。   钱力和吴淑芬曾经嘲讽过自己,胡同里有些人用轻视的目光看向自己,鲁盼儿知道只为自己是农村人。   对于这些,她并不在意,哪里都有不懂道理的人,自家日子过得好就是对他们的回应。   但是,欺负到孩子了,她却不能忍,“走,我们去找刘勇的父母!”   双胞胎和梓恒跟着鲁盼儿到了刘勇家——同在剪刀胡同里,相距也没多远,也早认识的。   刘勇家的院门大开,院子里很热闹,几个人围坐一圈打扑克,一根自屋里引出的电线下面垂着灯泡,将牌桌照得亮堂堂的,刘勇的父母正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牌局中,听到鲁盼儿敲门头也不抬地说:   “门没关呢。”   鲁盼儿走进来打了招呼,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刘勇爸爸妈妈,我觉得刘勇做得不对。”   刘勇爸爸妈妈都是变压器厂的工人,他们最初对这家能拿出一千多元钱买房子,穿的又好,为人还很和善邻居还是很热情的,可后来听说鲁盼儿一家从农村来,现在户口还没有转到北京,立即就瞧不起了,路上遇到便仰着头不理人。   更让他们接受不了的是,农村人条件却不差,吃穿样样都比自己家强。   俩口子在家中也少不了嘀咕几句。   没想到儿子听了记在心里,还在外面嚷出去被大人听到了。   怪不得平时总要玩到很晚才回家的刘勇提前跑回家,又一头就钻进屋子里不出来了。   刘勇妈妈看了一眼鲁盼儿和她身边的孩子们,衣服整整齐齐,也没有受伤,不以为然地回答:   “不是没动手打起来吗?   你还要怎么样?”   低头出了一张牌,“红桃二——来,大家接着玩儿。”   很显然觉得鲁盼儿没事儿找事儿。   “您是要等他们动手打了架,抢了钱,出了大事之后再管?”   鲁盼儿不客气地问。   “当然不是,”刘勇妈妈停顿了一下又找了个借口,“孩子能懂什么,就是随口乱说的,抢钱其实也没有真抢。”   “正是因为孩子不懂事,才需要父母好好教育。”   刘勇爸爸见媳妇一直处于下风,不耐烦地将手里展开的扑克牌收拢起来,“孩子还小呢,你一个大人又何必计较?”   孩子不讲道理,就有因为他一对不讲理的父母!   鲁盼儿很生气。   自家搬了过来,是打算长久地住着,她会与邻居好好相处,却不是软弱可欺,“欺负我家的孩子,我就是要计较!” 第166章 有点心结   鲁盼儿坚决的态度让刘勇的父母坐不住了, 两人扔下扑克站了起来, “本来就没出什么事, 你们农村人非要不依不饶!”   院子里打扑克的,院门外经过的人都看了过来,鲁盼儿也提高了声音, “讲道理你也要绕上农村人,还真可笑!   我问你, 抢钱、打架, 这都不算事, 什么算事?”   钱进家与刘家只隔一道墙,钱大哥又是刘勇父亲的车间主任,听到声音便走过批评刘勇爸爸, “你这就不对了, 工农兵本就是一家,不分高低贵贱,不管农村人还是城里人, 都要好好讲道理。”   “人家小鲁的丈夫是北大的高材生, 弟弟是空军的飞行员,却从没有瞧不起我们, 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优越性?”   “还有,抢钱、打架可不是小事儿, 报到派出所差不多够立案的了。   你要是再不好好管孩子, 将来刘勇犯了事, 后悔都来不及了!”   小鲁虽然是最后搬来的, 但也有几个月了,大家早知根知底的,又有不少人曾在她那里做过衣服,见钱大哥带头,便也跟着劝道:   “老刘,你们家小勇已经高二了,不是小孩子,早应该懂道理。”   又有先前被小勇欺负过的孩子家长也借机说:   “小鲁说的有道理,事情总得分出是非对错,不能等孩子们打架出了大事再管。”   自己才是本地人,身边的也都是同事,可是刘勇爸爸发现大家居然全帮着小鲁,一时恼羞成怒,便喊出儿子,上前啪啪打了两巴掌,又踹上几脚,还不解气,顺手抓起院子里的一根木棍,“叫你惹事,老子打死你算了!”   在刘勇大声哭叫声中,刘勇妈妈跑过来抱住儿子心疼地哭了,“还真下狠手,这是你亲儿子呀!”   钱大哥几个也上前拦住,“老刘,你这是干什么,小心把孩子打坏了。”   “我这不是让人家满意吗?”   刘勇爸爸扶着棍子看向鲁盼儿,哼了一声。   鲁盼儿当过几年民办教师,对这样的家长并不陌生,“我来是讲道理的,也希望你们教育孩子讲道理,打骂孩子其实是最不好的教育方法。”   “小鲁说的对呀!   孩子是要好好教育……”   “我不打孩子你们都说我,我打了你们还是说我!”   刘勇的爸爸扔下木棍气呼呼地坐到凳子上。   鲁盼儿不愿再与这样的浑人说什么,便带着弟弟妹妹和儿子,“我们回家吧。”   虽然打骂孩子是最不好的教育方法,但毕竟还是教育了刘勇,想来他不敢再去为难自家的孩子们了。   几个人回到家里,杨瑾正带着梓嫣正坐在床上摆积木,梓恒、丰收和丰美便你一言我一语将刚刚的事情说了,“妈妈(姐姐)可真威武!”   看到想欺负自己的刘勇被打了,真是大快人心。   “为人处事就应该这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们以后都记住了,不许主动欺负别人,但是别人欺负你们,你们也要坚决反击。”   自家的孩子从小都被教育听话懂事,遇到了浑不讲理的孩子就容易吃亏,鲁盼儿也是为此才会带着孩子找上门去。   杨瑾又教育几个孩子,“不管我们身处什么环境,到了哪里,都要坦坦荡荡做人,清清白白做事。   立身端正,满怀自信,也就不怕流言蜚语。”   丰收丰美到北京之后的确生出了些自卑,也是今天他们特别委屈的原因,听了姐夫的话便都想通了,“我们再不把刘勇的话放在心上了。”   “还有,这件事儿已经过去了,不要告诉跃进。”   鲁盼儿叮嘱了弟弟妹妹,“时候不早,赶紧洗漱睡觉吧。”   不想,跃进还是知道了。   鲁盼儿指着儿子笑,“倒是忘记你了。”   通常这么大的孩子记不得许多事,可梓恒的确聪明,且他又喜欢大舅,与大舅玩儿的时候便把事情说得七七八八,跃进一想自然就全明白了。   “姐,你为什么要瞒我,难道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冲动地打到刘勇家里?”   跃进扛着梓恒笑着问。   其实鲁盼儿还真是担心跃进鲁莽,他一向是急脾气,又特别维护家人。   眼下看到他平静地问自己,心里十分欣慰,“姐还是小瞧你了。”   跃进没有找到刘勇家,甚至也没有带了弟弟妹妹小外甥到胡同里转转示威,他的办法是教大家打军体拳。   “这是第一套军体拳,主要由格斗动作组成,适合锻炼身体、防身自卫。”   跃进脱了上衣,赤着上身,晒黑的肌肤有如铁铸的一般,一套拳打下来,虎虎生威,收拳起身,稳出泰山。   “哇!   大舅真厉害!”   梓恒大声鼓掌。   大家也赞叹不已,“我们解放军真是威武之师呀。”   跃进就招呼大家,“来,我们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学。”   杨瑾便道:   “我们先把这张大桌子挪到一旁,否则施展不开。”   然后他也跟着跃进练起了军体拳。   鲁盼儿就笑,“孩子们练习拳脚也罢了,你怎么也来凑热闹?”   “上学之后很少参加劳动,我正担心身体素质下降呢,跟着跃进练拳,正好活动活动。”   杨瑾脱下衬衫,只穿着背心,摆出与跃进一样的架式,“何况军体拳一定是部队采集中国武术各家所长组合而成,最适合保护自己。”   “姐夫,你说的太对了!”   跃进佩服地点头,一边纠正大家的动作一边说:   “部队首长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三套军体拳不但能强健身体,培养坚韧作风,更重要的就是博采众长,融合长拳、南拳许多武术门派的特点,精练实用,很多动作都能一招制敌!”   “虽然很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但只当锻炼身体也不错的,”杨瑾便喊鲁盼儿,“你也来练吧。”   鲁盼儿原来只当孩子们玩闹,此时竟也觉得不错,只要有空儿,也跟着他们练上一会儿,做衣服之余正应该多活动活动手脚。   进了暑期,家里一大半是放假的学生,正有空闲,傍晚军体拳竟成了每天固定的活动了。   有一天大家正在练拳,丰美突然一指,“刘勇刚刚从门前溜过去了!”   又觉得好笑,“简直与避猫鼠一样——看样子,要不是他家在胡同里面,他再不想从我们门前经过的。”   丰收也笑,“他以为我们学了拳要打他呢,其实我才不要理他。”   跃进又一次强调,“我们学拳为的是防身,切记不能在外面争强斗狠!”   “我们都知道了。”   几个孩子们的言谈举止,鲁盼儿全看在眼里,忍不住向杨瑾小声说:   “是不是我太偏心了?   觉得自家的孩子真是优秀啊!”   “不是偏心,是果真优秀。”   “还有,你练军体拳的样子真英俊!”   鲁盼儿又加了一句。   杨瑾的脸慢慢红了,“我不至于跟他们争风吃醋。”   “丰收也长大了,我还以为你想让我客观评价的人又多了一个呢?”   “你的记性可真好。”   “当然,一辈子也忘不了。”   两人正小声逗笑,却见赵新月推门进来,赶紧招呼,“进来坐吧。”   又叫跃进,“也练得差不多了,切西瓜吃吧。”   赵新月却不进,只向鲁盼儿招手,“我有点事儿想问你。”   鲁盼儿不解,走到近前发现她气咻咻的,便回头与杨瑾示意一下,随着她出了门,“新月,怎么了?”   “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北京人多,胡同里到处是玩闹的孩子们,闲聊的老人家,又有摆了方桌打扑克的中年人,鲁盼儿思忖了一下,“胡同口不远处有一个小公园儿,我们去哪儿吧。”   一直走到小公园最里面,人才少了下来。   赵新月就直接了当地问:   “是不是顾铁山与章丽雯谈过恋爱,后来被章丽雯甩了?”   “你怎么知道的?”   “看来是真的!”   赵新月咬着牙说,“他骗我!”   “你是说顾铁山?”   “就是他!放寒假时我们一起吃饭,他喝得有点儿多,我顺路送他回家,他就跟我提出处对象,我答应了。”   “这半年我们经常通信,还谈得来,我已经告诉了家里,他也开始把津贴邮给我,攒起来准备结婚用,结果——”赵新月怒气冲天,“今天我们几个同学遇到了,章丽雯听到我与顾铁山处对象就问什么时候开始的,然后又告诉我,那时她刚回绝顾铁山!”   “我才知道,原来他才被章丽雯甩了,回头就跟我提了处对象,还瞒着我,害得我被章丽雯嘲笑!”   “我回去就把钱邮回去,再给他写信分手!”   鲁盼儿目瞪口呆,想了想还是说出实情,“这件事儿其实有点儿特别,据我看他们并不算是真正谈过恋爱——估计顾铁山不好意思告诉你。”   “那我也要跟他分手!”   赵新月根本听不进,“章丽雯看不上的人,我也不要!”   鲁盼儿早看出来赵新月与章丽雯彼此有点心结,眼下亲耳听到才知道不错,可处对象是多严肃的事呀,不想她一时冲动做出不明智的决定,便严肃地问:   “你找对象是为了跟章丽雯比吗?” 第167章 正在气头   赵新月正在气头上, 根本听不进鲁盼儿的提醒, 反而强调, “并不是我要跟章丽雯比,而是她一直事事跟我比!”   然后她便滔滔不绝地将过去的事都讲了出来,“她家里条件好, 其实我家也不差,我爸我妈都是领导干部, 我哥哥姐姐工作也都好。   可是我不像她那么娇气!   她娇滴滴的, 事事都要占上风, 看在同学又一起下乡的面子上我可以让她;可她时不时地打压我,我可受不了!   那年中秋我家里给我邮了一整盒月饼,比她家里邮的多, 她就说我家邮的不好吃, 其实都是稻香村的五仁月饼;还有,我做了一件新衣服,她就立即就做一件一模一样的……”   都是一些很小的小事儿, 不过鲁盼儿理解赵新月, 她也不大喜欢章丽霁,但是, “丽雯姐人其实不坏,就是那样的脾气, 偏偏你又是个直性子, 所以不大投缘。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不必计较太多。”   “处对象是你和顾铁山的事, 不论章丽雯说了什么,都与你们没有太多关系,你别冲动,再仔细考虑一下。”   发泄过了,赵新月慢慢冷静下来,“就算我不计较章丽雯,可还是恨顾铁山,他把我当成了什么,替身吗?”   “他给我邮钱,以为我会被那几个臭钱吸引了?”   “其实他就是瞧不起我!”   “我想要的只是纯粹的爱情!”   “现在换成我瞧不起他了!   我们绝对不可能再继续!”   易地而处,鲁盼儿觉得如果是自己也会很生气,不过,“顾铁山就是那样直爽的性子,他一直不大会说话,很容易得罪人,骨子里却是热情善良的。”   又将自己与杨瑾在上海时与顾铁山的事挑了两件讲给赵新月。   赵新月其实更了解顾铁山,他们毕竟是多年的同学,也没有反驳,只说:   “算了,就是因为不能找到部队直接痛骂他一顿,我才更不甘心。”   又勉强笑笑,“已经不早了,你回家吧。”   自己与鲁盼儿结识很晚,来往也不多,但遇到这样的事,却毫不犹豫地来找她。   现在想到她家里还有两个孩子,突然觉得很抱歉。   “没什么,家里有杨瑾呢。”   赵新月是骄傲的人,她之所以绕过老同学找自己求证,应该是不好意思在杨瑾、钱进等男生面前说出那些话,鲁盼儿拍拍她的手,“你回家再想想。”   “我知道了。”   赵新月与鲁盼儿走出公园,分手前突然停住脚步,“我不是想传话,但还是要告诉你——章丽雯在同学们面前说出她甩了顾铁山之后,还顺便贬低了杨瑾、陈大为和钱进这些同学,说大家都比不了她的爱人周副处长有前途。”   “噢。”   鲁盼儿一笑,就是没有赵新月告诉自己,她也从章丽雯的话中听出类似的感觉。   上次章丽雯来织毛衣的时候,很明显向自己炫耀周华,而且她瞧不起自己,因为自己没有北京户口。   “你不生气吗?   杨瑾多优秀呀,怎么比不了周副处长!”   “她觉得自己的爱人很好是应该的,在我看来,杨瑾最好,无人可比。”   章丽雯炫耀周华的时候还是婉转的,没想到鲁盼儿居然这样直接,赵新月听到先怔了一下,然后就被感动了,“真羡慕你们!”   “我们结婚的时侯,我家里三个弟弟妹妹都小,有人嫌弃我是沉重的负担;而他成分不好,不能参军不能上大学也不能去广播站,后来连民办教师也当不成了……”   “当时还有我们的反对——担心杨瑾变成农村户口,大家都劝他要慎重考虑。”   赵新月想了起来,十分羞愧,“对不起,鲁盼儿。”   “那些事早过去了,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何况,你们的目的是为了他好。”   鲁盼儿笑了,“为了结婚,他的确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有可能一辈子就留在农村了。”   “你也一样——如果没结婚,你就能上大学了。”   鲁盼儿一直知道上大学是很美好的事,也有淡淡的遗憾,但是她从没后悔,“有所得必有所失,我有杨瑾,有梓恒和梓嫣,已经知足了。”   “你一直知道自己应该要什么,所以就很幸福。”   赵新月摆了摆手,“谢谢你,我好多了——赶紧回家吧,太晚了。”   鲁盼儿到家的时候孩子们都睡下了,杨瑾正在台灯下看书,随口问:   “有什么事吗?”   “早些时候顾铁山和赵新月处对象了,你恐怕也不知道吧?”   “是赵新月呀?   还真没有想到,”杨瑾笑笑,“顾铁山写信只告诉我他有了新对象,已经开始攒钱准备结婚。   不过他却坚持保密,要等到结婚报告批准后再告诉大家。”   “现在赵新月知道章丽雯回绝他的事,要分手了。”   “顾铁山没有告诉赵新月?”   “对,他一直瞒着。”   “这个顾铁山!   他怎么能这样?   不过章丽雯也不应该说出来,”杨瑾叹了一声气,“其实他们俩还满合适的,只是可惜……”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赵新月态度特别坚定,我劝了也没有用。”   “感情的事很难用理智衡量,不是能劝得了的。”   正是这样。   鲁盼儿又想起刚刚的谈话,又简单提了几句,“章丽雯在同学们面前也说起过你,又与周华比较——毕竟你们都在一个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知道就好。”   “章丽雯早在我面前提过,还不止一次。”   以章丽雯的性格,她的确会这样做的,鲁盼儿一笑,“你别放在心上,她只是因为过去的事还有些不平。”   当初可是杨瑾拒绝的章丽雯,虽然这件事从没传出去,但章丽雯心里肯定有一根刺。   杨瑾岂能不知道,章丽雯没调回北京时一直躲着自己,回来后再见面就是满脸的得意,再三提起周华已经是学校的领导干部,而自己还是个普通的学生的话题,就差直接说自己永远也比不了周华。   但是杨瑾并不在意,“她一直不成熟,快三十岁了依旧孩子气十足。”   二十岁上下时有孩子气是正常的,有时还挺可爱,但是快三十了还不成熟不懂事,其实就有些讨厌了,鲁盼儿也由过去能包容章丽雯到现在对她生出了反感,“赵新月和顾铁山的事,章丽雯很不应该。”   杨瑾自然赞同,但是对周华,他还是很公正地说:   “周华的确很优秀,现在是学校里最年青的领导干部。”   “大家都说是章丽雯的父亲选中他当女婿,才一力提拔他当副处长的。”   “虽然有这样的原因,但是周华的能力还不错。   听说他老家也在农村,当过生产队长,因为工作出色被推荐上大学,在大学是学生会干部,毕业直接留校。   高考开始后他意识到工农兵大学生在学术上先天不足,主要求调到后勤部门,这几年在学校的基础建设上做也了不少的成绩。”   “原来他很有头脑啊。   我看他老老实实地跟在章丽雯身后,还以为他特别忠厚老实呢。”   “忠厚老实并不等于没有头脑,我们系的教学大楼维修工作他做得就很好,大家都很满意。”   “你倒是还肯为周华说话,我也不是说他不好,就是觉得这个人外表与实际不大相符,”鲁盼儿一摆头,“不管他们,我们俩儿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杨瑾就笑着揽住了她,“我家盼儿说的对。”   过些天,鲁盼儿便听到赵新月向顾铁山提出了分手,尽管顾铁山写了好几封信承认错误,她也没有原谅,所有的信一封也没有打开,直接退了回去。   这些情况他们是从顾铁山的信中了解到的,他很后悔对赵新月的伤害,又向杨瑾承认自己做错了事,还决定再不找对象了,一辈子打光棍儿。   “顾铁山是很可怜,”不过同为女生,鲁盼儿更心疼赵新月,“她受到的打击很大,虽然她表面一直硬撑着,可明显不如过去爱说爱笑了。”   因为章丽雯在好几位同学面前提起她回绝了顾铁山,消息便传了开来,许多人都知道了,赵新月也特别难堪。   两边都是他的同学朋友,杨瑾两边劝,都没有结果,无可奈何,“过一段时间事情会慢慢变淡,他们也会不一直这么难过了。”   “但愿吧。 第168章 骄傲的人   寒假里, 杨瑾和鲁盼儿再次请了同学们来家里吃饭, 这时候人最齐全, 大家正好见见面,聊聊天。   同学中他们结婚最早,也最早有自己的房子, 招待起来很方便。   顾铁山没有来,前些时候他悄悄休了探亲假, 回家里陪陪父母就返回部队, 并没有过来看老朋友们, 到上海后才写信告诉杨瑾,然后就重新没了音讯,想来是不愿意与朋友们多联系。   赵新月倒是如约来了, 见大家都在看电视便打了招呼坐在鲁盼儿身边, 悄悄问:   “人是不是来齐了?   我数一数,看看杯子是不是够用?”   鲁盼儿估计着她想问顾铁山会不会来,可她是骄傲的人, 却说不出口, 只得转了个弯儿,便笑着说:   “人已经来齐了, 杯子也够用,我昨天数过的。”   赵新月眼睛里飘过一丝遗憾, 却又赶紧笑着说:   “你们家的日子过得还真好, 竟然买了电视, 还是十二吋的呢。”   电视是贵重的物件, 九吋的五百多元,不过鲁盼儿做衣服挣了钱,便买了一台六百多的十二吋黑白电视机,“屏幕大一些,看着能清楚点儿。”   “毛巾厂有一个九吋的电视,每天晚上在大会议室播放节目,我去看过几次,确实比这个差不少呢。”   赵新月的父亲是毛巾厂的干部,就住在毛巾厂院里。   这时候电视还不多,寻常人家买的很少,但单位多半都有,到单位看电视就很常见了。   鲁盼儿一笑,“我过去也常带孩子去变压器厂看电视,觉得人太多,距离又太远看不清楚,才决定自己买一台的。”   正说着,节目播完了,屏幕上的影像也消失了,变成了“谢谢收看”四个大字,陈大为遗憾地说:   “电视节目太少了,我还没看够呢。”   “这还是过年时的加播,平时更少,只能在晚上播一会儿。”   杨瑾笑着说。   “要是能看一整天就好了。”   “你这是得陇望蜀,太过贪心。”   钱进拍拍陈大为的肩膀,“有电视可看已经很不容易了,整个胡同只有他们一家买了电视机呢。”   “再说,看一天电视,不是什么活儿也不能干了?”   蔡颖笑着说。   大家就都笑了,“蔡颖说的不错,一直看电视,不但什么活儿也干不成,大家也顾不上说话了呢。”   果然关了电视,大家聊得热闹多了。   蔡颖坐到了鲁盼儿身边,“章丽雯怎么没来?”   “她怀孕了,反应很重,出门不大方便,前些时候做衣服都是让周华送来的布和尺寸。”   不过,章丽雯不来,鲁盼儿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怕同学聚会她与赵新月见了面再造成什么矛盾。   蔡颖虽然与章丽雯和赵新月都是同学,但却因为处境不同很少与她们在一起,反而与鲁盼儿来往最多,而鲁盼儿又不会随意传话,竟不知道那段公案,就笑着说:   “她本来就娇娇的,怀孕反应偏偏还很重。”   又提议,“过几天我们去看看丽雯吧?”   赵新月不愿意听到章丽雯,更不想去看她,就反问蔡颖,“听说毛巾厂出了子女接班政策,你就要上班了吧?”   蔡颖的父亲也是毛巾厂的职工,正好到了退休的年纪。   鲁盼儿听了替蔡颖高兴,笑着转过头,“这可是好消息。”   知青返城后,最难的就是安排工作,有了工作就有了固定的收入,还有随之而来的种种福利,一辈子都不必为生计发愁了。   “我们家接班的是我小弟。”   蔡颖低下头小声说。   “怎么是你小弟?”   赵新月不解,“你哥哥姐姐们的工作都解决了,总该轮到你了呀!”   “——他在家待业心情不好……”   “他在家待业心情不好,你待业心情就好吗?   要知道你下过乡,年纪也大了,错过这次机会,将来更不容易分配工作。”   “我小弟在家里又哭又闹的,我又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跟他抢啊。”   蔡颖有许多话都闷在心里,平时不肯说出来,今天与老同学在一起忍不住了,“最近我时常后悔不该从红旗九队回来,家里人心里也应该这么想的。   我不回来,家里也不至于住得这么挤;接班名额自然就是小弟的;父母也不至于为难……”   “国家政策允许知识青年回城,你凭什么不该回来?   你也是家里的人呀!”   赵新月很替蔡颖不平,“当年下乡每家都有名额,正是因为我们去了别人才能留在北京呢。”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结过婚又离婚回来的,还带着一个孩子。”   所以蔡颖觉得自己不可能与赵新月一样理直气壮地住在家里,还接父亲的班。   “我家里人觉得我有口粮,能织毛衣挣些钱,而弟弟却没有别的出路,又担心他在家闲着学坏,还有他要是没工作就找不着对象……”   蔡颖摆了摆手,拦住还义愤填膺的赵新月,“接班表已经填好交上去了,我小弟过几天就去上班了。”   蔡颖曾经提起过她的弟弟,家里最小的孩子,难免多受些宠爱,她也特别疼这个弟弟,没想到就是这个弟弟居然又哭又闹地跟姐姐抢接班名额!   鲁盼儿明白蔡颖心里的苦涩,吴家人欺负她就算了,回到北京亲弟弟也是一样,可蔡颖生性懦弱,不会争也不会抢。   既然事情已经改不了,她再一次劝道:   “蔡颖姐,你下决心自己买一处房子搬出来住吧。”   “买房子?”   刚刚还在不平的赵新月却摇摇头,“杨瑾和你情况很特殊,毕竟你们在北京没有家,也没有户口,不得不买房子。   可我们毛巾厂住房紧张的人家特别多,从没有人买房子。”   “眼下蔡颖还能在家里的饭桌上住,等到她弟弟结婚,她和小豆儿住到哪里?”   鲁盼儿问。   同为毛巾厂的职工家属,赵新月很了解蔡家的情况。   他们家住房紧张,在毛巾厂都要排在前面:   蔡颖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各带着几个孩子住在一间屋的上下床,而蔡颖回来后连一张床都没有,晚上带着小豆儿住在奶奶、父母和弟弟屋子里的饭桌上。   弟弟已经抢先接班了,接着就是找对象结婚,家里再添新人,恐怕蔡颖连那张桌子都保不住了。   赵新月沉重地点点头,“将来你弟弟再闹上一回,你可不是没有住处了?   但买房子可不容易呀!”   蔡颖也一直觉得买房子是不可能的事儿,但今天她突然动了心,“我真想买一间房子,不用多好,也不用多大,只要能够我和小豆住就行了。”   “买了房子心里就有了底气,”鲁盼儿比赵新月更能理解蔡颖,“我是农村户口,也受到过鄙视的目光,可是我在北京有自己的家,安安心心地住在这里,再做衣服挣钱,一点儿也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王晓霞微笑着开口了,“现在买房子虽然难,但是北京的房子会越来越难买的,蔡姐还是早些买吧。”   大家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很新奇,“为什么?”   “从历史的角度,只要时局稳定,京城的房子都会价格飞涨。”   王晓霞还顺口举了几个例子,“唐代的韩愈给儿子写了一首诗,‘始我来京师,止携一束书。   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庐。’就是说他当了三十年的官才在京城买了房子;北宋的欧阳修也慨叹过,‘嗟我来京师,庇身无弊庐。   闲坊僦古屋,卑陋杂里闾。’一代文学大家,买不起京城的房子,只能租着又破又小的屋子住……”   女生们讨论的时候,男生们在厨房做菜——陈大为端了一盘红烧鲤鱼进来,因听了一句,便停下脚步,“你也说那是历史了,现在却不会,我们国家与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不一样,实行福利性分房,所以北京的房子不会涨价的。”   “对,”赵新月赞同,“房子是由单位分的,不用自己花钱买,当然也就不能涨价了。”   “可是福利分房不可能覆盖到所有人,而京城的人口是一直增加的,”王晓霞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虽然说历史不会重现,但时代的发展其实是螺旋上升的,情况总是相似,时局稳定后做官的、做生意的、文人墨客、各类的艺术家……   都会逐渐向京城汇聚,京城的房子总不够用,只能越来越贵。”   菜做好了,男生们回到屋里,自然而然地加入议论,钱进坐在王晓霞身边,意见却与她相反,“随着知青返城,北京的人口确实越来越多,住房也越来越紧张,不过眼下北京各单位都在建房解决这个问题,大家能分到房子当然不会去买——我是学经济的,这叫‘非经济发行’,所以房价并不会涨价。”   “我倒是支持小霞,北京的房子现在就供不应求,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北京,只能越来越贵。”   杨瑾也表明观点。   两方争论起来,涉及面也越来越大,经济问题、人口问题种种,又旁征博引,举出无数的事例……   鲁盼儿打开一瓶通体葡萄酒给大家倒上,“大家只说蔡姐的房子是不是应该买吧。”   钱进却先问:   “毛巾厂盖新房子了吗?”   “盖是盖了,不过只盖了两栋楼,一共六十多户,现在大家都盯着呢。   听我爸说,要按工龄、职务、家里人口、住房情况分配,蔡叔叔已经退休不能再分,倒是蔡大哥有可能分到别个腾出来的一间小房,蔡二哥和小弟都没有希望。”   “就算蔡大哥一家搬出去了,家里住房宽松一点儿,但小弟迟早也会结婚,又回归了原点。”   鲁盼儿就说:   “所以我觉得蔡姐还是应该买房。”   “宏观问题与微观问题不能混为一谈,眼下大多数人不必买房,当然大家也买不起,单位会根据情况分配住房的。”   钱进摇摇头说:   “但是蔡颖情况不一样,她近期不可能有工作,也不可能分到住房,倒是可以买。”   “蔡颖本可以再等等,毛巾厂迟早会给她家再分房子,居住条件一定会改善的。”   陈大为说:   “不过,你弟弟太自私了,就怕你家分到房子也没有你的住处,还是买吧。”   “毛巾厂明年还打算盖两栋楼,可是还不知道上面会不会批呢。”   因此赵新月也说:   “蔡颖,我也支持你买房子。”   大家思路虽然不同,但落到蔡颖买房的问题上,最后的想法竟然是一致的,蔡颖就下了决心,“你们肯定都是为了我好,我就买吧。” 第169章 一个条件   蔡颖虽然决定买房, 但是她又提出一个条件, “我只买一间房, 不能超过三百块钱。”   “哪里有不超过三百元的房子?”   赵新月就说:   “杨瑾的房子花了一千二百元呢。”   一个生产队的,鲁盼儿最了解蔡颖的情况,她应该只有三百元钱, 便笑着说:   “房子不同别的,要一直住着, 总要买差不多的, 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先借你。”   大家都想帮蔡颖的忙, 但是在座的都是学生,尚且向家里要生活费呢,谁也拿不出不钱。   “百无一用是书生。”   陈大为叹了一声气, “下学期我省点生活费借你。”   钱进倒好些, “我还有二十元钱,你先拿去。”   “不用,不用!   谁的钱我也不借!”   蔡颖赶紧摆手, 她最怕借了钱还不上, “要是附近买不到,我就到阜成门外买, 那里一准儿便宜。”   “那里倒是能便宜,不过你接毛线活儿就远了, 坐公交车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市中心, 恐怕会耽误交活儿呢。”   鲁盼儿就说。   陈大为也说:   “最好离同学们近一些, 大家来往方便。”   “买房子又不是想买就能买的, ”赵新月就说:   “我们明天就分头找一找,还要看能遇到什么样的。”   同学们都特别热心,又发动了亲朋好友寻找,最后还真找到了一处符合蔡颖要求的房子。   房子在鲁盼儿家东边牛毛胡同的大杂院里,西北角,小小的一间,不到十平米,可是蔡颖特别高兴,兴奋地对大家讲:   “这房子要价三百元钱,我讲了价,房主又让了二十元,一共二百八十元,再便宜不过了!”   “西北角虽然进不来多少阳光,可是一点儿也不潮。”   “院子里有自来水,洗菜洗衣服都方便。”   “以后我和小豆儿就能在床上睡觉了!”   大杂院拥挤而混乱,这间房子是其中最差的一间,低矮又狭窄,听说原是储存杂物用的,但蔡颖看着房子的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仿佛冒着光。   办好房产证,大家帮她把屋子打扫了一遍,安上铁皮炉子,接好排烟筒,到王爷爷的家具店花五元钱抬来一张旧床,再将蔡颖放在娘家的东西搬过来。   房子小,东西少,人又多,不到半天工夫就全做完了。   蔡颖就张罗,“今天中午我请大家去吃饭!”   陈大为就说:   “还不到中午呢,吃饭早了点儿,我正好还有点事儿,先回家了。”   钱进也要走,“我妈做了饭,不回去吃她该生气了。”   蔡颖一边拉住一个,“谁也不许走!   今天我和小豆儿终于有自己的家了,大家一定陪我庆祝!”   说着就带头向剪刀胡同口的火锅店走去。   赵新月就说:   “我不爱吃羊肉,不如大家去吃卤煮火烧吧。”   涮火锅一盘肉就要两元钱,而卤煮火烧就很便宜,大家都想给蔡颖省钱,鲁盼儿也一样,“早听说卤煮火烧是北京知名小吃,我还没尝过呢。”   “正好绒布胡同那边新开了家卤煮火烧,我们就去那家吃吧。”   赵新月拉着蔡颖转向绒布胡同,大家都笑着跟了过去。   五毛钱一大碗的卤煮火烧,里面有面饼、炸豆腐、猪肺、猪肠,煮得香浓软烂,再撒了香菜末,淋点儿麻油,大冬天里每人都吃出了汗。   虽然便宜,可也真好吃!   饭后,看大家各自回家,蔡颖跟着鲁盼儿回去,因为搬家,她把小豆儿托给丰收和丰美带着,要接女儿回去。   鲁盼儿便悄悄塞给蔡颖五十元钱,“搬家总有一些花销,你先用着。”   “不用,我自己还剩点儿钱,而且我爸妈和大哥、二哥也给我凑了五十元。”   蔡颖坚决推了回来,“我和小豆儿不用买粮食,花销有限。   除了织毛衣,我还有挣钱的办法呢。”   织毛衣的活儿多半都在年前,那两三个月是蔡颖挣钱的主要时间。   过了春节,几乎就没有人再织毛衣了,她就拆棉线手套。   变压器厂、毛巾厂这些国营企业都会给工人们发劳保用品,其中有一项就是棉线手套。   工人们在劳动时省着些用,一年能节约出几副。   若是一家人都在国营企业工作,余出来的手套就很不少了——将这些手套拆开织成毛衣毛裤,虽然不大好看,但经济实用。   许多家也都是这样做的。   不过拆手套,把线头接起来,最后再织成毛活儿特别费时间,总会有人懒得做,于是蔡颖就接了过来。   当然,穿这种绵线毛衣毛裤的人家都不富裕,所以手工费极低,忙上四五天,也不过一两块钱。   鲁盼儿从不做这样的活儿,她现在也很少织毛衣,觉得纯粹用手工做事太慢,“不如你跟我学裁缝吧,用机器干活儿又轻松又快,挣钱也多。”   “我知道你们都在帮我,尤其是你,教我学织毛衣,又给我介绍毛活儿。”   蔡颖就说:   “不过,我还是不学了。”   “不是我不想听你的,而是学不会,真怕像吴强他妈那样把一块好好的布裁成碎布。   就算我能勉强学会做衣服,也不能像你一眼就看出那些新式样的衣服是怎么做的,然后就做出一样的来——真的,我没你那么聪明,我只会做些简单的活儿。”   “织毛衣就很适合我,我不怕辛苦,一点一点地用心织,现在找我织毛活儿的人越来越多了。”   “年前两三个月我挣了差不多二百块钱,其余的时候每个月也能有十块八块的,足够我和小豆儿用的了。”   “现在我们买了房子,有吃有住,我特别满足了。”   “别担心我,鲁盼儿,我和小豆儿过得挺好的。”   仔细想想,蔡颖说的并不错,她确实更适合织毛衣,而且,一年能挣三百元钱,已经与国营企业的普通工人相差不多,娘俩儿又有红旗九队邮来的口粮,过日子还是足够的,如今又买了房子,鲁盼儿便笑,“那我就放心了。”   “自从你到北京来,我觉得我比过去顺利多了。”   “与我哪有什么关系?   那是因为你自己努力。”   “不对,从你把房产局的活儿让给我之后,一切就好了起来。”   走在一旁的杨瑾笑着指着周围,“你们注意到了吗?   北京变化非常快,到处都在迅速发展。”   “七八年初我回来上学的时候,北京与我离开时并没有太多的变化,甚至还破败了一些。   但是才两年时间,现在到处都在盖房子;新饭店,新商店多了起来;学校也开设了新学科;我们系申请了许多新科研课题……”   鲁盼儿就笑,“无怪我一直觉得北京的机会多,果然就是多呀。”   “所以连我也能挣到钱了。”   蔡颖开心地说:   “希望这机会一直多下去,生活也就更容易了。”   不只他们身在北京感觉到了,就是别的地方的人也感觉到了。   突然有一天,小郭背着一个大包来了,“听说北京文物局开了收购点儿,请了老师傅收货,一眼就能看出真假东西,给的价也不低,我就来试试。”   都是老熟人,杨瑾和鲁盼儿最后离襄平县时还去找过小郭,拜托他帮忙照看丰收丰美,此时热情地接过他的大包,“拿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先写信?   我们可以去车站接你。”   “小心点儿,这里面都是瓷器。”   小郭轻轻地将大包放在地上才说:   “我是临时起意才来的,没来得及写信”杨瑾见他一脸疲惫,“先歇一会儿吧。”   “先看看我带来的东西,”小郭虽然累,却不肯歇着,弯腰打开大包,解开包在外面的一张旧毯子,然后一层又是一层,“我弄了一件儿大青花瓷罐,偏有人说不值什么,我不服气,就上了火车直奔北京来了,又想着你也能帮我看看。”   “先前在襄平县的时候闲着很喜欢看,这两年一直在上学,接触倒少了——不过北京我还是很熟的,一打听就能找到文物局的收购点儿。”   杨瑾说着接一过件件的瓷器,“这个小碗是民国的,这个盘子应该是乾隆年间官窑的……   嗯,这个罐子,是有点怪,我也说不大好,一会儿我们查查书吧。”   鲁盼儿端了茶进来,就见两人正把一个腌菜坛子大小的瓷罐颠来倒去地瞧着,知道他们已经沉迷了进去,赶紧出门买肉,回来做了一桌子菜,再招呼两人,“小郭坐了一夜火车,一定饿了,赶紧吃饭吧。”   杨瑾就随口答:   “小郭,你先吃,我再看看这个罐子,有些奇怪呢。”   鲁盼儿就笑,“来客人了,你这样多不礼貌。”   “没关系的,让杨瑾看吧,这东西是挺奇怪的,我这次来最主要的也是因为它。”   小郭说着坐到桌旁拿起筷子,“你们家的饭菜一向好吃——我今早在火车上只吃两个烧饼,正饿了呢!”   说着不客气地埋头大吃起来。 第170章 二十块钱   杨瑾和小郭带着大包袱去文物局的收购点儿, 到了晚饭时分才回来, 却将来时的大包又拿了回来。   打开包袱, 正是他们刚才一直在看的罐子,还有两三样小东西。   鲁盼儿便问:   “怎么?   文物局不收?”   “这几样是民国的,文物局不收, 倒是没赔多少钱。   可这个罐子真是让我裁了!”   小郭顿足叹息,“足足花了二十块钱!   结果他们说是假的, 恨得我差点儿就在那里砸了!   二十块钱呀!”   鲁盼儿仔细看看, “这个云龙纹盖罐还挺好看的呢。”   “你知道这是云龙纹盖罐?   还满懂行的。”   “我哪里懂什么, 不过听他说的多了,记住了些——这罐子幸亏没砸,砸了太可惜了。”   “他也不让我砸, 就连民国的不许, 都带了回来。”   小郭指着杨瑾。   “好端端的器物,就算不值钱,为什么非要损坏了, 民国的也是老一辈传来的——不过, 这个罐子我总觉得不假,留下来再查查资料。”   杨瑾爱惜地将罐子放在桌上, 对鲁盼儿说:   “我的钱花光了,你拿二十元给小郭。”   小郭连连摆手, “算了, 文物局的人都说是假的了, 怎么能要你二十块钱!”   鲁盼儿赶紧拿了钱, “既然我们要留下,钱还是要给的。”   硬是塞了过去。   小郭接了钱,笑嘻嘻地看着鲁盼儿问:   “二十块钱呢,你不生气呀?”   普通腌咸菜的陶罐,几毛钱就能买了,这种细瓷的,也不过一两元钱。   不过鲁盼儿确实不生气,“杨瑾就是喜欢这些东西,就随他吧,”她又指了指屋子笑,“你看我们家,除了几个大活人,差不多都是文物。”   许多东西小郭都认得,“这个青铜鼎,有人给十八元钱,他怎么不也卖;还有这个瓶儿,我也知道,他花十块钱买的……”   然后他又告诉鲁盼儿,“今天杨瑾买了二十几枚古钱,还花了十六块钱买了一对儿玉呢。”   那边杨瑾安置好大瓷罐,便从口袋里拿出两块刻了许多花纹的玉环,只是玉环并不完整,中间缺了一个小口,“这个就是玉玦,古代的人用来表示决断的意思……”   鲁盼儿就想了起来,“鸿门宴的时候,范增就用玉玦向项羽示意赶紧杀掉刘邦的吧?”   “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   杨瑾举起手中的玉玦,“就是这样的。”   “真是有趣儿。”   鲁盼儿笑着接过玉玦把玩,“这是什么时代的。”   “看雕刻的手法应该比鸿门宴早,是商周时代的——那个时代的玉玦制作精细,多半有美丽的花纹。”   “哇,这些你都能知道!”   小郭就叹了一声,“杨瑾,要不是你上了大学,真想劝你跟我一起倒腾文物,挣钱可真容易,今天你看到的,我一下子卖了五百多块钱,而到乡下收货才花了不到一百,再除外火车票、吃饭什么的,纯挣三百多!”   鲁盼儿也很奇怪,“小郭,你不用上班吗?”   “我请病假呢。”   小郭倒是不瞒他们,“上班一个月才挣三十块钱,开个病假条出来半个月,把一年的工资都挣出来了。”   挣钱是挺重要,但是小郭欺骗单位似乎也不对,不过这都不是鲁盼儿应该管的,她笑着张罗,“赶紧吃饭吧,一会儿菜凉了。”   小郭就住在了家里,正好丰收丰美已经开学了,鲁盼儿便安排他住在西屋,“需要什么都别客气,当成自己家一样。”   “北京住宿特别紧张,价钱还贵,有你们在这儿我可省了不少!”   小郭十分满意,也不急着回家,每天都跑文物局代收点儿。   原来他的东西虽然卖出去了,可是还想去哪边学一学,免得认错东西赔钱。   杨瑾只要有空儿就跟着他往文物局跑,时不时地带回几件东西,还经常熬夜到很晚研究这些文物。   恰好小郭这天去商店给家里买东西,鲁盼儿就劝回到家就看一个青铜簋的杨瑾,“你知道的东西已经比小郭多上不止一倍,又不去像他一样倒卖挣钱,何必天天去文物局呢。   明天就让小郭一个人去吧,你在家里歇一天。”   “你不知道那边有多少值得看的东西,”杨瑾反而劝她,“不如你也跟我们一起去——明天先把梓恒送到幼儿园,再请蔡颖帮忙照看梓嫣一天,你就能见识到各种文物,尤其是瓷器,民间收藏最多,各朝各代的都有,每天一大早送东西的人要排几百米……”   虽然也觉得那些东西挺好的,但是鲁盼儿却没有多沉迷,“算了,大冷天的,我还是在家里等着你挑最好的买回来看吧。”   说到买东西,杨瑾有些心虚,“是不是花钱太多了?”   几天工夫花了六七百元,买回了一堆无用的瓷器、青铜器、玉石……   鲁盼儿并不是反对,但她还是觉得过了,“都挺好看的,可是家里没有地方摆了呀。”   现成杨瑾的书桌早放满了,她只好放在外面的大紫檀桌上,冬天那桌子暂时闲着。   “我也知道,”杨瑾就说:   “可是我见了好东西就是想留下——要么我下次去的时候就不带钱了。”   “可是遇到了特别喜欢的东西不就错过了?”   “正是因为这么想的,所以每天都带不少钱过去,然后就都买了东西,”杨瑾也觉出自己最近痴了一般,冷静下来考虑一番,“当年父亲离世前把钱交给我时曾经说过财不外露,我就一直很小心,只把实情告诉了你一个人。   现在形势变了,不怕再有什么危险,恰好有这么个机会,又遇到如此多的好东西,一时就收不住手了。”   “你不是乱花钱的人,”鲁盼儿知道,当年他带着近一万元钱的巨款在红旗九队住了近十年,没有社员们发现,就是自己也不相信他有钱,现在他之所以买了这些东西,并不是浪费,而是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是优雅的,养成了这样的性情,就像自己很喜欢做衣服一样,“喜欢就买吧,家里又不是没有钱,生活也不艰难。”   而且,她又想通了,“这些东西虽然用不上,但留着也不会成为废品,最差的情况我们还可以都送到文物局收购点儿换钱回来。”   不过鲁盼儿心里也明白,所谓送文物局换钱,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恐怕只有你这么理解我了,”杨瑾坐在椅子上,正好抱着妻子的胳膊,他就晃啊晃的,就像小孩子一样,“每次我买东西时,小郭都是一副回家我要被你打死的表情。”   鲁盼儿摸摸他的头,黑黑的发很硬,扎在手里有些痒,她的心更软了,“放心吧,我不会打你的。”   又噗地笑了,“小郭是很好玩儿,每天回来提到哪件东西多少钱小心翼翼的,只怕我立即跳起来骂人,然后见我没说什么再悄悄松一口气。”   杨瑾也笑,又说:   “其实我劝小郭留上几件好的,摆在家里很漂亮,无事时还可以玩赏,哪怕将来再卖也不亏。   可是他就是不听,不管多珍贵的东西,只要能换成钱就立即换了。”   “他喜欢的是钱,你喜欢的是这些物件儿。”   鲁盼儿说着拉开他的手,“今天早上送梓恒回来见商店里有牛肉就买了几斤,放在灶上用小火炖到现在,我先给你盛一碗。”   杨瑾却不松手,还把头往她怀里蹭,“你对我最好了——担心我熬夜伤身体才熬的汤,我以后不熬夜了。”   “知道就好。”   鲁盼儿推他,“我去盛汤,”“弟妹,炖什么汤了?”   小郭说着掀开棉门帘进来了,“我闻着很香呢。”   “牛肉汤。”   鲁盼儿赶紧推开杨瑾向前走了几步,招呼小郭,“我就去给你们盛汤。”   牛肉汤熬了大半天,十分香浓,小郭开心地喝着,“真是感谢弟妹,费了这么多工夫给我们熬汤,这几天我都吃胖了。”   小郭住了一周,病假时间到了才不得不回襄平县。   不过,没多久,他又来了,带了许多东西,“北京文物局收购点给的价钱最高,一个康熙官窑的小碗能卖五元钱,大一点的能卖八元十元的,比省城高上几块钱呢。   而且这边的老师傅眼光又好,是不是文物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时杨瑾已经开学了,只能利用周末陪着小郭去文物局收购点儿。   不过小郭也不再去文物局收购点儿消磨太多时间了,他真正的目的是卖东西,学知识不过为了赚钱。   就这样,小郭成了家里的常客,他通常在周末清早到北京,与杨瑾去文物局收购点儿,住上一两夜回襄平,甚至当晚就回去了。   鲁盼儿每每请他帮忙给丰收和丰美捎些东西,倒也方便。   当然,家里的文物越来越多了,到处摆得满满的,就连屋外窗台上也多了些杂七杂八的,都是小郭被打了眼的物件——也就是古玩生意中上当的假货,文物局不收,他不要了便随手放在那儿。   有一天蔡颖看到便高兴地抱走了,她最擅长废物利用:   民国的碗盘洗净了她和小豆吃饭用;残了一处的梅瓶并正好插鸡毛掸子;品相一般的明代民窑笔洗用来喂鸡,大杂院里有人养鸡,她也养了两只,诸如此类。   鲁盼儿也免不了“文物”再利用,那只云龙纹大罐子腌咸鸭蛋,青铜鼎放杂物,钧窑大盘养蒜苗,宋代胭脂盒放香皂……   就是这样,也用不许多,有一天她下了决心把家里重新收拾一番,除了杨瑾每天都要研究的那只青铜簋之外都用旧布包了放到木箱里,再塞入床底下,“家里总算清爽了,丰收和丰美的床也空了出来。”   杨瑾为每一只箱子编了序号,又做了一份清单,用的时候可以很方便地找到,但是不能随时看到那些精美的文物他还是遗憾的,“我们要是能买一个大一点儿的房子就好了,可着一面墙打博古架,把所有的文物都摆出来。”   “我也觉得家里的房子有点儿小,现在丰收丰美和跃进假期过来时就很挤了,将来他们要是都来北京上大学,再加上梓恒和梓嫣也在不断长大,我们家便住不下了。”   鲁盼儿想了想,“按那天我们讨论的,房子以后一定会更不好买,也会更贵,还不如现在就买呢。”   杨瑾其实不过随口一说,就是那天的讨论,也早没放在心上,但是认真思考一番,“我还是以为自己的观点不错,我们就买一个更大的房子吧。” 第171章 没有办法   杨瑾和鲁盼儿现在住的房子买来时很顺利, 而蔡颖也很快买到了她满意的房子, 但是没想到他们再找房子却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不必说他们想要的大房子, 就是与家里现在住的房子相当的都很少,偶尔遇到几处杂院里的,他们根本不想要。   “果真找不到了, ”钱进就说:   “过去的老私房本来就少,好的更少, 想卖的人更更少, 现在新盖的好房子都是单位分配给员工的, 根本不允许买卖。”   杨瑾和鲁盼儿也承认他说的对,“那就没有办法了?”   “若说办法也不是没有,”钱进想了想, “我们国家批准了商品房, 允许自由买卖,今年上海第一个试行——你们可以等一等,过几年北京也会有的。”   “过几年?”   鲁盼儿就说:   “现在家里就住着很挤了。”   “但是过几年杨瑾工作了, 单位一定会分房子的。”   钱进又举了例子, “你们看我家,今年就能分到一处房子——新盖的单元房, 五十多平米,两间屋子, 有独立厨房, 有集中供暖, 还有煤气……”   住在变压器厂附近, 鲁盼儿自然也早听过厂里新盖的房子有多好,但是,“你们家在变压器厂有四个职工,你父亲五十几岁了,你大哥是车间主任,又是三代同堂,才能分到房子,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这种论调太悲观了,”钱进摆手反对,“以我学的知识来看,现在的经济形势很好,各单位都在盖房子,我们这一代一定比老一辈更早地分到新房子。”   “你这个学经济的总是讲宏观,我想的就是自己家什么时候能住上大房子。”   鲁盼儿嘀咕着,“肯定要好久好久。”   杨瑾也说:   “纪老师建议我本科毕业直接读研究生,所以我工作分房子的时间还要延后。”   也跟着帮忙找房子的赵新月突然想起一件事,“杨瑾,你父亲的问题还没落实政策吗?   我有一个亲戚情况与你家相似,现在单位发还他家许多被没收的东西,还有几间房子——要是这样,你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前些时候我收到父亲平反的通知,可再没别的了。”   “要是你们家的房子发还了,每人一间屋子还多呢!”   钱进也笑,“再不用买什么房子了。”   “听说并不是全部发还,我家亲戚原来有一个四合院,没收后只给他们留下两间屋,这次落实政策又还了几间,似乎还补了些钱。”   赵新月并不是特别清楚,便催道:   “杨瑾,你可以到学校问一问。   报纸上一直说落实政策,各单位都应该执行的。”   “我们家当时情况还不一样。”   杨瑾就说:   “那时我父亲病得很重,交给我一些钱,嘱咐我离开北京。   然后师兄帮着我办理了后事,又将我安置到红旗九队,而家里我就再没回去,一间房子都没留下。”   “你们应该去找找。”   赵新月建议。   杨瑾和鲁盼儿相视一眼,“既然这样,我们就去找找。”   学校就要放假了,因此他们决定第二天就过去,正好杨瑾下午没有课。   鲁盼儿把梓嫣托给蔡颖,坐公交车去了燕京大学,与杨瑾在校门汇合,找到校办,便听工作人员说:   “落实政策的文件早下来了,杨教授的家产也早按清单发了下去,你们还没收到吗?”   俩人就都怔了,“没有。”   “去后勤处问一下,由他们负责。”   俩人又去了后勤处,找到章处长。   鲁盼儿早知道是章丽雯的父亲,但还是第一次见面,原以为年纪很大,但其实看起来并不老,人胖胖的,也笑眯眯的,很好说话的样子,听了杨瑾介绍自己热情地握了手,“听丽雯说你很能干,也多次帮过她。”   鲁盼儿感觉到章丽雯的父亲特别打量了自己,便想起当年无意间听到的话,原本这位父亲看中的女婿是杨瑾呢。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杨瑾和章丽雯早分别结了婚,而过去的事也没有人知道了。   她便笑着说:   “章叔叔,我们在一个生产队,当然要互相帮助。”   “年青人就应该这样,友好团结——哪天到我们家吃个饭,我早就与杨瑾的父母认识,还去他家修过水管……   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   “正是关于我父母的事儿。”   杨瑾说了情况。   章叔叔和气地点头,“不错,东西已经发了下来,我也以为你已经领到了呢。”   说着他便到门口喊了一声,“小周!”   周华很快就到了,“处长,有什么事?”   “杨教授落实政策发下来的东西还没有交给家人吗?   学校要求尽快落实。”   章叔叔指了指杨瑾和鲁盼儿,“这是杨教授的儿子和儿媳,人家找过来问——对了,他们过去曾与丽雯在一个生产队。”   周华回过头便笑了,“我刚刚竟然没看到你们——处长,我们认识的,我还陪着丽雯去过他们家呢。”   热情地招呼过了,他又转回去说:   “处长,事情之所以没有落实,是因为最近工作太忙了,而且我又想着杨瑾还是学生,恐怕近期也没有时间,想着暑假时再联系他办理手续。”   “原来是这样。”   章叔叔摆摆手,“国家的政策不能在我们这里耽误,别的事你先放一放,把这件尽早办好。”   “那好,我立即就办!”   周华笑着邀请杨瑾和鲁盼儿,“都是我好心办坏事,你们一定着急了吧?   这样,我们到我办公室里商量商量,争取早些把问题解决了。”   杨瑾和鲁盼儿谢过章叔叔,跟着周华到他的办公室。   周华请他们坐了,在铁皮柜子里找出了一个棕褐色的卷宗,打开看了半晌才抬起头笑着说:   “学校发回了一份家产清单,大部分东西都在,可以原物返还,少部分已经损毁或者失踪了,单位照价赔偿。   你们看看清单和赔偿数额,如果核对无误就可以签字领回去了。”   杨瑾上前接了材料,翻了几页递给鲁盼儿,鲁盼儿拿到手里发现这是一份帐册,共有几十页,一行行的字密密麻麻,从书本到器物,项目繁多,大致翻了几下便重新还给他。   两人目光相碰,便知道彼此的心意。   杨瑾就说:   “当时我还小,对家产没有什么概念,也无从核对。   现在既然有学校的清单,就按清单领吧,赔偿部分也没有疑议。”   说着拿出笔签了字。   清单一式两份,周华收了一份放到了卷宗里,在另一份上面盖了印章,“你们拿着清单就可以到库房领东西,再到财务科领赔偿金。”   “谢谢你,周副处长。”   杨瑾收了清单,又问:   “我们家的房子怎么处理呢?”   “房子?”   “对,我家过去住的房子,这些东西当年都是从那里被拿走的,地址是西山胡同一号。”   “噢!   我知道了。”   周华拍拍脑门,“原来你家过去住那里呀!   现在那处房子是学校的宿舍,住着十几户教职员工,不能还给你了。”   “落实政策不是要返还全部家产吗?”   在来到学校之前,杨瑾和鲁盼儿已经认真阅读了相关文件,按文件的要求,房产要回给房主的。   而他们之所以找来,最初的目的正是房子。   “落实政策当然要返还全部家产了,我们也正是这样做的。”   周华笑着解释,“但并没有任何依据证明这处房子是你家的——刚刚你自己已经承认了,那时你还小,对家产没有概念。   所以,其实你根本不清楚房子是不是你家的。”   这个人真是聪明,抓住杨瑾的话立即就反驳了回来,而且似乎还很有道理。   无怪他这么年轻就当了副处长。   不料杨瑾居然知道,“刚刚我说没有概念是指一些物品,比如家里的藏书、藏画、古董等等,我不可能都记得。   而且我也不想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回忆核对,长辈的这些东西能还给我已经很好了,赔偿我也不会计较,于是立即签了字。   但是房子不一样,我一直有很深的印象——父母曾经多次在朋友们的面前说过,这处房子是他们当年留洋回来,被邀到燕京大学任教时用五百大洋从清代的一个贝勒后人手中买下的府第,抗战后又从伪政府手中收了回来,我离开北京之前一直住在那里,现在应该还有很多人知道。”   周华皱起了眉头,想了想问:   “你有房产证吗?”   “没有,当年离开北京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要拿房产证。”   “只靠人证明是不行的,必须有房产证。”   周华很诚恳地说:   “我理解你很想收回过去的房子,但是没有实证不能办理。”   周华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俩人无奈离开周华的办公室。   杨瑾便又想到,“我们再去问问章叔叔。”   试试也好,鲁盼儿点点头。   章叔叔听了先点一点头,“你家的房子我知道,是你父母用五百大洋从清朝贝勒手里买来的。”   又很奇怪,“怎么能没有房产证了呢?   我记得退回家产的卷宗里有啊?”   “处长一定记错了,是另一份卷宗里有房产证。”   周华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笑着将手里的卷宗放在桌上,耐心地指给大家,“你们看,杨瑾家这份确实没有房产证。”   章叔叔翻了翻,“确实没有,可能我记错了——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鲁盼儿问。   “确实没有办法了。”   章叔叔摇摇头,又劝他们,“毕竟收回了大批的东西,许多价值都很高,也算很好了。” 第172章 得之我幸   鲁盼儿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一只手扶着杨瑾的腰, 十分不甘心, “明明都知道是你家的房子,可是因为没有房产证就不能还给我们,太不公平了。”   杨瑾也叹了一声, “是很可惜。”   “算了。”   鲁盼儿就劝,“就算不能收回过去的房子, 我们再多方找找, 一定能买到一处合适的房子。”   “我想要回家的房子, 并不只因为现在家里房子不够用,”杨瑾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带着一丝惆怅, “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家, 父母应该也愿意我住在那里。”   对他来说,那并不只是一处房子,而是感情上的寄托, 鲁盼儿在他背上轻轻抚了抚——杨瑾是一个对物质很淡然的人, 他更注意的精神世界。   今天他之所以如此执着,并不是因为那房子有多大, 那些家产有多值钱,而更是因为对父母, 对故居深深的情怀。   可是, 他们没有房产证, 不可能要回房子了。   不, 自己一定要想出办法。   对了,“房产证?”   鲁盼儿突然想到了,“我们可以到房产局问一问,也许那里能查到过去的档案!”   杨瑾也想了起来,“对,我们买房子的时候,房产局的人就找到了过去的档案!”   “如果找到过去的档案,就能证明房子是你家的了?”   “鲁盼儿,你可真聪明!”   “我也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鲁盼儿笑着,“不过也不是你没我聪明,事关你家的房子,你心里乱着呢,所以一时想不到。”   感觉到靠在自己背上的鲁盼儿,杨瑾心情却放松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能找回来更好,找不回来也就算了,不必患得患失的。”   “自己的东西还是应该要回来,”这一会儿俩人都换了个角度,杨瑾怕妻子为自己忧心,而鲁盼儿想为他追回房子,“明天你只管上课,我去房产局找俞大姐问问。”   第二天,鲁盼儿送了梓恒就带着梓嫣去了房产局,俞大姐听她讲了事情的经过就笑着说:   “如果那处房子的确是你爱人父母买下的,就能在我们房产局档案里查到,你们再提供相关证明,可以办理新房产证,证明是你们家所有。”   “太好了!”   鲁盼儿没想到会这样顺利,“学校后勤处说没有房产证就没有办法了,幸亏找到了这里。”   “这也不奇怪,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们房产局的档案是所有档案中最齐全,保存最完好的。”   俞大姐和蔼地解释,“以前很少有人注意这些档案,不过,最近来打听的人多了。”   鲁盼儿就把写好的地址交给俞大姐,“麻烦您帮我查查。”   俞大姐看了纸条就笑,“很熟悉的地名,最近应该查过。”   说着去了档案时,很快就捧着档案出来了,“不久前果然查过,还在箱子最上面放着呢。”   “有人查我们家房子的档案?”   “是的,”俞大姐打开档案,看到上面的名字,“没错,就是这个房子,来人说是房主的远房亲戚,想给儿子办理过户。   她还说房主没有直系亲属,她儿子是房主唯一的表侄——你刚说你爱人是房主的儿子?”   “真是奇怪,”鲁盼儿大吃一惊,“房主是我公公的名字,我爱人是他唯一的孩子,最直系的亲属。   而且他们家的亲戚也没有在北京的。”   “来人还带着房产证,”俞大姐回忆着,“我告诉她虽然有房产证,但还要证明她儿子是唯一的继承人才能办理过户手续。”   “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这件事有点儿特殊,我特别注意了一下,是一位老太太,戴着毛线帽子、大口罩,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摘下来,看不到她的脸——那时候已经是春天了,我当时还以为她身体不好特别怕冷呢。”   俞大姐说着也意识到问题很严重,“看来那本房产证来路不正,幸亏我坚持着没给她办过户手续。”   “还真有些后怕,房子差一点儿就被别人占去了。”   鲁盼儿笑着感谢,“多亏你了,俞大姐!”   “这是我的正常工作,不用谢的。”   俞大姐说着,指点鲁盼儿先到派出所找到杨瑾的户籍证明,再请学校开介绍信,“这样就能办理新房产证了。”   新房产证很顺利地办了下来,他们重新回到后勤处找到周华。   周华接过房产证看得很仔细,皱了眉头想了半天,“这可怎么办呢?”   “不是说有房产证就能证明是我们家的房子了吗?”   鲁盼儿问。   “理论上是这样,”周华微笑着解释,“可是你们已经有了住房,而那处房子现在正住着十几户人家,肯定不能为了给你们腾房子把他们赶走。   这样吧,把房产证留下,单位按价赔偿。”   杨瑾摇摇头,“我们以为找到房产证就能拿回房子,并不是为了赔偿才找回来。”   “赔偿金额可以定为五千元,”周华不提那天的话,只按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这个定价不低了。”   五千元的确是一笔不少的钱,但是鲁盼儿却支持杨瑾,“这个房子是公公婆婆买的,他从小住了十几年,很有感情,我们还是想收回来。”   “再加两千元赔偿怎么样?”   周华下了决心一般地,“这是最高限额了。”   “确实不是钱多少的问题,”杨瑾诚恳地说:   “还希望周副处长帮我们收回房子。”   “可我也没有办法呀?”   周华摊了摊手。   鲁盼儿也无奈,想了想,“我们再找章叔叔?”   “也好,”周华点头同意,又热情地说:   “我陪你们过去,看看能不能有更好的办法。”   找到章处长,周华主动把情况说清了,又说:   “我已经给了七千元赔偿,是所以相似情况中最高的,可他们还是不同意。   处长,你看?”   章处长想了想,“杨家的房子比较大,多赔一些也应该,这样吧,再加一千元,你们就签字吧。”   鲁盼儿很无奈,“章叔叔,我们已经说过了,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赔多少钱,哪怕一万元我们也不要,我们只是想收回自己家的房子。”   杨瑾也说:   “章叔叔,你也知道,我在那里出生长大,房子里满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回忆。   至于赔偿的钱,其实不少了,我们决没有想借机多要的想法。”   章处长看出他们特别坚决,“这样吧,单位想办法为你们腾出几间房子,其余还是作价赔偿。”   赵新月亲戚家就是这样解决的,可是这样还是与他们的初衷不同,“我们想把房子全部收回,让那里重新恢复过去的样子。”   “不是单位不想还,而是真有难处啊!”   章叔叔叹了一声气,“刚刚小周不是已经向你们介绍了?   那里住着十几户人家,能腾出几间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单位的房子特别紧张。”   “章处长已经尽力了,你们不知道动员住户们搬家有多难,大家的意见有多大……”   周华语重心长地劝道:   “杨瑾,你还在学校读书,总要注意影响啊。”   原本鲁盼儿听了章叔叔的话已经萌生了退一步的想法,她能理解单位房子紧张的困难,可周华的劝说却让她生了反感,“我们要回自己的房子,为什么要注意影响?”   杨瑾也不理解,“我在学校努力学习,一直被评为优秀学生,还获得了特等奖学金。   现在国家落实政策,我想收回自家的房子,有什么错吗?”   周华就说:   “你们呀,还是太年轻了!”   “难道国家落实政策的文件就可以不执行了吗?”   鲁盼儿不服气地反驳。   周华就说:   “处长,你看——”章叔叔无奈,“你们先等一等,我请示领导之后再找你们。”   杨瑾和鲁盼儿回了家,等了一个多月,这时候丰收和丰美已经放假了,与小郭结伴来了北京,跃进也回了家。   鲁盼儿把丰美搬到自己屋里,姐俩儿带着梓恒和梓嫣住,四个男生则在西屋,因住得紧,免不了又提起房子的事,“要是房子还回来了,大家就不必这样挤着了——也不知道章叔叔什么时候联系我们。”   小郭听了就嗤笑了一声,“你们俩个真是书呆子!”   “他让你们等着,你们就干等着?”   “那边一辈子不找你们,你们就等一辈子?”   “不至于吧?”   杨瑾就说:   “章处长与我父亲认识,我一直叫叔叔的,就连周副处长也是老同学的爱人,之前见过几面,关系不错。”   “那有什么用?”   小郭指点着他们,“你们要是不找,房子就不会还给你们的,甚至再过三年五年之后,连赔偿的钱也要不到了呢!”   杨瑾和鲁盼儿都怔了,想了想,鲁盼儿点了点头,“小郭说的有道理,我们的确应该主动点儿。   还有,我那时就觉得周华看起来挺热情,但其实不大高兴,原以为自己乱想,现在回忆起来,这件事他已经拖延了很多时间。”   杨瑾就奇怪了,“我们并没有得罪过他,他为什么不高兴?”   “为什么?”   小郭冷笑着说:   “就有人看不得别人好!   比如我们单位领导知道我到北京卖文物挣了钱,总想办法刁难我!   老子索性不干了!”   “你辞职了?”   杨瑾和鲁盼儿都大吃一惊,有正式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而他就这样轻飘飘地放弃了。   “对,我辞职了!   一月三十元钱,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郭没有一丝辞职后的伤感,不过却赶紧叮嘱,“千万别告诉我爸,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气死。”   看杨瑾和鲁盼儿点了头,他又主动说:   “正好我没事儿了,明天帮你们去单位要房子——你们这样文质彬彬的不行,一定要拿着国家的文件找领导大吵大闹一场,看他们还敢再推!”   小郭不好好上班,领导有意见与自家的情况不一样吧?   但是杨瑾和鲁盼儿还是决定听他的建议第二天就去后勤处询问。   ※※※※※※※※※※※※※※※※※※※※感谢六月茜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9-03 07:46:48感谢黄泉引路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9-03 13:31:53美女们对杨家房子的归属都很关心,滟滟提前给大家吃个安心丸,既然是杨家的,当然要还给杨瑾和鲁盼儿了(那时候还没有新婚姻法,夫妻财产都是共有的,所以这么说一点儿也没错儿)说到这里,这篇《农门长女》中还有一些情节出现过一些疑问,比如鲁家是不是重男轻女,鲁盼儿没有上大学等等。   其实大部分的问题都与那个时代有关。   重男轻女不说了,就是到9102年,也没完全消失,几十年前的农村,肯定会或多或少地存在,鲁家也不可避免,只是鲁家的父母都很疼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疼;还有第一年恢复高考,与现在正规的高考完全不一样。   毕竟是年代文,滟滟又一向有写实的特点,所以也不多说了,实在是锁文锁怕了。 第173章 面面相觑   杨瑾和鲁盼儿主动去了后勤处, 不过他们并没有麻烦小郭同行, 自家的事还是自己解决的好。   更何况大吵大闹什么的, 他们不想做,也做不出来。   到了后勤处,章处长一见他们就问:   “怎么样?   想好了吗?”   “什么?”   杨瑾和鲁盼儿面面相觑。   “小周没找你们谈?”   “我正要找他们呢, ”周华笑着走了进来,“正好, 你们就来了——到我办公室说谈吧。”   果然, 小郭分析得很对, 如果自己不找来,他们就会一直拖着。   鲁盼儿摇摇头,“就在这里说吧。”   既然周华办事很不可靠, 自己和杨瑾免不了还要找章处长, 直接在章处长面前说清倒容易一些。   “是这样的,”章处长便直接与他们谈,“学校房子是很紧张, 腾出所有的房子很困难, 所以特别批了两套新房给你们,作为赔偿, 你们看怎么样?”   “你们大约不知道新房是什么样的吧?”   周华马上热情地介绍,“新盖的楼房又明亮又宽敞, 上下水、集中供暖、煤气入户……”   他们不久前才参观了钱大哥的新房, 还有赵新月家的, 新楼房的确比平房舒服得多, 但是夫妻俩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不要新房,就要自己家的房子。”   “你们生气了?”   周华一向机灵,马上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都怪我,耽误了几天时间,我们工作是真忙,杨瑾又放假在家,不好联系……”   “不过,新房子是学校分房时最抢手的,章处长这么高的资历才分到一套,领导答应给你们两套,的确是尽了力。”   “我可以带你们去参观一下,你们看到新房子一定会同意的。”   “不用了,”杨瑾严肃地再次表态,“我只想要回自家的房子。”   “小周工作是真忙,后勤这边工作千头万绪,你们不要怪他。”   章叔叔笑着解围,“杨瑾和小鲁,你们再考虑考虑?”   “不,我们早就想好了。”   章处长叹了声气,“我还是要请示领导,你们再等……”   “章叔叔,又要麻烦你,”鲁盼儿已经看明白了,周副处长表面热情,实际完全在敷衍;就是章处长,其实也没有把自家的事真正放在心上。   她也要用同样的办法应对这两位,就亲热地笑着说:   “不如我们一起去吧,免得章叔叔还要一次次地传话,耽误时间更多。”   章处长人情练达,自然明白杨瑾和鲁盼儿已经对自己有了不满,心里有些埋怨周华,国家为老知识分子落实政策岂能拖延?   若真捅到领导面前总是不好,但毕竟是自己的小女婿,正努力将他推到下一任后勤处长的位置上,总得替他遮掩,就笑着说: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正如章处长所认识到的,领导对于国家落实政策非常重视,听说杨瑾坚持想要回旧宅的要求虽然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不过具体到实际情况,十几户人家不可能一下子搬走,只能先给杨家腾出几间房子,其余的再陆续安排,而且不能再免费住在杨家,要按租房给予租金。   杨瑾和鲁盼儿也只能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房子紧张的确是事实,他们也不想逼着十几户人家立即搬走,只要明确了房子的归属,其余的事慢慢再来吧。   章处长见问题彻底解决,就笑着说:   “总算大家都满意了——这样吧,三天后让小周陪你们去接收腾出来的房子,你们也正好趁着假期搬家。”   又向周华使了个眼色,“你替我送送小杨和小鲁。”   还是去请示领导的路上,岳父就提醒了自己,杨瑾的父亲是知名的学者,抗战时铮铮铁骨,在国际上都有影响的,学校领导非常重视,如果在落实政策上出了差错,一定会影响自己的前途。   周华就按岳父的指导,热情地送杨瑾和鲁盼儿出门,又诚恳地说:   “这件事因为我耽误了时间,真是抱歉。   我确实因为单位住房紧张,就不愿意将那十几户人家挪走,却忽视了你们的感受,对不起了。”   杨瑾和鲁盼儿原本对周华很有意见,但听他解释也算合情合理,先信了几分,而且又道了歉,倒不好再说什么,何况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心情正好,便只笑着说:   “没什么,我们三天后再见。”   三天后,周华如约带着他们去了杨家老宅。   鲁盼儿其实已经在杨瑾照片中看过老房子的几处影像,但真正走进来又不一样。   这座清代的贝勒府正面五间房,东侧第二间的位置开门,进了门就是一个高大的影壁,石头底座,青砖壁墙,灰瓦罩顶——鲁盼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见杨瑾将手放在青砖上,眼睛有些湿润了。   家里相册上有一张照片,公公婆婆和他就站在这里开心地笑着。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影壁很碍事?”   走在前面的周华回过头,“我们早想拆掉它,可没想到这影壁砌得十分结实,大家白费了天半的力气也没凿动,只好放弃了。”   现在还能看到影壁的石头和砖上有一些痕迹,鲁盼儿轻轻摸了摸,凉凉的,让人心疼。   身后杨瑾的声音带着惆怅,“还是留着吧,这影壁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   周华不以为然地一笑,继续热情地介绍,“我们把最好的五间屋子腾出来了,你们随时可以搬过来。”   这座贝勒府原本是五进的大院子,还带着花园,不过杨瑾父母买的时候已经没了花园,后来日本人占据北京的时候又拆了几处,只剩下三排房子,周华指的正是第二排的五间正房。   第一排房子是倒座儿;最后一排又临着街,中间的五间正房的确是最好的了,杨瑾和鲁盼儿就笑着说:   “真是谢谢你们了。”   如果不是学校领导盯着,怎么会把最好的房子让出来给你们?   周华压下心里的酸意,“都是应该的,毕竟是你们的房子。”   又告诉他们,“暂时不能搬走的住户按每间屋子三元钱交房租,你们每个月到财务处领——但是倒座儿最西边的两间不一样,魏大爷魏大娘不是我们单位的职工,而是通过调换房屋搬过来的,所以由他们自己付房租,房租也要减半,每间一元五角。”   房子迟早要全部腾给自己家,房租也不会一直收,多点少点并不重要,何况倒座儿就是朝北的房子,采光不好,便宜也是应该的,杨瑾和鲁盼儿马上点头同意了。   “钥匙交给你们,随时就可以搬过来了,”周华笑着说:   “搬家的时候,如果需要人手,只管打招呼,我去帮忙!”   “哪里能麻烦你,后勤处的工作多忙啊。”   “没关系,”周华爽朗地一笑,大声说:   “我们就是为大家服务的!”   院子里几个或洗衣服,或摘菜的人就都赞扬,“周副处长一直就是这样,特别能干!”   又有人说:   “既然回来了,顺便看看你媳妇吧,她今天又吐了。”   鲁盼儿突然意识到,原来周华和章丽雯也住在这里,她转过去看杨瑾。   杨瑾轻轻摇头示意,他也才知道。   也许自家搬来影响了周华?   所以他才故意拖延。   既然知道了章丽雯住在这里,鲁盼儿便与杨瑾随着周华进了东边的厢房,“丽雯姐在家呢?”   章丽雯懒洋洋地扶着肚子靠在床上,看到他们点头,“你们来了,坐吧。”   又向周华不满地说:   “你妈一早就说去买菜,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想喝水,家里连个人都没有!”   “我不是回来了吗?”   周华陪着笑说:   “就给你倒水。”   “别忘记了加点儿进口橙汁!”   “好的。”   章丽雯这才向杨瑾和鲁盼儿说:   “听说你们就要搬来住了——毕竟是过去的房主,不同别人,一次腾出五间屋子呢!”   语气酸溜溜的。   鲁盼儿笑笑,“当初我们都在红旗九队,没想到回北京后还能住在一个院里,也是很巧合了。”   “不过在一起住不了多久,我们很快就会搬到新楼,”章丽雯指指身边,再指指窗外,“这种老平房太落后了,没有煤气,采光不好,没有单独的厨房,没有单独的卫生间,大家住在一个院里也不方便……   根本比不了新楼。”   章丽雯说话一向不会考虑别人,鲁盼儿和杨瑾早习惯了,便都笑着点头,“新楼是很好,也不容易分到,恭喜你们了。”   “听说领导答应给你们两套新楼的房子,你们没有要,真是太傻了!”   章丽雯比过去还要骄纵了,但她是孕妇,鲁盼儿摇头淡然一笑,“我们就是想要回自家的房子。”   不想章丽雯越发不快,“没想到你们俩这么自私,明明已经有住房了,为什么还要这里的房子?   而且还要全部收回去。   你们怎么不为大家着想着想呢?   这里可是住了十几户人家!”   鲁盼儿很生气,才要反驳,转念一想,含笑指着桌子上写着外文字母的橙汁、奶粉、饼干等等,“红旗九队的社员们都没尝过进口食品呢,不如我拿着邮过去分给各家?   对了,还有丽雯姐的衣服,都很漂亮,老家的女孩子们都没有,我也帮你送出去吧。”   章丽雯一怔,“你凭什么拿我的东西送人情!”   “原来你的东西不想送别人呀?”   “当然!   那可是我爸爸,我哥哥姐姐们给我买的!”   章丽雯没听懂,可周华早就反应过来,将冲好的橙汁递给妻子,“房子是杨家的,就应该还给他们——你赶紧喝橙汁吧。” 第174章 不好相处   杨瑾拉着鲁盼儿的手回了正房才笑出了声, “你反驳得太好了, 我们走的时候章丽雯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呢。”   “其实我不想跟一个孕妇计较, 但是她真是太过分了。”   鲁盼儿也笑了,“让她慢慢想吧。”   笑过了,夫妻二人一同都沉默下来。   虽然回击了章丽雯, 但心里免不了还要难受,他们俩儿第一次被人批评自私。   鲁盼儿叹了一声气, “细细想来, 那些话未必是章丽雯想出来的。”   杨瑾与章丽雯很早就认识了, 同学多年,对她也是了解的,“她是不大懂事, 但也没什么坏心, 应该是听了别人说什么。”   这个别人,显然就是周华。   收回了自家的房子本是开心的事,但他们却高兴不起来, 似乎自家真抢了别人家的房子。   “我们还是看看房子, 想一下怎么安排。”   鲁盼儿拉起杨瑾的手。   软软的手,热乎乎的,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她总与自己站在一起——杨瑾就笑了, 随她进了房子里。   五间正房很宽敞, 现在空荡荡的, 原来的住房搬走前应该打扫过, 屋子里还算干净。   但毕竟是很老的房子了,墙壁斑驳,门窗破旧……   杨瑾和鲁盼儿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只简单刷刷墙就搬过来住。   家里人多,又都肯干,当天下午杨瑾就带着跃进和丰收就去买了石灰、刷子,又在王爷爷家里借了梯子将屋子刷好,关紧门窗回来了。   新刷的房子要晾干才能住进去,等候的时候他们正好计算一下房间的安排。   在北京过了一年多的日子,早有许多家当,落实政策又要发还许多物品,五间屋子并不宽敞。   运送东西也借了王爷爷店里的三轮车,王爷爷又让玉楠过来帮忙。   用了三天时间,家里的东西都搬了过去,学校仓库返还的物品也全领了回来。   最后一车东西送到屋里,陈大为便叫钱进和赵新月,“蔡颖说章丽雯就住在东厢房,昨天她们还聊了半天,我们也过去打个招呼吧。”   赵新月正在床边坐着,转过头将身后的一个包袱提到另一间屋,“你们去吧,我再帮鲁盼儿收拾收拾衣服。”   “衣服还是让他们家人自己收拾吧,你又不知道怎么整理……”   陈大为说了一半儿就停下了,因为钱进正用力拉着他的衣服,蓦地想起了,“对,你先忙,我俩儿过去就行了。”   赵新月似乎没听到,直接去了里间的屋子。   这一幕正好落在鲁盼儿的眼里,她轻轻摇了摇头,杨瑾洗了手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   杨瑾小声与她商量,“我们给玉楠十元工钱?”   “我也正想着呢,总不能白用人家干活儿。   三天时间给十元钱,也不算少了。”   鲁盼儿就又说:   “今晚我们请大家去饭店吧。”   家里堆满了东西,乱糟糟的,做饭不方便。   杨瑾点点头,见陈大为和钱进回来,又喊小郭、跃进几个,“都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我们去外面吃晚饭。”   小郭因为辞职了,并不着急回襄平,一直留下帮忙,再加上王玉楠、陈大为、钱进、赵新月、蔡颖等老同学和自家的人,足有十几个,浩浩荡荡进了饭店。   服务员就笑着将他们安排到一张大圆桌前,“这是我们店里新买的大桌。”   大家正好围成一圈坐下。   大热天儿,电扇在头顶呼呼转着,将凉风带给大家,杨瑾要了凉啤酒和北冰洋汽水,大家吃着菜聊着天。   小郭就问:   “你们搬过来了,过去的房子怎么办?”   “没想到西城的房子一下子就返还了,这几天一直在搬家,就顾不上旧房子,还没想过呢。”   杨瑾笑着回答。   “不如先租给我用吧。”   小郭已经考虑好了,“我辞了职,以后来北京的时候还会更多,总不能一直借住您家。”   “原来我也想着寻个落脚的地方,正好您家那房子离火车站近,离文物局也不远,我又走熟了。”   “每个月八元钱房租,怎么样?”   “要是嫌少,十元也行。”   小郭跑北京时间长了,说话间就有了京片子味儿,顺溜溜儿地让人插不上话,杨瑾和鲁盼儿都笑了,“房子反正闲着,你随便住,我们不收房租。”   “那怎么行,在商言商,我现在是纯粹的买卖人了!”   小郭一气儿喝了半瓶啤酒,“再说我也不差十块二十块的。”   “就随你吧。”   杨瑾笑着说:   “不过,你以后有了好东西,一定先让我看看再送文物局。”   “你还要买呀!”   小郭就向鲁盼儿说:   “弟妹,你也该管管他了——你们家本来就攒了不少东西,现在又发回几车老物件儿,都留着干什么?   又不能吃,又不能喝,摆着还要占地方。”   “谁说没有用了?”   鲁盼儿一笑,“上次你拿来的青铜鼎,他看了几个月,终于把铭文弄清楚了,证实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写了一篇论文,已经在杂志上发表了,还有稿费呢。”   “这也能挣钱?”   小郭呆了。   “文物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却能告诉我们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杨瑾笑着说。   “其实我愿意让你先帮我把把关,上次若不是你看出那个漆盒的年代,我就少挣十块钱。   文物局的老师傅还是在你的提醒下才发现的。”   小郭又一次感慨,“唉!   若是你能跟着我去淘这些老物件儿,我们不知道能挣多少钱呢。”   王玉楠收了十元钱,心里正高兴,此时听了小郭的话不由得问:   “倒腾旧物件儿这么挣钱?”   “当然了,我昨天说你还不信,现在知道是真的了吧。”   “什么样的老物件儿值钱呢?”   小郭喝了酒,兴致正高,“这说来话长,从夏商周开始……”   钱进与小郭不熟,也不喜欢听挣钱的话,与杨瑾聊起了房子,“听说你没有要新房子,反而要了过去的老房子?   据我看早晚这些老房子都要变成新房子,你们早晚都要搬进新楼。”   陈大为也说:   “这次放假,就见北京又变了不少,到处都在盖房子。”   “新房子是盖了不少,不过我觉得这些老房子也不应该拆。”   “经济发展起来,老房子总要被新房子取代……”   鲁盼儿无暇细听,见梓恒和梓嫣与小豆儿坐在一起,跟着蔡颖和丰美吃饭,就拿起公筷替赵新月夹了一块扣肉,“男生嘛,平时的小事都不放在心上,倒时刻关心国家大事。   来,我们多吃点儿。”   赵新月哼了一声,“我们学校的许多男同学也一样,以天下为已任,开口闭口就是经济、政治……”   她早听到章丽雯就住在杨瑾家的房子里了,只当不知道,偏偏陈大为竟然忘记过去的事,还拉自己去看章丽雯,十分生气,心里正憋着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学生时代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学习!”   “学习是很重要,”鲁盼儿又给她挟了一块鱼,“这鱼挺鲜的。”   赵新月由着章丽雯想起顾铁山,原本无心吃饭,跟着鲁盼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儿,倒将愁思去了一半儿,“嗯,是不错。”   “这北冰洋汽水橘子味儿很浓,孩子们都爱喝。”   “这是橘子酱兑出来的,我小时候最爱喝……”   吃过饭,天色暗了下来,燥热也褪了下去,大家分头回家。   小郭拿了钥匙,坐着王玉楠的三轮车回了旧家,鲁盼儿依稀听他还在讲,“现在我们说到唐了,这唐代的好东西就更多了……”   便向杨瑾说:   “没想到玉楠倒爱听他的。”   王爷爷总嫌玉楠不听话,不好好干活儿,在自己面前也没少嘀咕,杨瑾摇摇头,“也是奇怪。”   回到家里,一家人只将床铺清出来就睡下了,搬家真是很辛苦,大家都累了。   第二天再整理了大半天,正中最大的屋子做客厅兼饭厅,先前屋子里摆不下的大紫檀桌放在正中,一家人一起吃饭、休息都尽够了;东二间是藏书室,所有藏书、字画和古董种种暂时都靠墙一箱箱摞起来,等以后再慢慢弄;东屋最里一间杨瑾和鲁盼儿带着两个孩子住;西边两间自然分给跃进三兄妹。   看着家里重新变得井井有条,鲁盼儿心情变得特别好,她想了想对杨瑾说:   “我还是做点儿吃的东西给大家送一份儿,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总是新搬来的,不能失了礼数。”   在红旗九队的时候哪一家盖了新房子,都要蒸大米糕请社员们吃,杨瑾在那边住了十年,觉得那样的风俗很暖心,也是赞同。   但是他又理解鲁盼儿的顾虑,先前听章丽雯的话便可知一二,搬家时他们又明显感觉到邻居们的冷淡,周华原就说过,新邻居们对自己家都很有意见。   如此的邻里关系肯定不好相处。   “你说的对,我们总要先表达自己的善意。” 第175章 觉得好笑   夫妻俩商量好了, 杨瑾就问:   “做什么呢?”   红旗九队老家的院里有一台石磨, 磨了大米做米糕特别好吃, 可是现在家里没有石磨,也做不出新鲜的米糕了。   不过鲁盼儿既然想好了,便胸有成竹, 拿了几把挂面,“你把家里新买的那套白瓷盘子拿着, 一会儿盛了送人好看些。”   新家的厨房就在西厢房, 十几户一起用的, 家里的厨具已经摆在石台上,鲁盼儿点了火,看着锅里的水烧开了, 将一绺挂面放了进去, 看着面条变软立即用筷子挟出来卷成松松散散、拳头大小的团,放在一旁凉着。   所有挂面团卷好后,她又烧了油, 将挂面团放在里面炸成金黄色, 才挟出来香喷喷的味道一下子就飘了出去,放在雪白的细瓷盘子上, 酥酥脆脆的挂面丝上还带着小小的气泡,趁着热立即撒一勺拌了白糖的熟芝麻, 糖便化了, 还将芝麻挂在金色的细丝上, 闪着晶晶亮的光——炸好的挂面就像一朵金色的大花, 上面还凝着露珠。   “你们先吃,”鲁盼儿嘱咐孩子们,又向杨瑾说:   “我们趁热给邻居们送去。”   鲁盼儿特别挑了下班的时间炸挂面,这时候邻居们陆续回来了,这点吃食正能赶上晚饭。   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人家还送来了这样精致的吃食,邻居们笑着接了,不免赞了一声,“这可怎么做出来的呢!   您手可真巧呀!”   再道了谢,“一会儿把盘子送回去。”   他们也没有漏下章丽雯,不过应门的是周华的母亲,老太太满脸笑容,“哎呀!   我知道你们了,新搬来的!   真是太客气!”   伸手接过盘子,眼睛却盯着两个人细看,“无怪我儿子说你们就是过去大户人家的,真是又懂礼数,又长得好,就连做出来的吃食也是我们从没见过的!”   鲁盼儿赶紧说:   “周大娘,我是农村人,现在户口还没调到北京呢。”   “可是你嫁到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的媳妇了!”   周老太太笑着又说:   “说起来我们都住着你们家的房子呢,不过都是单位安排的,我们原来也不知道啊。”   “历史原因形成的,我们慢慢解决,不要紧的。”   “你们都是读书懂道理的人,我不跟着操心,我就是过来照顾儿媳妇生孩子的!”   周大娘爽朗地笑着,“以后有什么事儿呀,只管来找周大娘,周大娘能帮的一定帮!”   没想周华的母亲竟然这样热情,鲁盼儿答应着,“谢谢周大娘了。”   “谢什么,邻居住着,就跟一家人一样!”   “好的,”鲁盼儿摆摆手,“我先回家了。”   “慢点儿走,没事儿就过来串门,大娘一看你们就喜欢。”   鲁盼儿和杨瑾回到屋里还隐约听到周大娘还说呢,“长得可真俊,就像过去观音娘娘身边的金童玉女一样!”   虽然都被人夸过,但夸成这样,俩人都不好意思起来,隔着窗户看周大娘回了屋才又出来接着送炸挂面。   下一家却没有人,杨瑾敲了门,见无人应声又隔着门问:   “魏大爷,魏大娘,在家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魏大爷和魏大娘一定出门了。”   鲁盼儿端着盘子回来,“我们先自己吃吧,一会儿住单身宿舍的人回来后再炸些一起送去。”   院里住了十一户人家,院门两侧倒座儿的两间屋里还住了七八个没结婚的年青人,要在食堂吃过晚饭才能回来。   隔着影隔看不到大门口的情形,晚饭后鲁盼儿便坐到了门前,听到说笑声走到影壁前一看,果然是住宿舍的年青人回来了,便转回炸挂面,却与魏大爷和魏大娘迎面遇上——他们正打开屋门出来,原来老俩口一直在家!   鲁盼儿便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们年经大了,或许没听到。   一面想着一面炸好了挂面,先给魏大爷和魏大娘送了过去,“我自己做的小吃食,请大爷大娘尝尝。”   魏大爷站在门口没有让人进屋的意思,冷淡地点了点头,“放这儿吧。”   他们家在屋门旁用砖头砌了一间小仓房,正好有一个半人高的小石台伸出来,鲁盼儿便将盘子放在石台上,努力笑了笑,“要是觉得硬的话,也可以煮煮再吃。”   魏大爷一转身进了屋。   鲁盼儿很想把盘子端回来,不管大家怎么想,可自己并不欠任何人的,凭什么对自己摆脸色?   可毕竟送出去的东西,立即拿回来总不好。   几个小年青就另一样了,见了炸挂面好奇地叫了起来,“这是什么呀?”   争着抢着几口吃光了,“真是好吃!   谢谢嫂子!”   他们的笑是真诚的,鲁盼儿明白这些住单身的年青人都没有分房子的资格,在这场风波中自然置身事外,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们的笑容还是让自己心里舒服多了。   夜里下了一场雨,清早空气格外清冽,鲁盼儿打开屋门,一眼就看到对面屋门前的白瓷盘碎片,还有七零八落的炸挂面。   自己好心被糟蹋了,最喜欢的盘子也碎了一个,鲁盼儿觉得很不值。   “怎么站在这里不动了?”   杨瑾也出来了,顺着鲁盼儿的目光也看到了地上的碎盘子,怔了一下,便走了过去。   鲁盼儿一把拉住他,“算了,他们年纪大了,吵起来不好。   以后别理他们就是。”   “年纪大了也不能不讲道理,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好意也没什么,我去问问他们,为什么故意将我们家的盘子打碎了?”   “也不见得是他们故意打碎的,”鲁盼儿看看情形,“他们只是没收起来,夜里野猫野狗吃了东西又把盘子碰到地上。”   “就算是这样,也是过分。”   杨瑾性情平和,可今天却生气了,被鲁盼儿拉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半晌叹着气说:   “也许我坚持要回房子是错误的?”   “有那么几次,我也以为我们是错的。”   鲁盼儿摇摇头,“不过,现在我重新确定了,我们没错!”   “想逼着我们把房子让出去的人,其实不就与欺负田翠翠家的万局长一样吗?   就是看不得别人好。”   “现在国家改革开放了,推行包产到户、允许做生意挣钱,谁也不能随便抢走别人的东西了。   田翠翠不会让别人拨她家的菜,我也不会让别人把我们家的房子分走。”   妻子的比喻再合适不过,杨瑾就笑了,“没想到你平时在家,讲起大道理竟比我们还要透彻。”   “身在家里与社会接触更密切,”鲁盼儿就说:   “过去,我在红旗九队给社员们做衣服,还要担心被万书记和吴队长抓到把柄;现在我光明正大地开裁缝店,什么也不用担心。”   “其实我也一样,过去成分不好,说话办事处处谨慎,看书也小心翼翼,只怕别人发现。   现在,我竟能来到从小梦想的大学来读书,还参加了学校的科研课题,以后我还会继续读研究生……”   “我们以后不理他们就是,”鲁盼儿轻轻笑了,“孩子们都累了,现在还没睡醒呢,我去熬点粥。”   “让他们睡着,我去买油条……”   吃过早饭,住在后院的韩冬过来还盘子,顺手捎了两条腊肉,“我爸爸妈妈昨晚回来得晚,今天一早又去学校了,让我送过来的。”   说起韩冬一家,倒与杨瑾有些相似,他的父母也是燕京大学的老师,而他与杨瑾又同为燕京大学七七级学生,不过因为他是七七年高中应届毕业生,格外年少,腼腆地笑着,倒像个高中生。   鲁盼儿接过盘子和腊肉,心里感慨这才是知礼数的人家,又笑问:   “我们老家那边不做腊肉,倒不知道应该怎么吃?”   “炒菜或者蒸熟都可以,不过我最喜欢吃腊肉焖饭。”   韩冬笑着说:   “把腊肉切成小丁,再加上胡萝卜丁炒一下,放在米饭里一起焖熟,又省事又好吃。”   杨瑾原与韩冬曾在学校见过,昨晚见面后才知住在一个院子里。   既是同学,自然亲切,便笑着说:   “没想到你竟会做饭?”   “我爸爸妈妈工作忙,我很小就会做饭了,而且还会做好多菜呢!”   韩冬就说:   “不过嫂子做的炸挂面可真了不起——我们也时常吃挂面,却从没想到这样的办法!”   “其实炸挂面并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他。”   鲁盼儿便笑着指向杨瑾。   “真的吗?”   韩冬瞪大眼睛,“没想到你竟然是厨艺高手呀!”   “什么厨艺高手,其实是这么一回事儿,”杨瑾笑着说:   “插队的时候,过年了知青点儿只剩下我一个人,想吃麻花又不会做,就把挂面扔到油里炸,一根根的很脆也很香,就是硬了点儿……   后来她见了,先把挂面煮软放凉再炸,家里人都觉得特别好吃。”   他又指回了鲁盼儿。   “噢,原来如此,”韩冬恍然大悟,“我说挂面怎么能卷起来呢。”   鲁盼儿见韩冬颇有跃跃欲试的模样,便又告诉他,“煮挂面的时间不要太长,面条太软就做不成形了;炸好挂面要立即撒上糖和芝麻……”   “我知道了,晚上就试试。”   韩冬笑着转身,“我先回家了——咦,朱光潜的《歌德谈话录》”他停住脚步,目光牢牢地盯在一本书上丰美正要将书送到东屋,就被韩冬迎面拦住,便笑着点头,“不错,正是朱光潜翻译的《歌德谈话录》”“能借我读读吗?”   韩冬这时抬起头看到丰美,方觉得自己唐突,“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   丰美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便把书递给杨瑾,“这是我姐夫的藏书,我也是向他借的。”   韩冬又转向杨瑾,“我早想买这本书了,可是一直买不到……”   杨瑾就笑了,“你拿去看吧。”   韩冬拿了书,“谢谢!”   抱着高兴地出了门。 第176章 肝阳上亢   因为搬家, 鲁盼儿暂时停下收缝纫活儿, 又将先前接下的几件衣服抓紧做好送回剪刀胡同那边。   小郭并没在家, 鲁盼儿手里虽然还有钥匙,也不好进去。   正是夏日,天气和暖, 她就在院子里坐着,等着顾客们来取衣服。   约定的时间过了, 最后还剩下一件没来取——是王玉竹的, 她便直接去了磁器口家具店。   不想, 家具店大门紧关,鲁盼儿算是熟客,便绕到后门——这里先前都是做生意的人家, 前面是店, 后面又都有一个大院子,堆满旧家具的那户就是王家。   王玉竹正在院子里用一个小煤炉子熬汤药,烟气与苦森森的药气混在一起, 熏得她侧了头咳嗽。   鲁盼儿急忙过去问:   “是谁病了?”   玉竹抬起头, 苦笑一声,“我爷爷——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生了气肝阳上亢,抓了几副中药吃着呢。”   “什么事儿生气了?”   王爷爷一向笑眯眯的好脾气, 怎么能气到生病吃药了呢。   “我哥不想再学木匠活儿了……”   王爷爷一心想把重新祖传的家具店发扬光大, 就连匾都十分重视, 眼下孙子却不肯学手艺, 自然要生气的。   而且鲁盼儿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玉楠是不是听了小郭的话才改主意的?”   “嗯,”玉竹点了点头,“从认识小郭之后,他就天天往那边儿跑,说是要改行做古董生意,爷爷将他关在家里,结果他半夜跳窗户跑了。”   “都是因为我们搬家,他们才认识的……”   鲁盼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跟你们没关系,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想走谁也拦不住,”王爷爷从屋子里走出来,“牛不喝水强按头,原是我想岔了。   玉楠就不是做木匠活儿的材料,教他几年了,现在也打不好一把椅子,眼皮子又浅,又爱钱,还吃不得苦,跑就跑了吧。”   鲁盼儿便说起小郭,“我爱人与他认识好几年了,他先前在襄平县书店工作,时不时收些古董倒卖,如今做得越来越大,索性辞了职。   他租了我家的房子,王爷爷时不时过去看看,也许就能见到玉楠了。”   “我想把老店重新开起来,还不是为了这两个小的?   如今我年纪大做不动了,他既然不肯做,我就把家具店收了,”王爷爷摇摇头,“铺子租出去,我和玉竹收租子还省心省力了呢!”   这两年磁器口街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繁华,王家的房子正在整条大街最中心的地段儿,鲁盼儿就笑着说:   “这么好的位置,租出去价儿还不能低了呢!   您老就在家里享福也不错。”   玉竹却又担心,“房子租出去,那我们住哪里呀?”   “在院子里盖几间房,我们搬到后院住,还清静呢。”   王爷爷已经有了打算,“东边盖两间,西边盖两间,北边再盖一间半,五间半房儿,我们爷俩儿用三间半,西边的两间也租出去……”   大家说话,一时就没顾上正熬的药,就听“嗞嗞——”声,药扑了出来。   玉竹赶紧拿毛巾垫着将砂锅端下,又将药倒在碗里,却只半碗,“洒太多了,我再熬一副吧。”   “别熬了——就这半碗我也不喝!”   “怎么能不喝,有病就得吃药!”   玉竹还要说什么,王爷爷接过药碗,顺手把药倒在地上,“想开了,病也就好了,还吃什么药!”   “哎呀,怎么倒了!”   玉竹气得跺脚,“您就是怕苦,才不肯好好吃药!”   “谁怕药苦了?”   王爷爷才不承认,“我病好了,当然就不吃了!”   看着这爷孙俩儿斗嘴,鲁盼儿笑了,“不吃就不吃吧,王爷爷遇事儿想得开,一定能活九十九!”   “哎哟喂,借您吉言了!”   王爷爷又笑着对孙女说:   “你看,小鲁都支持我不吃药了呢。”   玉竹没法子,“算了,我管不了您。”   鲁盼儿把衣服交了,闲聊了一会儿又邀爷孙二人有空儿过去玩儿才回了家。   梓恒和梓嫣正在客厅里摆积木,见妈妈回来了就扑上来,鲁盼儿便抱起梓嫣,又牵着梓恒进了书房——杨瑾带着弟弟妹妹整理家里的书。   不想韩冬在一堆书中站起来招呼,“嫂子回来了。”   鲁盼儿便笑了,“居然麻烦你来帮忙干活儿。”   “我最喜欢看书整理书籍了,”韩冬明朗地笑着说:   “你们家的书可真多!   而且还有许多都是特别珍贵的古书!”   家里的书有杨瑾买的,更多的是落实政策发还的,“喜欢看就常过来,我们家人也都喜欢读书。”   鲁盼儿说着,便去厨房做了午饭,招呼韩冬,“一起吃吧。”   “原来到中午了,”韩冬看看手表,“我回家了,一会儿再过来。”   杨瑾便拉住他,“一起吃吧。”   鲁盼儿也笑,“你回家还要自己做饭,随便吃点儿,都是家常菜。”   原来韩冬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父母中午不回来,他要自己做饭吃。   “别客气了。”   跃进拍拍他的肩膀,“来,洗手一起吃饭。”   吃过饭,鲁盼儿哄着梓恒和梓嫣睡了,就见杨瑾和韩冬几个还在书房,便笑着提醒,“大热天的,你们怎么不休息一会儿?”   大家都摇头,“整理图书又不累,而且还很有意思。”   “那你们忙吧,我去附近看看,给梓恒找个幼儿园。”   搬家后离变压器厂幼儿园远了,鲁盼儿就给儿子办了退园手续。   “从院子后门穿出去的后街上有一个幼儿园。”   韩冬就告诉她。   “那好,我到后街看看。”   鲁盼儿过去果然找到一家幼儿园,是街道办的,规模虽然比变压器厂的小,只有三个班,收三到六岁的孩子,托费却比变压器厂的贵,每个月要九元,但鲁盼儿见园长和老师们都很和善,园里也干净整洁,便也觉得还不错了。   毕竟从家里穿后门出来,几分钟就能到,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也不怕。   商量好入托时间,交了托费,鲁盼儿又去商店买了菜,再回来没进门便听屋里面传出清脆的笑声,“原来你连花生长在地下都不知道呀!”   正是丰美。   “我一直以为花生长在树上呢,”韩冬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也下过乡,只不过才到农村没几天,父母便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急忙把接我回来复习,所以才缺乏常识的。”   杨瑾就说妹妹,“你别笑韩冬,虽然你和丰收在农村长大,可从没真正下田插秧、割稻,倒是你们姐姐和哥哥深知稼穑艰难。”   “我高中毕业不久就参军了,也没做过太多农活儿,”跃进便说:   “还是姐姐和姐夫最辛苦。”   “细算起来,在我们家里,农活儿干得最多的是竟然是你姐夫,”鲁盼儿笑着进来,“虽然他是北京人。”   大家一想,果然如此,韩冬就问:   “插队的日子一定很艰难吧?”   “艰难自然是艰难的,特别是最开始的时候,十分难熬,”杨瑾回忆起过去,“可是现在回头一想,竟然不全是艰难,也有很开心的经历。”   说着便向妻子一笑。   鲁盼儿也想起当年他们在一劳动的情形,果然觉得就是在最难的时候,也有许多甜蜜,点头笑道:   “只有你们自己经历了,才能懂得。”   说的人自有深意,听的却未必能真正领会,弟弟妹妹们又与韩冬聊起农村的种种趣事,韩冬也讲自己在北京的见闻,倒是十分热闹。   一时梓恒梓嫣醒了,鲁盼儿见外面暑热已经下去了,便让丰收丰美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儿,“你们在屋子里坐一天了,也出去活动活动。”   韩冬就自告奋勇地说:   “我带你们去吧,我就在这一带长大的,都熟着呢。”   就这样,韩冬时常来家里帮忙整理藏书,也顺便借书看,且他正与跃进、丰收丰美年纪相仿,相处特别好,倒比真正的同学杨瑾还投缘些。   两三天后的一个晚上,韩冬的母亲丁老师过来了,笑着向鲁盼儿说:   “小冬每天都在你们家吃饭,我是来道谢的。”   韩冬的父母因为搞科研做试验,时常回家很晚,每每这个时候,鲁盼儿也留下韩冬一起吃晚饭。   此时就笑着说:   “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算不了什么。”   丁老师一笑,拿出十元钱,二十斤粮票,“我和他爸都要搞科研,对孩子关心不够,小冬从小就学会照顾自己了。   不过因为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玩伴儿,性格就有些内向,我见他特别喜欢来你们家,也愿意他跟你们多接触——这是他的伙食费,就麻烦你了。”   鲁盼儿何尝不这么想,韩冬为人学识好,家教好,性情也好,她亦愿意弟弟妹妹与这样的人交朋友,“不过,伙食费是不能收的,若是算起来,韩冬帮我们家整理藏书,岂不要工费?   还有他时常给梓恒和梓嫣买雪糕汽水的,我们也跟着吃过,也要还您?”   丁老师见鲁盼儿十分坚决,便道:   “钱就算了,粮票你一定要留下——我们家每人都有定量,粮票原本就用不了。”   自家确实粮票不足,还要高价换一些用,鲁盼儿想了想就收下,又想起搬家带来的风波,就说:   “我们搬过来给你们带来不便,不好意思了。”   丁老师不解,“有什么事吗?   我在家时间少,竟不知道。”   “因为我们想要回家里的旧宅,学校才让原来的住户搬走的,好像大家都有意见……”   “杨教授的房子还给他的儿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丁老师就说:   “倒是我们现在还住在你们家,才应该抱歉呢。   不过学校通知过我们,说已经给了房租,又会尽快解决新住房,我们也就等着了。” 第177章 还真复杂   丁老师梳着短发, 穿着蓝色的半袖衬衫, 黑裤子, 黑布鞋,黑框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与年青人一般清澈,鲁盼儿知道她决不会说假话, 一时竟十分兴奋,“您觉得我们没错?”   “当然没错了。”   “将来搬走也不会生气?”   “当然不会, ”丁老师就笑了, “先前住在这几间屋子的人家都搬到了新楼, 不但不生气,还很高兴呢。”   虽然一直在学校里,但也有不少生活经历, 丁老师想了想便懂得了, “前些天似乎是有人说过不好听的话,不过你们不必在意,很多人就是那样无聊, 其实他们就是嫉妒。”   “我们在单位也是一样, 分房子、涨工资,大家都想方设法地争抢。   我和老韩从不参与, 房子住哪里都可以,工资也不差那几块钱。”   “现在学校鼓励我们搞科研, 我们先前就做了很多实验, 积累了足够的数据, 最近已经在国际知名杂志上发表一篇论文, 还有一篇也即将发表——这样岂不有意义得多?”   见鲁盼儿点点头,丁老师就站起身,“所以,不要与他们计较,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时间不早了,鲁盼儿送了丁老师回到屋里,杨瑾已经将两个孩子哄睡了,正笑着看向她,“原来也有人支持我们。”   “是啊,我也特别高兴!”   纵然他们坚信自己是对的,纵然他们已经决定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但是得到支持还是不一样的,尤其这支持来自丁老师和韩老师,他们非常尊重的人。   从此,韩冬就成了家里的编外成员,每天一早吃了饭就跑来,晚上很晚才回去。   在他的帮助下,家里的一部分藏书分门别类的摆上书架,其余的部分也经过整理重新收回书箱中。   家里的东次间成为名符其实的书房了,四周全是书架,架上全是书,又有一张发还的大理石面红木桌子,再摆了笔洗、砚台、笔架、笔筒、青铜鼎……   满是书香气,正适合大家围坐读书。   这两年鲁盼儿专心做衣服,又带着两个孩子,很少有时间看书了,眼也却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也时常与大家坐在一起阅读——此时正是做衣服的淡季,又因为搬家失掉了一些顾客,生意清淡,她便有了空闲。   慢慢地,院子里另外几户人家改变了冷淡的态度,与他们友善起来。   相处日久,大家都看出来杨瑾和鲁盼儿人很好,也想通了道理——从根源上,大家与杨瑾和鲁盼儿并没有真正的矛盾——将来这些房子是要腾出来交还杨家,但单位一定要拿出更好的房子分给大家,甚至因为住在杨家的房子里,分房时可能还会得到照顾,能早些分到新楼房呢。   就是章丽雯,也在见面时主动与鲁盼儿说话了,“真没想到你竟然还会讽刺我——我们可是曾经在一个生产队里的呀。”   假期已经过去,杨瑾、韩冬和弟弟妹妹们都重新回到学校学习,院子里很清静,鲁盼儿正带着梓嫣在院子里玩儿,不客气地回答:   “既然是一个生产队的,你更不应该不分是非对错地批评我了。”   章丽雯扶着肚子,“我爸爸和周华都说我不对了,你还生我的气呀?”   “算了,已经过去了。”   鲁盼儿早知道章丽雯的性格,讲明道理也就罢了,而且,“你就快生了吧?”   “嗯,预产期就在这个月。”   章丽雯没精打采地说:   “我恨不得赶紧生出来,就不会一直难受了。”   她从怀孕开始反应就特别重,到现在还不大舒服,偶尔还会恶心呕吐。   鲁盼儿生过两个孩子了,每一次都只是前三个月有些不适。   看章丽雯除了肚子高高地鼓了起来,脸上身上都没有胖,似乎还瘦了些,就笑着安慰,“俗话说瓜熟蒂落,到时候自然就生了。”   “小鲁说的对,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没什么了不起的。”   周大娘从外面回来,见她们在一起说话就凑了过来。   周大娘似乎不知道儿子儿媳与杨瑾和鲁盼儿的矛盾,每次见面都特别热情,且她最爱说话儿,鲁盼儿也不好冷淡,整个院子里倒与她闲聊的最多,此时就笑着招呼,“周大娘买菜回来了吧?”   “正是呢,”周大娘就笑着把篮子给鲁盼儿看,“我买了两个卷心菜……”   “我不是说不想再吃卷心菜了吗?   天天吃卷心菜,我一看卷心菜就恶心!”   一旁的章丽雯嚷了起来,“早上我就说了,我要吃肉炒豇豆!”   周大娘就委屈地说:   “商店里没有卖豇豆的,只有卷心菜。”   回头指了指一同进门的魏大娘,“他家也买的卷心菜呢。”   魏大娘一向不大与院子里人来往,尤其是鲁盼儿一家,听了这话只点了点头便回了屋子。   周大娘就又继续说:   “魏家老俩口前些时候连卷心菜也不买呢,他们到阜城门外挖野菜……”   “还说野菜!   苦森森的,比卷心菜更难吃!”   章丽雯越发生气,“还有,你又没买肉?   医生说我要加强营养,让我多吃点肉!”   “上周亲家母过来,不是给你带红烧肉了吗?   一连吃了两天,还要吃?”   章丽雯气哼哼地回了屋子,“我不吃晚饭了!”   周大娘就在院子里抹起了眼泪,“我做什么都不对,明天就回老家吧。”   鲁盼儿搬过来一个多月,却已经几次见过类似的情形了。   不过先前章丽雯与婆婆吵架,她只当听不见,眼下周大娘就在自己面前哭,也不好置之不理,就劝道:   “章丽雯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的确娇一些,现在又怀了孕,需要加强营养。   大娘,您是长辈,大人有大量,就让一让她吧。”   “唉!”   周大娘收了眼泪长叹一声,“我有什么办法?   只能忍着了。”   虽然周大娘很可怜,但她果然经常买卷心菜——大家都在公共厨房做菜,谁家吃什么还是知道的。   鲁盼儿就说:   “怀孕的时候果然挑食,章丽雯既然不爱吃卷心菜,周大娘以后就别买了,做些她爱吃的不就行了?”   “可我不会做呀。”   周大娘又小声说:   “你可不知道她有多馋!   家里有奶粉、麦乳精、饼干、花生、瓜子,她想吃就吃。   就是这样,亲家母还时不时地烧了鱼呀肉呀地送来。”   其实鲁盼儿知道章丽雯一向爱吃零食,如今正是特殊的时候,便替她分辨了一句,“怀孕的时候口味是与平时不一样,也难免馋一些,父母心疼儿女,也是应该的。”   亲家时常来送东西,邻居们个个都看在眼里,周大娘也清楚,便低声说:   “儿媳妇家里天天糟蹋钱乱买东西,一点儿也不会过日子,我和周华都不敢管。   我知道,他们瞧不起我这个农村老太婆。”   虽然章丽雯有很多缺点,但是鲁盼儿却不会与周大娘说她的坏话,只做没听到,转头帮女儿整理衣服。   周大娘并没有受到影响,又继续说着,“反正我每天都做了饭菜,她自己不吃,总不能怪我吧。”   提了卷心菜去了厨房,一会儿又回屋里取了白面和玉米面,和在一起蒸馒头。   章丽雯最痛恨吃玉米面了,这样的馒头也是经常惹她生气的原因,可是周大娘就是一直坚持这样做。   鲁盼儿摇摇头,带着梓嫣去接梓恒,顺路在商店里买了菜,二斤豇豆二斤西红柿,又买了半斤肉。   这时节豇豆是很常见的菜,很少断货,很显然周大娘撒了谎。   她之所以不买,鲁盼儿估计是因为豇豆八分钱一斤,是最贵的青菜;而卷心菜一斤只要二分钱,是商店里最便宜的青菜。   出了商店,鲁盼儿又给两个孩子每人买了一根雪糕,哪怕先前家里不富裕的时候,她也尽量让家里人吃得好一点儿。   好东西吃到自家人肚子里,又不浪费,她很舍得的。   其实,周华和章丽雯两人都有工资,条件并不差。   章丽雯怀着孕,表面看丈夫体贴,婆婆特别来照顾,家里又有一堆零食,其实却吃不上可口的饭菜;而周大娘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热情善良的人。   正想着这些闲事,却在在胡同口的公交车站前遇到了章叔和章婶儿,两人各提一个网兜,里面放着两个大饭盒,又有桃子、杏等水果,鲁盼儿便笑着招呼,“又来看丽雯?”   “是呀,”大热天的,章叔出了不少汗,从兜里拿出一块手帕擦擦,“因为插队,丽雯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怀孕后反应又特别重,现在营养跟不上,我们真是不放心!”   在农村参加劳动其实是一种锻炼,就像杨瑾,他当初到红旗九队的时候还是一个瘦弱的少年,现在衣衫下面尽是强壮的肌肉。   而章丽雯真正参加劳动的时候并不多,身体不好也未必与插队有关。   当然,再提当年的事并没有用,鲁盼儿就笑着说:   “这些营养品虽然好,可也要好好吃饭才对。”   “我们何尝不知道呢?”   章婶就说:   “可是周华的母亲特别小气,从来舍不得买肉买鱼,做的菜很难吃不说,主食还天天做粗粮,丽雯根本吃不下,只能我们来送了。”   周大娘说章丽雯家的坏话,而章婶儿又说周大娘的坏话,鲁盼儿都一样对待,笑一笑就过去了。   自己身为外人,说什么都是错。   晚上,家里做了大米饭,肉炒豇豆、白糖拌西红柿,鲁盼儿吃着饭,小声将今天看到的告诉了杨瑾,又说:   “我到商店里看到豇豆,想也没想就买了许多,菜做好又盛了两盘子,可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送。”   之所以下意识多买了豇豆,其实还是觉得章丽雯可怜,想帮她。   但是,一味好心,却未必有好结果。   一盘炒豇豆不算什么,可杨瑾也赞同,“周家人很复杂,不送是对的,我们少与他们来往。”   ※※※※※※※※※※※※※※※※※※※※感谢墨柒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9-04 20:48:42黄泉引路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9-05 13:59:57 第178章 承认错误   一天下午, 王玉竹带着一位中年男子过来。   鲁盼儿只当她帮自己介绍的顾客, 便笑着招呼, “师傅,要做什么样的衣服?”   “这是赵老板,不是来做衣服的, 不,他其实也是来做衣服的!”   王玉竹说着就笑了, “我这是说绕口令呢——是这么一回事儿, 赵老板租了我家的房子开服装厂, 现在缺做衣服的人手,我就想到了你。”   赵老板事先看过鲁盼儿做的衣服,对她的手艺很满意, 眼下见人又俏丽能干, 就笑着说:   “到我们厂里做衣服吧,每个月给你五十元工资。”   五十元的工资不算少了,国营工厂的工人多半都挣不到这些钱, 可却吸引不了鲁盼儿, 她自己开裁缝店,虽然有淡季旺季, 但平均起来每个月总能挣七八十元钱,又能顺便带着梓嫣, 接送梓恒。   于是她便笑着, “家里两个孩子都小, 我爱人还在学校上学, 回家很晚,到别人厂里上班总不大方便。”   赵老板原是服装厂的工人,先前也曾在家里帮人做衣服,对行情还是很了解的,便知道工资给得少了,“若是嫌钱少,我可以再加,每个月六十元怎么样?”   六十元这个数儿还是差不多的,恰好搬家后来做衣服的人少了,接一份固定的活儿倒也不错,鲁盼儿笑着给赵老板和王玉竹倒了茶水,“赵老板是好心,按说我就应该答应了,只是我家小女儿刚两岁,明年才能上幼儿园,家里离不了人——赵老板看看这样行吗?   我把厂里的活儿拿回家里做,做好了再送过去,其实也与在厂里一样,我也能继续带着孩子。”   赵老板想了想,“要是在家里做,就按件计算,一件衬衣加工费三角钱。”   “是裁好的衬衣?”   鲁盼儿不解地问:   “我只负责缝纫?”   “对,是裁好的。”   赵老板告诉她,“我们工厂有一台裁剪机,一次可以裁一百块布料,所以我只找人帮我缝纫。”   原来是这样,鲁盼儿笑了,“我还没见过裁剪机呢。”   “我也是第一次见,”玉竹笑着说:   “真是好厉害的,一百块布一下子就裁好了,还一模一样,比用剪子裁出来的光滑得多!”   “一件件地裁实在太慢了,效率太低。”   赵老板笑着说。   做衣服最费时间的是与顾家琢磨样式和裁剪,如果剪好了,只用缝纫机扎起来的话就快多了。   鲁盼儿心里计算了一下,自己一天最少能做六七件,一个月差不多七八十元,便点头同意了,“好,一会儿孩子睡醒了,我就过去取布料。”   赵老板和玉竹先走了,鲁盼儿等梓嫣睡醒了便也带着她去了磁器口,过去家具店门框上的匾摘了下去,在大门旁重新挂了一个竖着的牌子,瓷白色的底子上面用黑色的印刷体写了“美丽服装店”几个大字。   美丽服装店屋子里放了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分门别类摆了许多花格子衬衣。   王玉竹正在招呼顾客,“这是最时兴的样式,这个黄绿格的很适合你,你比一比看。”   又向另一位顾客说:   “你就拿这件蓝格子的,特别衬肤色,号码要是不对,一会儿拿回来我给你换。”   原来赵老板做的是花格子衬衫呀。   鲁盼儿觉得他眼光不错,这两年花格子的衬衫特别受欢迎,尤其是年轻人,喜欢那种洒脱的风格。   恰好自己也做得很熟。   玉竹送走了顾客才看见鲁盼儿,“赵老板在院子里的厢房——又来顾客了,我就不陪你了。”   “你忙着吧。”   鲁盼儿进了厢房就看到了裁剪机,“真大呀!”   “这还是最小型的,单位淘汰下来,我买了先用着,等挣了钱再买一台最新的自动裁剪机。”   赵老板说着给鲁盼儿拿了裁好的衣料,“这是十件,你做好了送回来我就给加工费——不过,我们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做得不好,非但没有加工费,你还要赔我的布料钱!”   “这是应该的。”   鲁盼儿答应了,将衣料打开检查一回,见没有问题便又去王爷爷那边打个招呼回家了。   做格子衬衫鲁盼儿早轻车熟路了,去幼儿园接梓恒前便做成了两件,晚上吃过饭她打发梓恒带着梓嫣摆积木玩儿,自己打开缝纫机又改了做法,一件一件地扎费时间,不如先将所有的衣身做好,再一起上袖,一起扎上领子,一起缝扣子,这样就会快多了。   搬到西城后,学校离家近了,杨瑾上了晚自习便回家了,进了家门见一床的布料,吃惊地问:   “怎么收了这么多的活儿?”   鲁盼儿讲了白天玉竹和赵老板来访的经过,又道:   “这十件衣服明天上午就能做完,我送回去再领五十件回来。”   “不要做得太累了,”杨瑾便说:   “早点歇了吧。”   “你一回来,就嚷着不让我干活了——因为搬家,过去的顾客丢了不少,这个暑假尽在家里歇着了,现在正该接点儿活呢。”   梓恒梓嫣看到爸爸便嚷了起来,“我们要吃香瓜。”   “你们眼睛还真尖,”杨瑾便把手里的香瓜提起来,“学校门前来了一辆马车卖香瓜,说是自家种的特别甜,我就买了几个。”   鲁盼儿接了过去,“就要睡觉了,不能多吃,我先洗两个切开大家分着吃吧。”   说着便去了厨房。   不想厨房里亮着灯,周华在灶台前吃饭,周大娘坐在一旁与儿子低声说着什么,见来人吃了一惊,“你怎么这时候到厨房来了?”   鲁盼儿就笑,“我爱人买了几个香瓜,孩子见了非要吃,扭不过他们便过来洗瓜。”   “小华加班才回来,我怕他在屋子里吃饭吵了儿媳妇和孙女儿,就让他在厨房吃了。”   周大娘笑着站起来,身子恰好挡在鲁盼儿面前。   其实鲁盼儿早看到周华面前除了一盘炒卷心菜之外,还有一盆大米饭,一大碗炖肉。   趁着章丽雯坐月子不能出门,周大娘便愉愉给儿子做好吃的,偏偏周华还能吃得下。   这家人呀!   回想自己怀孕、坐月子的时候,杨瑾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哪怕到了现在,家里有好吃的,夫妻俩都让着孩子,而他还要再让着自己的。   就算章丽雯娇气、不懂事,但她才为周华生了孩子,还没出月子呢。   鲁盼儿只做没看见,洗了瓜就回屋里了。   虽然很看不惯周家母子,可也不能说出去,章丽雯知道了一定会大吵大闹,弄不好会出事的。   梓恒和梓嫣每人吃了几块香瓜,又玩了一会儿就睡了,鲁盼儿才把刚才看到的告诉杨瑾。   “你不会看错了吧?”   杨瑾简直不敢相信。   “我从外面进去时,屋子里亮着灯——一搪瓷盆大米饭,一碗肉,已经吃了一半,周大娘挡在前面时,其实已经晚了,我早看得清清楚楚。”   “他还是个人吗!”   杨瑾看看妻子,再看看两个熟睡的孩子,怎么也不能理解一个男人能瞒着怀孕的妻子偷偷吃肉吃大米饭,“章丽雯就是再不好,也是给他生了孩子呀。”   “刚刚我也这么想,现在又回想起来,那碗肉周大娘也没有吃。”   与妻子儿女一样,一个男人也应该爱自己的母亲,杨瑾摇了摇头,“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用一个厨房,怎么能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人?”   两人感慨一番,鲁盼儿收了摆在床上的衣料,又说:   “今天丰收丰美来信,他们分文理科了,丰收选了理科,丰美果然按韩冬的建议选了文科。”   这一点杨瑾也同意,“要不是假期遇到韩冬,丰美不一定选文科。”   丰收的数理化是强项,选科时没有半点儿犹豫,但是丰美各科成绩更均衡,也没有特别的偏好,假期里跟着韩冬一起整理图书,受到他的影响,就决定选文科了。   “双胞胎从小一直在一起,第一次分到两个班。”   “将来还有可能去两所大学——不过,孩子总会长大,他们慢慢就会适应了。”   “说得我竟有点伤感,”鲁盼儿便想了起来,“我们的梓恒和梓嫣将来也会离开我们的。”   “是会离开。”   杨瑾就笑了,“不过,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毕竟是很遥远的事,她也就将那点儿伤感抛到脑后,“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鲁盼儿将十件衣服都做好,带着梓嫣出了门,先到邮局给双胞胎寄了回信,然后将衣服送到磁器口美丽服装店,收到三元手工费,又带回来五十件,平时有空儿便扎几件衬衫,不费什么心思,收入还不错。   周大娘十分羡慕,时不时地过来说:   “小鲁可真有本事,一天就能挣好几块钱,比我们家儿媳妇强多了。”   鲁盼儿踩着缝纫机,没有理她。   先前虽然看出周大娘不是良善人,但直到昨天才觉得她比自己想的还要坏,以后要少来往呢。   周大娘倒是不在意,依旧絮絮叨叨地说:   “娇气就算了,不能挣钱也算了,偏偏又生了个赔钱货!”   鲁盼儿听不下去了,“我们也都是女人,为什么要瞧不起自己呢。”   “哎呀,你已经有了儿子,当然可以挑好听的说了!”   周大娘满脸沮丧,“偏偏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我们小华不就绝后了!”   “现在男女平等,生女儿也是一样的。”   “哪能一样嘛!”   周大娘就算听了一万遍道理也想不通,“女儿都要嫁出去的,家里总要有儿子才能行啊!   可要想多生一个,小华的工作就没了——都怪儿媳妇的肚皮不争气!”   “生男生女并不在女方,而是在男方。”   鲁盼儿见周大娘根本不信,只得摇了摇头,“章丽雯还在坐月子,不知会不会有事儿,周大娘还是回家吧。”   “我们老周家就因为这个儿媳妇绝后了,我还回去伺候她?”   夏天的时候,周大娘时常借口买菜在外面逛上半天才回来,现在天气冷了,她索性到各家串门,不管主人有多冷淡,一坐就坐上很久,专说儿媳妇的坏话。   鲁盼儿见她还是不走,也是无奈,自己开裁缝店,时不时有顾客上门,总不能把门关起来,只得重新低头干活儿。   忽然章丽雯冲了进来,气愤地喊道:   “说去烧水冲奶粉,烧了两个小时也没回来,晓琳饿得直哭!   你倒在这里闲坐着!”   鲁盼儿就赶紧说:   “周大娘,你快回家吧,孩子哭呢。”   “饿一会儿怕什么,”周大娘小声嘀咕着,“要是能饿死这丫头片子倒好了,再重新给我生个孙子!”   “你这个恶毒的老太婆!”   章丽雯听到了气得高声大骂, “你滚!   滚!”   周大娘也骂,“你生个丫头片子断了我们家的香火,我让小华休了你!”   鲁盼儿听着生气,起来赶人,“你们吵架回家吵去,别在我家吵!”   章丽雯与周大娘以前也吵过,但这一次闹得特别凶,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到她们的骂声,最后两人还动了手,屋子里乒乒乓乓地响了半天,突然,伴着一声巨响,一个铁皮暖瓶从窗户里飞出来,在院子正中的青砖地面上炸开了,里面果然没有一滴水,暖瓶内胆和窗玻璃的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接着,章丽雯抱着女儿哭着跑了。   鲁盼儿被吓了一跳,赶紧进了里间,果然梓嫣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要哭不哭的,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才好了。   就到了下班时间,每有人回来免不了都要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周大娘便出来哭诉,“都是我的儿媳妇——我尽心尽力地伺候,倒伺候出错了!   我这么大岁数,不想活了呀!”   院子里住的,谁不知道周家婆媳的矛盾?   若是别家还能劝劝,他们家是劝不了,大家应付几句便各自回家做饭。   鲁盼儿气不过,走出来说:   “先不管谁对谁错,你们家总要把院子打扫干净吧。”   “暖瓶是我儿媳妇摔的,凭什么我扫?”   周大娘气鼓鼓地说:   “我就不扫!   让章丽雯回来扫!”   “这满院子的玻璃碴子,把人扎了怎么办?”   邻居们都看不过了,你一言我一语帮着鲁盼儿,忽然看见周华回来了,急忙告诉他,“你们家又出事了……”   虽然都不喜欢周家那一对婆媳,可是大家对周华印象还是挺好的。   看到众人的神情,和满院子的狼籍,周华马上诚恳地赔礼道歉,“都是我的错,我先把院子打扫干净,小心伤了人。”   说着将母亲送回屋里,拿了扫帚细心打扫,将玻璃碎片一一捡起,一不小心,手扎破了,流了血。   如此一来,许多人心都软了,“东西又不是周副处长摔的,哪里是你的错呢。”   又有人拿了扫帚,“大家一起扫吧。”   “不用,我自己来!”   周华将扫帚抢了过来,“已经影响大家生活了,可不能再耽误各家做饭。”   “你也是没办法呀。”   邻居们越发同情周华。   周华什么也没说,默默地低头将院子打扫干净,然后又找了块木板将破了的窗子钉好,然后出了门。   此后,周华很少回家,过了二十多天,他将章丽雯和孩子接回来了。   章丽雯特别到鲁盼儿面前说:   “我走前把电视机、唱片机、家具都砸坏了,就是下了决心要留在娘家一辈子了。   周华赔礼道歉我根本不理,最后老太婆过来承认错误,又保证好好照顾我和女儿,我才答应回来的。”   “老太婆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大学毕业,年轻轻地就当上了副处长,有多厉害,这次她总算明白了,没有我爸,他周华就什么也不是!”   章丽雯如此得意,难道她觉得自己胜利了?   鲁盼儿不理解。   她家的问题太多了,多到鲁盼儿想提醒她都不知从何处说起。   不过,周大娘不知道是不是真正想通了,还是被吓住了,她果真再不到处说儿媳妇的坏话,也不再整天串门了,老老实实地留在家里干活儿。   ※※※※※※※※※※※※※※※※※※※※感谢六月茜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9-05 22:50:54感谢黄泉引路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9-06 06:44:14 第179章 白担心了   周大娘不来串门, 家里便清静了。   这天鲁盼儿正在做衣服, 杨瑾突然回来了, 眼睛红着,哽咽地说:   “顾铁山,顾铁山牺牲了。”   “什么?”   鲁盼儿不敢相信, “会不会弄错了。”   “你看信吧。”   这是顾铁山写给杨瑾的信,“如果你读到这封信的话, 我已经牺牲了。   做为最好的朋友, 我有一件事要委托你。”   “我以前花钱没计划, 自从与赵新月处对象后才开始攒钱。   随信寄去的钱是为与赵新月结婚攒的,我们分手时她还给了我,可我还想留给她。”   “我对不起她, 伤害了她, 我想补偿她,可是你一定不要告诉她,因为她不会接受我的心意。”   “你用这些钱替她买东西或者做些什么她喜欢的, 只说是你的钱, 或者说是鲁盼儿的。”   “我也给她写了一封信,郑重地向她道歉, 希望她能原谅我。”   鲁盼儿哭了,“顾铁山可真傻!   他为什么不早说呢!”   “其实他说过, 不过那时候大家都觉得他不对, 就连我也批评过他。”   杨瑾低沉地说:   “上次的信他一直没有回, 我只当他心情不好, 没想到他上了前线。   这是他的遗书,部队在他牺牲后寄过来的。”   信的落款日期在半年前,应该正是他调到前线的时候,两人伤感许久,又商量怎么办。   “信封里的三百二十元钱当然要用在赵新月身上,但是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我们先收着。”   鲁盼儿十分担忧,“估计赵新月也收到了顾铁山的遗书了。”   “我们去看看赵新月。”   夫妻俩商量过,便将梓恒从幼儿园里接回,与梓嫣一起送到蔡颖家里,然后去学校看赵新月。   赵新月看到信直接昏了过去,被同学们送到了学校的医务室,正躺在病床上,见了鲁盼儿就用沙哑的声音说:   “我好后悔,当时你劝我不要跟章丽雯攀比,我怎么也听不进去,其实我心里早原谅他了,就是为了面子才不理他的!”   “我怕跟顾铁山继续处对象会被章丽雯嘲笑,现在想起来,那些嘲笑与我们之间的爱情算什么!”   赵新月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封信,她颤抖着打开,含着泪念了起来,“最初,我提出与你处对象确实没多想,就是觉得你开朗、大方、热情,适合结婚。   我们每周写信,聊得非常投缘,我也觉得很自然。   直到你提出分手,我心里痛得恨不能死了,才意识到我对你深深的爱。”   “新月,对不起!”   “我从没把你当成别人的替身,也没有瞧不起你,只是我最初没有认识到自己有多爱你。”   “我们部队被抽调到前线,首长让大家写遗书时,我犹豫再三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   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我要告诉你,你是天下最好的姑娘,比别人都要好,是我错了。”   “听说你情绪一直很低落,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不值得你伤心。   希望你能早日走出低谷,重新开朗活泼起来,找到理想的人生伴侣。”   念到这里,赵新月又一次失声痛哭,“我没有将真心话告诉他——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医生见赵新月情绪太过激动,便给她打了镇静针,赵新月才昏睡了过去。   没多久赵新月的父母接到通知也赶来了,决定将女儿接回家休养。   大家帮忙,借了三轮车将赵新月送回家。   同学们也都知道了消息,大家约好第二天去看赵新月。   经过一个晚上,赵新月明显地憔悴下来,不过她的情绪稳定多了,虽然眼睛肿得像桃子,可还是很坚定地说:   “我要去看看他。”   赵叔和赵婶儿赶紧按住她,“医生说让你休息,还不能出门。”   同学们也劝,“我们就去顾铁山家,替你去看他——你生病了,还是要注意身体。”   赵新月哪里肯听,推开大家起身下地,“不,我跟你们一起去!”   鲁盼儿见状,便对新月的父母小声说:   “拦是拦不住的,让她去吧。   叔和婶放心,我们一起去顾铁山家,再把赵新月送回来。”   赵叔和赵婶儿便叹了一声,“去吧。”   赵新月到了顾家,看到桌上摆着顾铁山穿着军装的大照片忍不住又放声大哭,大家听了心酸不已,都跟着掉了眼泪。   大家怎么劝也劝不住,顾铁山的父亲也就猜到了赵新月与儿子的关系,蹒跚地走过来拍拍她,“姑娘,别哭了,忘了他吧。”   “我不会忘记他,永远也不会!”   赵新月收住了哭声,可眼泪还是一滴滴地落在顾铁山的照片上。   武装部的工作人员就向大家讲起了顾铁山的英勇事迹,“……   就这样,他作战勇猛,指挥有方,被接连提拔,牺牲前已经成为副团长……   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就是他主动要求带队,完成任务回来的路上不幸中弹落下了山崖……”   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忽然一个小战士跑了进来,“部队打来电话,顾铁山没有牺牲,他活着回来了!”   赵新月猛地拉住小战士,“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应该在医院吧,听说他受了很重的伤,只靠两只胳膊爬了回来。”   不管多重的伤,可人毕竟还活着,大家早把先前的悲伤扔到一旁,高兴地欢呼起来。   没多久,大家就见到了顾铁山,因为伤情复杂,部队将他转到北京的医院继续治疗。   “瞧你这个乌龙闹的,害得大家都流了好多眼泪。”   钱进欢快地说:   “你得赔我们。”   杨瑾也把钱还给他,“这个忙我可不帮了。”   鲁盼儿和蔡颖推着赵新月,“你别往后躲了——把在我们面前说的话当着顾铁山的面说出来吧。”   赵新月红着脸不肯上前,“我没什么要说的。”   “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顾铁山傻傻地笑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原谅我的。”   “谁原谅你了?”   赵新月不肯承认。   “顾铁山回来多幸运呀,你就别再嘴硬了。”   大家都笑,“再说我们都听到了,你再不承认我们替你说。”   “错的是我,我当着大家的面向你鞠躬道歉。”   顾铁山说着就要起来,不想双腿却用不上劲儿,差一点摔倒。   赵新月赶紧扶住他,“你受了伤,不许再动了!”   说起自己的伤,顾铁山很疑惑,“那颗子弹把军用水壶打漏了,其实我身上的伤都是回来的路上划破的,根本就没有弹孔,可双腿不知怎么就是用不上劲儿?”   “所以部队才把你转到北京,北京的医院水平在全国最高,一定能治好,你就不用担心了。”   赵新月肯定地说,看他嘴唇有些干,就拿起床头的杯子喂水,“你的手伤势很重,要做什么就叫我来。”   顾铁山真正受伤的是双手和双臂,被一层层白纱布包了起来,简直像两根木棒,触目惊心,果然没法儿照顾自己。   喝了赵新月喂的水,顾铁山喜笑颜开,又问:   “你原谅我了?”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先喝水吧。”   赵新月瞪起眼睛,可嘴角却还翘着,很显然口不应心。   大家就都笑了,又询问顾铁山死里逃生的经过。   “我从山崖上年掉下去,以为自己一定会摔死了,”顾铁山笑着说:   “结果却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当时我就想,真是天不绝我呀!   我在红旗九队插队时早学会了游泳!”   “不过山崖下的那条河水水流特别湍急,我一下子就被冲出去很远,过了好久才到了一处水流平缓的地方,我就开始往岸边游,这时才发现腿用不上劲儿,只能用胳膊划水上岸……”   “上了岸我才知道自己竟然走不了路,我就认定了方向往回爬。   要不是几次遇到悬崖只能退回去重新找新路,我早就爬回来了。”   “回到部队,听说战友们说已经给我开过追悼会,还把我的遗书邮出去了,把我气得骂了大家一顿!”   虽然顾铁山把事情经过说得又轻松又简单,其实大家都明白,他双腿不能动,只靠双臂爬回来有多艰难,不由得发自肺腑地称赞,“你真是英雄!   我们都为你骄傲!”   “其实我真没什么了不起的。”   顾铁山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说:   “反倒让你们都白担心了一回。”   医院的护士拿着体温计走了进来,“探病时间结束了,只能留下照顾的家属,免得影响病人恢复。”   大家都赶紧起身告辞,赵新月却与顾阿姨商量,“叔叔阿姨年纪大了,这段时间情绪波动太大,一定很累,不如先回家休息,由我留在医院照顾他吧。”   那天赵新月在自己家里哭得那样伤心,顾阿姨自然看出她对铁山情谊很深,当时便十分心疼这个可爱的姑娘,现在更是喜爱不已,马上笑着答应了,“也好,我回家做些好吃的,晚上给你们送来。” 第180章 峰回路转   没两天, 赵新月就笑着过来邀请杨瑾和鲁盼儿, “我和顾铁山下周结婚, 请你们参加。”   “恭喜你们!”   鲁盼儿笑着说,又难免有些奇怪,“这么快?”   “我们的感情早就成熟了, 另外就是为了方便照顾他。”   赵新月笑着说:   “部队首长批准了他的结婚申请,而学校也特别同意了我在校期间结婚。”   “你和铁山的情况特殊, 部队和学校当然会支持, 何况你们年纪都不小了。”   鲁盼儿又关切地问:   “铁山的伤好些了吗?”   “伤口基本差不多了, 手上和胳膊上留下几块伤疤,不影响活动。”   “双腿呢?”   赵新月迟疑了一下,“他受的伤很特殊, 没有一点外伤, 所以野战医院一直不能确诊,才转到北京。   这几天全国最有名的几位专家们为他会诊了,结果是:   他的脊髓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已经不能恢复——不过, 他还不知道,以为很快就会康复。”   鲁盼儿便明白了, “新月……”   “你不用担心我,这一次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赵新月笑了, “还有, 你和杨瑾不许透露出去呀, 铁山要是知道了, 肯定不能同意结婚。”   “你是不是应该再冷静地思考一下?”   鲁盼儿试探着提醒,顾铁山的伤很重,赵新月未必能真正理解。   “如果杨瑾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会怎么样?”   “我会好好照顾他一辈子!”   “对,我也一样。”   将心比心,鲁盼儿握着她的手,“新月,你既然做了决定,我当然支持你。”   “还有,你帮我做一套新衣服吧。”   赵新月打开手里的纸包,“我妈妈出差时在苏州买的贡缎,就是为了给我结婚时做衣服用的……”   “好漂亮的花纹呀!”   朱红色的缎子上用金线织了了无数的花朵,细腻而光泽,鲁盼儿惊叹一声,“这颜色最适合给新娘子做对襟棉袄,正好最近特别流行。”   “我也这么想,配着他穿的绿军装,应该挺好看的。”   赵新月又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她,“我已经想好了,等我们结婚了,我先申请休学,专心照顾他——他这样的身体状况不可能继续留在部队,转业、适应新的工作,还有日常生活也要重新学习适应。   等他的一切都安置好了,我继续回到大学完成学业,毕业后参加工作。   我们也一定像你和杨瑾一样,幸福地生活。”   “你们一定能的。”   “我不能多坐了,他虽然不说,但其实特别愿意我陪护他,”赵新月又笑着说:   “我去通知章丽雯,毕竟是同学,漏下她一个人不好。”   有过如此特别的经历,赵新月显然已经不在意那些往事,鲁盼儿赞同地点了点头,“我陪你过去吧。”   鲁盼儿只进过章丽雯家两次,一次是搬家时,一次是章丽雯生孩子之后过来送了两包红糖,两包奶粉,第三次迈进她家,只觉得屋子里东西更多了,也更乱了。   “你们怎么来了?”   章丽雯抱着孩子坐在床上,身边满是尿布、包被、玩具、零食……   见到她们还是挺高兴的,顺手将一堆东西划走,“快坐吧,我在家里都快闷死了,就盼着能来个人说说话。”   赵新月和鲁盼儿便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先看孩子,“长得很像周华。”   “是啊,大家都说像他,还真可惜了,不如像我好看。”   鲁盼儿向里间瞧了瞧,估计周大娘就在那边,若是听了肯定不高兴,便笑着说:   “新月来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   章丽雯赶紧好奇地问:   “什么好消息?”   “我和顾铁山周末结婚,请你们参加婚礼。”   “你们真要结婚呀!”   章丽雯笑了,“在哪里举办?   我一定带着周华去!”   因为章丽雯还在休产假,顾铁山出事时大家就没有告诉她,此时赵新月大略介绍了一下,当然瞒过了顾铁山的真实伤情,“我们决定就在病房简单办一下婚礼,请的人也不多,除了双方父母,就是同学们。”   “太简陋了吧?”   章丽雯眯着眼睛回忆,“我和周华的婚礼借了学校的礼堂,装饰得特别漂亮,还请了上百人……   要么你们再等等,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总要办得热热闹闹才行。”   “不用了,我们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赵新月起身,“我要回去了,还有些杂事要准备呢。”   “你带着孩子好好休息,我去送送新月。”   鲁盼儿也一同走了。   到了星期天,吃过早饭,鲁盼儿正给儿子和女儿换衣服,就听有人敲门,原来是章丽雯,“我们一起去参加婚礼吧。”   鲁盼儿正在里间换衣服,听了便赶紧穿上外套出来,“走吧。”   “鲁盼儿,你烫发了!”   章丽雯大吃一惊,声音一下子提得很高,“你什么时候烫的?”   明明前两天到自己家的时候还没有呢。   “就是昨天。”   鲁盼儿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头发,这一次不比先前在上海的“烫”发,而是真正用烫发机烫的,柔软的发卷很有弹性,一早她特别用新买的发刷仔细地刷了刷,又黑又亮的头发自然地垂在胸前。   “烫头是要介绍信的,你怎么能有呢?”   “刘南到北京学习舞蹈,在文工团开了介绍信可以烫发,我跟着她一起去的。”   鲁盼儿原本就爱美,给大家做衣服之后更注意自己的打扮,对最流行的烫发早就动了心,有这个机会当然不会浪费。   “其实还是我先认识刘南的,”章丽雯酸溜溜地说:   “她都没带我去烫发。”   刘南几次到北京来找自己,却从没提过要见章丽雯,鲁盼儿便笑着替刘南解释,“她找我也是为了做衣服。”   事实也是这样,直到现在刘南的许多衣服还都由鲁盼儿做呢,或是她自己过来,或是托刘北、小郭、丰收丰美帮忙传送衣料,或者邮寄。   章丽雯还想再酸几句,可再找不到理由,自己原本与刘南关系一般,离开襄平县后更是没了往来,还真没法抱怨,可是她心里还是很不开心。   因为怀孕生孩子,章丽雯一直在家休养,与同学们很少在一起活动,这一次参加赵新月和顾铁山的婚礼,她早想好了要打扮得十分出众,让大家都羡慕的。   可是鲁盼儿烫了发,特别好看,还没出门就把她的心思打破了。   “我也要烫发!”   章丽雯气哼哼地转过头对周华说:   “你一定想办法替我弄到可以烫发的介绍信!”   周华一向很听话,马上就陪着笑说:   “你放心吧,我想想办法,让你也早些烫发。”   “这还差不多。”   章丽雯才露出了笑容,再看鲁盼儿走到了前面,牵着梓恒与抱着梓嫣的杨瑾走到一起,又沉下脸问:   “你是不是也跟你妈一样,整天羡慕杨瑾有儿有女的?”   “我妈没文化,不懂得大道理,我怎么能呢?”   周华义正辞严地说:   “现在实行独生子女政策了,生男生女都一样!”   鲁盼儿加快了脚步,离他们远一些。   到了病房,见屋子里已经用红色的喜字装饰一番,十分喜庆,顾铁山正坐在床上吹气球,吹好了便绑上线系在床头,已经系了五颜六色的一大堆,看到梓恒和梓嫣赶紧分给他们每人几个,“你们拿去玩吧。”   赵新月穿着红色绣金的缎子棉袄,黑色的料子裤,喜气洋洋地拿来喜糖、瓜子、花生,“大家吃呀。”   章丽雯拿了一块糖,先不吃,却仔细地打量着赵新月的衣服,“这是贡缎的吧,我结婚时也做了一件贡缎棉袄,还是请老北京最有名气的师傅做的,今天正好我穿来过来呢。”   说着脱下呢子大衣,“你看,也是朱红色的,比你这件的花纹还要……”   鲁盼儿不客气地打断了她,“赵新月,你今天太美丽了!   红色的衣服配绿军装,正像红花配绿叶!”   “新娘子嘛,当然是最美丽的!”   徐菲和蔡颖也笑着说:   “就是新郎,也是最英俊的呢!”   钱进便哄笑着,“顾铁山一直在看赵新月!”   “不错,不错,我也发现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顾铁山被笑得红了脸,却说:   “赵新月本来就是最好看的。”   大家都哈哈笑了。   小小的病房里热闹非凡。   门又打开了,部队首长、学校领导、双方的父母、医院的大夫护士们走了进来,大家围着病床站成了一圈,婚礼开始。   部队首长先介绍了顾铁山的英勇事迹,接着学校的领导也赞扬了赵新月对爱情的忠贞不渝,最后顾铁山和赵新月一同向领导、长辈们、同学朋友们和病房的医生护士们鞠躬感谢,“我们以后一定同心协力,保卫祖国,建设祖国!”   “哗!”   大家一起热烈地鼓掌,感动不已,“这真是一场世界上最动人的婚礼了!”   对于顾铁山和赵新月,章丽雯一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眼下见所有的人都夸赞他们,心里不服,其实婚礼有很多不足的,特别跟自己的比起来。   刚刚她才提了一句便被大家挤到了一旁,此时就说:   “真是可惜了,顾铁山的伤还没彻底好,一直坐在床上,婚礼其实应该再晚些时候举行。”   在场的许多人都知道顾铁山的伤根本不有好了,他也再不能站起来了,一时都沉默下来。   赵新月却笑了,“不可惜,我们觉得很幸福就好!”   “今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顾铁山笑着用双手一撑从病床上下来站在赵新月身边,“我很快就会康复的!”   鲁盼儿惊呆了,顾铁山不是再不能站起来了吗?   很多人也都呆了。   一个大夫猛地冲过来,大声地嚷着,“脊髓休克,居然是脊髓休克!”   “这病例太少见了!”   几位大夫七手八脚地将顾铁山弄到检查室去了。   大家都不懂医学,过了一会听大夫讲解才明白,脊髓休克是能恢复的,先前医生们也曾怀疑顾铁山只是脊髓休克,但他一直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让大家失去了信心。   不想今天峰回路转,他突然间站了起来,医生们喜洋洋地宣布:   “再过几周,他就能与正常人一样行走了!”   ※※※※※※※※※※※※※※※※※※※※感谢Scorpio丶为滟滟的旧文《万里随波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9-07 18:04:52感谢Scorpio丶为滟滟的旧文《万里随波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9-07 18:28:45 第181章 痛哭失声   离开医院, 大家一起等公交车,章丽雯埋怨鲁盼儿, “顾铁山的伤病你们都知情,为什么只瞒着我?”   顾铁山的身体开始恢复,很多事情也就不再是秘密。   当他检查后也就知道赵新月顶着多大的压力结婚的, 回到病房痛哭失声。   大家都陪着落泪了。   章丽雯自然觉出自己表现得太傻,“要是我知道的话, 也不会多嘴了。”   “没什么, 最后的结果很好。”   鲁盼儿一身轻松, “也许,正是因为你的话,顾铁山才能一下子站起来的。”   虽然如此, 但章丽雯还是不高兴, “他们本来是我的同学呢,现在倒是跟你更好了。”   “大家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还分什么谁的同学呢, 都是好朋友。”   蔡颖笑着说。   “就是。”   钱进也说:   “大家相处好就多来往, 处不好就少见面呗。”   这两人一向都是最好说话的,没想到却一齐反对自己,章丽雯一时不知再说什么了。   周华就笑着向大家点点头,“丽雯前段时间怀孕生孩子, 因为身体不好, 在家里休息了一年时间, 很多事儿都不太了解, 还请你们多包涵她。”   大家便不再说什么了。   “公交车来了。”   钱进便叫蔡颖和小豆儿,他们住得近,正要一起回去。   “我们今天休息,不如带着孩子们到王府井转转,也坐这辆车吧。”   杨瑾向鲁盼儿说。   鲁盼儿赶紧点头,“对,正好家里也有些东西要买呢。”   说着向章丽雯和周华道别,“我们先走了。”   上了车,正好有两个座位,便让小豆儿娘俩坐一个,梓恒和梓嫣一起坐一个,大家站在一旁。   蔡颖就向鲁盼儿说:   “你别理章丽雯,她一直不太懂事,赵新月结婚,她竟穿了红缎子棉袄。”   虽然没有什么规定,但却要算约定俗成,参加婚礼时大家都不会穿红色的衣服,尤其是与新娘装相似的衣服,免得压了新人的风头。   可是章丽雯却把自己结婚时的贡缎棉袄穿了去,还要与赵新月比较一番,连蔡颖都看不下去了。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就算了,现在还不懂事就过分了。”   钱进也很不高兴,“她刚刚还对赵新月的妈妈说顾铁山部队不在北京,以后两地分居很不方便,真是很丢人,我为这样的同学脸红。”   鲁盼儿也是这样的感觉,过去章丽雯有些娇气,不太懂事,但并不讨厌,大家或主动或被动地照顾她一些也没什么。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过分,自己已经懒得与她说话。   想来杨瑾也是一样。   其实自家本来没去王府井的打算,他一定是为了躲开章丽雯才带着自己坐了这这辆车。   杨瑾果然这样想的,“我总觉得周华对她没有产生好的影响。”   “表面周华是在维护她,但其实越是这样,章丽雯越不知道自己错了。”   鲁盼儿也有同样的感觉,看过周华在厨房偷着吃肉吃大米饭,她再不相信周华对章丽雯是真心的了。   “她倒是觉得周华特别优秀呢,还在同学面前再三夸耀,就连顾铁山这么年轻就成为副团长,在她眼里也不如周华。”   钱进便摇了摇头,“算了,我们不管他们。   回头我给陈大为写一封信,把这几天的事情告诉他,实在是太精彩了,简直比电影情节还要曲折!”   鲁盼儿就想起顾铁山参军前在红旗九队留下的传说,“过去我还笑话过他,现在看他真是个传奇人物呀!”   “不错,不错,我就写一篇顾铁山传奇,把他在生产队里洗澡丢了衣服差一点没赶上招兵、受了伤大难不死、新婚之时一下子站了起来,这些事儿都写进去,寄给陈大为。”   “你不如直接到报社投稿呢。”   事实上,前几天顾铁山果然上报纸了,不过都是他的光荣事迹,“我这份报导不够正面,报社不会刊登的——专供我们同学们阅读。”   几个人轰地笑了。   只要没有章丽雯,同学们凑一起都是很开心的。   钱进笑够了,便问杨瑾,“今晚你们课题组有活动吗?”   “没有,王晓霞今天休息。”   钱进追求王晓霞已经一年多了,人人尽知,杨瑾也知道他问自己的目的。   “我不回家了,直接去燕京大学图书馆,找她一起看书。”   钱进立即做了决定,见大家都瞧着自己,认真地声明,“虽然王晓霞一直没有同意,但并不是认为我不好,而是她决定等经济独立后才能考虑个人问题,所以我要一直守在她身边,到了她想结婚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当然选的也就是我了。”   “这涉及到经济学的博弈论、边际理论和公共选择理论,你们都不懂的。”   “我们懂不懂都不要紧,重要的是王晓霞能听得懂,也赞成你的观点。”   蔡颖和鲁盼儿都笑。   “王晓霞一定能赞成我的观点的!”   钱进信心满满,与杨瑾又谈起了经济学。   售票员走过来卖票,杨瑾就与妻子商量,“我们去王府井吗?”   原本是借口,但是鲁盼儿想了想,“去逛逛也好,难得今天没什么事。”   杨瑾便买了到王府井的票。   公交车慢慢地晃着,蔡颖与鲁盼儿一面看着孩子们一面也闲聊起来,“下周一起去火车站取粮食?”   “我也正想约你呢。”   秋天过后,吴九爷又给她们邮来了粮食。   蔡颖眉眼弯弯地笑着,“当时小豆的户口不能落在北京,我心里还特别焦急。   不想现在分了田,每年我们娘俩儿都不必买粮了,不但不用花钱,还能剩不少粮票呢。”   鲁盼儿的情况也差不多,“要是没有老家田里的粮食,我和孩子们在北京住的经济压力就大多了。”   “小春婶儿写信说除了粮食,还给我们邮了瓜子、花生和干菜。”   蔡颖又与她商量,“又到织毛活儿的时候了,我想着有了钱,过年给九爷他们邮点东西。”   去年鲁盼儿就邮了几件衣服,知道蔡颖手头紧便没有告诉她,此时就笑,“那好,我们一起邮。”   “买什么好呢?”   “买布就好,北京的确良、绦纶等化工产品种类多,花样好看,还不用布票,九爷家做衣服正合适。”   “你这个主意好……”   说着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王府井,杨瑾和鲁盼儿带着两个孩子下了车,一家四口逛街,又在外面吃了一顿饭才回家。   才进院门,便有邻居告诉鲁盼儿,“丁老师找你呢,过来好几次了,很着急的样子。”   鲁盼儿便赶紧将孩子交给杨瑾,“我到丁老师家看看。”   前后院住着,几步就过去了,丁老师听了敲门声迎了出来,笑着让,“快进来——不好意思,家里乱。”   屋子里果然有些乱,不过这种乱与章丽雯家不一样,没有多少杂物,只是太多的书占居了太多的地方。   乍一看毫无章法,但其实正为了方便随时阅读,鲁盼儿便笑了,“我爱人的书房也差不多,最初所有的书都在书架上摆得整整齐齐,但没多久就变了,东一堆西一堆的,我若是收了,他还找不到正用的材料呢。”   “还是你能理解我们。”   丁老师笑着给鲁盼儿倒一杯茶水,“是这样,我和韩老师的论文发表后,有一个国际会议请我们去做报告,学校已经批准了——既然出国,总要注意形象,学校领导让我们出国前准备几件新衣服,我就想到了找你帮忙。”   平时有顾客上门,鲁盼儿都会热情地为他们出谋划策,选什么样的衣料,做什么式样的衣服,尽力让大家满意。   但是,韩老师和丁老师是要出国呀,而且还是国际会议,她突然没了自信,“听说有前门有专门为出国人员做西装的铺子,丁老师不如去那里。”   韩老师从里间走了出来,“我不想穿西装,不习惯。”   “我也一样,穿着西装怎么都别扭。”   丁老师也说:   “我们都觉得,不是穿西装形象就好,还是舒服得体为上。”   鲁盼儿与出国的人接触不多,但听说他们在出国前都赶制了西装,早以为定例,眼下细想倒觉得韩老师和丁老师说没错,“现在中国人穿西装的也不少了,但穿着好看的倒不多,总觉得哪里不对。   与其大家千篇一律地穿着一样的衣服,还不如穿上我们自己的衣服呢。”   “对,就是这样。   所以我们一起想起你来,不但会做衣服,还能把一家人都打扮得大方得体。”   鲁盼儿想想有了主意,“韩老师穿中山装就很好,自己舒服,做报告的时候也够正式。”   韩老师点点头,“那好,我就穿中山装。”   “至于丁老师嘛,旗袍怎么样?”   “旗袍?”   丁老师有点担心,“适合学术交流吗?”   “其实旗袍最初是女子为了追求与男子平等的权利而抛弃两截衣,改穿男子长袍而来的,很有清教徒的风格,后来才慢慢演化——我想丁老师穿的旗袍,要以优雅知性沉稳为主。”   “其实我小时候穿过旗袍的,竟不知道这些。”   丁老师就笑了。   “我也是在书上看到的……”   鲁盼儿既然做裁缝,就特别关注服装之类的书籍,不知不觉就了解了许多相关的知识。   “无怪总觉得你与别人不一样,有这样的知识底蕴,才能做出真正的好衣服。”   丁老师又说:   “我都听你的。” 第182章 刮目相看   鲁盼儿为丁老师选了一块深红与黑色花纹的提花缎做旗袍, 加上黑色的盘扣、黑色的滚边, 很低调。   可是这件衣服配上丁老师白皙的皮肤, 岁月沉淀的味道和满身的书卷气,让人一见便不能忘记。   当然,除了参加会议的正装, 鲁盼儿还帮他们参谋着买下两件呢子大衣,找蔡颖织了两件毛衫, 又做了几件日常衣服。   “太好了, ”丁老师接过一摞衣服, “谢谢你,小鲁!   真是帮我们大忙了,还为我们节约了许多时间和精力。”   就连韩老师也说:   “要是没有你, 我们根本不能这么快就准备好这一切。”   “从我的角度看, 你们也是最好的顾客,肯相信我,放心让我决定衣服的一切。”   鲁盼儿也觉得很愉快, “这是剩下的钱。”   “我们的事情这么麻烦, 你只收手工费太吃亏了。”   丁老师摆手,“因为你的帮忙, 我们的出国置装费才能剩下,你就留着吧。”   “那可不行, 我做衣服都是明码标价的。”   鲁盼儿一定把钱放下, “你们就要出国了, 一定有许多事要做, 我就不多打扰了。”   她笑着走了,丁老师和韩老师穿着自己帮忙准备的衣服出国,她又开心又满足。   韩老师和丁老师从国外开会回来,特别给鲁盼儿捎来两块电子表,“给孩子们戴着玩儿吧。”   两块表的表壳和表带都是塑料的,一个绿色一个粉色,特别漂亮,表盘正中间是一块银灰色的玻璃屏,上面用阿拉伯数字显示时间,鲁盼儿赶紧摆手,“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小孩子浪费了。”   “这些年国外科技发展很快,电子表是很常见很便宜的东西,”丁老师笑着说:   “其实应该买更好一些的礼物,可是我们把获得的奖金都买设备用了,剩下的只够买些小东西。”   “买设备?”   “我们学化学的,实验设备很重要,而我们国家在这方面落后太多了。   所以我们就用奖金给学校买了一套实验设备。”   要是把奖金换成外汇券,一定会很多很多,足够在友谊商店买彩电、冰箱、洗衣机、音箱这些大件了。   可他们家什么东西也没添,鲁盼儿感慨之余,更佩服他们了。   韩老师和丁老师又给她带来几位顾客,他们的许多同事也一样,过去很少关注穿着打扮,但随着改革开放,与外界的接触多了,对于衣着的要求也高了,而鲁盼儿做的衣服又特别适合。   从剪刀胡同搬家失落的顾客就这样补了上来,而且比先前还要多,恰好赶上年前做衣服的旺季,鲁盼儿十分繁忙。   不过,丰美放假来了要帮她打下手时,她坚决拒绝了,“只差半年就高考了,你和丰收要抓紧时间复习,争取考上理想的大学。”   杨瑾也告诉他们,“现在学校、家长都非常重视学生的学业,你们成绩虽然一向不错,但想考上顶尖的大学还是要继续努力,这个假期很关键,你们什么也别管,就在家里认真复习。”   跃进也笑着说:   “家务我都包了。”   就连过来看书的韩冬也赶紧表态,“我可以辅导功课、带梓恒和梓嫣,做家务,以实际行动支持鲁丰收和鲁丰美同学加入我们学校。”   丰收丰美都是懂事的孩子,果然沉下心认真学习,累的时候跟着哥哥打一套军体拳,再陪着梓恒和梓嫣玩一会儿,连院门都很少出。   这天,赵新月过来了,笑盈盈地说:   “以前都在你家聚会吃饭,今年改到我家吧,就定在这周日,到时候你们一家都过去,再带着梓恒、梓嫣和跃进、丰收、丰美,人多热闹!”   顾铁山的伤痊愈后,部队将他调回北京,又分配了住房,如今他和赵新月在部队大院里安了家。   鲁盼儿点头笑了,“既然已经定好了,我们都听你的吩咐。”   赵新月新婚不久,还是第一次张罗这么多人吃饭,便又向鲁盼儿请教,只恐招待不好同学们。   鲁盼儿早有经验,一一告诉了她,又笑着说:   “不必担心,我们过去都会帮忙的,何况男生们从来都主动上灶。”   聊了半晌,赵新月站起身,“钱进、陈大为、蔡颖还有徐菲几个都通知过了,只差章丽雯了,我就过去说一声。”   上一次鲁盼儿主动陪着赵新月去章丽雯家,是担心她尴尬。   但也是从那次起,鲁盼儿认识到赵新月果然已经不再把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了,对章丽雯平淡而客气,举止非常得体。   “也好,我就不陪你过去了。”   鲁盼儿一笑,自己倒是宁愿与章丽雯少些来往。   赵新月看了出来,“铁山不想请她,可是我想毕竟都是同学,只漏下她一个人倒显得小气。   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事情不算什么,她其实并没有坏心,就是被惯坏了。”   “你真是成熟了。”   “我上了大学,又已经结婚,再不能像不懂事的女孩了。”   赵新月含笑摆了摆手,“周末见。”   鲁盼儿送走赵新月,才重新坐在缝纫机前,章丽雯推门走了进来,“能不能早点儿把我的新衣服做出来,我周日想穿呢。”   “活太多了,只能按顺序做,”鲁盼儿看看本子,“你的衣服要周二才能做好。”   “我原本想着过了年再回去上班,所以不着急穿新衣服,可是周日我们同学聚会,我总得打扮得漂亮些呀。”   “真赶不及了。”   鲁盼儿摇摇头,她并非故意推脱,而是活儿实在太多,而周末同学聚会又要占用大半天的时间,从今晚起自己就要赶着多做些呢。   “你把别人的往后推一推,不就有时间了?”   “那怎么行?   都是约好的。”   章丽雯没办法了,撇了撇嘴说:   “你没注意吧?   赵新月浑身上下都是新衣服,还住进了部队大院儿——顾铁山升团长了,部队的工资又高,以后我们都比不了她了。”   “都是朋友,有什么可比的?”   鲁盼儿低头扎衣服。   “难道你不想成为北京户口?   不想找到正式的工作?”   章丽雯还想再举几个例子,可是却举不出来了,鲁盼儿除了没有北京户口,没有正式工作,别的还都不错,但只这两样,自己就永远胜过她。   “我当然想把户口落在北京,但那只是为了我们一家人生活更方便,不是跟别人比。   至于正式工作,倒是没什么,做衣服挺好的。”   挣的钱还多呢。   “你就是不肯承认吧。”   鲁盼儿笑笑,章丽雯既然不信,自己也没有办法。   这次聚会,鲁盼儿和杨瑾早早就出了门,而且骑了自行车,他们不想与章丽雯和周华同行。   赵新月见了二人便埋怨,“你怎么没有把孩子们带来呢?   还有跃进和丰收丰美,我可是都邀请了的。”   自家人太多,何况今天又是同学聚会,鲁盼儿一笑,将带来了一兜桔子放在桌上,“走的时候两个孩子还睡着呢,就没叫他们起来,跃进几个就留下带孩子了——有什么活儿,我们先准备出来。”   虽然男生们会主动上灶,但菜还是要事先预备好。   不料厨房里早整整齐齐地摆好了一溜儿盆碗,鸡鸭鱼肉收拾得干干净净,蔬菜切得长短大小一模一样,在盘子上排成队,鲁盼儿和杨瑾一同笑了,“这一定是顾铁山准备的!”   “是他做的,”赵新月笑了,“在七队插队的时候,我就宁肯参加劳动也不爱做饭,考上大学更是不进厨房了,原以为结婚总要学着做,结果我上学离家远,他就包下了所有的家务。”   杨瑾不由感慨,“真是没想到顾铁山这样能干——我也要向他学习了呢。”   又笑问:   “铁山呢?”   “他去参加早操了。”   赵新月笑着说:   “部队特别重视他们这些有些实战经验的干部,而他亲历了战争,也意识到如何在训练中提高部队作战能力,每天都会亲自带队训练,”正说着话,顾铁山回来了,看看他们,便猜了出来,“你们一定以为我和新月不会做饭特别来帮忙的吧?”   “告诉你们吧,我在部队可是到炊事班帮过厨的,做饭做菜难不住我!”   顾铁山说着一挽袖子,“今天谁也不用,我一个人做菜,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你自己做?”   钱进、蔡颖两人一同到了,听了顾铁山的豪言壮语并不大相信。   这一次鲁盼儿站在顾铁山一边,“你们去厨房看一看就知道了。”   钱进和蔡颖经常下厨,可见了顾铁山的准备,个个咋舌,“啧,啧,真是士别三日需刮目相看啊!”   徐菲、陈大为也陆续来了,章丽雯最后到,进了门说:   “部队大院的房子太整齐了,一排排的完全一样,要不是看门牌,怎么也找不到你们家。”   大家也同样的感觉,“每家一样的红砖房,一样的大门,一样的园子,一样的仓房,一样的压水井,幸亏院门上挂着门牌号。   不过部队的房子可真好,又宽敞又明亮,家里还有电话——你们住着一定很舒服吧?”   赵新月笑笑,“还不错了,北京很少有这么大的房子了。”   章丽雯又评论,“家里的电话其实没什么用,谁家有那么多的急事?   还有这房子虽然很大,又有院子,可毕竟是平房,比不了楼房住着舒服——我们家今年就能分上新楼房了。”   “能分到新楼房可是好消息,恭喜你们。”   赵新月平和地笑着,递过来两瓶汽水,“大家坐吧。” 第183章 偶露峥嵘   中午时分, 顾铁山把同学们都赶到屋里, 自己做了一桌子的菜。   味道嘛, 还真不错!   他又拿出两坛子酒,“本来准备茅台了,可新月不让我喝——这是南方的加饭酒, 像甜水一样,为了照顾你们女生才买的。”   不容分说给大家都倒上了。   加饭酒果然鲜甜甘美, 大家边吃边喝边聊,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顾铁山开了门把客人让进来, “还真巧——你今天过来了。”   又向大家笑着介绍,“红旗九队的陈建军和他的爱人,都认识吧。”   鲁盼儿还真没想到, 自己会在顾铁山家里再见到陈建军和万红英, 冷笑一声,“岂止认识,我们还是一个生产队的呢。”   钱进、陈大为和赵新月虽然是七队的, 但当年万红英第一次去陈家时闹得太难堪, 整个公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都神情怪异地说:   “自然是听过的。”   倒是顾铁山下乡没多久便参军了, 反而不清楚陈建军与万红英之间的纠葛,他又一向看不出别人的脸色, 依旧笑着告诉大家, “我和建军风一年参军, 只是分到了两个部队, 没想到这次我调回北京,倒在一个军分区了。”   说着就去厨房拿碗筷,“既然赶上了,就一起吃点儿饭。”   陈建军将手里的黑提包放在地上,赶紧拦住,“我们是吃过午饭来的,就不吃了。”   万红英也陪着笑说:   “打扰你们了。”   大家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一点,都笑着说:   “只顾着说话,一顿饭竟吃了两个多小时,也应该撤了。”   说着七手八脚地收拾了饭桌。   赵新月与鲁盼儿在厨房洗碗,“前几天铁山说遇到老乡了,原来是他。”   又问:   “陈建军家里不是不同意他和万家的姑娘结婚吗?   怎么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当年红旗公社的知青,就没有不知道万家的,也没有人不讨厌万书记的,是以大家多半同情陈婶儿。   “陈婶儿最后让了步,给他们办了婚礼,不过他们结婚后不再给陈家邮钱,也很少回去。   我离开红旗九队的时候,听说万红英怀孕了,陈婶儿张罗着多养了十只鸡给她坐月子吃。”   “父母都是扭不过儿女的。”   赵新月深有同感,“我要嫁顾铁山时,我父母坚决反对,可是最后还是答应了。”   当初顾铁山的情况,就是自己都为赵新月担心的,不过,“当初谁能想到顾铁山完全恢复了呢。”   过去的伤心,现在想起来就是甜蜜的,赵新月就笑了,“大家都说我命好。”   “这可不是命好,而是你信念坚定。”   两人说笑着洗了碗进了屋子,就听陈建军正笑着说:   “所以呀,我们俩儿就想请顾团长照顾一下,让红英提前随军到北京工作。”   顾铁山摇摇头,“家属随军是有严格规定的,必须是副营职以上,你们还不符合条件,不能照顾。”   万红英也恳求,“我一个人在老家工作,还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又没有婆婆帮忙——”突然见鲁盼儿进来便停住了,“总之实在太难了,顾团长,您就通融一下吧。”   “是很难,”顾铁山很同情,“不过,你们的情况在部队干部中很常见,比你们还要困难的更多,没法全部照顾,只能按规章制度办——建军在部队时间长,应该很了解。”   陈建军只得点了点头,“我也知道大家都有困难,就是想着我们毕竟从一个生产队出来的,请顾团长特别关照关照。”   “对呀,顾团长是战斗英雄,全军分区最年轻的团长,只要说句话,谁也不敢反驳。”   万红英满怀希望地看向顾铁山。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部队最重要的就是纪律,我也要严格遵守,不能乱说话。”   顾铁山拍拍建军的肩膀,“现在全军都在搞练兵,提高战斗力,你本来就是很有能力的人,只要努力,提拔的机会很多,到了副营,只要申请,就能理所当然地为家属办理随军了。”   “他现在才是副连长,到副营还要多少年呀!”   万红英叹了一口气,抹了抹眼睛,哗哗地流下了眼泪,“我不是想为难顾团长,可是实在没办法了:   孩子小,我工作又忙,老家离北京一千多里,他一年只有二十天探亲假……”   “别哭,别哭,”顾铁山一直在部队,很少与女人打交道,见万红英哭了马上手足无措,在身上摸了摸什么也没找到,赶紧转向赵新月,“手绢呢?   赶紧帮建军的家属擦擦眼泪。”   鲁盼儿根本不信万红英的话,陈婶儿没文化,可对儿女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听到万红英怀孕了就做好伺候月子的打算,尤其是宋春妮一直没生孩子,老太太早巴望着带孙子了。   她忍不住过去问:   “我可是与你婆婆一个生产队的,对你家的情况很了解。   你的话恐怕没有一句是真的,敢不敢让顾团长找单位核实一下情况?”   因为是军属,万红英在单位受到很多照顾,分了房子,将母亲接来帮忙带孩子,根本没多艰难,但她当然不能承认,“我们家的事你哪知道?”   “可是我除了了解陈婶儿,还了解你,”鲁盼儿不客气地说:   “你一直在争取本来不属于你的机会——当年你抢了红旗公社唯一的名额上了大学,毕业后转成城市户口,分配在襄平县工作,条件已经比一直留在农村的好多了。   现在你又要求照顾,部队家属院的房子是有限的,如果照顾你了,是不是就会有一个符合条件的军人家属就不能随军了?”   抢了上大学名额的事万红英早忘了,现在重新提起来下意识就要反驳,“才不是……”   可转念一想在座的都知道当年的事儿,便又抹了一把眼泪抽泣着说:   “我知道你一直因为鲁跃进没能上大学记恨我,可现在鲁跃进已经考上了空军的大学,比我这个工农兵大学生强多了,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陈大为性子最耿直,马上反问:   “这么说你抢别人的名额还是正确的了?”   陈建军便替妻子解释,“上大学的名额,也没规定就是谁的,红英也是高中毕业,公社推荐她上大学也是应该的。”   “保送上大学的事,你可能不清楚。”   钱进、赵新月和蔡颖等人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万红英是抢了鲁跃进的名额,全公社没有人不知道的。”   先前家里人说过,陈建军总是不信,此时才知道万红英的确犯了众怒,偏偏今天在顾团长家遇到红旗公社的知青,一时无言以对。   鲁盼儿就向万红英道:   “跃进现在是很好,可那与你没有一点关系,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   赵新月作为团长的爱人,觉得有义务帮着顾铁山给陈副连长家属做思想工作,又劝道:   “铁山能成为全军分区最年轻的团长,也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们这些人能在北京重聚也是大家努力的结果,你和陈副连长都年轻,只要努力上进,用不了几年一定能随军。”   万红英就是不想再等几年了,她捂着你呜呜地哭着,“我命真不好,上了大学还是工农兵学员,单位根本不重视;嫁了人又是当兵的,整年在部队,跟寡妇差不多……”   陈建军看到万红英说着说着身子一软便向下滑去,心中开始后悔,就不该听万红英的话来找顾铁山。   不知为什么,自己一次又一次被她哄骗着做错事。   老家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媳妇是个泼妇,如今又要在部队的领导面前闹,真是丢脸极了!   何况鲁盼儿还在场。   当年,自己写信坚决地回绝了鲁家的亲事,执意娶了万红英,现在看就是一场笑话。   于是陈建军赶紧抓住万红英的手用力一拉,“别哭了,我们先回招待所吧!”   万红英原本是来走后门的,并没有想过在这里闹上一场,但是她遇到了鲁盼儿。   这么多年了,自己一次又一次以为会超过她,但最后的结果还是她永远过得比自己好。   看着鲁盼儿一家与丈夫的领导交好,谈笑风生,而自己却是跟着陈建军过来送礼求情的。   她揭开了当年的旧事,让自己丢了脸,更可恨的是所有的人都听她的,都站在她一边。   万红英心里的不平猛地爆发了,她再控制不住自己,只想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坐在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我不过就是想随军而已,你们为什么非要为难我呢!”   万红英长得本来就不好看,坐在地上哭闹的样子更是丑极了,陈建军满心嫌弃,自己怎么那样蠢,不惜与家里闹翻了娶了这么一个泼妇!   他手上加了点儿劲,将万红英从地上拖了起来,“我们走吧。”   万红英被拉着到了门口,所有的恨又落在他的身上,“陈建军,你个废物,一起参军,人家都当团长了,带着媳妇住家属院,你还是个小小的副连长,把媳妇孩子扔在老家什么也不管!”   “你闭嘴吧!”   “你除了让我闭嘴还会干什么!”   陈建军很想打万红英一巴掌,但是他还没扬起手便又握成拳放下了。   打了万红英,结果不是他能受得了的,于是他将牙咬得紧紧地,拖着万红英离开了。   屋子里猛地静了下来。   章丽雯努着嘴指向屋角的黑提包,“他们还带来礼物了呢。”   黑色的提包,装得鼓鼓的,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什么,赵新月疑惑地问:   “你怎么知道是礼物?”   大家也不解,陈建军和万红英进门后根本没提过礼物什么的,提包应该是他们忘在这里的。   章丽雯了然一笑,“当然是礼物了,谁送礼会说呢,都是直接放在屋角,而且这样的提包专门就是送礼用的。   我一看就知道,总有人给我爸爸送……”   “咳!”   周华咳嗽一声,“丽雯,爸爸可是从来都不收礼物的。”   “都是同学,怕什么,收点礼不算什么。”   章丽雯不以为然,“我来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别动!”   顾铁山喝住她。   章丽雯吓得哆嗦了一下,放在提包上的手停在了,长长吸了一口气站起来生气地说:   “不让看就不看呗,你吓了我一跳!”   其实顾铁山的声音并不高,可却特别威严,鲁盼儿听了心里也是一惊,也更认识到顾铁山平时很随和,甚至很有趣,但他其实早是身经百战的军官,偶露峥嵘,还很可怕的。   倒是赵新月没怎么样,还笑笑安慰章丽雯,“别人的东西,我们可不能要,也不能动。   铁山脾气不好,你不要跟他生气。”   顾铁山已经转身去打电话了,转眼间一个警卫员跑了进来,举手敬礼,“报告首长!”   “把这个包送到部队招待所,交给陈建军副连长!”   “是,首长!”   警卫员提着包走了。 第184章 恍然大悟   陈建军走了, 他的提包也被送走了, 可是屋子里的气氛再没有刚刚热烈了。   章丽雯讪讪的, 就向周华说:   “我们先走吧,我一直惦记着晓琳,就怕你妈不能好好照顾她。”   “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周华笑着说, 又客气地与大家道了别,“谢谢顾团长和新月的招待。”   看着两人走了, 顾铁军挠了挠头, “我并不是故意吼章丽雯的, 就是很生气——不只生她的气,还生陈建军的气,居然想送礼办提前随军, 完全不把部队的规章制度放在眼里!   好好的聚会弄成这样, 都怪我。”   “要是找原因,其实还在我身上,我第一个反驳万红英的。”   鲁盼儿说。   她也不愿意吵起来, 但听着万红英撒谎, 忍也忍不了。   “你们难道觉得自己做错了?”   杨瑾笑着说:   “如果没错,就没什么可自责的。”   “还是你说的有道理。”   顾铁山也笑了。   陈大为就说:   “这几天我一直在看《红楼梦》, 黛玉就是喜散不喜聚的,因为聚了总还要散, 不如就散了——我们酒也喝了, 饭也吃了, 也该散了。”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艺?”   “我原来就有文艺细胞,只是你们没有慧眼发现而已。”   “不对,不对。”   钱进摇头不信,“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钱进说的对呀!”   大家都被提醒了,“陈大为,你赶紧交待。”   顾铁山又挽起了袖子,“坦白从宽,拒绝从严!”   “好了,我交待,我交待,”陈大为在大家的“严刑逼供”下只得承认了,“是同学,南方人,特别喜欢《红楼梦》能背下里面所有的诗词,我也赶紧买了一本《红楼梦》天天背诵……”   钱进就顺口说:   “王晓霞对《红楼梦》也特别熟……”   “你可真笨,快两年了还没追到手。”   顾铁山得意地说:   “我和赵新月都结婚了!”   钱进受到了严重的伤害,“顾铁山,你太过份了!”   “不如我给你们传授些经验吧。”   赵新月一巴掌拍过去,“去烧水!”   “是,是,我就去烧水泡茶。”   顾铁山答应着,没忘记回头告诉钱进,“看,这就是经验。”   大家就都笑了,不知不觉,又重新坐下说笑起来。   鲁盼儿看了时间,“已经四点多了——刚刚不是说要散了吗?”   “四点多了?”   顾铁山不信,看看手表,“时间过得还真快!   晚饭也在我家吃吧。”   “吃什么晚饭——趁天还没黑,我们赶紧走了。”   “铁山,你的礼物呢?”   赵新月提醒。   “差一点忘记了。”   顾铁山从柜子上捧出一堆子弹壳,“前几天战友送来的纪念品,你们要是喜欢就拿几个玩儿。”   黄澄澄的弹壳很稀奇,又有纪念意义,每人拿了几个,“摆在柜子挺好看的。”   赵新月挑了几个递给鲁盼儿,“带给章丽雯,刚刚忘记了。”   “不用给她带。”   顾铁山收了笑容。   赵新月却笑嘻嘻的,“别那么小气嘛,我都不在意了。”   “现在想想,我过去眼睛就是瞎的,怎么能觉得她挺好呢?   幸亏有上战场的机会,我才真正明白——我媳妇学习又好,长得又好,心地又善良……”   赵新月赶紧打断他,“快别说了!   同学们都在呢。”   “我就是要告诉同学们!”   大家都笑,“不用你告诉,我们早就知道。”   说着纷纷告别了。   鲁盼儿到家时天已经黑了,跃进已经做好了晚饭,见了他们就说:   “丽雯姐和周华已经回来了,我就想姐和姐夫也快了,没想到又等了这么久,菜都快凉了。”   赶紧摆了碗筷。   “聊得开心,回来就晚了——要是家里也有电话就好了,可以告诉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鲁盼儿笑着说:   “顾铁山家有一台电话,真是方便呢。”   “要是家里有电话,我们也可以到电话局给姐打电话了呢。”   丰美和丰收都说。   “电话是为了保障重要联络的,我们部队除了办公地点,也只有首长家才能安装。”   跃进笑着说:   “家里哪有什么重要的事?”   “不过随便说说罢了。”   鲁盼儿拨了半碗饭,“在顾铁军家喝了酒,又玩了一天,倒不怎么饿。”   吃了饭,鲁盼儿便陪梓恒和梓嫣儿玩,今天孩子没醒自己便出去了,天黑了才回来,特别想念呢。   直到孩子们玩累了睡下,她才打开缝纫机,刚扎了一个袖子章丽雯就闯进来了,“快来帮我看看晓琳,我觉得她好像有病了。”   孩子生病可不小事儿,鲁盼儿放下衣服急忙过去,“怎么?   是发烧了吗?”   “我回来时就觉得晓琳脸比平时红,可婆婆说没事儿,”章丽雯慌慌张张的,“这一会儿我觉得她的脸更红了,身上也很热,又一直在哭。”   鲁盼儿过去一看,晓琳烧得小脸通红,有气无力地哭着,再用手一摸,“可不是发烧了,温度还挺高——体温计呢?”   章丽雯茫然地摇头,“没有。”   家里有小孩子,早应该准备一个体温计的,鲁盼儿便说:   “我回家取。”   转身回来就听章丽雯正气鼓鼓地向周大娘嚷着,“我就说晓琳病了,你偏说小孩儿身上就是比大人热,不用管,你是想害死她呀!”   周大娘站在一旁小声嘀咕,声音勉强能听到,“谁知道你家的孩子怎么就这样金贵,小华从小可没生过病……”   “我家的孩子,她不姓周吗?”   “小丫头片子,姓周有什么用,早晚要嫁出去。”   “你说什么!”   章丽雯气得要疯了,“周华,你听你妈怎么说的!   重男轻女!   封建思想!”   鲁盼儿量了体温,“四十度零二!”   回头章丽雯正狠狠地瞪着婆婆,周大娘低着头,神情间却也十分不服气,而周华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像个木头人,忍不住生气地说:   “你们还吵!   赶紧送晓琳去医院吧。”   章丽雯如梦初醒,“对,赶紧送医院!”   又推周华,“快收拾东西呀!”   周华显然从来不管家务,在床上一堆东西中胡乱翻着,半晌什么也没找到,周大娘推开他,“你哪里知道,还是我来。”   鲁盼儿见章丽雯慌手慌脚,周大娘慢腾腾,只能上去帮忙,“奶瓶、尿布、小被、毛巾——别忘了再带点奶粉!”   总算收好东西,再将晓琳用被子包好,可出门又出了新问题,原来章丽雯嫌婆婆照顾不好晓琳才病了,一定要自己抱,可抱了孩子就不能骑车,周华带了她又不能带周大娘,而周大娘不会骑车。   可若让周大娘留在家里,只他们带孩子,两人又怕到医院缺人手。   偏偏这么晚早没有公交车了。   虽然北京有出租车,可找起来更耽误时间。   鲁盼儿也无奈,“让杨瑾送你们去吧。”   转身回家找人。   跃进最是热心肠,听说送孩子去医院赶紧戴上军帽穿上大衣,“姐夫正写文章呢,还是我去吧。”   急忙推了自行车载着周大娘跟着周华和章丽雯身后走了,一个多小时后回来说:   “医生说晓琳得了肺炎,安排住院了。”   鲁盼儿就叹了一声气,“孩子才是最可怜的。”   跃进在家时间最少,并不知道周家的乱事,便说:   “晓琳身体太弱了,不像我们家人,个个健康,很少生病。”   杨瑾和鲁盼儿便都笑着说:   “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倒是夫妻俩又议论了几句,“章叔叔和章丽雯挑中了周华,将来总有后悔的时候。”   “现在他们也未必不后悔,只是不好说出来。”   鲁盼儿摇摇头,突然又笑了,“我的眼光还不错呢。”   “我更胜一筹。”   谁的眼光好就说明对方人好,鲁盼儿继续争,“还是我的眼光好,你当时成分不好,不能上大学,不能参军,可我还是嫁了你。   结果现在你已经是燕京大学的学生了。”   “我的更好,别人嫌你是沉重的负担,结果你特别能挣钱,弟弟妹妹都争气,还生了两个最可爱的孩子……”   两人争了一会儿笑着答成了一致,“应该是我们俩眼光都好,所以才能选中对方。”   晓琳在医院住了一周才病愈回家,章丽雯抱着女儿过来,“多亏你提醒我去医院,医生说晓琳病得很重,要是再耽误下去,恐怕就危险了。”   鲁盼儿看看晓琳,“孩子瘦多了,慢慢调养吧。”   “是呀,我决定不上班了,继续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章丽雯怜爱地看着女儿,“我爸说了,让我好好带晓琳,工资一样发,谅别人不敢说什么。”   不干活儿白拿钱,肯定是不对的。   但是鲁盼儿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章丽雯的想法,便应了一声继续做衣服。   “我要是有你这么能干就好了,”章丽雯叹了一声气,难得赞扬别人一次,“如果不是要用周华他妈帮忙,我早把她赶回家去了!”   这对婆媳一向矛盾重重,可还不得不住在一起,章丽雯需要周大娘帮忙做饭,照顾孩子,而周大娘也愿意跟着儿子一起住。   真是打不开的结。   “毕竟是婆媳,尽量好好相处吧。”   鲁盼儿只能劝了。   “不是我不想好好相处,是他妈太坏了!   你还不知道呢,她表面对你们挺热情的,其实特别恨你家,经常背后说你和杨瑾的坏话……”   章丽雯觉得自己站在鲁盼儿一边,才把在家里听的话说出来,但鲁盼儿根本不想听,就像她也不想听周大娘的话一样,便专心做衣服,把她的唠叨当成耳边风。 第185章 归心似箭   到了二月底, 丰收丰美准备返校, 鲁盼儿免不了嘱咐半晌, 又告诉双胞胎,“六月里我回襄平帮你们报志愿,陪你们考大学。”   “姐, 不用了,我们自己能行的。”   “这样重大的事, 姐一定陪着你们。”   鲁盼儿早想好了, “我正好也想回老家看看呢。”   杨瑾和跃进因为上学不能回去, 便提前鼓励弟弟妹妹,“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们就在北京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光阴如梭, 很快就到了六月, 鲁盼儿带着梓恒和梓嫣回了襄平县。   刚出车站就看到了小郭和嫂子,鲁盼儿倒不好意思,“为了我回来, 嫂子请假了吧?”   “请个假又算什么, ”小郭不以为然,“要是指望她的那点儿工资, 我们家日子就不用过了。”   “要不是想保留一下正式工作,我早辞职了。”   嫂子也笑, 又说:   “这一年多, 小郭没少打扰你们。”   “杨瑾也因为他得了许多心爱之物。”   嫂子自然听小郭说过, “幸亏杨瑾家里发回许多家产, 又赔了许多钱,否则一般人家哪里能买得起那么多东西?”   “我和杨瑾商量过了,赔偿的钱全部用来维修老房子和添置文物,也算补回家里损失的。”   “真是可惜,杨瑾要不是在燕京大学,我一定拉着他出来一起做生意,他看文物的眼光太好了。”   小郭又一次叹息,“我水平不高,玉楠更差,总有打眼的时候,免不了要亏些钱。”   “杨瑾大学毕业后前途无量的,怎么能跟着你做倒买倒卖的小生意?”   嫂子笑着说。   “什么前途无量?   他就是喜欢读书,好不容易有机会上大学,当然不会放弃。”   鲁盼儿笑笑,“本科毕业后还要继续读研究生呢。”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挣钱才是最实在的。”   小郭从不掩饰自己的观点,而杨瑾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谁也不能劝得动对方,因此认识虽久,关系也好,却还离真正的朋友差着一层。   鲁盼儿自知说不服他,便笑着指了路边,“如今襄平县里比过去热闹多了,只这一会儿,我就见多了好几家店,路边又有摆摊卖东西的。”   嫂子便也顺着她的话说:   “正是呢,过去买菜只能去副食商店,如今到是方便多了,家门口就有小市场,菜又便宜许多。   就是粮食,不用粮票也能买到。”   “可不是,现在谁不想办法挣钱?”   小郭笑着又说了些收古玩挣钱的事例,到了家门口又道:   “我家已经买齐了冰箱、彩电、录放机……   北京也没几家能做到吧?”   “不用说别人家,我们家就没做到。”   鲁盼儿站在门口就停住了,“哇,你们家重新收拾过了?   真是焕然一新呀!”   过去小郭家条件就好,现在更上一层楼,屋子里铺了棕红色的木头地板,光亮干净得让人不敢落脚。   嫂子拿来拖鞋,“铺了地板就是麻烦,进门要换鞋,最累的是打扫卫生,要用抹布一点点的擦,几个屋子擦一遍,腰都累得酸了。”   小郭就说:   “嫌累就别擦,脏点儿又算什么。”   “嫂子明着是抱怨,心里还是高兴的。”   鲁盼儿换了鞋进屋里一看,彩电、冰箱、录放机、电风扇一应俱全,“这是在友谊商店买的吧?”   “只要有钱,换外汇券,到友谊商店买东西都不算什么——倒是运回来很麻烦。”   “其实彩电买了就是浪费,襄平还没有电视台,只能白放着。”   嫂子说。   “看不了节目也先买着,摆在家里多气派呀!”   小郭又拿出许多样进口食品招呼梓恒和梓嫣,“随便吃。”   鲁盼儿便将两个孩子托给他们,“我去高中,今天开始报志愿了。”   小郭夫妻知道她专门为了弟弟妹妹报高考志愿来的,“你只管去,孩子我们照顾。”   比起北京,襄平县要小得多,不必乘公交车,鲁盼儿只一会儿就走到了高中。   几年过去了,襄平高中几乎没有一点变化,鲁盼儿走进校园,心中特别的宁静,见到赵校长就笑着说:   “学校的一切还是那样美好!”   “我也这样以为,一代代的学生走出去,又有一代代的学生走进来,学校永远年轻,永远美好。”   赵校长笑了,“你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证明你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   鲁盼儿赶紧摇头,“我没能上大学,也没取得什么成绩,离优秀可差得远了。”   “不是上大学,取得成绩才够得上优秀,在校长心目中你一直是最优秀的学生。”   赵校长就笑着问:   “鲁跃进现在怎么样?”   “他在空军飞行员大学读书,是年级的大队长,成绩也不错。”   “当年不懂事的孩子长大了,即将在祖国的蓝天上翱翔。”   赵校长说着便沉默下来。   鲁盼儿知道他一定想到了鲁二龙,一同犯错误的两个同学,如今一个是空军飞行员学校的学生,一个是罪犯,做为校长一定很伤感,赶紧笑着说:   “跃进还在上学,不能回来,还特别让我给校长和老师们问好呢。”   说着又拿出了特别在友谊商店买的进口食品,“请大家尝尝。”   赵校长重新笑了,“有一件事儿,我想应该告诉你了。   当年那台录音机其实彻底摔坏了,根本修不好,是许琴同学把自己的录音机赔给了学校,又请老师们帮忙瞒着鲁跃进。”   鲁盼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想再说些什么,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于现在的自己,一台录音机算不了什么,可是当初,她和跃进忐忑了许久。   赵校长看了出来,笑着摆了摆手,“许琴现在也哪里工作?”   “她大学毕业后又考上研究生,现在还在读书呢。”   “当初我就看出她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赵校长与昔日的学生又聊了些往事,关心地问:   “你是为鲁丰收和鲁丰美报志愿来的吧?”   鲁盼儿点头,“对。”   “你真是个负责任的好姐姐。”   身为校长,他不可能记得住所有的学生,但是鲁家姐弟们却是例外,“你的弟弟妹妹成绩都特别出色,分别是这一届文理科的第一名,学校希望他们能用优异的成绩为母校争光,也特别重视他们的高考志愿。”   赵校长说着便将两个学生和他们的班主任都找来了,大家一起坐下研究。   鲁丰美决定报考燕京大学中文系,大家都赞成,又帮她选了几个学校和专业防备考试失误。   丰收的志愿就复杂一些,鲁盼儿希望他第一志愿报考同在北京的清华大学,这样一家人就都在北京了,可是他却想选南方的中国科技大学,“我想去那里学计算机专业。”   “计算机是什么?”   鲁盼儿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计算机是一种用于高速计算的机器,能进行数值计算,也能进行逻辑计算,还具有存储记忆功能,特别擅长运行,自动、高速处理海量数据。”   丰收抬起手划了一个大圆圈,“计算机将会对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谁也想不到的影响。”   “你怎么知道的?”   赵校长笑着说:   “前段时间,襄平高中的一个搞计算机研究的老校友回校开了一个讲座,鲁丰收听了之后对计算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夏老师告诉我们,计算机是20世纪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发明之一,将会对人类的生产活动和社会活动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我想去学习它。”   “科技大学很早就设置了计算机专业,还研制成功了中国第一台通用计算机,就安装在学校,几年前还研制成功小型机……”   鲁盼儿看着弟弟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你想好了?”   “想好了。”   “姐支持你。”   丰收和丰美就在赵校长办公室填写了报考志愿专用的牛皮纸袋,志愿写在纸袋封皮上,里面装着档案,封好后交给学校。   鲁盼儿感谢校长和老师们,又给双胞胎请假,“我想带弟弟妹妹出去吃点饭,晚自习的时候再把他们送回来。”   丰收丰美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姐,我们不出去吃饭了,要抓紧时间学习,争取考上第一志愿。”   “那好吧,等高考结束后我们再庆祝。”   离开学校,鲁盼儿回到小郭家,吃了午饭便笑着说:   “既然时间还来得及,我就回红旗九队了。”   小郭媳妇十分挽留,“早说好了在家里住一天的,怎么突然又要走了?   我们还想着晚上孩子们放学了,大家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呢。”   “原本我也以为要在襄平住上一两天的,没想到志愿报得很顺利,正好能赶上今天回红旗公社的长途汽车,心里就急了起来,真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就回到红旗九队。”   鲁盼儿笑着,“虽然说是为了报志愿回来的,但其实我心里更盼着的是回老家。”   小郭和嫂子见她说得恳切,便都笑了,“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勉强了。”   送娘仨儿去了长途汽车站。 第186章 特别爱听   长途汽车依旧停在红旗公社大院里, 鲁盼儿带着两个孩子下了车, 先不急着回家, 却去办公室看望罗书记,然后去见郑峰。   都是熟人,许久不见, 自然想念。   聊了一会儿,鲁盼儿便告辞了, “路不近呢, 我先走了。”   郑峰笑着拦住, “老班长,等一会我们一起回去吧。”   田翠翠和郑峰结婚后虽然在公社分了房子安了家,但其实她并没有离开红旗八队, 继续在娘家开商店做生意, 郑峰大半时间也随着她住在八队。   鲁盼儿便猜到了,“翠翠会开拖拉机过来接你?”   “也不只接我,还有在公社上学的侄子和侄女儿, 又有从襄平送来的货物。”   “不管翠翠来接谁, 反正我跟着借光了。”   果然,没一会儿田翠翠开着拖拉机来了, 见了鲁盼儿吃了一惊,抱在一起笑了半晌, 又生气地问:   “怎么不写信过来, 我到襄平县接你们?”   “原以为还要晚几天回来, 不想却提前了, ”鲁盼儿反问:   “不管什么时候,不是一样坐上了你家的拖拉机?”   田翠翠便又笑了起来,“也是巧,我今天正好过来取货呢。”   少年的好朋友情分最深,田翠翠一心与鲁盼儿说话,便让郑峰开拖拉机,她们俩儿带着孩子坐在车斗里,“我们家是万元户了!   过年的时候,襄平县里开会表彰,我还做为农民代表讲话了呢。”   “翠翠,你真厉害!”   “也不算什么了,整个县里有十几个万元户呢!”   “现在国家鼓励我们先富起来,我还要把家里的生意再扩大。”   田翠翠一股脑地把自己的打算告诉鲁盼儿,“除了出租拖拉机耕田、开商店,今年冬天我还要开个粉条厂,我们红旗七队种土豆的不少,特别便宜,一分钱二斤,六七斤土豆就能出一斤粉条。   做好了粉条,用拖拉机送到襄平县城卖,一角钱一斤,比商店里卖得便宜点儿,也能有一倍多的利呢。”   郑峰在开着拖拉机插话,“你尽说自家的事了,小心老班长听烦了。”   “我爱听,”鲁盼儿看着周围一带农舍,欣欣向荣的庄稼由衷地笑了,“翠翠,你接着讲呀,我特别爱听。”   “我就知道你一定爱听。”   田翠翠笑了,“你们生产队吴九爷家粮食种得多,日子也过得不错;还有宋大夫,开了个小诊所,生意挺好的;陈建国更有本事,农闲时带着一伙人去北京干活儿,听说每个月都给家里邮不少钱……”   “建国?   他去北京怎么没找我呢?”   “可能不好意思吧,”田翠翠就说:   “你现在户口虽然还在农村,可看起来就是城里人了,穿得又干净又好看,我们还是土里土气的,干活的时候一身灰一身汗。”   “翠翠!”   鲁盼儿生气了。   “我知道你不嫌弃我,”田翠翠又笑了起来,“等我有空儿去北京找你!”   “等我回北京的时候你也一起去,带着郑峰和海涛,”鲁盼儿就说:   “我带你们在北京逛逛……”   “海涛还小,我出不了远门呢,冬天他满一岁生日了,我又要做粉条。”   田翠想了想,“不过,我一定会去北京找你,你陪着我去看天安门,那时候我一辈子的梦想就实现了。”   “到时候我请你吃阳春面,看电影,再买六斤饼干给你带回来!”   两人想起了往事哈哈大笑。   “这次我果然带了饼干,是外国进口的。”   鲁盼儿拿出漂亮的饼干盒,“你带回家尝。”   “好金贵的东西呀!”   金属盒子上面印着外国小孩和许多弯曲的字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定很贵吧?”   “是有点贵,”鲁盼儿回家前高价换了外汇券,在友谊商店为大家买了礼物,“不过,回家就是要给你们带最好的东西。”   田翠翠把鲁盼儿一直送到家门口。   自家院子里晒着被子,门窗大开,陈婶儿笑着走了出来,“我听拖拉机声,就想着该不是你回来了吧?   果然没错呢。”   “知道你们最近回来,我天天过来把被子晒晒,开门开窗透透气——现在屋子里一点潮气也没有,住着正好。”   “谢谢陈婶儿。”   “谢什么呀,”陈婶儿笑着,“建国盖了新房,我们都搬了过来,晒个被子还不方便?”   陈建国新分的宅基地就在自家一旁,去年盖好了新房子,鲁盼儿也笑,“可不,我们是邻居了。”   又招呼梓恒和梓嫣叫人,“这是陈奶奶……   呀,九奶奶、小春婶儿,你们来了——小的时候九奶奶带过你们的……”   社员知道消息纷纷过来,没一会儿就坐满了一屋子人,围着娘仨儿笑着闲话,“这头发怎么卷了起来?   不过还真是好看。”   “梓恒越发像杨老师刚到红旗九队时候的模样了。”   “梓嫣长得可真好看,十里八乡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又都问:   “这次能住些日子吧?”   “打算住一个月,等丰收丰美高考之后再走呢。”   鲁盼儿说着拿出饼干,“外国的,也不见得比家里这边的好吃,就是尝尝鲜儿。”   初夏时分,正是东北农村最好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地里庄稼长了起来,处处一片青翠,各样瓜果菜蔬陆续下来,鲁盼儿带着两个孩子四处走走,教他们认识水稻、玉米、大豆,领着他们喂鸡喂鹅,带他们摘黄瓜采豆角……   孩子生于农村,却长在城市,应该教他们知道些农家事呢。   一日娘仨儿正在水渠旁看着灌溉,流水淙淙地淌进了绿油油的水田,禾苗立即变得精神奕奕,水汽中带着青草的气息,忽然有人打破了宁静,“蔡颖和小豆儿还好吗?”   正是吴强,缩头缩脑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鲁盼儿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刚回去时自然很难,现在已经越过越好了。”   “我真后悔呀!”   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   鲁盼儿懒得理他。   “水渠边凉快,我就想着你们娘仨儿在这儿,”陈婶儿笑着过来,向吴强说:   “蔡颖早走了,盼儿也不能将人带回来,你莫缠着她了。”   吴强原本就是悄悄过来的,被陈婶儿看到也是羞愧,胀红了脸说了一句,“我就是打听打听小豆儿怎么样了。”   一缩脖子走了。   陈婶儿就把手里的碗递过来,“我刚刚去打猪草,顺手采了一把,洗得干干净净的——梓恒,梓嫣,这是天天,又酸又甜,很好吃呢。”   黑紫色的小果子一簇簇的,每颗只有小指甲大,鲁盼儿笑着接过来分给梓恒和梓嫣,“陈婶儿还真有心了,我居然忘记了带他们采些。”   自己也拿了一簇放到口中,虽然比不了瓜果梨桃,可也别有一种滋味,又告诉两个孩子,“妈妈小时候没有水果吃,就时常去采天天。”   “何止你小的时候,我小时也吃过呢。”   陈婶儿笑了。   梓恒吃了几颗,歪着头想了想,“梓恒也吃过。”   鲁盼儿一怔,然后就想了起来,梓恒小时跟着自己在生产队里住过几年,的确是吃过的,“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   “梓恒可真聪明!   才几岁的孩子就记事了。”   陈婶儿喜欢极了,摸摸他的头,又去看梓嫣,“陈奶奶可真喜欢你们俩儿——要是能有这样一对孙子孙女儿,该多好呀!”   “其实我也有大孙子了,万红英生孩子的时候我带了十只鸡、一百个鸡蛋去伺候月子,可是她一满月就把我赶回家了,现在也不带孙子来看我……”   鲁盼儿前些时候见过陈建军和万红英,可是她一句也没在陈婶儿面前露,眼下只笑着说:   “等宋老师生了孩子,陈婶儿就得帮忙了。”   “我也盼着春妮快点儿生呢,可她就是没有一点动静,”陈婶儿压低了声音,“你说春妮会不会不能生养?”   算起来建国和春妮结婚就要满四年了,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倒是后结婚的万红英已经生了儿子。   不过,鲁盼儿小声提醒,“今年秋收后让建国别出去了。”   这些年建国在家的时候少,出门的时候多,也是没有办法,家里供三个学生,花销大,他要挣钱呢。   但是陈婶儿也下了决心,“你说的对,今年冬天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去打工了!”   “明年陈婶儿就抱孙子了。”   陈婶儿笑得脸上开了一朵花,“要是能像梓恒和梓嫣这样又好看又懂事就好了。”   “一定能的。”   鲁盼儿笑着提醒她,“春妮可是又漂亮又聪明的呢,建国也不差,他们的孩子肯定出众。”   陈婶儿最信鲁盼儿的话了,放下心事笑着说起了闲话。   “对了,你还没见过你后奶吧?”   鲁盼儿不解地问:   “她不是在监狱里吗?”   “前些时候回来了,听说是因为生病办理保外就医,如今就在家里住着。”   “噢,我竟然一次也没看到呢。”   “她现在不大敢出门,更不敢惹是生非,只怕被重新抓进去。”   陈婶儿就叹道:   “挣的钱都被没收了,地也没分到,什么都没有了,又可气又可怜。”   “你二婶儿和大龙没法子,只得容她在家里住下。   只是可惜大龙了,已经说好的对象黄了——也不怪人家姑娘,谁能愿意跟犯罪分子住在一起过日子?”   陈婶儿年纪越大越喜欢唠叨,如今建党在省城上大学,建设和建立也都上学,建国又外出挣钱,春妮上课,鲁盼儿回来后她正好有了说话的伴儿,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把生产队里,生产队外,只要知道的事都讲了一遍。   吴红在娘家住了一年多,最后还是回了襄平县,婚也没离;吴革复习了两年也没考上大学,现在到了小学当老师,正说着对象,所以吴寿山再顾不上给大儿子吴强找媳妇了,只能让他一直打光棍;王大娘娘家的侄女,就是当初看上跃进的那个,已经结婚了,嫁得还不错……   鲁盼儿笑眯眯地听着,老家的琐事让她觉得很亲切。 第187章 套得住狼   七月初, 鲁盼儿陪着丰收丰美参加高考后带着双胞胎回红旗九队住了几天, 然后姐弟几人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北京了。   社员们都来送她, 鲁盼儿十分不舍,“真是没住够呢。”   小春婶儿就笑,“这是你的老家, 什么时候想回就回!”   再想回来恐怕又要过几年才行,鲁盼儿热情地邀请大家, “你们有空儿去北京玩吧, 我带你们去看天安门、故宫、长城……”   北京实在太远了, 火车票又很贵的,谁能随便去玩?   大家都笑着摇头,“吃过你带来的外国饼干, 看过你带回来的照片, 就已经挺好了。”   来接鲁盼儿的田翠翠就说:   “以后我一定要去的!”   “你家是万元户,我们可比不了。”   “有啥比不了的?”   田翠翠就说:   “过去谁比我家穷?”   小春婶儿笑着说:   “翠翠说得对,过去红旗九队一直比别的生产队富裕, 现在可不能被拉下来——我们也得想办法早些致富!”   小春婶儿也上了车, 她顺路去化工厂送抹布。   拖拉机突突地离开了红旗九队,社员们招呼着, “有空儿就回家呀!”   “哎,有空儿就回!”   鲁盼儿一一答应。   小春婶儿还想着刚刚的事, “翠翠, 你做生意早, 攒下本钱, 现在又买拖拉机又开商店挣钱,成了万元户,大家都羡慕。   我们九队又不一样,分田之后家家日子是比过去好,可也没好太多,我想着带大家一起凑些本钱也做点儿什么。”   前边的田翠翠赶紧扭过头,“大家凑本钱做事儿肯定不能成。   小春婶儿你可不要张罗,事情办不成赔了钱反倒落埋怨。”   “你怎么知道不能成呢?”   “商量的人一多,事儿就难办。   为什么要包产到户,就是这个道理。”   田翠翠说:   “我们家生意上的事都听我的,我爹、我娘、我哥、我嫂子、还有郑峰说了都不算。”   “要是听他们的,拖拉机到现在还买不成呢,更别说其它的事了。”   “一家人都这样呢,更别提一个生产队的社员了。   自从包产到户之后,我们八队一次社员大会都没开成。”   “你说的是有道理,”自从包产到户后,种田、交公粮都由社员们自己安排,生产队的责任少多了,也就很少召开社员大会,但是小春婶儿想了想,“不过九队与八队又不一样。”   “八队过去整天弄些没用的不好好搞生产,包产到户各家给自已干活儿,粮食产量增加的就多。   不过,大家日子虽然比过去好多了,但也只有像你这样有本事的才成为万元户。”   “我们九队过去工分就高,包产到户后粮食产量变化没有八队大,更没冒出万元户,所以我得带着大家一起想办法。”   鲁盼儿听了一会儿,还是支持小春婶儿,“最重要的是,九队社员们大部分都很团结,也都信任队长。”   田翠翠想想也承认,“小春婶儿张罗着做事,大家还能听的。”   “就是不知道做什么好,”小春婶皱起了眉,“买拖拉机、开商店田翠翠已经做到了前头,我们总得另想一样。”   “要么你们也开一个粉条作坊?”   田翠翠就说了自己的打算,又马上给小春婶儿算出一本帐,“大家一起做粉条,做好了我还可以帮你们运到襄平县,联系卖货。”   “九队水田多,旱地多半种玉米,土豆种的不多,做粉条不如八队方便。   若是从别的地方买土豆运回来做,就要投本钱,赔了可怎么办?   我还是要想一个最适合我们生产队的法子。”   小春婶儿摇摇头,若有所思。   虽然搬到了北京,可鲁盼儿的户口在九队,心也还在九队,也用心帮着想,九队有什么与别处不同的地方呢?   突然想了起来,“我们生产队靠着五龙山,满山都是野山杏。”   小春婶儿一摆手,“除了小孩子,谁吃野山杏呀,酸得不行。”   “可以把野山杏改成家杏,不就有人爱吃了?”   “好主意!”   小春婶儿用力一拍鲁盼儿,“除了家杏,还可以种桃、种梨、种苹果……”   鲁盼儿哎哟一声,“小春婶儿,你手劲儿可真大。”   “我这不是高兴嘛,种果树花不了多少钱,只要肯出力气就行,偏巧我们九队靠着山,那么多山地,想种多少果树都行!”   小春婶儿笑了,“鲁盼儿,你有文化,脑瓜儿好使,要是留在生产队,一定能最先发家致富。”   田翠翠也赞成,“过去鲁盼儿就把日子过得挺好的,要是她还在红旗九队,没准儿也成万元户了呢。”   “不只在红旗九队有机会,别处也一样。”   鲁盼儿笑了,“这两年北京的变化也特别大,盖了许多楼房,开铺子做生意的人也多了。”   “先前我也有一些想法,不过梓嫣太小,家里又有许多事,”鲁盼儿便也将心里酝酿的事情说了出来,“今年丰收丰美考大学,梓嫣也要上幼儿园了,我正想着把裁缝铺子扩大呢。”   “在家里开一间小裁缝铺子,日常吃用肯定够,但要多挣钱就不行了。”   “我就想着把铺子开到街面上,这样就能收到更多的活了。”   而且,鲁盼儿还有一个想法,“我还想买一台裁剪机——那机器一下子就能裁一百块布,比我一件件地量尺裁剪快多了……”   将在赵老板那里看到的情形讲给她们听,“我估计着,赵老板每月能挣几百元钱。”   “原来还有这种机器呀!”   小春婶感慨一声,“你也赶紧买裁剪机做衣服,争取早日成为万元户!”   田翠翠当然赞成,“就是,再有劲儿的人耕地也比不了拖拉机,我支持你买裁剪机。”   最初看到裁剪机时,鲁盼儿不过好奇,后来越发注意,也打听了些情况。   “虽然裁剪机裁起衣服特别快,但也很贵,而且,买了裁剪机,就要买许多布,再找许多人做衣服,还得雇人卖衣服,需要很多本钱。”   “万一衣服卖不出去怎么办?”   小春婶儿便为鲁盼儿担心。   鲁盼儿也一直在犹豫,“用裁剪机风险是很大,如果颜色、样式、面料有哪里不合适,衣服卖不出去,就会赔很多钱。”   “对,做种果树就没什么风险,顶多白费些力气。”   小春婶儿告诫鲁盼儿,“你可小心些。”   “舍得了孩子,才能套得住狼,”前面的田翠翠却豪爽地说:   “当初买拖拉机还是在信用社贷的款呢,才一年我就都还清了。   没有魄力,怎么能成万元户!”   每个人的观点都不一样,但三个人还是热热闹闹地聊到了化工厂,小春婶儿下车送抹布,田翠翠一直把鲁盼儿送到火车站。   回家一次不容易,鲁盼儿顺路带着弟弟妹妹和两个孩子去省城看舅舅。   舅舅一向最疼自家姐弟,这次双胞胎考完大学,有了时间,正要陪舅舅几天。   舅舅早把土地租了出去,全家搬到省城开铺子了。   鲁盼儿按着信中地址找了过去,“解放西路45号——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   突然间,大大的“王家皮草”招牌出现在十字路口,黑金色的大字将弧形楼房二层占得满满的,鲁盼儿吃了一惊,“舅舅的生意做这么大了!”   七八年前,舅舅还背着尺子、剪刀悄悄来省城做衣服;两三年前他们在红星一队的家中开个简陋的小铺子,眼下竟然在省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开了店,一楼的橱窗里挂了数件衣服,有华贵的皮衣、典雅的春秋装、当然,更少不了正当季的清凉夏装,过往的行人有意无意间便被吸引着看过去。   及进了店里,几间铺面里陈设着许多皮毛和布料、供顾客选择的彩色服装图样,当然还有制好的漂亮成衣,舅舅正带着一家人忙碌……   招呼客人的表妹第一个看到了她们,“爸,妈,表姐来了!”   舅舅抬起头就笑了,“我琢磨着你们也该到了。”   说着让舅妈带她们先上楼休息,原来招牌后面的二层楼也是舅舅租下的,家里人便住在那里。   尽管平时也常通信,可见了面又不一样,总有说不完的话。   舅舅和舅妈带着大家下馆子吃饭,又让表妹领着他们在省城里逛逛……   鲁盼儿是闲不住的人,也到店里帮着做衣服,免不了跟舅舅又聊了裁剪机,“先前我就动了心,眼下才有了时间,便想着把铺子扩大。   我看中了裁剪机,可也担心……”   舅舅早知道裁剪机,不过十分反对,“我们开裁缝铺子讲究的是量体裁衣,这位顾客肩膀是方的,那位肚子有点鼓,有人皮肤黑,有人长得老气,每人都不一样,做出来的衣服要扬长避短,穿上把人抬高一个档次。”   “可是裁剪机做出的衣服便宜呀。”   “那就更不能做,”舅舅坚决地摇摇头,“卖便宜的衣服,会连累铺子的名声。”   舅舅在省城开的铺子以皮衣为主,件件价值不菲,就是做春夏时节的衣服,手工费也不低。   但即使这样,顾客却从来都不少。   舅舅告诉她,“我们王家一直就是这样经营的,过去省城有名气的人家都在我们铺子里定做衣服,现在顾客慢慢又重新拢了回来。”   看着兴旺的王家皮草铺子,再想想田翠翠和小春婶儿的打算,“大家挣钱的办法都不一样呢。”   鲁盼儿觉得自己要好好思考一番。   舅舅太忙,可还是赶着给姐弟几个和两个孩子都做了一身新衣服,临走的时候,还给双胞胎每人三百元钱,正是上大学一年的生活费。   鲁盼儿虽然不肯要,但犟不过舅舅,且舅舅又说:   “你的铺子不大,名声也不响,挣钱不多,舅舅自然要帮衬你们。   等你以后名气大了,钱也就挣得多了,到时候再帮衬舅舅。”   舅舅本是为了安慰自己,可鲁盼儿却更增添了信心,“我一定把自己的裁缝铺子也做大了,到时候孝敬舅舅和舅妈。” 第188章 好多的钱   几天后, 鲁盼儿带着弟弟妹妹和两个孩子告别舅舅一家从省城回北京。   因为是夜车, 他们在舅舅家吃过晚饭才上的车, 梓恒和梓嫣看着窗外越来越模糊的风景,随着车厢晃动便睡眼矇眬了。   姐弟仨儿人三张卧铺票,正是一个铺位上中下。   鲁盼儿就笑着与对面下铺的刘师傅商量, “能不能帮我换一下铺位?   差价我会补的。”   刘师傅就笑,“我一个男的住哪里都一样, 倒是你们女同志带孩子出门很不容易。   换个铺有什么, 哪里还用补钱?   何况我是出公差, 火车票全部报销,再要了你的钱岂不是占了单位的便宜?”   说着让出铺位到车厢另一侧座位上看杂志。   鲁盼儿笑着道了谢,让丰美带着梓嫣住在对面下铺, 自己也哄梓恒睡下。   梓恒比梓嫣大, 卧铺的床又窄,他一个人便占了半张床,鲁盼儿便不急着躺下, 坐到卧铺对面的小座上休息, 正与刘师傅对面。   刘师傅便放下杂志与鲁盼儿对坐说起闲话,“你是北京人吗?”   “不是, 不过我爱人是北京知青,所以我就随着他住在北京, 这次是接弟弟妹妹们过去……”   “怪不得, 我瞧着你口音里带我们东北的方言。”   刘师傅就又笑问:   “家在北京哪里呀?”   “西城的西山胡同。”   “那边我去过, 原来有不少王公贵族的宅子……”   刘师傅是省城一家企业的采购员, 走南闯北,见识极多,不但知道襄平县、红旗公社,对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也一样如数家珍。   鲁盼儿听得很羡慕,“采购员的工作真好,可以到处走走看看。”   “大家都这么想,其实采购员特别辛苦,”刘师傅笑着说:   “就比如这一次我们毛衣厂要采购编织机,先前的厂家已经转产,我跑了两个多月才在南方找到新厂家,带着资料回单位审批后,就又出门了,估计还要一周才能回去——三个月时间只在家里住了两天。”   “真是很辛苦啊!”   不过,鲁盼儿更是好奇,“编织机是织毛衣用的吗?”   “对,就是织羊毛衫的——上面要求工厂秋天之前开始供应羊毛衫,所以时间特别急。”   “织羊毛衫的机器是什么样的呢?”   “编织机嘛?   跟缝纫机有点儿像,但也不全像,主要有机床、机头和机针几个部件,工人操作机头来回往复,就将毛线编织成一片片的,再缝起来就是毛衣了。”   刘师傅用手比划着,“编织机有大有小,最小的跟缝纫机差不多。”   “编织机很贵吗?”   “大的几万元,最小的也要两千多。”   刘师傅见她问得细致就笑了,“你对编织机很感兴趣?”   比起一直犹豫的裁剪机,编织机简直太适合自己了!   原来今年春天突然流行起一种袖子特别宽大的上衣,大家都叫蝙蝠衫的,鲁盼儿做了几件之后,觉得用毛线编织蝙蝠衫效果会更好,特别是细毛线,织成后比起普通的布匹更加松散飘逸,正能突出蝙蝠衫的特点。   可是用细毛线织蝙蝠衫,实在是太费时间了,要比平常的毛衣多用三四倍的工夫,而编织机正能解决这个问题。   还有,毛衣因为弹性很大,不比寻常的衣服对尺寸要求那样严格,简单区分大中小号就可以。   简直就是为自己准备的呀!   鲁盼儿压住心里的激动,“我想买一台编织衣。”   “可编织机都是工厂用,还没见个人买的呢。”   “是因为用编织机织毛衣很难吗?”   “倒是不难,”刘师傅摇摇头,“我们工厂新招的工人只要学几天就能熟练操作了。”   “那是因为只有在工厂里才能用编织机?”   “也不是,编织机跟缝纫机差不多,在哪里都能用。”   刘师傅笑了,“你要是真想买的话,我把地址给你,编织机厂在一个小山沟里,很难找的。”   “太好了,谢谢你!”   “不过,最普通最便宜的编织机也要两千多块钱呢。”   刘师傅再次提醒她。   两千多元鲁盼儿还是能拿得出的,而且,她相信自己用不了一年就会都挣回来的,“我知道了。”   丰收和丰美的书包就在身边,鲁盼儿拿出纸笔记下编织厂的名称、销售处的地址,还有销售处人员的姓名,又详细询问编织机怎么安装,怎么使用,以及许多与编织机有关的事情。   幸好刘师傅经验十分丰富,只要与编织机有关的事情全都知道,他又一点儿也不怕烦,详细地给鲁盼儿讲了,还留下自己的办公室电话,“这次过去送支票,提货,回工厂后应该能休息一段时间,有什么事你还可以打电话问我。”   一次偶遇,竟然能得到如此有用的消息,鲁盼儿非常兴奋,再加上卧铺狭窄,她一夜没怎么睡,可下了火车还神采奕奕的,又急忙告诉杨瑾,“你还记得我特别羡慕赵老板的裁剪机吗?   现在我发现一样更适合我的,那就是编织机!”   “用编织机织毛衣,不但快,而且还不至于有太大的风险——衣服边织边卖,若是卖不出去,还可以拆了重新织。”   “所以,我想去南方买编织机——专门用来蝙蝠衫——对了,我还要租一间店,找人帮忙织蝙蝠衫,卖衣服……”   杨瑾看到她眼睛已经有了红血丝,笑着说:   “路上一定没睡好,你先靠着我睡一会儿,回家再商量。”   公交车从火车站始发,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了,的确不方便说话,鲁盼儿便靠着杨瑾合上眼睛。   迷迷糊糊间听到梓恒梓嫣的声音,“妈妈,就要到站了。”   她猛地醒了,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竟然睡着了。”   因这一觉睡得香,鲁盼儿更有精神了,回了家也不休息,先打开行李收拾一番,这时杨瑾也做好了午饭,吃过之后打发孩子们午休,“我跟你姐夫商量点儿重要的事。”   说着关了门。   可是,小夫妻隔了快一个月再见面,多重要的事也要先放一放的。   鲁盼儿平躺在大床上神情迷离,过了半晌编织机又重新在她的脑海里跳出来,“先前我想打听哪里能买到裁剪机多难啊!   赵老板不愿意告诉我,到服装厂打听了许多次才知道生产裁剪机的工厂名称——现在,回家的路上无意间就知道了可以在哪里买编织机,多少钱……”   “看来我先前一直犹豫着不敢买裁剪机是对的,因为更适合我的编织机在等着呢!”   杨瑾也与她并排仰面躺着,天热,一番活动后更热,两人不得不分开,可一大一小的两只脚叠在一处,一大一小的两只手指缠在一起,“家里这边也有个机会在等你。”   “什么机会?”   鲁盼儿疑惑地问。   “街道幼儿园想招一名老师,张园长想要你过去呢。”   “可我的户口还在农村呢,怎么能到幼儿园上班?”   不管北京有多少单位招工,自己都没有资格。   “幼儿园的孩子越来越多,要增加几个班,可是上面并没有批下老师的编制,所以只能招临时工。”   杨瑾又笑,“张园长和园里的几位老师都觉得你特别能干,为人也好,又会照顾孩子,所以第一个通知我们的。”   鲁盼儿不管在哪里人缘都很好,他初听也很吃惊,毕竟眼下北京待业青年很多,工作机会却不足,幼儿园的工作又安稳又轻松,就是临时工也很难得。   “听张园长说,工作几年后,幼儿园可以帮助你申请正式编制,并且把户口调到北京。”   “那样我就能转成正式的国家职工了!”   鲁盼儿有些激动,虽然在北京过得挺好,但她一直能感受到一些轻视,原因就是自己没有北京户口,没有正式工作。   原以为,所有的一切都要等杨瑾毕业工作后才能开始申请,没想到机会突然落到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儿,鲁盼儿才想起来问:   “工资是多少?”   “临时工每月32元,转正后35元。”   “嗯,”鲁盼儿迟疑起来,“太少了。”   其实也不意外,如今各正式单位的工资水平差不多,根本比不了自己开裁缝铺挣钱。   她左思右想,“我还是不去幼儿园了。”   “你是不是担心双胞胎上大学,家里花销太大了?”   杨瑾拍拍她,“我早虑到这里,最近找到一份兼职,每月给杂志写两篇历史小故事,能有几十元稿费,两个大学生还是供得起的。”   “你一直很喜欢当老师,也喜欢孩子,这个机会不要错过了。”   家里虽然学生多,但算算收入,其实也不少:   杨瑾有奖学金,参加课题有补助,现在又有了稿费;跃进的津贴随着军龄的增加一年年多了起来;丰美还有一份抚恤金,可以一直发到大学毕业;而且舅舅还承诺要供他们读书。   即使自己去幼儿园挣钱少了,也是够用的。   何况还有积蓄备用。   但是,与杨瑾对钱的淡然不同,鲁盼儿对钱更看重一些,尤其她刚刚回老家亲眼看到田翠翠成了万元户,小春婶儿一心带着九队致富,还有舅舅家兴旺的成衣铺子,她没犹豫多久,“我是喜欢孩子,会照顾孩子,也愿意当老师,我也知道做幼儿园的老师会更轻松一些,也更体面一些。”   “可我也喜欢做衣服,特别有成就感。”   “最重要的是,我不只满足于家里衣食无忧,还想让我们一家过更好的日子!”   “所以,我要继续开裁缝铺子,再买了编织机,挣好多好多的钱!”   “杨瑾,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俗气了呀?” 第189章 都是俗人   鲁盼儿的语气从迟疑到坚定, 再转为柔软而带了些娇气。   她在外面一向是大方、能干的, 十几岁时就能支撑起一个家, 只有对自己才会流露出小女儿态。   杨瑾听得心里痒痒的,转过头就见鲁盼儿正用手肘支起头侧过身俯看着自己,一头长长的黑发带着好看的卷曲垂下来, 衬得一张俏脸越发细嫩白皙,眼睛专注地投向自己, 红艳艳的嘴唇也微微翘起, 急切地等着自己的回答。   “你是太美了。”   他顺势一拉, 便将人带到怀里,脸对上了脸,唇碰着唇, 身体也契合到了一处……   “姐, 姐夫,我回来了。”   跃进的声音。   “哥,你放假了?”   丰美才睡醒, 声音还有些滞涩。   丰收也含糊地说:   “姐和姐夫商量重要的事情呢, 别打扰他们。”   梓恒听了声音立即嚷了起来,“大舅, 我们开飞机吧!”   “我也要大舅抱!”   梓嫣也醒了。   鲁盼儿急忙推开杨瑾,低声恨道:   “胡闹个没完!   让孩子们知道了多丢人——我再不跟你说话了。”   穿好衣服, 拢了拢头发, 想要出门, 可又怕哪里不妥当, 便转头瞥了一眼。   杨瑾也后悔刚刚的荒唐,青天白日的,闹得过了,笑着招手道:   “你过来。”   鲁盼儿便坐了过去,却离着他还有两尺远,闭着嘴不吭声。   “等等再出去。”   杨瑾替她重新将头发理了理。   他的声音里还有些沙哑,神情带着说不出的愉悦,想来自己也是一样,鲁盼儿越发觉得脸上发热,便抓了扇子扇了起来,想想又给他扇上几下。   “果然不理我了?”   杨瑾笑了,“把家里装钱的饭盒拿出来吧。”   就是不理!   但是鲁盼儿还是默默地拿出饭盒放在桌上。   杨瑾打开饭盒,取出一些零散的钱放在家中,扣上饭盒重新交给鲁盼儿。   鲁盼儿知道他支持自己买编织机了,可就是买编织机用不了这么多钱,于是她又拿出几千元钱。   “俗话说‘穷家富路’,出门要多带钱。   用不了再带回家。”   杨瑾按住她的手,“刚刚你不是说编织机有好多型号吗?   也许会买更好更贵一些的呢。”   盒子里的钱,差不多是他们全部的积蓄了,鲁盼儿便有些犹豫,赔了钱可怎么办呢?   家里虽然还有一笔退还当年抄家的钱,但他们早说好了用来维修这处房子、添置些古玩摆设,不能随便动。   “既然想做,就要敢投资,不同型号的机器功能相差很多,织出的毛衣应该也是不一样的——我可是相信你一能能挣很多钱,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的呀!”   看到杨瑾含着笑意的目光,鲁盼儿也忍不住笑了,“你可真是……”   又及时收住了,自己刚说不理他的。   杨瑾便打开门,向着跃进几个说:   “我和你们姐姐商量了,决定去南方买一台编织机,明天就出门。”   “编织机是做什么的?”   不必说跃进,就是丰收和丰美昨晚睡了也没听到。   杨瑾便把刚刚听到的讲给大家,“总之,能很快地织出很多毛衣,也能挣很多钱。”   “能挣好多钱呀。”   丰收丰美都开心地笑了,上大学的花费要比高中多很多,虽然舅舅给了钱,可总拿舅舅的也不好。   跃进便问:   “姐怎么知道编织机的?”   杨瑾马上替鲁盼儿答了,“你姐可是最有办法的人呢,别人不容易打听到的信息,她坐了一次火车就全弄清楚了。”   鲁盼儿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悄悄咬了咬牙,却笑着说:   “跃进,你陪我去南方吧,梓恒和梓嫣跟着爸爸留在家。”   “行,我陪姐去。”   跃进赶紧答应。   杨瑾想了想,把两个孩子交给跃进几个是有些不放心,他们毕竟也是半大孩子,就点点头,“这样也好。”   鲁盼儿早转过身看着门外,似乎那边有什么没见过的风景。   杨瑾忍着笑,“今天是头伏,要吃饺子,我们包两样馅,一样素的,一样肉的,既预祝丰收丰美高考取得好成绩,也预祝我们买了编织机能挣很多钱!”   这些天一直在外面,鲁盼儿倒忘记了今天是头伏,便叫跃进,“赶紧去买肉,再买些素菜。”   杨瑾在一旁笑着说:   “早上接你们之前我就买好了肉和菜,放在厨房里了。”   平日做饭都在厨房,但包饺子又不一样,面和馅弄好后,便都拿到屋子里,一家人围着面板一起包饺子。   家里人多,没一会儿,饺子包得差不多了。   鲁盼儿端起包好一盖帘饺子去厨房,“我先烧水煮第一锅。”   周大娘正在厨房里炒卷心菜,才蒸好的馒头正在锅里散着热气,依旧是玉米面白面两掺的——虽然周大娘不再与章丽雯吵架了,但她做的饭还是一成不变,见了鲁盼儿就笑着说:   “头伏包饺子呀。”   “是的呢,我们老家那边儿头伏都是要吃饺子的。”   “我们那边也是吃饺子,不过要吃素馅的。”   “一样的,我们家那边头伏饺子也是素的,”鲁盼儿笑着解释,“只是家里孩子们都喜欢吃肉,才一样包了一半。”   “你对弟弟妹妹们那么好,将来他们长大了结婚成家,就不一定能想着你了。”   “不会的。”   周大娘撇撇嘴,“我可亲眼见的,一家兄弟姐妹几个,为了家产打得仇人似的,还不如两姓旁人。”   鲁盼儿点了火,专心看着水,理也不理她。   周大娘却又凑得近了些,小声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前几天,你们家来了一个年轻女人,长得可好看了,打扮得也可好看了,跟你家男人单独在家里好长好长时间才走的。”   “可能是他的同学吧,商量科研课题的。”   鲁盼儿看着锅里的水开了,便将盖帘上的饺子一排排地推到锅里,又赶紧拿了漏勺轻轻地搅了搅,免得饺子皮粘到一起漏了馅,那样就不好吃了。   “不是他的同学,”周大娘已经将炒卷心菜盛了出来,手里的锅铲还没放下,整个人差一点儿就贴在鲁盼儿身上,声音更低了,“他的同学我都认识,王晓霞、赵新月、徐菲,不是她们,是另外一个,比她们都好看,打扮得也更好。”   周大娘的话鲁盼儿一向不大信。   比如明明商店里有豇豆,她一定说没有;比如她再三说不会做肉菜,却偷偷给儿子炖了一碗;就是今天,她清楚地知道应该包饺子,没准儿一会儿就能对章丽雯说根本不懂……   “他还有许多同学呢,我在学校见过,只是没请她们来家里玩儿。”   “肯定不是他的同学,”周大娘很有信心,她整日在家,盯着整个院子,谁家的事儿她都知道,“那个女人打扮得太好看了,与大家都不一样,怎么说呢?   洋气,对,特别洋气!”   “就算不是同学,也是他的朋友。”   “你可不要不当一回事儿,我可是见过许多……”   “妈,我刚听人家说今天是头伏,家里包饺子了吗?”   章丽章抱着小琳探进头问。   “啊?   今天是头伏吗?   我倒忘记了。”   周大娘放下锅铲端了馒头走出去,“不过,我们老家那边可没有头伏吃饺子的讲究。”   章丽雯看着掺了玉米面的馒头和炒卷心菜,愁眉苦脸地回家去了。   这锅饺子正煮着,杨瑾又端着一盖帘饺子走进来,“都包好了。”   鲁盼儿正与他闹气,听了周大娘的话纵是不信,免不了有些不快,也不理他,只将饺子接过来又煮了一锅。   陆续又有人下班,都进了厨房包饺子,“你们家可真快,这会儿就吃上了。”   “我不用上班,早些做饭,免得跟你们抢厨房。”   鲁盼儿笑着让,“尝尝怎么样?”   “谢谢,家里的一会儿就包好了,不尝了。”   鲁盼儿进了屋,又叫丰收,“去看看韩冬在家吗?   叫他过来吃饺子。”   “他一定没在家——否则早过来了。”   丰收正说着,却又道:   “韩哥,快来,吃饺子了!”   原来韩冬正从影壁后走出来。   韩冬抬头看见大家,露出由衷的笑容,“你们回来了!   考得怎么样?   志愿怎么报的?”   鲁盼儿就笑,“赶紧洗手,大家一边吃饺子一边说话。”   自家包的饺子,特别美味,每个人都吃撑了才停下。   杨瑾一早用乌梅、山楂、桂花、甘草、冰糖熬了酸梅汤,这时候端上来,凉丝丝的,又酸又甜,好喝极了,正好还能消食儿。   韩冬和丰收、丰美年纪相仿,经历也相似,一直在校园里成长,特别投缘,见了面又有说不尽的话,热热闹闹的,鲁盼儿听着他们聊天,时不时插上几句,觉得回到家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到了晚上,杨瑾见面对着墙睡下的鲁盼儿,笑了半晌,“再不理我,我就告诉跃进和丰收丰美。”   一个晚上,鲁盼儿没直接对自己说一句话,可是大家竟然都没发现,还真是巧妙得很,自己不胜佩服。   鲁盼儿不动,自己才不信呢,他丢不起人。   “那么,我怎么想的,你还想知道吗?”   鲁盼儿很想知道,她的肩膀动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回到了原位,似乎用后背给他一个答案——不稀罕。   杨瑾又笑,“其实呢,我觉得你是有点俗气的。”   鲁盼儿马上转身,瞪起眼睛看过来。   “不过我也俗气的呀,”杨瑾觉得自己在给炸毛的小猫顺毛,“我们本来就都是俗人嘛。”   “十六岁之前,我不谙世事,可能会觉得谈钱很俗,”杨瑾笑了,“慢慢我就明白了,衣食住行,谁又能离得开钱?   非但离不开,每个人还都希望穿得好,吃得好。   我们家要是没有这么能干的你,哪里能过这样好的日子?” 第190章 就租这里   其实鲁盼儿早知道杨瑾的意见了, 因为他与丰收和丰美说话时特别提了几次挣钱, 就是在向自己表示支持。   但是听了他直接表白心里还是很舒服的, 不知不觉,她的眼睛就弯了下来。   杨瑾的手穿过妻子的长发,一直顺了下来, “好了吧,不气了, 啊。”   像哄小孩子一样。   本来事情可以就这样过去了, 但是现在又多了一点波折, “我还在生气!   听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位非常漂亮女人。”   “非常漂亮的女人?   噢——你是说黄乐怡吧?”   杨瑾便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刚刚不是说我最有本事了吗?”   鲁盼儿哼了一声, “别看我没在家, 但我就是知道!”   似乎自己被抓了包?   杨瑾倒是不心虚,“黄乐怡是我的老同学,从美国回来的, 因为早断了通信, 她就找到了家里——她以前时常到我家玩儿,还记得这里, 正好我们又搬回来了。”   “黄乐怡?”   鲁盼儿也想了起来,“原来是她呀, 我们去上海时顾铁山提过——你们在一起组织过联欢会, 还有同学们在莫斯科餐厅送她出国, 大家都哭得很伤心。”   “对, 就是她。”   杨瑾笑着说:   “这次她回来,我们同学又聚了一次,本想还订在莫斯科餐厅的,可是那里早与过去不一样了,就去了同春园,因为黄乐怡特别思念老北京的风味儿。”   “真是可惜,我没见到——听说她特别好看,不只长得好看,打扮得也好看。”   “怎么?   你想与她比一比?”   杨瑾笑了。   鲁盼儿也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莫名其妙,大约被周大娘刺激的吧——她早知道周大娘这个人本质很坏很坏,表面热情,其实满口谎言,最喜欢挑拨离间。   而且,“顾铁山对她可是十分赞美的,当时他还看不上我呢。   “现在顾铁山眼里只有赵新月,就是天仙下凡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既然结婚了,自然就会一心一意地过日子,杨瑾和自己也是一样,鲁盼儿就笑,“不过,我还是好奇黄乐怡穿什么样的衣服?”   自从做裁缝之后,她特别关注新式服装。   “国外物资丰富,衣着用品自然是我们比不了的,黄乐怡的衣着的确很出众——只可惜她已经跟着父母回老家探亲了,然后直接飞回美国,你们再没机会见面了。”   不见也没什么,北京街头外国人很多,随随便便就能看到的,鲁盼儿便道:   “早些睡吧,明天我还要去南方呢。”   “虽然支持你的决定,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选的是一条艰难的路。”   杨瑾握住了妻子的手,感觉到上面的几处薄茧,放在唇边轻吻,“如果累了,可以随时回到家里,养老婆孩子是男人的责任。”   杨瑾从来不用“老婆”来称自己的,今天却是例外了,鲁盼儿就评论,“你这话也有俗气之嫌了呀!”   “我早说自己是大俗人,所以我们再做点儿俗人都做的事吧。”   鲁盼儿嘻嘻地笑了,先前的事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两口子嘛,床头打架床尾合。   第二天一早鲁盼儿先去了幼儿园,虽然决定不去当老师,但她很感谢张园长给自己这个机会,一定要当面道谢的。   见了张园长,鲁盼儿先道了谢,又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因为家里的情况,我还是想继续开裁缝铺,再做大一些。”   “我早看出你是能干人,”张园长爽朗地摆手笑,“你到幼儿园带班我能省很多心,不过主意还是要你自己拿——接着开裁缝铺子也挺好,我就可以继续穿最新样式的衣服了。”   张园长四十多岁了,可能因为一直在幼儿园工作的原因,相貌特别年轻,也特别喜欢好看的衣服,她和园里的老师们都是自家的常客,鲁盼儿就笑,“等我都弄好了,就请你们过去瞧瞧。”   “我们当然要去捧场的。”   幼儿园里一直很忙,鲁盼儿也不多留,“我先走了,过了暑假,我再把梓恒送来,梓嫣也就该上幼儿园了。”   回到家,跃进已经买了车票,正是当天的,鲁盼儿便提着一万元钱又出门了。   因为有刘师傅的详细介绍,他们下了火车又坐长途汽车,顺利地找到了编织机厂。   编织机厂的销售处里摆着编织机的样品,鲁盼儿认真地看着,对照说明书细细地琢磨:   毛线应该挂在起针板上,随着传线针的带动,按照选针板上的图案织成一片织物……   “小鲁,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刘师傅,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你!”   鲁盼儿开心地笑了。   “支票有一点问题,耽搁了几天,今天下午就走了。”   刘师傅热情地问:   “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刘师傅,能请编织机厂的人教我用编织机吗?”   编织机厂的销售处只摆着编织机,怎么用鲁盼儿只能自己猜,她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我帮你想想办法!”   刘师傅带着鲁盼儿进了厂里工艺室,这里摆着的编织机上放了毛线,一个技术员给她讲解了一遍,“很容易的,按说明操作就行——提花的也不复杂,就是多加一个步骤……”   鲁盼儿自己也试了试,确实不难,而且,正如用缝纫机扎衣服与手工用针线缝衣服一样,编织机比手工织毛衣又快又好。   刘师傅就笑着说:   “你就买最普通的这种。”   最普通的编织机缝纫机略长些,又略窄些,正好织寻常大小的毛衣毛裤。   鲁盼儿在心里计算了一下,用编织机一天时间至少可以织十几二十件毛衣,一件毛衣挣三元钱,就是七八十元,一个月就是二千多元,除外本钱、租房、雇人的费用,至少能剩下几百元,不到半年就能将本钱挣回来。   可是鲁盼儿又犹豫了,她还想再买一台。   最普通的编织机功能最少,只能织最平常的样式,而这里还有更好的编织机,能织提花,甚至还能织更复杂的花样。   鲁盼儿可以想像加了提花,甚至更复杂的花样之后,织出的毛衣会有多漂亮,也多受大家的喜爱。   想了半晌,鲁盼儿决定了,“我要买两台,一台普通的,一台提花编织机,”刘师傅大吃一惊,“那可要六千多,差一点儿就七千元钱呢!”   鲁盼儿点点头,“我带钱了。”   说着从身上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饭盒,取了七整捆钱,从其中一捆中抽出八张后交给了销售处。   刘师傅看得眼睛都瞪圆了,“你一个女同志身上竟带了这么多现金!”销售处的工作人员也都瞧了过来,“你的胆子还真大!”   鲁盼儿就说:   “我弟弟陪着我呢,他可是解放军!”   “小偷可是连解放军也一样偷的。”   “可是小偷并不知道我带着钱呀。”   鲁盼儿并不是第一次带着这么多钱出门了,每一次都很安全,“大约因为我把钱放在饭盒里了吧。”   “这个办法是很巧妙。”   大家都笑了。   开了票,鲁盼儿拿着票提货,跟着刘师傅一起把机器运到汽车站,又辗转到火车站托运。   一路上,刘师傅还在感慨,“真是没看出来——你可不是一般的女同志,这份胆气男的也比不了!”   “现在可是男女平等了呀。”   鲁盼儿就笑。   “男女是平等。”   刘师傅点点头,但他还是坚持,“有这么大本事的女同志还是很少见的。”   鲁盼儿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就笑着问起毛衣厂的事,方才引得刘师傅打开话匣子。   到了北京,鲁家姐弟下车,刘师傅还要转车回省城,大家分手道别,因说话投机,竟然有些不舍,“以后一定常联系。”   留了联系地址。   编织机运到家里,鲁盼儿才松了一口气,尽管有跃进陪着,又遇到刘师傅帮忙,可她带着一大笔钱,也怕出什么差头儿。   杨瑾急忙给他们下了鸡蛋面条,“吃了先去睡觉,有什么事歇够了再说。”   睡了一大觉,鲁盼儿重新恢复了精神,一大早起身就要出门,“我得赶紧去找铺子。”   “先在家里休息两天吧。”   杨瑾拦住她。   “不行,一下子花了七千元钱,不能白白放着,”鲁盼儿很急,“我得赶紧找铺子,找人,尽快织出蝙蝠衫,挣回编织机的钱!”   “等吃了饭再走,我就去做。”   “现在做饭太早,孩子们还没起来呢——我随便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就行了。”   鲁盼儿停住脚,见四周无人,踮起脚吻了他一下,“你辛苦了,这段时间我顾不上家里和孩子们了。”   说着轻捷地跑了。   “明明最辛苦的是自己,却还想着别人。”   杨瑾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影壁后面了。   鲁盼儿一大早就到了磁器口街——这里一向繁华热闹,她很熟悉,而且亲眼看到赵老板的美丽服装店生意非常好,正适合自己把铺子挪过来。   清晨的磁器口街头人流逐渐多了起来,几家早餐店很热闹,桌子多得摆到了门外,鲁盼儿要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吃了,然后沿着街道一间间地看了过去,路过美丽服装店时,她特别停下脚步。   服装店大门还关着,屋子里静悄悄的,鲁盼儿微微点头,买衣服的顾客通常不会一大早上门,反而在下班后迎来高峰,甚至晚上,自己将来也是一样。   整条街道走了一遍,鲁盼儿重新走回来,心里估量着几间贴着招租的铺子哪里最合适,忽听有人喊“鲁姐!”   便转过头。   王玉竹打开屋门,将一盆水泼在门前的路上,笑着招呼,“怎么到磁器口来了?”   “我打算把铺子挪出来,特别过来看有没有房子出租。”   鲁盼儿笑着问:   “刚转了一下,看到五处出租的,你在这边住得久了,觉得哪边好一点呢?”   “你问到我就对了!”   玉竹笑着一指说:   “就租我家左边的吧。”   “他家并没有出租呀!”   “才决定出租,还没来得及贴上招贴呢。”   玉竹倒是门儿清,“郭爷爷郭奶奶家与我家房子差不多,解放前家里是做杂货生意的,两年前也重新开了铺子,可现在年纪大做不动了,他家的孩子们都有正式工作,没有人接手,就打算收了,昨天郭爷爷郭奶奶还把家里剩下的杂货分给大家呢。   走吧,我带你过去看看。”   鲁盼儿便被玉竹拉着进了王家,再从后街到了郭家院子里,郭爷爷郭奶奶早起来了,因停了生意便没有开对着街道的正门,听鲁盼儿来租房子,便很高兴,带着她在家里转了一圈,“我们不多收钱,与王家一样,一个月五十元。”   一个月五十元,价格不便宜,但鲁盼儿觉得也能接受。   不过,郭家虽然与王家大小差不多,但院子里只有两间旧厢房,鲁盼儿担心屋子不够用,就笑着说:   “我今早才过来,还有几家没问价呢。   还请郭爷爷容我点儿时间,走一遍之后再定下来。”   郭爷爷就说:   “我们家还有一个好处,我们老俩口要搬到大儿子家住,这个院子全都腾给你。”   这又不一样了,整个院子都租给自己随便安排,鲁盼儿便很动心。   玉竹也拉着她劝,“这条街上租金都一样的,鲁姐就租这里吧,我们做邻居多好!”   “那好,我就租这里了。”   鲁盼儿便与郭爷爷郭奶奶约定先租半年,从8月开始,每月1号交租金。   ※※※※※※※※※※※※※※※※※※※※感谢六月茜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9-12 23:08:11感谢墨柒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9-17 13:17:04 第191章 活蹦乱跳   租铺子很顺, 鲁盼儿十分开心, 想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便起身道别,“郭爷爷郭奶奶搬家时,我过来帮忙, 顺便认认门,以后送租金也方便。”   郭爷爷和郭奶奶听了更加高兴, “这房子租得接洽, 小鲁又是玉竹的朋友, 我们都放心了。”   便打开大门送鲁盼儿出去。   赵老板迎面走了过来,笑着招呼,“小鲁, 好久不见了, 怎么不来取衣服了呢?”   从去年冬天开始,鲁盼儿就没有来取衣服加工,也许久没见到赵老板了, 便笑着解释, “过年前顾客多,一时忙不过来, 接着又出了一趟远门,刚回来没几天。”   “赵老板, 鲁姐也要开铺子了呢, 就在我们隔壁。”   玉竹嘴快, 急忙说了。   “你开铺子, 做什么呀?”   赵老板赶紧问。   赵老板怕自己与他抢生意呢,鲁盼儿便笑着说:   “我把自己的裁缝铺子搬过来,再添两台编织机织毛衣,虽然也是做衣服生意的,但与你们家的不一样。”   若是买了裁剪机,鲁盼儿便不会来磁器口找铺子了,至少不会与美丽服装店相邻。   如果是一样的店,一定要互相抢生意,闹出矛盾不好看。   赵老板听了便笑,他一向会说场面话的,“就是一样的生意也不怕,各做各的,并不影响。”   好听的谁不会说?   鲁盼儿一笑,“赵老板不怕,我却是怕的,怕比不过赵老板,您毕竟是服装厂出来的,连裁剪机都会用呢。”   赵老板哈哈笑了起来,“裁剪机可是不容易学的,没有几年工夫练不出来,不小心错了,毁的可不是一块布,而是一百块,要赔很多钱的。”   “是啊,编织机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就算织错了也能拆了重织。”   鲁盼儿应和着,看看手表,“我先走了,过几天再见。”   离开磁器口,她又去了郊区的第三毛线厂。   据刘师傅说,这家毛线厂的线品种很全,质量也很好,他常为工厂在这里采购。   买了几十斤线,再倒了几辆公交车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   一家人正急得不行,杨瑾脸都黑了,“你再这样一早出门,晚上回来,连个消息都没有,就不许再开什么铺子了!”   丰收丰美也帮着姐夫,“不知道姐去了哪里,我们都担心极了。”   跃进也说:   “姐,我和姐夫正要出门找你呢。”   “本来不至于这么晚回来的,可是毛线厂销售科的人特别可恨,非说毛线只能卖给单位,不卖个人,我拿着钱也不行。   我讲了半天道理也不通,最后请一个单位的采购员帮我买线。   偏偏回来的公交车又在半路上坏了,又在路边等了一个小时才坐上最后一辆。”   鲁盼儿说着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端起杯子一气将水都喝光了,“真是又热又渴又饿又累呀!”   杨瑾也顾不上生气了,赶紧给她端来一碗酸梅汤,“你先喝点解暑,我把饭热上。”   “我去热饭。”   跃进便出去了。   丰美将毛巾打湿递过来,“姐,你擦擦脸。”   丰收便帮她打扇子。   梓恒蹬蹬跑来,“妈妈,吃桃子!”   说着把一个桃子递到鲁盼儿嘴边。   梓嫣见状也跑去拿了个桃子,“妈妈,吃吧。”   鲁盼儿接过两个桃子,低下头,“你们亲妈妈一下,妈妈就不累了。”   一对小儿女,一边一个,在妈妈的脸上亲了一下,充满稚气的吻软软的,差一点让鲁盼儿的心融化了,“我的两个宝贝真可爱。”   再看看一家人,“我以后一定小心,再不这么晚回来了。”   吃过饭,鲁盼儿歇了一会儿就去拿毛巾、香皂,“我去变压器厂的澡堂洗个澡再回来睡觉!”   先前在红旗九队没有澡堂,男人可以去水渠洗澡,女人却不好去,只能在家里端一盆水擦擦。   到了北京,鲁盼儿才知道这里专门洗澡的澡堂,关得严严的屋子里有一排排的金属淋浴喷头,站在下面打开水龙头,暖暖的水就从淋浴喷头里洒下来,哗哗地落在身上,把灰尘冲走,舒服极了。   虽然一张澡票要一毛六分钱,可是鲁盼儿依旧时常去,今天出了一身汗,身上还粘了不少毛线的毛毛,只有到澡堂才能冲干净呢。   后街澡堂这时候早关门了,只能去变压器厂,那里有夜班,澡堂开到半夜。   “不用去澡堂,就在家里洗。”   杨瑾拉住她,“我帮你多冲几次水,就洗干净了。”   坐在家里的铝澡盆里,鲁盼儿双手环在胸前,有些害羞,“好了吧,已经洗干净了。”   杨瑾又兑了一壶温水,仿佛没发现她的不自在,自然地拉开她的双手,“多冲几次水,不只洗得干净,也不累了。”   鲁盼儿便闭上了眼睛,温热的从头上流下来,顺着肩膀淌过,再用柔软的毛巾擦净身体,她倒在床上,“真是舒服极了!”   杨瑾又替她擦头发,“湿着发睡觉不好,容易头痛。”   “刚刚还凶我,怎么又对我这么好呢?”   “就是凶了你,才要对你好呢。”   当时杨瑾真是心急如焚,现在越想越是觉得对不起妻子,她是为了家里才出门奔波的,“你呀,真是没心没肺,被凶了还笑。”   自己今天的确好过份的,鲁盼儿转过头抱住他的胳膊,嘻嘻笑了。   杨瑾也跟着笑了起来。   “今天可真是特别的一天呀!”   “到了磁器口就遇到了王玉竹,带着我去租房子。”   “赵老板听说我要开铺子,脸都变色了,再听我不跟他抢生意,又笑得十分友好了,还真好玩儿。”   “还有,我觉得铺子租得很划算——虽然郭家院子里的厢房旧点儿小点儿,可是整个院子都腾给我用呢!   我想把两台编织机和缝纫机都放在厢房里,前面的铺面摆做好的衣服和织好的毛衣。   顾客一进来,哇,到处都是漂亮的衣服!”   “对了,你知道吗?   毛线厂的线比商店便宜,一斤要便宜两元钱呢,这样,织一件毛衣赚到的钱比我原来想的还要多,编织机的钱也能更快挣回来了!”   “然后呢?   我就想再买两台编织机,织更多的毛衣,挣更多的钱!”   鲁盼儿越说越兴奋,在床上打个滚儿,直接滚到杨瑾的怀里,“怎么样?   我很厉害吧?”   杨瑾忍不住笑了,“厉害,特别厉害。”   换了块干毛巾帮她擦头发。   “我也觉得自己厉害。”   “早点睡吧。”   “不睡!”   鲁盼儿精神十足,像一条扑棱棱的鱼,抢过毛巾扔到一旁,“我不困——你帮我为铺子想一个好听的名字,再写一块匾。”   “明天再说。”   杨瑾按住活蹦乱跳的鱼,“累了一天,赶紧休息!”   “不累,我刚刚是装的——怕你批评我。”   “在外面跑了一天,又背了几十斤的线回来,还不累?”   “真不累嘛。”   鲁盼儿抱着杨瑾的脖子晃,“坐公交车能比走十几里路上学累吗?   背着几十斤毛线能比插秧累吗?”   她这个样子,杨瑾哪里还能忍得住?   “既然不累……”   其实鲁盼儿还是累的,闹上一场后几乎立即睡着了。   不过即使睡了,她的嘴角依旧一直向上翘着,一定是做了非常美好的梦。   杨瑾静静地看着妻子的脸,明明结婚好几年了,孩子都生了两个,可居然怎么也看不够,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握住她的手也睡了。   鲁盼儿第二天一早醒来又神情百倍,“今天我做了饭再出门——咦?   早饭做好了?”   “大米粥里加了红枣,特别给你补一补的。”   杨瑾把碗放到她的面前。   好像话里多了些涵意,鲁盼儿只专心喝粥。   “再吃个包子。”   鲁盼儿就专心吃包子。   还好,梓嫣说话了, “妈妈,宝宝不要包子皮。”   小女儿一向不喜欢吃包子皮,鲁盼儿抬头一看便笑了,这孩子已经用小匙将皮子馅掏出去吃光了,碗里剩下一个空空的包子皮,“你还真机灵。”   杨瑾也笑,把自己的包子馅挟出来,“在家就罢了,以后到幼儿园可不许再挑嘴了。”   这时跃进和丰收丰美也都把包子馅挟出来,“梓嫣,给你。”   “爸爸,大舅、小舅、小姨,你们自己吃,我把包子馅给妹妹。”   梓恒替妹妹拦住大家,认真地说:   “以后妹妹跟我一起去幼儿园,你们都不能去的,就由我来照顾她好了。”   又小心地把包子馅掏出来放到梓嫣的碗里。   大家都笑,“你才多大,竟要照顾妹妹了。”   “我是哥哥,当然要照顾妹妹。”   杨瑾笑着表扬儿子,“梓恒说得对,哥哥是要照顾妹妹的。”   梓恒伸出小手指着父母又说:   “就像爸爸要照顾妈妈一样。”   “嗤嗤——”跃进、丰收和丰美都笑了。   鲁盼儿涨红了脸,“这孩子,怎么乱说。”   “我没乱说,刚刚爸爸给妈妈盛饭,挟包子了。”   “梓恒是没乱说。”   杨瑾笑着拍拍儿子的小脑袋,“我们一家人,就是要相亲相爱。” 第192章 霓裳羽衣   经历了这一次, 鲁盼儿再出门就注意多了, 每天去了哪里都要先报备一下, 免得家里人为自己担心。   杨瑾和弟弟妹妹们关心自己,何况又有两个孩子,自己也要爱惜自己呢。   家里学生多, 假期正是最有空闲的时候,大家一起干活, 没几天铺子就收拾好了。   新买的编织机摆在东厢房里, 她又把家里的缝纫机、码边机也搬了过来, 以后大家就都在这里干活儿。   西厢房则充做仓库,放毛线和一些杂物。   门面三间房,鲁盼儿打算全部用来卖服装, 所以找木匠从上到下打了好几层的双面木架, 挑最好看的衣服摆出去,从街面走过,隔着玻璃窗看得清清楚楚, 进了店里又有更多的款式。   靠着墙角, 她又留出一米见方的空地,靠着墙镶了一面大镜子, 能将人从头到脚都照进去,再挂上碎花帘子——顾客看中了衣服, 可以进里面换上试一试。   身为裁缝, 她一直认为试衣服才是确定合不合适最好的办法。   鲁盼儿站在门外打量着自己的新铺子, 真是处处满意, 忽听杨瑾的声音,“匾来了!”   原来他与跃进取来订做的匾用自行车送了过来。   原木色的横匾,“霓裳羽衣”四个草书大字流畅奔逸,仿佛几个会跳舞的小人,鲁盼儿一见便十分喜欢,“果然,还是你写的匾最合我的心意!”   字美,匾也好看,不像周围几家铺子黑地金色的横匾俗气,或者白地黑字的牌子普通。   “写了好多,才勉强挑出一幅,”杨瑾其实还不大满意的,“你先用着吧,等我字练得再好些重新写。”   先前他不肯写的,要请纪老师,还是鲁盼儿不依,一定说自家的铺子,匾还是要自家人写,此时如愿以偿,便笑,“我不管,只要你写的就好。”   杨瑾就笑了,“赶紧挂上去吧。”   玉竹正站在门前,见了急忙跑过来,她家原是老商户,颇知道些规矩的,“匾不能随便挂的,要先放鞭炮,你们没准备?”   “我们竟不知道,”鲁盼儿就笑了,“跃进,右边有一家铺子有卖鞭炮的,你去买一串。”   “这里跃进不熟,”蔡颖拦住,“我去吧。”   玉竹又加了一句,“要买两串!”   “那好吧,就买两串。”   两串鞭炮一左一右地摆好,点上火便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在震耳的鞭炮声中,霓裳羽衣的牌子挂了上去,青色的硝烟袅袅地升起,将霓裳羽衣几个字衬得更加灵动。   鲁盼儿用力鼓掌,“霓裳羽衣开业了!”   “祝贺你!”   同学朋友们知道消息都来庆祝。   “谢谢大家,随便进来逛逛,有什么不足之处可以帮我提一提。”   “我们都是外行,哪里能看出问题?”   陈大为等同学们都说。   “对呀,我们都是有正式工作的——就算还在上大学,将来也会分配,所以根本不懂做生意的事。”   章丽雯带着满满的优越感说,又问周华,“你说是吗?”   “唔,不错,不错。”   周华应了一声。   其实鲁盼儿并不想通知章丽雯,但毕竟住在一个院子里,家里天天忙着新店,怎么也瞒不过她,而她又因为一直没上班,在家里闷得难受,特别热衷参加同学们的活动。   不过,自己的好心情才不会被她影响。   开店是自己认真思考后决定的,鲁盼儿不会后悔。   “我也不懂,但是我觉得这里的衣服都很好看!”   赵新月指着店里衣架划了一个大圈,“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蝙蝠衫!”   蔡颖笑了,“这些都是鲁盼儿想出来的样式,我们一起织的。”   鲁盼儿租个铺子后就把蔡颖找来帮忙,每个月六十元工钱,两人收拾铺子的同时,又织出了一批蝙蝠衫,现在将衣服架上摆得满满的。   “我要买一件!”   赵新月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便拉住鲁盼儿,“我喜欢橱窗正中间那件有许多花朵的,也喜欢你身上这件素色的,买哪件好呢?”   橱窗正中间那件白色蝙蝠衫前胸缀了许多浅粉色的花朵,娇美动人,而鲁盼儿身上穿的是浅绿色细开司米半袖蝙蝠衫, “新月,两件衣服风格完全不一样,我觉得你应该先试试……”   顾铁山在后面就说:   “我们两件都买了,”又转向赵新月,“你要是还有喜欢的,我们就买三件。”   “买多了浪费,我只要一件。”   赵新月摇着头。   “那就两件!”   “我可是要买三件的,”章丽雯笑着说:   “一件橱窗正中粉花的,一件米黄色的,再一件浅绿的。”   “这些都是半袖蝙蝠衫,过一个月就穿不了了,”蔡颖笑着说:   “丽雯,先买一两件吧,以后再买。”   “不嘛,我就是要买三件,你帮我拿,”章丽雯说着又喊周华,“快点儿过来付钱!”   鲁盼儿见她公开与赵新月打擂台,懒得理睬,见一位顾客走了进来便笑着绕过章丽雯迎了过去。   “衣服多少钱一件呀?”   顾客问。   鲁盼儿笑着回答,“素色的十元,带花的十二。”   “把白色带花的那件拿来我看看。”   “好的。”   上一位顾客还没走,又来了一位,接着店里就一直人流不断,又有老顾客来做衣服,鲁盼儿□□无术,抓了个空儿向大家道:   “没想到来这么多人,没法招呼你们了。”   来的都是女顾客,杨瑾也觉得不自在,笑着说:   “我们在这里是有些碍事,不如到我家里坐坐。”   说着带大家走了。   快到中午时,顾客更多了起来,两人忙得团团转,丰美送饭过来后便没回去,也跟着帮忙。   天黑了下来,送走最后一位顾客,三人把大门关上数钱,一共数了三遍,“没错,是五百六十六元!”   鲁盼儿握着厚厚的一摞钱,犹不敢相信,“这么多!”   “章丽雯买三件我只当她任性,后来又有好几个顾客都买了三件,最多的一个人买了五件。”   蔡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丰美也说:   “几款衣服都卖光了,要不还能收更多的钱。”   “这是真的吗?”   鲁盼儿心里想。   杨瑾从后院进来,见三个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担心地问:   “出什么事了?”   “我和蔡颖织出了一百件蝙蝠衫,结果一天卖出去一半,收了五百多元钱!”   鲁盼儿将手里的钱给他看。   一天收了五百多元钱!   杨瑾也震惊了,稳了稳神儿才说:   “今天是星期天,顾客才会这么多吧?”   就算是一周收五百多元,也远远超过鲁盼儿的预期,“明天怎么办呢?   许多衣服都卖光了——”她一下子想到了,“今晚我不回家,就在这边织毛衣!”   “我跟你一起留下织。”   蔡颖每月拿六十元的工钱,觉得已经占了鲁盼儿的大便宜,一心一意帮她干活儿。   丰美也说:   “我陪你们。”   “谁也不许留下,累了一天了,先回家吃饭。”   杨瑾拉起鲁盼儿,“钱是挣不完的,身体才最重要。”   鲁盼儿知道他说的对,“好吧,我们都回家吧。”   骑着自行车回了家,可鲁盼儿还是无心吃饭,随便扒了几口就放下碗筷,拿出纸笔算帐,其实她早在心里算清了,但又不敢相信,一项项地写在纸上又核对一遍才真正肯定,今天卖出五十几件毛衣,每件毛衣用三两开司米线,毛线每斤二十二元钱,所以,只一天工夫就挣了二百多元钱!   接下来,要找人来帮忙织毛衣、卖衣服,只自己和蔡颖两人忙不过来;还要去买毛线,家里的线很快就没了;还有铺子里要设一本帐,不能只在心里记个数……   杨瑾见她拿着笔又写又算,叫了几次也不肯睡觉,只得抢了笔扔到一旁,将人抱到床上,“前几天没挣到钱时兴奋得像一条小鱼,今天收了五百多元怎么反而没有开心得跳起来?”   “如果一周能挣四百元钱,一个月就是一千六百多元,除外房租、工资,至少能剩下一千多,这个冬天我就能把编织机的本钱挣回来,再接下来就是纯利了。”   “这么说,万元户没多难啊!”   鲁盼儿伸平胳膊,长长地慨叹一声,十分冷静。   过去家里有钱,但那并不是自己挣的,所以她一直不觉得自家是万元户,但现在看来,用不了几个月,家里就是真正的万元户了。   “你的眼光还真好,胆子也够大。”   杨瑾同意妻子拿出几千元买编织机时,根本没想到她会很快把本钱挣回来,现在躺在一旁帮她分析,“生意这么好,最关键的应该是那些蝙蝠衫织得确实漂亮,顾客才肯花钱买。”   说起衣服,鲁盼儿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得到印证,“我一直觉得商店里卖的毛衣多半很丑,还曾经想过他们为什么不织些漂亮的毛衣呢?”   “从年初见许多人穿蝙蝠衫,我就想用细开司米线织一定会很好看,只是太费工夫,且手工织的怎么也不如机器平整。   现在我有了编织机,就按自己心里想的织了。”   “果然顾客们都很喜欢我织出来的样式,一天就卖了五十多件。”   “我要借这个机会把店做大,不只挣到钱,还要传出名气。   让北京人都知道霓裳羽衣。”   “只这么一会儿,你就又给自己加了码,不只要挣钱,还想要名气了呀?”   杨瑾笑了。   好像是有点贪心,不过“我觉得我能做到。”   “我相信你,从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相信你。”   对呀,那时候自己就是班长,帮着杨老师管理班级,还做得挺好的。   所以,管一家店铺更没有什么难的了。 第193章 眼前一亮   有过兴奋, 有过震惊, 鲁盼儿很快平和了心态, 把霓裳羽衣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也很快摸到了规律。   周日是顾客最多的时候,从上午九点多开始,到晚上六点多, 一直人流不断;但平时又不一样,上午顾客很少光临, 中午起才慢慢热闹起来, 到了下下午又重新冷落, 而晚上五六点钟才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   即使如此,每天至少也能卖出十件以上的衣服。   这么大的量,只鲁盼儿和蔡颖两人根本织不过来, 鲁盼儿便请了两人专门编织毛活儿;蔡颖只负责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将编织机下来的织片缝成毛衣;而自己做衣服、记账、采购毛线……   上午店里顾客少,店里很是清静,鲁盼儿与蔡颖坐在店里将织片缝起成毛衣成品, 留声机放出悠扬的乐曲, 电风扇将凉风徐徐吹来,两人看着店, 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鲁姐,听说你要找人帮忙?”   玉竹进来笑着问。   “店里还缺一个专门卖衣服的人。”   鲁盼儿已经将消息传出去, 请大家帮忙介绍, 此时就抬起头笑问:   “你认识合适的吗?”   “你看我卖衣服行吗?”   鲁盼儿只当她开玩笑, “好呀, 我还真是比着你的标准找人的呢。”   别看现在待业的人多,但真正找人,却也不容易遇到合适的。   编织毛衣不难,用熟了比缝纫机还轻松,只要按自己设定的针数、行数很轻松地就能织出来,所以最先找好了。   可是卖衣服的人却始终没找到,丰美每天中午过来帮忙,但她还要上学,做不了多久。   只靠自己和蔡颖,根本顾不过来。   王玉竹活泼开朗,爱说爱笑,很适合卖衣服,鲁盼儿也挺喜欢她。   “我就去跟赵老板辞职,一会儿就过来。”   “等等,”鲁盼儿拉住她,“你是认真的?”   “当然了,从你开店时我就想过来,不过你先前找织毛衣的,我不会才没有吭声。”   “为什么呀?”   “我不喜欢在赵老板的店里。”   赵老板是个八面玲珑的人,鲁盼儿接触过,倒是不解,“这是怎么了?”   “你一定觉得他人很好,很热情很大方的,对不对?”   王玉竹小声说:   “其实他特别斤斤计较。   租金每次都要晚交几天,我们的工钱也要拖,他还找借口扣过我的钱……”   先前鲁盼儿便知道赵老板一定挣了许多钱,但只有自己开了霓裳羽衣,方才知道做生意的利有多大,便更不能理解赵老板这种小气的行为。   房租总要交的,晚几天又何必?   工钱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论拖欠还是扣钱,都会让玉竹心情变坏,怎么能好好卖衣服呢?   那样损失的还是赵老板。   可是两家服装店相邻本来就很敏感,再加上赵老板租着王家的房子,鲁盼儿不想因为玉竹而生出波折,便笑着说:   “这件事你先与王爷爷商量商量,若是王爷爷也同意了,你再过来。”   果然,王爷爷没有答应。   玉竹要是从美丽服装店到霓裳羽衣,赵老板一定会很不高兴,他们两边的关系就会变坏,而王家现在正是指望着租金过日子呢。   王玉竹想通了,也不再说过来,只悄悄与鲁盼儿嘀咕“要是你早些开霓裳羽衣店多好呀,我家把房子租给你,不但租金按时能拿到,我也就直接在你的店里上班了。”   “其实我们店里更累一些,人手紧,我和蔡颖各有一堆活儿,有空儿还要织毛衣,”鲁盼儿只能这样劝她了,“你若是来了,肯定很忙,每天拿衣服挂衣服都要很多次。”   “我才不怕累呢……”   鲁盼儿面对着街道,正见赵老板走了过来,赶紧推了一把玉竹,“快回店里去吧。”   王玉竹虽然机灵,可赵老板行动更快,已经到了门前,正将她堵在屋里,靠着门笑着说:   “无怪你们家生意好,今年蝙蝠衫可真流行,夏天还有人买!”   “正是呢,这样式从春天开始出来,年轻人都特别喜欢。”   鲁盼儿笑笑,“长袖的蝙蝠衫夏天穿太热,改成半袖再织得薄一些就可以了。”   正是这样,春天时赵老板也注意到了蝙蝠衫,但想到天气很快转暖,蝙蝠衫便穿不了,于是还是做去年的格子衬衫,结果生意很是平淡。   虽然也挣钱,但跟霓裳羽衣根本没法儿比。   赵老板心里很难受,脸上却还是笑着,指了指自家的店员,“可不是,玉竹就在你家买了一件半袖蝙蝠衫。   十多元钱一件,还真不便宜!”   玉竹赶紧插了一句话,“上班的时候我可没穿!”   “就是穿着又怎么样?”   赵老板豪爽地笑了,“我们两家店可是邻居。”   玉竹不好意思说,自己买了霓裳羽衣的蝙蝠衫之后,赵老板可是黑了几天脸的,吓得自己一直没有敢穿出来。   “正是呢,我还帮美丽服装厂扎过衣服呢,都是熟人了。”   鲁盼儿随口应道。   “对,我也总这么说,所以我们两家店一定要互相帮助。”   赵老板说着上前细看织好的毛衣,又问:   “这编织机还真好用——你在哪里买的?”   先前自己打听裁剪机时,赵老板就一直没有告诉自己,如今鲁盼儿也是一样,编织机正是自己挣钱最好的帮手,一定要保密,“我在火车上遇到一个采购员,他帮我买的。”   萍水相逢的人就能帮忙买编织机?   赵老板根本不信,可也明白鲁盼儿不会告诉自己,又看了一会毛衣的款式才走,走前还没忘记笑着告诉玉竹,“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吧,不用急着回店里。”   赵老板一走,玉竹一吐舌头,“我得赶紧回去,赵老板已经生气了。”   说着几步跑回隔壁店里。   太阳越升越高,照在店门前的地面上,将上面的柏油烤得软,发出黑亮的油光,鲁盼儿刚好了做完了一件衣服,起身打了一盆水泼在门前阻挡些热气,却见地面上竟袅袅地升起淡淡的水汽,“可真热呀!”   蔡颖探过头看了,也说:   “是太热了,今天中午一定不会有顾客过来。”   “谁会为了买衣服在这时候出门呢?”   鲁盼儿却又想起一件事,“不过,昨天订了浅粉色蝙蝠衫的小姑娘约了今天中午来取货。”   虽然店里有许多颜色和样式的蝙蝠衫,但顾客还可以选了自己喜欢的颜色和花样订做,每件只要加两块钱,就能织一件与别人都不一样的,订的人还不少呢。   “我差一点忘记了。”   蔡颖笑着说,“已经弄好了,就在后院,我一会儿取来。”   “我去吧,正好顺便看看毛线还剩多少。”   虽然觉得那个小姑娘不可能这时候过来,可鲁盼儿还是去了后院取了衣服,若是顾客来了,就可以第一时间交给她。   拿了粉红色的蝙蝠衫,鲁盼儿又进了充做仓库的厢房。   蝙蝠衫卖得好,毛线就用得快。   上周买的线,已经剩下不多,特别是几种最受欢迎的颜色。   鲁盼儿数过又计算了一下,将要买的线和数量写在本子上。   明天一早去第三毛线厂买线。   忽听前面有人说话,鲁盼儿轻轻一笑,没想到顾客果然来取衣服了,便收了笔和本子走了过去。   从后门进了店里,她便知道不是取衣服的小姑娘了。   虽然那位小姑娘很漂亮,身条也顺,但绝对比不了眼前的这位顾客。   只一个背影,已经让鲁盼儿眼前一亮。   又黑又亮又顺滑的长发,秾纤合度的身形,随便站在那里,优雅而从容。   她的衣服更是牢牢地吸引住了鲁盼儿的目光,浅浅的米色、简洁的线条,合体的套装,无论面料、颜色、款式都不同寻常,再加肉色的丝袜和米色高跟鞋,都是国内没有的。   很显然这位顾客来自国外。   这两年,北京的外国人越来越多,回国的华人也不少见,但是只背影就这么漂亮的,实在是第一次看到。   顾客在看衣服,鲁盼儿则停下脚步用心地观察她身上的套装,似乎裁剪的方法与自己常见的不同……   “店里的衣服都很漂亮。”   原来这位顾客还有很好听的声音,珠圆玉润,有如电台的播音员。   如此完美的人,自然会给人以无形的压力,站在衣架下面的蔡颖便有些手足无措,“噢。”   蔡颖一向没有自信,也不大会与顾客交谈,鲁盼儿上前一步准备自己接待,却见顾客放下手中的衣服问:   “我想,你是杨瑾的妻子吧?” 第194章 美好回忆   几乎立即, 鲁盼儿知道这位顾客是谁了。   黄乐怡!   这么美丽的背影, 这么漂亮的衣着, 这么动听的声音,也只能属于当年与杨瑾一起主持全校联欢会的黄乐怡了。   恰好,不久前她才从国外回来, 曾经到西山胡同去看杨瑾……   黄乐怡没有按原来的计划回美国,又重新来北京找自己, 她想做什么呢?   还是许多年前, 第一次从顾铁山口听到她的名字时, 鲁盼儿就隐隐觉察到了一丝丝不寻常,眼下那一丝丝的不寻常一下子从记忆里跳出来,迅速膨大, 在她的内心翻江倒海。   鲁盼儿恨不得立即冲上前质问一番不过她非但没有冲上前问话, 反而收回了抬起的脚。   “我知道你一定是的,”黄乐怡不待蔡颖答话,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托同学打听了, 杨瑾的妻子是他在农村时娶的,现在虽然来了北京, 可没有户口,没有正式工作, 在磁器口开一家服装店, 便找了过来。”   “您别误会, 我并不是觉得开服装店有什么不好, 在国外也没有人关注户口、正式工作种种,这都不重要——我这次来只是想提醒您,杨瑾与你结婚,完全是在特殊背景之下的无奈之举。”   “当然以他的人品,一定会为您负责,更何况你们还有了孩子……”   蔡颖这时才反应过来,“不,黄乐怡,我是蔡……”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了,”黄乐怡再一次拦住她,“请您听我说完,我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过来的,原本得知你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我当时就决定放弃杨瑾,离开北京。”   “可是,在离开中国的最后一天,我还是办了机票改签重新回来了。”   “不当面把话说清,我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杨、黄两家才是真正的世交,两个几百年的大家族,都出了不少名人,又有不少联姻,所以杨瑾和我很小就熟识。”   “我们的父母都在一个大学任教,住得也近,我们理所当然地在一个学校上学,同为学校最优秀的学生。   我们曾在一起学习,一起参加各种活动,一起领奖——直到那场变动,我跟着长辈出国,他留在国内,我们失去了联系。”   “我一直很想念他,中美建交后给他写过几封信,可惜都石沉大海,于是我就来了,还顺利地找到了他。”   “杨瑾很有才华,我可以帮他申请到国外的大学读书,他本来就应该有更好的前程。”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拿出一大笔钱,让你和孩子们生活无忧……”   “不必了。”   鲁盼儿开了口。   黄乐怡身体停滞了一下,然后转过头,“你是谁?”   这一次周大娘没有撒谎,黄乐怡果然很好看。   秀丽的面容,眉毛、眼睛、嘴巴,与她的背影一样精致得没有一丝瑕疵。   但是鲁盼儿也有自己的底气。   自己也是很美的。   结婚几年,生过两个孩子,自己没有变成黄脸婆,容貌却更加艳丽动人,外面的人时常赞美,杨瑾更是喜欢夸自己。   而且因为做裁缝,鲁盼儿一向注重自己的衣着,今早出门前她特别选了最新设计出来的蝙蝠衫,浅浅的蓝色开司米,织成波浪纹,一层层的波浪卷上来,最后在领口翻出几朵小浪花,夏日里穿着又活泼又清爽。   在黄乐怡的目光中看到了惊艳,鲁盼儿稳稳地走了过去,“我是杨瑾的妻子。”   蔡颖也才看到鲁盼儿,“我,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又指着黄乐怡,“她,她……”   “我已经听到了,”鲁盼儿一笑,“蔡姐,你先去后院歇一会儿吧。”   蔡颖便急忙出去了。   黄乐怡的确鼓足了勇气才找过来,又借着看衣服的机会观察了许久,不料居然看错了人,杨瑾的妻子并不是刚刚那位面容苍老、衣着朴素、本分老实的女人——自己就是如此想像的。   去抢一个可怜女人的丈夫,就算有足够的理由,黄乐怡还是充满了负罪感,她从小受过很好教育,也一直自认高贵而善良,从问出第一句话开始,黄乐怡就不敢停,只怕自己中断了再不忍心说下去。   但,眼前这位美丽、时尚的年轻女子又不一样,她够得上自己的对手,刚刚的负罪感一下子消散了。   既然认定更有理由争取,黄乐怡比刚刚镇静,“我想征得你的同意,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有资格来。”   “刚刚你已经听到了,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果没有那场变动,我们应该早就走到一起了——既然是错误,就应该改正。”   “对你的伤害,并非我的责任,但我可以承担,无论多少补偿,只要力所能及,我都会答应。”   鲁盼儿轻轻笑了,“你刚刚说过,如果没有那场变动,你们应该走到一起了。   可是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如果。”   “即使真有如果,你们能不能走到一起也是未知数。”   “而我和杨瑾,却真真实实地相遇、相识、相知,然后结婚了。”   “虽然在特殊的背景下,但我们结婚却不是什么无奈之举。   我们真正情投意和,心灵相通,所以我们有了两个孩子,也会相互扶持着一直走下去。”   “他会为我负责,不是为了同情,也不完全是为了我们的两个孩子,而只是因为他爱我。”   “你之所以没有在杨瑾面前表白,却过来找我,其实已经在与他的来往中感受到他对我对孩子对家的感情了,只是你始终不愿意接受,却宁愿相信有人故意透露的错误消息。”   “还有,你觉得杨瑾是会为了前途、金钱离开妻子儿女,跟着你出国的人吗?   他要是知道你的计划会怎么看你?”   “做为他的妻子,我更有资格提醒你,忘记十几年前朦朦胧胧的情愫吧。   杨瑾已经不是当初与你一起主持联欢会的少年了,他已经成为我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   在他的心目中,一定还保留着你最完美的形象,我想你也不情愿打破。”   正是北京最热的时候,可黄乐怡还是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对方看得通通透透,要知道自己对杨瑾,对章丽雯都没有透露一句!   “你,你怎么知道的?”   “原因我刚刚已经对你说过了,我和他才是真正情投意和的夫妻,”鲁盼儿淡淡地说:   “他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到来,很轻松很愉快的语气,显然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所以,你走吧,我不想让他知道你曾经有过这样的心思。”   “那样会毁掉你在他心中的最完美的形象。”   “我确实不该回来,”黄乐怡喃喃地说,失魂落魄地向门外走去,高跟鞋一下子绊在门槛上。   就在她扑在地上之前,鲁盼儿过去扶住了她,“小心些。”   “噢,谢谢你。”   黄乐怡站稳了认真地看着鲁盼儿,“请你,不要告诉他。”   “我明白的。”   “再见了。”   “再见。”   鲁盼儿看着黄乐怡的背影远去了,重新返回店里,突然看到杨瑾斜依在通向后院的门口,方才自己观察黄怡的地方——这里背光,不特别注意很被难发现。   “你都看到了?”   “是的,应不应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杨瑾从门口走进来,眉眼间带着温润的笑意,轻柔地落在鲁盼儿身上。   “其实我不希望你知道。”   “知道了也不要紧——你做得很好。”   “我要她彻底死心。”   “这也是对她最好的方法。”   杨瑾从来都明白自己的,看到他手里提的饭盒,鲁盼儿就笑了,“怎么你过来送饭?”   平时都是丰美来的,顺便在这里帮忙。   “韩冬提前查到丰美被燕京大学中文系录取的通知,请丰收丰美和孩子们出去庆祝了!”   “啊!”   鲁盼儿激动地跳了起来,一下子扑进了杨瑾的怀里,“我太高兴了了!”   丰美的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都很优秀,但中国最好的大学,谁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她一直在等着这个消息的到来。   杨瑾接住鲁盼儿,“我也一样高兴!”   几个弟弟妹妹也是他一起带大的,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同样升起由衷的喜悦。   “咳,咳,”有人敲了敲打开的门,“我来取衣服。”   那位订粉红色蝙蝠衫的小姑娘居然冒着酷暑来取衣服了!   “我是太高兴了,我的妹妹考上燕京大学了。”   光天化日,他们的举止的确不大合适,鲁盼儿下意识地解释。   “燕京大学?   可真了不起呀!”   小姑娘理解地笑了,“我今年也参加了高考,不过成绩可没有你妹妹好——之所以买这件蝙蝠衫就是为了参加老师和同学们的聚会,希望我也能尽快拿到录取通知书。”   “一定能的!”   鲁盼儿祝福了她,就去拿衣服,不料却没有,“我刚刚把衣服拿进来了,放在哪里了呢?”   她四处寻找,半晌也没找到。   “是不是你手里拿着的?”   小姑娘指了指那团娇艳的粉红色。   “噢,正是。”   刚刚鲁盼儿取了衣服就一直拿在手中,“我高兴得忘记了,请试试看吧。”   “我要是能考上燕京大学,我家里人也会高兴疯了的。”   小姑娘笑了。   其实更多的原因是与黄乐怡交锋的紧张,可是鲁盼儿不会说出来。   小姑娘笑着到隔间里换上新衣服,然后穿着粉嫩的蝙蝠衫出来,又青春又亮丽,“谢谢姐姐,我很喜欢。”   嗯,自己也要织一件粉红色的蝙蝠衫。 第195章 识人最难   送走取衣服的小姑娘, 蔡颖提着两个饭盒进来, “杨瑾先走了。”   刚刚自己接待小姑娘时, 见他向自己示意了一下便出去了,鲁盼儿早已经了然,“我们吃饭吧。”   蔡颖家人口简单, 小豆在幼儿园,她中午回家也是一个人, 是以每次家里送饭都带她一份。   “黄乐怡, 我一时没认出她, 前些时候听说她回国了,同学们聚会,杨瑾还找了我, 可是我有一份活儿要赶就没去, ”蔡颖欲言又止,“刚刚……”   “毕竟过去十几年了,没认出很正常, ”鲁盼儿笑笑, “她也没认出你。”   “她没认出我很正常,我那时就是最普通的学生。”   蔡颖又说:   “但她却非常优秀, 差不多与杨瑾一样优秀——不过她的话你也不要全信,那时他们都小, 应该没想过别的……”   “我知道, 我在学校时也特别单纯, 所以他们过去只有纯粹的友谊。”   蔡颖原本是为了安慰鲁盼儿, 但话已经被她抢先说了,又见她十分笃定,便懂得,“事情已经过去了?”   “嗯,过去了。”   “你可真行,鲁盼儿。”   蔡颖由衷地说:   “我最佩服你总是稳稳的,什么都不怕!”   “有什么可怕的?”   鲁盼儿反问:   “黄乐怡出身大家,有教养有学问,又善良又文雅,害怕的是她。”   蔡颖想了想,“的确不错——如果来了一个撒泼胡闹的呢?”   “既然能撒泼胡闹,我又何必在意?”   鲁盼儿说着打开饭盒,“饭菜还热着呢,赶紧吃吧。”   大米饭、肉丝炒角瓜、西红柿炒鸡蛋,应该是杨瑾做的,一看就特别用心,蔡颖也笑了,“我明白了,杨瑾就是你的底气,所以你才什么也不怕的。”   “杨瑾的支持固然重要,但人的底气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蔡颖听出鲁盼儿鼓励自己之意,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我怎么也不行的——说心里话,我带着小豆总是怕的,找到活儿时担心做完了找不到下一份,没活儿的时候更是心里七上八下的——你找我到霓裳羽衣,我最高兴的不是挣钱多了,而是心里安稳了,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人的性格很难一下子改变,鲁盼儿一笑,“蔡姐果然不必担心,生意比我想的还要好,等满了一个月我算算帐,给大家发奖金。”   这两年有些工厂任务完成的好,就会发奖金,鲁盼儿便也学了来,当老板的,挣了钱不能小气,大家才能更有劲头儿干活呢。   “工钱已经很高了,哪里还能再要奖金呢?”   急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最初定的六十元确实不少,不过这是按最初估算的,店真正做起来,生意远超鲁盼儿的预计,而这个月其实是淡季,真正的旺季要从下个月才能开始,她信心满满,“蔡姐只管等着吧。”   吃了午饭,两人重新回到店里,“玉竹来了。”   蔡颖正对街道,便先看到了,叫了出来。   鲁盼儿也就不提奖金的事,她给工钱本来就比美丽服装店多,再加上奖金,差距就更明显,玉竹听了不大好。   蔡颖最懂得这些人□□故,更不会故意让玉竹不舒服,也停住了刚刚的话头,笑着招呼玉竹,“这大热天你怎么还出去了,瞧这一身汗,赶紧过来吹吹风。”   “呀!   你们店里添了一台电风扇!”   “不是一台,是两台,前面店里一台,后院厢房还有一台。”   “鲁姐可真舍得花钱,店面放了电风扇不算,还给后院买了。”   其实是三台,店里两台,家里还有一台。   商店里的售货员她一下子买了三台电风扇,也吃了一惊。   不过,挣钱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要用的。   鲁盼儿一笑,“这天气若是在家里歇着,倒不觉得多热,所以我先前也没想到买电风扇。   可在店里开门做生意又不一样,顾客从外面进来更热得很,买了电风扇,大家吹着都觉得清爽舒服。”   玉竹正好经过电风扇前,身上的格子衬衣便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便停下脚步格格一笑,“果然舒服极了,身上的汗都下去了!”   吹了一会儿才坐下,“今天我休息,一早就出去找房子,却没找到合适的——回来时路过剪刀胡同,我就想了起来,你们家那处旧房子,卖不卖?”   那处房子小郭也曾想买,鲁盼儿没有答应,现在也一样回绝了王玉竹,“我早与杨瑾商量过,家里几个弟弟妹妹们说大不大,说小也都不小了,过几年就要成家立业。   到时候再住在一起肯定不方便,老房子还是先留着,指不定就要用上了呢。”   “如今北京人多房子少,合适的房子不好找。”   玉竹点头,“其实我是想着,我哥在那里住,要是我和爷爷也搬过去,倒是能常见到。”   如今玉楠跟着小郭倒腾文物,很少回磁器口,鲁盼儿过来后还一次没见过他呢,便笑着说:   “就算你们搬过去了,也见不上几回,他们多半在乡下收东西,回北京住的时候倒少……”   蔡颖就说:   “王爷爷怎么想搬出去了呢?   你们住的虽然是厢房,可却是新盖的,不住了多可惜呀。”   “我们其实不想搬,是赵老板看郭爷爷郭奶奶搬走了,就觉得租我们家的房子亏了,嘀咕了几回,我爷爷才动了心思。”   原来是这样。   鲁盼儿便笑道:   “虽然郭家把整个院子都交给我了,可房子却比你们家少好几间呢。”   “可我爷爷还是想搬出去,他嫌这里乱。”   磁器口做生意的多,人来人往的,确实有些乱,美丽服装店在裁剪机,霓裳羽衣有编织机,平日总是嗡嗡做响,鲁盼儿蔡颖就都说:   “既然这样,我们都帮你打听打听,若有合适的房子搬出去倒也清静。”   “那当然好,先谢谢你们了。”   玉竹起身走了,到了门口又重新回来,到鲁盼儿身边低声说:   “你还不知道吧,美丽服装店也开始做蝙蝠衫了。”   虽然两家店挨在一起,但是鲁盼儿却才听了这消息,赵老板一定特别瞒着自己的。   再一想,大家在商言商,瞒着也是应该的,便推玉竹,“你别把店里的事拿出来说,赵老板听了会不高兴的。”   “可他是按你家的衣服样子裁的……”   “这蝙蝠衫也不知是从哪里传过来的,也算不上我家的样子,谁做都与我没关系。”   玉竹原来是不平的,此时就笑了,“怪不得我爷爷一直夸你,鲁姐,你可真大度!”   其实鲁盼儿哪里能真心大度?   赵老板问编织机的事,她可一句也没有透露。   赵老板买不到编织机,只得用布料做蝙蝠衫了,对于霓裳羽衣火爆的生意,他一直羡慕得不行,每次看过来眼神都不太对。   不过,鲁盼儿确实不在意赵老板也做蝙蝠衫,“大家都是开铺子做生意的,各凭本事挣钱——北京这么大,人这么多,机会也多得很。”   又推玉竹,“虽然你今天休息,也是为了房子的事过来,不过在霓裳羽衣坐久了,赵老板看在眼里呢,难免多想,赶紧回去吧。”   玉竹一想,正是如此,“我先回去吃午饭了。”   过了最热的晌午,顾客慢慢多了起来,丰美也急匆地赶来,鲁盼儿就说:   “怎么又来?   考上燕京大学姐姐没空儿帮你庆祝,你就跟他们好好玩一天。”   “我们去了陶然亭,又去吃冰碗,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来的。”   丰美晒得面色绯红,却十分开心,“韩冬骑车送我回来的,他还告诫我,考上燕京大学算不了什么,只是一个新起点而已。”   因有顾客要订蝙蝠衫,丰美便赶紧过去了。   姐俩儿一直忙到关店,并排骑着自行车回家。   鲁盼儿才算有了空,“韩冬的话不错,外人看着你上了燕京大学,总会赞上几句前程似锦之类的话,但其实你前面的路还很漫长,根本看不清未来,总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   所以,到了大学,千万不能放松学业,但也不能死读书,还要多思考,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姐,我知道了。”   丰美笑着答应。   “还有,感情上的事一定要慎重……”   丰美害羞了,“姐,我还小呢。”   其实也不小了,丰美今年十八周岁,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结婚了。   不过,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一直在学校读书,恐怕确实没有想过这方面,也没有看出韩冬对她的好感。   鲁盼儿一笑,“姐不过先嘱咐你几句,将来你总要长大的。”   丰美便不响了,只静静地听着。   “听说大学里不管谈恋爱的事,想来也不错,你们都大了,硬压着反倒不好。”   “不论时代怎么变化,人都是最重要的,没有人,什么就都没有了。”   “而识人又是最难的,多少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所以白居易特别写了一首诗,‘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远的不说,我们红旗九队就有许多例子,陈建军提干后就忘了本;吴强与蔡颖姐结婚前对她百依百顺,之后就变以了脸……”   “姐,你怎么嫁姐夫的?”   丰美突然问。   鲁盼儿倒不好意思起来,幸好天已经黑了,丰美看不到自己的神色,“我们虽然认识很久了,但还是一起工作后才有了好感的——当时的形势很特别,所以我们都面对许多难处,倒更明白彼此的心意了。”   “这些年,我和你姐夫又遇了不少坎坷,可我们同心协力,一道道地都闯了过来。   现在,姐和梓恒、梓嫣的户口虽然还在农村,可我们一家在北京团圆了,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跃进也吃了些苦,可你和丰收都赶上好时代了,从小读书,一路考上大学,将来日子一定过得比我们还好呢。”   “姐,我知道了。”   姐俩儿说笑着,轻快地骑着车到家了。 第196章 火上浇油   鲁盼儿到家之后没有再提起黄乐怡。   倒是只有夫妻俩人时杨瑾提醒她, “黄乐怡应该是听章丽雯说了什么, 产生了误会, 才过去找你的。”   “我也猜到了。”   鲁盼儿冷笑一声,“章丽雯一定告诉黄乐怡,我是一个村姑, 没户口没工作,为人还俗气, 开了一间服装店卖衣服, 根本配不上你。”   “我想找章丽雯谈谈……”   “不要你管, 这是女人之间的事儿。”   想起白天鲁盼儿几句话将黄乐怡说得心甘情愿退了下去,出门时差一点摔倒的情形,杨瑾噗地笑了, “你什么时候这样霸气了?”   “我现在可是老板了, 没有点霸气能管得了店吗?”   “有些道理。”   杨瑾又好奇,“你打算怎么跟章丽雯说?”   “不告诉你。”   “也许我还能碰巧听到呢。”   杨瑾笑了,不小心听到鲁盼儿反驳黄乐怡, 他越是回味, 越觉得有趣,妻子真是一个妙人!   不出一句恶言, 彻底打消了黄东怡的念头,最后反而恳求她保密。   这件事要是由自己处理, 肯定达不到现在的效果。   “鲁老板可真了不起, ”杨瑾真心地赞扬, “我果真比不了的。”   “在思想和知识等许多方面, 你一直是我的老师,没有你的带领,我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黄乐怡的到来,让鲁盼儿沉下心认真地分析了杨瑾和自己,“不过你本质上就是读书人,一心做学问,不管是日常生活,还是人情往来,肯定不如我熟练。”   果然正是如此,杨瑾仔细想想,“这么多年,你为家里牺牲了许多呀。”   “你也一样牺牲了很多。”   鲁盼儿笑道:   “比如这一次,你明明可以出国的,又有金钱和美女相伴。”   知道黄乐怡不可能抢走杨瑾,但是自己心里也不是不会酸一酸的。   “谁也拆不开我们俩!”   杨瑾将鲁盼儿揽在怀里,“而且,我的前途不用靠别人。”   杨瑾性格温和,但骨子里却极骄傲,他对自己的期许也非常高,绝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的施舍,鲁盼儿点头,“我知道的。”   她还懂得黄乐怡也知道,所以她只敢来找自己。   “不过,”杨瑾抬起头看着妻子笑了,“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我们家霸气的鲁老板。”   鲁老板心里妥帖极了,自己也是一样,不管多难都可以相信杨瑾,依靠杨瑾。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替黄乐怡可惜,“也许没有那么多变故,你们果真可能走到一起,她人还是不错的。”   “虽然很多事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但既然走上了不同的路,人就并非当年的人了。”   若是不知道黄乐怡找到鲁盼儿,她的确一直是杨瑾心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可在亲耳听到了那些话后,便知道人已经变了,感情也变了味。   “其实我们也一直在变,不过因为在一起,这些变化反而成了我们之间密不可分的经历,将我们紧紧地捆在一起了。”   经历了黄乐怡带来的这场小风波,杨瑾和鲁盼儿都更加认识到他们对彼此的重要——平常的日子里,并没有想过这些。   如今才发现,经历了这么多年,两人早血脉相连,想分都不可能分得开了。   于是,他们的感情也就更好了。   对于挑起这场风波的章丽雯,鲁盼儿没打算容忍。   过去已经有一些事儿,自己虽然不高兴却也没十分在意,便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但这一次不行!   当然,鲁盼儿也不想大吵大闹让人看笑话,毕竟是杨瑾的老同学,又住在一个大院里,同学聚会时还能遇到。   黄乐怡还不是被自己几句话劝走了?   章丽雯又算什么呢!   于是,第二天一早鲁盼儿没急着去店里,却带着梓恒和梓嫣在院子里玩儿,果然章丽雯很快便抱着女儿出来了,她其实很闲很无聊的,每每见了自己都会出来说话儿,“我最不喜欢夏天了,就是吹着电风扇也热得很,想买东西也懒得出门儿。”   “早晚还好些,中午的确很热,”鲁盼儿立即就把话转了过去,“昨天黄乐怡就在中午过来找我,她应该是坐了出租车,过来的时候脸上一点儿汗都没有,瞧着还清清爽爽的。”   “黄乐怡?”   章丽雯吃了一惊,“她不是回美国了吗?”   “还没有,至少昨天她还在北京。”   “噢,对了,你怎么能认识她?”   “本来是不认识的,她来我们家时我又不在,”鲁盼儿盯着章丽雯看,“可是她不知在哪里打听了我的消息,到服装店里找我了。”   “她找你做什么?”   章丽雯慌乱地问。   同学们在同春园聚餐时,黄乐怡悄悄向自己打听杨瑾的妻子,她便说了鲁盼儿许多坏话。   其实章丽雯与鲁盼儿没什么矛盾,前些时候晓琳病了还多亏她帮忙。   不过,看着鲁盼儿住着院子里正中间的好房子,过着舒服的好日子,又有杨瑾那样的体贴温柔,章丽雯心里总有些不自在。   家里婆婆和周华又整日说着杨瑾和和鲁盼儿的坏话,章丽雯不知不觉也跟着讨厌起他们了。   杨瑾还好,他过去就是天之骄子,章丽雯还服气,可鲁盼儿不过是农村姑娘,凭什么样样超过自己呢。   于是章丽雯就不由自主地把鲁盼儿说得很坏,反正黄乐怡很快就要回美国了,再不可能与杨瑾和鲁盼儿见面,也不可能两边对证。   谁想到黄乐怡竟然来找鲁盼儿了。   “我也很奇怪,”从章丽雯的神情,鲁盼儿完全肯定了正是她在背后挑拨,“黄乐怡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对我和杨瑾的情况有许多误会。”   “她,她出国好久了,对你们的情况肯定不够了解。”   “是啊,她不像你在红旗九队生活了几年,什么都清楚。”   章丽雯垂下头不敢看鲁盼儿,黄乐怡得知真相后一定把自己的话传给她了。   自己一定不能承认,“一定是不知情的人乱传的。”   鲁盼儿一笑,“黄乐怡还告诉我许多往事——黄家和杨家都是过去的大家族,都出过许多名人,他们两家的长辈都在燕京大学教书,时常来往,所以她和杨瑾从小在一起长大。”   章丽雯咬住嘴唇,她小的时候,父亲虽然也在燕京大学工作,但只是修水管的,与杨瑾和黄乐怡根本不在一个圈子。   后来,形势变化,黄乐怡出国了,她与杨瑾在一起插队,又分到了一个生产队,再住到一个知青点儿,与人说起自己和杨瑾从小认识,杨瑾并没反驳过,过得久了,她也就觉得杨瑾与自己应该跟别人不同。   可杨瑾却与鲁盼儿结婚了,章丽雯难过了很久,直到她嫁给周华才放下了。   但随着孩子的到来,婆婆也来了,生活一下子变得鸡飞狗跳,章丽雯只剩下了满心的不痛快。   在黄乐怡面前撒了谎,章丽雯也不只是为了诋毁鲁盼儿,她也想让黄乐怡不痛快。   因为她看到黄乐怡长得越发美丽,穿着漂亮的衣服,还是像当年那样比自己优秀,就把最让黄乐怡不甘心的话说了出来。   杨瑾没有娶她,也没有娶自己,却娶了农村户口的鲁盼儿。   现在黄乐怡与鲁盼儿见面了,她一定告诉鲁盼儿自己的实情,章家过去住在破旧的小房子里,自己一直穿着破旧的衣服……   鲁盼儿还在继续说:   “当年黄乐怡与杨瑾都是学校最出色的学生,还一起主持过联欢会,差不多能算得上青梅竹马了。   如果没有那些变故,他们可能就在一起了,而我永远也不认识杨瑾。”   “虽然不信命,可我有时也觉得命运的确很神奇。”   “是挺神奇的。”   章丽雯干巴巴地回答,自己怎么也没想到黄乐怡没回美国,却跑去与鲁盼儿聊什么命运。   其实呢,黄乐怡并没有与自己说太多,鲁盼儿也没有问,甚至她也没有从杨瑾那里打听,但只将从前同学们流露出的蛛丝马迹拼出了足够的内容,从而了解了章丽雯的心思。   所以最后鲁盼儿似无意又似有意地感慨,“世界很大,可又很小;人与人之间可以远在天边,也可以近在咫尺;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就是一时分辨不出,总有对证的时候。”   章丽雯明白鲁盼儿的话是给自己听的,可她难得没有生气地跳起来反对,那样也就是承认自己背后说人坏话了,只能装做没有听懂,硬撑着点点头,“是的,是的。”   但是,她心里却真恨上鲁盼儿了,即使鲁盼儿帮过自己许多次。   鲁盼儿感觉到了章丽雯的恨意,但是她不后悔,章丽雯恨自己是必然的,以后她还会更恨,因为杨瑾比周华好太多了。   当然,她不只恨自己一个人,她还会恨黄乐怡,恨赵新月,恨更多更多的人。   只要比她优秀,比她过得好的人,她都会恨。   章丽雯的思想原本就有些偏,周华又火上浇油地推了一把,让她完全脱离了正常的轨道。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鲁盼儿便站起身,“我去店里了。”   ※※※※※※※※※※※※※※※※※※※※感谢黄泉引路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9-22 20:05:55感谢六月茜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9-23 19:55:50 第197章 沉不住气   远远地, 鲁盼儿看到美丽服装店里摆出了蝙蝠衫——小碎花的确良面料, 迎着风花花绿绿的一片, 远看着还挺漂亮。   赵老板还特别挑了个好天,今天是周末,昨天下过一场雨, 将暑热退去了不少,磁器口街道上从早上开始就人流不断, 正是卖东西最好的时机。   不过, 霓裳羽衣的蝙蝠衫都卖断了货, 美丽服装店的还依旧摆着。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除了进口料子、丝绸等几种特别贵的,市面上的布都不适合做蝙蝠衫——面料不够柔软,做出的蝙蝠衫感觉硬梆梆的, 挂着还可以, 穿在身上就差远了,因为缺少飘逸的感觉。   那样就失去了蝙蝠衫的神韵了。   鲁盼儿对街头流行的服装一向用心,早琢磨出这个道理, 因此便没有用缝纫机做蝙蝠衫。   而听了编织机的消息, 却立即意识到时机难得,才下了决心。   其实赵老板应该也是懂得的, 只是看到霓裳羽衣的蝙蝠衫卖得好,太过急切, 所以才出了错。   几百件蝙蝠衫只卖出几件, 不必说赚, 就是本钱也赔了不少。   赵老板着急上火, 牙疼了起来,带得半边脸都肿了,见了鲁盼儿捂着腮帮子苦笑,“看来不能随便跟风呀,我若是不用裁剪机,也不能损失这么大。”   “布钱,手工费,还有针线……   唉,全都打了水漂了!”   他不住地叹气,“看来裁剪机不如编织机好用呀!”   摸着霓裳羽衣店里的蝙蝠衫,赵老板爱不释手,“鲁老板,带你买编织机的采购员是哪里的呀?   你知道他的单位吗?”   今天他下了决心,一定要打听到编织机的来历,哪怕用裁剪机的消息交换呢。   认识赵老板有段时间了,开店后更是成了邻居,鲁盼儿对赵老板的心思还是很了解的,他借着卖惨想问出编织机的信息,然后也开始织蝙蝠衫——可这样重要的秘密,他就是再惨,自己也不会透露!   不过,鲁盼儿也不会直接反驳回去,脑瓜一转,不答他的问题,反而指了自己穿的裤子问:   “要是用裁剪机裁这种裤子,一定会很容易吧?”   宽大的蝙蝠衫配上窄窄的裤子,更显灵动,正是眼下最时尚的打扮。   如果不是霓裳羽衣店实在太忙,鲁盼儿就会做一批这样的裤子,一定特别好卖。   赵老板醍醐灌顶般地醒悟过来,这种裤子裁剪不难,缝纫也容易,正适合美丽服装店呀!   他一下子忘记了牙疼,匆忙出门采购布料、裁裤子,再扎好摆出来,第一天就卖出去几十条!   “真是谢谢你了!”   赵老板提了一个大西瓜过来,诚恳地与鲁盼儿说:   “你刚开了店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心想同行是冤家,我们免不了会生些不快,十分担心。”   “现在看,我那时竟然错了,两家店在一起,只要我们不是故意打擂台,反倒能互相促进。   顾客到你家买了蝙蝠衫,顺便在我家买一条裤子;或者在我家挑中裤子,又到你家配一件衣服,一次买全了,省得多跑路,我们也得利。”   “我们两家店以后一定要多多来往,时常沟通,把生意做得更火热!”   “赵老板说的不错,我也这么想。”   鲁盼儿一笑,两家店之间若有若无的对立终于消除掉了,“蔡姐,把西瓜切了,大家一起吃吧。”   这天鲁盼买线回来就见玉竹正站在霓裳羽衣的门口,艳丽的蝙蝠衫,配着黑色的窄脚裤,很是显眼,见了自己笑着招呼:   “鲁姐,买了这么多线!”   蔡颖也赶出来了,“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早很多呢。”   这次省城羊毛衫厂的刘师傅来北京采购毛线,鲁盼儿便也去了,他与第三毛线厂销售处的工作人员很熟悉,帮着联系了人,以后鲁盼儿再买线就不必通过别的单位,省了麻烦,“以后,买毛线都能早些回来了。”   蔡颖拿了线细瞧,“这次的钱比原来的颜色好看。”   “这是新产品,供不应求的,所以就多买了些。”   说着话,大家随着跃进将三轮车推进后院,将毛线送进仓库里。   跃进停好车拍拍衣服,“姐,我先走了。”   “去吧,早点儿去接许琴,帮她安顿好行李物品早些过来,姐做好菜等你们。”   这两年假期许琴很少回北京,许伯伯太忙了,整年在部队,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便让她去小姨处,父女俩找机会在那边团聚几天。   这一次,还是因为许琴的研究生实习医院在北京,她才回来的。   因为怕父亲担心,她还瞒着家里呢。   跃进走了,鲁盼儿记了帐,见玉竹还在与蔡颖闲话,“你们大杂院的那两间房我爷爷不喜欢,他还是想买独门独院的。”   “没关系,我再帮你打听。”   蔡颖对毛线活轻车熟路,一边说话一边将一件蝙蝠衫缝好,又拿了一件缝了起来,突然又想了起来,笑着告诉鲁盼儿,“玉竹不是自作主张过来的,赵老板特别指点她,没事儿常过来说话,与我们亲近些。”   原来这样。   鲁盼儿噗地笑了,“既然是奉命来的,你就进来坐,为什么还站在门口?”   “赵老板让我过来聊天,可我还是要看店呀!   站在这里,来了顾客就能看到。”   玉竹生性活泼,不过工作还是很认真的。   鲁盼儿就笑,“你站在那里还真好看,正给我们两家店做招牌呢。”   “赵老板也这么说。”   玉竹十分开心,“我想再订一件蝙蝠衫,两件换着穿!   格子衬衣早穿得厌了。   鲁姐,你帮我选吧。”   鲁盼儿就替她选了几款,“都试一试,我们看看效果。”   最后玉竹选了一件淡绿色,领口、袖口各有一圈白色花边的,“这件衣服摆在柜台里不显眼,穿上还真好看。”   “既然给我们霓裳羽衣做招牌,这件衣服就只收八元钱。”   鲁盼儿又对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蔡颖缝毛衫的陈媛笑着说:   “你要买蝙蝠衫,也一样优惠。”   陈媛是钱进的表妹,当年曾与大家同时参加过七七年的高考,不过没有考上,之后她又参加了几次,也没有考上大学。   这一次高考成绩出来后,比先前还差上一些,她和家里彻底死心,由钱进介绍到了霓裳羽衣帮忙。   “谢谢鲁姐。   不过这些年我都在读书,靠家里养着,还是等挣了工资再买吧。”   陈媛笑笑,转身将蔡颖刚缝好的蝙蝠衫挂在架子上——听钱进说这孩子本来也挺活泼可爱的,因为数次落榜,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不过,鲁盼儿带着她做了几天,见她算帐也快,说话也得体,卖衣服手脚也麻利,还是留下了。   丰美就开学了,丰收也接到了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自己便让他们专心打点行李物品,不再到店里帮忙,正是缺人手呢。   玉竹一向没心没肺,“鲁姐,你真大方!”   又喜滋滋地说:   “省了钱,我是不是再买一件呢?”   “你再买一件长袖的吧,”蔡颖帮她主意,“我们这两天就开始织长袖蝙蝠衫,九月之后早晚有些凉,穿着正好。”   “对哟,那就再等等……   呀,我得回店里了!”   原来一位顾客走了过来,在美丽服装店看了一圈,又到霓裳羽衣,挑了件蝙蝠衫又转回去买了一条裤子。   陈媛便将收的钱递过来,“鲁姐,今天已经卖了四件衣服,两件十的,一件十二的,还有玉竹这件八元,总共四十元钱。”   “这些钱你先拿着,晚上对过帐交给蔡姐。”   开店一些时候了,鲁盼儿不似最初那般忙乱,而且她也有了一些打算,此时又将织毛衫的两位大姐叫来,笑着向大家说:   “今天我要早回家一会儿,以后也不能整天留在店里——我不在的时候,大家各自将事情做好。”   说着将店里的事情细细梳理一遍,自己订下要织的毛衫样式数量,将线分下去,两位大姐按要求织出毛活儿交给蔡颖,蔡颖检查后缝成毛衣交给陈媛,陈媛卖货收钱,最后对帐交给自己,自己不在的话交给蔡颖。   “大家都明白了吧?”   这段时间正是这么做的,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若是有什么问题,就听蔡姐的。”   “我……”   蔡颖惊慌地抬起眼睛看向鲁盼儿。   “店里能有什么大事?”   鲁盼儿笑了,“若是真有问题,蔡姐就去家里找我,没多远的。”   蔡颖什么都好,就是担不起事儿。   但店里的人员有限,又因为不是正式工作,也难挑到很好的人,鲁盼儿还只能将蔡姐推上去,毕竟她人品不错,可以完全相信,这是一切的根本。   想到鲁盼儿家骑车一会儿就到了,蔡颖也就松了一口气,“那好,有事儿我就去找你。”   一切安排妥当了,鲁盼儿又做了一会儿缝纫活,看看时间便与蔡颖说了一声提前走了。   鲁盼儿到了家,见肉、菜都洗净切好,急忙洗手上灶,为给许琴接风,她要亲手做菜呢。   一共做了十个菜,摆在桌子上香气扑鼻,梓恒和梓嫣都闻了都跑了过来,“吃饭了吗?”   原以为时间很赶,没想到竟然早了,鲁盼儿便笑,“我们等许姨来了一起吃,好吗?”   梓恒和梓嫣都很懂事,“好的。”   跟着爸爸去听故事了。   可菜慢慢放凉了,许琴和跃进还是没到。   许琴的火车下午三点到北京,跃进陪着她将行李物品送回家中再过来,正好在五点左右过来,算起来已经晚了一个多小时。   “应该是火车晚点了。”   杨瑾看看手表。   “我坐火车的时候,晚点最多也就十几分钟,还没见晚这么多的呢。”   鲁盼儿又等了一会儿,先给梓恒和梓嫣拨出些饭菜,“让孩子们先吃吧,我们再等等。”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鲁盼儿沉不住气了,“会不会有什么事呢?”   “不会吧。”   杨瑾也很疑惑,将饭菜分出一部分重新热过,“大家都饿了,先吃了吧,等跃进和许琴回来再热。”   吃了饭,丰收和丰美骑着自行车去了火车站,一个多小时后两人回来了。   “西安到北京的火车准点到达的。”   丰美抢先说:   “我在车站问事处打听的。”   “我们还在车站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哥。”   丰收又补充。   跃进在军校里经过锻炼,越来越稳重,他明知一家人在等他们,却没有按时回来, “一定出事了!”   鲁盼儿担心极了。   杨瑾也紧张起来,想了想,“你知道许琴家住哪里吗?”   许琴从没邀请鲁盼儿到家里,也很少说起家里的事儿,“不太清楚——只记得在部队大院,跃进送她时要在前门乘公交车,对了,应该是向公主坟方向。”   “让丰收丰美在家带着孩子们,我们俩骑自行车先去前门。” 第198章 断绝关系   鲁盼儿和杨瑾骑着自行车先了前门。   已经过了十点, 路上人很少, 他们不敢骑得太快, 只怕错过了。   到了前面公交车站,还是没见到跃进和许琴,两人对视一眼, 一同到站牌下面查看站台名称。   前门有许多路公交车,又有好多公交车站, 他们将所有通向公主坟方向的公交线路都看了一遍, 果然找到了一个部队大院。   他们还曾经去过, 顾铁山和赵新月就住在那里。   没想到许琴与他们住在一个部队大院。   两人重新骑了车,沿着查到的公交车线路找了过去。   大约过了三四站,远远看见一辆公交车, 他们停下望向车厢, 昏黄的灯光里看到两抹绿色。   “跃进!   许琴!”   鲁盼儿高喊一声。   跃进从车厢里伸出头,“姐?”   “在前门等我们!”   鲁盼儿匆忙嘱咐,“我们就过去。”   大家在前门车站汇集了, 许琴靠着跃进, 地上还有几件行李。   “这是怎么了?”   鲁盼儿不解地问。   “许琴的家里有人,”跃进简单地说:   “他们吵了一架, 说要断绝关系,我就陪她回来了。”   许琴回北京前与跃进通电话时说过, 她父亲不在北京, 家里无人, 所以自己才要为她接风的。   还有, 他们又是谁?   能断绝关系的,一定是亲人。   鲁盼儿伸手去拉许琴,才发现她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树叶,赶紧抱住她,“我们先回去,回去再说啊。”   许琴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怪不得爸爸不让我回家!   他还让我留在西安实习!   他就是想瞒我一辈子!   他还打了我!”   鲁盼儿拉着她坐在站台的石凳子上,“哭一场也好,免得一直闷在心里。”   半夜里,公交车站空无一人,许琴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我那时候就知道她不是好人,我不要她当后妈!   可是他们都骗了我,就连小姨也骗了我!”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许琴哭够了,“班长,你送我去实习医院吧,我以后再不回家,也不见他了。”   “现在实习还没开始,就是送你过去了,医院也没有为你准备好宿舍,还是先跟着我们住些时候——我们家现在房子很多,足够住的。”   鲁盼儿劝着许琴,又告诉杨瑾和跃进,“你们推着行李,我和许琴在后面走。”   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   鲁盼儿打开灯,就见许琴白皙的脸有一片红印,眼睛肿得像红桃子一样,赶紧用冷水打湿了毛巾替她敷上,又逼着她喝了一碗米粥,看她睡着了才悄悄退出去。   书房里,跃进告诉姐姐和姐夫,“她的继母很坏,对许琴摔东西,骂了许多难听的话,又要打人。   可是等到她父亲回去时,她却故意倒在地上哭,还哭得特别可怜。”   “许琴的父亲当场就打了许琴一个耳光,要不是我拦着,她还要挨更多的打呢。”   “我一直以为许琴生活条件优越,哪里知道她其实很可怜,明明不是孤儿,可这么多年就像孤儿一样,有家回不了,所有的人都骗了她,包括杜老师。”   “姐,姐夫,我们就留许琴在家里住吧。”   “姐当然愿意许琴留下,”鲁盼儿了解许琴,她一直是最坚强的,最骄傲的,“恐怕她不肯。”   “住处并不是问题,”杨瑾提醒弟弟,“跃进,她最需要的是关心。”   跃进一扬眉,“我知道,我会保护她的。”   第二天一早,许琴早早起了床,跟跃进几个在院里打了一套军体拳,又吃了早饭,拍拍手很洒脱地对鲁盼儿说:   “我没事了,一会儿就去招待所住,等开学后再搬到医院宿舍——住宿舍挺好的,我早住习惯了。”   “你先别急着走,我有点儿事还要你帮忙呢。”   鲁盼儿笑着细数,“你还不知道呢,我开了一间店,每天忙得团团转,杨瑾有课题要做也没空儿,现在丰收和丰美就开学了,东西还没准备好;偏偏幼儿园放暑假,梓恒和梓嫣在家又要人带,我又不放心跃进,他太粗心,你就留下帮我几天吧。”   跃进赶紧点头,“是啊,家里真是忙呢,我又不会带孩子。”   丰收丰美一早也被哥嘱咐过了,也说:   “许琴姐,你帮我们看看上大学还要带什么?”   许琴一向要强,现在脸上的红印还没完全消了,就要走了。   鲁盼儿不劝,却交给她一堆事儿。   还在上高中时,鲁盼儿就觉得许琴有一股子侠气,特别乐于助人,现在她果然立即点头答应了,“离实习开始还有几天,我不急着走,就留下帮忙吧。”   “多谢许琴了。”   杨瑾吃好了,笑着起身取了相机,“这样我就可以去学校了,原本昨天就应该去的——课题组要拍几张照片,还有许多杂事,晚上回来会很晚,你们不用等我吃饭。”   “等等我,我也要忙一天,晚上也不回来吃饭了。”   鲁盼儿放下碗向外走,又回头郑重地交待许琴,“家里所有的事我就都交给你了!”   许琴是学医的,知识丰富,又很会带孩子,至于准备行李,对初中时就在外生活的她更不算什么了。   夫妻俩到了外面,杨瑾就笑问:   “你想去哪里?”   “你真机灵!”   鲁盼儿一笑,前几天杨瑾跟着纪教授才完成一项课题,开学前可以一直休息,他带着相机出来是有目的的,“不过呀,我还是要在店里做生意的。”   杨瑾有些失望,“好吧,我送你过去,然后去学校图书馆。”   “我骗你的!”   鲁盼儿笑了,“店里只过去看看,再收了帐就行,然后我们就出去玩!”   “谁也没有你机灵!”   杨瑾开心地笑,“别人一箭双雕,你一句话,将许琴安抚住了,她在我们家跟着跃进他们在一起心情很快就能好转;家里的事,还有两个孩子都交了出去;然后我们俩也可以单独出来,我算算,这一只箭射中了几只大雕?”   “别算了,我们快点儿,到店里交待一下就出去逛逛,等天气热起来再去吃冰碗。”   这几年因为两个孩子小,又有种种的事情,他们很久没有单独出门玩儿过,今天算是如愿以偿。   两人吃了冰碗,去故宫逛了一天,照了相,尝了仿膳,又去看了进口电影《蝴蝶梦》八点多钟才回家。   许琴正与梓恒和梓嫣摆积木,见了他们就笑,“还真巧,你们一起回来了。”   “是挺巧的。”   鲁盼儿一笑,“这一天,可真累呀!”   “我也觉得有些累。”   杨瑾也说,两人整整玩了一天,是有些累的。   “我们在家里倒还轻松,”许琴笑着帮他们倒了水,“丰收丰美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也打好包裹了,两个孩子也特别乖呢。”   “我就知道你都能弄好,”鲁盼儿笑着喝水,“听说故宫新开放了几个宫殿,特别值得看看。   既然家里的事都办好了,你们明天一起去玩儿吧。”   杨瑾把相机放在桌上,“我才放了一个新胶卷,还可以照相。”   “太好了!”   梓嫣笑着拍手。   “就怕梓嫣走不了太多路呢。”   许琴有些担心。   “没关系,我可以背着她。”   跃进大包大揽。   丰收也说:   “我可以背着梓恒。”   “我自己能走!”   梓恒赶紧宣布。   “那好,我们就去故宫!”   许琴向两个孩子笑了,眼睛又有些迷离,“我小时候去过,可已经记不大清了。”   鲁盼儿又拿出一件蝙蝠衫和一条窄脚裤递给许琴,“明天出门别穿军装了,这身衣服跟丰美穿的差不多,很适合大学生呢。”   “我穿军装习惯了,很久不穿便装了。”   许琴摇摇头,“跃进不是一直也只穿军装?”   跃进有便装,而且还有好几件,不过他的确很少穿,鲁盼儿就说:   “他是男的,我们不跟他比。   女生嘛,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许琴这么多年连一套便装都没有,其实正因为没有母亲的关心。   丰美笑了,“许琴姐,军装再好,也不能一直穿呀,你试试姐拿回来的衣服,一定很好看。”   “军人不在部队的时候可以穿便装的,”跃进也说:   “明天我们出去玩儿,我也穿便装。”   于是许琴第二天就穿了那套衣服,她长着一白嫩嫩的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穿上纯白色的蝙蝠衫就像十八九岁的学生,在部队练出来的刚硬气息也淡了许多。   鲁盼儿十分满意,“明天我再替你选一件浅黄长袖的,过些天穿正好。”   许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很满意,“我把钱给你。”   “欠了你一百五十元钱七八年都不声不响的,现在还跟我算钱?”   鲁盼儿笑了,“我现在开服装店呢,衣服概不收钱!”   “怎么又提录音机?”   许琴嗔道:   “明明赵校长答应保密了的……”   “韩冬过来了,你们赶紧一起出门吧。”   鲁盼儿说着把给孩子准备的水壶、毛巾、饼干都交给许琴,又嘱咐跃进,“出了故宫带大家去仿膳尝尝,那里按过去皇宫里菜谱做的菜呢。”   许琴笑了,“明明我是北京人,可你对北京比我都熟了呢。”   昨天刚走了一圈,当然熟了,鲁盼儿才不告诉大家,只说:   “你们都在读书,消息不够灵通。”   看着一队人走了,杨瑾就笑着问:   “我们俩儿今天在家里休息一天?”   清清静静的,只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也许久没有过了,鲁盼儿想了想,“我们休息半天吧,下午我去店里。”   “好幸福呀!”   杨瑾满意地笑了,“吃过饭我送你过去,再去小郭那边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第199章 顺其自然   暑假最后的几天一转眼就过去了。   许琴搬到了医院开始实习;杨瑾和跃进开学;梓怔和梓嫣也重新回了幼儿园。   双胞胎正式成为大学生, 丰美的学校就在北京, 一切方便;丰收的学校却在南方, 路途远,要带的东西又多,家里便不放心。   杨瑾便与鲁盼儿商量, “我现在功课不重,最近又没有课题要做, 正好请几天假去送丰收。”   “我也正想着这事, 还是我去吧, 送了丰收,回来顺路再买两台编织机。”   离第一次买编织机还没到两个月,投的七千元钱还没有全部挣回来, 不过鲁盼儿还是想抢在秋天前买新机器了, “八月是北京最热的时候,我还挣两千多元钱。   如此算来,秋、冬两季毛衫需求量最大的时候, 生意一定会更好。”   “现在两台编织机已经很紧张了, 到了秋冬一定不够用。   等到本钱都挣回来了,便要错过了一年时间。”   “只是还要从家里再拿些钱。”   挣到的钱和家里的积蓄已经不够再买两台编织机了, 再动就是抄家返回的钱,先前夫妻俩商量留着修缮房子用的。   “既然做生意, 就不要怕投入。   修缮房子也不差几千元钱, 你既然要用就先拿着。”   家里的积蓄, 虽有自己挣的, 但更多的还是杨家的财产,若是没有他的支持,自己怎么也不可能走到现在。   不过,鲁盼儿既然提了出来,自然也是有把握的,“你放心吧,今年秋冬两季霓裳羽衣一定能挣到很多钱。”   妻子固然有信心,但杨瑾岂能感觉不到她心里其实还有一点不安?   便笑着鼓励,“你只管大胆地做,挣到钱自然是好,挣不到回家还有我养你。”   “那我可更有底气了!”   鲁盼儿开心地靠在他身上蹭了蹭,“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呢?”   杨瑾揉揉她的头发。   “就是嘛,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好!”   两人说着说着就笑闹起来。   编织机买了,鲁盼儿也将更多的精力放在霓裳羽衣店,她每天安排活计,既要织些现在正穿的半袖衫,又开始大量准备长袖薄衫,又备了些更厚的。   除了蝙蝠衫,她还准备了许多种好看的毛线服装,套头衫,开衫、围巾、手套、毛袜子……   产品种类一多,事情成倍增加,鲁盼儿不只要设计服装的样式,还要定下合理的价格,记帐越来越复杂,每天忙忙碌碌。   这天,她正在店里记帐,就听陈媛说:   “这辆吉普车在我们店门前停了半天了,又没见人下来买衣服,真是奇怪。”   蔡颖也说:   “我也发现了——但人家没有碍事,我们就不管。”   哪怕在北京,汽车也不多,吉普车就更少了。   鲁盼儿还没见磁器口街道上停过吉普车呢,放下笔抬头看去,正与汽车里一位军人的目光对上,原来那人刚好摇下车窗向店里看过来。   军人便走下车进了店里,“你是鲁盼儿吧?”   “我是。”   鲁盼儿迟疑了一下,“您是许琴的父亲?”   眼前的中年人个子不高,黑瘦精干,一双狭长的眼睛露着精光,方方的嘴巴,肩背挺拔,举手投足十分威严。   父女二人的相貌并不相似,甚至可以说没有多少共同点,但鲁盼儿下意识觉得他就是。   “不错,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许琴的父亲环视了一圈,不等鲁盼儿回答就又问:   “不如我们去车上谈?”   与其说是问,其实他已经决定了,转身向门外走去。   鲁盼儿没有动。   许琴的父亲官职应该很高,他早养成了一言九鼎、唯我独尊的性格。   可自己不是他手下的兵,不想被他指挥。   发现她没有跟出来,许琴的父亲重新回来,“怎么?   不愿意与我谈?”   “谈可以,不过我们去后院的仓库。”   店里并没有合适的地方,仓库虽然又小又暗,但胜在安静。   “好,就去仓库。”   许琴的爸爸再一次带头向后院走去,到了院子里却停住了,他并不知道仓库在哪里。   鲁盼儿走到了前面,打开厢房的门,“请进吧。”   厢房不大,旧木头架子上分门别类摆了许多毛线,又有一张旧桌子,两张旧椅子,上面还放着几个饭盒,大家的午饭就是在这里吃的。   “请坐。”   鲁盼儿将一张椅子挪了过去。   许琴的父亲便坐下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我想托你给小琴送过去,她还上学呢。”   “我估计她不会收,所以也不敢随便接。”   不过,鲁盼儿又说:   “军校是有津贴的,您不必担心她生活费不够。”   “我从来没亏待过她,每个月的生活费都不少。”   “我相信。”   鲁盼儿淡淡地说。   生活费多,就足够了吗?   这么多年了,把女儿拒之门外,她替许琴不平。   “是的,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许琴的父亲叹了一声气,垂下眼睛,搬走的肩膀和后背都垮了下去,“许琴的母亲去世后我再婚了,又一直瞒着她。   但,这孩子也是太犟了。”   “她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小姨都不反对,也与我们保持着亲戚关系。”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帮我劝劝她,现在她连小姨的电话也不接了。”   “她继母也是很委屈的,这么多年了,只要小琴回北京,她就要带着两个孩子躲起来。   我母亲过世,她都没能去参加葬礼。   所以,这一次小琴突然回家,两人还发生了冲突。”   “我一直希望小琴在西安实习,毕业后也留在那边工作,没想到她竟然瞒着我报了北京的医院实习,没打招呼就回了家。   唉!”   “我去医院找她,她就躲进了手术室,理也不理我。”   “许琴情绪稳定多了,在医院实习也顺利,您不必担心,”鲁盼儿迟疑了一下,“我想,您如果不能真正让她打开心结的话,不如暂时不要找她,也不要让其他人找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琴的父亲锐利地盯住鲁盼儿,“她对你说过什么?”   “没有。   我认识她好多年了,她从来没说过自己受过什么苦,有过什么伤心事,却总是热情爽朗大方地帮助别人。”   鲁盼儿摇摇头,“给她一段时间,让她安静地想一想吧。”   “这孩子就是犟,其实……”   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鲁盼儿不吭声。   小小的仓库里又暗又闷,没有一丝声息。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许琴的父亲终于叹着气开口了,“若是小琴有什么重要的事,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鲁盼儿记了下来,“好的。”   许琴的父亲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又转过头,严厉地问:   “你弟弟鲁跃进,和小琴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同学、战友和好朋友,不过将来会不会再变化,我也说不准。”   鲁盼儿也硬梆梆地回答。   “那个小伙子!”   许琴的父亲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无限的感慨,“那个小伙子!”   “也是犟脾气!   力气还真大!”   他又加了一句评论。   鲁盼儿看他黑着一张脸——跃进一直没有详细讲过那天的情况,自己也就没有问,但似乎他们动过手。   “他们要是结婚,我同意。”   许琴的父亲说完大步走了。   剩下鲁盼儿一个人站在仓库里发怔,这是怎么一回事?   打了一架之后,许琴的父亲不是应该恨上跃进吗?   他怎么会提出跃进和许琴结婚?   其实那两个似乎都没想过结婚的事儿。   父亲毕竟是父亲呀,他就是错过,可也还是关心女儿的。   只是父女的关系到了现在,早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了,一时之间很难开解。   所以鲁盼儿没有将今天的事儿告诉许琴,她不会想知道的。   实习医生的学习和工作很繁重,许琴为了更快掌握临床经验,时常多参加值班,白天,晚上都在病房里。   她也早适应了这样的忙碌,并乐在其中。   遇到周末休息的时候,她就会来自家,或者与丰美一起到店里帮忙,或者带着梓恒和梓嫣玩儿,又或者帮忙打扫卫生、洗衣服……   鲁盼儿每每叫她,“歇一会儿吧,你在医院已经太累了。”   “不累,”许琴摇摇头,“我不怕干活儿,但就是不喜欢做饭,讨厌厨房油腻腻的。   我这是洁癖,许多医生都有,不容易改。”   “那就别改了,反正医院都有食堂。”   “我们医院手术餐做得特别好吃,比学校那边的食堂好多了。”   许琴就笑了,“我觉得我最近都吃胖了。”   然后她就盯住鲁跃进,“你们空军伙食最好,你怎么一直没胖呢?”   “我们训练强度高,学习任务也重。”   跃进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吃挺多的,但就是不胖。”   “就是嘛,我们要是也有高强度训练,我也就不会胖了。”   许琴终于找到了原因。   “其实你没多胖,”鲁盼儿忍不住说:   “男生和女生能一样吗?   你要是练成跃进那样,就不是军医,而是野战军战士了。”   “我们医院正是野战医院,我要按野战军战士的标准要求自己。”   许琴想了想,“以后值班中间有空儿我就练练军体拳。”   “你的军体拳动作不标准,我来帮你纠正动作吧。”   “好呀——练好了我就跟你一样瘦了。”   许琴说着到院子里摆了个架式。   “许姨,我也要练。”   梓嫣跑了过去。   “好呀,我们一起练。”   许琴笑着招手叫梓恒,“快来,跟着大舅舅练军体拳了。”   天就快黑了,两个大人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练军体拳,鲁盼儿摇摇头,还真幼稚。   对于许琴和跃进,鲁盼儿很乐于见到他们比好朋友更进一步,但这两个人却一直止步于此。   跃进很关心许琴,而许琴特别喜欢跟跃进比来比去的,两人时常在一起说说笑笑,做这做那,但他们从来不单独行动,似乎谁也想不到男生和女生可以处对象似的。   明明他们都不小了,已经满二十三周岁了。   鲁盼儿几次想提醒他们,最后还是忍住了,顺其自然吧。   不管怎么样,许琴看起来心情不错,自家的弟弟也总是开心的样子,鲁盼儿还是挺欣慰。 第200章 抢先一步   国庆节期间, 西山胡同一号的住户们突然间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原来学校新盖好的一批房子分了下来。   大家走前都笑逐颜开, 向鲁盼儿和杨瑾说:   “我们能分到新房子, 就是因为单位想尽早把你们的房子腾出来,所以也算借你们的光。”   “分到新房子了,恭喜你们呀!”   一个院子住了一年多, 邻居们的关系越处越好,如今大家要搬走了, 鲁盼儿居然还有些舍不得, 特别是韩冬一家。   韩家也是一样, 一家三口特别过来正式道别。   杨瑾和鲁盼儿真心可惜,“以后就不能时常见面了。”   又邀请韩冬,“有空儿常过来看书吧。”   “我一定会常来的。”   丁老师也笑着说:   “新楼房虽然好, 可都是一家一户过自己的日子, 再不能像现在一样,大家在一个院里热热闹闹的。”   “不过,你们的房子终于都收了回去, 也是好事一件。”   韩老师说大家都搬走了, 包括大门旁两间宿舍,但其实, “还有两间屋子没有收回来,就是倒座魏大爷和魏大娘住的。”   “当初房子是单位分出去的, 现在自然也应该由单位全部还给你们。   这事儿归后勤处管, 你去找找他们。”   韩老师建议。   “好的, 我们去找找。”   鲁盼儿答应着, 但心里却没有多少信心。   章处长和周华办事方法,自家早领教过了。   况且,这两年住在一个院子里,越发看出两边不是一类人,关系也越来越疏远。   这次周华和章丽雯搬家,大家只淡淡地招呼一声,大约都有一种分开后各自松一口气的感觉。   所以,周华肯定不会帮忙的。   但事情总还是要解决。   杨瑾和鲁盼儿再次去了学校后勤处。   周华看起来还是很热情的,笑着说:   “学校已经尽了力,将所有的教职员工都搬走了,剩下的魏大爷和魏大娘一家,也提出帮他们调换房子,可是他们回绝了。”   “还是刚搬过去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们,魏大爷和魏大娘是通过交换房子搬过来的,他们不是学校的职工,所以学校也没有办法强制他们搬走。”   周华摊开双手,“所以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不如我陪你们去找章处长,看看怎么办?”   杨瑾和鲁盼儿相视一眼,都回忆起最初搬到西山胡同时,周华就将魏大爷和魏大娘的情况归入了例外,可那时他们都没有多想,到了现在才明白,原来周华早为现在做好了铺垫。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说管不了了。   这个人的确聪明,已经给他们下了好几次绊子了。   既然周华主动邀请他们去见章处长,估计章处长那边他已经沟通过,他们毕竟是翁婿。   果然,章处长听了也是一样的回答,“单位能解决的都解决了,最后剩下的住户也积极动员他们搬家,但是他们不搬谁有什么办法?   就是找领导,也不能将两个老人拖出去吧?”   “你们已经收回了那么多房子,不差这两间了,就让老人住着吧。”   与要回房子时相同,杨瑾和鲁盼儿重新感觉到自己再一次成了恶人,自家已经有了许多房子,为什么不能让给别人一些呢?   不过,他们这一次很坚决地回了过去,“我们自己家的房子,为什么要让给别人住呢?”   经过先前的波折,杨瑾和鲁盼儿不会再被错误的思路带偏。   而且,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一两年内,中国人的思想也更加活跃,对于私产也有了更多的认识,再用混淆概念的方法,已经行不通了。   “你们说的不错,”周华笑着说:   “我们后勤处代表学校是支持你们收回家房产的,而且也做了许多实际工作,现在西山胡同一号的住房都搬了出来,可魏家不是学校的职工,我们的确没有办法。”   “我们真是尽了全力了。”   章处长笑着说:   “魏家老俩口是孤寡老人,没有子女,他们不走,找家属动员都不可能——这件事我已经向领导汇报了,领导指示我们继续做动员工作,我们也一定会认真落实的……”   鲁盼儿听着他们打着官腔,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管了,再纠缠下去并没有意义,便问:   “你们给魏大爷和魏大娘换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周华立即回答:   “这是学校的工作,没有必要告诉你们。”   杨瑾马上反击回去,“我们并不是多管闲事,不过给魏家换的房子究竟什么样总与我们有关吧?”   周华就看向章处长,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章处长就说:   “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单位是不会让魏大爷和魏大娘吃亏的,将学校一位员工腾出来的旧房子调给他们,也在一处四合院里,大小、朝向都与他们住的基本一致。”   周华又一次强调,“是魏大爷和魏大娘不肯换。”   调房子自然要越调越好,过去住在西山胡同的那几家就分到了新楼房,才痛快地离开的。   现在后勤处给魏家调换的房子说起来与过去差不多,但其实肯定不如西山胡同的。   杨家的旧宅可是清代的贝勒府,房屋高大,庭院宽敞,寻常的四合院哪里比得了?   杨瑾和鲁盼儿心里都有了数,既然找到了原因,也就有解决的办法了。   单位的决定他们改变不了,但总有别的途径。   离开了后勤处,鲁盼儿就提议,“不如我们把剪刀胡同的房子借给魏大爷和魏大娘住?   这样他们一定会同意。”   刚搬到西山胡同时,魏大爷就回绝了自家的好意,可鲁盼儿忍下了,两边再无往来,但也没有任何冲突。   时间久了,魏大爷虽然依旧不理自己,但魏大娘有时还会打个招呼的。   这老俩口并非恶人,鲁盼儿的提议出于善意,他们应该愿意吧。   “我也这么想,不过总要先与小郭招呼一下。”   “是要说一声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剪刀胡同找小郭吧。”   小郭大半时间在外面淘古玩,在北京的时候不多,这次还算碰巧,正遇到他和玉楠在屋里摆弄着一堆瓷器。   “是你们呀!”   小郭热情地笑了,又说:   “杨瑾,你快来看看,玉楠收了个瓶,我觉得不对,像是假的,他还不服气。”   说着把一个美人耸肩瓶递了过来。   “文物哪有假的?”   玉楠果然不服气,指着一处,“这上面写着款识呢,正是宣德年间的古瓶儿。”   杨瑾接过瓶扫了一眼,“应该是民国时仿的。”   做了一年多的古玩生意,玉楠与杨瑾也打过许多次交道,知他是行家,便捶胸顿足骂道:   “原来文物也有假的!   那个老骗子!   说是传家宝,当着我的面打开箱子,又包了好几层……   硬是要了我八块钱!   我……”   小郭不理他,接过瓶又看,“怎么断定的?   我感觉不对,但说不出道理。”   “釉色不对,款识也不对,还有几处细节……”   杨瑾一一指了出来,又说了今天过来的目的,“今天来是另有一件事……   如果能全部收回老房子,我宁愿将这处房子让出来,所以可能要委屈你们先搬到我家,那边现在房舍足够用。”   杨家故宅收回来的曲折过程小郭是知道的,现在听了新情况就笑着说:   “你们只管让魏家人住进来,我随时可以搬走——我本来也要买房子搬走的,毕竟要在北京长住下去做生意——不过,我想他们不会同意给你们腾房子。”   “不能吧?”   鲁盼儿不解,“这套房子比现在魏大爷和魏大娘住的屋子好多了,独立小院,坐北朝南的正房,屋子还要多上一间……   交通也十分便利,离前门特别近。”   “就是这套房子再好,他们也不会答应搬的!”   “为什么?”   “如果他们一直占着那两间屋,你们就不可能收回全部房子——只给他们换一套好房子并不足够,他们是在逼着你们给出更多的好处呢!”   小郭了然地说:   “还有那个周副处长,他一定在其中搞了鬼。”   杨瑾和鲁盼儿心情变得沉重了,“我们回去问问。”   两人回了西山胡同,转过影壁就看见周华正从魏家出来。   周华也看到了他们,立即笑着招呼,“章处长和我想着你们家房子的问题一直没有彻底解决,心里很不安,重新给魏大爷和魏大娘调了更好的房子。”   “我就是过来动员他们的。”   “不过,他们还是不同意。”   鲁盼儿知道周华又抢先了一步,“周副处长果真是来动员魏家搬走的?”   “当然了,”周华骑上自行车,还热情地向他们道别,“我先走了,回去还要向章处长汇报呢。”   话音还没消失,人已经出了院子。   “真想跟他吵上一架!”   鲁盼儿恨恨地说。   “别生气,为了他气了自己不值得。”   杨瑾拉住她的手,“我们找魏家谈。”   想想自家要借给魏家的房子,鲁盼儿还是挺有底气的。   如今北京房子不好找,玉竹、小郭都说过,这样独门独院的房子很少。   且他们又听说分房时有人宁愿要带院子的平房,不愿意要楼房。   剪刀胡同的房子,自己和杨瑾一直想留着,只是因为杨家故宅,才不得让出来。   总之,学校不可能调出剪刀胡同那样的房子给魏家。   “这样好的条件,魏家不会回绝的。”   两人都这么想。 第201章 不能辜负   没想到, 魏大爷听了杨瑾的建议竟马上摇头, “我们不搬, 就住在这儿。”   “大爷大娘,不如您们过去看一看?”   鲁盼儿笑着劝道:   “看过房子才知道是不是喜欢。”   “不是我们的房子,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区别?”   魏大爷立即反问。   杨瑾便问:   “您的意思是?”   “要是把房子给我们, 我们就搬走。”   果然狮子大开口。   魏家住的是的公房,房子是单位的, 只能住, 不能买卖。   而剪刀胡同的房子可是私房, 当初也是自家花了高价买来的。   调给他们住自家已经吃亏了,没想到他们还想白要一套房子。   一定是周华出的主意,还真不要脸!   鲁盼儿气哼哼地看向魏家老两口, 魏大娘一直低着头, 显然觉得理亏;便是魏大爷被她瞧得也扭过头不看她的眼睛。   不过老俩口一直沉默着,看来认准了要占一个大便宜了。   杨瑾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盼儿?”   鲁盼儿懂得他的心思, 他一直想把西山胡同的房子全部收回, 重新修缮,恢复过去的杨家——对此, 她也是支持的,便点了点头。   “只要你们答应搬出去, 我们就把剪刀胡同的房子免费送给你们, 搬家之后就可以办理契证。”   杨瑾答应了。   “再加两千块钱现金。”   魏大爷又补充了一个条件。   “那么算了吧。”   杨瑾拉着鲁盼儿出门, “我们走。”   “要么给他吧, 我九月份挣了六千多元钱,编织机的本钱就快全部回来了。”   鲁盼儿心里早燃起了怒火,但她还是努力压住,出门后低声说:   “两千元钱,我很容易就挣到的。”   既然收回这处宅院如此坎坷,她宁愿多花些钱一次解决了。   “你给了两千,他们就会要四千,没有尽头的。”   “何况,现在他们只要房子我也不答应了,”杨瑾平静地说着,手上加了些力气,将鲁盼儿带进屋里,倒了水递给她,“你先平静一下,我就去做饭,下午还要回学校,你也应该去店里了。”   原来他看出自己生气了,但鲁盼儿因他的平静,也很快平和了,跟着杨瑾进了厨房,“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收回来大部分的房子。   他们在这里住着,也不影响什么,他们老两口虽然一向冷淡,但也没惹过什么事,大家各自过各自的就是。”   “不用劝我,”杨瑾摇了摇头,“刚刚我太心急了,只想着立即把房子全收回来,马上请人修缮,冬天到来之前把一切都布置妥当……”   “其实世上哪有完美的事呢?”   “先前我们再没想到这个院子能还回来,那时一点也不在意,现在只差两间屋子,我反而急于求成。”   “所谓‘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还是要加强自己的修养呀。”   “能说出这样的话,修养已经非常好了。”   鲁盼儿一向佩服他的,“其实我我刚刚心里一直忿忿不平,现在也不介意了。”   两人都心平气和,一边做饭一边商量,“我们先把收回来的房子修缮一下吧。”   “好,秋天正适合修缮房子呢。”   修房子应该找后勤处,可是鲁盼儿说:   “我们自己在外面找人干活儿吧——磁器口街道路北有一个小公园,那里都是找活儿的,什么水暖、电工、瓦工、木工都有。”   包产到户后,许多农民利用种地的闲暇时间到城里干活儿,比起各单位后勤的工人,他们能吃苦,收费低,干活儿也认真。   杨瑾也宁愿在外面请人,而不愿意再与单位的后勤处打交道,“我明天上午有课,不如等我下午去找——我已经保送研究生,最近课程不多。”   鲁盼儿上午比较闲,“你只管先去学校吧,我知道怎么做:   先修缮后院的房子,屋瓦要重新翻过;墙刷上白灰;电灯电线重新安排,再加设几个插座;暖气刷上银粉;还有门窗大半都要换了……   后院弄好了,我们搬过去再弄前院。”   两人闲时就是这样商量的,只是先前还要加上倒座那一排房子,如今倒不必管了。   “把抄家退还家里的钱拿出来用吧。”   “不用拿,店里每天都收钱,先用着,不够再取。”   鲁盼儿又说:   “还有,等房子修缮好了,我们就在银行开个户头,把钱存进去。”   “早该存了,现在也不怕政策有什么变化了。”   第二天一早,鲁盼儿直接去了小公园,没到上班时间呢,这里竟人头济济。   见她过来,便有人凑上前问:   “有什么活儿?”   “修缮旧房子,瓦工、木工、水暖工、电工都要用。”   “我是瓦匠,我去!   每天五元钱,再包吃饭就行。”   “我木工活做得好,也是五元钱,包吃饭!”   面对着一下子涌过来的一群人,鲁盼儿迟疑了,怎么能找到干活好的人呢?   她环视四周,又有更多的人过来揽活儿,“我们什么都会干,干活儿还快!”   其中一个人似乎很眼熟,“陈建国!”   “鲁盼儿!”   “你到了北京,怎么没去找我和跃进呢?”   “我们天天干活儿,身上太脏了。”   陈建国一心抢活儿,最初竟没看出鲁盼儿,要是知道是老班长,他可能就悄悄躲了。   出门打工,只顾着挣钱,哪有空儿洗?   身上的衣服又是土又是木屑,已经看不本色了。   看着陈建国扭捏的神情,鲁盼儿一巴掌拍了过去,“你再说这话,我们就断交吧!”   “不说了,再不说了。”   建国赶紧解释,“我们也真忙,想着多挣些钱回家过年呢。”   鲁盼儿便想起夏天时与陈婶儿说的话,怎么建国又出来打工了?   可总不好当着大家的面问,便笑着说:   “既然这样,我们家的活就请你帮忙做吧,不过我们事先说好,你可不许少要钱呀!”   “不会多要,不,是不会少要,不会少要!”   陈建国说得绕口,自己忍不住笑了,招呼了一声,又过来四五个人,“这是我师傅的大孙子,这是七队的小全,这是前进公社的老郑……”   有的鲁盼儿认识,也有的不认识,但都是老家一带的,总有共同的熟人,大家说笑着到了西山胡同。   看了房子,建国便数出要买的东西,“一起去市场吧。”   鲁盼儿把钱交给钱,指了放在院子里的三轮车说:   “我就不过去了,正好留在家里给你们做饭。”   建国迟疑了一下接了钱,又说:   “不用做好的,能吃饱就行。”   “你就别管了,快去买东西吧!”   鲁盼儿买了肉买了菜,焖了一锅大米饭。   正做着,杨瑾回来了,“请的人呢?”   “去买材料了,你猜猜我请了谁?”   “一定是陈建国。”   杨瑾就笑了,能放心让新请的人买材料,只能是熟人,“早听建国来北京打工,没想到你们能遇到。”   “是啊,还真巧呢。”   杨瑾洗了手也来帮忙,两人做了饭菜,等建国他们回来就张罗着开饭。   “我们不进屋了,”建国在门口停下,瞧着屋子里又干净又漂亮,摆摆手说:   “每人拿个碗盛了饭菜在后院吃就行。”   鲁盼儿又是一巴掌,“好好进屋坐下吃饭!”   杨瑾就笑了,“你们还是听鲁老板的吧,否则她要生气了。”   “鲁老板?”   建国奇怪地看过来。   “鲁老板与你们一样,也是自己做生意呢——不过她可不觉得没有北京户口,没有正式工作丢人,而是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现在我们一家日子过得好,都是靠她。”   大家哄地都笑了,刚刚的拘紧也没了。   鲁盼儿见杨瑾开导建国,也笑着说:   “建国,以后我们也叫你陈老板吧——你跟我一样,都带着大家一起出来干活儿挣钱呢。”   “我?   我可不行。”   建国赶紧摇头。   “鲁老板说的没错!”   杨瑾说:   “我看你们抱成一团出门干活,再分工合作,将来很容易做大呢。”   “可我们就是农民工!”   “农民工怎么了?”   鲁盼儿拿着公筷先给大家夹了一圈菜,“我们又没偷又没抢,凭本事挣钱,有什么可自卑的!”   “对,对,”大家也都哄笑着,“建国,你把我们从襄平县带出来的,我们也都听你的,以后就叫你陈老板了!”   陈建国的后背慢慢直了起来,“杨老师、老班长,你们说的对,我是要琢磨接到更多的活儿,把生意做大了。”   “建国从小就聪明,学木工活也又快又好,”杨瑾点头,“你多用些心,前途不可限量呢!”   鲁盼儿看看时间,“下午生意最好,我得去店里,晚上早些回来给你们做饭。”   杨瑾也说:   “我再买一瓶酒,大家都喝点儿。”   晚上喝了酒,气氛就更好了,鲁盼儿找了个机会问建国,“宋老师有孩子了吗?”   “没有。”   建国摇摇头,“我妈还不知道,春妮有病不能生——我们在襄平县和省城都看过了,大夫说只有北京能治。”   “今年放寒假的时候,我就带她到北京来治病。”   春妮小时候经常生病,不过长大了也就好了,没想到竟不能生孩子,陈婶儿要是知道了一定着急上火,她就等着抱孙子呢,“放寒假时赶紧治病吧,钱不够我先借你。”   “不用,我已经攒够钱了。”   陈建国干活儿特别拼命就是这了这个原因。   “建国,你真是好人。”   陈建国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她对我好,我也不能辜负她。” 第202章 语带双关   陈建国带着几个伙伴在家里干了二十多天, 前后两排房子和厢房焕然一新:   朱红门窗, 青砖黛瓦, 琉璃镇脊神兽擦去了灰,神气活现地立在宅院的最高处,翘起的屋檐下挂着铜铃, 风一起来便叮叮响。   屋子里,雪白的墙壁, 深紫的檀木架, 杨瑾将一对大花瓶摆了上去, “过去家里就是这样的。”   “很美。”   鲁盼儿抱着双臂退后一步,越看越爱,“店里要是摆放上一样古玩, 也会很好看吧。”   杨瑾忖度一下, “店里人多杂乱,瓷瓶怕是容易打,不如拿前些时候买的那对铜狮子, 古人认为金能生水, 可以旺财。”   “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   鲁盼儿便笑了,“那我就要铜狮子!”   “铜狮子上还有点锈, 等下我擦亮了,中午与午饭一并送过去。”   还没到中午, 杨瑾就到了霓裳羽衣, 将鲁盼儿拉到一旁, “你知道吗?   你的古钱里有一枚靖康通宝!”   鲁盼儿眨了眨眼睛, 半晌才明白过来。   还在自己上初中时,见杨老师很爱惜铜钱,便也将家里的一把铜钱也收了起来,这么多年一直压在箱子底下没动过。   这一次家里重新修缮,杨瑾特别请建国打了摆放钱币的多层木柜,将他的藏品一一摆了进去,自己才想起那一包东西,拿出来交给他。   没想到那里面竟然能有罕见的靖康通宝?   “那怎么可能?”   “我最初也不敢相信,后来再一想,徽、钦二宗被掠北上,随行的皇室人员数千,百姓数万,很有可能将靖康通宝带到北边,而红旗九队距徽、钦二宗被囚的五国城并不很远……”   杨瑾拿出那枚古币,铜板早失去了光泽,带着暗绿色的锈迹,不过上面的四个字还很清楚,“你看,这上面的字体细瘦而长,正是靖康通宝的主要特征。”   “这也太巧了呀,”鲁盼儿十分后怕,过去农村小孩子们都用旧铜钱加上鸡毛做毽子踢,家里的那些铜钱也是一样,“要是当时没跟着你学习古币的知识,这枚钱早没有了。”   “正是,这些古物没了,就永远消失了。   而你只是随手留下,就证明了一段历史。”   鲁盼儿仿佛看到一队身着古装的汉人在金兵的押解下从汴梁出发,经历千辛万苦到了北地,而这枚当时还是崭新的铜钱就在他们的行囊里藏着,随着被掳去的钦宗和徽宗皇帝辗转数千里,又隔了千年,而今出现在自己的手中,“真是神奇呀!”   “这枚古钱有非常重要的历史意义,堪为珍品!”   杨瑾兴奋不已。   鲁盼儿替他擦擦汗,“瞧你热的。”   杨瑾急着将好消息分享给妻子,半晌才冷静下来,突然想起,“我看到这枚钱太高兴了,饭也没做,那对铜狮子也忘记带来了。”   别看杨瑾收集了许多文物,但能被他如此称赞不已的并不多,鲁盼儿便笑,“你若是想得起来,我才奇怪呢。”   “已经十一点多了,”杨瑾将古钱小心地收了起来,瞧着鲁盼儿笑,“我可以请你出去吃午饭庆祝一下吗?”   正是顾客多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呢,不过鲁盼儿拉着他的手,“我们悄悄溜出去一会儿。”   磁器口附近有好几家饭店,鲁盼儿挑了一间小店,“我们吃面条吧,很快的。”   身为老板的自己把大家扔下出来吃饭,总有点心虚。   杨瑾从善如流地点了两碗面,“有点简陋——晚上我们出去吃好的。”   “中午已经在外面吃了,晚上还是在家,”鲁盼儿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你给我做包饭吧。”   包饭是红旗九队那边的一种吃法,用一片叶子将饭和菜包在一起起,杨瑾不解,“怎么突然想起包饭了?”   “我收起这些铜钱的那天,正在一个个地看上面的字,都是清末同治、光绪之类的,还没看完,丰收丰美进来,想要拿几个出去玩儿,我就哄他们家里要吃包饭,让他们去采青菜,才把钱包起来放在箱子里。”   鲁盼儿回想起那天的情景笑了,“那时候家里难得吃好的,双胞胎听说要吃包饭都高兴地去菜园采了生菜叶,我就炒了点酱鸡蛋,加上玉米碴饭给他们做了一顿包饭,大家还吃得挺香。”   原来还有这个缘故。   杨瑾一笑,“这个容易,晚上我就做包饭。”   晚上鲁盼儿到了家,就见桌上摆了洗净的嫩白菜叶,又有大米和小米混在一起做的二米饭,又有猪肉、洋葱、土豆、胡萝卜、蘑菇等七八样菜都切成细丁炒熟,惊叹一声,“做这么多样菜呀!”   “这么多菜也不足以表扬你的功劳——我收藏的古钱上万,也只在书中见过靖康通宝,没想到你收的几十枚钱里就有一枚,真是奇迹!”   鲁盼儿一面听他说,一面笑着白菜叶铺平,放上一层饭,再将每样菜都盛了些,最后将菜叶卷起做成包饭,先给了两个孩子,又教他们,“包饭是要用手捧着吃的,对就这样。”   这时杨瑾也包好一个递给她,“尝尝吧。”   鲁盼儿咬了一口,“嗯,真好吃!”   “关于这枚靖康通宝,我准备写一篇论文,已经列了提纲,明天到学校请纪老师看一看……”   杨瑾又做了个包饭,心思却显然没在吃上。   鲁盼儿知道他满脑子都是靖康通宝,便问:   “我的铜狮子是不是没擦?”   “果然忘记了。”   杨瑾就笑,“我瞧着你不必要这对铜狮子了,霓裳羽衣已经很兴旺了,中午吃饭都匆匆忙忙的。”   “秋冬正是毛衣好卖的时候,顾客自然多了。   不过,再加上铜狮子,生意还会更旺!”   果然接下来三个月,每个月的收益不断提高,鲁盼儿在银行新开了存折,隔上些时候给杨瑾看一回,“怎么样?”   杨瑾就赞叹一声,“你已经是万元户了呀!”   四台编织机的本钱已经都回来了,还余了一万多元,鲁盼儿很肯定,“过年前生意还会更好。”   夫妻俩儿正说着话,有人敲门,章丽雯走了进来,“这里真是大变样了呀!”   “刚刚修缮过,”鲁盼儿便笑道:   “您还真是稀客,快请坐吧。”   心里很是不解,不知她怎么会来。   “我去单位领工资,听说七七级的学生已经毕业离校了,就找了过来,”章丽雯兴高采烈地,“我想着今年同学们聚会就到我家吧,毕竟我们是第一个搬到新楼房的。”   杨瑾和鲁盼儿都不愿意与章丽雯夫妻来往,可是同学聚会倒不好不去,只得笑着答应了,“好,我们按时过去。”   章丽雯看看屋里的摆设,这会儿醒悟过来,“似乎与过去一样了?”   她先前很少来杨家,也并不很熟。   “正是按以前布置的,许多东西也是发还回来的旧物。”   是的,周华说过杨瑾家发还了许许多多的物品,自己也曾看见他们拉回来一车又一车的东西,现在大宅院也还了他们——杨家慢慢恢复了过去的荣光——不知为什么章丽雯心里又不舒服起来,便问:   “魏家还没搬走?”   “没有搬,”鲁盼儿语带双关,“周副处长特别来做好几次工作呢。”   章丽雯赶紧解释,“他在后勤处当领导,当然要来动员魏家了。   听说你们拿剪刀胡同的房子来换,他们也不肯搬,周华也没有办法。   就是我爸爸,也说过他尽力了。”   鲁盼儿一笑,恐怕章丽雯是不知情的,她从没有太多的心机,说自己坏话都会被发现,若是知道了不可能不露出破绽——嗯,这样的坏事周华一定会瞒着她,甚至瞒着章处长。   章丽雯倒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了,魏家不搬,只能算杨瑾和鲁盼儿倒霉。   他们已经得了这么大了一间院子,只被魏家占了两间,其实也不算什么的。   再想想自家的喜事,又嘱咐了一句,“你们一定要过去呀。”   这才离开。   按约定的时间,同学们到了周华和章丽雯的新家,五十多平米的房子,一南一北两间卧室,又有厨房、客厅、卫生间,功能特别齐全。   房子里瓷砖地板闪闪发光;家具都是最新款式的;处处皆干净整洁。   大家都笑着称赞,“新楼房很好,住起来一定特别舒服。”   搬了新家,章丽雯的确爱惜,一反过去不做家务的习惯,时不时地打扫一番。   这次为了同学聚会,更是花了两天时间把杂乱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此时听了赞扬便笑,“正是呢,新房子不只明亮宽敞,水电煤气暖气还一应俱全,住在这里心情都好了许多。”   说着又评价杨家和顾家,“房子虽然不小,但毕竟是旧的,还是比不了新楼房!”   同学们知道她的性子,随口笑着附和,“我们同学中你家第一个分到新楼房,很值得庆祝。”   “其实呀,”章丽雯矜持地笑着说:   “我们还有一件更值得庆祝的事情呢!”   她特别停了一会儿,然后大声宣布,“周华已经升为后勤处的处长了!” 第203章 拭目以待   周华升任后勤处处长, 其实算不上惊喜了。   还是在几年前,章丽雯就在同学们面前透露过。   好多人都知道,章伯伯一直努力地提拔周华,先是副处长,接着自然就是处长了。   但毕竟是好消息, 大家还是笑着恭喜,“这么年轻就当上处长了, 必然前途无量啊!”   周大娘今天特别高兴, 脸上的皱纹笑得都舒展开了, 神情十分慈祥地抱着打扮一新的晓琳,顺着儿媳妇的话说了下去,“我儿子可是我们公社第一个上大学的, 大家都说他有出息……”   “妈, 丽雯,不是不让你们说的吗?”   周华笑着摆了摆手,“不管在什么岗位, 都是为大家服务。”   “都是同学, 没有必要瞒着大家的。”   章丽雯满脸喜色,又特别告诉杨瑾和鲁盼儿, “你们家房子的事,周华一定帮忙,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杨瑾和鲁盼儿看向周华, 见他热情地笑着, “丽雯同学的事, 能帮的我一定帮!”   态度十分诚恳,看不出一点点的心虚。   如果不是经历了几次波折,看透了这个人的虚伪,他们简直都要以为自己错怪周副处长,噢,周处长了呢。   就算讲给同学们,大家也不敢相信吧。   杨瑾一笑,“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看周处长多久能解决。”   周大娘就说:   “我年纪大,究竟比你们多了些见识——魏家的两个人心都不善。   你们搬来时他们就恨上了,恨你们白得那样大的房子,小华劝过他们,一个院子里住着,总要好好相处,他们都听不进,现在见你们将整个宅院都占了去,他们一定更生气,肯定不能让的。”   “小华真是尽力办了,可他们就是不讲理,谁也没办法呀!”   见同学们还不知情,周大娘就详细地讲给大家,最后还忿忿不平地骂了魏家,“他们这样做人做事,将来不会有好结果!”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顾铁山很生气,“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单位总要想个办法,不能让杨瑾吃亏。”   “哪有什么办法?”   周大娘又抢先说:   “魏家老两口没儿没女,单位调房子不同意,还能把他们硬拉出去?   他们可都六十多岁了,万一出事可怎么办?”   大家都觉得无奈,但“那也不能不管……”   杨瑾笑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们同学聚会别为这件事扫兴。”   又问大家,“你们毕业分配的去向定下来了吗?”   七七级的学生与后来的大学生不一样,他们在七八年年初入学,到了现在已经在学校度过四个学年,到了参加工作的时候了。   大家最关心的也是毕业分配,陈大为第一个说:   “我留在苏州丝绸厂了,过了年就去报到——我的专业回北京没有对口单位。”   “恐怕还因为那位江南女友吧?”   钱进打趣儿。   “也有这个原因,”陈大为反问:   “王晓霞答应你了吗?”   “我和王晓霞都留在北京了,也都在政府机关。”   钱进踌躇满志,“接下来还不是顺理成章?”   “你可千万别放松警惕,”顾铁山觉得他太过乐观了,“她没答应就不算成功,领结婚证前随时有可能发生变化。”   王晓霞放假就回了家,钱进心里没底儿,又无处去问,索性恼羞成怒,“顾铁山,你不就是娶了媳妇在我们面前炫耀吗?”   “还真是,”顾铁山得意洋洋地说:   “我不但娶了媳妇,还是大学生呢!”   “咳!”   赵新月咳嗽一声,“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儿!”   “我又哪里说错了?”   顾铁山迷茫地左右看看。   在座的人中,鲁盼儿、章丽雯和徐菲都没有上大学,顾铁山得罪了人还不知道,赵新月无奈,“他就这样,你们别理他。”   还是去上海的时候,鲁盼儿就领教过顾铁山有多不会说话儿,早不在意,笑着问:   “新月,你分配到哪里了?”   “我正为难呢,”赵新月就说:   “我学的是电子专业,学校分配的单位是电子厂,不过工厂在郊区,离部队大院特别远,我要是去了只能周末回家。   可是,按铁山的职务,我可以随军,进部队家属的被服厂,就在部队大院里。”   “被服厂的工资怎么样?”   章丽雯问。   “与电子厂差不多吧。”   不论是国营企业,还是部队的厂子,各单位的工资基本一样。   “工作累吗?”   “不累,就是给部队做被褥衣服之类的,肯定比电子厂轻松。”   “那你就去被服厂呀!”   章丽雯笑着说:   “顾铁山是团长,你到了被服厂肯定受照顾,就像我,一个月就上半天班,还是去领工资!”   “可是,那样我的专业就荒废了呀!”   “学了四年的专业,荒废了是太可惜。”   陈大为和钱进都说。   “被服厂都是些没文化的妇女,新月跟她们不一样,她可是大学生。”   顾铁山又犹豫地说:   “不过,我也不想新月太累。”   “难道去了电子厂,赵新月还能当厂长?”   章丽雯冷笑一声,“不就是上班吗?   为什么不选轻松的,非要去要又远又累的电子厂!”   周华听章丽雯语气酸了起来,便笑着过来,“其实去电子厂和被服厂各有优缺点——学了四年电子专业,当然想去电子厂实践一番。   不过,电子厂离家实在太远了,便照顾不了家里,赵新月又想照顾顾团长。”   这话正说到了赵新月的心坎里,铁山是战斗英雄,受过伤,工作又忙,自己的确想好好照顾他的,但又不甘心扔掉专业。   “女同志么,不能太要强了,还是要以及家庭为主。”   周华恳切地说:   “你把家里打理好了,顾团长才能把全部精力放在部队上,取得更多的成绩呀。”   顾铁山却摇了摇头,“要是为了照顾我,就不必了。   我在部队快十年了,喂过猪,帮过厨,参加过野外训练,论起生存能力,你们谁也比不了我!”   “顾铁山的菜做得是不错的。”   鲁盼儿就笑了。   “比起厨艺,刀工更好。”   陈大为也笑。   周大娘听了半晌,插言道:   “家务活儿不能让男的干,不好呢。”   “现在提倡的是男女平等,”周华赶紧笑着拉住母亲,又自责地摇摇头,“我还不会做饭,倒是拉了大家的后腿,以后也要学起来。”   “你不学也没什么,”章丽雯今天特别开心,就是顾铁山接连提了两次女大学生也没破坏她的心情,“后勤处正管着食堂,想吃什么就让厨师做呗——今天我们就让单位的厨师来做菜。”   周华看了看手表,“快十一点了,王厨师应该就到了。”   大家每年都会聚会,多半是一起动手做饭菜,为的是热闹。   让食堂厨师到家里来做,还是第一次,且章丽雯又是如此语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静了下来。   恰好,王厨师也就到了,提了一个大袋子,陪着笑脸招呼,“周处长,现在就开始?”   “赶紧做吧,今天人多呢。”   章丽雯颐指气使地说。   “放心吧,不会耽误饭时。”   王厨师答应着,“这些菜已经在学校食堂加工成半成品,下锅很快就好了。”   打开袋子,拿出炸好的肉、鱼、淖过水的蘑菇、蔬菜。   周华倒还笑眯眯的,“那就麻烦了。”   毕竟是专业的厨师,在厨房里煎炒烹炸了一会儿,就摆出一大桌子香气扑鼻的菜。   王厨师将最后一道罗宋汤送到桌上,“你们慢用,我先走了。”   顾铁山一把拉住他,“哪有做完了菜就走的,大家一起吃吧。”   “你们吃,我还有点儿事。”   王厨师不肯,一定要走。   “走就走吧,我们这是同学聚会。”   章丽雯不以为然地说,又笑指着菜让大家,“王厨师是我们单位最有名气的厨师,这道锅爆肉是他的拿手好菜,大家赶紧尝尝。”   周华已经起身去送王厨师,“辛苦你了……”   鲁盼儿隐约听到王厨师陪着笑说:   “我老婆的户口是不是……”   “放心吧,我一定尽力。”   周华说着关上了门,转回来拿出一瓶茅台酒,“每人都来点儿。”   菜很不错,色香味俱全;酒也是好酒;周华和章丽雯都很热情,就是周大娘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可鲁盼儿吃得心里不大舒服,又听章丽雯笑着说:   “我爸为了能将周华推到处长的位置上,硬是晚退休三年……”   便悄悄放下筷子,到客厅的沙发上休息。   偏章丽雯看到了,高声问:   “鲁盼儿,你怎么不吃了?”   “我吃饱了,喝了酒又有点头晕,歇一会儿就好了。”   那边章丽雯又继续讲:   “现在周华的资历够了,我爸最后推了他一把……”   “你是不是也看不惯?”   赵新月坐到鲁盼儿身边,压低了声音说:   “要不是怕搅了同学聚会,我都想走了。”   鲁盼儿点了点头,“我也一样。”   “工作的事我也想好了,还是服从学校分配去电子厂,在那里努力工作——真怕自己到家属厂变成她那样儿,简直像旧社会的官太太。”   章丽雯因为调回她父亲当领导的单位,越来越松懈,现在连班也不上了,言谈也越来越俗气,赵新月很是不屑。   “你就是去了家属厂也不会变成那样儿。”   “我觉得我也不能的。”   两人便悄悄笑了。 第204章 责任在我   鲁盼儿和赵新月坐在沙发上聊天, 没一会儿, 蔡颖也过来了, “新月,我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去电子厂好——我最佩服自己有本事的女人。”   当年她就是没有本事, 才被吴家欺负的。   “我已经决定去电子厂了。”   赵新月一笑。   “看来我白担心了。”   蔡颖松了一口气。   徐菲也凑过来说话,“你们这批通过高考上来的大学生特别受重视, 各单位都抢着要人。   我们厂领导好不容易抢来两个, 人还没来就准备了最好的宿舍, 听说一到单位就留在厂办当领导。”   “你们说什么呢?   这样热闹。”   章丽雯抱着女儿也过来了。   “随便聊聊,”大家转向饭桌,见男生也都放下碗筷正在收拾, “都吃好了呀——我们去洗碗。”   “不用, ”章丽雯叫住大家,“让周华他妈洗吧。”   “那怎么好?”   大家可不能自己歇着,却让长辈干活儿。   “没什么, 都是因为她做饭特别难吃, 我们才请了王厨师,碗就应该她洗。”   虽然章丽雯再三说不用, 但大家还是去了厨房,七手八脚地洗了碗。   赵新月便拉着顾铁山告辞了, “我们家远, 要先走了。”   鲁盼儿也说:   “今天周末, 店里人多, 我也得走了。”   “我跟你一起去店里。”   蔡颖也站了起来。   徐菲就笑着说:   “要过年了,我正想买几件衣服,不如跟着你们过去,看有没有没合适的。”   赵新月改了主意,“我也想买衣服,也跟你们一起吧。”   鲁盼儿笑了,“看上了店里的衣服,我给你们算便宜些。”   章丽雯原是最爱打扮的,马上心动了,想了想,把晓琳交给周大娘,“我也一起去,要过年了呢。”   “你不是才买了过年的新衣服吗?”   周大娘不高兴地说。   章丽雯浑身上下都是新的,“本来想过年时穿的,今天同学们来了就先穿上了,所以还是要再买一套。”   “你有多少衣服了,还买?”   周大娘不满地说。   同学们都在,章丽雯觉得丢了面子,声音便大了,“我花自己的钱,愿意买就买。”   “什么是你的钱,你嫁到我们家了……”   眼见着婆媳二人就要吵起来,周华拉住了妈妈,“今年搬了新家,丽雯高兴,愿意买就多买几件吧。”   章丽雯就跟着大家一起出来了,还在叨咕,“老太婆总想管我,可是她不想想,他儿子靠的是我爸,还不是什么都听我的!”   这样的话谁也不爱听,大家都当没听到,却问:   “鲁盼儿,你的店里有什么衣服呀?”   “主要是毛衫,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   一群人说说笑笑的,或骑自行车,或坐公交车,没一会儿,重新聚到霓裳羽衣店里。   年前的周末,生意特别火爆,霓裳羽衣里也挤满了人。   陈媛忙得不可开交,丰美和许琴也过来帮忙,蔡颖进了店就被一位老顾客叫住了,赵新月一吐舌头,“我们来是不是来添乱的?”   鲁盼儿就笑,“没关系的,我先帮你们挑衣服。”   说着捡合适的递给大家,“穿上试试才知道哪件最好。”   商店里的衣服多半不允许试穿,但到了这里又不一样,大家左一件右一件地试,嘻嘻哈哈,十分欢快。   陈大为和钱进不买衣服,已经走了,杨瑾也回家了,只有顾铁山要等赵新月,可他见店里都是女人,便不肯进去,鲁盼儿便将他送到仓库,“外面冷,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顾铁山坐下了,却向鲁盼儿报怨,“现在到处提倡男女平等,偏偏你们店里重女轻男,没有男式服装。”   “其实也有几款男式的毛衣——不如你进来试试?”   “我可不试!”   顾铁山不过随便一说,没想到还真有男式服装,吓得连连摇头,身子向后一靠,紧紧贴到墙上,仿佛鲁盼儿就要将他抓进去似的。   鲁盼儿便噗地笑了,“那你抱怨什么?”   顾铁山讲不出道理,索性一摆手,“你去帮她们选吧——不过,可别催新月,她平时没空儿逛街买衣服,今天让她多买几件。”   赵新月却拿着一件灰色的男式毛衣跑了过来,“铁山,我替你选了一件。”   “部队每年都发秋衣,我不用买。”   “毛衣和秋衣不一样……”   赵新月拉住顾铁山,“鲁盼儿的店里可以试衣服的,你穿上我看看……”   顾铁山整年穿着军装,从来不买衣服,他也最讨厌试衣服,“不用,不用了。”   赵新月劝了几句,终于瞪起了眼睛,“让你试你就试!”   “那好吧……”   顾铁山接过毛衣,突然又想了起来,赶紧瞄向鲁盼儿。   “你们慢慢试,”鲁盼儿笑着出去,“我先去前面看看同学们。”   霓裳羽衣的货物样式新,质量好,几个女生最后都选了好几件——不只给她们自己的,也有给长辈丈夫孩子们的,最后算帐,鲁盼儿都减了些钱。   “便宜了好多,你会不会亏了呀。”   赵新月担心地问。   “嘘!   小点声。”   鲁盼儿将大家送出门,“给你们按成本价算的,不挣钱但也不亏,不过不能让别的顾客听到。”   大家满意而归。   鲁盼儿送走同学们,打发许琴和丰美先回家,与蔡颖几个一直到八点多才关店回家。   丰美见了姐姐先说:   “郭哥收了一大批文物,找姐夫帮忙看看,说晚上不回来了。”   许琴笑着招呼,“开饭了,开饭了!”   将一大海碗的土豆炖白菜放在桌上,“菜来了,我烧的!   鲁跃进只给我打了下手。”   鲁盼儿奇怪了,“咦,你不是有洁癖不爱做饭吗?”   “本来我要做饭的,可是许姐不让,”丰美笑着说:   “哥也帮着她。”   “我看你们家每个人都有一手好厨艺,就决定努力克服自己的洁癖,学会做饭。”   许琴得意地宣布,“请大家尝尝我的手艺。”   正说着,跃进又端进来一盆玉米碴饭。   “只这两样?”   鲁盼儿又奇怪地问。   家里生活水平不差的,平时吃的也比现在好些,何况今天是周末,应该改善伙食的。   “我想从最基础的饭菜练起。”   许琴就说:   “不过,我们给梓恒和梓嫣蒸了大米饭,怕他们不消化。”   说着又取来一碗大米饭。   梓恒和梓嫣却不肯要,“我们爱吃玉米碴饭。”   两个孩子在幼儿园已经吃过晚饭了,到家里再跟着大人随便吃点儿,鲁盼儿就给他们每人盛了一勺玉米碴饭。   “要是你从小就天天吃玉米碴,就不爱吃了。”   丰美拍拍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可是她也没接许琴递来的大米饭,“好久没吃玉米碴了,我倒有点想了。”   说着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玉米碴。   “空军天天吃大米饭、白面馒头,我也想吃玉米碴。”   跃进也回绝了。   “我最爱吃玉米碴了。”   许琴就将大米给了鲁盼儿。   “好吧,我吃大米饭。”   鲁盼儿低头看看菜,“看起来还是不错的,”虽然白菜有点糊,可鲁盼儿觉得第一次做菜可以放松标准。   “味道也还……”   挟起一筷子白菜放到口中,鲁盼儿接着就打算表扬一下,第一次嘛,总要鼓励的。   但,这个“好”字实在出不了口,菜实在难吃,而且还怪怪的,“炖白菜怎么是甜的?”   许琴赶紧挟一块白菜,放到嘴里就皱了眉头,“真难吃呀!”   丰美也尝了尝,“是把糖当成盐了吧?”   “呀,原来调料弄错了。”   “是我递错的的。”   跃进赶紧说。   “我是主厨,责任在我。”   “你每一次做饭,都是我的责任。”   鲁盼儿觉得好笑,“一顿饭而已,什么责任不责任的。”   “可是我觉得很好吃呀,”梓嫣笑着咬一口土豆,“甜甜的土豆。”   “你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宝宝,”许琴笑着低头亲亲梓嫣,“不管怎么样都支持许姨。”   鲁盼儿噗地笑了,“居然还有人喜欢这道菜。”   “妹妹说的对,我也觉得不难吃。”   梓恒也表态了。   “许姨也喜欢梓恒!”   “那好吧,”鲁盼儿给两个孩子拨出些菜,“给你们留些。”   许琴决定,“我去重新做吧。”   “做新菜还要好久,我先吃了。”   鲁盼儿不想等,去厨房取了盐和酱油放了些拌均吃了起来。   “还可以了,”丰美再尝了尝,“我们就这样吃吧,免得浪费。”   其实只能勉强下口,但是鲁盼儿饿了,吃得还挺香,再去挟菜,见菜碗已经空了大半,原来许琴和跃进正在抢着吃菜。   许琴抢不过跃进,就急了,“鲁跃进,你别吃那么多菜!”   “我饭量大,吃的菜也多。”   跃进说着风卷残云般地又吃了许多。   “可我不够吃了呀!”   许琴一急,端过大海碗,把剩下的菜都倒进自己的碗里。   菜没了,大家的饭还没吃完呢。   鲁盼儿将停在了桌子上方的筷子收了回来,扒了一口饭。   丰美起身出去,没一会儿端回一盘炒鸡蛋,“吃吧,不够我再做。”   跃进挟了一块鸡蛋,勉强吃了,放下碗,“我饱了。”   许琴摸摸肚子,“我也吃不下了。”   大约觉得不好意思,看梓恒和梓嫣吃好了,“走,姨带你们去玩儿”只剩下鲁盼儿和丰美姐俩儿,就着炒鸡蛋继续吃饭。   丰美小声说:   “姐,我觉得他们俩真幼稚。”   “噢,我们丰美长大了,成熟了。”   鲁盼儿就笑。   “才不是!”   丰美低下头专心吃饭,脸却有些红了。 第205章 无言以对   许琴带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 看看手表, “我要回宿舍了, 明天一早大查房,不能晚了呢。”   “我送你。”   跃进站起来。   “今晚你就住家里吧,”鲁盼儿笑着说:   “明天我和跃进跟你一早去医院, 去看建国和春妮。”   宋春妮放了寒假就跟着陈建国到北京看病,鲁盼儿带着他们找到许琴, 住在部队医院。   如今手术已经做完了, 就在这两天回红旗九队。   “也好。”   许琴爽快地答应了。   “正好杨瑾不回来住, 我们俩住一起吧。”   许琴住在医院的宿舍,寒假到了继续留在病房帮着老师值班,很少住家里的, 就是偶尔住了, 也是与丰美一起,听说今天与鲁盼儿住便笑了,“太好了, 我们还可以说说话。”   两人带着孩子去了后院——家里的房子收了回来, 现在杨瑾和鲁盼儿带着两个孩子搬到后院,前院则留给几个弟弟妹妹。   房子多了, 梓恒和梓嫣也都分了屋,鲁盼儿和许琴看着孩子睡着了, 躺在床上聊起了同学们, “上次胡一民到北京开会还来看我了, 他结了婚, 有了孩子,在工作上也很出色。”   “前两天我们病房转来一个受伤的战士,聊起来却是赵剑的战友,是不是很巧?”   “郑峰当了公社副书记呢。”   “他在高中的时候,连话都不敢说,居然当了副书记?”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到北京,在这里开服装店。”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们会在北京遇到,还住你家里!”   两人嘻嘻笑了。   “建国和春妮急着回家过年——丰收也就回来了。”   科技大学早放假了,可是丰收一直留在学校,他沉迷于计算机,连家都不急着回。   许琴也知道,“要不是春节,他恐怕还不回来呢。”   “毕竟是过年,一家人总要团聚的。”   鲁盼儿感慨一声,“许琴,你还是回家拜个年吧。”   前几天收到杜鹃老师的信,她请自己帮忙劝劝许琴,缓和一下父女关系。   自己也觉得他们是亲父女,不应该一直僵着,今天正是说话好机会。   “不回!”   许琴想也没想就坚决反对,“你要是不让我过来,我就在医院值班,大年三十科里最缺人手了!”   “你想我会不愿意你过来吗?”   鲁盼儿拍拍她,“不许这么说话。”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许琴紧紧地靠着鲁盼儿,“老班长,幸亏有你。”   声音哽咽了。   “你想哭就哭吧,哭过了就把过去的事放下。”   “不,我永远不能放下!”   许琴并没有哭,反而慢慢平静了,“十多年了,我都没有回家过年,我每次要去看他,他都说在部队,不方便——现在我才知道他们一家在团聚。”   “我不愿意回去,他们应该也不想我回去吧。”   “既然这样,我就一辈子也不回去了。”   “如果他将来需要钱,我可以给;他生病了,我可以照顾。   但是,一起过年,还是算了吧。”   鲁盼儿却哭了,自己是孤儿,可还有一个温暖的家。   许琴不是孤儿却比孤儿还可怜,十几年无家可归,不能在家跟亲人一起过年。   以后自己再不劝许琴回家了。   “老班长,你怎么哭了?”   许琴吃了一惊,拉住她的胳膊,“你别为我伤心,我现在不是挺好的?”   “在部队院校读书,有吃有住,不用花钱,还有津贴。   到医院实习,业务提高特别快,我是同学们中第一个独立值班的。”   “你别忘记了,我是坚强的解放军战士,不是娇小姐,什么困难也不怕!”   “我知道你最勇敢,最坚强,”鲁盼儿抱住许琴,“以后,你就把我家当成自己家吧。”   “我就是这样想的呀!”   许琴笑了,“今天的菜做坏了,不过过年的时候我一定要做一道好吃的菜!”   “你一定能的。”   两人又聊了许久才睡着了。   第二天,鲁盼儿和跃进、许琴去了部队医院,在门口大家分开,许琴去了外科病房,姐弟俩儿去了妇科。   走廊里,穿着大花棉袄的春妮正在建国的搀扶下散步,见了他们就笑,“医生说我恢复挺好的,今天拆了线就可以出院了。”   这时候卧铺票不好买呢,鲁盼儿便说:   “到家里先住几天,买到卧铺票再走。”   “我昨晚排的队,已经买到卧铺票了,正是今天下午的。”   陈建国笑着说:   “本来还想着一会儿过去打个招呼呢,没想到你们就来了。”   “要过年了,家里人都惦记着我们,”春妮笑着,“我们也想早些回去。”   鲁盼儿便不再挽留,“我给陈婶儿、九奶奶、小春婶儿和社员们都买了些东西,一会儿让跃进送到火车站,帮我带给大家。”   说着话,医生来了,带着春妮去处置室拆了线,又交待一些注意事项。   鲁盼儿和跃进帮着收拾东西,办理出院手续。   许琴过来见他们都准备好了,又细致地嘱咐了一番,才扶起春妮,“到食堂吃过饭再走吧。”   鲁盼儿有心请客,但春妮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能走太多的路,在医院吃饭倒还方便,就点头同意了。   建国也是一样的想法,便向许琴道:   “这次多亏你了,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   “春妮是你的同学,也就是我的同学,不许瞎客气了!”   许琴笑着带大家到了食堂,买了菜饭。   送走建国和春妮,没几天丰收就回来了。   一别半年,见到弟弟,鲁盼儿先惊叫一声,“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近视。”   跃进扶了扶镜框,“大夫说佩戴眼镜能防止近视加深,保护眼睛。”   其实周围也有戴眼镜的人,比如韩冬的母亲丁老师,但是鲁盼儿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我们家从来没有人近视呢。”   “哥戴眼镜还挺好看的。”   丰美笑着说:   “我们同学还有人明明不近视,却配了眼镜戴,显得有文化。”   “是比过去瞧着有文化了,”鲁盼儿看了一会儿也就习惯了,“丰收又长高了,不过还是没有跃进高。”   跃进拍拍弟弟的肩膀,“要加强锻炼!”   “跃进说的对,不能只顾学习,也要注意锻炼身体。”   鲁盼儿又问:   “计算机就那么好,天天学,还没学够?   放假也不急着回家。”   “你们不懂,计算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它的出现会将人类发展推向一个新台阶,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计算机能够在社会的各个领域中应用,科学研究、数据处理,甚至代替人完成一些工作,比如在危险的环境下或者完成一些特别精密的技术要求……”   丰收说起计算机就兴奋起来,半晌才一挥手,“总之,你们根本想像不到计算机的神奇。”   大家个个听得如坠云雾,“按你这么说,没有计算机不能做的事了?”   “现在计算机还不够成熟,但它的运算速度已经能达到每秒100万次,很快这个数据就会被更新——到了将来,它几乎无所不能。”   鲁盼儿想了想,“它能做衣服吗?”   “当然能,只要输入数据,它就能精确地计算出人体的尺寸,指挥机器裁剪缝缝纫,做出合体的衣服没什么难的。”   杨瑾也问:   “计算机能当老师吗?”   “计算机容量非常大,能掌握比任何人都多的信息,学生们可以通过输入输出,学习知识。”   许琴不服气了,“难道计算机还会看病?”   “只要有足够的信息量,应该也能。”   大家都不十分相信,“是不是太夸张了?”   “不用很久,你们就能亲眼看到。”   丰收吃了一块姐姐炖的鸡肉,又扒了一口大米饭,“家里的饭菜真好吃呀!”   丰美告诉他,“大米和鸡都是红旗九队那边捎来的,姐亲手给你做的。”   鲁盼儿突然想了起来,“我想计算机一定不能做出家里味道的饭菜。”   “对,我也觉得不能,”丰美同意姐姐,“每家饭菜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计算机就是再聪明也不能知道。”   刚刚一直侃侃而谈的丰收果然无言以对。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第206章 意气风发   年前最后几天的生意好得不可思议, 鲁盼儿收钱收得手都软了。   大年二十九晚上关门时, 她将店里人都叫了来, 每人发了十张崭新的十元钱,这是她特别准备的,“明天不上班了, 我们过了正月十五再开门。”   一百元钱,国营单位工人三个月的工资, “这么多呀!”   前几个月也都发了奖金, 不过只是十元二十元, 今天是多了些。   但是,鲁盼儿笑着说:   “春节嘛,总是不一样的。”   大家笑着接了, “谢谢鲁老板。”   便主动申请早上班, “国营单位大年初一才开始放假,只有三天,我们也少休息几天吧。”   “国营单位上班哪有我们累?   多休息一些日子也是应该的。”   鲁盼儿心里早有打算, “何况过了年, 买衣服的人就少了,我们不用急着开门做生意。”   有了钱, 又可以休息半个多月,不用想这个年就能过得特别好!   大家将钱收起, 彼此招呼着拜年, 然后满脸笑容地回家了。   鲁盼儿悄悄拉住蔡颖, 又递给她一百元钱, “这几个月,谢谢蔡姐了。”   蔡颖这些日子一心一意帮自己,有她在,鲁盼儿不在店里也是放心的。   “怎么是你谢我?   我还要谢你呢。”   蔡颖不接钱,却拿出一个钱包,“我自己做的,看看还合用不?”   红黄两色的塑料细绳编成一朵朵的小花,花芯中间还串了彩色的小珠子,无数的小花结在一起便是一个再精美不过的钱包。   鲁盼儿一见就喜欢上了,“真好看呀!”   打开上面的金属拉锁,包里面又有一层黑色的衬里。   “还特别实用呢。”   自从开了霓裳羽衣之后,鲁盼儿身上总是带着不少钱,她买了一个牛皮钱包,棕色的,方方正正,上面有一个能活动的金属扣子,挺实用的——但其实她并不喜欢这个粗粗笨笨的东西,只是商店里卖的钱包差不多都一样,而她又实在太忙,一直将就着用了。   蔡颖一定看了出来,才特别为自己做了精巧合用的塑料绳钱包,“就是太费工夫了。”   别看才巴掌大,恐怕要编好几个晚上。   “我又没有别的本事,只能给你编一个钱包。”   蔡颖笑着,“我还想告诉你一件好事呢——我把院子里的两间房子买下来了。”   王爷爷没买的那两间房子蔡颖要了,“那两间屋子都是正房,每间都比我和小豆儿的家大,我想着小豆儿已经上学了,总有有个写作业的地方,就下决心买了。”   “要不是跟着你,我哪里敢买九百元钱的房子?”   蔡颖发自内心地道:   “谢谢你,鲁盼儿。”   “我们别谢来谢去的了,蔡姐收了钱,我收了钱包。”   鲁盼儿笑了,“蔡姐,你进步好大呀!   买房子这么大的事说定就定下来了。”   先前那么一间小房子,大家一起劝着,她还犹犹豫豫的呢。   “本来想找你商量,可看你忙得团团转——我又一想,你一定会支持我的,我就交了钱,还差一点儿跟大哥先借些,明年一准儿还清。”   蔡颖也笑,“这段时间,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胆子大了,俗话说钱能壮胆,果然不错!”   现在的蔡颖与刚到店里时很不一样了,说话、做事不再畏畏缩缩,不论是织毛衫,还是卖衣服,都做得很好,自己有事出门完全放心。   “财大气粗,这话果然有道理。”   鲁盼儿深以为然。   因就要休息半个月,两人将店里仔细检查一回,水电炉子都确定妥当了,才锁门回家。   一下子放了十多天的假,鲁盼儿也是给自己一次放松的机会,这半年来,她的确很辛苦。   好在,她也挣到了许多钱,多到她过去不敢想的钱。   所以,鲁盼儿决定这个年要过得比平时富裕些。   年三十,一大早她就带着大家出门采购了,不到半天时间买了一大堆东西,北京牌彩电、进口食品、点心糖果、新鲜蔬菜水果、鸡鸭鱼肉、还有每人一套新衣服……   一气儿花了三千多元钱。   “姐,你怎么这么有钱?”   丰收瞪大眼睛。   跃进淡定地拉过弟弟,“我们只负责搬运就行了。”   “老班长,过了年霓裳羽衣还要买毛线呢,你可别把钱都花光了。”   许琴家里条件好,也曾大手大脚地花钱,但也没见过这样的豪爽,免不了担心。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   鲁盼儿一笑,其实今天花的钱不过挣来钱的零头而已,“挣了钱,就是给家里人花的!”   “我也算你们家的?”   “当然了。”   鲁盼儿了一笑,“我给丰美买什么,哪次不都给你带一样的?”   许琴笑嘻嘻地拉着丰美走到了前面,到了家就张罗着做菜。   看跃进急忙跟去帮忙,鲁盼儿索性放手,“年夜饭就都交给你们了。”   自己在屋子里看杨瑾调彩电。   当年买了黑白电视时,可是调试了许久才有图像,看的时候还要经常调整天线才能接受到信号,可眼下的彩色电视机不只多了颜色,信号也好,加之又是春节期间,节目还很多,“两千多元钱,真是值得呀!”   过一会儿,跃进许琴几个做好了菜摆了上来——按红旗九队的风俗,年夜饭一定要有猪蹄,暗示着能抓财;许琴又说要有鱼,意味着连年有余,因此便都做了,又有许多其它的菜,将一张大桌子摆得满满的。   “许琴进步真是飞速呀!”   杨瑾挟了一筷子红烧鱼,“比我做得好。”   “这猪蹄也好吃!”   跃进急忙点头,“比我们空军食堂水平高。”   许琴自信地一笑,“做菜其实没什么难的,只要多练习就行。”   “我最佩服许琴刻苦努力的劲头。”   鲁盼儿便向梓恒和梓嫣说:   “你们要向许姨学习呢。”   两个孩子半懂不懂,都点了头,“我们最喜欢许姨。”   杨瑾笑了,“其实你们许姨和妈妈表面看性格不同,骨子里却很相似,所以她们才能成为好朋友。”   鲁盼儿想想,果然是这个道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大家都很相像!”   节日里很轻闲,大家又吃又玩儿,初三的时候,杨瑾便提议,“我们整日在家有些闷,不如出去玩玩。”   “太好了,我们都想出去玩!”   大家都十分响应。   “想去哪里呢?”   “天坛公园?   地坛公园?   什刹海?   陶然亭?”   北京好玩的地方太多了,一时竟有些决定不了,鲁盼儿倒有一个主意,“我们去爬长城吧,俗话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我还没去过呢。”   “我也没去过,”许琴十分赞同,“走吧,爬长城去!”   “太好了,我们也要去长城!”   梓恒和梓嫣跟着嚷了起来。   “可是长城有点儿远,昨天还下了雪,骑车不方便,过节时公交车恐怕也不多……”   “我们坐出租车去!”   鲁盼儿自然算过了,“家里八口人,正好叫两辆出租车。”   这两年北京的出租车多了,主要是为外宾服务的,价格很贵。   北京人通常只在结婚、生孩子出院等重要时刻才会叫出租车,现在为了出门去玩叫两辆出租车,实在太奢侈了。   但同时,大家却更加期待。   平时出门游玩,多半选风和日丽的天气,如今雪后登长城,想想就很激动。   “我去叫车!”   杨瑾穿了大衣先去邮电局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回来,“出租车大约半小时后到,大家都换上新衣服,今天照相用新买的彩色胶卷。”   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大家先到了胡同口。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辆载着许多冰糖葫芦的自行车经过,见了梓恒和梓嫣便放慢速度,高声吆喝着,“冰-糖-葫-芦-嘞!”   果然,梓恒和梓嫣就被吸引住了,“我们要吃冰糖葫芦。”   杨瑾过去付了钱,“每人选一根。”   一根根冰糖葫芦插在秸杆编的架子上,红红的果子,外面裹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让人垂涎欲滴。   “我要这根。”   梓嫣被妈妈抱了起来,指着最大的一串。   “好嘞!”   卖冰糖葫芦的笑着替她拿了下来,又笑着指另一个,“这根的山楂也大。”   拿下来递给梓恒。   然后笑着又给大家出主意,“这边还有大的……”   一下子卖出去八根糖葫芦,真是挺高兴的。   其实所有的冰糖葫芦都差不多大小,但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选到最大的,心里便高兴,再咬一口,酸酸甜甜的,也不急着等出租车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出租车来了,三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乘一辆车,出城向八达岭而去。   走出繁华的市区,田野一片银装素裹,令人心旷神怡。   每到这样的时候,杨瑾都要给孩子讲起故事,“几千年前的中国人为了防卫游牧民族的入侵,就开始修筑长城了。   长城就是一道特别高大、特别坚固的墙,有几万里长,所以又叫万里长城。   围绕着长城,有许多的故事和传说……”   鲁盼儿和丰收也跟着听得津津有味。   一个多小时,两辆出租车到了长城脚下。   抬头望去,漫漫雄关,苍凉肃立,唯有他们一行人。   昨天的一场雪,给八达岭铺上一层雪白的地毯,踏雪而行,走过一道山路,留下一串串的脚印,他们到了长城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面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大家迎着北风,意气风发, “前面就是‘好汉坡’,我们比赛,看看谁能第一个当上好汉!”   爬上最高的城楼,大家喘着气环望四周,层峦叠嶂,长城犹如一条银色的巨龙卧在群山之间,那历经过无数沧桑的青灰色墙砖无声而坚定。   半晌鲁盼儿感慨,“长城的美,实在是令人震撼呀!”   跃进、丰收几个曾经来过,也都赞叹不已,“今天的长城,又与平时不一样,美得让人心动。”   “王安石曾经叹过‘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杨瑾一笑,“没有出租车,雪中游长城便是力所不及,所以风景更胜。”   还不止如此,他们从长城下来,中午时分便由出租车送到饭店,大家坐在餐桌前一边品尝美味,一边议论,“才半天时间就从八达岭回来了,真是不敢想像!”   丰收就问:   “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钱是杨瑾付的,果然是个大数目,可他只是笑笑,“我觉得很值。”   鲁盼儿也是知道的,“过去家里穷,我们都开开心心的,现在有了钱,要把生活过得更美好!” 第207章 峰回路转   大年初五, 丰收一大早就过来说:   “姐, 姐夫,我想早些回学校。”   鲁盼儿正在调饺子馅, 按风俗,初五早上要吃饺子的, 她停住手抬起头,“怎么这么急?”   “老师们已经上班了,我也想早些回学校学习。”   当初鲁盼儿就希望丰收也报北京的大学, 但是他却一定去南方, 如今一家人中,他离得最远,自然也就最想念, “在家也一样看书学习。”   “计算机科学发展得特别快,仅学书本上的东西根本不够, 我想利用假期多在机房参加实践。”   梓恒进了屋子, “小舅, 今天我们还玩二进制的游戏吧。”   丰收回家没多久,可天天都在讲计算机、冯诺依曼、二进制种种, 梓恒竟被迷住了, 半懂不懂地也跟着嚷二进制。   “来,先包饺子吧, ”鲁盼儿摆了摆手, “吃了饺子再说。”   家里人多, 包饺子也快, 没一会儿鲁盼儿去厨房煮饺子,杨瑾也跟了进来,在身后扶着她的肩膀,“舍不得也要放手,弟弟长大了。”   “我明白的。”   鲁盼儿怅然,顺势靠在他身上,“等吃了饺子,就让他买票回学校。”   猪肉白菜馅的饺子,是红旗九队那边最传统的饺子,也是最好吃的饺子。   再剥几颗蒜头,捣碎了拌上酱油,淋一点点的香油,就做成了蒜酱。   挟一个饺子蘸上蒜酱,咬上一口,香喷喷的,带着适口的辛辣,丰收就说:   “真是好吃呀!”   “你走的时候姐还包饺子送你。”   鲁盼儿笑着说。   丰收走的时候,鲁盼儿又给他带了一饭盒油煎饺子,“路上吃——到了学校好好学习,姐就等着你们研究出能裁衣服,能上课,也能看病的计算机。”   接着大家陆续也开学了,霓裳羽衣也重新开业。   比起年前,店里卖出衣服少多了,挣的钱自然也直线下降。   不过鲁盼儿并不急,做生意就是这样,尤其是毛衫生意,有旺季就有淡季。   趁着淡季多织些蝙蝠衫,春天一到,一准儿好卖。   这天鲁盼儿送了孩子去磁器口,远远地就见店前站了一群人,又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心里一慌,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加快了脚步。   到了近前,被围在中间的竟是赵老板和王玉楠。   赵老板正向着众人道:   “大家帮忙评评理,凭什么让我搬走?   我们可是说好租满一年,现在才到三月!”   大家都觉得有理,“正是呢,既然说好了,总不能随便反悔。”   “我们家的房子,不想租就不租,剩下的钱我也不要了,赶紧把房子腾出来!”   王玉楠才不管众人怎么议论,只大声嚷道:   “要是再不搬,我就把这些衣服扔出去!”   “我家的衣服,你敢扔一件试试?”   赵老板终于沉下脸,不客气地回道。   两人火气越来越大,鲁盼儿才要上前相劝,冷不防被一个人抓了手,“我们先回店里吧。”   原来是蔡颖,进了店关上门才说:   “一大早王玉楠来收房子,赵老板不让,两人就吵了起来,玉竹怎么拦也拦不住,回家找爷爷去了——我让我们店里的人都别出去看热闹,免得两人动了手,受到波及。”   王玉楠性子混,根本不是能听得进道理的人;而赵老板平时笑眯眯的,翻了脸也很可怕,鲁盼儿点头,“蔡姐说的有道理。”   毕竟邻居,不可能真正躲得过,鲁盼儿坐在霓裳羽衣店里隔着窗依旧将外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那两人谁也不相让,吵了一会儿,玉楠果真开始扔衣服,赵老板自不相让,便动起手来,一时衣服乱飞,人也扭成一团。   围观的纵有几个拉架,却也拉不住,到了这时,鲁盼儿无奈,“我去找王爷爷和玉竹吧。”   才出门,就见王爷爷扶着玉竹匆匆走来,推开众人,“王玉楠,你给我住手!”   王玉楠就停下手,“爷爷,这铺子我有大用处呢!   必得让他们搬走!   你不管我自己来!”   赵老板见了王爷爷,也嚷了起来,“早说好再租一年的,你们家想反悔就反悔?   还讲不讲道理了!   还有这些衣服,弄坏了都要赔!”   又生气地说:   “您老要是不来,我就去派出所报案了!   看是谁的错!”   “衣服我来赔,怎么也不能让您吃亏。”   王爷爷马上应承了,就叫玉竹,“数数有多少件。”   玉竹将散在地上的衣服一一捡起来,大冬天的,地上并没有泥,只沾了灰,抖抖也就没什么了,只有两件被王玉楠和赵老板撕扯过,坏了两处,她拿到爷爷面前。   王爷爷便问:   “多少钱一件?”   说着拿出钱来。   赵老板就摆了摆手,“算了,两件衣服而已,不必赔了——不过,还是请您看好家里的人,别再到我这里闹了。”   “损坏了衣服必须赔!”   王爷爷坚持付了钱,“人得讲道理呀。”   “爷爷!”   王玉楠想拦没拦住,便气哼哼地说:   “凭什么让他用我家的房子做生意挣大钱,我就是要收回来自己做生意挣钱!”   “您想收回来也要依着规矩,再没见打上门来抢的!”   赵老板向着众人又说,然后向转向王爷爷,笑道:   “我不跟混小子说话,您老是明白人,给我一个准信儿,我这生意才能做得下去呀!”   王玉楠又抢在前面,“爷!   我一定要这房子做生意,您就是答应他,我也不同意,就是抢也要抢回来!”   王爷爷无可奈何,“赵老板,还是请您搬走吧。”   赵老板急了,“王爷爷,您老怎么能不守信用?   您可是老生意人,一句话出口,再没有反悔的道理!”   他早看准了王爷爷的性子,才会那么说的。   鲁盼儿也奇怪,她也觉得王爷爷一定会坚持继续把房子租给赵老板。   毕竟,那样才是正理。   “过了年,这小子就缠着我收回房子,我一直没松口。”   王爷爷指着孙子叹着气说:   “谁想到,他见我不点头,就自己闹上来了。”   “这小子是个混人,我听了信急忙来了,只怕赵老板受了伤。”   “现在只坏了两件衣服,也算是幸运了。”   “赵老板,你大人大量,别再跟他一个混小子争了,您就是那玉器瓶儿,为了他伤了您,多不值呀!”   赵老板冷笑一声,“您说的恳切,可没准儿都是你们一家事先商量好的,先派这混小子过来闹,然后您过来说好听的话,把我挤走了,再另租高价不是?”   “我还就是不走了!   去年底就说好的再租一年,少一天都不行!”   “要是你们想反悔,我们就去派出所讲理!”   赵老板占着理,看热闹的人便都劝王爷爷,“算了,就是想收房子,也等明年吧,真闹大了到派出所不好看。”   这些人多半是磁器口的,与王爷爷都是邻居。   王爷爷一笑,“我不想闹到派出所,并不是害怕——论起先反悔的,并不是我们家,而是赵老板。”   “我什么时候反悔了?”   赵老板不服气,“满街的人都看到您家的人来抢铺子!”   “您嘴里说没反悔,可是不交租金不就是反悔了?”   王爷爷还是不急不慌的,“这房子也租了您一年多了,去年12月您过去说再租一年,可只把去年的租金补齐了,今年的到现在还一分没给,我收房子也说得过去吧。”   见玉楠找上门吵架,鲁盼儿心里是同情赵老板的,突然间被赶走,其实很麻烦,不说那台裁剪机搬起来就不容易,美丽服装店还会损失不少客户。   王爷爷的几句话,正如峰回路转,她马上觉得王爷爷有理了。   既然租别人的房子,哪里能延误租金呢?   小郭与杨瑾多年相识,如今租自家剪刀胡同的房子,也从没差过租金。   他时常出门,通常提前交租,偶尔晚了,也会赶紧补上。   自己租郭家的房子,从来都是月底将下月租金送过去,郭爷爷郭奶奶年纪大了,不好麻烦他们来取。   已经到了三月,赵老板还一分租金没交,无怪玉楠来赶人——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说。   “原来今年的租金还没交呢!”   王玉楠一下子跳了起来,“姓赵的,赶紧腾房子!”   敢情他并不知道呢。   围观的众人也立即转了风向,“原来是没交租金呀,那就怪不得王家要收房子了。”   对于租金,赵老板一向能拖就拖的,不想这时吃了大亏,便重新摆出一张笑脸,“我这是忙得忘记了,现在就补上,再把三月的也交了。”   “现在交来不及了!”   王玉楠哪里能答应,“你不交租金在前,我赶你腾房在后,到哪里你也没理!”   王爷爷拉住孙子,向赵老板道:   “我原是不想这小子做生意的——不为别的,就是不放心——可他这么闹下去,我也没法子。   就请您腾了房子换地儿吧,今年的租金我就都不要了。”   早有围观的人劝:   “赵老板,您还是搬了吧,毕竟免了两个多月的租金呢。”   赵老板也知道争不过了,便道:   “就是搬,也得容我几天……”   玉楠心急,“还容什么,还要继续白用铺子吗!”   王爷爷却道:   “是应该容些时间的。   这样吧,三月底前,您搬走,我们收房子,怎么样?”   赵老板只得点头。   玉楠虽然不满,却也罢了。   王爷爷就陪着笑向大家说:   “天还挺冷的,大家都散了吧。”   自己转身回家了。   鲁盼儿觉得王爷爷的背影很是落寞,家里的老木器店关了,孙子又这样,老爷子一定伤心了,便赶紧推玉竹,“你先把爷爷送回家吧。” 第208章 撑撑场面   鲁盼儿进了店, 蔡颖便与她闲话,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 玉楠来又吵又闹的并没有用,王爷爷只三言两语,赵老板只能走了。”   “也是赵老板太过小气, 连房租都拖延。   他要是及时交了钱,王爷爷再不能赶他走的。”   蔡颖一直守在店里, 对这场争持从头听到了尾, “刚刚美丽服装店的人都不出来帮赵老板, 就是因为那边时常拖延发工资的时间,听说现在还没发二月的工资呢。”   “我们店里的人都庆幸,能跟着你这个大方的老板。”   拖延租金、工资, 都是占小便宜吃大亏, 赵老板就是例子,鲁盼儿摇摇头,“算了, 美丽服装店就要搬走了, 以后大家也见不到了。”   心里其实也松了一口气,她其实也不喜欢这个邻居。   大家议论之后, 也就不放在心上,毕竟隔壁的事与霓裳羽衣店没关系。   不想, 第二天玉竹却找上门来, “鲁姐, 你以前说过霓裳羽衣店面太小, 想再扩大一些,现在还要再租房子吗?”   开霓裳羽衣店时,鲁盼儿原想着卖毛衫的同时继续开裁缝铺子,可三间店面都摆了毛衫,且蝙蝠衫又卖得特别好,外面的人便多半不知道这里能做衣服,只偶尔有一些老顾客过来。   鲁盼儿曾想过扩大店面,留出一处做衣服。   不过店面不好扩的,且生意又忙,她说过也就放下了,专心做毛衫生意。   如今重新提起,鲁盼儿依旧觉得如果能增加一处店面用来做衣服很好。   她原本就是做裁缝的,不想丢了手艺,况且,经过之前的半年,霓裳羽衣店已经步入正轨,她不必再将大半精力用在店里了。   但是,玉竹来问,自然是有缘故的,“你是说你们家的房子?”   “对,就是我家的房子,可以分出一半给鲁姐用。”   “玉楠不是要做生意吗?”   “我哥是要做生意,我爷也答应了。   不过爷爷不是把整个房子都给他,而是把房子分成两半。”   玉竹降低了声音,“其实我哥哥是想要整套房子的,不过爷爷生气了,说什么也不全给他,还去房产局重新办了房产证,我们每人一间半。”   “爷爷告诉我,这一间半的房子是给我的嫁妆,我做生意也行,租出去也行,一辈子都不愁没饭吃了。”   “我自己哪里会做生意,就想起鲁姐要扩大店面,爷爷也愿意我把房子租你。”   两间铺子挨着,倒很方便,只是“你们家三间房子怎么能真正分开呢?”   “我爷爷要在正中间砌上一道砖墙,从前到后全都隔开。   鲁姐要是同意了,我跟爷爷就去找人砌墙。”   别看王爷爷帮着孙子要回了铺子,但其实他也被玉楠伤了心,想彻底把孙子分出去。   但也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放心地租下这半间铺子,鲁盼儿点了点头,又告诉玉竹,“我有一个老乡在北京干活儿,手艺很不错,收费也不高,你们可以找他,他叫陈建国,平时就在小公园。”   美丽服装店搬走后,王爷爷和玉竹果然找了陈建国,将整套房子连同院子从正中加了一道墙,铺面重新开了两个门,变成两间店。   因为玉竹要了与霓裳羽衣相邻的一间,又租给了鲁盼儿,他们又在两间房子中间开了一道小门,两边来往更加方便。   房子一交到自己手中,鲁盼儿就给了房租。   王爷爷不肯收钱,“给玉竹吧。”   爷爷分铺子的时候就说了,以后什么都不管,玉竹只好将钱放了起来,却又问:   “鲁姐,你什么时候还招卖衣服的?   别忘记我呀。”   还是自己才开店的时候,玉竹就想来。   可是那时候因为赵老板的原因,自己没有答应,后来找了陈媛。   这一次鲁盼儿马上点头了,她一向觉得玉竹很机灵,很会抓住顾客的心思,“想来就来吧,工资与陈媛一样。”   玉竹再没想到鲁盼儿立即答应,反而迟疑地问:   “店里人会不会太多了?”   “我们玉竹开始动脑筋,想事情了呢。”   “在美丽服装店卖了两年的衣服,当然也懂了不少。   霓裳羽衣店平时一个人卖衣服就足够了,忙的时候又有鲁姐和蔡姐。”   王玉竹眨眨眼睛,“我可不能白拿鲁姐的工资。”   鲁盼儿就笑,“要你过来,自然不是白拿工资的。   新租的铺子我打算用来开裁缝铺子,那时我就没空儿过去帮忙了;还有蔡姐以后主要管织毛衣那一摊事儿;卖衣服就交给你和陈媛,你们俩儿排好班,顾客多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过来,少的时候一个人休息。”   玉竹自然是愿意的,干了一个月拿工资时发现比美丽服装店多,又有奖金,就更加高兴了。   鲁盼儿这时也把裁缝铺子重新开了起来,她把为韩老师定制的淡灰色套装挂在橱窗里。   这套衣服说起来还是仿制黄乐怡的,那天她的衣着给鲁盼儿特别深的印象,稍稍做了些改变——圆弧形的小翻领短上衣,配上同色的及膝裙,穿起来又端庄又大方,正适合韩老师穿着去上海开会。   这种精致干练的款式特别受老师、女干部的欢迎,一时间,来做衣服的人流不断。   鲁盼儿又请了两位会裁剪缝纫的女工帮忙,如今她要管的事太多,只能为最重要的一些顾客做量尺裁剪,其余的都交给大家。   除了定制衣服,她带着大家还做了一些裙子挂在在霓裳羽衣铺面里卖——蝙蝠衫配窄脚裤很好看,配裙子也漂亮,顾客们挑衣服时时常顺便买一条回去。   新开的服装店收益虽然比不了老店,但毕竟也是赢利的,而且胜在稳定,鲁盼儿很满意。   这天,杨瑾过来了,鲁盼儿有些奇怪,“你怎么过来了?”   新增了铺子,院子里地方也大了,她便分出一间屋子当厨房,大家轮流做些饭菜,也花不了许多钱,又省了带饭送饭。   “隔壁的铺子是小郭和玉楠开的古玩店,我过来看看。”   “噢?”   鲁盼儿每天都看玉楠出出入入地收拾铺子,竟才知道玉楠收回房子的目的。   原本一家店分成两家,中间只隔了一道薄薄的墙,可玉楠一次也没有过来说话,玉竹也不去找哥哥。   很显然,王家因为这个房子有过不愉快。   所以,鲁盼儿也就不问了,可是,“似乎没见小郭来过呀?”   “前些时候郭叔叔生病了,小郭回家陪床,今天才回来。”   杨瑾笑着说:   “我就是被小郭找来的——走,一起过去看看吧。”   两人一出门,就见小郭正站在一旁,仰头瞧着上面的匾,“‘兴庆和’?   这不是你家过去的匾吗?”   玉楠在一旁说:   “挂在这儿是不是挺好的?   当时老爷子很是下了些本钱做的匾,没用多久,还很新呢。”   “不行,不行,”小郭再三摇头,“赶紧拆了匾,兴庆和,一听不知道是什么店。   还是用我起的名,‘多宝斋’!   这才是古玩店的名字呢。”   “现在重新做匾来不及了!”   玉楠就说:   “明天就要开业了。”   “咳!   要不是我家老爷子病了,怎么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张罗开店,弄得四不像。”   小郭无奈,一脚迈进店里,却又叫了起来,“店面怎么这么小!”   转头问玉楠,“不是说三间屋子的店吗?”   “原本是三间店面的,都怪我爷爷,非要分给我妹妹一半儿。”   王玉楠便向鲁盼儿努努嘴,“那半间店面就是被她占用了。”   玉楠不知是不会说话还是故意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鲁盼儿岂能让他如愿,便半开玩笑地说:   “你们家的铺子,我哪里能随便占用?   我可是正而八经交钱租的!”   小郭一向最精明,且他亦知道王家的事,马上猜到了几分,“你爷爷的房子,他愿意给谁就是谁的,租出去也与你无关——既然只有半间,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们再选一间大铺面不就好了?”   “咱们不是早说好了,我出铺子,你给我一成的股?”   王玉楠就说:   “现在铺子都准备好了,你可不许反悔!”   小郭看到面前的铺子确实有心反悔,但这段时间他在老家,玉楠已经将铺子布置好了,纵有些不如意的地方,此时也只能答应,“一成就一成吧,不过生意上的事都要听我的!”   “那是自然!”   玉楠赶紧陪着笑答应了,带着几分得意地向大家说:   “你们进来看看,很不错吧?”   店里装修的确不错,地面上铺着红色的地毯,墙壁雪白一片,新打的赭红色木架上摆了许多古玩。   小郭告诉杨瑾,“从今年开始,我们新收的东西没再卖给文物局的收购点,都在这里了……”   “收购点儿给的价太低了!   转手又高价卖给外国人,”玉楠哼了一声,“所以,我们不如直接卖给外国人挣钱呢!”   鲁盼儿就不懂了,“可是文物能卖给外国人吗?”   “一般的文物都是可以的,国家有相关的规定,”小郭早把这些弄清楚了,“而且,我们也对国内的买家。”   笑吟吟地指向杨瑾。   这些年,杨瑾在小郭手里买了不少古玩,也将志同道合的朋友介绍过来,他们也成了小郭的客户。   但是呢,鲁盼儿并不觉得古玩店的生意能好,毕竟,肯花钱买文物的能有几个人呢?   只是,话是不能乱说,鲁盼儿便笑,“以后啊,他再到霓裳羽衣店一定是顺路了!”   杨瑾和小郭都被逗笑了。   玉楠便催,“你们瞧店里的东西摆得怎么样?”   小郭走了一圈,“这只银钗是民国的,放在明代这堆儿不大合适;这两个瓶子不是一对儿,要分开摆……”   说着调整了几处,又笑着转向杨瑾,“你帮我瞧一瞧,还有哪里不够妥当?   若是开业时被人看出错来,我们的店就成笑料了。”   杨瑾便指了门口石台上的镂空粉彩花鸟瓶,“这处还是换一样别的吧。”   进了古玩店,正对面的就是这个石台,也是整间店最显眼的地方,玉楠特别挑了店里最好的花瓶摆上,此时便道:   “这可乾隆年间的瓶呀!”   小郭也有些急了,“难道是假的?”   “也假也不假,乾隆年间不错,但却不是官窑出品,而民窑仿了官窑烧的。”   别看年代一样,民窑的磁器比起官窑的来,就差得远了,这瓶也就算不上珍品。   可是这个最重要的地方一定要摆最好的器物,代表着古玩店的档次,小郭将花瓶挪到一旁,又问:   “摆哪件合适呢?”   鲁盼儿虽然是外行,但在家里见得多了,瞧着架上虽然琳琅满目,觉得都不过尔尔。   果然杨瑾摇了摇头,“还有别的吗?”   “都在这里了。”   玉楠回答。   小郭便打开身上的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瓷小碗。   “我走的时候,老爷子给的,你看怎么样?”   不到巴掌大的一个小碗,胎薄体轻,乍看竟有些像玉石,似透非透,碗上刻出一片片花荷花瓣,未描任何颜色,却十分生动,素雅恬静,精美异常。   “‘定州花瓷瓯,颜色天下白。’足以堪为镇店之宝了。”   杨瑾赞了一声,“就摆这里吧。”   “我出门时老爷子非要我把这个碗带着,现在我才明白。”   小郭感慨一声,“他一定知道我这么多年没留下一件像样的东西,特别给我拿来撑撑场面。”   “其实这次他生病,就是因为我辞职气的。”   “听说我要开店,又怕耽误事儿,一定要出院回家,让我赶紧来北京。”   郭叔总是生小郭的气,但总归还是心痛儿子,杨瑾便说:   “这是郭叔心爱之物,轻易不要转出去。”   “我知道了。”   鲁盼儿也提醒小郭,“不如在这石台上加一个玻璃匣子,再将定窑碗放进去,既不影响大家欣赏,也免得不小心碰撞摔坏了。”   玉楠抢在前面点头答应,“这东西既然如此值钱,是要小心。” 第209章 无人应声   兴庆和开业了。   铺子小小的, 顾客也不多。   看起来冷冷清清的, 可鲁盼儿知道他们的生意很是不错。   毕竟邻居, 鲁盼儿坐在店里就能看到进兴庆和的人,一类是送货的,他们在乡下收到古玩, 送到兴庆和,小郭会挑好的留下, 给的价当然要比文物局高一些;还有一类是外国人, 由翻译带着, 来买中国的古董。   薄薄的墙并不隔音,有时鲁盼儿还能听到外国人、翻译和小郭的对话。   带外国人来的翻译应该是得了小郭的好处,总是热情地帮小郭向外国人推销兴庆和的古玩。   一个文物局收购点只出五元钱的瓷碗, 外国人至少要花一百元才能买到。   这利实在太高了!   自家一件毛衫只能挣三四元钱, 最多的还不到五元呢。   鲁盼儿回家免不了与杨瑾嘀咕几句,“这生意和生意真不一样啊!   兴庆和做一笔生意,差不多就能挣百八十元钱。”   “他们的利还不算大的, 过去古玩界有一句话,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你想想这是多大的利?”   鲁盼儿呆了,“一笔生意吃三年?   那是多少钱的生意啊!”   “要么, 我们鲁老板也改行做古玩生意?”   杨瑾就笑。   “我家要是开古玩铺子, 一定能挣许多钱。”   鲁盼儿抬眼看看满屋的摆设, “随便一样就是镇店之宝, 都能标一万元钱的价签。”   小郭给宋定窑莲花瓷碗标了一万元的价签,每每有闲人随意逛逛进了兴庆和,见到都会吓得立即退出来。   “我们家的这些东西,拿到店里一分钱也卖不出去,”杨瑾笑着告诉她,“这些都是不允许出海关的。”   “那个定窑莲花瓷碗也一样?”   “对,所以小郭才标了一万元钱,外国人就是想买也不能买,中国人多半买不起。”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还真多。”   鲁盼儿一笑,“我还是专心做自己的服装生意吧。”   不过,她又有一件事与杨瑾商量,“这次玉楠把赵老板赶走,倒提醒我一件事儿,我想把郭家的铺子买下来。”   无论是开裁缝铺子还是做服装生意,有一批固定的老顾客很重要,鲁盼儿先后搬了两次家,每次都有生意严重下滑的经历。   眼下霓裳羽衣做得不错,在附近已经有了很好的名声,她正要继续做下去。   虽然自己与郭家相处不错,眼下郭家也没有收回铺子的想法,但是,如果他们要收,自己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王玉楠与赵老板打架的事,杨瑾听鲁盼儿讲过,明白她的担心,“你可以问问郭家,看他们有没有打算卖掉铺子。”   “我已经问过了,”鲁盼儿就说:   “郭爷爷郭奶奶愿意卖,他们想把这笔钱分给几个孩子。   不过,他们的大儿子要一个特别高的价儿——一万零五百元钱。”   “的确太高了!”   杨瑾吃了一惊,剪刀胡同的房子才一千多元,自家住的大院子单位只给八千元补偿,磁器口那边的商铺就是贵一些,也实在离谱。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还有五百元的零头?”   “郭家的大儿子是银行的领导,他是这么算的——我每年给郭家的租金是六百元,现在银行一年期存款利率是5.73%,一万零五百存一年定期的利息正好是六百元。   这样,郭爷爷郭奶奶的房子虽然卖了,但等于继续收房租,他们百年之后,正好六个孩子,一万零五分元分成六分也容易。”   这种想法很新奇,却触动了杨瑾的心思,“既然我们能拿得出这笔钱,就买下铺子吧。”   妻子户口还是农村户口,在北京没有正式工作,也没有任何保障,买下这处铺子,她可以继续做开服装店,“就算你将来不开服装店了,租出去每月也有五十元的收入。”   “要是这么想的话,是应该买下来。”   鲁盼儿笑了,“以后我就可以在家里躺着收租金了。”   “而且比我的工资还高,”杨瑾现在读研究生,每月的补助才二十多元,就是毕业后也不过四十几元,“你永远是家里最有钱的鲁老板。”   鲁盼儿笑得肚子疼,倒在床上。   杨瑾也笑,顺势躺在她身边,夫妻俩儿笑了一回,又闹到一起。   说笑归说笑,鲁盼儿对买房子更加上心,抽空儿将磁器口街道走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买下郭家的房子。   原来磁器口做生意的,多半是用自家的房子,自然不能卖;虽有一些将房子租出去了,却也不愿意出手,这里租金高着呢。   郭家若非几个孩子都有固定工作,恐怕也不会卖。   总之,机会难得。   于是她从银行取了一万零五百元钱,与郭家办了房产更名手续。   这样,家里便有了两处房子,一处商铺,开着霓裳羽衣店,杨瑾又有固定的工资,心里果然觉得更加安稳。   天气暖和了,杨瑾和鲁盼儿在后院东边里种了一株紫藤,又搭一个架子,过去杨家院子里就是这样的,“等紫滕长起来,爬满架子,又开出一串串紫色的小花,我们在下面读书,风一吹,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当然,也不是一味地都与过去一样,他们又在西侧开了一片菜园,带着孩子们种了一些菜蔬,杨瑾最后还在菜园周围撒了一圈太阳花籽。   没多久,扦插的紫藤便活了,攀援着木架长出新的嫩叶,而菜地里也一片绿意盈盈,给这处古老的房子增添了许多生机。   “还要过几天我们才能吃到自己种的菜呢?”   梓恒和梓嫣每天从幼儿园一回家就围着小菜园转呀转的,对小青菜特别感兴趣。   “再等五天,妈妈就给你们摘小青菜叶做虾丸汤。”   鲁盼儿看着小儿女笑了,“乖,去玩吧,妈妈要去做饭了。”   杨瑾一回家,就见儿子正带着女儿踩着凳子翻日历,“一、二、三、四、五——再过五天就是这张了。”   “那我们赶紧把这些日历撕下来,就过了五天了。”   “不行,太阳出来又落了下去才是一天,提前撕下日历也没有用。”   梓恒认真地告诉妹妹。   “那我们去看看太阳,”梓嫣急忙从凳子上爬下来,“让它早点落下去。”   杨瑾便将小女儿抱在怀里,“梓嫣为什么要急着让时间过去呢?”   “妈妈说再过五天带我们采青菜!”   “还做菠菜虾丸汤!”   梓恒也跑了过来。   菜园里才长出幼苗,再过五天也还小呢,想来妻子看两个孩子十分盼望吃到自己种的菜,才答应下来的。   杨瑾笑着带着两个孩子到了菜园边,“爸爸教你们认识蔬菜吧,这个是小葱,这个是生菜,这个是小白菜,这边种的是豆角,过些时候要搭架子的……   等吃过饭,我们一起给菜园浇水,菜就能快快长大了。”   这块地不大,可种的菜却齐全,为的就是让孩子们认识各样农作物。   春天的小青菜长得还是很快的,第五天早上,鲁盼儿估量了一下,告诉杨瑾,“今晚别忘记买河虾,去壳剁成茸,摘一小把青菜做个汤给孩子们喝。”   今天杨瑾下午没有课,便会早些回来接孩子做饭,鲁盼儿则在店里多留一会儿,也是夫妻俩儿的默契了。   可晚上鲁盼儿一进院门,就看到梓恒和梓嫣哭丧着脸,委屈得不得了,“妈妈,妈妈,小青菜被鸡吃掉了。”   鲁盼儿被两个孩子拉着手到了后院,就见小菜园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仅仅残余的几片叶子上也带着鸡咬过的痕迹。   还有,才出土的太阳花和细细的紫藤茎也遭到了同样的灭顶之灾。   杨瑾端了一盘炒河虾从厨房出来,“炒河虾也很好吃的——过几天小青菜会重新长起来,我们再做虾丸青菜汤。”   小孩子都是很好哄的,吃了炒河虾也就忘记了刚刚的沮丧,笑嘻嘻地玩游戏去了。   杨瑾便告诉鲁盼儿,“我回家的时候魏家的几只鸡散在了院子里,去魏家敲门也没有人理,只好替他们把鸡赶回木栅栏里。”   北京市内本来是禁止养鸡的,可是总不可能完全管得住,蔡颖住的大杂院里差不多每家都养几只鸡。   先前自家这处大院子里倒是没有,不过,随着大家搬走了,院子里空地多了,魏大爷和魏大娘便用木栅栏围出一块地养了几只鸡。   平时这些鸡并不放出来,对自家没有什么妨碍,杨瑾和鲁盼儿便没理会,反正两家人早不说话了的。   今天魏家的鸡把自家的菜园弄得七零八落,就连紫藤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鲁盼儿觉得不能忍,“他们一定在家里,也不是第一次装没人不开门!   放鸡到我们家的菜园里吃菜,我去找他们讲理!”   杨瑾也气,“方才着急给孩子们做饭,我也就回来了。   这会儿都吃过了,我们是该过去找他们说清楚,院子里不能再养鸡了。”   两人才出门,就见一只母鸡从栅栏里钻出来,接着又一只,过去一看,原来木栅栏破了一处——看来这鸡并非魏家人故意放出来的。   他们重新将几只鸡赶回栅栏,再拿几块石头挡住破口,还是去敲魏家的门,不论是不是故意,这件事总还是要说明白。   魏家依旧无人应声。   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鲁盼儿见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漆漆地一团,回头看看鸡舍,鸡栏里没有米,也没有水,几只鸡咕咕地叫着,似乎饿了,心里突地一跳,“你说,魏家老俩口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魏家老俩口对几只鸡很用心,平时早晚各要喂一回的,今天却不管了,杨瑾也察觉了,“是有些不对。”   ※※※※※※※※※※※※※※※※※※※※最近有些事儿,十一假期既没有出去玩儿,也没多码点儿字,还耽误了更新,好丧啊。   抱歉!   美女们。 第210章 算无遗策   杨瑾和鲁盼儿互相看了一眼, 便去推屋门。   门没锁, 一推就开了。   “魏大爷, 魏大娘,你们在家吗?”   “唔,唔……”   里间传来含含糊糊的声音, 两人走进去,差点儿被一个黑影绊住, 赶紧开了灯, 却见地上躺着魏大娘, 正睁着眼睛看着他们,口中呜呜地哼着,想动却动不了。   鲁盼儿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一语未了, 又瞧见魏大爷躺在床上也一动不动,“要赶紧送医院!”   “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救护车来得飞快,大家急忙将两人抬上车, 医生便催, “家属赶紧上车呀。”   到了这个时候,再解释自家与魏家只是邻居也没有什么意义, 杨瑾便上了车,“你在家里带着孩子。”   鲁盼儿点头, 又赶紧追过去把身上的钱都递给他, 不知道魏家老俩口得了什么病, 看起来都很严重, 到了医院总要交钱的。   杨瑾第二天一早才回家,“魏大爷和魏大娘吃了有毒的山野菜,要不是昨晚发现了,恐怕就抢救不回来了。”   鲁盼儿觉得有些后怕,“还真挺严重的。”   “还算庆幸,我们发现了。”   杨瑾又告诉鲁盼儿,“我还要去魏大爷单位帮忙通知。”   虽然很讨厌魏大爷魏大娘的,可他们没有儿女,自家作为邻居总不能推卸责任,鲁盼儿自然不能反对,“我给你下一碗面,吃了再走吧。”   杨瑾通知之后,魏大爷的单位便接手照顾两位老人,还把杨瑾垫付的魏大爷医药费还了回来,不过魏大娘的他们却不管,因为她并不是单位的员工,不能报销药费。   过几天魏家老俩口出院回来,依旧没有主动过来说话,自然也没还医院费。   杨瑾和鲁盼儿原没打算要回那些钱,魏大爷和魏大娘过去就很不讲理,他们早预计到了的,只是总不能看着人病倒了不管而已。   当然两人心里都不大舒服,便互相安慰,“我们不差这点儿钱。”   “就当丢了吧。”   “不管怎么样,做人总是要问心无愧。”   甚至,鲁盼儿想提醒魏家不能在院子里养鸡的话,也暂时忍着没说。   魏家老俩口原本年纪就不小,经历了这次中毒,身体明显弱了不少,何必为了几只鸡吵起来呢。   过些天,小青菜又长出了新叶;新撒的太阳花籽发了芽;紫藤也顽强活了下来,沿着花架向上爬了一尺多高。   当然了,他们也在菜园和紫藤周围立了一圈篱笆,就算鸡再跑出来,不能进去吃菜了。   突然间,鲁盼儿回家时发现魏家搬走了。   两间倒座儿的屋子敞着门,里面空无一物;他们放在院子里的东西也一件不剩,几只鸡消失了,就连鸡舍也拆掉了。   然后鲁盼儿就看到自家门前放了一块大石头,石头底下压着一叠钱,数一数,比医药费还多六十三元。   这是怎么一回事?   鲁盼儿一头雾水。   杨瑾回来,也弄不懂,两人一起琢磨,“魏家人怎么搬走了呢?”   “他们一定是良心发现了。”   这是唯一能讲得通的道理了,“但,他们为什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还有,这钱是什么意思,比医药费多,是表示感谢吗?”   “为什么是六十三元呢,难道有什么意义?”   “真是想不通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   明天我去后勤处问问,看他们搬到哪里,把多余的钱还回去。”   “也只能这样了。”   正商量着,周华骑着自行车来了,“恭喜你们了,这座院子终于全部物归原主——我已经向校领导汇报了,领导非常满意。”   “还是要感谢周处长的努力呀。”   鲁盼儿讥讽地一笑,魏家搬走肯定不是周处长的功劳,但他显然已经算在自己头上了,还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杨瑾也淡淡一笑,嘴角露出嘲讽之意。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周华笑呵呵地回答,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对方的态度,自然地进了魏家的屋子里转了转,“搬得很彻底,打扫得也干净,不错,不错。”   又随口说道:   “魏家新搬的房子也是倒座,冬天冷,夏天热,我帮他们铺了地板,这样住着能好些,老俩口儿特别满意,再三感谢我呢。”   周华可不是喜欢聊天的人,从与他接触之后,自家已经被他下过几次绊子了。   鲁盼儿一面听着一面想,他又想做什么呢?   杨瑾也没有理他。   可周华还是很热情地继续说了许多闲话,又帮他们出主意,“你们家房子多人少,不必住倒座的房子,不如简单修缮一下租出去,每个月的租金还不少呢。”   “对了,说到租金——魏家的房租与你们结清了吧?”   虽然魏家一向不理人,但从不欠房租,鲁盼儿总要替他们证明的,便点了点头,“结清了。”   “那好,我就放心了——既然你们这房子所有事情已经交割清楚,后勤处再没有责任了。”   周华说着重新骑上自行车走了。   “这人有些奇怪,”杨瑾看着周华的背影消失了便说:   “交房子这样的小事,随便让后勤处的一个工作人员通知一下就行,可他特别过来了,说了一堆没有用的话……”   “租金有问题——周华是来套我们话的!”   鲁盼儿突然间醒悟过来,她做生意时间久了,算账特别快,“六十三元,正是魏家补给我们的房租!”   还是刚搬过来的时候,周华特别声明,每间屋子的租金三元,由单位付给自家,但魏家却要减半,而且是他们自己付。   现在回想起来,魏家虽然通过换房搬过来的,但他们住的也是公房,房租其实也应该由单位给的;而且,同在倒座的两间宿舍,单位都是按每间房每月三元统一的价格,那么,魏家的钱本来不应该减半才对呀。   从交房租起一直到现在,正好二十一个月,每月补三元,共六十三元。   杨瑾也想起一事,“我去后勤领房租时,曾经遇到过魏大爷和魏大娘,只是他们看到我后立即就躲开了,现在想来他们也是领房租的。”   “领了六元房租,却只交给我们一半,另一半应该是他们留下了。”   魏大爷魏大娘很爱财,过日子特别仔细,挖野菜也是为了省些菜金,“他们当初就为了这三元钱才听周华的,说什么也不肯搬家吧。”   “应该是这样。   周华担心他们泄露实情,影响他的仕途,特别过来打探。”   杨瑾也猜测,“估计魏家不只没有对我们说明,也没有告诉他。”   魏家老俩口的确是那样的个性,做什么都默不出声。   于是周华就过来了。   精明如他,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自然就走了,鲁盼儿不甘地叹了声气,“竟又让他打探到了,我们还是算不过他!”   周华知道了实情,自然更有恃无恐,并不怕杨瑾和自己找单位告发——他之所以还透露了魏家的一些信息,其实也是在提醒,魏大爷和魏大娘住在单位的房子里,还会有求于他,不可能帮自家的忙,承认事实。   “这人整天琢磨这些旁门左道,我们算不过也是正常。”   杨瑾摇摇头。   “表面看他算无遗策,其实又有什么用?”   “是呀,似乎每一次都是他赢了,但其实我们最终还是收回了全部的家产和房子,而他还不是什么也没得到?”   “人间正道是沧桑,我们各自努力,真正做一些有用的事,总胜过与他计较。”   杨瑾在读书的同时一直跟着老师做课题,如今已经颇有些令人瞩目的成绩了;而自己虽然没能上大学,但从开裁缝铺子到开服装店,收入不低,家里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比起周华靠着章丽雯的父亲当上了后勤处的处长,他们觉得自己更有成就感。   夫妻俩这样想着,很快就心平气和了。   况且魏家走了后,整个大宅院全部收归自家所有,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鲁盼儿与杨瑾清除了院子里所有杂物;将倒座的房子打扫后充做储藏间;公用厨房重新改造;还把整个宅院的大门和后门都换成了新的……   总之,一切都不必再顾虑别人,完全由自己的心愿。   应梓恒和梓嫣两位小朋友的要求,他们在前院又开了两块菜地。   青菜虾丸汤早就吃过了,很快,菜地里长出更多的青菜,一家人怎么吃也吃不完。   紫藤也长了起来,第一年移植没有开花,但到了夏天木架已经爬满了藤蔓和叶子,周末的时候,杨瑾带着两个孩子坐在荫凉处看书。   鲁盼儿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过来,见儿子正一板一眼地给妹妹读连环画册便笑了,“梓怔今年就要上学了呢。” 第211章 学校真好   七月里跃进毕业了, 顺理成章地进入空军飞行大队。   接着就是梓恒上小学。   与上幼儿园不同, 在北京小学是要当地户口的。   这两年北京人口增加, 入学的学生人数也水涨船高,学校的压力大了,就更不愿意接收外地户口的学生了。   去年蔡颖的女儿小豆就被家附近的小学拒绝了, 后来在蔡大哥的努力下才上了毛巾厂的子弟小学。   鲁盼儿和杨瑾早打听了情况,决定送孩子上燕京大学的附属小学。   杨瑾虽然还没有毕业, 但作为高考后第一批研究生, 在新学期开始的时候, 他已经参加本科生的教学工作。   历史系便为他开了介绍信,这样梓恒得到了教职员工子女的待遇。   鲁盼儿与杨瑾将儿子送进学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平常过日子, 户口不在北京不觉得有太多不方便,但到了关键时候,还真是麻烦。”   “不到两年我就毕业了, 就会真正留校工作, ”杨瑾安慰妻子,“那时梓嫣上学应该是顺理成章的。”   “可是, 将来还有升学的问题。”   就算在北京上了学,没有户口还是不能参加北京的高考。   “我会想办法, 孩子们读书绝不能耽误。”   鲁盼儿知道杨瑾最重视儿女的教育, 反而又安慰他, “如果户口调不过来, 过几年我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读书也没什么,不过几年时间而已。”   “要是那样的话,我也跟你回老家工作。”   “那怎么行?   回老家哪里有燕京大学这样好的学术环境?”   鲁盼儿十分反对,“你一定要留在中国最好的学校里。”   “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这些太早了。”   杨瑾笑着拍拍鲁盼儿,“你去店里吧,晚上只接梓嫣就行了,我接了梓恒回家。”   梓恒的学校正在燕京大学的院里,他们父子倒是顺路,鲁盼儿一笑,“今天是梓恒第一天上学,我一定要来接他的,以后再交给你。”   “也好,今天我们一起接儿子,一起回家。”   这天下午,鲁盼儿特别早些出来,先去幼儿园里接了小女儿,又骑着车带她去附属小学。   娘俩儿在校门口遇到杨瑾,梓嫣便扑到爸爸怀里,“我也想跟哥哥一起上学!”   “可是你还小,要六岁才能上学呢。”   杨瑾捏捏女儿的小鼻子,“你现在几岁?”   “四岁。”   “还有几年长到六岁?”   梓嫣便伸出十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头,一个个地数了起来,“两年!”   “我们梓嫣可真聪明!   再过两年就能跟着哥哥一起来上学了!”   一家三口说着话,学校放学了,一队队的小学生走了出来,鲁盼儿就拉着小女儿,“我们一起找哥哥。”   可学生们都走了,梓恒还是没有出来。   杨瑾和鲁盼儿都着急了,“这孩子遇到什么事了?   我们赶紧进学校里找老师问一问吧。”   正说着,一位老师出来,“你们是杨梓恒的父母吧?   刘校长请你们过去。”   鲁盼儿认出正是梓恒的班主任,上前笑着答应,又担心地问:   “梓恒怎么了?   他是不是犯了错误?”   一般只有孩子犯了错误,老师才会将学生留下来,这一次居然校长也知道了,是不是很严重?   虽然对自家的孩子很有信心,但到了这时当妈的不由忐忑起来,转头去看杨瑾,他的嘴角绷着,显然也很紧张。   “不是的,杨梓恒是非常聪明懂事的孩子。”   老师就笑了,“刘校长找你们,是想商量跳级的事。”   “我就想梓恒应该不会闯祸的。”   鲁盼儿放下心来,却又疑惑,“跳极?   他才上学,会不会太早了?”   “是有些早,所以才要与家长商量商量。”   班主任说着将他们带到了校长室。   刘校长是一位中年知识女性,还在为孩子办理入学时,她并不是很情愿接收梓恒,只是因为恢复高考后前两批大学生情况特殊,又有学校的介绍信,才勉强同意的。   此时她正坐在办公桌前笑盈盈地与梓恒说话,“二进制?   你怎么能知道呢?”   梓恒坐在刘校长办公桌一旁,两只脚还够不到地面,可却有模有样地侃侃而谈,“我小舅舅在大学学习计算机科学,他教我的二进制——二进制与十进制不一样,0、1,然后进位……”   “梓恒可真聪明。”   校长抬头见他们,又热情地招呼,“你们家的杨梓恒教得很好,他现在掌握的知识已经达到二三年级的水平,甚至有一部分更高一些。”   鲁盼儿笑了,“孩子好奇心很强,我们也就因势力导教教他。”   “你爱人是燕京大学的研究生,杨梓恒的小舅舅也在大学,家里学习风气一定很浓郁,对孩子产生了很好的影响。”   梓恒赶紧补充,“我大舅刚刚大学毕业,还有我小姨也正上大学呢。”   “噢?”   杨瑾笑着点头,“孩子的大舅刚从空军飞行员大学毕业,小姨去年考上我们燕京大学;其实我妻子跟我同在七七年一同考上燕京大学,只是因为家庭原因没能上学。”   “怪不得你们能把孩子培养得这么好!”   刘校长就问:   “你们为什么没早些送杨梓恒上学呢?”   “其实我们也想过,但是孩子年纪不够,而且还没有北京户口……”   “户口算什么!   要是你们早些带孩子来学校,我早就收下了。   这么聪明的孩子可不多见!”   刘校长就说:   “我觉得杨梓恒没有必要跟着一年级的学生一起上课了,不如直接让他上二年级。”   可是梓恒才上学呀?   鲁盼儿拿不定主意,瞧向杨瑾。   他跳过级,一直是同学中年纪最小的。   事关儿子的学业,杨瑾也有些迟疑,“我和梓恒的情况不一样,我上学早,到了二年级才跳级。”   “原来你也跳过级?”   刘校长好奇地问。   “而且他也曾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鲁盼儿笑着说。   “杨瑾?”   刘校长拿出梓恒的报名表,上面有父母和亲属的名字,再看看对面的家长,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杨教授的儿子?”   “是……”   “杨教授的孙子,因为户口影响了上学?”   刘校长不可置信,“你去找校长,只要提你父母的名字,他一定会为你们办好户口的!”   “不用了,”杨瑾摇头,“我们已经继承了父母的财产和收藏,其余的还是要靠自己。”   刘校长就笑了,“靠你们自己也一定能行——梓恒就交给我吧。   你们放心,我从事教育几十年了,最喜欢聪明的学生,一定会用心培养。”   校长毕竟是教育方面的专家,杨瑾和鲁盼儿便都同意了校长的建议,梓恒直接从二年级开始学习。   “谢谢校长。”   夫妻俩儿很感谢。   校长便找出一套二年级的课本给了梓恒,“回家预习新课,明天就上二年级了,”又笑着鼓励他,“跳了一级,更要好好学习呀。”   “我知道,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大家都笑了。   刘校长又看向梓嫣,“这是你们的小女儿吧?”   “对,今年四岁了。”   刘校长就低头笑问: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杨梓嫣。”   “杨梓嫣,你会从一数到十吗?”   “会。”   梓嫣从一数到十,又糯糯地说:   “我还会数到一百呢。”   “呀,真厉害!   那么,校长问你,二加二等于几?”   “四!”   梓嫣毫不犹豫地回答。   “五减一呢?”   十以内的加法梓嫣都能心算,但是减法却差上一点儿,于是她又伸出白嫩嫩的手指头,先数出五个,然后再数出一个,“也是四!”   “了不得,四岁就会算减法了!”   “哥哥教我的。”   “你们真是一对好兄妹呀!”   刘校长十分喜欢,打开抽屉,拿出两个红通通的大苹果,“校长奖励你们的。”   梓嫣抱着大红苹果,小脸笑得像一朵鲜花,“学校真好,再过两年,我也来上学,也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必再等两年,明年开学的时候,你们就带梓嫣过来,我看看她适不适合提前上学。”   刘校长又嘱咐杨瑾和鲁盼儿,“不用再开介绍信了。”   出了学校,鲁盼儿开心地笑了,“我们梓恒可真行啊!   提前将妹妹上学的问题解决了。”   杨瑾将儿子放在自行车前面的座椅上,“今天我们去庆祝一下,梓恒,想吃什么?”   “我想早点回家预习,”梓恒严肃地说:   “我要上二年级了呢。”   “哈哈哈!”   鲁盼儿笑了,将女儿放在自己的前车座上,“我们就早点回家吧,妈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第212章 揭开谜底   这一年的春节前, 杨瑾和鲁盼儿一连参加了两场婚礼。   钱进与王小霞、陈大为和他的南方女友宁雪雅不约而同在毕业一年后喜结连理。   同学们对钱进和王小霞都很熟悉, 顾铁山还在婚礼上惟妙惟肖地表演了钱进追王小霞患得患失的心情, 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可是到了宁雪萍和陈大为的婚礼,所有人都收敛多了,就是顾铁山也没有耍宝。   不只是因为同学们与宁雪雅才认识, 而是看到她后众人下意识地都文静起来。   宁雪雅人如其名,长得雪白雪白的, 细眉樱唇, 又安静又文雅。   娇小的她依在高大英俊, 又有点儿粗犷的陈大为身边,对比十分强烈,却十分和谐。   总之, 两对新人都非常般配, 大家也特别乐于见到同学们喜事临门。   钱进和陈大为都已经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宁雪雅和王晓霞也不小了,据说他们的长辈们都很着急了。   赶着假日办喜事, 同学们也能借机聚会一番。   陈大为带着宁雪雅给来宾敬酒后, 便过来与大家坐到一桌说话,一年没见面了, 着实想念。   又与顾铁山说起,“回家就忙着准备婚礼, 没空儿出门——明天我和雪雅去看赵新月和念念。”   赵新月不久前生了儿子, 因为当时顾铁山不在家中, 就起名叫顾念。   “新月也想你们呢。”   顾铁山笑着说:   “她出不了门, 就让我告诉你们,等结婚照片洗好了一定给她一张。”   “新月就是不肯听我的,一定要去电子厂,怀孕期间还一直在厂里工作,偏偏生孩子的时候你又不在家。”   章丽雯便向顾铁山说:   “过了年,你就又要走了——她还真是可怜呀!”   徐菲今天与章丽雯一起来的,又坐在一处,此时也说:   “新月果然太辛苦了。”   顾铁山去年九月被部队选送到高级陆军学校进修,寒假回家后,还要继续回军校学习,闻言点头承认,“对妻子,对孩子,我确实亏欠很多。”   “你也不必担心,顾伯伯和顾伯母把新月和孩子照顾得特别好,现在新月和小念念都白白胖胖的。”   鲁盼儿笑着开解,“新月的父母都赞不绝口呢。”   因为赵新月在以为顾铁山瘫痪的时候嫁给了他,顾家人对她都特别尊重和关心。   “我爸爸妈妈对新月比对我都好!”   顾铁山也笑了。   可章丽雯依旧皱着眉毛,“新月产假过后怎么办呢?   你们家离电子厂太远了。”   “是啊,还是丽雯有福气,自从生了孩子就没有上过班。”   徐菲赶紧跟着说。   鲁盼儿有些奇怪,今天徐菲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无论章丽雯说什么,她都赞成,过去她可是支持新月到电子厂上班的呀。   章丽雯却很习惯的样子,“我就说赵新月当时应该去部队家属厂……”   徐菲再三点头,“不错,不错……”   鲁盼儿才要说话,就见陈大为用力拍着顾铁山的肩膀,大声地说:   “部队送你去进修,是重点培养你,你可一定要好好干,我们同学中现在你的职位最高了!”   “其实我们家周华也还行……”   周华是后勤处的处长,职位的确不低了,可是他却是靠老丈人才被提拔的,而且论起年纪,他又比同学们都大上几岁。   所以,大家都没有想到他。   徐菲已经笑着附和了一句,“可不是,周处长也是年轻有为呢。”   陈大为便问:   “今天周处长怎么没陪你过来?”   以前自己去哪儿,周华一定陪着的,但最近他却有些变了,今天更是怎么说什么也不肯听自己的来参加婚礼,章丽雯心情其实不大好,被陈大为问到了却只能替他遮掩,“他工作忙。”   偏偏钱进问:   “学校不是放假了吗?”   “他是处长,放假也有许多事要做的。”   宁雪雅觉出什么,便笑着说:   “在我们家,有时一年也见不到一场雪,大家都特别盼着下雪。   这次回北京,下火车的时候满天都是雪花,真是美极了。”   大家都问:   “你从南方过来,是不是觉得北京太冷了?”   “其实还好了,外面冷了些,可屋子里好暖和!”   宁雪雅又笑,“就是空气太干燥了。”   又拿出丝绸手绢分送给大家。   绣着花的丝绸手绢美极了,鲁盼儿突然想到,如果能买一些丝绸做成蝙蝠衫或者裙子,效果一定很好。   虽然霓裳羽衣店毛衫的生意不错,但她觉得过于单一,最近一直试着增加新品种:   但棉布需要布票,不能大批买;化纤面料只能用于不多的款式,倒是丝绸,非常合适。   于是鲁盼儿找了个机会问宁雪雅,“这是你们厂的丝绸吗?   太漂亮了。”   “是呀,这里面还有几个图案是陈大为和我设计的呢。”   “我开了一家服装店,想买些丝绸做衣服,可以去你们厂吗?”   “这些产品是发给职工的福利,厂里生产的丝绸全部直接供应商场,不对外销售。”   宁雪雅从小在苏州长大,家人都是做丝绸行业的,对这行特别了解,笑着建议,“你可以到私营工厂买,他们经营很灵活的。”   然后她又想了起来,“你去苏州买丝绸倒没什么,不过运回来却很麻烦,不如找我堂弟吧。   我堂叔家在苏州开了间小厂,专门生产丝绸,堂弟在北京开店销售,在秀水街很有名气。”   “太好了,”鲁盼儿不想能得到这么有用的消息,高兴地说:   “请你帮我介绍一下你堂弟吧。”   宁雪雅在北京结婚,她的堂弟就在北京开店,自然会来的。   “他生意特别忙,没时间过来参加婚礼。”   宁雪雅告诉鲁盼儿一个地址,“我堂弟叫宁林,你过去提我的名就行。”   鲁盼儿晚上回家便问杨瑾,“去秀水街怎么坐车?”   “秀水街?”   杨瑾在北京出生,“我没听过这条街。”   “是一个新兴起的商业区,宁雪雅的表弟就在那边开店。”   鲁盼儿倒是听过,似乎那里卖衣服的很多,不过也不很详细。   “原来在建国门外,长安街延长线上——那里过去是使馆区。”   杨瑾查了地图,又找到公交车线路,“北京这几年发展太快了,公交线路也变了许多,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做你的课题吧,鲁老板自己能行的!”   年前正是生意最忙的时候,但鲁盼儿还是先去了秀水街。   按杨瑾查到的线路坐车,还挺顺利的,可一下车,鲁老板就被惊呆了,再没想正月没过完,秀水街就能有这么多人!   眼前到处是外国人、中国人、男人、女人……   耳边尽是全国各地的口音、生硬的汉语、英语、俄语,还有听不出来的语言……   再看街道两旁低矮的小平房,一间挨着一间,每间都不大,就连铺子上面的匾也都很简陋,可挡不住五花八门的服装热热闹闹地在各家门外招摇——冬天的厚棉袄、夏季的汗衫、红红绿绿的旗袍、绣着大花的绸缎小袄……   林林总总,让人目不暇接。   真是做生意的好地方呀!   鲁盼儿不急着找人,先逛了起来。   才逛了十几间铺子,鲁盼儿就已经决定,霓裳羽衣要是在秀水街开个分店!   这里的生意差不了!   分店怎么开呢?   心里正在盘算,就见面前店门前招呼顾客的人正是赵老板,“还真巧呀。”   赵老板也笑着点头,“是巧,我们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鲁盼儿看着铺子上的匾,“原来美丽服装店搬到了这里。”   当初王玉楠闹了一场,将自家的房子收了回去。   赵老板腾出房子后,就没能在磁器口再租到房。   磁器口街道的人家都知道了赵老板一直欠着房租,谁还愿意把房租他呢?   赵老板也就不知去了哪里。   今天鲁盼儿才算揭开了谜底。   不料,赵老板摇头一笑,“我们并不只有一家店,这里的铺子早就开了,一直是我爱人守着。   至于磁器口的裁剪机,已经搬到了别处。”   鲁盼儿这时才明白,原来赵老板并不只向自己瞒着裁剪机的消息,他还从没透露过秀水街一个字!   其实这些事早有端倪,只是自己没有想到。   裁剪机一次能裁一百件衣服,每日不停地裁衣,磁器口的小店怎么能都卖得掉?   还有,赵老板在美丽服装店的时候并不多,他爱人更是一次没过去,自然是另有铺子了。   在自己想到开分店的时候,人家已经有了分店,鲁盼儿便由衷地赞了一声,“赵老板果然比我要懂生意经呀!”   赵老板从磁器口铩羽而归,丢了一个很好的分店,面子也不好看,所以更想在霓裳羽衣店的老板面前炫耀一番,“我做生意可是很早的,还没改革开放前,我白天在服装厂上班,晚上就用厂里的机器裁了衣服回家做,我爱人再悄悄卖出去……”   鲁盼儿就笑,“那时候要算投机倒把呢。”   “可不是,那时候摆地摊卖衣服,最怕的就是有人来抓……”   店里走出一位中年妇女笑着接过话说。   “这是我爱人,段秀芝。”   “段大姐好,我是鲁盼儿。”   “我知道,我知道,霓裳羽衣店的女老板——人长得好,衣服做得好,店开得也兴旺。”   段大姐黑黑胖胖的,说话带着三分笑,“看来小鲁也想在秀水街开一间铺子?”   “是有这个打算。”   鲁盼儿没有必要瞒着,若是过来了,大家又会常见面了。   “现在秀水街的铺子不太好租呢,”段大姐就向左右指了指,“这条街没多长,铺子却很多,租金更是高得离谱,还三天两头地涨价!”   “这里的房东果然难缠,我们刚来的时候,每个月才二十元租金,现在都涨到二百多了。”   赵老板用手比了一下,“您瞧这铺子多小呀,若是在别处,也就十元八元的租金。”   铺子是不大,租金是很贵,但只看秀水街这么多人,就是值得的。   鲁盼儿做生意也有两三年了,眼光还是有的。   且她也看出段大姐与赵老板一样,心眼儿太小,只怕别人来抢生意。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   于是鲁盼儿抬起手看看表,“我本是来找人的,不料顺路看服装,倒是耽误了,也该走了。” 第213章 收获不小   宁雪雅堂弟的店名为江南丝绸, 鲁盼儿没多久就找到了。   这是一家非常兴旺的店, 店门口系在绳子上花样繁多的丝绸围巾在北风的吹拂下就像一面面美丽的旗帜, 吸引了许多人。   店里的年轻人忙得不可开交。   鲁盼儿等顾客少了才过去问:   “宁林在吗?”   心里却认定这位就是宁雪雅的堂弟,两人长得有些像呢,都是白白的皮肤, 秀气的眉眼。   “你找宁林有什么事?”   年轻人神情淡漠,眼皮也没抬一下, 只专心数手里的钱。   “是这样的, 我是陈大为的朋友, 想买些丝绸,听雪雅说她堂弟宁林从苏州进了不少,就过来看看。”   “噢, 我就是宁林。”   他这才承认, 正好此时也数清了钱,卷起来放进钱包中,才漫不经心地抬起头, 却顿了一下, “进店里看看吧。”   鲁盼儿进了店里面,就见做围巾的丝绸一卷卷地摆在台子上, 色彩动人,莹润光泽, 用手一摸, 滑得像婴儿的皮肤, “这丝绸怎么卖呢?”   “十元一米。”   “整卷买能便宜些吗?”   “一卷五十米, 四百七十五元钱。”   比商店里的丝绸要便宜许多,且颜色多,花纹也好看,鲁盼儿觉得挑几种回去做衣服一定会很好卖,便一样样看了下去。   店里又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嘻嘻哈哈地挑丝绸围巾,宁林早扔下她过去说声“Ten”又张开双手比了一下.“We know.”外国人答应着便开始挑丝巾,没一会儿每人手里都拿了好几条,数一数,每条十元,交了外汇券,满意地走了。   宁林重新进了店里,心情显然很好,主动开口笑着说:   “外国人的钱最好挣,她们特别喜欢中国的丝绸,买三五条不算什么,我见过最多的一个买了二十条,而且给的还是外汇券。”   “秀水街的生意还真好呢。”   鲁盼儿一笑。   “是不错。”   刚刚几个外国女人又重新回来了,在店里重新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没找到,其中一个人便拿出刚买的朱红色印了金色大花的丝巾向宁林比划着说了一大串英语。   宁林接过丝巾,仔细检查了一遍,“上等的丝绸,没有一点瑕疵。”   重新还了回去。   鲁盼儿便明白了,原来宁林只会说英文数字,却听不懂英文,便笑着过去告诉他,“她们并不是说这围巾不好,而是想买四十米这样花纹的丝绸,用来装饰房间。”   宁林皱了皱眉,“可店里现在没货,要两三天之后才能送过来。”   鲁盼儿向外国人说明了,又转向宁林,“她还要在北京停留一周,可以过几天来取。”   “大后天我在店里等她。”   鲁盼儿居中翻译,帮他们约好价格和取货时间。   外国人满意地走了,宁林瞪大眼睛,“你不是做服装生意的吗?   怎么会外语?”   “过去学过一些。”   鲁盼儿一笑告辞,“过些天我来买丝绸。”   “这条送你,店里卖得最好的一款。”   宁林拿过一条刚才外国人选的红底金花的丝巾笑着递给鲁盼儿,“你可是帮我做成了一笔几百元钱的生意呀!”   宁林是标准的南方人,个子不高,秀秀气气,初见时只觉得有些冷漠,可现在一笑却挺可爱的。   鲁盼儿本并不想收,可却拗不过宁林,便拿了一条浅紫色碎花的丝巾,“外国人的审美与我们不一样,我更喜欢这个。”   收到包里,“谢谢,我走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宁林赶紧问。   “我叫鲁盼儿。”   “盼儿,挺好听的名字。”   叫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可叫小名就有些不自在了,尤其是宁林,明明还是个年轻小伙儿,鲁盼儿就说:   “以后,你就叫我鲁姐吧。”   “哈哈,鲁姐?”   宁林笑了,“你应该叫我宁哥的。”   明明宁林比自己小的,鲁盼儿便笑,“你是哪年出生的?”   “我是五七年的。”   “还真巧了,我也是五七年的。”   “我一定比你大了,我生日是正月二十二。”   “我也是正月生日,而且是正月十六的,比你早了六天。”   “你在骗我吧?”   宁林不信。   “生日怎么能做假?   户口本上写着呢。”   “好吧,鲁姐,”宁林不情不愿地称呼了,转眼又笑了,“我看你英语那么好,以为你刚刚大学毕业呢。”   “我没上过大学,高中也只上了半年,后来做了裁缝,然后开店,所以才过来买丝绸。”   也对,大学毕业的哪能开店呢?   “我也没上过大学,还曾在丝绸厂当了几年临时工。”   宁林就告诉鲁盼儿,“你买丝绸的时候,我还能再便宜一些。”   两人又聊了半晌,毕竟都是做生意的,很能说到一起,且宁林不似赵老板那样喜欢藏着瞒着,热情地将秀水街的情况都讲给她听,鲁盼儿受益非浅。   再来了几个外国顾客,有鲁盼儿在,买卖两方都省了不少事儿。   眼见着到了中午,宁林就说:   “我请你吃饭吧。”   “不了,我得赶紧回去,这时候店里也特别忙呢。”   回霓裳羽衣打理生意,中间又去接梓嫣,七点多鲁盼儿才与女儿到家,杨瑾已经把饭做好了,“先洗手吃饭吧。”   又问:   “今天去秀水街还顺利?”   “很顺利。”   鲁盼儿不忙吃饭,先笑着说:   “从来没想到,做服装生意能用上外语。”   赶紧说了今天遇到的事儿。   “我教你外语时,也没想到能有今天。”   杨瑾也感慨地笑了,当初他只是单纯地希望自己最喜欢的学生能走出封闭而落后的农村,看看美丽的大千世界。   “但是你说的都对了,”鲁盼儿满眼憧憬,“现在有这么多外国人到中国来,也许我们将来也能去国外看看。”   “一定能的,”杨瑾点头,“现在学校与国外交流的机会很多,我毕业参加工作后会努力争取,如果有机会我们就一起去。”   韩老师和丁老师因为有研究成果,已经出国两次了。   杨瑾的成绩特别优秀,他是系里唯一一位直接保送的研究生,在协助纪教授做课题的同时,自己也有不少研究成果。   鲁盼儿相信将来他一定会有国学习的机会,“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也去看看外国什么样!”   但要出国,至少也要等杨瑾研究生毕业,再做出一些成绩,还早着呢。   正好,孩子也小,鲁盼儿总不能扔下他们出国玩,倒是不急的,便说起最近的打算,“我准备在秀水街开一间分店。”   “去看丝绸,结果却要开分店?”   杨瑾就笑了。   “那边的人流太多了,又有许多外国人,他们真很有钱的。”   若说妻子最初开店时杨瑾还有些担心,如今也早消散了,鲁盼儿很有经商和管理的能力,这一年多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收入不菲,家里的事也没耽误过,“想开就开吧。”   “我就知道你一定支持我!”   鲁盼儿瞧着梓恒和梓嫣不注意,亲了杨瑾一下。   接下来,她每天都抽出半天时间去秀水街。   果然,“秀水街的铺面很不好找呢。”   赵老板和段大姐因为不希望自己去秀水街开铺子,故意用租房子的困难来吓自己,但事实也果真如此,秀水街的铺面特别难租。   秀水街没多长,街道两旁空铺子很少,偶尔有一两间,租金都要得高,而且房东又不肯约定长租,当然更不肯卖。   不过,沿着秀水街向北走,经过过一条小胡同后,出租的房子一下子多了起来,房东也容易说话,也有同意卖房的。   原来这里其实也在秀水街上,可却处于繁华热闹的地段之外,几乎没有商铺,便并非大家口中的秀水街了。   虽然据说秀水街最初不过几家铺子,现在已经连成一大片,鲁盼儿觉得将来未必不能延伸得更远。   只是,谁又能知道将来的事呢?   可做生意就在眼下,地段好最重要,鲁盼儿就为难了,回到家里与杨瑾嘀咕,“买铺子吧,怕生意不行,租铺子吧,又怕将来遇到玉楠那样的房东闹出矛盾,唉!”   又叹息道:   “若是早认识宁林就好了,他八零年就到秀水街了,现在已经买下两间铺子,当时每间都不到一千元。”   这几天杨瑾听了不少次宁林了,“他在秀水街做生意时间长,有什么建议吗?”   “他倒是好心,想把一家铺子转租给我,可我哪里能占他的便宜?”   “既然这样,你也别虽勉强选择了,租一间铺子,再买一间铺子——正是兵书上所谓的进可攻,退可守,怎么样?”   “我怎么没想到?”   杨瑾就笑,“你是一时钻进牛角尖,没想到又买又租,我这是旁观者清。”   鲁盼儿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你果然是旁观者清,双管齐下,正能立于不败之地呀!”   但是,“那样要花的钱就更多了。”   秀水街的铺子,租金高售价也高,又租又买,投入就是双倍了。   “兵法上有抛砖引玉,你连砖都舍不得抛出去,怎么能引回玉呢?”   冷不防梓恒问:   “什么是抛砖引玉?   为什么抛出砖就能引回玉呢?”   夫妻俩便都笑了,杨瑾就给儿子女儿讲三十六计,一个个小故事,把两个孩子听得入了迷,缠着爸爸不放手。   鲁盼儿吃了饭就去书架上找了孙子兵法,坐在一旁看,越看越觉得有趣,“这些兵法都能用在生意上呢。”   “《孙子兵法》不只讲军事,还有很多深刻的哲理,是先秦时代哲学、思想和文化的高峰。   你能从书中体会道做生意的道理,也是顺理成章。”   “让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以后还要多读书,”鲁盼儿便笑,“杨老师,你不能只教梓恒和梓嫣,也要多教教我呀。”   妻子真是调皮,杨瑾抱着女儿,揽着儿子,倒不好动手动脚,便一笑道:   “先看书吧,今晚考试!” 第214章 受益非浅   大约读了兵书感觉又不一样, 第二天鲁盼儿再出门时觉得头脑特别清醒。   赶在年前, 她租下了一间位置极好的铺子, 一次交了二千八百元钱的高价,与房东签了一整年的合约;又花了一万五千元在距商铺林立的的秀水街不远处买下一处临街的房子。   办好一切手续,鲁盼儿没急着立即开新店, 老店的一切不变,腊月二十九晚上依旧放了长假, 自己也回家里办年货准备过节。   有了空闲还挑了本英文书看。   别人不知道, 杨瑾免不了感慨, “要是我一下子投了近两万元钱,恐怕做不到像你这般风清云淡。”   鲁盼儿一笑,“过年嘛, 不谈工作。”   “噢, 这么好的心态?   看来我要向你学习呀。”   “那么,你再读几遍孙子兵法吧。”   “不必了,”杨瑾认真地摇摇头, “面对鲁老板, 我甘拜下风,再读一百遍孙子兵法也没有用。”   鲁盼儿便捂着嘴笑了, “你……”   夫妻俩儿正逗趣儿,梓恒带着梓嫣跑了进来, “爸爸, 妈妈, 春节联欢晚会就要开始了, 小姨让你们赶紧过去呢。”   春节联欢晚会?   鲁盼儿和杨瑾竟不知道,“噢,我们就过去。”   到了前院,晚会已经开始了,节目很新颖,也很吸引人,一首歌结束之后几位演员走上台,鲁盼儿凑过去细看,“刘晓庆的红衣服可真漂亮——这件红上衣今年一定会卖得特别好!”   杨瑾便道:   “刚刚还说不谈工作,结果大家看节目的时候,你眼里只有衣服。”   其实鲁盼儿表面上很轻松,心里却一直在想服装店,不只是秀水街的新店,还有磁器口的老店。   投了两万元钱,她怎么能不重视呢?   但重视并不需要摆在表面上,而是要做出顾客喜欢的衣服。   这很难的。   尤其是秀水街,那里的顾客与磁器口不一样。   这些都要细细思量呢。   不小心暴露了,鲁盼儿不好意思地一笑,索性拿出笔将那件红上衣画了下来,“这衣服并不难做……”   “还说我对古董痴迷,你对服装用的心思也不比我少,”杨瑾就又想通一事,“其实这几天你有空儿就看英文书,也是想多了解外国的风俗文化,为秀水街新店的服装做准备吧?”   “嗯,我想设计几种外国人喜欢的图案……”   见大家都专心看电视,俩人坐得稍远些聊天。   丰美回头,“姐和姐夫总有说不完的话。”   鲁盼儿倒不好意思的,“我们正商量包饺子呢。”   “我们也来。”   大家说着,和面的和面,剁馅的剁馅,一边看春节联欢会一边包了饺子。   假日里,鲁盼儿的想法越加清晰,过了年,霓裳羽衣店重新开业,留两台织过去的样式,另外两台改织新花样。   很快秀水街租的铺子简单布置一番,挂上衣服就正式开业了。   鲁盼儿将陈媛调到秀水街。   陈媛高中毕业,又复读过几年,英语基础还是有的,至少比宁林只会几个数字要好,在鲁盼儿的指导下,与外国人简单交流还是可以。   这一次开店,鲁盼儿远不如上一次紧张忙碌,但准备却更充分,她设计的新毛衣也很受欢迎。   粗毛线打成宽宽松松的大毛衣,颜色鲜艳,图案夸张,带了浓浓的中国元素,果然得到外国人喜爱,卖得很不错。   不过,鲁盼儿怎么也没想到,许多中国人也纷纷出手,特别是年轻人,他们长在开放的年代,思想前卫,很喜欢模仿外国人的穿着打扮。   店里的两台编织机忙不过来,她就又买了两台。   还有,她终于买了裁剪机。   在哪里能买到裁剪机,怎么使用,鲁盼儿早打听清楚了,过去没有买,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时机。   如今,从宁林的店里买了丝绸,做成晓庆衫——现在大家都这么叫春节联欢晚会上刘晓庆穿的红上衣,衣服一挂出来,马上被一抢而空。   三月的淡季,霓裳羽衣店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   对于鲁盼儿推出来的这批晓庆衫,宁林称赞不已,“鲁姐,你的感觉真敏锐,大家都看了春节联欢晚会,可是只有你最先做出同样款式的衣服,占了先机。”   “我原来就是裁缝,当然对衣服更敏感一些。”   鲁盼儿对宁林一向也很佩服,“你一个男孩子,能把南方的丝绸卖到北京,才真是了不起呢。”   “可是我的店除了批发丝绸,就只能加工围巾、手绢等几样简单的小东西。”   宁林摇摇头,“现在还不错,但将来做丝绸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利润就会越来越少了。”   丝绸围巾和手绢最容易做,销路也最好,自己若不是愿意与宁林争生意,其实也想做呢。   无怪江南丝绸店能在在秀水街独占鳌头,宁林年纪不大,很多事儿却都能想到前头。   “你也可以做丝绸服装呀。”   鲁盼儿便替他打算起来,“你们家自己生产的丝绸,成本是最低的,再做成衣服卖,这中间的价差就大了。”   “可是我们家的人只会织绸,不懂做衣服。”   宁林摇摇头,“莽莽撞撞闯进去,是要吃大亏的。”   当年吴队长媳妇给亲家做衣服,最后却将一块好端端的布裁成了布条,现在宁林若是失误,损失的可不只是一块布了。   鲁盼儿想了想,“不如你从别的方面着手试试?   比如窗帘、桌布、床单什么的。”   “还记得我第一次到江南丝绸,就有一个外国人买了一大块丝绸,说是装饰房间用的。”   就是鲁盼儿自己,前些天还挑了一块的丝绸做成床帐挂在家里,比先前的确良那块效果好多了。   “还真是好主意!”   这些东西不难做,秀水街上又没有,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宁林又琢磨,“若是做这些,最好设计专门的图案……”   “有道理,”鲁盼儿赞同地点点头,指了一块印花的料子,“若是做窗帘的话,上面的花不要均匀的,而是从上到下越来越密,就像下了一场花雨一般……”   “花雨,这个词还真好听,那样的料子也一定很好看……”   聊了一会儿,鲁盼儿看看时间,“我要先回去了——你帮我拿一卷红色丝绸。”   最近她经常在两边店来回跑,送衣服,买材料都顺便做了。   宁林拿出一卷朱红色的丝绸,“我送你回去。”   鲁盼儿哪里能让宁林送,“店里这么忙,你还是留下看店吧。”   说着去接丝绸。   “今天两边的店都有人,我留下也是闲着。”   宁林笑着说:   “正好我也想去磁器口霓裳羽衣店看看呢。”   对于自己的店,宁林一直很好奇,鲁盼儿就笑了,“既然这样,就过去看看吧——你走错了,公交车站在左边。”   “我们不坐公交车,”宁林回头一笑,“我有车。”   鲁盼儿随着宁林绕到了秀水街后面的胡同,看着他打开一台轿车的后备箱把丝绸放进去惊呆了,“这是你的车?”   “对呀。”   宁林一笑,“上车吧。”   在鲁盼儿的心目中,车就是自行车,或者三轮车,至多摩托车。   而轿车,就算偶尔会坐,但离日常生活还是很遥远。   坐在车上,看着宁林熟练地打火,再将车平稳地驶出胡同,看来他早买了车,只是先前从来没有露出来过。   轿车都是单位的,这还是鲁盼儿第一次见到个人买车的,难免好奇,“这是什么车呀?”   “桑塔纳,上海产的。”   “很贵吧?”   “嗯,十五万八千元。”   宁林转过头笑着告诉她,“学车还花了将近一万元钱。”   想到前几天宁林一次在自己新买的店旁买下两处房子,鲁盼儿长叹一声,“你可真有钱呀!”   “这几年是挣了些钱,不过平时我很节约,从不乱花。”   宁林笑着说:   “买这台车的时候我犹豫过好久呢。   不过,现在看没错儿。”   “嗯,取货、送货都挺方便的。”   “更重要的是节约时间。”   宁林就说:   “北京太大了,坐公交车、骑车都很慢,一件小事就要半天工夫,自己开车免得耽误生意。”   鲁盼儿想了想,“很有道理,跟你认识,真是受益非浅。”   “是吗?   我也正这样想的呢。”   宁林笑了,“我们应该合作。”   “我们已经合作了呀!”   鲁盼儿笑。   “这还不够,我们还要有更多的合作。”   两边的关系已经相处很好,来往也很多了。   鲁盼儿觉得差不多每天他们都会见面:   有时自己去买丝绸,有时宁林过来学英语,有时还有一些杂事。   比如,他们在秀水街北边买的房子都请陈建国装修,改动又都很大,需要时常过去商量。   再比如,宁林帮自己介绍了小娟来卖衣服……   更多的合作,难道宁林想一起开服装店?   的确可以考虑,鲁盼儿便笑着说:   “最近布票废除了,对我们做服装生意的正是好消息。”   “鲁姐也注意到了,我们又想到了一处……”   ※※※※※※※※※※※※※※※※※※※※感谢六月茜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0-11 23:09:33 第215章 一泓清水   开车的确快, 平时要几十分钟, 甚至一个小时的路, 现在只十分钟就到了。   鲁盼儿指着霓裳羽衣,笑着说:   “看,那就是我的店。”   认识宁林时间不长, 但是他对自己却非常好,鲁盼儿投桃报李, 将自己店里事情都详细告诉他——包括赵老板多次打听, 她都没透露过一点儿的编织机。   宁林一边听一边点头, 以他的眼光,不必鲁盼儿介绍就看出霓裳羽衣经营得很不错,店面服装花团锦簇, 后面几台编织机、一台裁剪机, 十几个工人管理得井井有条,生产效率很高,更难得的是气氛特别好。   鲁盼儿为人就像和煦的春风, 带给人温暖愉快, 自己也深受影响,宁林微微一笑, 才要说什么,一个穿着花衣服的小姑娘从门外跑进来, “妈妈, 妈妈!”   笑着扑了过来。   原以为从秀水街回来会晚些, 鲁盼儿就请蔡颖帮忙接了女儿, 此时弯腰将女儿抱在怀里,“这是我女儿。   梓嫣,叫宁叔叔。”   小女孩长得雪团一般,眉目婉约,甜甜地叫人,“宁叔叔好。”   “你,你结婚了!”   宁林一脸震惊。   “对呀,”鲁盼儿也奇怪,“你不知道吗?   我爱人正你姐夫陈大为的同学。”   宁林可是宁雪雅的堂弟,而自己正因为杨瑾才认识他的。   堂姐结婚时,正是年前秀水街生意最好的时候,宁林不但没有参加婚礼,也没有去看堂姐和堂姐夫,就连礼金都是托人送过去的。   接下来的春节,宁林回了苏州,那时堂姐还在北京。   当他从苏州老家回北京时,堂姐则又回了苏州,他们正好错过了。   所以,宁林没有向堂姐打听鲁盼儿情况的机会。   不过,就是有,他也未必会问起,因为他从没想到鲁盼儿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孩子。   她瞧着二十岁刚过的样子,风华正茂,打扮得又漂亮又时尚,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我,我还有点儿事。”   宁林胡乱找了个借口,匆匆转身走了。   原本说合作的,竟还没来得及谈,宁老板就走了。   鲁盼儿有些奇怪,但想到宁林的生意很大,恐怕他真有事要忙吧。   忽听小女儿在耳边笑着叫,“妈妈,我们回家吗?”   她便转头亲亲女儿,“妈妈就带梓嫣回家。”   几天没见宁林,合作的事自然也没了影。   不过鲁盼儿倒也不遗憾,不合作自己的生意也做得很不错,生意上的事儿倒不必勉强。   这一天,她才进磁器口的老店,就被王玉竹拉到了偏僻地方,神秘地说:   “鲁姐,你知道吗?   宁老板在悄悄打探你的消息。”   “什么?”   鲁盼儿不相信,大家都认识的,有什么直接问不就好了,怎么还会去打听别人,而且还是悄悄的,“你弄错了吧?”   “没有,绝对没有!”   玉竹举起手保证,“就是宁老板,他找了街上的刘大娘打听,刘大娘亲口告诉我的。”   刘大娘也是磁器口街道上做生意的,开了一家糕饼店,与霓裳羽衣只隔几个铺面——她认识自己,当然,与玉竹更熟,毕竟多年的街坊邻居了。   “也许刘大娘弄错了。”   “刘大娘说那个人个子不高,眉眼清秀,南方口音——不是宁老板又能是谁?”   而且玉竹又分析,“而且,除了宁老板,还有谁会打听你的消息呢?”   鲁盼儿就怔住了,对呀,自己就是个普通人,谁又会打听自己呢?   “他打听什么了?”   “他打听你多大年纪?   生日是哪天?   是不是结婚了?   是不是有孩子了?   还有你爱人是干什么的?   每个月挣多少工资?”   “刘大娘都告诉他了?”   “说了一些,”玉竹又解释,“刘大娘最初没在意,只当他是买糕点的,没事儿闲聊,后来才觉得不对了,便告诉了我,让我提醒你。”   玉竹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宁老板好像挺喜欢你的?”   鲁盼儿自然觉出不对了,却不肯在玉竹面前承认,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玉竹缩了缩脖子,却还说:   “你刚到磁器口开店的时候,刘大娘也以为你没结婚,还想给你介绍对象来着。”   “你自己正处对象,就以为别人都一样呢。”   鲁盼儿点点她的额头,“赶紧去干活儿去吧——对了,刚刚的事,不许对别人说。”   “我明白,我明白!”   玉竹说着走了。   鲁盼儿恨不得立即就去秀水街,找宁林当面对质。   可是,今天约了一位老顾客来做衣服,她一时不能走。   见到宁林已经是下午了。   鲁盼儿刚刚进了秀水街的店,与陈媛将带来的包袱打开,宁林就进来了,“鲁姐,又送衣服过来呀?”   看他的神色,再平常不过了,还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鲁盼儿很生气,可从早上到现在,她早冷静下来了,有些事儿嚷出来未必好,最起码要避开陈媛,便略一点头,“是的。”   “我来帮忙挂衣服吧。”   “不用了,哪有让客人干活的?”   鲁盼儿神情淡淡的,接过陈媛递来的毛衣摆在店里。   “我可不是客人。”   “不是客人是什么?”   鲁盼儿反问,顺手将几件丝绸衬衫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宁林觉得不对,想反驳却也不容易,且他心里的想法还不好说出来,一时便被噎得无言以对,脸都憋得红了,只眼睁睁地看着鲁盼儿与陈媛将一包衣服布置妥当了。   就在这时,赵老板走了进来,“你家的衬衫还真好看呢!”   宁林可算有了开口的机会,“这可是丝绸做的。”   霓裳羽衣做出晓庆衫卖得不错,赵老板也跟风做了一批,不过,他是用棉布和的确良做的,效果嘛,比起丝绸的差远了,卖的也差远了。   宁林提起衣架,“看,这丝绸衬衫光亮润泽,挂在这里就像一泓清水一般,特别吸引顾客。”   前几天鲁盼儿用“一泓清水”形容自家的丝绸,宁林听了觉得实在太贴切了!   表面看丝绸与水完全不同,但其实,柔软的丝绸与水波果然非常相似,潋滟动人。   宁林第一面见到鲁盼儿就如戏剧里的惊艳,随后的交往更是一步步被她吸引,即使知道鲁盼儿已经结婚有孩子了,他在短暂地清醒后还是重新沉迷进去。   鲁盼儿说的话,做的事,在他的眼里无一不是最好的。   他重复着她的话,得意洋洋地把丝绸衬衫展示给赵老板。   凑巧,路过的一个外国人被这件衬衫吸引住了,停下问价,宁林不等鲁盼儿和陈媛答话便抢先答了,他对鲁盼儿上心,自然十分关注霓裳羽衣,连衣服的价格也全记下了,且这些日子他跟着鲁盼儿学习,英语水平又提高了不少。   招呼了顾客,他才将衣服递给陈媛,毕竟是霓裳羽衣的服装,钱还是要陈媛去收的。   赵老板瞧着丝绸衬衫才一挂上便卖出了一件,心里又急又躁,他不是不知道丝绸做出的衬衫更好看,更容易卖,可是又顾虑丝绸太贵了,买绸就要一大笔钱,卖不出去会损失太多。   于是他才选了棉布和的确良。   结果,这一错,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赵老板便拉着宁林到一旁小声问:   “你家的丝绸,给她是什么价?”   又向鲁盼儿努了努嘴。   “都是一样的,零买十元一米,成卷的话五十米四百七十五元。”   宁林才不会承认,他卖鲁盼儿每米九元,不论她买多少。   赵老板不信,宁林一定给鲁老板最低价了。   两边的人他都认识,瞧着平时冷冷清清的宁老板有事儿没事儿地往霓裳羽衣跑,早猜出些什么,却没有提醒宁林鲁老板早结婚了,此时便笑推了推宁林,“宁老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都是朋友,总要是一视同仁呀。”   卖给鲁盼儿的价是最低的,宁林几乎不挣钱,不可能再答应别人,“我们店的丝绸是自家厂里织的,价格已经很便宜了,质量又最好。”   “看来我是比不了鲁老板了,”赵老板又说:   “不便宜也行,不过我让借我几匹,衣服卖出去保证立即还钱。”   “不行,江南丝绸一向不赊货。”   宁林更不可能答应,就是鲁盼儿每次买丝绸都会先交现金,虽然自己不在意,可她还不肯呢,只说怕账记乱了。   赵老板又与宁林磨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结果,心里生气,脸上却依旧笑嘻嘻的,转向店里说:   “鲁老板,生意这么好,也买一台轿车吧。”   就在不久前,赵老板也买了桑塔纳,他和宁林相反,喜欢张扬,每天都要开着车在秀水街里转上几圈,有时还会载着人,大家没有不知道的。   眼下,他又是开着车来的,蓝灰色的桑塔纳就停在霓裳羽衣店前面。   鲁盼儿一笑,“我可比不了你们,还买不起呢。”   她虽然挣了一少钱,不过都用在买编织机、裁剪机和两处商铺上。   买车十几万,她的确拿不出来。   赵老板其实知道鲁盼儿买不起轿车的,就是自己做生意多年,也不够买桑塔纳的,只是宁林买了,他咬着牙借了钱也要买。   眼下见鲁盼儿不出意料地说出自己要听的话,便马上笑哈哈地说:   “鲁老板不买也没什么,反正宁老板有车,想去哪里让宁林开车带你去就行了。”   说着上车打了火轰地几声走了。   若是先前,鲁盼儿未必能明白赵老板话中的含义,但是今天她都懂了,也更加恼火。   见他一道烟跑了,倒不能追上去骂回去,便将这事儿记在心上。   宁林心里原就有病,被赵老板说中了立即翻腾不已,也不敢看鲁盼儿,只垂着眼睛声说:   “鲁姐想去哪,只管叫我就好了,我开车带你去。”   ※※※※※※※※※※※※※※※※※※※※感谢墨柒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0-12 16:13:36 第216章 糊涂念头   鲁盼儿很后悔坐过宁林的车, 早想好再不坐了, 便立即冷淡地回答:   “你又不是出租车司机, 我怎么能让你开车带我呢。”   又暗暗下了决心去学开车,虽然桑塔纳很贵,但只要自己努力挣钱, 买车就是迟早的事。   非但不必搭宁林的车,就是赵老板再到自己面前, 自己便开着车从他眼前经过, 让他知道什么叫狗眼看人低。   今天鲁姐的话, 句句都像有刺一样,刺得自己不知怎么回答,于是宁林也怪上了赵老板, 指了桑塔纳消失的方向, “他人品不行,上次他从我家隔壁店里拿了几卷花边,说是忘记带钱先借着, 结果过了好久没还, 最后花边店找上门才要回来。”   “我们早就知道了。”   陈媛笑着说:   “先前他在磁器口被赶出来,就是因为没按时交房租。”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鲁姐从没说过。”   宁林一面说一面瞧着鲁盼儿。   鲁盼儿在店里看着帐本, 才不理他们。   陈媛便将那件事儿从头到尾细细地讲了一遍,“先前王爷爷不好意思撕破脸, 可王玉楠可是个混不吝, 硬是将他赶走了——磁器口再也没有人愿意把房子租他。”   “磁器口那么好的位置, 丢了还真可惜——霓裳羽衣在那边的生意就不错, 是吧?”   宁林说着又看向鲁盼儿,等着她回答。   可是鲁盼儿还是没有吭声。   倒是陈媛又说:   “虽然磁器口的店没了,但是赵老板还有好几处店呢。”   “谁告诉你他有好几处店?”   “他自己说的呀。”   陈媛与赵老板认识时间不短了,自然听了不少消息。   “呵呵,”宁林冷笑两声,“他现在只剩下秀水街一家店了。”   “别的店都……”   “都关了!”   “怪不得他现在每天都到秀水街和段大姐一起开店呢,以前他每隔两三天才去一次磁器口。”   陈媛马上醒悟过来,却又说:   “不过,赵老板还是挺有钱的,毕竟能买得起轿车呢。”   虽然赵老板说宁老板也有轿车,但是陈媛从没有见过,总有些不敢相信,而赵老板可经常开着轿车出出入入的。   “他买轿车可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   陈媛等了一会儿,宁林却没有再继续说,她便问:   “赵老板买轿车是为了干什么呀?”   宁林其实并不喜欢说闲话,打听闲事儿,但他是秀水街最早的商家,认识人多,谈生意消息也灵通,对赵老板的底细还是很清楚的,他也不介意告诉鲁盼儿,但有些话其实不好说。   也不知她究竟听到了没有?   宁林目光再一次扫过鲁盼儿,她还在低头看帐本。   便提高了声音,“别问那么多了,反正他没做什么好事——我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倒是与鲁姐是一类人,心思都用在生意上。”   他的确有心与鲁姐合作,自家生产、批发丝绸,霓裳羽衣做衣服,合成一家多好?   如果说宁林最初是懵懵懂懂地喜欢上鲁盼儿的,那么后来他经过理智地思考,觉得两人在一起还真合适,做生意一定会无往而不利。   鲁姐一定没有想到,所以今天赵老板挑明了也不是坏事,宁林索性又说:   “别看上大学、在国营单位上班听着还不错,其实每个月也就几十元钱,又算什么呢?   还是做生意实惠。”   “陈媛,你在霓裳羽衣卖衣服,一定比大学生、研究生挣得多吧?”   鲁姐给的钱的确不少,陈媛每月工资、奖金加起来,差不多能有一百元,有时还会更多,她赶紧点点头,“正是,我表哥表嫂都是名牌大学毕业,在政府部门工作,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还没有我一个人的多呢。”   宁林的话鲁盼儿当然都听到了。   她本来打算装做没听到,但越听越生气。   虽然宁林没有说明,但其实他在贬低杨瑾。   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   鲁盼儿收了账本,从店里走了出来,向宁林说:   “我爱人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想请你到家里吃顿便饭。”   杨瑾昨天从外地考察回来了,鲁盼儿决定让宁林见见他,见见自己家,他应该就会熄了那个糊涂念头。   鲁姐的丈夫要请自己吃饭?   宁林正想见他。   前些天自己费了不少心思打听鲁盼儿的消息,已经知道她不是北京人,是嫁给了北京知青,然后才来北京的,她爱人名叫杨瑾,正在燕京大学读研究生。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大学生很了不起,燕京大学的研究生就更了不起了,但是宁林不这样认为。   只有挣到钱才是真正的本事,读书又算什么?   他特别去大学问过,研究生每个月只能领二十几元的补助。   每个月二十几元的补助——根本配不上鲁盼儿。   宁林满怀信心,鲁盼儿一定会被自己争取过来的,眼下被邀请了,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自己会让鲁姐亲眼看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于是立即点头,“好,我早想去鲁姐家看看呢。”   但是,几乎宁林心里又升起了一种说不出的胆怯。   他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不是杨瑾,也不是堂姐,更不是父母长辈……   当初从苏州到北京做生意时,几乎没有一个人赞同自己,但是宁林还是坚持来了,而且做得非常成功,没几年江南丝绸就闯出了不小的名气。   大家都说自己有勇气,宁林也这样认为,只要下了决心,没有人能阻止自己。   可这一次他却胆怯了。   就在此时,宁林更深刻地认识到,这种胆怯一直就在,正是因为胆怯,他不敢在鲁盼儿面前说出自己的心声,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因为,这是不对的。   不,自己并没有错!   鲁盼儿就应该是自己的!   杨瑾配不上他,而自己才真正与她是天生的一对。   是啊,自己和鲁盼儿在一起做生意,一定无往而不利。   这边鲁盼儿想了想,“周末生意忙,我们定在下周一晚上吧。”   宁林鼓足勇气,“好。”   又问:   “鲁姐是回磁器口吗?   我正好要去那边办点事儿,一起走吧。”   “噢,我另有点儿事,不去磁器口了。”   鲁盼儿摇摇头,宁林的生意都在秀水街,所谓到磁器口有事儿不过是借口,想开车送自己而已。   宁林有些失望,“鲁姐去哪呀?   看看我们顺不顺路。”   “是私事儿,你不方便跟过去的。”   其实鲁盼儿哪有什么私事儿,秀街的店开业时间短,她差不多每天过来看看,然后就要回磁器口。   别看宁林一时糊涂,生了不应该有的心,可是有一点他说得对,自己开店就是要好好做生意的。   生意做好了,挣了钱,买车不过是一件小事儿。   陈媛送老板出来,“鲁姐,听玉竹说你家的院子很大,也很漂亮……”   很好奇的样子。   鲁盼儿就顺口邀请,“陈媛,周一吃饭你也去吧,让新来的小娟看店。”   “太好了,我正想去老板家里看看呢,”陈媛抬起头笑了,“小娟自己看店没问题的。”   鲁盼儿点点头,回了磁器口,晚上关门前又邀了蔡颖。   不算孩子的话,只有杨瑾、自己和宁林、陈媛,似乎不大合适,加上蔡颖就更好了。   这两年蔡颖已经历练出来了,访谈举止都颇拿得出手,且她为人善良,性子又温和,正是很好的陪客。   周一的晚上,宁林如约来了。   过了中午他就出门了,先去友谊商店买了一大堆的东西:   外国的饼干、饮料、玩具,又到王府井的老铺黄金买了一个黄金生肖牌子,自己与鲁盼儿同岁,都是属鸡的,牌子上正是一只昂首挺胸的雄鸡。   金鸡牌子一百二十四克,一克黄金四十元钱,总价将近五千元。   哼,杨瑾十年不吃不喝还买不起。   找到了西山胡同,宁林停下车,胡同太窄,他提了东西向里走,就见两扇朱红色大木门,门上还挂着兽首铜环。   不是弄错了吧?   宁林后退两步,重新看向门牌,没错,正是西山胡同一号。   “宁老板,正是这里。”   蔡颖带着小豆儿过来了,正好遇见宁林。   宁林也认出蔡颖正是霓裳羽衣店的人,自己在磁器口见过,只没记住姓名,便含糊道:   “姐,你先请吧。”   蔡颖便推开门,“一起走吧。”   转过影壁,就见梓恒与梓嫣正在院子里玩儿,见了们他们便礼貌地站了起来,“蔡姨,叔叔好!”   又急忙招呼小豆儿,“小豆姐姐,快来看蝴蝶,菜地里飞来两只花蝴蝶!”   孩子们都是玩熟了的,小豆儿便跑了过去,“呀,这蝴蝶真好看!”   蔡颖便向宁林笑着说:   “小孩子在城里长大,见了蝴蝶稀奇得什么似的,过去我农村插队时,到处都是各种花纹的蝴蝶。”   宁林一笑,“我小时候城里也有不少蝴蝶,现在果然很少看见了”鲁盼儿正与杨瑾在厨房做菜,听了声音出来,“还真巧,你们竟碰到了。”   “就在门前遇到的。”   蔡颖笑着迎了过去,“还有什么活儿,我来做吧。”   “不用了,只差最后两个菜,一会儿就炒好。”   鲁盼儿笑着说:   “蔡姐帮我招呼宁老板吧,屋里桌上有刚泡好的茶。”   “好了。”   蔡颖笑着将宁林让到屋里,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宁老板是南方人,一定喜欢喝茶。”   宁林不嗜茶,可从小在江南长大,喝茶是习惯了的,随手端起茶杯,“咦,这茶是我们苏州的碧螺春吧?”   再看看白瓷杯里,茶汤碧绿,清香袭人,可不正是新下来的碧螺春?   蔡颖也不大懂,倒了一杯尝尝,“是挺好喝的,还带点甜味儿。”   然后她就想了起来,“杨瑾前几天做课题去的就是苏州,看来这茶一定是宁老板所说的碧螺春了。”   “碧螺春可是最好的茶呢,对吧,宁老板?”   陈媛虽然也是第一次来,可她认小豆儿、梓恒和梓嫣,在孩子们的指引下进了屋子,便接了话说。   是好茶,还是非常好的茶,不只贵,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第217章 素炒青笋   宁林是苏州人, 知道上品的碧螺春有多难得, 未免有些不信。   他仔细看看茶汤, 品品茶,最后索性打开桌上的茶罐,见茶叶卷曲如螺, 银绿隐翠,确实没有错。   这么好的茶, 杨瑾竟然能随随便便地从苏州带回来?   可是其余的人都没有意识到。   陈媛接过蔡颖倒的茶一口喝了, 又倒了一杯, “还真解渴。”   蔡颖也笑着说:   “是解渴,喝了有一种口舌生津的感觉。”   陈媛又咕咚咚喝了一杯,转过头笑着问:   “宁老板, 刚刚我还去江南丝绸找你了呢。”   宁林莫名其妙地瞧着陈媛, “找我干什么?”   鲁姐一同邀请大家来作客的,陈媛以为宁老板会开车带自己同来,一直在霓裳羽衣等候, 可过了时间还没等到, 去江南丝绸一打听才知道宁老板早就走了,只好匆忙从秀水街赶来, 才出了一身汗,“当然是一起来吃饭呀!”   为什么要一起来?   宁林不觉得, 随口应付了一句, “噢——我有事儿。”   专心打量着屋子和里面的摆设。   杨家与自己想的很不同。   确切地说, 与中国绝大多数人家都不同。   满屋的家具、摆设都很陌生, 仿佛走入了古装电影。   蔡颖见他对屋子里的物件很感兴趣,便笑着向他介绍,“这房子原本是杨瑾的父母从清代贝勒后代手中买下来的,当时保留了许多旧物件,后来经历了几番磨难损失了不少,可也留下一些,再加上杨瑾的努力,现在大致恢复过去的陈设了。”   “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用?”   宁林的手指从檀木方桌上的青铜鼎划过一对儿半人多高的花瓶、铜鎏金香炉、几幅字画……   其实蔡颖也觉得好多东西没有什么用,每每看到隔壁兴庆和卖出的高价也不理解,不过“外国人好像挺喜欢。”   毕竟受杨瑾和鲁盼儿影响多了,她还是知道一些,“我听杨瑾说这间客厅与过去最相似,几百年前,清朝的贝勒就在这间屋子里接待客人。   如今我们也坐在这里,是不是很有趣?”   “是有趣儿,”陈媛笑着向宁林说:   “宁老板,没准儿你现在坐的椅子正是贝勒曾经坐过的呢。”   清朝贝勒的房子,并不是想像中的金堆玉砌,可却有一种特别的庄重肃穆,不知什么时候让宁林压在心底的胆怯重新冒了出来,于是他站了起来,“一堆旧东西,我不觉得有什么趣儿?”   宁老板时常到霓裳羽衣,笑眯眯地与大家闲聊,特别好说话的样子,今天真有些怪呢。   陈媛不知所措地看向蔡姐。   蔡颖与宁林不熟,对于鲁盼儿的客人,她包容地笑着,“我们磁器口兴庆和的郭老板每每也这么说,所以他收的古物都赶紧卖了换钱。   但杨瑾不一样,他就喜欢这些古物,鲁盼儿也支持他,他们俩儿观点从来都特别一致,家里已经有了这么多古董,看到好的还是继续买,别人出了多高的价儿也不在意,而且还一样也不往外卖。”   陈媛对兴庆和也挺熟,笑着讲了起来,“那里的东西都是旧的,没有一样新东西,当然也只有外国人来买,价钱要得很高,据我看就是骗外国人呢——郭老板还把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小碗标价一万元钱,还说不让外国人买呢!”   这几年宁林心思全在丝绸生意上,对别的都不大在意,也不肯信,“标价又不是真正的价格,就是打个金碗也用不了一万块钱吧。”   “是呀。”   陈媛伸出手,小指上有一个亮闪闪的金戒指,今年国家开放金银市场,商场里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抢购黄金首饰的热潮,她在霓裳羽衣工资不低,用攒的钱跟着抢了个戒指,戴到哪里都引起一片羡慕,“四十元钱一克,一百克总能打个金碗了吧,应该是四千多。”   宁林隔着衣服摸摸袋里的金牌,沉甸甸的坠着,平添了无数的信心。   “这就是雪雅的弟弟宁林,”鲁盼儿与杨瑾并肩进了屋里,笑着介绍,“别看他年纪不大,可特别有经商的天分,帮了我不少呢。”   “谢谢你,宁林。”   杨瑾笑着伸出手。   宁林还是第一次见到杨瑾——就是再昧着良心,他也得承认,鲁老板和她的丈夫站在一起,真是天设地配般的感觉。   杨瑾不只身材颀长,相貌英俊,更有一种温和儒雅的气质,超乎众人之上,宁林与杨瑾握手,心又一下子沉到了冰冷的水底。   他再一次被胆怯包围了,恨不得马上跳起来跑出去。   宁林终究没有逃走,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会拼命争取到。   这几年在生意场上,他经历了很多,要是没有勇气,不可能把江南丝绸发展得如此好。   事实上,他一向百折不挠,从苏州背着几匹家织丝绸到北京来时,下了火车身上只剩下几块钱,那时的他面对着陌生的北京,比现在还要胆怯。   可他终于成功了,挣了钱邮回家买织机,建起了丝绸厂,织出更多更好的丝绸,卖更多的钱,再将生意做得更大。   于是宁林笑着看向杨瑾,“鲁姐也帮了我不少——第一次见面她就用英语帮我做成一笔几百元的生意。”   “我的英语发音都是他帮我一点点纠正的,”鲁盼儿转过头向杨瑾一笑,“还记得吗?   那时候,我们一起偷偷读《Gone with the Wind》”“一起背《牛津大辞典》”杨瑾回之一笑。   原来鲁姐的英语是跟着杨瑾学的,宁林改了口,“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特别合得来,将来还打算一起做生意呢。”   “鲁盼儿从小就擅长团结同学,长大了更是交了许多朋友,现在我的朋友们都与她相处得比我还亲密。”   杨瑾显然没觉出什么异样,再向妻子一笑,显然在赞扬她。   鲁盼儿也回了一笑,亲昵地拉着他,“时候不早了,我们请客人们吃饭吧?”   “对,我们边吃边聊。”   杨瑾伸手请大家去餐厅。   魏家搬走后,前院三间西厢房彻底重新改装,一间继续留作厨房,一间做储藏间,另一间则是餐厅——这样,做好饭就不必端到别处了,十分方便。   自家人早习惯了,可是外面的客人未免觉得奇怪,陈媛就说:   “怪不得表哥说你们家特别大,连吃饭都有专门的地方。   这么大的房子,完全可以租出去一半,一个月就能收几十块钱的房租呢。”   鲁盼儿一笑,“这房子是杨家长辈留下来的,我们好不容易才全部收回来,所以多余的房间再舍不得租出去,自家便怎么舒服就怎么用了。”   进了餐厅,又与刚刚的客厅不一样,完全是一派西式的风格,处处明亮整洁,水晶吊灯照着桌上的佳肴,十分诱人,鲁盼儿打开了一瓶米酒,先给宁林倒上了,“这是杨瑾刚从苏州带回来的,宁老板尝尝是不是家乡的味道?”   酒很好,与茶一样,都不是凡品。   宁林不由问:   “杨老师对苏州很熟吧,竟能买到这么好的茶和酒?”   “我对苏州不熟,这次考察时间也很短,这酒和茶是当地政府官员送课题组的——宁老板喜欢就多喝点儿。”   鲁盼儿笑着拿了公筷给大家挟菜,“今天我回来晚了,这些菜大半儿是杨瑾做的——过去他上学,我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可自从我做生意之后,家里的事都由他负担起来,厨艺真是突飞猛进呢。”   蔡颖吃了一块鱼,“真是没想到,他过去只会煮挂面。”   “那已经是多少年的老皇历了,”杨瑾就笑,“不过,我的厨艺还是比不了鲁盼儿,我师兄每次过来,都点名要吃她包的饺子——宁老板,尝尝素炒青笋,她只放了点儿盐,却能炒出特别好的滋味儿。”   陈媛咬着青笋,“这笋脆脆的,吃起来满口清香,还带着一点儿甜味儿,我本来不爱吃青笋,也觉得好吃极了。”   不错,鱼很好吃,素炒青笋也好吃,桌上的菜都很好吃,家里的男女主人都很好客,谈吐又风雅有趣儿,宁林不得不承认他们招待得很好。   而且,一席间,自己也知道了他们的一些往事,两人认识十几年了,经历了不知多少困难才走到一起,生了两个孩子,现在过得很幸福。   宁林明白鲁盼儿为什么要请自己来吃饭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放下筷子真诚地道谢,然后离开。 第218章 不怕丢人   道理归道理, 可是宁林不甘心。   他还不到二十岁就离开家门做生意, 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挣钱, 先前连对象也没处过,见了鲁盼儿便一下子沉迷了进去。   鲁盼儿太好了,她长得好看, 自己一眼就喜欢了;她会做生意,一个女人竟能创建了霓裳羽衣, 还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她为人还特别和善, 一见面就帮自己做成了一大单生意……   这样好的人, 他怎么能舍得放手呢?   虽然杨老师对她很好,但是自己能给她的更多!   宁林便笑着指了指陈媛的戒指,“杨老师, 你怎么不给鲁姐买金首饰呢?   现在我们秀水街的人都喜欢戴金子。”   哼, 二十元钱,只够买半克的,一个小戒指也要好几个月的工资。   杨瑾每年都会送妻子一两件饰品, 现在鲁盼儿脖子上挂的和田玉葫芦就是今年买的, 当时还给梓嫣带了一个同料的小如意,但是金饰品, 的确没买过,因为他觉得不好看。   但陈媛正戴着金首饰呢, 杨瑾肯定不会说不好。   才要找个借口, 鲁盼儿已经抢先道:   “其实他给我买过金首饰, 只是我没戴出去。”   又向杨瑾道:   “你把那个金蝴蝶双喜扁方拿来吧, 让大家看看。”   金蝴蝶双喜扁方是清代宫里流出来的东西,杨瑾遇到后本不打算买下来,虽然当时只是按国家黄金收购价每克几元钱,但东西很重,总价竟到了上千元,又不属于他平素收藏的范围。   不过鲁盼儿见了却特别喜欢,立即留了下来。   不想,收到这件扁方没多久,国家开放黄金白银市场,金价立即飙升了近十倍,于是这件收藏价值并不很高的扁方立即成了家里藏品中真正升值的。   不必说清宫饰品的文物价值和艺术价值,只融成黄金就是一大笔钱。   妻子不愧是做生意的,挑文物也能挣钱。   为此,夫妻俩颇逗过几次趣儿。   后来,杨瑾再遇到类似的东西便都拿给鲁盼儿过过目,家里又添了几十件历朝历代的珠宝首饰,扁方就有好几个。   当然,霓裳羽衣的一部分赢利,也投在这上面了。   只是这些,他们夫妻都当成收藏,不可能当成饰品带出门,更没有拿出来炫耀的想法。   但今天鲁盼儿既然说了,杨瑾便取了出来。   扁方有二十多厘米长,四厘米宽,半厘米厚,“要是鲁姐没说,我还以为是一把尺子呢,”陈媛惊叹一声,“这要多少克黄金呀?”   “是很重,所以这是清代后妃在重大庆典时才用的,”鲁盼儿接到手里,笑着比给大家看,“清朝女子梳旗头便要用扁方,大约是这么用——中间把头发撑起来,露出两端的喜字和蝴蝶花纹,再挂上珠宝花朵等饰物,是不是很美?”   很美,又很富贵,自己的金牌简直没法儿比,宁林不知不觉松开了放在金牌上的手。   “真好看,”陈媛羡慕地笑着,又说:   “这么大的扁方,要是打成戒指,能打多少呀!”   “他们才不能打戒指呢,”蔡颖笑着说:   “其实鲁盼儿不喜欢金首饰,她喜欢玉,戴的也是玉坠。”   陈媛也想了起来,“鲁姐有好几块玉,每块都很好看。”   今天不是谦虚的时候,鲁盼儿便笑着说:   “玉分好多种呢,中国人原本最重和田玉的,但清代慈禧太后以来,喜欢翡翠的便多了,我原有一对翡翠镯子,后来添了个同色的吊坠……   又有蓝田、独山、岫岩、京白等等……”   从扁方开始,大家聊了开来,越说越热闹。   宁林又知道了,杨瑾与鲁盼儿的确没有自己有钱,但他们也不穷,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并不特别看重金钱。   他们是一对情投意和的夫妻。   自己彻底输了。   输了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宁林果断地起身,“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一步。”   鲁盼儿并不留客,只笑着说:   “宁老板,再见了。”   “再见。”   “宁老板怎么突然走了?   我瞧着他没吃多少,”蔡颖觉得宁老板似乎有点怪,“就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江南丝绸的生意很大,宁老板比我们忙多了,没空儿跟我们聊太久。”   鲁盼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随便找了个借口。   “宁老板生意的确很大,也特别忙。”   陈媛懵懂地附和了一句,“今天到鲁姐家之前,他还出去办事了呢。”   “我们继续。”   鲁盼儿笑着让,“再喝点汤。”   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杨瑾便请女士们进客厅,“你们继续聊,我收碗。”   “我们一起做吧,一边收一边聊天也满好的。”   蔡颖带头挽起袖子收拾餐桌,大家一起动手,说说笑笑的,没一会儿就整理干净了。   再过了一会儿,陈媛也走了,蔡颖留在最后,却问:   “你是想给宁老板和陈媛介绍对象吗?”   “蔡姐怎么想到这里?”   鲁盼儿吃了一惊。   “我看陈媛很喜欢与宁老板说话——她过去可不是这样活泼。”   因为自己的烦恼,鲁盼儿竟没有注意到陈媛的变化,现在一想果然不错,“也许吧,不过我没打算介绍对象。”   当然,他们要是处对象也不是坏事儿,自己决不会反对。   “那你怎么把他们一起请来了?”   “也不只他们俩儿,不是还有蔡姐吗?”   鲁盼儿就笑,今天幸亏请了蔡姐,竟无意间避开了一个误会,而且蔡姐对自己和杨瑾又特别了解,无意间说了一些往事,让宁林知道自己和杨瑾的感情有多深,“你怎么忘记把自己算上呢。”   “哈哈,我可是比你们都大好几岁呢。”   “蔡姐,其实你没多大,要是有合适的,可以考虑结婚。”   鲁盼儿还知道,果然有人喜欢上了蔡颖,还托刘大娘来说媒,不过蔡颖没答应就是了。   “你胡说什么呀!”   蔡颖脸一红,“已经不早了,我和小豆儿回家了。”   客人都走了,夫妻俩儿关好大门,给梓恒检查作业,又带梓嫣玩了一会儿,打发他们睡下。   杨瑾却不上床,含笑看着妻子,“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本来想先告诉你的,可后来还是没说,”鲁盼儿将头扎进他的怀里,“他看到你就会死心了。”   “我有那么好吗?”   “当然有!”   “你呀你,怎么不直接对他说?   或者告诉我,我找他谈。”   “他并没有直接说出来,我也不想挑破。   毕竟还是雪雅的堂弟,还是悄无声息地过去,总强过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不知道时也就罢了,一弄清楚,杨瑾的心里便酸了起来,不由得揉着手腕,“我特别想揍他一顿!”   “跃进都知道不能动手了,”鲁盼儿点点他的额头,“你可是研究生呀,还在大学当老师,打架多丢人呀!”   “我不怕丢人!”   “好吧,他要是敢再来,你就揍他一顿吧。”   鲁盼儿说完,转身趴在床上嗤嗤笑了起来。   宁老板饭都没吃完就走了,自然再不会回来。   杨瑾听着鲁盼儿笑声,也觉得自己有些丢人,扑上去堵住她的嘴。   一声□□之后,杨瑾的声音有些沙哑,磁性十足,在鲁盼儿耳边轻声道:   “如果黄乐怡没服输,你一定比我还酸呢。”   “知我者莫过杨瑾也!” 第219章 全新体验   鲁盼儿再去秀水街的时候, 不出意料地没有看到宁林。   她如常地摆衣服、对账, 看看时间还早, “我带你们练一会儿英语吧。”   秀水街外国顾客很多,英语好的话对生意是很有帮忙的,鲁盼儿便买了英语书, 让霓裳羽衣的店员们每天学一会儿英语,还抽空儿带她们练练发音。   “宁老板还没到呢, ”陈媛又说:   “我去找他吧, 这两天他一直没过来。”   之前宁林经常过来一起学的, 但是以后不会再来了,鲁盼儿就摆手说:   “宁老板忙着,我们学我们的。”   读了半小时的英语, 鲁盼儿就说:   “你们多练练, 我去买丝绸,直接从那边回磁器口了。”   “鲁姐,你歇一会儿, 我替你去买丝绸。”   陈媛笑着说。   以前自己忙的时候, 大家都帮过忙,反正品种、价格早就定好的, 平常不过是交钱取货而已,鲁盼儿点头, “也好。”   陈媛高兴地去了, 没一会儿空着手扫兴而归, “鲁姐, 宁老板说丝绸涨价了,我不敢乱买,先回来问你。”   丝绸怎么能涨价呢?   除了极个别的产品,物价从来都是不变的,鲁盼儿从小到现在一直如此。   秀水街是很特别的地方了,可以讲价,但真正的成本价各家老板心里都有数儿,也是不会变的。   宁林应该是把先前给自己的优惠取消了。   鲁盼儿问了价格,果然如此,便一笑说:   “宁老板说涨价,当然是有道理的,我们店里既然要用,还是继续买吧。”   “宁老板还说,以后零买不能按批发价算了。”   “那也是应该的,”鲁盼儿点头,宁林只是把自己当成普通顾客了,那也没什么,只要他不是特别针对自己提高价格,自己就继续在江南丝绸进货。   鲁盼儿不想跟宁林弄得难看,毕竟大家有共同的朋友呢。   何况,他家的丝绸质量不错,颜色花样也是自己喜欢的,她添了钱给陈媛,“去吧。”   虽然丝绸价高了,衣服的利润就少了,但对鲁盼儿来说,这点价差并不要紧,霓裳羽衣的服装售价并不低,销量一向也很不错。   要是宁林把价提到比别人高了,自己就会换进货的店,秀水街上并不只有宁林一家卖丝绸的。   随着天气转暖,霓裳羽衣店需要的丝绸也越来越多——最近流行一种钉着大扣子的棉布长裙,穿起来飘逸动人,用丝绸做效果更好,尤其是在秀水街,特别受欢迎。   从磁器口送到秀水街的衣服、从秀水街送到磁器口的丝绸,一直是鲁盼儿顺路带来,可随着量越来越大,她拿着费时费力,索性请了人专门管这些杂事儿,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做衣服上。   如此一来,她到秀水街的时候就少了。   与宁林接触就更少了。   鲁盼儿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一举多得。   这天中午钱婶儿和王晓霞来磁器口店里,鲁盼儿眼尖,扫了一眼便笑着问:   “是来做孕妇服的吧?”   王晓霞毕业后,衣服都在自己店里做,现在她身上穿的米黄色小翻领上衣有些紧了,明明刚开春时正好呢。   “什么也瞒不过你,”王晓霞笑笑,双手放在小腹上,“三个半月了,体重增加了好几斤,衣服全部要重做。”   孕妇服鲁盼儿做得很熟,量了尺便裁了出来,交给缝纫工,又问:   “钱进从新疆出差回来了吧?”   “回来了,”王晓霞笑着说:   “不过,他前几天又出门了,这次是去甘肃。”   “这一年多时间,钱进差不多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了呀。”   鲁盼儿提醒,“现在你的情况特殊,等钱进这次回来,让他向领导反映一下家里的情况,多在家里陪陪你。   实行计划生育之后,城市里家家都是独生子女,错过了这一段,再没有第二次机会看着孩子在肚子里长大——真是很有趣的。”   回想起自己怀着梓恒、梓嫣时与杨瑾在一起的时光,她不由得笑了。   “唉,你是不知道呀!”   钱婶儿叹了声气,“小进的部门到全国各地出差的任务很多,老员工们都不愿意出差,尤其是偏远地方,个个都找借口推了。   现在部门里只有两个年青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领导家的亲戚,所以只要不好的活儿,就都派小进去。”   “平时多干点儿倒没什么,反正他年轻。   可是晓霞怀孕了,领导还是不体谅,真是很过分!”   “我跟老钱商量了,这次小进回来,就不能再出远门了,如果领导还是不照顾,我们就去单位说道说道。”   “妈,我们不要影响钱进的工作。”   王晓霞摇摇头,温声说:   “我一人能行的,何况家里还有爸和妈呢。”   钱进和王晓霞参加工作不久,单位还没有分房子,结婚后便与钱叔钱婶儿住在剪刀胡同的房子里。   好在钱家大哥大嫂带着孩子们已经搬到了新房,现在住得还算宽松。   鲁盼儿早知道钱进工作忙,时常出差,但才知道竟还有这个原因,钱进和晓霞从来不说的,赶紧笑道:   “晓霞说的不错,她是为钱进着想呢。”   “我为的还不是他们?”   钱婶儿就说:   “两个孩子结婚之后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出差时间多。”   “不要紧的,这点儿困难我能克服。”   王晓霞说着看看手表,“下午还要上班,我先走了。”   看着晓霞走了,钱婶儿就说:   “小儿媳妇是个要强的,怀孕了一天假也没请过,在家里还跟我抢着干活儿。”   鲁盼儿一向佩服王晓霞的毅力,便笑了,“她从小过得很苦,亏了钱婶儿理解她,关心她。”   “毕竟是一家人,我当然要心疼她。   还有钱进,出差前再三跟我们说,要替他照顾晓霞,好像他不在家,我们就能不管似的……”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钱婶儿便问:   “小鲁,你与秀水街卖丝绸的宁老板熟吗?”   乍一听宁林,鲁盼儿不解,“钱婶儿怎么知道宁老板了呢?”   “是陈媛的妈妈托的我,”钱婶儿压低了声音,“小媛今年二十四岁,年纪不小了,亲戚们帮她介绍过几次对象都没成。”   “她妈急得不行,前些时候听陈媛回家总是提起宁老板,说他们在一起学英语、做生意,很高兴的样子。”   “她妈悄悄问过雪雅,宁林人品不错,还没有对象,要是他们能成也不错,心里倒是先同意了。”   “可最近小媛再不提宁老板了,情绪也低落了,她妈妈就托我找你问问,究竟是什么原因。”   被蔡颖提醒后,鲁盼儿果然发现陈媛对宁林很有好感,她也乐见其成,所以答应陈媛去江南丝绸取货。   不过,宁林对陈媛似乎并没有产生好感,听陈媛说,她去取货,宁老板总是淡淡的,她情绪低落应该也是为此。   但是,因为先前的事,鲁盼儿不可能多管。   而且,这些事又不好告诉钱婶儿,鲁盼儿想了想,“最近我与宁老板在生意上有点儿矛盾,见面都很少了。”   “怪不得小媛说宁老板态度变了,原来宁老板不是对她有意见,而是与你们店里生意上的矛盾呀?”   也算是吧,鲁盼儿便点点头。   “过去宁老板常去说话,其实也是因为生意吧?”   “差不多。”   “我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原来是陈媛想岔了。”   钱婶儿年纪大了,人情练达,马上就想明白了,“这种事,男方愿意自然早就成了,不愿意谁也帮不上忙。”   “看来,小媛是没机会了。”   “唉,小媛从小眼光就高,先是一定要考上大学,结果考了好几年没考上;处对象也不顺,一般人她看不上,她看上的人又看不上她……”   “我回去再劝劝她妈。   都是同学,玉竹就比小媛踏实,没考上大学就跟着爷爷在家具店里干活儿,后来又到服装店,比小媛早上好几年班,早挣好几年工资;找对象也不望着高门,这就要结婚了……”   忽见来了顾客,钱婶儿就不说了,“我走了,过几天再来取衣服。”   鲁盼儿送了钱婶儿,回头抽空儿问玉竹,“听说你要结婚了?”   玉竹点点头,“就订在下周末。”   鲁盼儿便嗔道:   “若是我不问,你还瞒着?”   “不是特别瞒着,我爷爷说要写了请帖邀请大家,那样才郑重——我和刘实每天回家就写请帖,差不多明天才能写好,到时候鲁老板这份儿,我爷爷要亲自来送呢。”   “我可不敢劳动王爷爷,”鲁盼儿笑了,“你和刘实上班时顺便捎过来就行。”   玉竹的对象刘实就是鲁盼儿新请来帮忙送货取货的——他家也是老北京人,与玉竹从小就认识,算得上青梅竹马。   刘实高中毕业后也没有考上大学,之前在变压器厂当临时工,鲁盼儿请人,玉竹就把他介绍过来了,因为霓裳羽衣工资比变压器厂高。   小伙子人如其名,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   从这段时间的工作看,鲁盼儿觉得很不错。   婚礼就在磁器口街上的饭店里办的,因离得近,霓裳羽衣的员工们差不多都去了,大伙儿还凑钱买了一对儿缎子被面当成新婚贺礼。   鲁盼儿也参加了凑份子,然后她又额外包了个大红包给玉竹和刘实,他们要算霓裳羽衣的双职工,自己这个老板不能小气了。   当然,她不仅参加了婚礼,还被请去当证婚人,站在最方面的位置上读结婚证,王爷爷特别邀请的。 第220章 再不回来   刘实和王玉竹的婚礼陈媛没有来参加, 她主动留在秀水街看店。   鲁盼儿瞧着她没精打彩, 便劝她,“钱婶儿要给你介绍对象, 你还是见一见吧,也许能谈得来呢。”   这也是钱婶儿拜托自己的。   “我才不找工人呢。”   “人家可是变压器厂的正式工人。”   虽然做生意挣了些钱, 可鲁盼儿知道,大部分人还是非常看重正式工作的,就是自己当初能有正式工作, 可能也不会做生意。   所以, 在大家的眼里,变压器厂的正式工人,条件要比陈媛好。   “挣的钱还没有我多呢!”   陈媛嗤笑一声, 她找对象的标准是干部,当然宁林那样有钱的老板也行, 至于其他的, “我不见!”   失恋对人的打击还真大, 陈媛先前虽然有点小傲气,但还是很好相处的女孩子, 现在竟越发尖刻。   鲁盼儿劝不动也就不劝了。   可陈媛却又酸溜溜地说:   “真羡慕你呀, 鲁姐,能在农村遇到杨老师。”   前些天去鲁老板家作客见到杨瑾, 真是觉得鲁盼儿运气太好了。   农村人, 要是没有知青下乡, 她怎么能认识杨老师, 又与他结婚了呢?   按说,鲁盼儿要是没嫁给杨老师,现在还在农村生活,根本比不了自己。   鲁盼儿听出她未尽之言,不客气地说:   “我们能在一起,并没有考虑什么条件。   那时候人们重视成分,杨瑾成分不好,不能参军,不能推荐上大学——要是那时候给你介绍,你一定还是不会愿意的。”   可陈媛却没听进去,又想象着,“要是我能早些到秀水街就好了。”   那样就能在宁老板生意还没做这么大的时候认识他了,没准儿自己和他就像鲁姐和杨老师一样结婚,现在宁老板的家业就有自己一半儿了。   无怪钱婶儿提到侄女就叹气,陈媛的思想还真有问题。   鲁盼儿是她的老板,也管不了太多,只要她能好好上班就可以,而陈媛工作还算努力,毕竟多卖一件衣服,她就能多挣一份奖金。   可是鲁盼儿万万没想到,陈媛就在王玉竹结婚后不到一个月也结婚了。   她嫁了外国人,一个外国老爷爷,今年六十二岁——他到中国旅游,逛秀水街时遇到了陈媛,两人聊了几天,然后就决定结婚。   婚礼在北京饭店举办的,十分豪华,鲁盼儿给喜笑颜开的陈媛同样送了一个大红包,都是霓裳羽衣的人,自己不能厚此薄彼,“恭喜了!”   “鲁姐,红包我就不收了,”陈媛穿了一身红色的丝绸服装,正是霓裳羽衣店里的,带了金光闪闪的黄金项链,黄金手镯和黄金戒指,“彼得每个月工资两千多美元呢,不差这一点儿。”   在秀水街做生意,有时也会收到美元,到银行一美元能换将近两元人民币,黑市上还会更高一些,两千多美元,差不多五千元人民币,真是高工资呀!   鲁盼儿开了两家店,又有好几台编织机、裁剪机,每个月也不过挣几千元钱而已。   可是,这个钱她还是真心要送,“虽然不多,可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也是你应该得的——收下吧,以后你出了国,我们再见面就难了。”   “那就谢谢你了,鲁盼儿。”   陈媛已经辞了职,索性直接叫了老板的名字,又兴致勃勃地提起国外,“彼得说他在美国的房子是一座小楼,里面有五六个房间,还有一台轿车……”   “彼得说等我到美国了,就带我学开车,因为在美国哪怕出门买菜也要开车的……”   “彼得说我到美国之后不用上班了,就在家里当全职主妇……”   正说着,满头白发的彼得走了过来,站在年轻美貌的陈媛身边向大家笑着招呼,“Hello!”怎么看怎么不像夫妻俩儿。   北京的外国人不少,霓裳羽衣的人也都有与他们接触的机会,可现在,面对着彼得,大家都觉得别扭,说起话来都带着拘谨。   但陈媛兴致很高,彼得也很健谈,两人一个说英语,一个说汉语,讲的都是美国的富裕,“每家都有电视、电冰箱、洗衣机、电话、电烤箱等电器,在那边,这些都是日常用品……”   “别看你们做生意当老板挣了钱,其实比起美国人,还是差远了。”   陈媛兴奋得脸上都带了绯红。   美国是富裕,但是鲁盼儿不觉得自己就差远了,宁林要是在,应该也不会同意。   但是,既然陈媛为了出国嫁给差不多能当她爷爷的彼得,鲁盼儿也就不想反驳了。   “我去了美国,就不回来了!”   “陈媛,你再不回来了?”   玉竹吃惊地问。   “当然,美国那么好,我怎么能想回来呢?”   陈媛不加思索地说着,抬眼看到父母又改了口,“我也会回来看家人的,不过彼得说飞机票很贵的,我可能不能经常回来。”   陈家父母就在不远处,他们一直也在笑着,此时勉强拉着嘴角维持住笑容,“飞机票太贵,不能回来也没什么,只要你在美国过得好就行了。”   钱婶儿就笑着拉着弟弟和弟妹,“放心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一直陪着客人,还什么也没吃呢,坐下垫垫肚子吧。”   陈媛走了,秀水街又招了新店员,鲁盼儿再过去时就听大家都在议论陈媛,当然了,有羡慕的,有反对的,还有嘲讽的,说什么的都有,又有许多人向她打探消息。   “参加婚礼之后,我就没见过陈媛了,不过听说她已经办好了手续,跟着彼得去美国了。”   “果然走了呀,到了美国,隔了十万八千里,就是有什么事家里也帮不上了——陈媛的父母一定很伤心,婚礼那天我就看他们笑得很勉强。”   “是呀,我也看出来了!”   “彼得都能当陈媛的爷爷了,哪家父母能愿意呀?”   “可陈媛特别高兴呢。”   就有人又问鲁盼儿,“陈媛家里人是不是反对?”   “我不是很熟,倒不大清楚。”   鲁盼儿其实听钱婶儿说过,陈媛的父母果真反对过,但是陈媛非常坚持,他们也没有办法。   只是,自己虽然也不赞同陈媛的选择,却不会在背后议论她的是非。   陈媛嫁给外国人的事,在秀水街很是传了一阵子,鲁盼儿每每到秀水街就会遇到人问,直到赵老板出了大事才被压过去。   赵老板被抓判刑的确非常轰动。   鲁盼儿最初不敢相信,“不会弄错了吧?”   “没错儿,”邻店过来闲话的大姐肯定地说:   “不信,鲁老板可以过去看看,美丽服装店已经关门了。”   又有旁人也说:   “果然是真的,刚刚房东还来了,赵老板的弟弟昨晚过来悄悄将服装店里的东西收走了,房子又重新挂出向外招租呢。”   鲁盼儿便问:   “赵老板犯了什么罪呀?”   “流氓罪。”   大姐压低了声音,“他每天开车出去勾引女人,发生不正当关系,被人举报了,正好赶上公安部门从严从重打击犯罪,就被判了十年。”   怪不得美丽服装店的生意越做越差了,原来他的心思就没用在生意上啊。   “为了那些女人,赵老板还在外面欠了不少债,桑塔纳被收回顶债了……”   “段姐竟然被赵老板瞒得死死的,店里的东西被赵家人收走了她还不知道,一早过来跟房东吵了一架……”   鲁盼儿听着,突然想起一事,起身去了美丽服装店。   这里已经不应该叫美丽服装店了,虽然牌子还在一旁挂着,但店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货架倒了;几件衣服胡乱扔在地上,上面还有几个脚印;又散落了包装用的绳子、几张废纸……   店里一位中年人正在一张硬纸板上描着什么,鲁盼儿凑过去一看,上面已经写了“店铺出租”几个字,他在黑色的字上又加了一道红色的边,为了显得更加醒目,“您是房东吧?”   中年人抬起头,“不错,你要租吗?”   随着丝绸服装不断增加,店就有些小了,她有心把针织衫和丝绸服装分成两家店,而先前在秀水街买房子那边人流还少,不适合搬过去,再租一间店铺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秀水街上的店铺不容易租,今天正好有了机会,鲁盼儿便笑着点头,“是的呢。   不过,我还想先问一下,赵家租到什么时候?”   房东便扔下正在描的那张纸板,“赵家的租金已经找我退掉了,只要我们商量好价钱,您今天就可以搬过来。”   “那好,您出个价吧。”   房东出了一个高价,又笑着说:   “您看看我家的店铺位置多好!   赵老板就是靠着这间铺子买了桑塔纳的——可惜他有了钱就找不着北了,勾三搭四、花天酒地,才被人举报出事了。”   鲁盼儿想了想,价虽然高点儿,但也不是不能承受,就笑着说:   “我不还价了,但要签两年的合约。”   “哎呦,这秀水街的房租一天天地涨,签两年我可亏了,只能先签一年。”   “我可以一次性把两年的钱都交了。”   鲁盼儿慢条斯理地劝,“您想想,两年的钱提前收了,就是不小的一笔,够做大事的了,或者买一两个大件,哪怕什么也不用,放在银行里收利息也不错。”   “何况,这两年您什么也不必管,又省了多少心?”   房东听得心动,便答应了鲁盼儿,“好吧,您带钱了吗?   今天我们就可以签合约吧。”   既然做起了生意,鲁盼儿平时总带着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但两年的房租却还不够,便笑着说:   “我先交定金吧,明天把余额送来。”   “也好……”   “这房子租我吧,不管别人给了多少钱,我都可以每月再加二十元。”   突然有人打断了他们。   鲁盼儿没回头就听出是宁林,估计他也能从背影认出自己,但却故意装做不知道来搅自己租房,她转过身一笑,“宁老板也看中这间铺子了?”   赵老板被抓是宁林举报的,那天从西山胡同出来,他就恨上了赵老板,如果没有他在鲁盼儿面前胡说,鲁姐不会突然对自己翻脸无情。   恰好,自己掌握着赵老板的把柄,让公安局替自己报仇。   至于赶上了从严从重打击犯罪分子,被判了十年的刑,也只能算赵老板倒霉。   不过宁林原本没想到要将赵老板的铺子租下来,若是他有心要租,昨天就可以找到房东了。   但是刚刚路过这里时发现鲁盼儿正与房东说话,他就有心横插一脚。   此时宁林很吃了一惊似的,停住脚步,“原来是鲁姐呀!”   “既然是鲁姐要租铺子,我怎么也不能抢,还是鲁姐租吧。”   说着便笑着向两人点点头,“你们继续商量,我先走了。”   宁林的眼睛冷冰冰的,笑容也不带一点暖意,鲁盼儿才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太一厢情愿了,他恨上自己了。 第221章 机会难得   房东不认识鲁盼儿, 却是认识宁林的, 秀水街最大的商户, 江南丝绸的老板,开了好几间大铺子。   更何况宁老板一进门就给了一个高价,谁能不动心?   房东便赶紧拦住, “生意是生意,朋友是朋友。   租店铺嘛, 谁给的价高谁得。”   可又不肯得罪鲁盼儿, 转头笑着补了一句, “刚刚我就说您的价给低了,果然不错吧——不过,我这个人最讲信誉, 既然您先来的, 只要每月再加上二十元,我还是先租您。”   “不是的,不是的……”   宁林很无辜地摆手, 又想解释什么。   这一次鲁盼儿抢到了前面, 演戏谁不会呀?   她也展开笑脸,“这铺子位置不错, 将来生意一定好的——宁老板既然看中了,又给了高价, 我就成人之美, 让给宁老板了。”   正好房东拉着宁林不放, 她一抽身就走了出去。   秀水街的铺子是难得, 但也不用跟着宁林争,他喜欢抬高价,就让他自己抬去吧。   再过几天,鲁盼儿从过去美丽服装店门前经过,就见那里已经开了一间新铺子,卖运动鞋的。   原来宁林并没有租下那间铺子。   他只是来给自己捣个乱。   这个人行事果然有些偏激。   最初的一场误会,鲁盼儿并不觉得宁林有什么错,但是他亲眼见到了自己有女儿,就不应该暗地里打听自己的消息,还出言讽刺杨瑾;待自己请他来家里吃饭,更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若是正常人,也就罢了。   毕竟他们有陈大为和宁雪雅这一对共同的熟人呢。   以后大家像朋友一样来往也好,或者当成路人一样不见面也好,都没有什么。   可故意给自己抬价,就不应该了。   不过,鲁盼儿气归气,却还是很快压下了。   宁林比自己小,而且也诚心地帮助过自己,这一次就算了。   当然,如果再有下一次,自己绝不会让他了。   不久之后,鲁盼儿在秀水街上又找到了一处店铺,将针织衫与丝绸服装分成两家店,这样每家店的东西都更有独特的风格,更吸引顾客。   鲁盼儿生宁林气的同时,也很气房东。   虽然合约还没签,但他们明明已经商量好了,只宁林一句话,房东就想自己每月再加二十元,不守信用——租房子就是受制于人。   气愤之余,租罢铺子,鲁盼儿看看存折,在秀水街的另一面又买下一处房子——秀水街一定会扩张的,现在不管向哪边扩大,自己都会有一间铺子能成为新的商铺中心。   陈建国已经是帮鲁盼儿装修好几处房子了,这一次又被她找来就笑,“你挣的钱都买房子了吧,买这么多有什么用?   住也住不过来,只能空着。”   “我也是被房东气的……”   鲁盼儿就说:   “你别看这房子现在空着,等秀水街扩大了,自己做生意再方便不过,就是租出去,每个月的租金也不是小数儿,过日子尽够了。”   陈建国若有所思,“这房子多少钱呢?”   “一万五千元。”   “班长,你说我是不是也应该在这儿买一处房子呢?”   这几年陈建国打工挣了不少钱,除了供弟弟们读书,都交给春妮存在银行里,算起来已经够买一套秀水街的房子了。   自己家买房子,鲁盼儿很容易就做出决定了,杨瑾一向不管她经营的事,但是到了陈建国这里,她不由患得患失起来,“嗯,我想想——我觉得买了房子不亏的,可是万一……   有一年杨瑾的同学们聚会,大家还讨论过房子,结果是这样的……”   鲁盼儿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建国,“这么大的事你还是跟家里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吧。”   “我妈和春妮都听我的,”建国想了想, “我在北京打工,每天就是建房子、装修房子,既然到处都在搞基建,秀水街肯定还会扩大。”   “班长,既然你觉得买房子对,我就跟着你买!”   陈建国下了决心,鲁盼儿就陪他看了半天房子,这一带她本来就熟,最近为了买房又细细访过,很快就帮他选定了一处房子,离自己新买的店铺没多远。   建国先交了定金,又给春妮写信邮钱过来,没多久,房证就办好了。   这时鲁盼儿的房子已经装修完毕,建国又给自家装修,然后他就带着兄弟们住了进来。   过去他们打工一向居无定所,有活儿时住在雇主家,没活儿时则要住旅馆,有时为了省钱也会有公园里对付一夜,吃饭更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有了这个房子,生活方便多了。   放暑假的时候,他还将陈婶儿、春妮和女儿小娜和三个弟弟都接到北京来,一家人逛逛京城。   当然,他们最先到鲁盼儿家里作客,因为带来的新鲜玉米、菜、水果、新杀的鸡、鹅好多东西,要赶紧送来才行。   大家一起做了好多菜,将大餐桌摆得满满的,一半是在北京买的鱼、肉、南方的竹笋等等,一半是从红旗九队带来的鸡肉、煮玉米、陈家园子里的菜……   “呀!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菜!”   许琴今年研究生毕业,留在她实习的部队医院,眼下还没到正式参加工作的时间,鲁盼儿就让她在家里休息几天。   今天她本来要下厨的,可是却没抢上去,只好负责看小娜,如今她抱着小娜东转转,西看看,“可惜你太小了,什么也不能吃,阿姨给你兑点桔子水喝吧。”   “真是感谢许军医呀!”   陈婶儿笑着向许琴说:   “要是没有你,就不可能有小娜。”   当年宋春妮在部队医院做了手术,回家后没多久就怀孕生下小娜,陈婶儿见不到大孙子,把一腔心血都放在孙女儿身上,再疼她不过了,这次过来,还特别给许军医带了家乡的土产。   “这个功劳可不能算我的,我是外科医生,春妮儿是在妇产科住院做的手术。”   许琴赶紧笑着摆手。   “那我们也感谢你,当然还有盼儿,还有杨老师、跃进……”   陈婶儿说着给大家挟鹅肉,这次她带来五只鹅、五只鸡,“这都是我养的,出门前才杀了,建国说你们家有冰箱,多带点不怕坏的。”   “虽然有冰箱,可还是新鲜的最好吃,”鲁盼儿吃着从红旗九队带来的东西,说不出的高兴。   这两年因为做生意,她一直没回老家,心里十分想念,“听说小春婶儿带着大家种了许多果树?”   陈婶儿告诉她,“是呀,附近的山坡都种上了呢,有桃、杏、李子、苹果、梨……   好多种。   不过还没结果,俗话说桃三杏四梨五年,要吃苹果等八年呢。”   春妮又说:   “小春婶儿带着大家种果树,每次社员们嫌太苦太累不想干的时候,她就说,别看种果树两三年之内看不到钱,可果树种成了,就成了聚宝盆,源源不断地生财,要是树种得够多,我们红旗九队家家都能成万元户!   大家就鼓起劲儿上山干活儿了。”   “小春婶儿可真了不起呀!”   杨瑾感慨万分。   建设却说:   “小春婶儿一直表扬杨老师和鲁老师有学问,给我们邮了怎么种果树的书,我们就是按照书本的办法种果树的。”   毕竟是红旗九队出来的,大家说了果树,又说水田、旱田……   不知不觉就说到了生产队的学生们,建党是九队土生土长的第一个大学生,今年毕业分配到襄平县高中当老师,开学后就正式上班了。   再接着就是丰收和丰美,正在读大学二年级;下一个是王家的小柱,去年考上了农学院;再就是今年参加高考的建立……   建设就不好意思地说:   “只有我不争气。”   他与丰收丰美同岁,也是同一年参加高考的,不过当年差了一分没考上大学,复习之后第二年因为志愿报的不好,虽然过了最低分数却也没能上大学,今年跟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第三次参加高考,“如果再考不上,我就回家种田。”   建设早就就要回家种田了,还是建国劝他二次复读的,现在就拍拍他的肩膀,“这次考上当然好,考不上也没什么,反正我们努力过了。”   鲁盼儿也鼓励他,“考没考上大学并不是最重要的,不管将来干什么工作,都要继续学习,有空儿多读书。”   建国就说:   “可不是,杨老师这么有学问了,还要去国外学习呢。”   不必说陈家人,就是跃进、许琴也才听到这个消息,都急忙问:   “什么时候到国外学习?   去哪里学?   要学多久呀?”   “也是学校才通知的,我最后一年研究生可以到美国读,两国学校开学的时间倒是基本一致,如果去的话很快就要走了。”   杨瑾笑着解释,其实他心里还有些犹豫,原打算决定前不说的,不过昨天自己与鲁盼儿商量时被建国听了几句就嚷出去了。   “可是,姐夫不是学中国历史的吗?   为什么要到国外去学呢?”   许琴不理解。   “对于中国历史的研究,国外有许多方面已经走到了我们自己的前面了,”鲁盼儿耳濡目染,倒是明白一些,便讲给许琴,“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这两天我正要陪他办手续呢。”   “家里两个孩子太小了,我想再等几年……”   许琴不能杨瑾说完就抢先道:   “既然我们已经落后了,你还等什么?   赶紧出国学习吧,早点把我们的研究水平提高上去,别让我们对自己的历史都不如外国人明白!”   鲁盼儿一笑,“许军医说的不错啊!   你还犹豫什么。”   “梓恒和梓嫣有我来帮忙,你就放心走吧!”   许琴又大包大揽地说。   丰美也说:   “姐夫,我就在北京上学,以后一定经常回家帮姐带梓恒和梓嫣。”   大家一面倒的支持杨瑾出国,就连陈婶儿也半懂不懂地说:   “杨老师呀,既然这么重要的事,你就去吧,家里不是有我们吗?   不行的话,我过来帮盼儿。” 第222章 结婚戒指   杨瑾在鲁盼儿及大家一致的催促下办理了出国手续。   只有夫妻俩儿的时候, 他才说出心里话, “这么多年, 每一次都是你全力以赴地支持我,如今我又要把两个稚龄的孩子扔给你走了。”   “而且,明明公派出国可以带家属陪读的, 可你却去不了。”   鲁盼儿正看着杨瑾试新做好的衣服,各处都还合适, 便解开扣子让他脱下折起来, 又轻轻地笑了, “你一直为当年我没能上大学愧疚,可我却觉得不希望你再这样想。”   “很多事不可能回过头去重新改过来,就算真有能改的机会, 我们究竟会不会改呢?”   “看着可爱的梓嫣, 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我们俩儿要一起向前面看。”   她用手指戳着杨瑾的胸前,刚换下衣服, 他赤着上身, 露出白皙宽阔的前胸,鲁盼儿一向最喜欢的, “你要是总想着过去的事,是不是就会忽视现在了呀?”   杨瑾不想鲁盼儿能说出这一番富有哲理的话, 认真想了想, “你说的不错, 我是该把过去的愧疚放下了,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对彼此的爱慕。”   “我一直很爱慕你。”   鲁盼儿仰起头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杨瑾顺势将妻子抱住了,深深地吻下去,“我是越来越爱慕你。”   鲁盼儿又戳他一下,“先放开手,我们继续收拾行李箱,这次比上大学时走得还远,东西一定要备足了。”   杨瑾被她戳来戳去的,早心猿意马,“你不是说要重视眼下吗?   行李箱以后再说。”   说着将刚刚换下的衣服扔到行李箱上,“就是将来的事,也可以提前支取呢。”   确实有点提前了,明明还没到休息的时间呢。   可两人却都懒得起来,躺在床上继续说话。   老夫老妻的,虽然感情一直很好,可并不常说情话的,想到即将的分别,许多就不由自主地从鲁盼儿的嘴里冒了出来,“好舍不得你走呀!   可正是因为我爱慕你,就希望你能越来越出色,也一定要劝你出国学习……”   “我也舍不得走,”这一次的机会,杨瑾并没有争取,可纪教授还是决定把唯一的名额给了他,因为他不只专业出色,英文还特别好,最适合留学,“想到要分开一年,心里都变得空荡荡的了。”   鲁盼儿却细细地说起了家事,“其实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梓恒已经能自己坐公交车上学放学了,也拿了家里的钥匙;刘校长同意梓嫣提前一年上学,我再给她办一张月票,以后让梓恒每天带着妹妹上学、放学很方便的;我呢,早上多做些饭菜放在冰箱里,他们兄妹回家热一下就行了;若是有什么事,还有跃进、许琴、丰美呢……”   家里的事杨瑾其实也放心,他出门考察时便是如此的,鲁盼儿能干,几个弟弟妹妹和许琴也都能帮上忙,但,“我总有点儿担心那个宁林。”   鲁盼儿突然明白杨瑾真正纠结而又没有说出来的原因了,忍不住戳着他嘻嘻笑了起来。   杨瑾便吻住她,“不许笑。”   鲁盼儿觉得自己就要喘不上气来,赶紧求饶,“我不笑了,我不笑了。”   不过杨瑾一放手,她还是又笑了起来,“我真的忍不住呀!”   杨瑾又一次武力镇压,“再笑打屁屁了!”   “好了,不笑了,这一次真不笑了。”   闹了几回,鲁盼儿终于止住笑,认真地问:   “我会对宁林动心吗?”   “不会。”   “那你还为难什么呀?”   “宁林走的时候很不甘心。”   做为丈夫,他总不能真正放下。   “其实怪我了,”鲁盼儿想想也就明白了,那天之后,自己没有再与杨瑾聊起宁林,只想让他以为事情完全过去了。   但亲密的夫妻间便是这样,越是瞒着,对方越是能感觉到,“宁林的确没有释然,他抬高了丝绸的价格,又跟我抢店铺,我之所以又买一间铺子也是被他搅的……”   “你说他这是出于爱慕吗?”   “也许有一部分,但更多的不是。”   杨瑾不觉释然。   很久以前,他还不知道自己爱鲁盼儿时,就心疼她,关爱她,愿意她更好,哪怕比自己还好。   宁林的打压、欺负,表面是求而不得的失落,其实更是自私自利。   鲁盼儿怎么能喜欢上他呢?   果然,妻子又说:   “对,据我猜测,他的感情更多的还在合作生意之上,并不只是我在江南丝绸进货这么简单,他可能想将他原有的丝织厂、秀水街的江南丝绸店再扩大到服装领域——这样,才能真正实现最高的利润。”   “可是我不想成为他巨大商业计划中的一部分,受到许多掣肘,只想专心做我自己的生意,把霓裳羽衣做好。”   “有一度我还打算停止在宁林的店铺进货。   不过,后来我又想通了,既然江南丝绸货物质量最好,价格也合适,没有必要因为先前的小事再不来往。”   “最近我打算生产丝绸睡衣,要买的丝绸又多了,所以我让刘实去谈价格。   在商言商,两家店继续互利互惠,公平做生意才是最适合的……”   妻子的分析丝丝入扣,应对冷静从容,杨瑾也就心无芥蒂了,反而帮着她分析,“宁林那人有点儿偏激,但做生意还是很有些本事的,他又看重金钱,在利益面前不会冲动。   既然他店里的丝绸最好,你就继续用,霓裳羽衣是买方,总归占着优势。”   “你想通了就好,”其实鲁盼儿心里也有一个小小的不安,一直不好意思提的,今天倒是最好的时机,“你去读书的H大学,正好与黄乐怡在一个城市。”   杨瑾早忘记了,闻言便笑,“这事儿你倒记得清楚……”   “也许你们会见到呢。”   “美国很大的,就是在一个城市也未发能遇到。”   “反正我有点儿不开心,听说外国人特别开放,跟我们不一样。”   这些年听到的消息,许多人出了国,就学坏了,不是夫妻的却住在一起,反正那边没人管;还有好多人毕业后就留在那边工作了,甚至还有公派出去学习,国家拿学费生活费培养的,也不回来了。   “那么你不放心我?”   “也不是啦。”   不管怎么样,自己还是相信杨瑾的。   “那就不要多想了,我就是见到她,也只是同学。”   大约觉得扯平了,杨瑾笑了起来,虽压着没有出声,可身体却颤动着。   鲁盼儿岂能觉不出,马上不依了,“你笑我?”   “没有。”   “就有!”   “我以为只有我才会担心美貌能干的鲁盼儿,原来你也担心过我呀?”   “我才不担心你呢!”   鲁盼儿哼了一声,“你要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住了,我就带着梓恒和梓嫣再不理你!”   “外面的世界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家好,我最亲的就是你们仨儿,”“我就知道嘛!”   “知道还要多想?”   “还不是彼此彼此?”   又闹了一会儿,两人才重新商量正事,“明天,我们去申请安装一台电话吧。”   “当然要申请,听说还要开国际长途才行。”   “我到了那边争取每早都打电话,正好是北京的晚上,只四声铃响就放下了,说明平安无事,若是铃声再响下去,你就接听。”   电话不是能随便申请安装的,他们要拿着杨瑾出国的材料通过审批,就是安装了之后,也不能随便打,因为国际电话费太贵了,聊一小会儿就要几十元、上百元,所以出国的人都会这样约定,既给家里报了平安,有事也不会耽误。   然后,鲁盼儿又拉着杨瑾到王府井买了一对素圈的黄金戒指,一人一只,当场就戴上了。   她是学外语的,自然了解西方风俗男女在无名指上戴着戒指示意已婚身份,“外面的人看到了,就知道你是有主的了。”   “国内现在也有不少人也知道这个说话,所以我也陪着你一起戴。”   杨瑾其实不习惯戴戒指,此时但却深觉鲁盼儿说的有道理,将左手与妻子的放在一起,“虽然黄金有点俗气,可我们一起戴就觉得好多了。”   又有常用药品、用品等杂物,不消一一细说,鲁盼儿打听了不少人,自己又细细思量,反复琢磨,将两只大行李箱装得满满的,八月里送了杨瑾出国。 第223章 国际长途   杨瑾出国之后, 鲁盼儿带着两个孩子在家, 每天晚上八点钟固定要守在电话机前, 听着电话“铃铃”地响过四声,便笑着与两个孩子说:   “爸爸那边一切都好,我们也要好好学习, 等爸爸回来,把优秀的成绩单给他看。”   梓恒去年期末是全年级第一名, 现在他信心满满地说:   “我还会考第一, 得一个大奖状送给爸爸。”   梓嫣才上学, 又是全年级最小的,也赶紧说:   “妈妈,我也要得一个大奖状送爸爸。”   梓恒的成绩很稳定, 鲁盼儿最近对梓嫣关注多一些, 见她聪明不下长子,学业一直顺利,倒也放心, “等爸爸回来了, 就能收到两张大奖状了,真好。”   当然, 自家经济条件好,电话费虽贵, 却不是不能承担, 两边通电话的时候也不少。   有时杨瑾打来, 有时鲁盼儿也会打过去。   通话自然是有事要说, 但其实究竟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大事,也不过家常琐事,是以鲁盼儿免不了感慨一声,“送你出国前总觉得相隔一万多里,中间又隔着大洋,真是远在天边的感觉,没想到眼下比你上大学那会儿都方便,还能时不时通话。”   杨瑾的声音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有些模糊,可还是那样好听,“虽然能通话,可还是特别想你们。”   “爸爸,我们也想你。”   梓恒和梓嫣赶紧说。   “听妈妈说你在学校得了朗诵比赛的冠军,爸爸表扬你。”   梓恒开心地笑了,“我还教妹妹朗诵了呢,等她上三年级的时候,也可以参加朗诵比赛了。”   “你们还可以用英语朗诵,胡桃夹子、白雪公主、小锡兵的故事都很有趣的。”   “你邮来的英文故事书梓恒和梓嫣特别喜欢,”鲁盼儿告诉他,“两个孩子每天都跟我读一会儿英语,现在都会用英语讲白雪公主的故事了。”   “我在这边没参加语言班,直接跟着听课了。   大多数课程没有问题,个别老师口音重的,我就先录下来,回宿舍再听,现在都能跟得上。   带我的史密斯教授对我过去的课题很感兴趣,建议我增加一些新的资料,写一篇论文发表在国际刊物上……”   毕竟是国际长途,说了一会儿,鲁盼儿便道:   “没有别的事了,我们挂了吧。”   “好,”杨瑾答应了一声,“我挂了。”   在嘟嘟声传来之前,鲁盼儿又听到了“啵”的一声,不是很清晰,很容易当成杂间,可她还是分辨出来,这是杨瑾特别给自己的。   她将手指放在唇上,似乎上面真的沾了杨瑾的气息。   有电话可真好。   电话不只用来与国外的杨瑾联系,跃进和许琴在部队,打电话都很方便,这样周末是不是值班,回不回家吃饭这类的小事儿一下子就弄清楚了;还有顾铁山和越新月家里有电话,所以他们虽然一年见不上几面,可通个话就知道彼此的新情况;鲁盼儿又给老家那边的郑峰、田翠翠、小春婶儿都打过电话,大家聊聊天,连不能回红旗九队的遗憾都轻了不少。   其实章丽雯家也有电话,只是她们很少与她联系。   鲁盼儿没想到的是,电话还帮她赚了钱。   有一天,她想起了省城毛衣厂的刘师傅,给他拨了一通电话。   自己能做起生意,多亏了遇到刘师傅,先前相隔很远,联系也不方便,如今把家里有了电话,有空儿可以聊一聊。   刘师傅正好在单位,接到了电话挺高兴,说了会儿闲话,又告诉她一个消息,上海有一家新成立的毛线厂,毛线质量很好,价格也便宜,毛衣厂已经采购回来一大批,用于秋冬的生产。   他还给了鲁盼儿毛线厂的销售电话,鲁盼儿按他介绍的情况再打电话过去,然后订购了一批毛线,邮了钱,那边很快就把毛线邮来了。   第一次的时候,鲁盼儿心怀疑虑,只怕邮了钱不发货,便只买了很少的毛线,可是邮购几次之后,彼此有了信用,又互通了经营证书和银行帐号,毛线厂便接到她的电话立即发货,她也会及时把钱打过去。   虽然上海毛线厂比郊区的第三毛线厂远多了,但是到火车站取货其实更方便,价格、质量也都让鲁盼儿很满意。   霓裳羽衣秋冬用的毛线数量不低,一斤线省上几角钱,加起来就不是一个小数了,而且新买的毛线色彩更鲜艳丰富,摸起来更柔软,织出毛衣效果自然也好,入秋后卖得很是不错。   “安装电话的钱挣回来了,以后打电话也不要舍不得了。”   鲁盼儿笑着告诉杨瑾。   挣到钱的鲁盼儿总是急着献宝一般地告诉自己,让自己也跟着开心,而杨瑾也是一样的,“我这里也有好消息,上次说的论文已经在国际期刊上发表了,我正在准备第二篇,争取在回国前至少发表三篇国际水平的论文。”   “你真棒呀!”   鲁盼儿又叮嘱他,“别只顾着看书写论文,要注意身体。”   “我早晨时常跑步上学,又省钱又锻炼身体。”   杨瑾又想起一件事,“前天我跑步时遇到一位老熟人,你猜是谁?”   当然应该是黄乐怡了,但是鲁盼儿转念一想,若是黄乐怡的话,他就不会让自己猜了,“嗯,是钱力。”   “对,那天我们正好在路上迎面碰上了,真是太巧了。”   “他也读书吗?”   “不是,他跟着爷爷在唐人街开中餐馆,”杨瑾笑着说:   “别看那时候大家在国内关系很平常,但是在国外见面,只要是中国人就觉得特别亲切,尤其我们还都是北京人,更是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我们聊了半天,他还邀请我一起去唐人街过中国年。”   鲁盼儿想想也就理解了,在国外最难过的是寂寞,“遇到钱力还很幸运呢,免得春节的时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不会的,华人在哪里都会聚在一起过中国年。”   鲁盼儿就又想起一事,“你既然到美国了,总要去拜访黄乐怡的,当时她回国可是专门来看过你。”   若是没有听到黄乐怡与鲁盼儿的对话,杨瑾恐怕早就拜访少年时的好朋友了,但因着那件事,他心里有些不自在,也不愿意鲁盼儿不快,因此便一直拖了下来。   此时不由一笑,“你很大度呀。”   “若是你有了别的心思,隔着十万八千里,我又能怎么样?   还不如大度些。”   “既然这样,我就先不去了,以后我们一起过去见她。”   鲁盼儿究竟还是相信杨瑾的,“还是去吧,我们总要讲礼节。”   杨瑾果然去拜访了黄乐怡,回来后马上向妻子电话汇报,“她很热情地请我吃了饭,还给我介绍了她的未婚夫。”   “她有未婚夫了?”   “是的,很快就会结婚了。”   杨瑾笑着补充,“黄乐怡的未婚夫是我们中国的留学生,恰好也是老三届,又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真是好消息。”   鲁盼儿很开心,又笑着把这边的事情讲给他听,“我们正准备过年呢,原本钱进要请老同学初三到他家里聚会,可是他又被派到广西出差了,恐怕大年初一都回不来。”   “王晓霞还要张罗,我们都反对,她月份不小了,哪里能劳累?   蔡颖就说今年请大家去她家,我才给新月打了电话……”   “蔡姐主动请大家,不能参加还真遗憾呢。”   杨瑾感慨。   虽然请客不过是小事,但对蔡颖又不一样,她真正摆脱了自卑,从过去走了出来,鲁盼儿便笑,“是呀,所以我特别替她开心。”   “你带着梓恒和梓嫣好好玩儿,再替我向大家问候。”   到了日子,鲁盼儿去了蔡颖家,大杂院还是那个大杂院,但蔡颖已经住进了最好的两间正房。   “没想到你们家还不错呢。”   章丽雯一向喜欢挑别人的不好,今天难得赞扬了一句。   大杂院的房子虽然一般,可屋子里地面铺了瓷砖,墙面刷得雪白,处处收拾得干净整洁,又换了成套的新式家具,一台彩色电视台摆在屋角,最主要的是与过去西北角阴暗的小屋天差地别。   许菲应和着,“是挺不错的!”   “真的太好了呀!”   赵新月难得有与章丽雯观点相同的时候,又向蔡颖笑着说:   “我替你高兴。”   过去蔡颖家里房子太小,没法儿请同学们来,但现在又不一样了,笑着招呼大家参观,“夏天时请建国装修的,不只是这两间屋子,还有厨房……”   原来她看鲁盼儿买下一套套的房子,也跟风在院子里一家住户搬走时又买下一间西厢房,虽然与先前的房子不是连在一起的,但也很近,她用来做菜做饭,不再与大家一起挤公用厨房,如今也装修得干净整洁;还有先前的小屋,就当成了储藏间,放粮食、杂物都挺方便的。   宁雪雅跟着四处看看,“房子装修得好,蔡姐也布置得也好。”   又笑着说:   “最好看是蔡姐和小豆儿穿着一样的毛衣,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穿的,很有趣儿。”   原来今年蔡颖给小豆儿打毛衣时也给自己打了一件同样颜色,同样花纹的毛衣,只大小不一样,今天娘俩儿便一同穿着。   鲁盼儿一进门就注意到娘俩儿穿着一样的毛衣,也打算在店里做这样的同款,估计喜欢的人不能少了。   但是其实她关注最多的并不是毛衣,而是蔡颖今天竟穿了明亮的橙黄色。   这么多年了,蔡颖早不再穿明丽亮眼的衣服了,就是买新衣服,她也只挑灰色、棕色那些老气的颜色样式,今天真不一样了。   蔡颖骤然换了鲜亮的毛衣,也有些不自在,被宁雪雅一说,脸已经飞上了两团红晕,“我就是随便织着玩儿的——其实没有鲁盼儿穿的那件好看。”   王晓霞笑了,“鲁盼儿一直穿得漂亮,大家早习惯了,倒是你突然改变了风格,才更引人瞩目。”   正是这样,蔡颖的变化太大了。   “多亏了鲁盼儿。”   蔡颖便说。   “最重要的还是蔡姐自己——你能想出母女相同的毛衣款式,我都佩服呢,过了年,我们店里也织一批这样的衣服,肯定卖得好。”   “我居然也能想出新款式呀!”   蔡颖笑着,将那些不自在都忘记了,热情地请大家吃水果,“过年时北京的供应越来越好了,想买什么都有呢。”   章丽雯和徐菲都被蔡颖的毛衣吸引过去了,宁雪雅便过来与鲁盼儿说话,“听宁林说,你一直在他的店里买丝绸,很照顾他的生意,真是谢谢你了。”   宁林就是再偏激,也不敢在亲戚面前说出他做过的事,因此鲁盼儿笑笑,含糊地说:   “哪里呀,他也帮了我不少呢。”   “这个堂弟呀,是会做生意,但不太懂事儿,没想到跟你相处倒是不错。”   宁雪雅笑着又说:   “我这次来,三叔和三婶,也就是宁林的父母托我请你帮个忙——给他介绍个对象,他也老大不小的了。”   要是别人,鲁盼儿早答应了,现在只能摇头,“我不会介绍对象呀。”   宁雪雅并不勉强,“我们家亲戚在苏州替他介绍了好几个,我公公婆婆也帮忙在北京找过,可他就是都不同意,三叔和三婶儿在家里急坏了,只要有点机会就找人给他介绍对象。”   “先前我们店里有一个姑娘,很喜欢宁老板的,可是宁老板却不大理她,”蔡颖告诉宁雪雅,“其实那个姑娘挺不错的,高中文化,外语特别好——后来嫁给外国人出国了。”   “哎呀,真是可惜!”   宁雪雅顿足,又埋怨自己的堂弟,“活该他这样一辈子都找不到对象了!”   “你急什么?”   陈大为在一旁说:   “堂弟是没遇到喜欢的人,若是遇到了,不用大家替他着急,自己就知道急了。”   顾铁山点头赞同,“你们看我和新月,都分手了,又能在一起,还不是因为感情足够深?   你们没事儿就别瞎操心了。”   今天杨瑾、钱进都没来,周华也没陪着章丽雯,只有陈大为和顾铁山两个男生,又一下子站在全体女生的对立面,女生们便都批评他俩儿,“雪雅也是关心堂弟,再说做媒也是好事呀。”   唯有知道实情的鲁盼儿一声不响,找了根香点了火带着几个孩子到院子里放鞭炮。   把一串鞭炮拆开,一个个地点了火扔出去,“啪”地一响,这是最简单的;还有一种叫转蝶的,会在地上飞快地旋转起来,又发出颜色的光芒;又有二踢脚,“叮当”两声大得吓人……   孩子们玩得开心,又引来了大杂院里好多孩子一起加进来,热闹非凡。   “我终于赶回来了。”   钱进笑着从外面走进来,“才放下行李就来找你们。”   “我们都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可不是要回不来了?   工作在大年三十才完成,根本买不到票,我索性先上了火车,后补的票,只是站了十几个小时才有座位。”   “快进屋里吧,”鲁盼儿催他,“好久没看到晓霞了吧,还有陈大为和雪雅也回来了。” 第224章 辞职出国   钱进赶了回来, 让同学们的聚会又添了一重欢乐。   大家都让他在晓霞身边坐, “你最辛苦了, 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钱进搓搓手,“我不坐,我赶回来就是为了下厨的。”   大家轰地都笑了。   蔡颖就说:   “今天我来做菜——昨天炸了肉丸子、萝卜丝丸子, 早上又在灶上炖了一大锅牛肉,一会儿再烧一条鱼, 炒几个青菜, 很容易的……”   “钱进应该休息, ”顾铁山和陈大为却抢到了前面,“我们男生上灶的光荣传统不能丢!”   蔡颖炸的丸子不必热,冷着吃特别香, 那一大锅牛肉也炖得十分边软糯入味, 牛肉汤更是鲜美可口,又有男生们新烧的鱼和炒的菜,大家边吃边聊。   一年里又有许多新变化:   杨瑾去国外读书;顾铁山军校毕业升为副师长:   许菲的丈夫调到大学的后勤部;成了周华的手下;王晓霞怀了孕……   鲁盼儿留到最后帮着蔡颖收拾好才回家, 出了大杂院, 却遇到钱进——他和晓霞是最早离开的,他们夫妻一个才坐了两三天火车回北京, 一个身体不便,吃过饭大家便催他们回家休息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是来找你的。”   钱进陪着鲁盼儿向公交车站走去, “想打听打听杨瑾在国外的情况。”   鲁盼儿便将知道的一一说了, 瞧着钱进的神色, 总觉得不对,“怎么了?”   “我想辞职出国!”   钱进气呼呼地说:   “都是一样的大学生,领导家的亲戚不想出差就留在北京,想出差就去大城市,我一年到头往偏远山区跑,就是这样,年底评先进还是人家的——我再不想忍了!”   前些时候鲁盼儿听钱婶儿说了两句,心里也觉得钱进的领导有些过分,王晓霞身怀六甲,他还是在春节前把钱进派到广西,没想到就这样钱进还评不上先进,“你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各单位都特别重视,偏偏你遇到的领导不一样。”   杨瑾、赵新月、陈大为、宁雪雅,包括王晓霞在内,这些同学们从工作起就特别受领导重视,个个有很高的起点,现在都成了单位的骨干力量。   “我倒霉呗,跟领导的亲戚分在一个部门,然后好事儿都是他的,坏事儿都是我的。”   钱进叹了声气,“领导越是偏心,我越是生气,对领导有了意见,而领导也越来越讨厌我,现在已经形成恶性循环了。”   “可辞职不是小事儿,你在政府部门,多少人想去而不能呢,就是领导对你不满意,可你大学毕业,是国家干部,他也不能开除你;还有就是晓霞要生了,这时候总不让她跟着你担心。”   “所以我才单独出来找你,”钱进长长地叹了一声气,反而叮嘱鲁盼儿,“这事儿先保密,不但晓霞,就是我父母,我也没说。”   这样的时候,鲁盼儿当然会小心,又道:   “你要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到我家里打电话。”   “打电话太贵了,我还是先写信吧,反正不急——总得等晓霞生了再走。”   没多久,王晓霞就生了,鲁盼儿过来看她和孩子时,钱进正在家里忙前忙后的,见了她赶紧端来一碗糖水苹果,“我妈说月子里不能吃生的东西,我就把苹果煮了,加了许多糖,味道很不错呢。”   “我又不坐月子,吃什么糖水苹果?”   鲁盼儿便笑。   王晓霞笑着说:   “做了许多,我一个人吃不了,你也尝尝吧。”   鲁盼儿吃了两块,“钱进的厨艺果然不错,竟比买的罐头还要好吃。”   又急着看孩子,“听说是女孩儿,我就想长大了若是像晓霞,还不知要迷到多少男生呢。”   孩子虽小,可已经看出脸庞秀气、眉眼温婉,颇似母亲,鲁盼儿喜欢不已,“起名了吗?”   “我起的名字,”晓霞笑着说:   “清扬。”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真是好名字呀。”   鲁盼儿笑着说:   “名如其人,将来清扬一定是与晓霞一样的古典美女。”   一旁的钱进便伸过头问:   “难道我很丑吗?”   “没人说你丑,不过我也愿意孙女儿长得像晓霞。”   钱婶儿端了鸡汤进来,笑着接话,儿媳妇的相貌气质没有人不夸的,老太太就是对自己的儿子偏心,也得承认呢,然后才转向儿媳妇,“多喝点汤,奶水才能足呢。”   鲁盼儿赶紧表扬,“钱婶儿,你对儿媳妇真好,又不重男轻女。”   “别看我年纪大了,我可没有那些老思想;再说我也是女的,为什么要贬低自己呢!”   大家都会心一笑。   钱婶儿就又与鲁盼儿说:   “先前我觉得小进单位的领导不近人情,媳妇快生了还派出差,过年也没赶回来——现在晓霞生了,才知道领导还是不错的,竟然给了小进放了一个月的假。”   晓霞放下汤碗,“已经在家好几天了,明天钱进还是去上班吧,哪有休这么长假的。”   钱进笑眯眯地说:   “既然领导答应了,我就要休满一个月,其实并没有真正多休息,不过是补上过去出差占用的休息时间而已。”   “钱进能在家照顾月子多好呀。”   鲁盼儿笑着劝晓霞,“你只管好好休息好,其余都交给他。”   从结婚开始,他们就聚少离多的,晓霞当然愿意钱进在家里陪自己了,便也笑了,“算了,我不管他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鲁盼儿放下礼品告辞了。   钱进送她出来,“其实晓霞生孩子那天,我们领导还让我出差呢,我一气之下直接写了一封辞职信扔到他脸上了。”   “这么说你已经辞职了?”   “还没有,”钱进摇头哼了一声,“并不是我想辞职就能辞职的,还要领导批准——我们领导虽然很讨厌我,但是他一肚子坏水儿,听说我要出国,哪里肯轻易放人?”   想办出国,没有领导批准辞职,也是不能的。   鲁盼儿替他为难,“留下不行,走也不行,那要怎么办呢?”   “反正已经这样了,我正好先不上班,在家照顾晓霞,看看专业书,再顺便加强英语口语——杨瑾说许多人一出国最难的就是语言关。”   钱进是铁了心要出国了,鲁盼儿早知道了,“钱力答应帮你担保了吗?”   钱进出国并非公派,所以必须有美国公民的担保,杨瑾这样的留学生没有资格,他只能找钱力。   “钱力也不够担保条件,我又给堂爷爷写了信,还没收到回信。”   钱力无奈地说:   “如果堂爷爷不帮忙,我只能跟你一样干个体户了。”   “个体户虽然挣钱不少,可钱叔和钱婶儿一定不能同意。”   在大家的眼里,个体户根本比不了正式工作体面。   钱进自然知道,就是他自己也不甘心,他可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毕业生,真正的天之骄子,放弃正式工作去干个体户,要是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们知道了,一定会被笑死,自己也没面子,“所以我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出国。”   “你敢辞职其实也是因为心里有底气,”鲁盼儿笑了,“钱力和堂爷爷一定会帮你。”   毕竟他们是很近的亲戚,当初钱力的房子还是钱进帮忙卖给自己的。   钱进也这样觉得,“我们两家住得近,关系便很近,先前钱力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还常到我家吃饭呢。”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千万别急躁,晓霞一向机敏,小心让她知道了影响坐月子……”   鲁盼儿又安慰钱进几句,看他心情好多了,才回了家。   刚过年,店里的生意很平淡,鲁盼儿便让蔡颖和玉竹守着,自己在家里设计新款式。   自家店的生意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花样好,已经卖出去的样式自然会被别人学了去,总要推出更新的。   冬天过去了,春天就要到了,正是穿编织衫的好时节。   做出与众不同的新式样衣服是鲁盼儿最喜欢做的事,她正哼着歌在纸上画着,玉竹突然跑了进来,“老板,快去店里,出事了!”   开店也有些日子了,鲁盼儿不可能一直守着店,便告诉蔡颖有事儿来自家找人,但事实上,尽管偶尔会有些麻烦,蔡颖却从来没有找过自己,都自己解决了。   她其实不是没有能力,就是胆子小而已。   没想到眼下倒是玉竹来了,鲁盼儿心里便是一惊,急忙放下笔,锁了门便骑上自行车向外走,一边又问:   “怎么了?   蔡颖呢?”   “就是蔡颖的事,所以我才过来的。”   原来不是店里出事了,而是蔡颖,这让鲁盼儿更不解了,她一向老老实实,与世无争,“怎么了?”   “有一个顾客上门买衣服,然后就跟她吵了起来——特别不讲理,把蔡姐气得哭了,让我来找你……”   鲁盼儿匆匆到了磁器口儿,就见霓裳羽衣店门紧关,门口围着一圈儿人,蔡颖脸上还带着泪痕,可紧紧拉住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不放,“不许走!   这件扯坏的衣服一定要赔!   要是不赔的话,我们就去派出所立案!”   “我是顾客,凭什么赔?”   “你扯坏的就是要你赔!”   “谁说是我扯坏的?”   刘大娘就说:   “我们都亲眼看见的,也是因为这样,蔡颖才让我去报的警。”   圈子里果然还有一位民警,“不管是谁,损坏了东西都要赔……”   不少人便都证实,“衣服是她扯坏的。” 第225章 不卑不亢   鲁盼儿分开众人, 走到前面, “我是霓裳羽衣的老板, 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玉楠正在围观的人中,便笑嘻嘻地提醒大妈,“你不是有事儿要找老板吗?   老板来了, 赶紧说呀。”   一副看热闹没够儿的样子。   大妈听说老板来了,马上转过身, 指手划脚地说:   “我来是想告诉你, 蔡颖是个坏女人, 她先前在农村嫁了人,为了回城跟男人离婚了,连没断奶的孩子也扔到乡下!   啧啧, 大家听听, 这心有多狠!”   “她对丈夫无情无义也就算了,对娘家人心里也狠着呢。   家里把她从农村接回来,她倒好, 拼命地占娘家的便宜, 逼着老人帮着她养孩子,跟兄弟们抢房子!   做生意挣了钱, 也不肯帮衬家里”“老板,你赶紧开除她吧, 她在你这里, 早晚也会害你!”   “不管我有多坏, 你先把这件扯坏的衣服赔了, 民警同志也可以回去了。”   谁也不想在这时候,蔡颖还是要赔衣服,而且她还镇静地加了一句,“赔过衣服,你就可以继续骂我了。”   鲁盼儿不由得对蔡颖刮目相看了,当然支持她,“大妈,民警同志都说了,损坏衣服要赔,您还是先把衣服赔了,然后我们再说话——不过,我可以先告诉大家,事实根本不是你所说的那样!”   “老板,你是被她骗了,我是毛巾厂的,跟她家里人在一个单位,什么都清楚!”   “那就巧了,我亲眼看着蔡颖下乡,又跟她一起回北京,也认识她家里的人,正好对一对质,看看谁撒谎!”   “要是在北京辩不清,我们还可以找下乡的红旗九队,让队里出个证明!”   鲁盼儿这几句斩钉截铁的话,立即让许多人从疑惑着看热闹转成相信蔡颖,大妈显然是不知道这些内情的,一时便吱唔起来,“这,这……”   民警趁势说:   “赶紧赔钱吧,我也得要回所里了,要是再闹下去,我们就去立案,到时候可不是一件小事了。”   大妈无可奈何赔了钱,想走又被鲁盼儿拦住了,“你究竟为了谁来闹的?”   “衣服已经赔了你,你还要怎么样!”   大妈抓起扯坏的衣服向外冲。   鲁盼儿还要再拦,却被蔡颖拉住手,“让她走吧。”   蔡颖是认识这个人的,鲁盼儿早猜到了,也就放了手。   “真没意思!”   王玉楠伸个懒腰,进了店里。   玉竹对着哥哥的后背,“我们店里的事你不帮忙,还说风凉话——你还有良心吗!”   “你有良心,把房子都给我,我保证帮你!”   对于只分到一半铺面,王玉楠一向很不满,也不是第一次说了出来,玉竹每次都要跟哥哥吵几句,今天因为店里有事儿,索性也不理他,跟着鲁盼儿和蔡颖进店。   蔡颖到后院洗了脸,平静地回来,“没事了,白让你们跑一趟。”   玉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   “蔡姐,你怎么不哭了?”   “突然想通了,就不哭了。”   玉竹便转向鲁盼儿,“刚刚可不是这样的,那个老太婆骂得很凶,蔡姐也哭得很凶;老太婆说要搅得蔡姐没脸在磁器口干活儿,蔡姐也说不干回家了;老太婆说要找老板,蔡姐也让我找你,又有我哥那几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人在中间搅和……   简直乱得不成样子了!”   刚刚的事,鲁盼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便是自己不过来,也一样解决了。   但听玉竹这番话,才知道方才的情形其实很严重。   可眼下的蔡颖,与玉竹口的人好像不是一个。   蔡颖见两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苦笑一声,“刚刚那人是我小弟对象的妈。”   “她为什么来抹黑你?”   玉竹不解。   “我小弟准备结婚了,家里没有住处,想住我新买的两间房子,我没答应。”   “我哥抢房子是因为那是王家的房子,他又是王家的长子嫡孙,应该继承王家的全部财产——可蔡姐的房子是你自己买的,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王玉竹没想到还能遇见比哥哥还不讲理的人。   “蔡姐回城后本来有国营企业接班的机会,被她小弟抢去了,当时她忍让了,所以就有了现在。”   鲁盼儿明白了,“刚刚你小弟对象妈妈抹黑你的话,也许有些就是来自你小弟。”   蔡颖垂下头,却很快又抬了起来,“我知道,在我小弟的眼里,我就不应该回城,否则那个接班机会就是他的;我买房子时家里凑的钱也是占了他的利益;甚至我奶奶、我妈帮我照顾小豆儿,他也不高兴……”   “他对象的妈妈是个泼妇,我本来吵不过她的,也觉得没脸再留在霓裳羽衣,让玉竹找你过来,就是想说我回家不干了……”   “可是她扯坏了我们的衣服,我一下就气急了,我们辛辛苦苦地织毛衣,卖衣服挣钱,怎么不能让她糟蹋了!”   “我拉住她不放,请刘大娘报了警——她怎么骂我都没关系,但是扯坏的衣服一定要赔!”   “还有房子,我虽然没答应他,但也一直在犹豫,他没有房子就结不了婚,确实是难,不行的话就我就让了她,带着小豆儿搬回娘家住——刚刚我也决定了,我不让,一间也不让,那是我和小豆安身立命的地方。”   “蔡姐,你早就应该这样了!”   玉竹干脆地赞成,“我哥想要我的半间铺子,我就不让!   我也是王家的后代,何况我爷爷给我的,我凭什么让?   只要我对爷爷好,就问心无愧!”   “还有啊,要是我,当时接班就不让!”   “不过,蔡组没接班也别后悔,我们在霓裳羽衣,挣钱比在国营单位多!”   鲁盼儿笑着点头,“玉竹比我们年轻,思想也比我们先进。   蔡姐,我们要向年轻人学呢。”   蔡颖果然坚持不让房子,还出面反对小弟处的对象,不过她终究管不了弟弟,那两个还是结婚了,婚后为了房子又在蔡家闹了几回不提。   也是为此,再提起小弟,蔡颖已经不带一点儿伤心,手里缝着毛衣,神情淡淡的,“哥哥姐姐们对我都好,可怜我下乡十年吃了不少苦,唯有他,真是让人心冷。”   又指了丰美,“不愧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这么小就知道心疼你了呀。”   新设计的春装卖得好,每到星期天都很忙,丰美便过来帮忙卖衣服。   鲁盼儿抬起头,正好看见妹妹的后背,“她小时候是家里最娇的,十岁了还不会做家务呢,现在一回家就抢着干活儿。”   两人说着话,见进来一群年青人,赶紧放下活儿过去,却听有人惊叫,“鲁丰美,你怎么在这儿?”   “是你们呀,”丰美正笑着说:   “这是我姐的店,我周末休息帮姐姐看店做生意。”   “噢!”   一个女生瞪大眼睛,吃惊不已,“没想到你姐姐竟然是个体户,你也会在店里卖衣服挣钱!”   听这语气,似乎自己干了什么坏事儿似的,而妹妹在这里也很丢人。   鲁盼儿自从做生意以来,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早已经不放在心上,但是今天又不一样,因为这人针对的是自己的妹妹。   她几步上前,正要开口,就听丰美平静地说:   “我姐姐很了不起的,她原来学习特别好,曾经是县高中的第一名,为了我们兄弟姐妹才辍学回家。   她在生产队参加过劳动、当过民办教师、现在做生意,都是为了供我和哥哥弟弟上大学读书,把家里的日子过得更好。   我从高中毕业后,只要有空儿就来店里帮忙,让姐姐轻松些。”   “可个体户毕竟,毕竟……”   那位女主说到一半便为难地停了下来,难以启齿的样子。   “赵珏,我可不同意你的观点,”一个高个子男生便说:   “现在国家提倡改革开放,个体经济也是国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个体户也与工人、农民、解放军一样,都值得尊重。”   “道理自然是不错的,”女主却又笑道:   “我们都以为你家在北京,原来却是农村的呀。”   “你果然弄错了。”   丰美一笑置之,却转向大家介绍,“我姐店里的服装都很漂亮的,你们既然来了,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不愧叫霓裳羽衣,这里的衣服真好看,”另外几个女生早站在橱窗前看里面的样品,便羡慕地说:   “怪不得鲁丰美总打扮得特别出众,我们也要选几件。”   说着随丰美进了店里。   “我喜欢那件紫的!”   丰美便将浅紫的上衣拿下来,指着试衣间,“试试效果怎么样?”   “我喜欢那条绿裙子!”   “是这条?   也去试试吧。”   鲁盼儿微微一笑,妹妹果然长大了,不管别人说什么,总能自尊自信,不卑不亢相对。   她笑着走进店里,“你们都是丰美的同学吧?”   “姐,”丰美转过来笑了,“他们正是我的大学同学。”   “看中哪件衣服,我只收成本价。”   鲁盼儿大方地说。   几个女生都开心极了,“谢谢鲁姐。”   高兴地挑了衣服。   就是刚刚嘲讽丰美的女生,迟疑片刻之后也选了一件。   鲁盼儿果然给她们减了钱,又笑眯眯地说:   “以后再过来,提丰美的名字就行,我还给你们最优惠的价格。”   嘲讽自己和丰美的女生,不外就是觉得个体户挣钱庸俗,但到了现实面前,也宁愿省几元钱的。   倒是那个高个子男生,名字叫袁杰的,似乎对丰美特别维护,鲁盼儿悄悄地打量着他,记在心里。 第226章 异国他乡   没有顾客的时候, 鲁盼儿便拉着丰美去了库房, 姐俩儿说悄悄话, “你的同学竟然到磁器口逛街了?”   磁器口虽然繁华,可是离燕京大学挺远的,平时到店里买东西的多半是附近的居民。   丰美一笑, “我猜他们是被赵珏拉来的。”   “就为了揭露你在店里卖衣服的事实?”   “她一定以为我不想同学们知道,其实我根本不在意。”   丰美从从容容地笑着说:   “我们卖衣服挣钱有什么丢人的?   谁家过日子不花钱?   我在学校里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我看她就是嫉妒。”   家里最小的妹妹, 当姐姐的自然不会亏待。   这几年家里条件越来越好了, 丰美也到了花儿一样最好的年纪,长相又出众,鲁盼儿很舍得打扮妹妹, 花的钱比跃进和丰收都多。   不过那个赵珏嫉妒妹妹恐怕不完全因为这些吧, 鲁盼儿便笑问:   “袁杰跟你关系不错?”   “袁杰家在省城,我们是老乡,关系当然还不错了。”   丰美笑笑, “学校有同乡会, 时常组织一些活动。”   “噢,”鲁盼儿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声, “原来只是同乡呀。”   “还有,我们观点挺一致的, 总能谈到一起。”   “嗯。”   鲁盼儿点点头。   “姐,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哪样了?”   “姐, 人家跟你说心里话呢, ”丰美轻轻推着大姐,“我大学还没有毕业,先不考虑那些事儿。”   “姐都支持你,”鲁盼儿拍拍小妹,“不过有什么事不要瞒着姐,姐总比你大几岁,见的也多,大事还是要替把把关。”   “我明白,姐还是多操心家里那两个幼稚鬼吧。”   “你果然比他们要省心。”   提到跃进和许琴,鲁盼儿抚额,这么多年了,两人还是好同学、好战友、好朋友,在一起比个子、比训练、比内务,再有抢着干活儿,抢着吃做坏的饭……   无怪被当妹妹的称为幼稚鬼了。   “所以一早许琴姐来了,我就赶紧来店里了。”   丰美又说。   “那也没用,那俩个就是不懂男生和女生可以出门约个会,抽空儿说说悄悄话,”鲁盼儿抱怨,不过她又理解,“他们俩儿都在部队,心思是单纯了些。   眼下跃进虽然已经工作了,可许琴才毕业,正做住院医,工作确实忙,无心私事也正常……”   “可是,你和跃进又不一样,”鲁盼儿提醒小妹,“这两三年,韩冬时常到家里来,可不完全是找你姐夫的,我瞧着你们也挺谈得来。”   韩冬大学毕业后,进了报社当记者,不管工作多忙,总会抽出时间来家里看书。   初遇韩冬时鲁丰美还小,但现在她已经明白了,索性坦白,“其实学校还有追求我的男生呢。”   鲁盼儿重新审视自己的小妹,在姐姐的心里还当她是个小女孩儿,不想小妹已经长大了,到了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时候了。   丰美从小就是娇养长大的,又一路读书上学,没真正干过农活儿,出落得白皙苗条秀气,容貌上又随了妈妈,眉眼俊俏,再兼一身的诗书气质,果然十分出众。   如此看来,不论是男生追求,还是女生嫉妒都是理所当然的。   自家的孩子,先前只盼着她越加优秀,如今夙愿达成,鲁盼儿心情又复杂起来,“一定要处理得当,免得生出麻烦。”   宁林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我知道的!”   丰美就说:   “只要表白的,我一概回绝。”   “眼下我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有空儿到店里帮忙给家里挣钱。”   “哎,前面店里又来顾客了,我去招呼。”   丰美走了,将姐姐一个人留在屋里。   鲁盼儿便靠在椅子上笑了,自已一手带大的妹妹,还真让自己欣慰呢。   钱进的事只瞒了一个月,王晓霞便知道了,接着钱叔和钱婶儿也都知道了。   事已至此,他们都没有反对,反对也没有用了。   钱叔给堂叔写了信,恳求他帮忙担保——当年钱力爷爷离开北京的时候,钱叔已经十几岁了,叔侄间有着不浅的情分;再则钱力父母过世和钱力结婚时,他都帮过忙,他们的信比钱进有分量。   果然,没多久钱进拿到了担保书。   而王晓霞则陪着钱进找领导沟通,领导终于签字批准他辞了职。   刚过了五一劳动节,钱进离开了北京。   同学们众说纷纭,有赞成的,有反对的,毕竟钱进毕业分配很好,现在放弃的是政府机关的工作,多少人还求之不得呢。   倒是王晓霞很平静,客观地与鲁盼儿分析,“钱进与领导闹翻了,领导固然不公平,可也有他自己的原因,总以为自己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天之骄子,书生意气太重,又难免眼高手低。”   “到国外学习,也顺便把性子磨一磨。   以后再进入社会,也能成熟一些。”   鲁盼儿忍不住笑了,“别人这时候都会担心夫妻分居,孩子太小,家里收入少了一份这些现实问题,只有你高屋建瓴,想的都是将来的事。”   “比起我过去经历的,现在的这点儿困难根本算不了什么。”   王晓霞温柔地笑着,“我有工作,养家没问题的;公公婆婆都是善良的人,肯帮我带孩子;就是钱进,我也相信他心里有这个家。”   “所以呀,现在我好好休息,用心带着清扬,等产假过后,再上班努力工作。”   王晓霞就是这样的女子,多少难处她都能轻松走过,钱进的不成熟,她能包容;公公婆婆,她都能融洽相处;繁忙的工作,她又能举重若轻。   鲁盼儿原想安慰晓霞的,此时觉得并没有必要说,便悠悠地道:   “也不知国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有机会我们也去国外亲自看一看。”   “原来你也有这样的想法呀?”   “人都是好奇的,谁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鲁盼儿便笑了,“杨瑾建议我在他回国前过去探亲,我正犹豫呢。”   “如果是我,我会出去看看的。”   王晓霞笑着,“我支持你过去。”   出国种探亲要与梓恒和梓嫣分开一段时间;还要花很多钱,来回路费就高达上万元;又有霓裳羽衣店的生意、家里的种种杂事……   但鲁盼儿最终还是决定出国。   梓恒和梓嫣交给跃进、丰美和许琴,再向蔡颖交待了霓裳羽衣事务,她登上飞机去了美国。   鲁盼儿第一次坐飞机,从机场的摆渡车、登机的舷梯,到飞机里的种种,她都特别陌生,但这时她又与第一次坐火车时的生涩不同了。   她从容地找到座位,放好提包,目光投向了窗外。   小小的我舷窗外景色不停地变幻,飞机离开了机场,离开了北京,离开了中国,到了异国他乡。 第227章 入乡随俗   飞了十几个小时, 鲁盼儿终于到了美国。   走入机场大厅, 杨瑾迎上来将她紧紧地抱住,温热的唇落在她的脸颊。   感受着熟悉的气息, 鲁盼儿沉醉地深深吸了一下,然后赶紧推他, “让人看见多不好呀。”   “这里是国外,没什么不好的……”   鲁盼儿其实知道西方的风俗, 可亲自体验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不过她略一抬头就见身边一对恋人模样的比他们热烈奔放得多, 而周围的人都习以为常,连看都不看一眼的。   于是她重新将双手环住杨瑾的脖子, 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好吧,我们入乡随俗。”   俩人早就渴望着对方,如今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光明正大地亲亲热热感觉真好呀。   半晌,他们才放开手, 杨瑾便将一束玫瑰花送给鲁盼儿,“喜欢吗?”   火红的玫瑰包在印着五颜六色心形花纹的玻璃纸中, 美轮美奂,她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花, 这么漂亮的包装, “真好看!   当然喜欢了!”   鲁盼儿接过花看看, 再看看杨瑾, 眼睛亮晶晶的,玫瑰在西方文化中代表着爱情,红玫瑰呢就是火热的爱情了,她知道的。   杨瑾提起旅行箱,“来吧,我们去宿舍。”   鲁盼儿抱着花走在他身边,觉得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路上有行人看向她,她就回之以美好的笑容。   美国学校的宿舍也与国内不一样,杨瑾与几个同学合住在一座房子里,但每人都有一间独立的屋子,关上门,就是两个人的世界。   鲁盼儿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坐在窄窄的床上,对面书架上几排书映入她的眼帘,所有的书脊上全部是英文字母,陌生的感觉由然而升,这里毕竟是美国。   她转了转头,墙上挂着的外套是临行前买的,床上放着的丝绸睡衣是自己为他做的;桌上的砚台和毛笔也是从家里带出来的;最让她觉得有奇怪的是,不大的屋子里竟摆了不少件古董。   随手拿起一件象牙寿星像细看,老寿星高高的额头,长眉长须,脑后梳着发髻,衣带飘垂,手里拿着龙头拐杖——这绝对是中国的文物!   杨瑾端了一杯水进来,“这么快就醒了?”   “其实我在飞机上睡了许久,本来不困的。”   鲁盼儿瞟了他一眼,都是刚刚闹的太凶,才迷糊了一会儿。   杨瑾显然懂她的意思,笑了笑便指了她手中的寿星,“是不是很奇怪,这里竟然有中国的老物件?”   鲁盼儿点了点头。   “我也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中国的文物,这些古董都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比如,这件明代的象牙人物像就是五美元在跳蚤市场买的。”   杨瑾又拿起一个瓷盘,穿着低胸蕾丝花边裙的金发女子坐在花园里,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这件历史价值不如刚才的牙雕,但价格却贵了不少——清代外销瓷,以前我只在文献上看过,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瓷盘的图案是按外国人的喜好设计的,与国内的风格迥异……”   鲁盼儿看了一件又一件,“你还是一点儿也没有变呀,到哪里都喜欢收集这些老物件。”   “我们的东西流到外面,只要有能力自然要收回去。”   杨瑾看着鲁盼儿,“不过,为了买这些东西,我回国就不能带几大件了。”   公费留学的生活费比较宽裕,中国人又节省,差不多每人都能攒下一笔钱,回国时最流行的就是带几大件——彩电、冰箱、洗衣机等等,不必真正从美国买回来,拿着钱和手续直接到友谊商店提货就可以了。   “我倒觉得这些古董比几大件好多了,家里又不缺那些东西。”   鲁盼儿特别理解杨瑾,眼见着中国的文物流失海外,他怎么辛苦也要想办法买回来的,所以她也特别心疼,“你一定为这些东西省吃俭用了吧。”   “还好了。”   杨瑾摇摇头,献宝般地让鲁盼儿看,“这两件北朝的铜鎏金飞天特别贵,我打工的钱都差不多都用在这上面,但觉得特别值得。”   “你怎么还去打工了?”   “公费留学的同学多半都打工,除了挣钱,也为了增加经历。   我因为把主要的精力都用在学习上,打工最少了。   不过教汉语很适合我,自己也能提高英语水平,收入也高。”   杨瑾便笑着让鲁盼儿欣赏这对铜鎏金飞天,“这对飞天身姿曼妙飘逸,面含微笑,神情喜悦,一人怀抱琵琶,一人击鼓,载歌载舞,历经了千年,是不是依然能感觉到她们充满着灵动的韵律感?”   鲁盼儿果然被迷住了,半晌才重新想起来,“国外卖的古玩果然比中国贵多了。”   杨瑾打工挣的钱并不少呢。   “其实比起拍卖会的价格还便宜不少呢。”   “瞧瞧你,到美国一件衣服、用品也没添……”   “你给我带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当然不用添了。”   杨瑾又看看满满的书架,语气间十分满足,“这些书有在书店买的,也有在旧书市场淘的,还有与朋友交换的,但都是精挑细选而来,我都要带回国。”   “还好,我们家有足够的房子藏书。”   杨瑾也笑了,看看手表,“就到晚饭时间了,我带你去吃西餐。”   “我们吃汉堡包吧。”   新出版的英语书介绍了美国的汉堡包,鲁盼儿很想见识一下。   “汉堡包是快餐,与正式的西餐相差还很多。”   不过,鲁盼儿既然想尝尝,杨瑾也不反对,“转角就有一个麦当劳,我们走过去就行。”   鲁盼儿从飞机场坐出租车的路上就发现美国的城市里高楼林立,街道宽敞整洁,汽车如流,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如今亲身徜徉在其中,发现这里果然繁华,就连北京最热闹的王府井都比不了。   再联想杨瑾的宿舍,虽然只是最普通的住宅,却有电视、电话、冰箱、洗衣机等高档电器,甚至卫生间里还有热水,只要打开水龙头随时都能洗澡,生活特别方便,她忍不住感慨万千,“无怪大家都说国外好,果然比我们发达多了。”   “落后了不可怕,只要努力赶上。”   杨瑾一笑,拉着鲁盼儿走进麦当劳,点了汉堡、炸鸡、苹果派、炸薯条和饮料,又帮鲁盼儿将番茄酱抹在汉堡上,“可以吃了。”   美国的饭店没有筷子,鲁盼儿便捧着汉堡咬了一口,“嗯,面包、生菜、炸鸡肉,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儿。”   杨瑾将炸薯条沾了番茄酱喂给鲁盼儿。   “不错。   嗯,你怎么只吃一点儿?”   “留学生几乎没有喜欢吃麦当劳的——大家都吃得厌烦了。”   “这么好吃的东西还会厌烦?”   鲁盼儿不理解。   “你吃多了就知道了。”   “不会吧。”   鲁盼儿不敢相信,吃面包、炸鸡居然能厌烦了?   杨瑾果然只随便吃了两根薯条,回宿舍又下了碗面,鲁盼儿便说:   “你是为了省钱吧?”   刚刚的快餐花了两美元,也就是四元人民币,按中国的物价算有些贵的。   杨瑾便笑,“这是美国最方便最便宜的食品,高档餐厅里一个人的花费可能是几百美元呢。”   才要再说,就听电话响了,接起来用英语聊了一会儿才放下,“史密斯教授要我明天去学校。”   因为就要毕业了,他没了课,余下的事务也不多,原打算这些日子专心陪妻子,没想到鲁盼儿才过来,学校那边就有事,一时竟有些无奈。   宿舍很小,鲁盼儿就坐在一旁,已经听了了七七八八,“学习上的事情要紧,你明天只管去中。   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觉得有些累,正好可以休息一天。”   倒时差是很不舒服,杨瑾催鲁盼儿早点儿睡下,自己却到一旁拿出书本又查又写。   鲁盼儿疲乏归疲乏,可一路上睡多了,刚刚又眯了一会儿,此时却怎么也不困,躺了一会儿又坐了起来,伸过头去看,“你在写什么?”   “我想史密斯突然找我过去,恐怕是H大学与燕京大学合作的事情有了眉目,我想提前做些准备,列出一些项目,明天与史密斯讨论。”   杨瑾见她睡不着,起身打开电视,“你看会儿电视节目吧——美国的电视台很多,有几百个,内容也五花八门的……”   这么多电视台!   鲁盼儿吃惊不已,随便调了几个电台,找到一个电视剧,见里面人物出众,衣香鬓影,情节曲折,十分有趣,便推杨瑾,“你不必管我,继续写吧。”   杨瑾才坐回去,便又听“呀”了一声,赶紧抬起头,就见她瞪着眼睛呆住了,然后转过头瞧向自己,一张脸涨得红通通的,指了电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原来电视里的两个人正共赴巫山,翻云覆雨。   “还有比这尺度更大的呢。”   早听说国外开放,但是没想到能开放到这种程度,鲁盼儿想关了电视,可又心痒痒的没关,突然想起来一事,赶紧问:   “你经常看吗?”   杨瑾想笑,却又忍住了,“最初看到也好奇过,但后就不经常看了。”   又她耳边小声道:   “功课很忙,没有时间,更重要的是看了之后十分难过——但是今天倒不要紧,我们一起看吧。”   其实刚刚鲁盼儿并没有看太清楚就躲了,现在她也害羞,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看到这个,容易让人学坏。”   “既然这样,我们一起学坏。”   两人果然学坏了。   杨瑾的讨论提纲没写成。   鲁盼儿也不管她刚说过学习要紧的话了。   ※※※※※※※※※※※※※※※※※※※※感谢黄泉引路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0-24 22:13:39 第228章 这么精辟   鲁盼儿一觉醒来, 脑子里立即就浮现了昨晚的旖旎风光。   明明屋子里没有别人, 她还是赶紧抬起手捂住脸。   悄悄地, 笑容不由自主地在脸颊上绽开。   他学坏了的样子可真好看。   幸而,他不会跟别人学坏的,只有自己。   当然, 自己也一样。   鲁盼儿傻笑一会儿,才注意到床头摆了一个汉堡和一杯饮料他明明很忙的, 还特别给自己买了早餐送回来。   鲁盼儿喜滋滋的, 洗漱一番拿起汉堡包, 还温热着呢——这一次与昨天的不一样,是鱼肉汉堡,他一定想让自己每样都尝一尝。   咬了一口汉堡, 鲁盼儿又放下了, 打开电视,找到昨天的电视剧。   靠在床上,吃着汉堡, 再看电视, 还满惬意的。   连续剧名为《豪门恩怨》鲁盼儿看了几集, 便知道也知道了大致情节,越发上瘾, 一直看了下去。   中午杨瑾打电话, 果然两个学校准备签订合约, 要在中国历史研究方面合作, 他正与史密斯一起准备研究项目,晚些才能回来,要鲁盼儿照顾好自己。   鲁盼儿放下电话索性下楼又买了个汉堡包上来,继续看《豪门恩怨》下午杨瑾回来,见她还坐在床上看电视,知道情况便笑,“这个电视剧有上百集,是有名的肥皂剧,把你在美国的所有时间都用来看也看不完。”   鲁盼儿吐吐舌头,方才清醒过来,“我差一点儿就沉迷进去了。”   杨瑾瞧她可爱的模样,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不过你能看懂听懂,还是很厉害的——许多留学生刚到国外,与外国人交流困难,都是通过看电视提高英语,我也跟着电视练了一段时间的听力和口语。”   鲁盼儿虽然没上过大学,但英语的程度却不低,她又有秀水街的经历,与外国人交流比杨瑾还要多,所以看电视一点儿不困难。   当然,也是因此她才会立即就看入迷了,“除了被剧情吸引,我还喜欢看演员们的服装,他们的衣着都特别得体。”   “你最关注的还是服装——美国的服装五花八门,好像还有专门的服装展什么的……”   服装展是什么?   鲁盼儿不懂,但她早有打算的,“我要在美国买些裁剪书带回去。”   “我留了些美元,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明天我还要去学校,你不要一直留在家里,要走出去看看。”   “你不说我也不能再留在宿舍里看电视了,来美国一次不容易,总要多看多学些东西。”   鲁盼儿便笑了,“《豪门恩怨》电视剧里的对话我差不多都能听懂,你就不用担心我了。”   杨瑾也觉得妻子能行,自己刚到美国的时候,英语口语恐怕还比不了鲁盼儿,便拿了地图,“我帮你选几个最值得去的地方。”   因看到汉堡的包装盒,“中午又吃了麦当劳?”   “嗯,买了一个牛肉的。”   “既然这样喜欢,我们晚上去肯德基吧,也是很有名的快餐。”   “不了,”鲁盼儿赶紧苦着脸摇摇头,一连吃了三顿汉堡包,她已经懂得杨瑾为什么不想吃这种快餐了,“不论什么汉堡,味道都差不多,又油又腻,还没有什么滋味,我吃够了。”   杨瑾就笑了,“现在知道了吧,外国人的东西我们还是吃不来。”   “我现在就想吃米饭、馒头,再配一个家常炒菜或者炖菜。”   “你知道吗?   留学生中还有一句话,最爱国的是我们的胃。”   “谁说的,这么精辟!”   “走吧,我们去超市买菜,回来自己做。”   美国的超市与中国的商店很不一样,东西全摆在外面,顾客看中了可以随便拿,放在手推车里,出门前再一同交钱。   鲁盼儿挑了一块肉,几样蔬菜,又买了水果,“可真方便,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选。”   在国内买东西的时候,隔了高高的柜台,顾客根本碰不到货物,售货员拿了什么就是什么,不能随便挑,甚至有时还要看他们的脸色。   “这样也节约了人力。”   可不是嘛,极大的超市里除了收银员,其余的几乎都是顾客,安静而秩序井然,鲁盼儿很是羡慕,便道:   “将来中国一定会有的。”   杨瑾就笑,“无论什么好的,我们将来也都能有。”   两人回家做了一顿家常饭,饱餐一顿,身心非常愉悦,相拥着躺在床上,“还是自己的饭菜好吃呀!”   因为吃撑了,消化半晌,鲁盼儿拿了地图,“我明天先去唐人街。”   “唐人街的确值得去看看,你可以坐地铁……”   杨瑾细致地讲了,又把路线和宿舍地址写在纸上。   鲁盼儿收好,“我顺便把王晓霞捎来的东西给钱进送去。”   钱进正在唐人街中餐馆打工。   第二天,鲁盼儿起来做了大米饭,又炒了两个菜,两人吃过一同出门,杨瑾步行去学校,鲁盼儿则坐地铁前往唐人街。   才上地铁,鲁盼儿便听到连续不断地广播,因为故障调整,地铁将在中途某站停车,去唐人街方向的要转乘别的线路。   这里的地铁线路非常多,也非常复杂,地名又皆不熟悉,鲁盼儿便默默地记住广播的内容,下车后寻找新的线路。   忽然一个人蹿到前面拦住她,“你是中国人吗?”   竟然是中文,还带着点儿南方口音!   鲁盼儿抬头一看,对面是个黄皮肤的小伙子,满脸的焦躁,“是,有什么事吗?”   小伙子抹抹头上的汗,困惑地问:   “我每天都坐地铁去唐人街,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车在这里停了,再坐上去又重新回到出发的地方,我转了两个多小时,也去不了唐人街。”   “广播里一直在通知——地铁出现故障,正在调整,要去唐人街需要转车。”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地铁里不停地播音。”   小伙子便又急切地问:   “那怎么能去唐人街?   我在那里打工,现在已经晚了,要扣钱的。”   “我也要去唐人街,一起走吧。”   两人重新上了地铁,小伙子如释重负,“幸亏遇到了你。”   “你是才到美国的吧?”   连英语也听不懂呢。   “我来了好一年多了——不过我一直在唐人街打工,没学会英语。”   鲁盼儿见对方年纪不大,便道:   “既然到美国了,还是学会英语方便些。”   小伙子点了点头,“我不是不想学,只是每天都要打十几个小时的工,晚上回去太累,躺下就睡着了,一直没时间学。”   “你一定是来留学的,”小伙子早看了出来,又主动解释,“我不比你们有文化,我就是过来打工挣钱的,这边的钱特别好赚,等赚够了我就回家盖房子娶媳妇。   所以学了英语也没有什么用……”   聊了一会儿,到了唐人街,出了地铁,小伙子笑着给鲁盼儿指了路,“看,那就是唐人街的大牌坊!   我要赶紧去打工了。”   说着匆忙跑了。   唐人街街口高高的牌坊不知历经了多少年的风雨,已经有些旧了。   喜庆的龙凤图案充满着中国的色调和风味,甚至比国内的街道还有民族特色,街道上的招牌尽是繁体字,路边不乏东方面孔,与鲁盼儿曾经看到的旧上海图片有些相似。   她拍了两张照片,沿着街道一直逛下去。   这里到处是中国的东西,食物、服装、日用品……   最多的是一家又一家的中餐馆,很快,鲁盼儿就找到钱进打工的餐馆了。   上午时分,顾客还没上来,店里空无一人,她进门问了一声“钱进在吗?”   钱进从后厨走出来,戴着白色的厨师帽,身上扎着白色的围裙,惊喜地叫了一声,“鲁盼儿,你来美国了?”   “前天到的。”   重新见到老朋友,鲁盼儿也特别开心,“到美国前我去了剪刀胡同,钱叔和钱婶儿都好;晓霞已经上班了;清扬也一天天长大了,特别乖巧可爱。   大家都让我转告你不必惦记家里,在美国注意身体。”   “这是你的同学?”   后厨走出一位中年人,用英文问钱进。   杨瑾告诉过自己,在美国打工,工作量特别大,时间安排特别紧凑,不方便聊天的。   鲁盼儿以为自己耽误了钱进的工作时间,赶紧将提包送了过去,“这是晓霞、钱叔钱婶给你带的东西——我先走了。”   钱进用围裙擦擦手,一边接过提包,一边回答问话的人,“她从中国过来,帮我带些东西。”   那人便转过来问她,已经转成了中文,“我们店里小时工今天请假,你愿意留下帮忙吗?   时薪十二美元。”   看来这位是店老板了,他是要临时招人打工——应该误以为自己与钱进一样是留学生。   鲁盼儿这次出来只是为了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并没想过要打工,正要回绝,但听了工资的数目又迟疑了一下。   十二美元的时薪,换成人民币就是二十多元,也就是说,她打两小时的工,就能挣到四五十元,相当国内普通职工的一个月的工资还多!   自从开了霓裳羽衣店后,鲁盼儿早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了万元户,每个月的收入相当高,是普通职工的好几倍甚至十倍以上。   但是到了美国,只与在餐馆打工差不多。   刚刚地铁上的小伙子就向自己眉飞色舞地说过在美国的钱好赚,果然不错。   钱进便抢在前面笑着说:   “时薪十二美元,不少了,你若是没事儿,打打工也好,即能挣到钱,也能体验一下我们留学生的生活。”   鲁盼儿早听过,差不多所有的留学生都在美国打工,而打工最多的就是中餐馆,杨瑾为了买鎏金飞天,也曾打工挣钱。   如今自己挣了钱,也可以给梓恒和梓嫣多带几样玩具,于是她心动了,“好吧,我试试。”   “你就在后厨,跟着钱进做事。”   老板马上做了安排,递了一条围裙示意她可以工作了。 第229章 混出人样   鲁盼儿还没反应过来, 就已经进了后厨。   然后也不必别人再说什么, 她已经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一大捆青菜需要摘好洗净再切段;成堆的胡萝卜要削皮切丁;又有鸡肉、猪肉、牛肉、鱼等着处理……   这些事并没有什么难的, 不过是普通的家务,鲁盼儿立即就上了手,偶有些不清楚的, 问钱进就好了。   钱进熟练地将处理着一样又一样的食材,向鲁盼儿一笑, “幸亏当年在农村插队时学会了做菜做饭, 如今竟要靠着这门手艺在美国生存。”   鲁盼儿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店里的厨师?”   “不错!”   钱进笑着说:   “我最开始也是打杂的,那时候还在堂爷爷店里,看那厨师炒菜觉得很容易, 有一次厨师有事儿我就上去做了, 效果还不错,后来改行当厨师到了这家店。”   “你怎么不在堂爷爷家的店里了呢?   那边应该也用厨师的。”   鲁盼儿很奇怪,毕竟他们是亲戚, 互相照顾着多好, 钱进怎么会出来到别人家?   “在美国,是不讲什么亲戚情分的。”   钱进平淡地说:   “我先前也不懂, 因为堂爷爷帮我担保出国,很感谢他们, 大家是亲戚要好好相处, 于是在店里做工十分卖力, 从早到晚一会儿也不闲着, 没有厨师主动上灶顶上。”   “但越是这样,他们越是瞧不起我。   他们付我的时薪只有八美元,给我租的房子是地下室,晚上老鼠就在我身边跑来跑过,又有同住的黑人时常喝醉酒打架,有一次我被误伤了……”   “我后来还清了欠他们的钱,立即离开了堂爷爷的店,有一段时间差一点流落街头,幸亏在杨瑾那里蹭了些日子。   就在你来美国前不久,我才找到这家店,白天打工,晚上也睡在这里。”   钱叔、钱婶儿,还有晓霞都以为堂爷爷一定会关照钱进,还有钱力,也会帮助钱进,就是自己,也觉得有亲戚在美国会轻松不少,没想到实情竟是如此,鲁盼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回去不要告诉他们。”   钱进嘱咐了一句,才又接着说道:   “现在我已经很好了,包吃包住,日薪一百五十美元,一个月就能攒下四千多美元。”   “果然不少,换成人民币一个月将近一万元!”   鲁盼儿惊叹一声。   “我一个月挣的钱,够我爸爸妈妈挣一辈子的了。”   钱进感慨一声,“可是中国上大学不用花钱,美国的学费却特别贵,越是好学校,学费越贵,一年就要几万美金。”   “这么贵?”   鲁盼儿震惊了,“我们家好几个大学生,幸亏在中国才能上得起学呀。”   钱进点点头,“我争取用一年半时间打工攒学费,再用一年半的时间拿到学位。”   “这样也行?”   “美国的大学实行学分制,只要修满学分就能毕业,时间上相对自由。”   老板在交待工作后就离开了,店里只有鲁盼儿与钱进两人,他们说着话,手却一直没停,食材一样样地处理好了。   鲁盼儿剥好了一盆洋葱,洗净放在案上,又开始收拾鸡鸭鱼肉。   钱进拿过洋葱切了起来,辣得流出眼泪,却一直忍着,直到全切完了才洗了脸,又拿出一条毛巾擦着,“你知道吗?   刚刚我特别希望你能同意打工。”   鲁盼儿倒是理解,“你一定是想我们说说话吧。”   刚刚他们差不多把北京认识人的事都聊了一遍,特别是钱家的人,钱叔、钱婶儿、晓霞,还有几个月的清扬——要不是自己同意打工,是不可能有这么多时间的。   “我好久没有跟人说这么多话了,甚至有的时候,我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钱进性子很活泼,爱说话,还有点儿贫嘴,对他来说,比起辛苦的劳作,寂寞应该是最难奈的。   “大家都把自费出国留学叫做洋插队,比起当年从城市到农村插队,扔下书本干农活儿,洋插队其实更苦更累,我到这里一连几个月都没休息一天,发烧了根本不敢去看医生,也不敢休息,吃点儿从国内带来的药继续做饭……”   钱进说着苦笑,“出国前我觉得单位的工作实在太辛苦了,领导又可恶,恨不得立即辞职离开,现在到了美国才知道什么是辛苦,回想起过去的领导,其实也比资本家要和善得多了。”   这里的劳动强度果然很大,从进了店里就一刻不停,两个人干的活儿要是在国内至少要顶好几个人。   所以,遇到自己,钱进失态地向自己说了这么多,还有,他眼里的水汽绝不只是因为洋葱太辣。   鲁盼儿又想到地铁里听不懂广播急得满头大汗的中国小伙儿。   不过她知道,只要自己说上一句泄气的话,恐怕钱进就会真地大哭起来,于是她轻轻地拍拍钱进,“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后悔,努力奋斗吧!”   “是,我不后悔,一定混出人样儿才回去!”   钱进擦去眼泪,又继续切肉。   就在鲁盼儿和钱进把食材准备差不多的时候,老板开着一辆小货车回来了,从车上卸下许多酒、饮料、米、面、油、蔬菜、调料等,原来他去采购了。   鲁盼儿和钱进帮忙将东西搬放进店里,此时已经有客人开始光顾了。   钱进做菜,老板跑堂兼收款,鲁盼儿听着报上来的菜名,油炸馄饨、李鸿章杂碎、左宗棠鸡种种很是奇怪,既然是中餐,怎么都是自己没听过没见过没吃过的饭菜呢?   看钱进一盘又一盘地炒菜,放进的食材和调料,与在家里时并不一样。   原来,中餐馆的菜其实并非真正的中餐。   到了正午,客人越来越多,鲁修好儿才意识到,刚刚紧张的准备工作其实并不算什么,如今才是真正的辛苦劳作。   一盘盘的菜做好送出去,收回一堆堆的脏碗碟,她不停地洗,总没有尽头。   直到过了两点,最后一位客人走了,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恨不得瘫在地上。   钱进炒了几盘菜,端了一盆米饭摆在桌上,店里的人一起坐下吃饭。   鲁盼儿虽然很饿,却累得没有什么胃口,而这变了样的中餐,与西餐一样,她也吃不大惯,只拨了半碗饭,拌了西红柿炒蛋吃了。   “多吃点儿,晚上还会更累,空着肚子顶不下来的。”   老板见鲁盼儿放下碗筷便说:   “你做得不错——以后就长来我家打工吧。”   “噢?”   鲁盼儿摇摇头,“我一会儿就要走,以后也不能再来了。”   “你不是大陆来的吗?   怎么能不打工?”   “我不是留学生,而是来探亲的,很快就回国了。”   “回国?”   老板语气里颇有些不屑,“在我这里打工,一天就能挣几个月的工资,你还回去什么?”   “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家。”   杨瑾回绝史密斯的挽留时就是这么说的,身为中国历史专家史密斯教授居然听懂了,鲁盼儿觉得同为华人的老板应该更能理解司马相如的话,“何况我在北京每个月也能挣几千元。”   她平时从不对外人透露自己的收入,但是今天却是例外了。   “真的吗?”   老板显然不信。   钱进便帮着她解释,“她是开服装店的,有三个店面,雇了十几个员工,收入比我高多了。”   “原来你在大陆开店呀,”老板立即连珠般地问道:   “那边生意果真好做吗?   雇工容易吗?   店铺租金高吗?   税率高吗?   你有做餐饮生意的朋友吗?   他们的生意怎么样?”   中餐馆的老板一直有些冷淡,一上午他们总共不过说了几句话,每句话也都非常简单,现在却热切地看着鲁盼儿。   鲁盼儿便很认真地回答,“我做生意没几年,一直很顺利,北京待业青年不少,雇人不难,店铺租金先前不贵但最近一直在涨,税倒是不高……   餐饮方面我不大懂,不过,最近北京新开了许多饭店,想来生意应该不错吧。”   老板觉出自己太急切,也笑了,“是这样的,听大陆在招商引资,条件很好,有几个朋友准备过去投资做生意,他们劝我一起去,我却一直在犹豫。”   “美国这边的生意虽然很累,利润也不高,可还是稳赚的,而我也已经在这里娶妻生子,日子还不错。”   “听说那边到处是机遇,我虽然祖籍在大陆,却从来没去过——当年我还在母亲肚子里就从大陆出来了,先到香港生活了几年,又去台湾定居,大学毕业后再到美国,人过中年还没回过故乡。”   鲁盼儿从他说“大陆”时就知道他来自海峡那边,立即明白了他的犹豫,“我做生意也是机缘巧合,其实并不懂投资什么的。”   “但是,从我自己感觉到的,中国这几年变化特别快,就说服装吧,过去无论是面料还是款式都十分单调,现在可是五花八门,只我们店里,针织衫就有几十种。”   “街上的饭店也越来越多了,老北京风味、各地特色层出不穷,西餐厅也有几家。   还有,以前我们家只有特别的情况才去饭店吃一次饭,回来还会讨论许久,现在去饭店吃饭就很平常了,没有人当成一回事儿。”   “你可以去中国看一看,现在北京有很多外国人和华侨。   而我们也有很多人走出来——我这次来之前也犹豫过,不过到了美国才三天就觉不虚此行。   我们的祖辈们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果然不错。”   “我一定回大陆看看!”   老板便又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郑重地用双手递了过来,“我叫陈港生,可以给我留下联系方式吗?”   鲁盼儿没有名片,便要了一张纸便将自己的姓名和家里的电话写下来交给陆老板,“若是去北京,我请你吃正宗的中餐。”   “哈哈,其实我妻子会做一手地道的港式茶点,只是在这里并不受欢迎,美国人反倒喜欢这样的中餐——有机会我也想请你一起吃早茶。”   “一定会有机会的。” 第230章 新的思路   大约毕竟同为炎黄子孙吧, 鲁盼儿与陆老板聊了一会儿, 越发觉得亲切。   陆老板从小背井离乡, 几经波折辗转到美国谋生,也很不容易。   他在美国开餐馆,每天也与打工的一样干着繁重的活计, 并不比钱进轻松,为的还不是省一份支出?   鲁盼儿反倒不好意思立即就走, 便道:   “如果餐厅的确忙不过来, 我可以留下再帮一会儿忙, 但五点前一定要回去了,我爱人回宿舍见不到我一定会着急。”   “也好,你就再帮我两个小时吧。”   陆老板笑着说:   “时薪再加两美元。”   “不必加了。”   鲁盼儿一笑, “我是看在你是我们同胞才留下的。”   说着与他们两人将碗筷收了, 继续准备晚上要用的食材。   陆老板又笑,“你果然是才从那边过来的,喜欢把人情和工作混在一起。”   刚刚钱进说过, 在美国人和人之间要淡漠得多, 甚至亲戚也不大讲情分,鲁盼儿摇头道:   “还有有些人情的好, 我们在国内的时候,乡亲、同学、朋友们都很亲热, 也经常互相帮助。”   没想到这次钱进居然不赞成她, “比起中国的人情社会, 我其实更喜欢美国这边的简单的人际关系。”   “在国内的时候, 单位内部有很复杂的人际关系,我怎么也处不好。   还有朋友和同学们间的关系,明明很讨厌章丽雯自吹自擂,徐菲为了爱人调动工作处处吹捧周华,可我从不敢说出来,也不敢反对她们参加。”   “但是到了这里,不管是对老板、同事和亲戚,大家有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用多想。”   鲁盼儿吃了一惊,但是她认真想一想,钱进的话不错,有些还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不过,“堂爷爷和钱力对你很冷淡无情,你也很受伤吧。”   “当钱力把我送到地下室的最便宜的出租房里时,我简直气坏了,明明他们家有一栋三层的楼房,里面有很多房间,随便让我住在客厅的地板上也比租的地下室要好得多;后来知道他们给我的薪水比别人少,我更生气了,还与他们吵了一架……”   “不过,现在我都理解了。   他们已经帮了我,不想一直帮下去,又担心我拖累他们——那时候我语言不通,身无长技,还欠了他们的钱。”   “没有人有义务照顾我,我必须自立自强。”   “台湾也是人情社会,我刚到美国的时候,也很依赖同乡,结果还被坑过一次……”   陆老板笑着插话,“做人做事,还是要靠自己,自己强大才行。”   这一点鲁盼儿自然也赞成,“从小我父母就教育我们要努力干活儿……”   三个人居然说得很投缘,纵有观点不一样的,也只各抒已见——不一样的思想,有时还能为别人打开一道新的大门,拓展新的思路。   看看时间,鲁盼儿摘下围裙,她已经将力所能及的杂事都做了,与钱进告辞,又向陆老板说:   “很高兴能认识你。”   陆老板拿出八十八美元递过来,“我也特别高兴认识你。”   “我只收八十四元吧。”   鲁盼儿打了七个小时的工,若按每小时十二美元计算应该是八十四美元,之所以多了四美元,正是老板后加的。   当时自己就不要的,甚至她觉得后面两小时不收钱也行,就当帮朋友的忙嘛。   陆老板是很好的人,见识也很广,他向自己打听国内的情况,也介绍了许多美国的事,对自己一样很有帮助。   “不,我已经答应过,就不能反悔。”   陆老板笑着,却很坚持。   “这是你的劳动所得,就应该理所当然地收下。”   钱进也说:   “在美国,大家不习惯客气。”   既然出来打工,自然是想多赚的,自己少收钱果然有客气的意思。   刚刚大家讨论的两国不同的风俗习惯,中国人喜欢谦虚,可在美国人却直白得多,他们勇于赞美自己,会主动要求加薪、升职,说出真正的想法……   鲁盼儿笑了,自己也应该学习呢,“那好,我就收下了。”   回到宿舍正在做饭,杨瑾便回来了,见了她做的菜就笑,“可见是去过唐人街中餐馆,这道李鸿章杂碎就是在那里学的吧?”   “你猜对了,”鲁盼儿笑着说:   “美国的中餐馆简直是挂羊头卖狗肉,做的中国菜根本与我们平时吃的不同。   但是这道李鸿章杂碎倒很有意思,我路过超市买了许多样菜,回来试试。”   豆芽、菠菜、冬菇、玉兰片、胡萝卜、洋葱、火腿、鱼肚等好多菜放在一起大火快炒,盛盘后再煎一个荷包蛋放在最上面,色香味俱全,营养也丰富。   可“为什么这道菜要叫李鸿章杂碎呢?   难道李鸿章会做菜吗?”   “据说李鸿章出使美国时,招待客人时菜不够了,厨师就把各种下脚料放在一起炒,结果大受欢迎,于是这道菜就叫李鸿章杂碎,在美国一个子就火爆起来,还有一些中餐馆就直接叫杂碎饭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鲁盼儿盛了两碗饭,自己一碗,给杨瑾一碗,“你尝尝,与中餐馆的哪个好吃?”   “当然是你做的更合我胃口——中餐馆做菜时加了这里的甜酱等调料,迎合美国人的喜好,根本不是真正的中国菜了。”   “对,我也这样觉得……”   夫妻俩吃过饭,手挽手出门散步。   分开了一白天,倒似又别离许久一般,鲁盼儿将一天的经历讲了,杨瑾也说:   “两个学校已经决定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我代表历史系与史密斯初步选了几个课题……   对了,史密斯教授听说你来了美国,邀请我们这周末去他家里吃饭。”   到了美国,自然想到美国人的家里看看,鲁盼儿早知道美国人请人到家里吃饭是亲切友好的表示,对这顿饭还满期待的。   周六上午十一点,正是约定的时间,她和杨瑾按响了史密斯家的门铃。   史密斯与夫人开门相迎,热情地问候、拥抱。   在中国,朋友们见面极少拥抱的,就是拥抱,也是男生与男生,女生与女生,但是在美国就不一样了,史密斯热情地拥抱了鲁盼儿,又侧过头与她贴了贴脸,“您好!”   非常标准的普通话,若不是面对面,恐怕会以为这是中国人说的,鲁盼儿吃了一惊,“您的中文说得可真好!”   她在秀水街,也见过会中文的外国人,却没有一个比得了史密斯。   “我原来能看懂中文,却不大会说。   还是杨来了,帮我纠正发音。”   史密斯夫人也笑着欢迎鲁盼儿,她不会中文,问候之后加了一句,“杨夫人,你很漂亮。”   说完停了下来,等着先生帮忙翻译。   鲁盼儿抢先笑着用英文问了好,又为她的赞美道了谢。   当然,要是在中国,她会赶紧摇头否认,再谦虚几句,但是这里是美国,坦然承认再感谢对方的夸奖才是正常的,而且她果真自觉很美丽。   鲁盼儿便拿出两块丝绸方巾,“这是我从中国带来的小礼物。”   “原来你会英文呀!”   史密斯夫人开心地接过来,直接打开包装纸,“好漂亮!”   美国人的习俗就是当着客人的面打开礼物。   接着,鲁盼儿和杨瑾被邀请参观他们的房子。   是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并不很大,但里面装修非常漂亮,男女主人的卧室里挂着巨大的油画,客厅最里面墙壁上巨大的红砖壁炉尤其引人注目,上面摆了一对半人高珐琅彩莲纹花瓶,很显然是中国的古董。   “杨替我鉴定了,这是清代乾隆年间官窑出品。”   史密斯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说:   “其实我更中意杨的那对铜鎏金飞天,只是他不肯转给我。”   鲁盼儿一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他一定愿意买下这对花瓶。”   “不错,他是个执着的收藏家。”   史密斯扶着壁炉笑问:   “听说中国的北方也有一种烧柴取暖的方法,名叫‘炕’,与壁炉有些相似?”   “的确,现在北方的农村冬天还会用炕取暖。”   鲁盼儿尽量详细地向这位中国通讲清炕的用法,又好奇地问:   “冬天你们会用壁炉取暖吗?”   “是的。”   史密斯笑着说:   “尽管可以用电取暖,但每年秋天我都会准备许多木头,天冷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点燃壁炉了。”   史密斯夫人补了一句,“拿着一本书坐在壁炉旁,不只暖意洋洋,还有一种特别温馨的气氛——我们俩儿都特别喜欢这个壁炉。”   史密斯夫妇年纪不小了,可没有孩子,“Double Income No Kids”中国人称为丁克的,据说这是美国一些家庭的选择。   参观过史密斯夫妻的家,大家在十二点进了餐厅。   水果沙拉、土豆汤、烤牛肉、巧克力蛋糕等等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又有从烤箱里才取出的烤牛肉,史密斯夫人用盘子传递给大家,每个人想吃什么,吃多少便动手盛到自己的盘中;史密斯教授则亲自给大家倒酒。   大家边吃边聊,又轻松又愉快。   放下刀叉后,鲁盼儿热心地赞美,“很好吃,尤其是小蛋糕,简直美味极了。”   这是礼貌,当然,餐食的确很不错。   史密斯很高兴,挽着鲁盼儿回到客厅,“能得到你们的喜欢很高兴,这是我们夫妻第一次宴请中国客人。”   “恰好我们也是第一次到美国人家里作客。”   杨瑾与史密斯太太随后进来,也笑着说:   “史密斯有意与我们合作研究,已经将访问中国列上日程,希望我们能荣幸在中国招待史密斯夫人。”   “看到杨夫人这条美丽的红裙子,我已经相信中国不再是过去那个单调的国家了,”史密斯夫人笑着说:   “先前我一直在犹豫,不过,今天我已经确定了,我会陪着史密斯先生去古老的中国旅游参观。”   鲁盼儿来美国前给自己做了条红色的丝绸连衣裙,除了正中一排从上到下密密的红绸包扣,再无装饰,不过线条却特别流畅,正能衬出中国人的婉约雅致,她又挑了一块红玛瑙平安扣和一对红玛瑙手镯与之相配。   不想史密斯夫人还能解读出另一重含义。 第231章 人生大事   很显然史密斯夫妇的头脑里, 中国人还停留在几十年前, 甚至上百年前, 鲁盼儿这些天在美国早感觉到了。   于是她就笑着说:   “我在北京经营服装生意,这款裙子正是最近卖得最好的。”   “原来杨夫人从事服装生意呀?   几天后有一声服装展,你会去参观吗?”   鲁盼儿到了美国才听到服装展这个词, 当时她并懂得服装展究竟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用, 不过这几天她一直研究与服装有关的任何事情, 也在报纸上看到服装展的消息, “当然,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一定去参观。”   “不管哪里的女人都是爱美的, ”史密斯太太眨眨眼睛, “也许我们在那里还能遇到呢。”   服装展那天,鲁盼儿没有看到史密斯太太。   参观的人很多,不容易找人,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无暇旁顾, 全身心都投入到展台上。   做了十年的裁缝,又开了服装店, 鲁盼儿来美国前想的只是买几本裁剪书回去借鉴,可今天她真正明白服装并不只是做衣服, 而是包含了更多的理念。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展示, 领会设计师的思路, 收集各种宣传材料, 拍照……   晚上回到宿舍,还在整理思考。   杨瑾将她手中的图片拿下来,“吃饭了。”   鲁盼儿便说:   “我一直以为自己做衣服做得很好,霓裳羽衣店的生意也经营得不错,可是现在才知道,其实我根本不懂得服装!”   “我刚到美国时也有类似的想法,中国各行各业与外面的确有着非常大的差距。”   杨瑾理解地一笑,“所以,我特别支持你到美国来看一看。”   “将来,我也要做成自己的风格、理念和品牌!”   鲁盼儿吃着饭,满怀憧憬,接下来的时间,她全部用来了解国外的服装文化。   从美国的花花世界回来,鲁盼儿从空中俯看古老的北京城,握住了杨瑾的手,“看,那是长城,那是故宫,我们家就在那边儿。”   自己去美国不过半个月,尚且十分想家想孩子,他更不知怎么思念呢。   杨瑾与她头靠着头,贪婪地看着下面的一切,“终于回来了……”   下了飞机,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东西太多,托运的就好几个大箱子,不只装满后备箱,后座上也放了些。   一路到了西山胡同,才下了车,梓恒和梓嫣已经笑着扑上来,“妈妈,爸爸!”   鲁盼儿与杨瑾抱起孩子,“还真巧了,你们竟在这里!”   “哪里是巧?   我们特别在这儿等着姐和姐夫呢。”   回来前打过电话的,但飞机落地的时间并不会非常准,况且又要取托运的箱子,鲁盼儿便问:   “你们等了许久了吧?”   “可不是,我们上午就出来了,中午回去吃了饭又出来,”丰美又道:   “我进去喊跃进出来帮忙搬东西——他正在洗碗。”   跃进很快便出来了,“姐,姐夫,你们回来了!”   有了他,几大箱东西很快就都搬了回去。   “你们一定没吃午饭吧,我去热了端来。”   许琴便要去厨房。   下飞机的时候还没到中午,他们只在飞机上吃了早饭,鲁盼儿笑着说:   “不必端过来,我们就去厨房吃。”   大家陪着他们进了厨房,饭菜是现成的,原本就是为了迎接他们回来做的,又有肉又有鱼,很是丰盛。   鲁盼儿将红烧肉的汤泡在饭里,“这才是真正的中餐,真好吃呀!”   在美国的时候,虽然也能自己做饭,但忙的时候总还是要吃快餐的,才一个月的时间,她对西式快餐已经深恶痛绝。   杨瑾也对家里的饭菜赞不绝口,“谁做的红烧肉?   真香。”   “大哥做的。”   丰美笑嘻嘻地说:   “因为许琴姐爱吃。”   “才不是我,我吃什么都行,是孩子们爱吃,”许琴不承认,为了证明赶紧转头问:   “梓恒、梓嫣,许嫣说的对不对?”   梓恒和梓嫣俩个哪里懂得什么玄机,开心地点头答应:   “许姨说的对,我们都爱吃红烧肉。”   跃进拍拍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儿,“过两天大舅还给你们做。”   看着丰美撇了撇嘴,鲁盼儿有点儿想笑,又忍住了。   唉,这俩个,那么多年了,依旧幼稚。   “妈妈,爸爸,你们穿的衣服图案是一样的。”   梓嫣突然有了新发现。   鲁盼儿和杨瑾的确穿着一样的白T恤,上面印着同样花纹,不过一件是黑色的,一件是红色的,“美国很流行棉T恤,夏天穿着又舒服又凉快,上面印的图案千奇百怪,彰显个性……   我们给大家都买了。”   “我也想要跟爸爸妈妈一样的。”   梓嫣就说。   他们身上两件是情侣衫,鲁盼儿便哄女儿,“梓嫣的虽然与爸爸妈妈的不一样,但更漂亮呢。”   看看女儿皱起的小脸,她又有了新的主意,“我们还可以买了T恤,自己画图案,到时候我们一家都穿一样的。”   梓嫣也就开心了,“太好了。”   吃过饭,鲁盼儿拆开箱子先将T恤衫分了下去,“别弄错了,大家都不一样的。”   当然不只T恤,还有梓恒梓嫣的书、巧克力、玩具、衣服;丰美和许琴的护肤品、口红、丝袜;丰收的计算机杂志;跃进的皮带……   从美国带来的东西都是中国少见的,大家拿着左看右看,十分好奇,半晌各回房间试T恤。   丰美一会儿就回来了,她的T恤正中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猫,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上镶了蓝色的亮片,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向在瞧着对方,十分可爱。   “不错,青春活泼,”鲁盼儿点头笑了,“就穿着吧。”   丰美喜欢得紧,将一头又黑又长的直发拢了拢,拿出新买的口红让姐帮忙涂上,“这样是不是更好看?”   “我们丰美不打扮就好看,打扮了就美得像天仙似的。”   “哪有呀!   我可没姐好看。”   “在美国,要是有人夸你漂亮,你可不能这么回答,要自信地挺直身体道谢才行。”   “那多不好意思呀?”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风俗习惯不同……”   鲁盼儿讲了自己的一些见闻。   “姐,你怎么还去打工挣钱了呀?”   丰美不由得担心起来,“给我们买礼物一定花了很多钱吧?”   “按我们平时的生活费用算是花很多钱,不过美国东西太贵了,还有许多更好的东西我们买不起。”   鲁盼儿笑了,“这次去美国,姐长了不少见识,准备把生意扩大。   将来挣更多的钱,给你们买更多的好东西。”   “这些已经够多的了……”   姐俩儿说了一会儿话,丰美便奇怪了,“大哥和许琴姐怎么还没回来?   换件衣服不是很快的吗?   前两天他们俩儿还说紧急集合时几分钟就能穿好衣服打好背包跑出营房,又当着大家的面比了一次,今天怎么这样慢?”   鲁盼儿笑了笑,这一次自己给他们俩买的是情侣衫,就像自己和杨瑾穿的一样。   这两个人交好这么多年了,谁也不提处对象的事,很需要推一把。   在美国买T恤时,自己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所以鲁盼儿一点儿也不急,“不用管他们,”拿了眼影给丰美刷,“你看,是这样用的……”   口红涂好了,眼影刷好了,再抹了点儿腮红,扑了点粉……   丰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美得不像真人,一时有点儿不适应,“姐……”   鲁盼儿却挺满意,“是不是效果特别好?   我其实也是现学现卖,你自己再慢慢琢磨琢磨,还能比现在的效果还好。”   “我去找许琴姐,让她也来化妆。”   鲁丰美想了起来,到了门口正遇到来人,“咦,你们怎么没换T恤呢?”   许琴穿着半袖军装,白皙的脸上还带着两片红晕,“我已经试过了,很合身,又换下收了起来。”   “我的也合身,我也是想要爱惜新衣服,留着以后穿。”   原来他们比着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然后在前院门前遇到了,发现对方穿的T恤与自己的正像镜子里的影子,两条一模一样的鱼,张着嘴吐出许多泡泡。   这两条鱼瞧着很有趣,细细一看,里面又有玄机,原来它们正相反——如果两人面对面站着,两条鱼并肩向一个方向游;如果他们并排站在一起,两条鱼似乎正游向对方;当然,如果换个位置,两条鱼又会背对背……   这俩个人学习都好,脑子也转得飞快,马上联想到杨瑾和鲁盼儿穿的T恤,突然领会到特别的寓意,于是又用最快的速度分头回了房间,重新换回军装,在房间里冷静了一会儿再出门,现在又选了一样的借口。   只是怕大家知道。   丰美当然不解了,“总要让大家看看嘛。”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不急着穿新衣服。”   许琴顾左右而言它,“梓恒和梓嫣的新衣服可真好看!”   梓恒的T恤是一只神气十足的黄色鸭子,梓嫣的胸前则是两只可爱的小棕熊,他们穿着新衣服正吃巧克力,此时也转过头,“许姨,穿新衣服多好看呀,我们大家都穿了。”   “唔,我们有空儿也穿。”   许琴便又转回来,“丰美,你化妆了?”   “是啊,我已经化好了,让姐帮你打扮一下吧。”   “不,不,我不用,部队不允许化妆。”   鲁盼儿拉着许琴过来坐下,“平时当然不允许,可是总有需要的时候……   这样打扮一下,是不是漂亮多了?”   许琴低了头,脸慢慢红了,却一声不响。   跃进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也涨红了脸。   鲁盼儿就叫丰美,“你帮我把钱进给家里捎的东西送过去,免得钱叔钱婶儿和晓霞着急。”   又嘱咐两个孩子,“吃了巧克力,就去前院书房跟爸爸一起整理图书吧。”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仨个,鲁盼儿慢悠悠地说:   “T恤要是不合适的话,就退回来,留着我和杨瑾穿。”   “老班长,送人的东西还能往回要吗?”   许琴质问。   “是啊姐,已经给我们了,怎么还能退呢?”   跃进也反对。   “原来你们还想留着呀?   那什么时候穿呢?”   俩人面面相觑,“我们也不知道。”   就知道结果是这样!   鲁盼儿真替他们发愁,“你们都老大不小的了,跃进已经是空军正连级军官,许琴也是部队医院的主治军医,怎么就不知道张罗自己的人生大事?”   俩人异口同声,“我们都等着你张罗呢。”   敢情都怪自己!   鲁盼儿无奈,“看来我这T恤买晚了——既然这样,你们回单位赶紧打结婚报告,批下来我就给你们张罗着办婚礼。”   “我们都听你的。” 第232章 变得容易   晚上, 鲁盼儿躺在家里的大床上与杨瑾说起跃进和许琴, “我要是不开口, 这两个恐怕再等十年也不会结婚。”   “所以他们才是一对儿。”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差点儿以为他们就是普通战友呢。”   “是啊,我暗示跃进好几次, 让他给许琴买礼物,他却每次都带了丰美的。”   “许琴也一样, 每次我给她和跃进独处的机会, 她都会去找丰美。”   “总算两件T恤把问题解决了。   “所以服装文化不能小瞧呀!”   杨瑾的思绪就飘开了, “那时候,我给你买了一块红灯芯绒布料。”   褐色纸包中露出的一角红灯芯绒正是他们的开始,鲁盼儿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自己的感觉, “我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回想往事, 两人心里都甜丝丝的,关了灯还叽叽咕咕地聊了许久。   第二天杨瑾便提醒妻子,“你去秀水街时想着找建国, 把剪刀胡同的房子重新收拾一下, 给跃进做新房。”   虽然家里房子够多,但刚结婚的小俩口一定愿意单独住, 当初自己和杨瑾没有足够的条件,现在既然有房子, 自然要为跃进和许琴做到最好的。   还是小郭将剪刀胡同的小院归还的时候, 他们便想到这一层, 再没有出租, 如今果然就要用上了。   “收拾房子容易,倒是许琴父亲那边很让人为难。”   许琴这几年果然与父亲断了来往,逢年过年从不回家,电话也不打一个,自己劝过也没有效果。   看许琴的意思,就是结婚也不会告诉家里的。   而这件喜事,不通知许琴的父亲不合适,但通知了又怕他们父女见面气氛不好,影响婚礼。   “让跃进劝劝许琴?”   “跃进与许琴一样,脾气犟,他见过许琴的父亲打许琴,才不会劝。”   就是鲁盼儿自己,也不愿意与许琴的父亲联系,可是做为家长,她想的还是多了一些,“我给杜老师写一封信吧。”   “这个主意不错,”杨瑾赞成,“许琴结婚,总要通知长辈的。”   七八天后,杜老师来到西山胡同,“正好学校放暑假,我接到信就赶紧过来了。”   鲁盼儿笑着将老师迎了进来,“先休息一下,我就去给许琴和跃进打电话。”   许琴离家里近,先回来了,“小姨,你怎么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难道你结婚还要瞒着我吗?”   “我不是想瞒着小姨,”许琴由着小姨拉着自己的手,低下了头,“我想着小姨家里还有表弟表妹们,到北京一次不容易,就不想麻烦小姨了。”   “傻孩子,你的人生大事,家里总要有个长辈在呀。”   随后跃进也回来了,鲁盼儿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老师,大家笑着说起高中时的情形——许琴与鲁盼儿闹意气,跃进不跟许琴不说话,又有赵剑、郑峰等等的趣事,真是笑得肚子都疼了。   晚上,鲁盼儿便安排许琴与杜老师住在一起,她们也有很久没见面了,正好娘俩儿说些悄悄话。   第二天跃进和许琴上班后,杜老师看着他们的背影,由衷地笑了,“怎么也没想到,许琴能嫁给鲁跃进!”   “我真担心她会一辈子不嫁人了。”   不至于吧?   鲁盼儿笑着说:   “其实他们从高中时关系就很好了,毕业后一直通信,这几年更是经常见面。”   “看来你还不知道……”   杜老师皱起了眉毛,长长地叹了一声气,声音变得又干又涩,仿佛被风吹起的黄沙打在玻璃窗上,“许琴跟她父亲之所以闹得那么僵,其实另有原因。”   “许琴的母亲,也就是我姐姐重病卧床不起,那时姐夫工作繁忙,许琴又小,家里只能请保姆帮忙照料。”   “突然有一天,许琴要赶保姆走,大家都当她不懂事,就是我姐姐也责备女儿,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没多久,姐姐过世了,葬礼还没结束许琴就把保姆赶了出去。”   “再后来,保姆还是回来了,姐夫准备跟她结婚,许琴大哭大闹,怎么也不同意。”   “那时候,我们都当这个孩子太任性,又因为姐姐过世太伤心。   大家商量后就姐夫就把她送到我家里,瞒着她结婚了。”   “后来,两人在姐姐过世不满八个月时生下了孩子。”   杜老师低下头,“我们才明白事情原来如此,家里人都很生气,也去骂过姐夫,可那又怎么样呢?   孩子已经生了;保姆又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当初还是家里请她去帮忙照顾姐姐的;而姐夫对家里也不错……”   “所以,我们也只能继续瞒着……”   原本鲁盼儿以为许琴正是因为与后妈关系不好,才与父亲有了矛盾,因为自己在后奶家挨过饿,受过苦,也就想当然地以为许家的问题也是类似的。   没想到许琴家里还有这么一段隐密。   “杜老师不必告诉我的。”   许琴之所以从来没有说,想来她也不愿意自己知道,她一直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我也不想说,可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你。”   杜老师摇摇头,“最初我也不知情,那时我才二十刚过,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很多事都不懂,一直觉得姐夫对姐姐有情有义,花许多钱给姐姐看病,还请了保姆。”   “我知道实情的时候,正在准备结婚,当时下意识就不想结了——我想许琴最初也未必真正全懂,但是随着她不断长大,她越是明白心里的伤痕越重,也与父亲的隔阂越深,她一直不提结婚的事,可能也有关系……”   “偏偏那一次,姐夫又被挑唆得动手打了她……”   原来,表面开朗热情大方的许琴,心里藏着如此的痛苦。   无怪一早许琴眼皮略有些红肿,昨晚她们一定说到了伤心事。   鲁盼儿懂得了,“杜老师,你放心吧,我会更关心许琴,也督促跃进,绝不能让许琴再受伤害。”   杜老师笑了,“跃进我是相信的,他跟许琴本性是一样的,简单正直善良,俩人在一起能过得很好。”   “告诉你是因为将来你们都在北京,万一许琴的后妈闹出什么事,你心里有数儿——老师一向最放心你。”   “还有,许琴的爸爸被挑唆着动了手之后一直挺愧疚,他早为许琴结婚准备了一千块钱,现在交给你吧,帮他们置办些东西。”   听了许家的往事,鲁盼儿心里自然不舒服,她原本就不会要许家的钱,现在更是坚决摇头回绝了,“许琴想要的从来不是钱。”   杜老师岂能不知道?   “我也恨许琴的爸爸,但结婚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以后过日子更是离不开钱。”   见劝不动鲁盼儿,也只能罢了,又说:   “他们结婚住哪里呢?   家具打了吗?   被褥做了吗?   日常用品还缺什么?   我是许琴的小姨,她跟了我好几年,应该给她准备嫁妆的。”   说起结婚,那两个并不是不肯干活儿的人,但面对他们的人生大事,却又不约而同地躲了起来,昨天还是因为杜老师来了才回来的。   鲁盼儿觉得好笑,又知他们害羞,差不多的事就自己做了主,此时便一一告诉杜老师。   “虽然才定下结婚,不过一切都顺利。   他们俩儿都是军人,结婚报告打上去,很快就被批准了。”   “先前家里为他们准备了一处房子,不过跃进的部队分配了婚房——飞行员待遇高,只要结婚就都会安排房子,又有配套的家具。”   “如此一来,我们只买了些日常用品,再做了几套被褥就够了。”   “大家商量着在暑假里办了婚礼,正好丰收过几天就回来了,一家人都在。   杜老师要是不急的话,就在我家里再住几天,参加过婚礼再走。”   杜老师早知道鲁盼儿是妥当人,待看到新房时还是吃了一惊。   部队家属院的房屋很宽敞,墙壁粉刷得一片雪白,统一的木制家具整整齐齐,被褥、厨具、日常用品都是全新的,更难得的是家电特别齐全,彩电、冰箱、洗衣机、烤箱、收音机、录音机、电扇……   自家、许琴父亲家里都没有这么多样的电器,杜鹃老师不由问道:   “他们俩工作没多久,哪里能买得起这么多东西?   一定是你替他们买的。   那一千元钱还你还是拿着吧。”   “跃进自从参军后,这么多年的津贴和工资都交了家里;许琴也把她攒的钱都交给我了,”当然两人的钱都加在一起,也不够买这么多,鲁盼儿是用秀水街店收的外汇券在友谊商店买的全套电器。   可她只一笑,“我这几年做生意时他们都帮了不少忙,现在把电器买齐了还不是应该的?”   外甥女与父亲不来往,不是孤儿竟成了孤儿;跃进又是真正地父母双亡的孤儿,两个小年轻工作没多久,结婚时什么都没有才是正常的。   不想鲁盼儿却给弟弟、弟媳女布置了这么齐全的新房。   先前杜鹃得知昔日最出色的学生在做生意,还曾经有些惋惜,如今见过西山胡同的生活水平,再看外甥女琳琅满目的新房,观点一下子就转变了,“日常生活谁也离不了钱,有钱了许多事都变得容易,做生意蛮好的。” 第233章 一唱一和   鲁跃进和许琴的婚礼在空军大院里办的, 又隆重又热闹。   空军和军医院的首长、战友们都来了, 杜老师陪着许琴, 舅舅和舅妈也特别从省城过来参加大外甥的婚礼——当年他们无法参加鲁盼儿的婚礼,还一直遗憾呢。   鲁盼儿一手张罗了跃进的婚礼,到了只有自己家人的时候, 拿出一个存折。   她把这两人的钱、杜老师、舅舅等人给的钱、最后自己又添了一千元用许琴的名字存了起来,“你们收着吧, 以后好好过日子。”   许琴接过去一看, 马上还了回来, “我俩儿不要,家里买了那么多东西,算起来我们还欠老班长的钱, 等攒够了再还。”   跃进也说:   “姐, 我们不缺钱,部队工资高,飞行员还有补贴……”   “姐都知道, 不过这钱还是你们拿着, ”鲁盼儿把存折重新给了许琴,“霓裳羽衣的生意有你们俩不少功劳, 一定要算清的话,要给你们发工资才行呢。”   刚开店的时候, 收拾铺面, 买编织机、买毛线、送饭、卖衣服……   一家人都尽心尽力, 自己才能顺利地挣到钱, 于是鲁盼儿又指了丰收丰美,“也不只你,将来双胞胎结婚,也是一样的。”   “我?”   丰收没想到姐突然指到了自己的头上,怎么也不能把结婚与自己联系到一起,瞪大了眼睛,“姐,我还上学呢。”   鲁盼儿看到小弟弟的傻傻的样子噗地笑了,“难道你一辈子都上学?”   其实丰收丰美还有一年大学就毕业了,可是丰收摇摇头,“我还要接着读研究生,读博士。”   先前提到处对象,跃进还知道脸红,现在丰收一副完全与他无关的神情,还不如跃进呢!   都说男孩懂事晚,这也太晚了吧!   鲁盼儿正为丰收发愁,跃进却没放下刚刚的话题,“姐,你以前供我们上学,我们帮着你做生意还不是应该的?   就算霓裳羽衣挣了钱,都是姐辛辛苦苦换来的,我们都不要。”   “对,我们都长大了,不能让姐一直帮我们。”   丰收丰美也帮着哥。   鲁盼儿在家里一直很有权威,不想现在三个弟弟妹妹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便板起脸,“你们都不听姐的话了?”   “老班长可不能以势压人,大家要讲道理的嘛。”   许琴笑眯眯地插言,“不必说跃进,就是我这几年也一直在家里又吃又住,自然要交工资。”   她今天与跃进穿着情侣衫,两人一唱一和,简直像一个人一样。   偏偏丰收丰美站他们一边,“许琴姐说的对。”   鲁盼儿便转头去看杨瑾,“我一个人说不过他们几个……”   杨瑾就笑,“我来帮你们讲讲道理吧。”   许琴赶紧抢先说:   “杨老师可要公正,要帮理不帮亲。”   “鲁家姐弟四个都曾经是我的学生,我保证不偏心。”   杨瑾笑着说:   “既然大家从红旗九队出来,我们还按红旗九队的风俗解决问题,怎么样?”   似乎很有道理,大家就都点了头。   “弟弟妹妹们小,姐姐就是大家长,供孩子们上学;接着跃进参军,把津贴交了家里,也担负起养家的责任;后来姐姐做生意,弟弟妹妹们都来帮忙,一家人理应互相帮助。”   “到了跃进结婚,身为长姐也就是家长,自然要责任筹备婚礼、准备结婚用品。”   “姐姐把应该做的都做到了,我们先前交的钱就不应该退回来。”   鲁跃进得出了结论。   杨瑾赞同,“对,按红旗九队的风俗,你们交的钱是要留在家里。”   “姐夫果然最讲道理了。”   跃进松了一口气,把存折交给了杨瑾。   杨瑾便收了下来。   许琴和双胞胎都笑了,“杨老师果然公平。”   鲁盼儿不解,明明给跃进和许琴的存折是杨瑾同意的,他一向把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当成亲弟弟亲妹妹一样,十分疼爱,现在怎么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才要说话,就见杨瑾笑着瞧了过来,便知他一定另有乾坤,也点头道:   “既然你们觉得姐夫公平,就都听他的吧。”   “当然,我们都听姐夫的。”   鲁盼儿一笑,专心去看杨瑾怎么办,她心里也好奇着呢。   “这笔钱我替你们姐姐收下了,”杨瑾重新把存折交给跃进,“你结婚了,要算分家,鲁家的财产自然要分你一部分,拿着吧。”   “鲁家哪有什么财产?”   不必说跃进,就是许琴、丰收和丰美都知道,那时候农村很穷的,能吃饱穿暖就很不错了,还是改革开放后鲁盼儿做生意才富裕起来。   “鲁家有一枚靖康年间的古币,很有历史价值和经济价值。   这枚钱我们夫妻收藏了,自然要补偿你们几个。”   姐随手收起的古钱中有一枚靖康通宝,这件事大家早听过了,都觉得幸运,谈论了许久。   但谁也没想过别的,姐夫此时提了起来,显然就是个借口。   “可是,如果没有姐夫告诉姐,靖康通宝早就没了呀!”   跃进摇头,“古币跟我们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古币是从你们家里来的,如果你们不肯收下钱,我就不能再留了,还给你们几个吧。”   杨瑾站起身去向后院收藏室走去,还摇头遗憾地说:   “其实我很想留下的,但既然如此……”   跃进赶紧拉住姐夫,“不,靖康通宝我们不要。”   鲁盼儿满意地向杨瑾回了一笑,他还真高明!   竟找到了这么好的借口。   文物不比别的,最难说清价值,杨瑾是最懂得的,正好将眼下的事情混过去,于是她也说:   “靖康通宝可不是普通的古币,从这一枚钱上能考据出许多历史事件,你姐夫特别重视,既然留给我们,你们就拿钱吧。”   许琴急了,“我们不要靖康通宝,也不要钱。”   鲁盼儿笑眯眯的,“许琴,你是解放军,可不能不讲理呀?”   “刚刚我们可是说定按红旗九队的风俗,”杨瑾也提醒大家,“你们想反悔吗?”   几个人自然不肯承认反悔,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跃进想了起来,“其实古物并不值钱,先前我们买紫檀桌椅都很便宜的,我记得家里的这张桌子才几十元钱,只一枚铜钱更不会太贵……”   “这你就不懂了,”鲁盼儿说:   “靖康通宝是无价之宝,根本没法用金钱衡量,对你们姐夫,就是拿再多的钱,他也不会把这枚卖出去,也就是你们,才能舍得把古币拿出来……”   “还是你姐最了解我,”杨瑾摸摸案头的鎏金飞天,“靖康通宝的价值绝不低于这对儿飞天——还是在美国的时候,我只要同意把它们转给史密斯,就能换很多美元,足够给每人都买一套几大件,可我宁肯打工挣钱也没答应。”   “杨老师,我们都说不过你。”   许琴无奈。   “说不过就听杨老师的。”   鲁盼儿摆摆手一锤定音,“这些年家里越过越好,这点钱真不算什么,我们也不要再争了。”   她又有些感慨,“不过,以后就是你们自己过日子,姐就放手了。”   “虽说你们俩儿都是军人,工资高,一切又有部队管,但我觉得过日子还是要细水长流,攒点儿家底儿……”   “新房在空军大院,离家里太远了,正好这边房子多,还给你们留一间,周末过来时很方便的,许琴上下班也可以来休息……”   林林总总,都是过日子的细事儿。   杨瑾便笑,“这么多年一家人在一起,突然你们结婚出去了,你姐又是高兴又是骄傲,还很舍不得——当然,她最希望你们过得更好。”   “这么多年,姐为我们做的太多了。”   跃进一向不爱说话,今天却感慨不已,“当初,如果不是姐一定拦着我退学,我不可能上军校成为飞行员。”   “我一向佩服老班长,”许琴笑着说:   “小姨也嘱咐我向她学习呢。”   “姐既具备中国传统女性的善良坚韧,又有现代女生的聪明能干,正是新时代女子的榜样。”   丰美总结。   “你们难道提前商量好了,特别来哄我?”   鲁盼儿笑着问。   “大家说的是肺腑之言。”   杨瑾拉住她,“我和梓怔、梓嫣也要感谢你,你为家里付出太多了。”   “我们还要感谢姐夫,一直把我们几个当成亲弟弟妹妹一样……”   一家人平时都不会说这样的话,但是今天又不一样,倾吐出藏在心底的情感。   中国人究竟是含蓄惯了的,大家说了之后又都有些不好意思,恰好到了午饭时间,便张罗着做了一大桌子菜,热热闹闹地吃着,气氛才正常起来。 第234章 异想天开   跃进婚礼之后, 丰收回了学校;丰美也开学了;杨瑾则正式成为燕京大学历史系的一名讲师。   鲁盼儿办完了跃进的婚礼, 并没有立即大张旗鼓地做起新生意, 甚至她也不像过去一样每天去店里做衣服卖衣服忙个不停,反倒时常留在家里看书看杂志、写写画画、静静地思考。   这天刘南来了,“我先去霓裳羽衣店里, 听说你这两天都没有上班——怎么,身体不舒服?”   “我身体好着呢, 一年到头连小病都不生一回。”   鲁盼儿见了她便先找出几双玻璃丝袜, “这是从美国带回来的, 特别给你留着呢。”   刘南爱美,自然喜欢漂亮的玻璃丝袜,这些在国内很少见的, 她接了过来, “国外的东西都很贵,真是让你破费了。”   “毕竟出国一次,总要给大家带些小东西。”   “谢谢你, 什么时候都想着我。”   刘南收起了玻璃丝袜, 伸头去看鲁盼儿才放下的书,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 “你不做服装生意了?”   “怎么不做?”   鲁盼儿一笑,她正在看香奈儿传奇——“我是香奈儿, 我就是时尚”这样的宣言, 让她沉迷于其中, “想开一家新店, 在家里做些准备。”   除了这本书,大理石桌面上还摆开许多书本杂志,又有很多写写画画画的纸,刘南就笑,“若是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开书店呢!”   如今家里的书桌,已经被鲁盼儿占据了一半,杨瑾和两个孩子只用另外一半,鲁盼儿莞尔一笑,又问:   “你是来做衣服的吧?   要做什么样的?   布料买了吗?”   刘南只要到北京,每次都来看自己,两人相处得好是一方面,再就是她要做新衣服。   而自己就是再忙,老朋友的活儿还是要接的。   “今天过来不是要做衣服,”刘南笑着宣布,“我这次不是出差来北京的,而是以后就在北京工作了。”   大约半年前,襄平县文工团解散了,团员们重新安排工作,刘南被分到了县文化局。   其实这是很好的工作了,又体面又轻松,但鲁盼儿听到消息时就觉得刘南一定不喜欢,现在她有强烈的预感,“你?”   “是的,我辞职了!”   刘南说:   “所有的人都反对,我哥天天跟我吵,他让我赶紧找个对象结婚生孩子,甚至还找了单位领导,不给我办理辞职手续。”   “但是我真的不能过着每天在文化局写材料的日子,也不想随随便便嫁人过日子,那样我迟早被闷死!”   “前段时间我瘦了很多,白天恍恍惚惚的,晚上睡不着,一把一把地掉头发。”   “最后我哥怕我出事,只好答应我辞职了。”   “于是,我就到了北京。   虽然我现在在北京没有正式工作,只能跟着走穴的大腕伴舞,可我还是挺高兴的。   毕竟,我又可以跳舞了。”   刘南比自己大,就要到三十岁了,没家没孩子,又辞掉了工作,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太任性了。   但是鲁盼儿知道她有多爱舞蹈,“你不后悔就行。”   “我不会后悔!”   刘南笑了,“就知道你一定会支持我。”   “支持归支持,我也要提醒你一些现实的问题,”鲁盼儿认真地说:   “热爱舞蹈,不等于一定要放弃成家,放弃稳定的生活……   你要留在北京,也应该有一个长远的打算才是。”   “我知道的。   演出公司有宿舍,有食堂,每次演出都发十元的演出费,我饿不死的。”   刘哈哈笑着说:   “还有啊,过去我发了工资就花,一点积蓄也没有,从现在开始,每次收到演出费都要先攒下一半——至于找对象,这个就看缘分吧,总不能从马路上抓一个男的就嫁了!”   刘南就是这样的乐天派。   鲁盼儿被她逗得笑了,“既然你留在北京工作了,今天也不必像以前那样急匆匆地要走,留下吃午饭吧。”   “好呀!”   刘南又笑,“我为什么要来?   也是因为在食堂吃得腻了,到你家蹭饭呢!”   因说到吃饭,又想起一事,“前些时候见到张副厅长,他还说在你家里吃了一顿美式中餐,味道特别好。”   张副厅长就是杨瑾的师兄,他在襄平县长任上这几年政绩很突出,现在已经升任省农业厅副厅长了。   就在不久前,他到北京开会时来过家里。   “其实所谓的美式中餐,是我把美国中餐馆的菜式改了改胡乱做的。”   没想到还挺受欢迎,张副县长尤其爱吃李鸿章杂碎,而梓恒和梓嫣都喜欢左宗棠鸡。   鲁盼儿一笑,“一会儿你也尝尝。”   中餐馆的菜做起来不难,两人边吃边聊,刘南对美国的情形自然很好奇,听鲁盼儿说起服装展,“她们在舞台上表演,要跳舞吗?”   “不跳舞的,只是展示服装。”   鲁盼儿便将自己的见闻说给她听,“她们都是专业的模特,形体很好,又经过特别的训练,在舞台上走着模特步,很吸引人呢……”   突然想了起来,“过些时候我的新店开业,你来帮我做模特吧?”   她正在准备新店,有心在开业时举办服装展,扩大影响招徕顾客。   可是国内还没有专门的模特,找什么样的人展示服装让她十分费思量。   眼下灵机一动,跳舞的刘南身高腿长腰细,人又很瘦,简直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正好做模特。   “与你们公司的演出费一样,每天十元钱。”   十元钱很不少了,但是刘南只是摇头,“要是跳舞,我早答应了。   可这模特,我不会呀!”   “国内还没有专门的模特呢,谁也不会,你只管大大方方地上台,将服装展示给顾客——还记你穿上雪花呢大衣时开心地跳了舞,摆出特别美丽的造型,我觉得这都是一个道理,我觉得你能行。”   “可我以前展示的是艺术,服装只是衬托和道具。”   “这一次你要把服装做为展示的中心。”   鲁盼儿拿出几件新做出的旗袍,“其实服装也是一门艺术!”   “这么多旗袍!   真是美丽极了!”   刘南惊叹一声,她先前演剧时穿过金丝绒旗袍,便觉得很美很美了,可又与眼下的没法比,一件件的旗袍,或是高贵不凡、或是清雅秀丽、或是含蓄动人……   她便懂得鲁盼儿了,“你说的有道理,服装也是一门艺术!”   鲁盼儿看过服装展深受启发,明白如果还是像过去那样跟随时尚潮流仿制衣服,永远不过是个缝衣匠。   她虽然很想把霓裳羽衣变成国际知名的大品牌,就像在服装展上看到的那样,但真正动手设计,才知道自己的底蕴、能力都不足。   几经思索,她知道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   从民族服装着手,开始形成自己的风格,应该是最容易走的路。   秀水街有许多卖旗袍的,但那些做工简陋,款式普通的旗袍不过是打着民族服装的旗号糊弄外国人的,真正精美、雅致、能体现出中国服装婉约风格的旗袍,根本就没有。   鲁盼儿决定从这里开始,做出既不失中国古典韵味,又能体现自己独特设计思路的旗袍品牌,“我就是想让你把这些旗袍的美演绎出来。”   看到美丽的服装,刘南的眼睛闪闪发亮,“已经想像穿着这些旗袍有多美了。”   然后她就一件件地试穿,爱不释手,“我好喜欢这件红色之字纹的呀!   还有这件绿色荷花的,还有这件……”   “你要是答应帮我做模特,这些衣服你都可以随便穿。”   鲁盼儿笑眯眯地说:   “服装展结束后,你再挑一件最喜欢的,我送你。”   这样的诱惑,对于刘南就是致命的,“那么,我试试?   就是这样走来走去的吗?   我加上几个动作行吗?”   “大体不错,”鲁盼儿鼓励她,又从桌上找出两本杂志,“这是专门介绍模特的,你看看上面的图片。”   虽然不认识英文,但是刘南对肢体语言非常敏感,她看了一会儿便有些感觉,又琢磨了一会儿,“我再试试。”   “比刚刚好多了。”   第一次办服装展,不可能达到国外专业的标准,只要能将自己的服装最美好的一面展示出来就可以了。   鲁盼儿点头,“如果方便的话,你再帮我请几个朋友一起过来。”   “我回去问一下一个宿舍的朋友。”   与演出费相同的收入,又送一件美丽的旗袍,刘南的演员同伴们都答应了,穿着漂亮的衣服走舞台,对于她们真不算什么。   这次开店,与先前都不同,鲁盼儿不仅请了模特,还专门去了报社。   如果新店开业的时候,报纸能够报导,一定会扩大影响。   韩冬听了她的想法,“现在报社很注意采选令人耳目一新的事件,我去问问主编。”   没一会儿他回来告诉鲁盼儿,“主编让我那天去做个采访,再拍些照片,写一篇报道,如果足够吸引人可以发在副刊上。”   请模特做服装展本就是鲁盼儿的突发奇想,借报纸宣传更有点儿异想天开,但没想到两件事儿都很顺利,“太好了,开业前我再通知你。   ※※※※※※※※※※※※※※※※※※※※感谢六月茜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0-31 19:19:32 第235章 荡起双桨   开店的时间一天天近了, 鲁盼儿越发失去了先前的笃定。   准备了这许多天, 可她心里倒越发焦虑, 总觉得许多事还没有办好。   这一日看着画了几天的款新旗袍十分不顺眼,总觉得下摆与领口不协调,怎么改也不对, 索性扔下拿了一本书。   可书还是看不进,再换一本杂志, 又觉得杂志无趣。   “妈妈, 妈妈, 你看,我的书包带坏了!”   梓嫣提起书包给妈妈看。   原来书包带的线绽开了,鲁盼儿接过来, “妈妈帮你缝好。”   书包带很厚实, 针缝起来十分费力,她心里又烦,一不小心, 竟扎到了自己的手, 鲜红的血一下子冒了出来,她不禁“呀!”   了一声。   杨瑾和梓恒闻声赶过来, “怎么了?”   见出了血,赶紧拿了家里的医药箱, 给她抹点红药水, 又拿了纱布。   “不用包了, 不过是针扎了一下。”   “还是包一下吧, 扎得很深呢。”   杨瑾给她包好手指,“怎么弄的?   是不是分心了?”   鲁盼儿做了这么多年缝纫活儿,自然受过几次伤,但今天最重,自己十分懊恼,恨不得哭上一场。   可是,当着孩子们的面她不愿意失态,摆手道:   “也没什么。”   换了根新针将书包扎好了交给女儿,自己出门转了转。   回来时,两个孩子已经上床休息了。   杨瑾已经替她打了水,“你受了伤,我帮你洗脸洗脚吧。”   其实哪有多重的伤?   根本用不到。   过去插秧、割稻时伤得更重,也一样要下田的。   但是鲁盼儿还是应了一声,仿佛受了重伤不能自理一般由着他帮忙,打理好了倒在床上,胡乱扯过被子蒙在头上不动了。   没一会儿,被子被揭了下来,她重新嗅到熟悉的气息,感受到坚强的手臂环在她的肩膀,转身抱住,“我现在很烦,很烦……”   “我以前做衣服都很容易,可那都是看书上的样式、借鉴别人。   现在做旗袍却不一样了,传统的旗袍还好些,但要独立创新出新款却特别特别的难,思路时常被卡住,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件真正让我满意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什么才华,也没有什么能力……”   杨瑾将她抱在怀里,默默地听着。   “史密斯夫人听说我没学过服装,没学过设计就帮人做衣服很是吃惊,当时我还不以为然,但现在我明白了,我的知识体系有很多缺欠,我的见识还不很够,我不行的……”   杨瑾并没有劝她,但神奇的是,鲁盼儿烦躁的心境慢慢好转了,重新找回了条理,声音也平缓了,“开第一家店的时候,做的事情多,想的事情少,一鼓作气,就有了霓裳羽衣;第二家店更是顺风顺水,没费太多心思。   到了现在,反而忐忑起来。”   “其实简单地把国外的新服装款式拿过来仿制,一定能挣到钱,也容易得多。   而自己创建品牌,投入的太多,又没有把握收回,很可能不挣钱,甚至会赔钱。”   她搬着手指头算着这些时日的开销,“按新设计出的款式做出的旗袍成本很高;店铺先前的装修重新改了;聘请几位擅长旗袍的老师傅是一大笔钱;还有模特费,搭建展台的费用……”   “今天我去取钱,看到存折里的钱越来越少,突然犹豫起来,我这样为的是什么呢?”   “因为你是鲁盼儿呀!”   杨瑾抬起手将妻子揽到怀里,“若是与先前一样,仿照你从国外看到的服装款式做衣服,自然容易。   可是你不甘心简单的重复模仿,甚至你也不只是为了挣钱,你是有更高目标的人。”   “可是?”   “可是什么?”   杨瑾又笑,“你担心家里,担心孩子们?”   “不要怕,就算你把所有的钱都赔了进去,还有我呢,我总能养得起你们。”   “要是生意做不下去了,你就回家里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看看书,过过悠闲的生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还有好多年前,每每自己遇到无助的时候,都有他的支持,“你还是这么宠我,”鲁盼儿一下子又觉得,“好像生意失败了也没什么。”   “想通了?”   杨瑾捏捏她的鼻子,“钱不够了,把家里的先拿着用;再不够用可以卖一处房子——不想做了就放下生意回家。”   “不,我还是想做出自己的品牌,”鲁盼儿说出了心底的憧憬,“让霓裳羽衣的服装出现在国际的展览会上……”   “那就只管做去实现你的梦想吧,”杨瑾又正色说:   “你有极强的领悟力和高明的经营能力,纵然在某些方面有所不足,但你的聪明和努力都能够弥补——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我也觉得自己能行,”鲁盼儿将头靠在杨瑾的肩膀上,“有你陪着我真好。”   “我陪你,你也陪着我,我们要一生相伴呢。”   杨瑾笑着哄她,“早些睡吧,记得《Gone with the wind》里思嘉最常说的一句话吗?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鲁盼儿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正是周末,一早鲁盼儿才吃了饭,梓恒和梓嫣就笑着拉着妈妈,“今天我们去后海玩吧。”   “你们作业写完了吗?”   “我们昨晚就写好了!”   梓嫣得意地说:   “爸爸也早把工作做完了。”   正说着,杨瑾背了挎包,拿着相机出来,“今天我们出去放松放松。”   怪不得晩父子三人躲着自己说话,原来是悄悄准备出游!   鲁盼儿原本有许多事,才要推脱,转念间却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便向女儿笑着招手道:   “既然要出去,我帮你重新梳梳头发。”   梓嫣的童花头有点儿长了,鲁盼儿原本要给她剪短些,可要出门玩嘛,就不急着剪了。   从头顶正中分开,贴着发根编起了辫子,每隔一段用彩色的头绳系好,一直梳到两侧耳后,将所有碎头发都梳了进去,又凉快又好看,再找了一件白蕾丝边粉裙子,“这条裙子最适合照相。”   又叫过儿子,白衬衫、蓝制服短裤可以了,便只替他梳梳头发,“还是男孩子省事儿。”   梓恒心急地问:   “我们可以走了吧?”   杨瑾笑着告诉儿子,“身为男生,要学会耐心地等待女生换衣服、打扮,养成良好的风度。”   “好的。”   梓恒答应着,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坐到爸爸身边,“妈妈也是女生,出门前也要换衣服打扮,我一边看书一边等妈妈。”   鲁盼儿笑了,儿子长得本就像父亲,现在言谈举止也越发相像,将来一定能长成杨瑾一样又温柔又有担当的好男人。   虽然男生们很有耐心,但鲁盼儿却不会让他们多等,回房换上一条浅蓝色真丝长裙,拿同色的丝带将长发拢起来扎上,抹了豆沙色的口红,重新回来,才想起来问:   “我们去哪里呢?”   梓恒就说:   “这时节去后海最好,景色好,还很凉快。”   “那我们就去后海。”   垂柳拂岸,荷花盛开,清风徐来,临水观山,景色如画。   杨瑾买了四只雪糕分给大家。   梓恒和梓嫣吃着雪糕,看着水面上的船,“我们可以划船吗?”   鲁盼儿从没坐过船呢,也心生向往,“好呀。”   “我去买船票,”杨瑾带着大家到了渡口,挑了一条带着橙色遮阳蓬的小船,上去后先将两个孩子接了上去,最后是鲁盼儿,“坐好了,我们开船了。”   划动木桨,小船悠悠地离开岸边。   好久没有这样轻闲的时候了,鲁盼儿轻轻地唱了起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推开波浪……”   梓恒和梓嫣也都会唱这首歌,便跟着妈妈唱: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杨瑾划着船,听着娘仨儿甜美的歌声,双手不由得和上节拍摇起木桨,水流哗哗,为他们伴奏。   夏末的阳光依旧炙热,照在后海的水面上,闪出金色的波光,滟滟动人,鲁盼儿在遮阳篷下极目眺望,“我突然有一个灵感——旗袍的下摆不用改成裙子,那样太平常了,而是把开衩提高,下面加一层轻纱,站立不动时不显眼,走路时露出一抹霞影,就像这湖光一样……”   “我们是出来散心的。”   杨瑾笑着提醒她。   “正是心情好,才会有新思路呢。”   鲁盼儿说着包里拿出纸笔,画了两张简图收起来,“你们都是我的福星,跟你们出门,收获可真大!”   一家四口划了船,看看时间正好去吃老北京冯家的爆肚,下午又去玩旋转木马、滑梯、溜旱冰……   一趟后海之行,鲁盼儿似乎把身上的重负全部扔进了水中,重新回到秀水街新店时精神百倍,她要打造出最美丽的旗袍,每一个细节都用尽了心思。   这天,宁林带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过来了,“鲁姐,好久不见了呀。”   过去宁林躲着自己,自己当然也没有必要主动见他,今天他既然来了,鲁盼儿便客气地招呼,“快请坐吧——不过我这里乱得很,连茶水都没有。”   “没关系的,”宁林摆摆手,又道:   “这是我对象,张宁。”   鲁盼儿便笑问:   “张宁,你的名字正是宁老板的姓吗?”   “对呀!”   张宁年纪不大,很爱笑,“所以介绍人说我们特别有缘分呢。”   “果然很有缘分。”   宁林有了对象,鲁盼儿也跟着高兴。   别的先不论,今天如果没有张宁在,只自己和宁林两人,肯定会觉得很尴尬的。   可是现在,有张宁笑嘻嘻地搭话,气氛还很不错。   “鲁姐,前两天我在霓裳羽衣买了好几件衣服,都很喜欢——那时我还不知道你,刚刚宁林才告诉我——你准备开新店,也是卖衣服的吧?”   “是的,还是卖衣服。”   “可这地段不行呢,”张宁皱起了眉头,热忱地建议:   “门外没有多少客流,周围也没形成做生意的圈子,不如再等等。”   开新店是鲁盼儿思考很久的,就是现在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还是决定把新店开在这里,因为她最终还是想要一家全新的店,依托于秀水街,却要超出秀水街,所以最终选到了秀水街旁。   不过,别人的好心,她还是点点头,“谢谢你提醒我。”   “其实我不大懂,就是乱说,”张宁笑了,“宁林说鲁姐最会做生意了——他就来找鲁姐谈生意的。”   噢?   原来宁林来谈生意? 第236章 合作伙伴   鲁盼儿与张宁说话时, 宁林默默地环视四周, 打量着店里的变化。   先前的橱窗拆掉了, 整个店面全换了透明的大玻璃;新添了许多日光灯,如果打开的话灯光会将店铺里面照得雪亮;木匠们正在打人形木架,应该是为了展示服装的……   他表面上与鲁盼儿不见面不联系, 但其实从没停止关注霓裳羽衣,早猜测到鲁姐又有了新的想法。   当初鲁盼儿在秀水街一旁买店铺时, 宁林也买了两间——那时候的他, 一心想与鲁姐在一起, 然后把江南丝绸和霓裳羽衣合成一家铺子。   当时的设想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但他从没后悔过买下这两间店,秀水街一定会扩大的, 新店铺一定会成为繁华热闹之地。   不过, 他以为总要等上几年才能行。   没想到鲁盼儿就要开新店了。   她不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开店,生意不会好的吗?   刚刚张宁的问话,正是他授意的, 虽然没有问出结果, 但宁林还是听出了鲁盼儿的信心。   这正与宁林思考几天得出的结论一致。   鲁盼儿一定有办法的——要知道,她对服装有着非常敏锐的感觉, 做出的衣服一向特别受欢迎。   宁林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宁林虽然没有完全放下鲁盼儿, 但是他已经接受了堂姐夫的亲戚帮忙介绍的对象张宁, 这个女孩无论个人、家庭条件都很好, 又会做生意, 完全符合自己的要求,最重要的是,她特别喜欢自己。   宁林决定走出过去的困局。   不管怎么样,生意总还是最重要的。   既然张宁已经替自己将该说的都说过了,宁林便笑着问:   “鲁姐最近准备采购丝绸吧?”   虽然是问话,但语气里却带着几分笃定,“如果都在江南丝绸买的话,我会给出最低的价格。”   “你怎么知道?”   鲁盼儿设计的新式旗袍还没有大量生产,一切都在保密中。   “很容易,”宁林一笑,“最近霓裳羽衣的刘实取货的量虽然增加的不多,但却将所有的花样都选了个遍,很显然是在试验新服装;再有,店铺重新装修,说明要有大的变动。”   仅仅两件事,宁林就猜出了自己的打算。   鲁盼儿很佩服,“你的心思还真细致……   不错,我是要多买些丝绸。”   其实鲁盼儿不只是要买丝绸成品,还想订制一批特定图案的丝绸。   就在前几天,她已经画出了图样。   除了江南丝绸,秀水街还有几家店来自南方的丝绸厂,鲁盼儿询问了几家,只是还没有决定。   “我们店的丝绸是最好的。”   宁林仿佛能看穿她的的心思一般,“我也会报出最优惠的价格,鲁姐如果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也只管提出,江南丝绸总能做得比别家好。”   “最好的服装应该用最好的丝绸,最好的丝绸,也应该供给最好的服装厂。”   “我们会成为最好的合作伙伴。”   这个提议,鲁盼儿还是愿意接受的。   平心而论,江南丝绸无论质量、还是花色,都是一流的,现在宁林重新给自己的价格,也相当优惠。   于是,鲁盼儿拿出几张图样,“宁老板可以为我们店里生产这样的丝绸吗?”   张宁伸出手按过去,翻了翻,“好漂亮呀!”   又交给宁林,“我们丝绸厂能织出来吗?”   宁林接过来仔细看看,“可以,订制的丝绸价格要提高百分之八,预收百分之三十的订金。”   因为只能用于专门的服装厂,特定的图案都会提高价格,收取一定的订金,各家都是如此,不过,每家的比例又不同。   先前鲁盼儿在秀水街问过,多半是价格提高百分之五,订金百分之五十左右,宁林正好与他们相反。   她就笑了,“宁老板与秀水街上的报价都不一样呢。”   “秀水街通常的报价我也能答应——只看鲁姐怎么选了?”   看来宁林已经算出自己资金不足——实情也是如此,最近的投入很大,鲁盼儿手头很紧,将家里的钱都拿了出来,“既然宁老板不怕霓裳羽衣的新店生意不好,衣服卖不出去,还不出货款,不如这样:   价格提百分之十,但订金也只有百分之十。”   专门定制的丝绸,目的是为了专门的服装,除此之外并不容易卖出去。   订金比例越高,江南丝绸风险越小;反之亦然。   宁林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我一直对鲁姐充满信心。”   他喜欢鲁盼儿是真,也是看中鲁盼儿的才能,“鲁姐以小博大,我也顺便赚些小钱。”   价格提了百分之十,岂止是小钱?   但是自己也得了实惠,只用十分之一的订金解决了燃眉之急,鲁盼儿也是满意的,“宁老板算得很准。”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专门设计的图案只能专供霓裳羽衣,你要保证不把我订制的丝绸卖到别处。”   “那样,霓裳羽衣就把未来三年丝绸订单都交给我们。”   “好。”   “我们签订正式的合同吧。”   鲁盼儿先前在江南丝绸采购时,只是两人口头约定,并没有形成书面的合同,所以后来宁林单方面提了价她亦无可奈何。   这一次她亦有心做得正式些,不想宁林又抢到了前面。   看来宁老板不但用心琢磨生意,也把自己的心思摸得很透,鲁盼儿一笑,“我去准备纸笔。”   “我带来了。”   宁老板就在现场写了一份合同,把所有的约定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鲁盼儿看过,自忖未必能做到,将心里原本对宁林有些幼稚冲动的印象彻底抹掉,江南丝绸不愧在秀水街做得最大最火,宁老板绝对是个不可觑的人呐!   她签了字,“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张宁的两只眼睛一直在两人之间滴溜溜地打转,这时拍手笑了起来,“太好了,生意谈成了!”   又拉起鲁盼儿,“我们一起去吃饭庆祝吧。”   鲁盼儿原不打算去,“店里还有许多事呢……”   “再忙也要吃饭的,”张宁才不松手,“以后江南丝绸和霓裳羽衣要一直合作下去,我们也得常来往呀……”   鲁盼儿便被张宁拖着去了离秀水街不远的一家饭店,见她熟门熟路地进了后厨,端出火腿炖甲鱼、黄山炖鸽、杨梅丸子、蜜汁火方几道菜,亲热地将筷子递过来,“我爷爷当年机缘巧合拜了有名的徽菜大厨为师,学了一手好厨艺,又将手艺传了下来,我爸爸哥哥先前都在国营饭店工作,现在出来开店——这是我大哥做的,你尝尝怎么样?”   原来这店竟是张宁家开的。   鲁盼儿举箸品尝,“你们家的徽菜果然地道,娴于烧炖,浓淡相宜,这炖鸽又最养生,我特别喜欢呢。”   “鲁姐,你还懂徽菜呀!”   张宁由衷地赞美。   “当年徽州商人遍天下,他们谈生意、应酬或是聚会时必要摆上一桌家乡菜,由此徽菜也遍布天下了。”   杨瑾博学多识,又特别注重生活乐趣,时常带着一家人到饭店品尝美食,徽菜自然也吃过几次的,因此鲁盼儿不仅知道徽菜以烧、炖、蒸菜品闻名,就连历史由来也晓得几分,此时便娓娓道来。   “我们家祖上正是徽州商人!”   张宁便搬着手指头,“我家大哥跟着父母在一起开饭店;二哥另立门户;三哥做运输生意;大姐跟着姐夫卖早点,只有我最小,没什么本事,在家里打打杂。”   “你跟宁林在一起,将来一定能成为做生意的好手。”   张宁以后自然要与宁林一道做生意,因此听了这话很开心,“宁林说他很佩服鲁姐,我以后也要向鲁姐学呢。”   其实宁林还有一句话,张宁没有说出来——鲁姐将来会是他们最大的对手。   张宁不知宁林与鲁盼儿先前之事,因这句话也从没起过疑心,倒十分防备鲁盼儿,又不由自主地对霓裳羽衣特别关注。   毕竟,按宁林说的,总有一天,江南丝绸与霓裳羽衣会反目成仇,所以现在她要提前做好准备。   张宁表面单纯率真,但看她与人言谈举止十分热络,鲁盼儿便知她未必果真如此,对她的话自不会全信,只笑笑道:   “以后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大家互相学习才是。” 第237章 自知理亏   霓裳羽衣与江南丝绸的合作很顺利。   鲁盼儿付了订金, 没多久就收到宁林专门为她生产的丝绸, 质量颜色花式都合意, 做出了她心目中的旗袍。   新店自然也开业了。   店门前搭起的高台上,刘南与她的小姐妹们换上一件件美轮美奂的旗袍款款走过,行人纷纷驻足, 一时之间人山人海,道路都被堵住了。   被吸引进店的顾客发现诺大的一间店铺里面全部是旗袍, 远远看去一片溢彩流光, 走到近前, 件件美不胜收。   传统的、优雅的、清秀的、比最艳丽的花园更五彩缤纷;用料讲究,镶边、盘扣、绣花、手绘……   无一处不是精美绝伦。   韩冬带着同事前来采访,也被眼前的声势惊呆了。   他们对着台上不停地按动快门, 又向镜头转向顾客, 还进了店里又挑了几件旗袍拍特写,一件紫色手工绣花旗袍尤其得到他们的青睐。   后来,这件凤凰盘扣、三道镶边, 衣襟绣满亭台楼阁、花鸟鱼虫, 山水树木的仿古旗袍在报纸上惊艳亮相,无数人被吸引着按照报道上的地址找过来。   虽然价格很让人肉痛, 但每一个中国女人都想拥有一件这样的旗袍。   当然,许多外国女人也一样。   霓裳羽衣旗袍店一下子火了起来。   几天之后, 宁林在霓裳羽衣新店旁的店铺也开业了。   “看来这一次我又选对了。”   宁林站在鲁盼儿旁边感慨地地说。   他用极低比例的订金争取到了鲁盼儿的订单, 却根本不必担心还款有任何问题, 还多赚了几个点的利润;除此之外, 他又及时装修了店面,此时正好借着霓裳羽衣旗袍的热潮,进一步推动了自家的丝绸生意。   “谁知道鲁姐凭一人之力,竟将原本人流不多的地方带了起来呢。”   张宁一脸惊叹,“先前我还有点儿不信,现在才知道鲁姐果然厉害!”   其实达到如此的效果也让鲁盼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家里很是疯狂庆祝了几天,但在外面,她看起来又冷静又自持,只淡淡一笑,“宁老板开业了,还能为这一带增加不少人气。”   “我可不敢,宁林一笑,“我是跟着鲁姐蹭人气的。”   “若是别人,我也就认了,但是江南丝绸,我倒不敢呢。”   “丝绸店和旗袍店,开在一起很合适。”   张宁笑嘻嘻的,她与宁林就要结婚了,江南丝绸也有她的一半,当然乐见生意兴隆了。   这两样东西都流淌着说不尽道不完的中国风韵,两间店挨在一起,自然十分协调,很快促使这一带繁华起来,彼此的生意也更上一层楼。   “做生意嘛,争个你死我活很傻的,最好的就是这样互利互惠。”   鲁盼儿似是随口道来,神情淡淡的。   宁林先前与鲁盼儿翻过脸,单方面提了价格,差一点断了两边的生意来往,现在回想来,自知理亏,倒不好意思起来。   张宁则一直把鲁盼儿当成对手,表面热情,心里提防,一向长袖善舞的她竟也一时无言,幸好宁林为江南丝绸新开业请来的乐队弹奏起欢快的曲子,她就笑着说:   “这曲子还是我选的呢……”   一语未了,拉着鲁盼儿大声说:   “呀!   霓裳羽衣的模特们来了,今天还有表演吗?”   果然是刘南带着她的朋友们远远地走过来,十几个舞蹈演员,容貌出色、身形灵动,衣着缤纷,十分引人注目。   开业之后,鲁盼儿见模特表演的效果特别好,便又与刘南约定,以后还要做几次服装展,但却不是今天,她也有些奇怪呢。   这时刘南已经到了面前,解开了她们的疑问,“我们都是来买旗袍的,每人两件。”   几十件旗袍,这么大的单子!   鲁盼儿是霓裳羽衣的老板,按说顾客做的旗袍越多,她应该越高兴才是,但刘南是多年的朋友,她还是善意地提醒,“丝绸旗袍其实并不大适合日常穿着,你们原本已经各有一件了,再做两件,恐怕穿不过来吧?”   何况霓裳羽衣的旗袍很贵的。   “我们并不是日常穿,而是用来演出,每人两三件不算什么,以后还会再添置更多。”   刘南又笑着解释,“你还不知道呢,我们把在霓裳羽衣做过的服装表演挪到了舞台上。”   她的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补充,“前几天演出的时候,主唱演员没能及时赶到,我们们只能表演舞蹈救场,大家将所有排练的舞蹈都跳过了,就在没有节目可演,已经有观众喝倒彩的时候,刘南想起了那天的服装表演。”   “还好,我们都很喜欢你送的旗袍,正好穿了过去,便换上上台按你说的国外模特走台的方法走了几遍,顶了十几分钟。”   “观众们觉得新奇,也就不闹事了,就这么着熬到了主唱到场。”   “事后,导演觉得效果还不错,第二天试着把这个节目排了上去。”   “别说,这个节目越来越受欢迎,今天导演发了服装费,让我们每人买两件旗袍用来表演。”   “原来是这样,”鲁盼儿笑了,又替她们参谋,“既然每人两件,不如选一件成衣,再按每人的容貌气质定做一件,上台时效果会更好。”   “我们便都听鲁老板的吧,”刘南便向大家说:   “她又会做衣服,又去国外看过时装表演的,眼光好着呢。”   演员们早知刘南的许多漂亮衣服都是鲁老板做的,还有人前些时候亲耳听鲁老板讲怎么进行服装表演,得益非浅,自然肯听她的建议,又有人详细询问美国时装表演的情形。   这只是个开头,随着演艺圈里时装表演越来越流行,有更多的人选中了这个节目,也就给鲁盼儿带来了更多的生意。   除了演员们做衣服,看了表演的人观众们也会打听了霓裳羽衣专门过来。   生意兴旺,鲁盼儿鲁盼儿又添了机器、请了员工,可磁器口后院实在太小,根本摆不开,她索性在阜城门外买了一处大院子,将所有的机器都搬了过去,正式成立了霓裳羽衣服装厂。   又是店铺又是工厂,鲁盼儿纵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她便设了厂长、经理、会计、仓库管理等职务。   蔡颖、王玉竹这些最早跟着她做生意的现在都有了职位,各自担起一部分责任,又涨了工资,大家劲头比先前还足呢。   如此一来,鲁盼儿这个老板就把具体的事务都交下去,每周到各处巡视检查,发现问题及时纠正,再看看帐掌握经营情况,最多的心思还用在服装设计上——这是霓裳羽衣发展的根本,也是她最喜欢做的。   这天她在秀水街店前才下车,张宁就笑着过来招呼,“鲁姐,你开车很熟练了呀,我还不敢自己开呢。”   鲁盼儿锁了车,“我学开车比你早,练的时间也长,当然就更熟练了。”   还是看到宁林买车,她就开始学开车,如今买了车,很快就上手了,“你多练练就好了。”   “宁林也这么说,可是我还是有点害怕……”   张宁笑了,又说:   “鲁姐,霓裳羽衣的生意可真好呀!   天气已经冷了,丝绸服装销量都下降了,只有你家的旗袍还卖那么好。”   “江南丝绸的生意也不错嘛。”   秀水街的生意有一多半来自外国人,他们的确很喜欢丝绸,尤其青睐丝绸方巾、手帕、窗帘、桌布等用品;又有鲁盼儿在自家的大笔订单,“不过,我们家的利润怎么也不比不了旗袍。”   一件旗袍的价格是布料的十几倍,哪里是床品、丝巾能比得了的?   据宁林估计,鲁盼儿现在已经比自家有钱了。   要知道,鲁盼儿刚到秀水街开店时,与宁林的差距还很大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宁林买了轿车,鲁盼儿买不起。   可是旗袍店开业后,钱就像流水一样进了霓裳羽衣,她开了服装厂,买了轿车……   宁林虽然没有明说,可显然他心里难过得很,张宁自然也感同身受,她今天过来,自然是有目的的,拉着鲁盼儿的手摇了摇,“鲁姐,我跟你学做衣服行吗?”   直接卖丝绸,或者只进行简单的加工,挣钱太少,唯有将丝绸变成美丽的服装,才能有高利润。   张宁一直有这股劲头,直爽爽、笑眯眯地提出不应该提的要求。   她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脸,水灵录的大眼睛,又执着又天真地笑着,很多人都不好意思回绝,许多时候竟能达到目的。   鲁盼儿当然不会答应,自己赖以谋生的手艺怎么能教给张宁呢?   为自己培养一个敌人?   让她与自己竞争?   直接回绝就落了下乘,鲁盼儿也笑嘻嘻的,“果然结婚了又不一样,张宁真是一心一意帮着宁老板做生意呢!”   前些时候张宁与宁林结婚了,他们在北京和苏州各办了一场婚礼,鲁盼儿参加了北京的那场,还很豪爽地送了一百元钱的礼金。   可是,想学艺,鲁盼儿就不会那样大方了。   张宁在鲁盼儿的目光下涨红了脸,“既然是一家人,我当然要帮他——不过,鲁姐,你别担心,我学会了做衣服,也绝不跟你竞争……”   “看你说的,好像我怕你跟我竞争似的?”   鲁盼儿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你想学做衣服没什么难的,就是要先从基础练起——当年我十六岁时就开始做缝纫活儿了,用了十年的时间,现在才开了旗袍店。”   “这样吧,你先扎一千条床单,手上有点感觉之后再来找我。”   一千条床单之后,还可以做一千个枕套,一千米滚边、一千个盘扣……   总之,想学做衣服还早着呢。 第238章 迫不及待   就在中国年之前, H大学校长前来访问燕京大学, 两方将有数项合作课题正式开始。   先前杨瑾与史密斯沟通的历史系项目也是其中之一, 当然,史密斯做为重要的随行人员也同机到了北京。   对于这些科研项目,学校非常重视。   做为历史系项目的参加者和联络人, 杨瑾负担起大量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   这天, 晚上十点多他才到家, 鲁盼儿正看书等他, 听了门响就笑着说:   “今天炒了油茶面,给你兑一碗喝吧。”   油茶面是红旗九队那边的做法,里面并没有茶, 只是用油将面炒熟, 再加上芝麻、碎花生、白糖等等,收起来便能放很久,吃的时候用开水泡上就可以吃, 好吃又实用。   过去生活困难时, 油茶面是难得的好东西,冬天里做上一罐, 平时舍不得吃,只有来了客人或者重要的日子才拿出来。   现在日子好了, 大家许久不吃那东西了, 还是今天鲁盼儿突然想了起来才做的。   杨瑾原本不饿, 但听到油茶面倒有点意动, 遂笑着点头,“那就帮我兑一碗,好久没吃过了。”   油茶面泡了开水,香气便弥漫出来,鲁盼儿也馋了,便拿来两只勺子,“我也一起吃点儿。”   两人就用一只碗,将头凑到一起吃油茶面,“还真好吃呢。”   “梓恒和梓嫣睡前每人吃了半碗,还要再吃,我怕不好消化,答应明天早上再给他们做。”   “明早我先带着他们上学,中午回来接你。”   杨瑾便说起明天的庆祝晚宴,“后勤处已经将会场布置好了,下班前我去看过。   我们在最前面左侧的主桌,你坐在史密斯身边,第一支舞也由你陪他跳。”   历史系的科研项目负责人是系主任纪教授,这次本也应该由纪教授和老伴儿负责在宴会上接待史密斯夫妇可纪教授的老伴儿的身体不好,正在住院,不能出面,纪教授因为照顾老伴儿,也只参加学术方面的讨论,其余的所有事务都交给杨瑾。   恰好杨瑾才从国外回来,对那边的情况也比较了解。   便是鲁盼儿,也去过美国,与史密斯夫妇相识,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次对H大学一行人的接待,燕京大学按最高的规格准备,做为家属鲁盼儿前几天还被高校长请去参加了彩排,练会了交谊舞,此时就笑着点头,“好的,你回来我们一起吃饭,休息一会儿换衣服、化妆出门,五点钟才开宴,时间足够——许琴下班会过来照顾梓恒和梓嫣。”   鲁盼儿上午依旧去了秀水街,中午吃过饭又画了一会儿服装设计图,才对着镜子将头发盘了起来,脸上轻轻扑一层粉,淡淡地刷了眼影,抹上些许口红,只见镜子里的人明眸善睐,光艳照人,再换上旗袍,正是那次在后海灵光一现设计的——白底浅紫绣花旗袍充满了传统的优雅韵味,下衬的淡紫轻纱平时隐于裙下,行动间则尽显时尚灵动之风。   再踩上高跟鞋,鲁盼儿在穿衣镜前来回走动几次,向杨瑾笑道:   “幸亏可以跟你参加晚宴,终于将这件旗袍穿出去了。”   当初设计好旗袍后,她特别喜欢,挑中了这块料子先给自己做了一件,竟一直收着呢。   “大约就是在等这个的机会吧。”   杨瑾见妻子拿出一串珍珠项链,笑着拦住,却找了一对细腻如凝脂般的和田玉手镯,“玉石最配旗袍了。”   镯子是婆婆留下的,历经几番磨难完整无缺地传到现在真是奇迹。   鲁盼儿平日舍不得戴,“今天倒是合适。”   杨瑾又找了条玉石项链,“也是和田玉的。”   鲁盼儿却摇头,“只这一对手镯就足够了。”   首饰在精不在多。   杨瑾便将貂皮大衣帮她披上,“这皮衣也是第一次穿呢。”   跃进结婚时,舅舅顺便带了貂皮大衣,只有鲁盼儿一件,许琴和丰美的是貂皮围巾——用舅舅的话说,并不是他小气,而是三个人里只有大外甥女适合穿皮衣,另外俩个穿了也撑不起来,反而不美。   貂皮大衣固然保暖,却未免太奢华了,鲁盼儿日常并不肯穿出去,但是今天,她看着镜子里的人笑道:   “中国的旗袍真是神奇,怎么搭都好看。   先前我只有丝巾和毛衫配旗袍,看来以后可以与舅舅合作,增加皮衣。”   “这时候还在想服装设计?”   “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鲁盼儿一笑,挽着杨瑾的手臂,“我们走吧,穿着皮衣在屋里太热。”   两人开车出门,没一会儿就进了学校。   鲁盼儿指了前面两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周华和章丽雯也来参加宴会?”   “可能是吧?”   杨瑾只知道礼堂是周华带着后勤的工作人员布置好的,对他会不会参加宴会不很肯定,倒是告诉妻子,“韩老师和丁老师会来,化学系也有合作项目。”   说话间,他们的车子已经超过了自行车,很快到了礼堂。   两个下了车,又看到周华和章丽雯,他们也向这边过来,果然也是参加宴会的。   “我们先走。”   杨瑾拉着鲁盼儿的手进了礼堂。   鲁盼儿也是一样的心思,若是旁人,他们早笑着打招呼了,等一会儿大家一同进去,但是这两个人,还是不要了。   章丽雯和周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看不得别人好,今天他们穿着厚厚的棉服骑着自行车来学校,看到自家人穿着轻薄的服装开着轿车,一定会不高兴,弄不好会说几句难听的话。   还是赶紧躲了吧。   礼堂布置一新,正对面的台上用巨幅彩纸张贴了热烈庆祝燕京大学与H大学合作的字样,两旁又拉了数条欢迎H大学专家来访的条幅,整间礼堂的屋顶挂了数不清的红灯笼,到处一片喜气洋洋的红光。   桌子上已经摆了名签,鲁盼儿与杨瑾一直走到了最前面左侧的桌旁坐了下来,正与韩老师丁老师在一起,大家许久不见,正有许多话题。   没一会儿,H大学一行人到了。   鲁盼儿与杨瑾跟在燕京大学校长身后迎接,见了史密斯夫妇十分开心,“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我也没想到,杨夫人竟然更漂亮了!”   史密斯说着殷勤地上前吻了她的手,“我差一点不认识了呢。”   鲁盼儿被史密斯教授逗得笑了,又与史密斯夫人寒暄,“与您重新见面真是高兴。”   陪着他们到了座位上,说些分别以来的事情。   这时台上两个大学的校长开始讲话了,接着史密斯教授、杨瑾等人也都纷纷发言,大家都由衷地庆祝跨国学术合作开始,又预祝合作取得成功。   然后就是宴会,鲁盼儿英语好,热情地为大家介绍中餐,“中国菜在国外名气很大,喜欢的人也不少,大家是否知道中国菜有几大菜系?   今天的宴会以淮扬菜为主……”   史密斯夫妇品尝了佛跳墙、红烧狮子头等菜,“与美国的中餐很不一样……”   “毕竟在美国的餐馆,增加了许多美国因素,”鲁盼儿便笑,“就是在中国,几大菜系之间也有很多不同——学校安排的活动结束后,杨瑾和我想请你们到我家里吃一顿便饭。”   “我们一直在等待你和杨的邀请,”史密斯笑了,“只有家常饭菜,才能真正反映一个民族的许多特点。”   “除了想尝尝中国的家常饭菜,他更想的是欣赏你们家的收藏。”   史密斯夫人指着丈夫,“那结鎏金飞天,他一直念念不忘。”   “你呢?   是不是已经被杨夫人的旗袍迷住了?”   史密斯也笑着揭露自己的夫人。   “不错,我一定会请杨夫人为我做一件美丽的旗袍……”   大家说说笑笑的,宴会结束后便进入了舞会。   鲁盼儿陪着史密斯教授跳了第一支舞,又收到H大学几位教授的邀请,场场不落。   舞曲停下,她正要去拿饮料,杨瑾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果汁,轻轻一笑,满眼的骄傲,“我们家的鲁盼儿是舞会的中心。”   “这款旗袍真是太适合舞会了!”   鲁盼儿很兴奋,“好多人都过来问……”   鲁盼儿设计的旗袍一直这么受欢迎,杨瑾早知道,“不过,今天并不只是因为旗袍,还有你的美丽,你的气质,你的学识,将大家都迷住了。”   “今天我收到的赞美已经很多了……”   鲁盼儿捧颊一笑,“偏你又来。”   其实可以晚上回家再说,但是,“我果然有点儿迫不及待……”   “小夫妻说悄悄话呢?”   高校长走了过来,“小鲁,杨老师,今天我很欣慰。   我们这些老家伙,总是担心经历了十年,人才会断档,没想到你们已经成长起来了,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要比一代强啊。”   杨瑾和鲁盼儿似乎被抓了包,只怕刚刚的话被人听到,脸都有些红,赶紧转过头,严肃地说表态,“高校长,我们还会继续努力。”   “高校长,您大约还不知道呢,杨瑾的爱人是我们插队时生产队的社员,她的户口一直在农村。”   不知什么时候,章丽雯与周华走了过来,笑嘻嘻地揭开鲁盼儿的身份。   高校长表扬杨瑾没什么,大家都知道杨瑾有好几篇论文在国际顶尖杂志上发表了,是学校科研水平最高的年轻教师。   可是鲁盼儿有什么资格被夸赞?   她哪里够得上优秀的下一代?   章丽雯不能让校长被骗了。   “原来你们曾在一个生产队?”   高校长笑了,“能一起走到现在,说明感情很深厚呀。”   不少知青回城的时候都抛弃了农村的伴侣,甚至还有扔下子女的,但是杨瑾和鲁盼儿才不会那样,他们甜蜜地相视一笑,“我们是患难之交。”   章丽雯被他们的笑容刺得心都痛了,顾不上再装出笑脸,鄙夷地道:   “鲁盼儿现在是个体户,做服装的。”   今天的宴会上,鲁盼儿的衣着最出众,甚至压倒了H大学校长夫人的一袭黑色名牌长裙。   她又年轻漂亮,举止落落大方,外语也好,尽显中国女性的温柔优雅风范,也十分给燕京大学争光,高校长看在眼里,暗自开心,原打算宴会后悄悄问一问,给老伴儿也订一件,以后再有涉外活动时穿着,提升形象,此时提前知道了,便一叠声地笑问:   “这竟是你自己做的旗袍?   将传统式样进行了改良?   你的店在哪里?”   章丽雯见高校长理也不理自己,却对鲁盼儿频频点头,赞赏之意,溢于言表,更是难过,再想抨击个体户几句,可周华是有眼色的,赶紧将她拉住,自己笑着上前附和,“杨老师与小鲁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不料高校长摇摇头,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满心地喜爱,觉得这样的评价很不够,“难道我们小杨不英俊?   小鲁没有才华?”   “郎才女貌这种说法已经过时了,他们一对璧人,都是才貌双全!”   高校长纠正了周华,又笑着问杨瑾和鲁盼儿,“知道为什么你们俩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一直走到现在吗?”   不等年轻人回答,他便宣布了结果,“因为你们一直在不断地进步。”   高校长开心地举起手中的酒杯,“来,我们一起喝一杯吧,祝愿你们走得更高更远!”   ※※※※※※※※※※※※※※※※※※※※感谢年糕为滟滟的旧文《万里随波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11-01 14:02:26PS,又犯错误了,更新晚了,抱歉美丽的小天使们! 第239章 遵守习俗   高校长端着酒杯走了, 鲁盼儿不去看章丽雯和周华。   她并不生气, 他们不值得的。   更何况, 对于章丽雯的挑拨,高校长理也没理,他甚至没跟章丽雯说一句话, 对周华也很平淡。   这两个人,真是太浅薄了, 自己都替他们难堪。   恰好史密斯与夫人笑着走来, 鲁盼儿便挽着杨瑾迎了过去, 却听后面传来一句,“吃软饭的!”   周华脸上带着笑容,走到杨瑾面前依旧笑着, 可话却很难听, “工资一辈子也买不起车,竟好意思开车上班。”   家里买了轿车后,鲁盼儿用的最多, 通常她会送杨瑾和两个孩子之后再去工作, 有时她不出门,便由杨瑾开车带着孩子们上学上班。   一家人, 哪里能分得那么清,东西还不是一起用?   没想到周华会拿来骂人。   鲁盼儿真想立即骂回去, 可是在最后的关头, 她还是控制住自己。   在欢迎H大学的宴会上闹出事儿, 这不是在给杨瑾抹黑, 给学校抹黑,给中国人抹黑吗?   杨瑾自然也想到了这里,握住鲁盼儿的手,“别生气,不值得的。”   周华应该算到了这点,才故意挑衅的。   故而,他说着恶毒的话,面上还是笑着,若是对证,他绝不会承认。   但是,周华没想到的是史密斯,这位精通中国历史的教授马上用纯正的汉语疑惑地问:   “吃软饭?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他,他会说汉语?”   章丽雯吓得结结巴巴,刚刚他们的座位在最后面,相隔很远,根本没听到史密斯在餐桌上用汉语谈笑风生。   史密斯得意地一笑,“我当然会,过去我的发音不够标准,跟着杨老师学了一年,现在怎么样?”   特别标准的普通话,不比自己这个曾经的播音员差,如果不是新眼看见,怎么也不能相信是外国人说的,章丽雯下意识地回答,“很,很好。”   “那么吃软饭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史密斯很认真询问,“软饭,是哪一种菜系?   与开车还有关系?”   “不,不,我不过是在问候……”   周华试着解释。   “就像‘你吃了吗?’一样?”   史密斯的汉语相当不错,跟杨瑾学了一年之后,对俗语俚语都有一定的了解,“这种问候用在什么场合?   我可以向高校长这样打招呼吗?”   “不,不能,绝不能!”   周华一直努力讨好校长,时常过去汇报工作,联络感情,而杨瑾从不去校长办公室。   可是就因为几篇论文,校长却牢牢地记住了杨瑾,从不掩饰对他的喜爱,倒是对自己很平常,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看到高校长对杨瑾的重视,他妒嫉得快疯了,一时之间逞了口舌,也不过出出气,不想竟这么倒霉,遇到了会汉语的外国教授。   如果这位外国教授向高校长把刚刚的话说上一遍。   高校长恐怕更不待见自己了,他焦急地摆着手,“绝对不能!”   “为什么?”   “因为,因为……”   杨瑾笑笑,“史密斯教授,还记得‘气管炎’和‘妻管严’吗?”   “我记得,中国人用这个谐音取笑听老婆话的男人。”   史密斯很聪明,马上就想到了,“‘吃软饭’并不是单纯指吃饭?”   “这是上海的俚语,意思是靠女人生活的男人。”   “噢,我明白了!”   但是史密斯还是不懂,“他为什么会叫你吃软饭的呢?   还说你买不起车?   明明你这样疯狂的收藏家一定很有钱的,只要你把在美国收集到的任何一件藏品转让给我,都可以买一台汽车。”   “我家的汽车的确是我妻子挣钱买的,”杨瑾摇摇头,“她经商,收比我高很多。”   史密斯理解,在美国,通常来说商人的收入也比大学教授高,但是,“难道中国很介意妻子比丈夫收入高?”   “并不是。”   杨瑾一本正经地说:   “刚刚他指的是他自己。”   周华能怎么办?   只得咬咬牙承认,“是的,我说的是自己。”   “原来这样,”史密斯若有所思,“靠着女人生活……”   周华不知道史密斯想到了什么,急忙补充了一句,“是我岳父提携了我……”   这一点他从不肯在任何人面前承认,但今天却无可奈何了。   “我懂,我懂,靠岳父提携,也可以叫做吃软饭。”   史密斯看看周华,赞扬道:   “你很有自嘲精神,就像杨老师给我讲过一个书中人物——阿Q。”   “是的,”周华努力维持着笑容,“我其实与阿Q很相似。”   杨瑾很严肃认真地给史密斯讲中文,周华配合得特别好,章丽雯傻在一旁不敢吭声,而鲁盼儿一直忍着笑,到了这里实在忍不住了,听到音乐声响起,便拉了杨瑾,“今天我们还没一起跳舞呢,这支曲子就不错……”   这是一支慢三,鲁盼儿把大半身子都靠在杨瑾身上,笑得花枝乱颤,“真是有趣极了!”   杨瑾扶着她的腰上的手加了点力量,优雅从容地带着她转了个圈子,让她旗袍下的轻纱飘了起来,仿佛站在紫色有霞光之上。   鲁盼儿旋转之后重新回到杨瑾的怀里,在他耳边悄声说:   “你真坏!”   一句骂人的话也没说,却狠狠地嘲讽了周华。   杨瑾微微一笑,“我根本没有针对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是的,你只是说了实话——”鲁盼儿回家的路上想起来又笑,“太精彩了,周华承认他是吃软饭的,还说他与阿Q很相似!”   到了家里躺在床上,她还笑个没完,“我永远忘不了今天周华和章丽雯的表情!”   杨瑾被她逗得也笑了,“是很有趣。”   先前与周华打交道,没有一次不被他算计,“这回他却自己撞到枪口上了,真是恶有恶报呀!”   鲁盼儿就是开心。   几天后,史密斯夫妇来家里串门,史密斯教授抚摸着朱红的木门笑着说:   “周告诉我‘串门’这个词,他还说,过去你们住在一个院子里,经常串门。”   “他还说,正是因为你们关系很好,所以他才能在你们面前自嘲……”   周华是个聪明人,当然会把先前的话圆好,对他的说辞,杨瑾和鲁盼儿一笑置之。   “‘串门’这个词很亲切,比‘拜访’、‘作客’自然随意,仿佛老友间的往来,”鲁盼儿笑着说:   “恰好今天我准备了家常饭菜。”   H大学是美国最有名的学校之一,一行人不只受到燕京大学的隆重接待,又有教育部和一些政府部门设宴招待,规格很高,各种高档的中国菜他应该都见识过,于是鲁盼儿选了完全相反的风格。   果然对上了史密斯夫妇的心思,他们喜笑颜开,“我们正想看看中国人平常的生活呢。”   转眼看到梓恒和梓嫣出来问好,“好可爱的孩子呀!”   别看这对夫妻是丁克一族,可他们却特别喜欢孩子,高大的史密斯为了能与梓恒平视交流竟单膝跪在地上,而史密斯夫人也笑眯眯地用英语与梓嫣对话,她还细心地为两个孩子准备了玩具作为礼物。   “我们可以与两个可爱的宝贝合影吗?”   “当然可以,”杨瑾笑着拿出了相机,“然后我们也可以合影留念。”   史密斯笑了,“我也准备了相机,我预感到今天会有很多需要留念的。”   从大门开始,史密斯不停地询问,然后照了一张又一张,“这里我可以拍吗?”   是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这所房子,还有房子里的一切都太珍贵了!”   “杨,你怎么收藏到的?”   “这里有上几代人的积累,也有我的努力,还有我妻子的支持。”   杨瑾指着一个青花大罐子,“比如这件,当年文物局的人断定这是一件仿品,有人要砸了它,可是我妻子却同意我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奖学金买下来。   现在可以断定是这元代至正年间的青花瓷,刷新了很多专家的观念,存世量非常稀少。”   “太美了!   我可以把这张照片用于新书的插图吗?   我会注明出处的。”   史密斯一路看一路拍,没一会儿就用光了一个胶卷。   不过他知道杨瑾有很多藏品,早有准备,马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新胶卷换上,“这个我也要拍……”   一边拍,他还一边兴奋地说:   “杨,我一直认为中国文物在国际市场上被严重地低估了,这次到中国,又发现中国人也不大受重视这些充满历史故事的古物,但是我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们会回归真正的价值!   到那时,你的藏品会引来无数人觊觎!”   看着丈夫完全被古董迷住了,史密斯夫人见惯不怪,“他见到与中国历史有关的东西就会这样疯狂。”   与鲁盼儿轻声聊天,“你在舞会上穿的裙子很高雅动人,也很独特。”   “那件旗袍是我在中国传统服装的基础上设计的……”   鲁盼儿笑着将了自己灵感的出处,“然后我把它命名为湖光。”   “湖光?”   史必斯夫人眯起眼睛笑了,“一家人泛舟于湖上,便有了这款裙子,真是让人心动神摇。   我可以订一件吗?”   “当然可以,不过以我的观点,史密斯夫人更适合另外的款式……”   “我尊重设计师的意见,那么就请您帮我另选一款……”   大家聊着天,一起进了餐厅。   “在中国,人们经常吃饺子,又俗话说‘好吃莫过饺子’。”   鲁盼儿早准备好了面和馅,洗了手将面揪成小团,“吃饺子又与别的不一样,通常会一家人坐在一起包……”   “我知道,饺子代表团圆。”   史密斯坐在梓嫣身边,看着她煞有架式地洗了手,“可爱的小天使,你会包饺子吗?”   跃进结婚搬出去了,丰美参加实习,如今家里只有四口人。   鲁盼儿弄面,杨瑾擀皮,梓嫣和梓恒正是包饺子的主力。   梓嫣待爸爸擀好面皮,拿起来放在手掌心,加了馅,很快就包成一个饺子放在盖帘上,“我当然会,我们一家人都会。”   “哇!   真是神奇!”   梓恒也包了一个,“饺子很象元宝,有很多美好的寓意……”   刚刚看到了几个朝代的元宝,史密斯夫人便记住了,左右端详,“果然很像,我也来包几个元宝。”   包饺子其实很容易的,史密斯与夫人很快都成了熟手,史密斯还学会了擀皮,没一会儿,饺子就包好下锅了。   为了让外国客人品尝到多种风味,鲁盼儿准备了几样馅,又有几种不同的做法,端到桌上,有猪肉白菜水饺、有牛肉洋葱蒸饺,还有三鲜馅煎饺,再配上几个家常菜,吃得史密斯夫妻再三称赞,“这是我们在中国吃到的最好吃最开心的一餐!”   鲁盼儿又给每个人盛了一碗饺子汤,“吃饺子还有一句俗语,叫‘原汤化原食’,吃过饺子要喝一碗饺子汤呢。”   “‘原汤化原食’其实正合营养学,面中的维生素B族在烹煮的过程中溶入了汤里,吃点汤正能避免营养流失。”   杨瑾笑着解释。   “噢,”史密斯点头,“古老的中国文化习俗中隐含着许许多多的道理,我们一定要遵守。”   郑重地将饺子汤喝了。 第240章 挑拨关系   在史密斯教授在大学讨论科研课题时, 鲁盼儿带着史密斯夫人等几位女士们到了秀水街。   美丽的服装、异国的风情、便宜的价格, 女士们立即马上开始了疯狂的购物, 她们订做了旗袍;买了丝绸裙子、睡衣、丝巾、手帕;又挑了成套的窗帘、床单、桌布……   送走了顾客,张宁笑得眼睛都弯了, “谢谢你,把外国客人介绍过来,江南丝绸卖了好多东西呢。”   又拉着鲁盼儿恳求,“我为什么连最简单的床单也做不好呢?   你快来帮帮我。”   鲁盼儿被她拉到店后屋子里, 就见到缝纫机上一条缝得歪歪扭扭的床单。   丝绸不比棉布,又滑又软,很不容易做好——但弄得这样糟, 也是少见。   鲁盼儿一笑,“做床单最简单了,并没有什么技巧, 你只要静下心多做, 慢慢就好了。”   “大家都这么说, 可是我已经认真练了呀, 就是做不好。”   缝纫活儿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鲁盼儿从学缝纫活儿开始就很轻松,大家也夸她手巧。   当然, 她也曾见过有的人, 怎么也不能做成最简单的活计, 看来张宁便是如此, “你干活儿的时候一定不能静下心,所以才做不好的。”   张宁被猜中了心事,“我不喜欢做床单,真是太枯燥了。”   她摇着鲁盼儿的胳膊,“我想直接学做衣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这一次鲁盼儿并不是故意为难她,而是真正断定张宁学不会做衣服了,“你不适合学裁缝。”   “宁林也是这么说的。”   张宁失望地低下头。   其实宁林看了她做的床单不只断定她学不会做衣服,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嘲笑她笨,把张宁气得大哭了一场。   宁林的眼光还是准的,而且他一定猜到自己不会教张宁做衣服吧。   鲁盼儿便笑着劝,“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做缝纫活儿差了点,但一定有自己擅长的——你可是专门学过徽菜的嘛。”   父母也劝自己回家里的饭店继续工作,或者另开一家饭店,可是张宁却觉得自己嫁了宁林,还是要以宁家的事为主,所以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江南丝绸上,对鲁盼儿的劝说也不放在心上,一咬牙,“我再练练吧。”   既然劝不动,鲁盼儿也不再劝了,“你慢慢来,我先回店。”   最近陪着杨瑾接待外国人,来自家店里的时候都少了,是以她送走史密斯夫人等,便留在了一秀水街。   张宁又苦练了些时日,虽有进步,可她做出的活儿依旧很粗糙,只能做为次品降价卖。   她方才相信鲁盼儿的话,裁缝这门手艺,并不是谁想学就能行的,方才偃旗息鼓,把心思都放在店里的生意上。   鲁盼儿见她不再时不时跟着自己要学手艺了,自是松了一口气,又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宁林好久没到店里了。   宁林那人,别的且不论,对生意最是上心。   江南丝绸的几家店,先前他每天都要看上一遍的,还时常亲自看店。   现在十天半个月过去了,他一次店里也没来。   不过宁林做什么,都与自己无关,鲁盼儿心里想了一下也就不管了。   霓裳羽衣就够她忙的了,春节前一向是衣服卖得最好的时候,丰美从实习的省城回来;丰收也到家了;跃进和许琴把单位分的年货都搬了过来,人也经常回来住,西山胡同一号又热闹又喜庆。   这天徐菲来了。   同学们关系虽好,但因为各自的工作和家庭,平时见面并不多,鲁盼儿笑着拿了水果,又问:   “这时候过来,一定是商量聚会的事吧?”   便叫梓嫣,“去后院找爸爸,徐阿姨过来了。”   大家每年都要聚会,在自家最多,也去过章丽雯、蔡颖、顾铁山家,这一次徐菲应该想请同学们去她家吧。   不料,徐菲板着脸生气说:   “亏你还想着同学聚会,章丽雯跟周华打了一架,正要闹离婚呢。”   “他们打架、闹离婚,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鲁盼儿一向待人和善,很少说如此尖锐的话。   但是,徐菲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还真没有必要忍。   “怎么没关系,若不是你和杨瑾讽刺周华吃软饭,在燕京大学传了出去,他们能打起来吗?”   鲁盼儿气得笑了,“你知道事情的真实经过吗?   来指责我们之前,你还是先打听清楚吧!”   徐菲只是听章丽雯哭诉,至于事情的经过,章丽雯并没有细说,她也没有问,但是,“不管什么原因,你们也不能这样说,挑拨别人的夫妻关系总是不好的呀。”   先前听说徐菲找周华帮忙,将爱人从工厂调到了学校后勤处,看来果然是真的,所以她才一力维护周华和章丽雯,甚至还来指责自家。   鲁盼儿不客气地反驳,“真正挑拨别人夫妻关系的人是周华和章丽雯!”   徐菲听了章丽雯的哭诉其实也不尽相信的,她到红旗九队插队没多久就回了北京,与鲁盼儿不熟,但杨瑾的为人她还清楚,早猜到可能另有隐情,可是她爱人在周华手下工作,总是要替那边说话。   但见鲁盼儿不高兴了,她赶紧放缓了神色,“过去的事就不要追究了,我们毕竟都是同学,以后还是好好相处。”   “刚刚你提起同学聚会,我今天来果然也是为此:   如今钱进在国外;陈大为有了孩子不能回北京了,只有我们几个,更是要团结。”   “不如你和杨瑾去请周华和章丽雯参加聚会,我再从中帮忙撮和,让他们早日和好,大家还像过去一样热热闹闹地相聚,多好呀!”   说到底,徐菲还是想让杨瑾和自己放低态度,鲁盼儿才不肯呢,“是非对错,总是要分清吧,我们问心无愧,为什么反而要去请他们?”   徐菲便语重心长地说:   “周华毕竟是燕京大学的领导,杨瑾也在那里工作,关系处好了,将来有什么事也方便。”   “别说周华不是杨瑾的领导,就算是,我们也不愿意巴结他。”   “你这是瞧不起后勤处了?”   徐菲见杨瑾进来了,便又转向他,“别以为你们老师有多牛,后勤处的能量大着呢!   你还是在周华面前低个头,以后好好相处,下一次没准儿能分到一处房子呢!”   杨瑾听了两句,大约便知道了,摇摇头,“要是向周华低头才能分到房子,我还是不要了。”   “我们家的房子已经足够用了,不用为了房子讨好谁。”   鲁盼儿笑着将建议还给徐菲,“还是你争取早日分到房子吧。”   徐菲一直与公公婆婆小叔子一家挤在一处,生活很不方便,也没法请同学们到家里玩儿,大家都知道的。   原以为徐菲听了一定会生气地摔门而走,不想她却叹了一声气说:   “你们命好,家里留下一处大院子,自己还有本事,不怕周华。   我又有什么呢?   只能讨好他了。”   “我们家分房子,当然要去求周华,他也答应了,下一次再分房,会考虑我们的——要是章丽雯真跟周华离婚了,以后我和我爱人就尴尬了,唉!”   “你们别生我的气,我也是没办法,只能两边和稀泥。”   徐菲说着站起身,“我先走了,还得回去劝章丽雯和周华。”   看着徐菲走了,杨瑾摇摇头,“她先前不是这样的。”   “先是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见我们强硬,她便服了软,最后还担心我们记恨,特别表白了一番。”   鲁盼儿冷笑一声,“徐菲现在就是势利小人,她要讨好周华,可也不敢真正得罪你。”   “有这么多心思,还不如做点正事儿。”   “你以为大家都能跟你一样,关上门能在书斋里坐上一整天?”   “岂止一整天,一整年都可以。”   鲁盼儿便笑,“你果然就是那样的人。”   因说起了同学,便想起了顾铁山和赵新月,“好久没联系了,我们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吧。”   顾铁山家里没有人,鲁盼儿便又拨了赵新月电子厂的宿舍,这一次顾铁山接了电话,“对,我放假了,在新月这边——现在是赵新月副厂长的家属,负责照顾孩子、做饭、打扫卫生。”   赵新月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专业对口,工作没几年就当上了电子厂的副厂长,现在负责彩电生产线。   听说市场彩电的需求太大,电子厂每天三班倒地生产,比顾副师长都忙。   杨瑾和鲁盼儿听着都笑了,“怎么也没想到你能成为居家好男人呢。”   “我哪里能算居家好男人?”   顾铁山就说:   “这些年不是在部队就是上军校,过几天还要回部队,与战士们一起过年,家里的事管得少,都是老人和新月在忙。   只能趁着假期多干点儿活,让老人休息休息,新月也轻松些。”   这几年大家渐渐走向更重要的工作岗位,家里也有了孩子,再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再者,杨瑾和鲁盼儿也不愿意在聚会上见到章丽雯,于是,每年一次的聚会很难坚持下去了。   不想,不久后章丽雯居然来了。   “我要与周华离婚。”   她进了门就开始控诉,“周华就是新时代的陈世美!   过去我爸在位的时候,他什么都听我的,真是又能干又体贴,现在我爸退休了,没有权了,他就变了脸!   还有他的老妈,巴不得把我们搅散了,重新再给周华娶媳妇生孙子……”   “我们是同学,又在一起插队,友谊还是挺深的,现在变成了这样,都是周华挑唆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恨杨瑾,其实他不知道我和杨瑾曾经……   反正他一直想方设法阻止杨瑾收回房子,最后没有成功,气得要命……”   “我婆婆也一样,看你们家有钱,心里妒嫉得要死,可表面上还要装出笑脸,特别虚伪……” 第241章 大展身手   章丽雯坐在客厅, 一气说了两个多小时, 时而气愤不已, 时而声泪俱下,时而又哽咽难耐。   鲁盼儿和杨瑾几次想打断她, 劝慰她,但都没有成功,只能听着她不停地发泄。   章丽雯讲的事,他们有些已经了解, 有些还是第一次听,又有些很奇怪,但不论哪一种, 鲁盼儿和杨瑾其实都没兴趣。   周华是个很卑鄙的人,他们已经知道了,这就足够了。   至于章丽雯, 他们心情很复杂, 在红旗九队那些年, 大家的确有着不浅的情谊, 也了解章丽雯本质不坏,思想简单。   不过之后的许多事,她固然受了周华的影响,但自身也不是没有责任, 不可能全推给周华。   等到章丽雯说得累了, 趴在桌上捂着脸哭时, 鲁盼儿就问:   “你今天过来究竟为了什么呀?”   如果要离婚, 只管跟周华离就好了,何必到自己家呢?   自家也不是民政局,办不了离婚手续。   “我要揭开他的真面目!”   章丽雯重新抬起头,眼睛闪着愤怒的光,“想离婚,没那么容易!”   “只要他敢提离婚,我就要搞臭他!   大家说他是吃软饭的,他觉得丢了面子,可实际上呢,他就是吃软饭的!”   “我爸提拔了他,他当上处长,想跟我离婚,做梦!”   原来她不想离婚呀!   周华明明那么坏,她到处控诉,可还不想离婚,鲁盼儿完全不能理解章丽雯的思路。   章丽雯却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又滔滔不绝地说了半晌,突然想了起来,“对了,高校长家在哪儿住?   你知道他家的电话号码吗?   我要去找高校长!”   杨瑾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居然不知道高校长家?   难道你没去过高校长家?   什么!   你也不知道他家的电话号码?   他可是你父亲的学生啊,听说对你特别偏心……”   “高校长的确听我过父亲的课,不过那又怎么样?   听过我父亲讲课的人很多。   他对我还不错,但并不是偏心,因为他最重视学校的科研。”   “你应该去高校长家里拜访,提一提你父亲,再叙叙过去的关系……”   章丽雯说了一半猛然停了下来,“算了,你都不懂的——你既然不知道,我就自己去找,大概的位置我还是清楚的,一家家去问,总能问得到,顺便多告诉几个人。”   “你还是先休息几天吧,”章丽雯原来就瘦,现在更是瘦得像纸片一样,精神也不太好,鲁盼儿不同情她,但还是觉得她可怜,忍不住劝道:   “晓琳还小,需要照顾呢。”   “我不管,我就是要把周华做的坏事公之于众!”   章丽雯一开口就又喋喋不休,将鲁盼儿残余的怜悯之心也消耗掉了,只想将她送出家门。   但是章丽雯就是不走,幸而徐菲找了过来,“丽雯,周华急坏了,正到处找你呢。”   “他想找我离婚吗?   我不离!”   “不是,不是,离婚不过是他一时气话而已,他已经后悔了,正要找你赔礼道歉。   走,跟我回去吧。”   徐菲又是劝又是拉,总算把章丽雯弄走了。   鲁盼儿便说:   “我看他们不会离婚的。”   “我看也是。”   离婚不是什么好事,章丽雯之所以到处哭诉,其实就是不想离婚,而周华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坚持离婚,名声一定全毁了,仕途也会受影响。   结果这两人果然没有离婚,没多久还打电话请杨瑾和鲁盼儿过去聚会,但被他们找借口回绝了。   大家的圈子早不一样,少见面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春节之后,陈港生打来了电话。   “这些人竟扎着堆儿来中国,”鲁盼儿放下电话笑着告诉杨瑾,“算起来史密斯他们才走不久,陈港生就到了。”   杨瑾原不认识陈港生,却几次听钱进和鲁盼儿谈到,便笑问:   “他准备回国投资?”   “他这次是跟着几个朋友们来考察的,招商办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给了他们很多优惠政策,不过他还想见见我,亲眼看看个体经营的情况。”   对于准备回国投资的同胞,鲁盼儿很热心地陪着他们到自家店面、服装厂转了转,“其实我本来不懂做生意的,机缘巧合买了编织机,开了服装店,又慢慢扩大……”   跟着陈港生一起过来的李老板吃惊不已,“当初鲁老板只投资几千元钱,从一个小店这么快地建立工厂、服装店,又有了自己的品牌!”   又有人说:   “鲁老板并没有学过经营、管理,也没上过大学,真是天才呀!”   陈港生就笑,“还是在中餐馆,我就看出鲁老板又能干又聪明!”   别看只是简单的摘菜洗菜,不同的人做还是不一样的,鲁老板干活儿特别有条理,手脚还快,又注意配合,效率特别高。   鲁盼儿对自己也颇有自信,但是她还是公正客观地说:   “我到北京五六年了,眼见着一切都在变:   大家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不一样了;周围的环境不一样了;观点也不一样了。   就在这日新月异的改变中,机会太多了。   所以霓裳羽衣发展起来了,我身边还有很多相同的例子,比如隔壁的江南丝绸,再比如我的同乡兼同学,他当初一个人到北京做木匠活儿,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施工队,能装修,能盖楼……”   “幸而我过来了,”陈港生已经下了决心,“这是大陆最好赚钱的时机,我决定在北京投资开一家粤式茶餐厅。”   李老板也说: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准备把生意挪到中国来。”   鲁盼儿一句也没有劝他们,但是这些商人亲眼看到了她的成功,都满怀信心,准备在中国大展身手了。   她看在眼里,说不出的高兴,“欢迎你们回来呀,让我们一起来把我们的祖国建设得更好!”   陈港生出生于香港,长于台湾,在美国生活多年,还是第一次踏足故乡,但他毕竟是炎黄子孙,莫名地便有一种亲切,此时就笑着说:   “今天我请客,既感谢鲁老板,也预祝我们能在大陆生意兴旺!”   鲁盼儿赶紧说:   “大家到了北京,自然应该我请。”   带着大家去了仿膳,“尝尝中国传统宫廷风味。”   这一次来北京察看经商环境的商人中一位女士,成容,四十多岁,是做食品生意的,因性别相同,与鲁盼儿十分亲近,一路上挽手相伴,此时对仿膳赞不绝口,“我终于尝到当年老佛爷慈禧太后喜欢吃的芸豆卷和小窝头了,回到家里向家人们说起,不知他们地怎么羡慕呢!”   又叹道:   “这些宫廷菜固然色香味都到了极致,但如今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又有几人肯费工夫做这个?   唯有快餐才适合。”   鲁盼儿去过美国,见识过麦当劳、肯德基种种,便笑问:   “成姐准备做什么快餐的?   也是汉堡、热狗?”   “我打算做方便面。”   鲁盼儿却没听过,“像挂面一样的吗?”   “比挂面还方便。”   成容笑着告诉她,“面炸熟密封起来,再配上调料、蔬菜干,吃的时候只要用热水泡一会儿就好了。”   原本为了尽地主之谊,但是鲁盼儿很快与这些人成了不错的朋友,大家在一起聊天,挺有趣的,她也增加了许多见闻。   没多久,这些人便开始在中国投资、建厂、做生意了。   陈港生处理了美国的事务,带着太太重新回了北京,并回请鲁盼儿一家。   他虽然是生意人,但对杨瑾特别尊重,热情地将人迎了进来,“能请到燕京大学的老师,可真是蓬荜生辉呀!”   “客气了。”   杨瑾笑着四处看看,“这是北京第一家粤式茶餐厅吧?   很有特色。”   鲁盼儿也正打量着餐厅——雪白的墙,雪白的桌布,乌木桌椅,几幅乌木框的风景画,整间餐厅没有半点奢华,干净舒适,像一副水墨画儿,简单而充满韵味,“与你在美国的饭店大不一样呢。”   “茶餐厅不只是吃饭的地方,更是休闲的去处,所以最重要的是要有一种散漫的感觉,让人进来就彻底放松下来。”   陈港生笑着给大家倒了茶,“这是普洱已经泡了两次,现在正好——美国的中餐馆是谋生的工具,这里才是我和我太太心目中真正的餐馆。”   “希望大陆人能喜欢我做的菜,”陈太太头发挽起,插一根乌木发簪,身穿半长白色绸衫,下面一条阔腿黑裤,温柔娴静,仿佛从古画中走出一般,微笑着端来了几样茶点,放在梓恒和梓嫣面前,“小朋友们,来尝尝阿姨做的点心怎么样?”   雪白的细磁碟子,上面放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仿佛工艺品一般,梓恒和梓嫣没等吃先笑着说:   “好漂亮呀!”   “这是虾蛟,这是叉烧包,这是流沙包,是用甘蔗汁做的……”   每尝一样,两个小朋友就开心地表扬,“真好吃呀!”   小孩子的笑脸让陈太太特别高兴,又笑着让大家,“现在厨师还没有培养出来——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们先慢用,我再做一道粉肠便来。”   鲁盼儿已经被陈太太的手艺惊服,听到粉肠,更是心动,“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当然。”   陈太太笑了,“我们一起去厨房吧。”   鲁盼儿随着陈太太去了厨房,见那里已经有两位厨师正在准备食材,虾、瘦肉、小葱、姜已经洗净切碎,胡萝卜则用插板插成细丝。   陈太太将所有材料放进一个大碗,加了一个鸡蛋、一点生抽,一点蚝油拌好放在一旁,“这就是粉肠的馅。”   然后她又拿了粉加水调成糊,“这是粉肠的皮。”   “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陈太太在一个烧开水的大锅上放了一个平盘,先涂一层油,再倒入薄薄一层粉糊,受了热粉糊凝固成半透明的皮子,陈太太手疾眼快地将馅料放在上面,然后盖上锅,等了几分钟将平盘拿出,用铲子轻轻地将粉皮起,便成一个卷子,“这时要特别小心,皮破了就不好看了。”   卷好的粉肠放在盘中,透过粉皮可以清楚地看到橙色的胡萝卜、粉红色的虾、翠绿的小葱,再淋上烧好的汤汁,美得就像工艺品,陈太太温和而自豪地笑着,“就是粤式粉肠。”   原来此粉肠并非当年杨瑾带自己吃过的粉肠,但是,“中国人真是太神奇了,只粉肠就有多少样!”   鲁盼儿惊叹着与陈太太一起将粉肠送到餐桌上。   “我们可是世界上著名三大美食国家之一呀!”   陈港生笑着指了指,“我最喜欢太太做的粉肠,大家请吧。”   ※※※※※※※※※※※※※※※※※※※※感谢悠悠妈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9-11-05 19:42:32 第242章 为国担当   大家坐在茶餐厅里, 喝着茶, 品尝着美味的茶点, 谈兴渐浓,陈港生便说起, “我本想将美国的生意全部结束,后来还是在太太的建议下保留了唐人街的生意,交给钱进打理。”   鲁盼儿见他带着太太过来,也只当他关了中餐馆的, 如今听说交给钱进也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钱进到美国的时间虽然不长, 但他人聪明,又能干,几个月就摸透美国人喜欢吃什么, 当上厨师, 经营饭店应该问题不大。   但是, 他读书的事怎么办?”   “反正他暂时也不能去读书, 总要攒几万元美金钱才能考虑上学的事,所以,先干上一段时间再商量。”   陈港生说。   “其实这是我的主意,我担心这边的生意失败。   要知道这一次到北京开店, 我们可是把大半辈子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就怕有个闪失……”   陈太太不无担忧地解释, “正好钱进先维持着中餐馆, 如果不行,我们还有个退路。”   “未雨绸缪总是不错,”杨瑾一笑,“据我看,现在上上下下对回国投资特别重视,又给了很多优厚的条件,粤式茶餐馆在北京又是第一家,你们一定能成功的。”   “若不是看好大陆的生意,我怎么能坚持过来呢?”   陈港生笑着说:   “在美国,我们华人总是低人一等,一辈子开餐馆只能攒些辛苦钱,但这一次若是在大陆成功了,那就是一种地位上的飞跃。”   他转向太太,“一年后,没准儿你会主动放弃唐人街的中餐馆呢。”   陈太太也笑了,“我当然也愿意你说的能实现。”   “到那时候,你们一定能成功地完成飞跃,”鲁盼儿笑着祝愿,“而钱进也攒够了学费,也要去大学读书了。”   陈港生便端起茜红色的普洱茶,“借鲁老板吉言了!”   粤式茶餐馆的确是很适合聊天的地方,当然也适合谈生意,鲁盼儿包下了茶餐馆服务员的工装,设计图改了好几版,款式来自陈太太的装扮,但鲁盼儿在白色长衫的下摆加了一朵淡墨色的荷花,不那么艳丽,清雅自然。   正是陈港生所要的那种温馨适意的感觉。   然后她又包下了成姐工厂生产线上的工装,当然,那又是另一种要求,干净、简捷、利落……   还有,李老板也订了成批工地上的工装,结实、耐脏……   鲁盼儿知道大家相信自己,也是在回报自己对他们的帮助,另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北京并没有专门卖工装的服装店。   固然国企也会发工装,但却归于劳动保护用品之类,且式样陈旧,实用性也差。   鲁盼儿抓住这个时机,在先前针织、服装两大类主要产品之外增设工装一项。   这部分利润比不了旗袍,也比不了先前的针织、女装,但胜在量大,且在北京也算得上抢占先机,赚钱并不少。   阜城门外的院子先前尽是平房,现在翻成三层小楼才够用。   施工当然请的陈建国,他也找鲁盼儿订几百件工装。   “这么大的数量?”   鲁盼儿一笑,“看来你的施工队又扩大了?”   最初陈建国从红旗九队出来时,只有几个小伙伴,慢慢地增加到几十人,现在竟要订几百件衣服,发展竟很快呢。   “我接了一项大活儿,最近一直在招工,”陈建国笑了,“可能几百件还不够用呢,到时候我再订。”   “噢,什么大活儿?”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正是你介绍了陈老板,然后又认识了他的朋友,”陈建国给粤式茶餐馆装修后,又被介绍给搞建筑的李老板,“他与市政府签订了一个大合同,准备将东城那一片旧平房拆了,盖成高楼。   他让我跟着一起干呢。”   “还不是你施工时特别用心,得到了好口碑?”   鲁盼儿又关心地问:   “可是包括我家的旧房子?”   “正是那一片,听说过几天就要发通知了呢。”   果然,没多久通知就下来了,旧房子拆了后建成新居民楼,按原房屋院子的面积,自家里能分到两套楼房。   鲁盼儿将通知告诉杨瑾,又开心地说:   “单位建的新楼房我们分不到,谁想现在一下子就来了两套——不知周华知道了会是什么心情。”   杨瑾工作后就有资格参加单位分房了,而且按分房的计算方法,他是大学讲师,为中级职称,又有在农村插队时的十年工龄,本应该分到新楼房的,但就因为自家有西山胡同的大房子,住房条件好,就被取消了资格。   这件事让他们想起当初收回西山胡同时的情形,心里都有些不大平衡,尤其是看到周华得意洋洋的嘴脸,自然肯定有他的参与。   “两套房子,我们可怎么住?”   杨瑾瞧着妻子认真地思考,“我想想,这样吧,等房子下来,我们单数时住一间,双数时住另一间,好不好?”   “哈哈哈,”鲁盼儿被逗得大笑了起来,半晌才说:   “你自己去住吧,每天换一间,我们娘仨儿就留在西山胡同!”   “原来你也舍不得西山胡同呀?”   “那是当然,”虽然新楼房有很多优点,但是鲁盼儿对自家的大院感情特别深,“我们家多好呀,哪里也比不了,我才不搬呢!”   “嗯,我们一直在这里住着。”   杨瑾笑笑,“不过,这两套房子来得倒是及时,今年丰收和丰美就毕业了,过几年谈婚论嫁,正好一人一套。”   “你对他们比我都关心,现在就想到了谈婚论嫁……”   鲁盼儿忍不住摇摇头,“我觉得丰收离结婚还太远,毕竟他博士毕业就快三十岁了。”   “读研究生和博士期间可以结婚的。”   “那么,你觉得丰收能吗?”   杨瑾摇摇头,“他满脑子的计算机,带得梓恒也成了小计算机迷——不过丰美不一样,她对学业没有那么沉迷。   还有,韩冬一直对她很好。”   “可是丰美似乎没怎么用心。”   “当年王晓霞在大学时也没有答应钱进,但是毕业后他们还不是很快走到了一起?”   “其实我挺喜欢韩冬的,小伙子不错,韩老师和丁老师学问好人品也好,丰美要是跟韩冬结婚,将来一定能很幸福。”   鲁盼儿还有些担心,“只是,丰美毕业后能留在北京吗?”   听说大家分配的原则是哪里来回哪里去,丰美可是从老家考过来的。   “一般大学毕业生留京的名额不多,但是燕京大学又不一样,丰美成绩好,想留北京不难,去政府部门、大型国营企业都可以;前些天我还听韩冬说,报社今年准备要几个中文系的大学生,丰美完全符合条件。”   杨瑾在学校任教,对情况还是很了解的,“最近就会填毕业分配申请,还要看丰美的想法。”   “这次丰美回家,我们应该把这些情况跟她谈谈了。”   鲁盼儿便道。   最近大半年,丰美在老家省城参加实习,鲁盼儿又忙,两姐妹见面的时候少了,毕业后工作的事,还没来得及沟通呢。   不过,鲁盼儿向来尊重弟弟妹妹们,不管丰美想去政府部门,还是想去国营,或者报社,再或者别的单位,她都会支持。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丰美根本没有选择留在北京,而是决定会老家。   鲁盼儿下意识地反对,“你怎么会想到回老家?   那里比北京差多了呀!”   “正是因为老家比起北京落后了许多,我才要回去建设家乡。”   丰美理所当然地说。   似乎不错,但是,“我和跃进都在北京工作,你却去了外面,我们会担心的。   就在这两天,我们得到通知,先前剪刀胡同的房子要拆了,一两年后会分给我们两套新楼房,你姐夫和我早商量好了,给你和丰收一人一套……”   “姐,姐夫,我不要你们的房子。   我已经长大了,能自己工作,自己挣钱,自己分房子了。”   丰美笑着说:   “我回老家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什么都行,更何况还有舅舅在那里呢。”   “舅舅对我们几个都好,但那又不一样。   我希望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有事儿互相照应,平时经常聚聚餐,我们姐妹俩还可以一起逛逛街……”   “我会经常回来聚餐,陪姐姐逛街的。”   “还有韩冬,他为你联系了报社……”   “我已经回绝他了,我不想去报社,我要回家乡工作。”   鲁盼儿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袁杰,他是不是也回家乡?”   “姐还记得他?   不错,我们很快就会成为同事了。”   丰美又告诉姐姐,“不过,我们也只是志同道合的同事,我回家与他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姐,你还记得当年罗书记来看家里,问我们将来想干什么的情形吗?”   那时候丰美就说长大了要当公社副书记——鲁盼儿一下子哽住了,“你还记得呢?”   “我当然记得。   虽然我那时可能并不真正懂,但这一年来在省城的实习让我真正下定决心在毕业分配时主动要求回家乡。”   “分配到省城之后,我可能还会再去下面的部门,那里更需要大学生,也能为我们提供最好的锻炼机会。”   说起这些,丰美神采奕奕,“实习的时候,张厅长给我们做过报告,他为我们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和自身发展的目标。   我既然想从政,就要自基层做起,才能真正深入了解社会、了解国家……”   张厅长,正是杨瑾的师兄,他在襄平县政绩优秀,已经调到了省政府办公厅任职,他的判断,鲁盼儿也是信服的,可是对于自己的妹妹,她就是舍不得,“那可是很艰苦的。”   杨瑾郑重地提醒鲁丰美,“你现在放弃了留京的机会,将来想调回来就很难了。”   “我知道呀,可是我上大学并不是为了留在北京,过更好的生活。   身为燕京大学的学生,最重要的责任是为国担当!”   既然阻止不了,鲁盼儿最后的要求是她晚一些报到,在家里多住几天。   她真的舍不得丰美离开。   近来,鲁盼儿情绪很坏。   大家都知道,张厅长也不例外,所以他见到鲁盼儿第一句话就问:   “我今天来是不是吃不到饺子了呀?”   鲁盼儿也不客气,“这么热的天,谁包饺子呀,我们去饭店吃。”   张厅长最讨厌到饭店吃饭,马上皱起脸,“让杨瑾做点普通的家常饭菜好不好呀?”   “我也嫌热,不爱做饭……”   杨瑾赶紧表态。   这两天因为丰美分配工作的事,妻子一直气呼呼的,自己才不能惹到她呢。   丰美向张厅长悄悄眨了眨眼睛,“那我们就去粤式茶餐厅,那里的虾饺和叉烧包都特别好吃……”   “那也不如你姐包的饺子——我早馋素馅饺子了。”   张厅长点点丰美的头,“都是因为你,一定要回家乡工作,连累了我,否则我每次过来都有饺子吃。”   丰美从小就是家里最受宠的,才不肯让人,“如果不是在省里遇到张厅长,我早就留北京了,去政府部门也好,去报社也行,姐也不能生气了。”   ※※※※※※※※※※※※※※※※※※※※更错章节,为大家带来许多麻烦,滟滟心里一直很难过,真是抱歉了!   再谢谢大家一路的支持! 第243章 彻底想通   “行了行了, 你们俩怎么还起了内讧?”   跟着张厅长一起过来的刘南笑着说:   “也不怪鲁盼儿生气, 这几年大家都从农村到城市, 从小城市到大城市,只有丰美放着北京不留, 非要回省城,偏偏张大哥还支持她。”   “好了,都是我的错,”张厅长只得承认了, “以后,我保证照顾好丰美……   鲁老板就不要生气了嘛。”   “你照顾好丰美?”   刘南第一个不信了,哼了一声,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吃了上顿没下顿,换季没衣服穿——听我哥说, 先前在襄平时你偶尔还能下厨做点面条什么的, 搬到省城之后, 厨房里连油盐酱醋都没有。   你照顾丰美, 就是带她去吃食堂吧?   说不定连吃食堂都不能及时呢?”   张厅长被揭了老底儿,只得说:   “其实省政府食堂很好吃的,丰美吃过大半年,怎么样?”   “真的还不错了, ”丰美笑着向姐姐说:   “除了一日三餐, 晚上还有一顿加班餐, 价格也不贵。”   “行啦, 不用你们都来哄我。”   鲁盼儿便问刘南,“你今天怎么来了?   是不是听到霓裳羽衣又出新款的旗袍了呀?”   “原来又有新款的旗袍了?   我当然要订。”   刘南笑着说:   “但其实这次我是来找张厅长的。”   “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我们刚刚在门前才遇到——不过我听我哥说张厅长到北京开会,就想着今天他一定过来,才到了西山胡同来的。”   “既然你们有事,就先说吧,”鲁盼儿看着张厅长的目光淡淡的,却不好冷着刘南,笑道:   “新款旗袍出来后我就给你留了,只等你过去取呢。”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   刘南开心地点点头,又笑着恳求张厅长,“我想请张大哥帮我写一个剧本。”   “你不是从演出公司出来,改行做服装表演了吗?”   张厅长不解,“怎么又要剧本?”   “我当初出来也是无奈,谁愿一阵子给人当配角跳伴舞呀?   而且演出公司还经常克扣我们的收入。   我组织了几个姐妹成立了一个演出公司,专门做服装表演,挣的钱比过去多了十几倍呢。”   “不过,服装表演虽然挣钱,可我真正喜欢的还是话剧、跳舞,不论先前的伴舞还是服装表演,都是为了不离开舞台。   现在我有了演出公司,又挣到了钱,我还是想重新排练舞蹈剧,可是没有合适的剧本,我就想到张大哥在襄平时给我们方式团写了好几个剧本……”   正说着,有人敲门,接着韩冬笑着走进来,将手里提着几样卤味举起来给大家看,“今天周末,我想着过来看看书,大家再一起尝尝老北京最有名的酱肉、鸽子蛋、豆腐卷——噢,家里来客人了?   要么我改天再来吧。”   杨瑾笑着说:   “既然来了,就一起吧。   我帮你介绍——韩冬,燕京大学中文系77级毕业生,现在在报社工作;小韩,这位是张厅长,我们的师兄,这位是刘南,演员……”   鲁盼儿接过卤味,“今天中午改成在家吃饭,不过我是看在韩冬的面子,你们都是借光,知道了吗?”   “借光就好,”张厅长开心地笑了,“韩记者,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韩冬还没搞清情况,懵懂地瞪大眼睛,“张厅长……”   “张厅长在开玩笑,”刘南笑着帮他解了围,又急忙问:   “我刚刚说的剧本,你能不能帮我写呀?”   张春煊厅长摇摇头,“过去我停职的时候,闲得没事儿干,写个剧本不算什么,现在哪里有时间?   只怕拖得久了,影响你的演出。”   刘南其实也知道,“我听大哥说你忙得很,只是我没有办法了呀!   像我这样的小演出公司多如牛毛,根本没有实力请专门的作家;虽然找过几个剧本,但内容、情节都不太合适……”   “其实呀,就把你从襄平文工团撤销后到北京伴舞,然后自己成立演出公司,继续追求艺术的故事写成剧本,应该就很不错。”   张厅长想了想,“情节中穿插几段独舞,表现你犹豫时的内心挣扎、成功时的兴奋喜悦……   杨瑾呀,不如你帮刘南写吧?”   “我要备课、上课,每个月还要给杂志写两篇历史故事,”杨瑾摆手反对,“最近纪教授身体不好,历史系与美国H大学的合作项目也交给我负责了,工作量很大,实在抽不出时间。”   “对了,小韩,你也可以试试,”张厅长知道杨瑾的主要精力都用在历史研究上,便转向了韩冬,“你不是燕京大学中文系的吗?   比杨瑾的专业更对口呢。”   韩冬也摇头,“我在学校时写过诗,在报社没少写稿子,可是,却从来没涉猎过剧本。”   杨瑾倒觉得师兄的提议不错,“小韩,你读过的书多,文笔也好,可以试试的。”   刘南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小韩,你就当练笔了。   我现在虽然拿不出多少稿费,但是如果演出成功了,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丰美也说:   “韩师兄,你不是说报社工作很轻松吗?   那就把这个剧本接下来吧,也许你还会因此成为大作家呢。”   “那我就试试?”   韩冬想了想便答应了,“刘姐,详细讲讲你的经历,我先收集些素材。”   “毕竟是中文系的,一看就很专业呀。”   张厅长点点头,帮忙列了提纲,指出几个要点,突然发现鲁盼儿、杨瑾都不在房间,赶紧扔下那几个,“我去看看他们做了什么好吃的?”   厨房里,鲁盼儿正在和面,杨瑾正在剁馅。   张厅长就开心地笑了,“我就知道我能吃上饺子。”   “师兄,我们不包饺子。”   杨瑾告诉他。   张厅长才不信,“又是剁馅,又是和面,不包饺子做什么?”   鲁盼儿转过头,“难道师兄不知道?   剁了馅又和了面也可以不包饺子——我们做馄饨。”   “馄饨?”   张厅长立即深刻地理解了,“对,馄饨跟饺子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小鲁同志言出必行,一言九鼎!   我们坚决不吃饺子!”   其实呢,中国的饮食文化实在及博大精深,关于饺子和馄饨的异同,很多专业人士有许多见解,但其实二者吃到嘴里味道还真差不多。   张厅长很开心,饭后主动洗了碗,解了围裙在鲁盼儿身边坐下,“我们在一起聊聊丰美的将来吧。”   “不用了,”鲁盼儿起身去泡茶,“其实我知道她的选择没有错;而张厅长的指导,别人想求也求不到,我应该感谢的。”   所以,她嘴里说不包饺子,其实还是包了馄饨。   “不生气了?”   “我一直没生气,不过是天太热了,有点不舒服而已。”   “不管是弟弟妹妹,还是儿女们,将来都会离开的,想通了就好。”   张厅长孤家寡人一个,从来都是极洒脱的,他的道理并不错,但是鲁盼儿还是听不进。   还是杨瑾更理解她,夜深人静时慢慢地劝,“这么多年在一起生活,丰美却要离开北京了,不用说你舍不得,我心里也有些失落。   还有丰收,不愿意转回北京,继续留在本校读研读博,也不肯再要生活费,说是津贴已经足够了,其实我们家里现在根本不缺那点儿钱,是不是?”   “但是反过来再想想,你还没成年时就辍学回家供弟弟妹妹们读书,不正是希望他们能够有出息吗?”   “你是想丰美一辈子留在家里,由你照顾着,还是想她走出去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还有丰收,你想他一直靠着你生活,还是早日学有所成,有所作为呢?”   鲁盼儿笑了,“不用再劝了,我都懂的。”   “那么我们就高高兴兴地陪丰美度过最后一个假期,然后送她参加工作;也由着丰收继续寒窗苦读吧。”   “从明天开始,我不给你们摆脸色了。”   “真的不能再摆了,我都要受不了呢。”   杨瑾说着把头埋到鲁盼儿怀里,“丰美每天怕怕的,我也一样。”   “丰美才不是真怕,她正满怀雄心壮志,准备马上离开我们去开创自己的天地;至于丰收,他脑子里除了计算机没有别的,根本没看出来。”   鲁盼儿用手指梳理着杨瑾的头发,很是心疼,“还是你好,知道我心里难过,细心地安慰我,还能永远留在家里陪着我。”   杨瑾便无声地笑了,又说:   “你不必太疼丰收丰美了,将来会有人疼他们的,比你还疼。”   “是啊,就让他们去吧,实现他们的理想,顺便也找到最疼他们的人。”   鲁盼儿彻底想通了。   一个家里,主妇的心态最重要了。   鲁盼儿心情好了,整个家里都充满了欢笑。   送丰收丰美走的时候,大家都是笑着的。   大学毕业,真是大人了,也该独立了。   而一家人,不论是在一起来,还是分别在天涯海角,永远是一家人。 第244章 乐在其中   鲁丰美回到家乡省政府工作, 半年后又调到平安堡乡——过去的红旗公社重新改回了几百年前的旧名, 而她担任的副乡长——也正与过去的公社副书记工作相差不多。   虽然条件比北京艰苦多了, 但她乐在其中。   鲁盼儿也越发理解妹妹,这是她很小时候就树立的理想啊。   一家人聚会的时候, 时常会提起这个最小的妹妹,“没想到我们丰美是家里最有理想抱负的人呢。”   “她会选择谁呢?”   许琴又提出大家最关心的问题,“韩冬很好,可袁杰也不错呀。”   丰美开始工作后, 她的同学袁杰也提出了处对象。   虽然那个小伙子也很好,但家里人与韩冬更熟,也就更偏心他。   “前几天丰美来信了, 说她正在认真地思考,但还没做出结论。”   鲁盼儿便笑跃进和许琴,“我瞧着丰美比你们俩儿强。”   想起先前的事儿, 这两人都不好意思了。   恰好听到敲门声, 许琴赶紧跑出去, “我去开门!”   跃进身高腿长, 急忙追过去,“你怀孕了,小心些,我去。”   “怀孕了也不是不能动, ”许琴才不听, 从知道喜信儿起, 她没耽误过一天工作, “适量运动反而对胎儿有益。”   跃进还是扶住她,“我陪你去吧。”   刘南笑着进了门,双颊和鼻子冻得通红,却神采奕奕,“我请你们看舞蹈剧——《舞动吧,人生》”说着拿出几张票,“首场演出,在南风剧院。”   “恭喜你呀!”   鲁盼儿接了票,“终于正式演出了,我们一定去捧场!”   《舞动吧,人生》这部舞蹈剧所有服装都由鲁盼儿接下来,她很喜欢做舞台上专用的衣饰,可以放开思路,大胆设计,采用奇特的款式、夸张的颜色以取得强烈的视觉效果。   所以,舞蹈剧里也有她的心血,她也同样高兴,只是,“南风剧场在哪里?”   “位置有点偏,”刘南要了一张纸画了示意图,“到前门坐29路公交车,在南市场站下车,继续向东走,就能看见一个市场,走进市场大约二百多米,就在路东边。   这是一个老剧场,外表有些旧,面积也不大,但胜在价格便宜。”   在准备舞蹈剧服装的过程中,鲁盼儿才知道刘南为排练舞蹈剧付出了太多,她认真地琢磨每一句台词,反复编排每一个舞蹈动作,对演出服装精益求精……   因为是个体经营的演出公司,她并没有排练费,只能拿走穴挣到的钱先撑着。   是以,虽然服装表演很挣钱,但刘南马上将钱投入到舞蹈剧里了,甚至还把她先前攒下的钱也用光了。   所以她只能租便宜的剧场。   “酒香不怕巷子深,好剧在哪里演都是一样的。”   鲁盼儿笑着说:   “我们一定去!”   “那好,我先走了——还有去几处送票。”   刘南笑着摆摆手走了。   到了首次演出那天,鲁盼儿和杨瑾前去观看,舞蹈剧很美,尤其是刘南的一段独舞,表现主解成成时的喜悦,简直动人心魄。   不过,美则美矣,可《舞动吧,人生》的演出算不上成功,最起码的上座率并不高,简陋的剧场里观众稀稀落落,鲁盼儿粗略估计一下,刘南恐怕还是要赔钱。   张厅长似乎没有发现观众不多,完全沉浸在剧情中,热烈地鼓着掌,看演员们卸了妆下来,笑着说:   “今天我请大家一起吃饭庆祝一下吧。”   “还是不要了,”刘南才跳了舞,两腮酡红,眼睛亮晶晶的,还微微有些气喘,“晚上,我们还有个演出,一会儿就要去赶场了呢。”   其实,她本想请大家吃饭的,但却拿出不钱,只得找个借口。   “就是有演出,饭也总要吃的。”   张厅长摆手,“我们来的路上看到一家饭店,名字叫‘江枫渔火’,做的鱼一定好吃,我们就去那里吧,点一道你最喜欢的清蒸鱼,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走吧,吃过饭你们再继续去演出。”   刘北帮妹妹把大衣穿上,拉着她一起向饭店走去。   张厅长第一个举杯,“《舞动吧,人生》剧情编排合理紧凑,舞蹈的张力十足,服装效果也都不错……   真是很优秀的剧目。   刘南,还有全体演员们,来,我们一起庆祝吧!”   喝了一杯酒,又吃了清蒸鱼,刘南重新活跃起来,举起酒杯先回敬了张厅长,然后便转向韩冬,“对不起,我还欠着你稿费——不过你放心,迟早有一天,我的舞蹈剧会火起来,我一定还你双倍的稿费!”   “稿费并不重要,你能认同我的剧本,我就很开心了。”   韩冬笑着说:   “还有,正是因为这次的机会,竟然激发了我创作的热情。   在完成这个剧本后,我又写了一篇小说,正要投稿呢。”   “好羡慕你呀!”   张厅长感慨地说:   “我也很喜欢写作,只是现在没有时间。   等我退休了,再没有那些事务,就关上门写文章!”   刘南赶紧说:   “我先预约一个新剧本可以吗?”   “当然可以,”张厅长微笑着,“想当初,文工团的第一个剧本就是我写的……”   “岂止第一个剧本,文工团也在是张厅长的支持下成立的呀!   还有,我能当上主演,也是张厅长拍的板的……”   鲁盼儿才知道,两人早就认识了,也有过不少经历。   正听得有趣,刘南已经向她端起酒杯,“我还欠着你几十套戏服的钱呢——等我有钱了,一定双倍奉还!”   说着一仰头,将杯里的酒一口气喝了。   “给你们做衣服,也是为霓裳羽衣做宣传,就不收费了。”   鲁盼儿一笑,“最近我打算再新增一个服装系列,专门做演出服装,名字就叫‘飞舞’。”   随着服装生意的扩大,鲁盼儿在霓裳羽衣之下建立了几个服装系列,有日常服装,有毛衫,有旗袍,有工装,现在又有了专门为表演所设计的衣饰。   而且,看了今天的演出,她突然觉得应该为每一个系列的服装都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如同“飞舞”一样。   “你的舞蹈给了我很多灵感,我也要谢谢你。”   刘南便向演出公司的姐妹们笑着说:   “我们现在是很难,许多人不喜欢舞蹈剧,但总还有张厅长他们这样的人,懂得艺术,热爱艺术,所以我们还是要跳下去,一直跳到有更多的人支持我们!”   “那一天不会太远的,”张厅长很肯定,“因为你的舞蹈,能触及人的灵魂,把心引向更高更远之处。”   如果张厅长没有从政,他一定是一名诗人、作家,或者哲学家——鲁盼儿想着,趁大家没有注意的时候悄悄走到饭店的柜台前准备提前交钱,却被刘北几步赶到前面,向服务员说:   “把楼上那桌的帐结了。”   “我来吧。”   鲁盼儿笑着上前将钱递地去,“我是经商的,经济上总要宽裕些。”   刘北抬手拦住,“刘南毕竟是我妹妹,当然应该我来。   再者鲁老板已经支持她不少了。”   两人正在争论,服务员笑着说:   “你们那桌的钱已经付过了。”   “是谁?”   “就是年纪最大的那位。”   年纪最大的,当然就是张厅长了,可是,两人都奇怪,“他一直在跟大家说话喝酒,什么时候付的呢?”   “点菜的时候就交了预付款,”服务员算了一下帐,“还多十几块呢。”   鲁盼儿摇摇头,“张厅长就是这样,过去经常补贴我和杨瑾,现在我们生活好了,再三劝阻才停止。”   刘北一直跟着张厅长工作,自然知道,“他不只补贴你们,跟我们这些下属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他付钱。   这么多年,他工资挺高的,却没攒下一分钱,连存折都没有。”   鲁盼儿也知道,“师兄看到自己满满一屋子的书就很开心,总是得意地说那就是他最宝贵的财富。”   所以她和杨瑾早找到了窍门,张厅长不会接受他们送的任何礼物,但书是不会被拒绝的。   “张厅长就算不攒钱也不要紧,他单位有工作,将来还会有退休金。”   刘北叹了声气,“可是刘南又不一样了,舞蹈剧的表演其实是失败的,她为了排练减少了别的演出,收入很少,花销又很大,现在欠了不少钱——而且,今天是她三十周岁的生日。”   无怪刘北的神情一直有点怪,“你为什么不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为她庆祝?”   “如果演出成功了,她自己会说的,如果不成功,也一定不想我说。”   刘北无奈地一笑,“我这个妹妹呀,从小长得就漂亮,舞跳得也好看,追求她的人一直多得排长队。”   “后来,她与一个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小伙子处对象,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男方家的一个长辈说,结婚后就不要下乡跳舞了,调到轻闲的单位,早些生个孩子,那个小伙子在一旁笑着不吭声,她立即站起来反驳,原来那个小伙子早答应她不要孩子的。”   “男方的长辈自然不同意,小伙子也反悔了,刘南坚决地分了手。”   “后来,也有人许诺结婚后可以不要孩子,但是她全部回绝了,也不相信任何人的许诺。”   “现在她一意孤行跑到北京,三十岁了,没工作没家庭没孩子……”   刘北的话正与一些传言相合,若不是太过为妹妹担忧,他也不会将那些过往之事说出来,鲁盼儿便劝道:   “也不是没有人理解刘北,比如张厅长就懂得。”   “虽然如此,可是明白她的人还是太少了。”   刘北便道:   “我们回去吧,刚刚的话不要告诉刘南。”   “不管怎么样,我宁愿看到为了舞蹈快乐地活着的刘南,也不想看到放弃舞蹈愁眉苦脸的刘南。”   “而且,刘南真心热爱舞蹈,她的跳的舞那样美,而她又那样执着,我觉得她一定会成功的!”   刘北便点点头,“哪怕不能成功,我也宁愿她开心。” 第245章 梦幻世界   尽管不少人喜欢刘南的舞蹈, 但是她的舞蹈剧一直没能真正地火起来。   跟着她排练的演员们有不少慢慢退出了, 可刘南一直没有放弃, 与剩下的姐妹们还在坚持。   鲁盼儿很佩服她,依旧为她设计制做表演的服装。   刘南没有钱的时候,就免费提供, 有钱的时候也只收成本费。   正是因为刘南,才有了“飞舞”系列。   鲁盼儿将演出服装放在秀水街另外一处铺面。   那里云集了历史上各时代的服装, 加之夸张的设计, 艳丽的色彩, 给人以梦幻般的感觉,不只适合演出,也可以用于一些社交场所。   “飞舞”是鲁盼儿几个服装系列中产量最小的, 多半是订制, 很多衣服只有一两件,根本不适合大规模生产,但却是她自己最喜欢的。   那种特别的感觉, 让她十分沉迷。   这一天, 鲁盼儿翻着史密斯夫人邮来的服装杂志,巴黎时装春夏发布的几张图片映入了眼帘, 那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她一时之间为之震惊,然后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我要去巴黎去看服装发布会!”   “我想亲眼看看服装发布会, 看看世界上最有名气品牌服装, 体会最出色的服装设计师的思路。”   鲁盼儿知道自己在异想天开, 所以只在回家后与杨瑾说了,“明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很向往。”   “为什么不可能呢?”   杨瑾没有笑她,“我们可以努力。”   “可是,我们都出过国,知道出国手续有多难办——这一次我既不符合留学条件,也不能跟着你去陪读,还够不上探亲,何况我还是个体户,没有单位,没有介绍信,怎么试呢?”   “给巴黎的服装公司写信,将你设计的服装邮给他们,也许他们会发函邀请你,然后再找担保……”   杨瑾帮着鲁盼儿理清思路,“勇敢地试一试,也许我们就会成功了呢。”   鲁盼儿没抱多大希望,但还是依言写了几封信邮出去,便将这件事放下。   不想一个月后她竟然收到了邀请函。   “有了邀请函,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杨瑾帮她担保,写申请出国。   鲁盼儿也有了信心,将申请送了上去,回来时兴高采烈的,先问杨瑾,“你猜我办签证时遇到了谁?”   杨瑾一怔,想了半晌,“还真猜不到。”   “是小杜!   就是后来到红旗九队插队的知青小杜!”   红旗九队最后的一批知青没在乡下多久就先后返城了,是以大家并不很熟,也早没了联系。   “我先前也没认出他,可是他却一眼叫出了我的名字,还问你的情况。”   鲁盼儿笑着说:   “他说一直很感谢你,在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不少支持。”   那么久的事,杨瑾早已经淡忘了,“其实也没做什么。”   “可是,小杜却特别感谢你呢,对我也特别十分热情,带着我跑了好几个部门,找人说明情况——幸亏他帮忙,现在我的申请已经被批准了!”   原以为不可能的事情,却一件件顺利地办了下来,鲁盼儿终于拿到了去巴黎的签证。   秋冬时装发布会自然是来不及了,但恰好能赶上八、九月的春夏发布会。   “没想到我竟然能去巴黎见识时装发布会了!”   鲁盼儿握着签证开心得又差点儿跳了起来,“你知道吗?   巴黎时装秀云集了全世界服装界的精英,他们为所有人展示梦想!”   “如今你有机会走入服装的梦幻世界了,”杨瑾很替鲁盼儿高兴,“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暑假我有一个国际会议在欧洲,也许我们可以在塞纳河边一起喝咖啡。”   “哇!”   真是又一重惊喜,鲁盼儿简直不敢相信,“我们能一起逛巴黎?”   “爸爸妈妈,我们也要去巴黎!”   梓恒和梓嫣听了赶紧跑了过来,仰起头看着父母。   上一次去美国,便没有带孩子们。   出门多了两个小孩子,会多出很多事,也要多花很多钱。   但是,如今梓恒已经十周岁了,梓嫣也满七周岁,而家里的经济条件比那时又好了许多,而鲁盼儿也更有信心,“我们再试试?”   杨瑾一向注重培养孩子,也愿意带他们出国增加见识,便笑着给小儿女讲道理,“出国要办手续的,爸爸妈妈尽力帮你们申请,如果能通过,我们就一起去巴黎。”   “怎么申请?   我们可以自己写信。”   “好吧,我们一起写。”   最后一家人全部办妥了出国手续。   八月初,杨瑾先去参加学术研讨会,会议结束后转机去法国,而鲁盼儿带着两个孩子在八月中旬直飞巴黎。   先前到达的杨瑾前来接机,“旅馆已经定好了,我们去休息一下吧。”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可鲁盼儿精神奕奕,“我想直接去卢浮宫,时装发布会一场接着一场,来一次不容易,我要尽量多看。”   “我们在飞机上睡过了,一点儿也不累!”   两个孩子也跟着嚷,“先去卢浮宫吧。”   “好吧,”杨瑾答应了,却先将娘仨儿带到了一座小楼前,“这是巴黎很有名气的玫瑰咖啡屋,我们吃点儿东西,休息一下再去参加大时装展示会。”   玫瑰咖啡屋并不大,只有两层小楼,粉色墙外撑起白色带着粉边的遮阳蓬,蓬下摆了一长排粉红色的方桌,三三两两的人坐在桌边喝咖啡,空气间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气。   从机场一路过来,鲁盼儿早见了许多,便笑道:   “明明屋子里有空位,可大家还是喜欢在露天坐着。”   “坐在这里可比屋子里有趣得多了。”   梓恒兴致勃勃地拉着妹妹跑到前面,在一张空桌前坐下,“我们就在这里吧。”   杨瑾和鲁盼儿也一同坐下了。   漂亮的金发美女笑着送来了菜单,十几种咖啡,又有葡萄酒、茶、巧克力和几种小点心。   因菜单上有法语,也有英语,且美女服务员也会英语,鲁盼儿便顺利地给两个孩子要了两杯巧克力,再挑了几样小点心,自己选了一杯卡布其诺,又帮杨瑾要了爱尔兰咖啡。   梓嫣吮着巧克力饮品,再吃一块点心,再看看异国风光,“这里与北京很不一样呢。”   “怎么不一样?”   鲁盼儿笑着问。   “有好多不一样——房子不一样;街道不一样;吃的不一样;还有大家长得也不一样……”   梓恒却笑着说:   “表面看起来两国很不一样,但我觉得巴黎的人们坐在路边喝咖啡,和北京的百姓聚在胡同口喝大碗茶、聊天很相似。”   “我们梓嫣和梓恒说的都好有道理呀!”   鲁盼儿赞扬了两个孩子,也说起自己的感觉,“法国女子的衣着打扮特别出色,每一个人都又时尚又优雅,随便站在哪里,便是一道优美的风景线。”   刚刚送菜单的咖啡店美女服务员,一条浅黄色的碎花裙典雅动人;隔壁桌边两个穿着牛仔短裤的姑娘活力四射;又有一位戴着插花帽子,身着蕾丝长裙的女子仿佛从中世纪走出来……   “你也一样啊,正是巴黎街头最动人的风景线。”   杨瑾看着妻子,印花丝绸衬衫,长长的头发用同色的绸带绑着,配一条白色亚麻长裤,在美女如云的巴黎街头演绎着东方人的美丽雅致。   既然来到巴黎,鲁盼儿在衣着上自然多用了几分心思,“我是做服装的,总不能落后于人呀。”   “我们觉得妈妈最漂亮!”   梓恒和梓嫣最爱妈妈,当然也就觉得妈妈最美了。   “其实呀,我们的梓嫣才是最美的呢。”   鲁盼儿抱起小女儿,亲了一下。   梓嫣长得白白嫩嫩,一对毛绒绒、黑亮亮的眼睛,一张红嘟嘟的小嘴,没有人见了不喜欢的。   自己在临行前给她做了一条白色丝绸裙子,上面用粉色的绸带缀了几十个蝴蝶结,仿佛木偶娃娃一般可爱。   表扬了女儿之后,鲁盼儿也没有忘记夸奖丈夫和儿子,“当然了,我们家的杨老师和杨梓恒同学,也都帅极了!”   父子俩相貌英俊,气质出众,穿着质量精良的白衬衫,配上牛仔裤,她怎么看也看不够呢。   杨瑾接过女儿,也亲了一亲,“我们的梓嫣容貌出色,但爸爸希望你有更丰富的内心。”   又拍拍儿子,“男人也不能忽略外表,不只是为了给人以良好的印象,也是应有的礼貌。”   梓恒和梓嫣听懂了,点头答应。   喝了咖啡,杨瑾结帐,“我们去卢浮宫吧。”   这一届的春夏服装发布会在卢浮宫的卡鲁塞勒大厅,大家过去时正好新一场展示开始:   描着黑色眼影、涂着大红唇膏的模特穿着大v领的窄长裙,大红色的面料里闪着金属的光泽,她在舞台中间将外套解下披在肩上,侧身露出腰间一枚金属扣,淋漓尽致地将豪华、奢侈显现在大家面前。   接着又是一款紫色的晚礼服,一字大领口,紧束着的上身,瀑布般散下的裙摆,还有同色的帽子和披肩……   鲁盼儿屏息凝神,不愧是大师的手笔,既有传说与创意、又融汇了古典和现代、柔情中带着硬朗,又将优雅与实用的完美结合在一起。   服装展不允许拍照,她就用笔勾勒出简单的线条,留等日后再细细品味。   一场展示接着一场,鲁盼儿一连看了几场才想起来,“你们去别的厅吧,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   “我刚刚想说,却见你完全沉迷了进去。”   杨瑾与两个孩子看第一场时还觉得新鲜,渐渐地便不感兴趣了,便笑着点头,“我们先去欣赏卢浮宫的收藏,然后过来找你一起回去。”   接着,杨瑾带着孩子们参观了卢浮宫、枫丹白露,游览了埃菲尔铁塔、香榭丽舍大道、凯旋门……   而鲁盼儿却一直守在卢浮宫的卡鲁塞勒大厅看着时装展示。   白天各忙各的,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徜徉在巴黎街头,买一根新出炉的法棍;到处搜寻墙壁涂鸦,观看张贴的海报,倾听地铁口手风琴演奏,请街头画家画像,喂鸽子……   既然到了巴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见识一下闻名天下的法国大餐。   杨瑾选了一家颇有声望的古老餐厅,点了传统的十三道菜从冷开味头盘,到菜汤,再到主菜,最后以甜点、咸点、甜品收尾。   与中国同为世界三大美食的法国菜用料很特别,有几道菜一家人还是第一次见,比如法式蜗牛、黑菌,吃起来颇觉得稀奇。   还有的虽然是平常吃过的,但在这里又完全不一样,最特别的是就是鹅肝,细腻香甜,简直入口即化;还有红汁黄瓜,西红柿和黄瓜加上酸奶油等调料拌在一起,甜咸酸辣,又脆嫩清香;至于猪肉冻子、蘑菇蛋卷种种,皆别有风味。   伴随美味的还有华丽至极的餐具,餐巾、餐叉、餐刀、餐盘、餐杯……   每一类又细分成几种……   都很有趣的。   一餐用了三个多小时。   杨瑾放下刀叉,笑着宣布,“明天我们去巴黎圣母院。”   梓恒和梓嫣一齐看向妈妈,“我们一起去吗?” 第246章 服装大赛   鲁盼儿一连看了几天的时装发布会, 归期将近, 她特别想陪着杨瑾和两个孩子游览一天。   而他们, 也是一样。   所以,在规划行程的时候,他们将巴黎圣母院放在了最后。   巴黎所有的景点中, 鲁盼儿最心动的就是这一处。   “雨果的《巴黎圣母院》”鲁盼儿笑了,“那本书还是你从旧仓库里翻到, 按废纸的价格买回来的!   读书的时候, 我就一直在想, 要是能去巴黎圣母院去看看钟楼该有多好呀。”   “但那时,我只当根本不可能的,没想到我现在竟然真地到了巴黎……”   “妈妈, 我们一起去吧。”   梓恒和梓嫣热切地说。   鲁盼儿原也打算最后一天陪着家人的, 但是,“给我发了邀请函的服装公司明天开服装发布会……”   迟疑半晌,她终于下了决心, “这个发布会很重要, 不只有机会多了解这个品牌,可能有机会与几位著名的服装设计师见面——我还是不去巴黎圣母院了。”   “梓恒、梓嫣, 妈妈这一次不是来玩的,以后妈妈有机会一定会专门陪着你们游览巴黎圣母院。”   鲁盼儿内疚地对着儿子和女儿。   “妈妈, 我们懂。”   梓恒站起来亲亲妈妈的脸, “正是因为妈妈努力工作, 我们才能来到巴黎……”   梓嫣也跑过来亲亲妈妈另一侧的脸颊, “还有,我们也要向妈妈学习,坚强执着,勇于追求自己的理想。”   鲁盼儿亲亲自己的两个宝贝,“谢谢你们理解妈妈!”   然后她侧过身吻了杨瑾,在巴黎嘛,这种举动很正常的,“我也要谢谢你!”   杨瑾笑着回吻,“我们都爱你,也都支持你。”   鲁盼儿开心地笑了,“这些天我不只看了服装展示,还了解了许多品牌,听了许多轶事。”   “你们知道吗?   很多著名的设计师从没有学过服装设计,甚至从没有学过裁剪!”   “但是他们却对裁剪的概念了然于胸,能敏锐地抓住服装的真谛,设计出风靡世界的服装——这是一种特别的天赋。”   “我觉得我也有这种天赋。”   鲁盼儿从接触到缝纫机便被吸引了;然后她几乎无师自通地做起了衣服,又靠着缝纫谋生,建立了服装公司,而现在,“我感觉到自己已经揭开了时装的面纱,窥伺到了她的真容。”   “这是我第一次来巴黎,但绝不是最后一次——我要让我设计的服装也在卢浮宫里展示!”   “妈妈,你一定会成功!”   “鲁盼儿,我支持你!”   “有你们,我真幸运!”   鲁盼儿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她怀着最美好的梦想,还有支持自己的一家人。   第二天,她微笑着走出卢浮宫卡鲁塞勒大厅,先看到了杨瑾和两个孩子,忍不住把心中的欢喜分享给他们,“我要先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准备参加明年的世界服装设计大赛!”   “我们也有一个好消息,”梓恒和梓嫣一边一个拉起妈妈的手,“今晚,我们游塞纳河。”   杨瑾笑着点头,“对,我们夜游塞纳河。”   游船静静地航行在塞纳河上,卢浮宫、大王宫和小王宫、奥赛博物馆、巴黎圣母院、艾菲尔铁塔、国民议会、夏约宫——忽地一霎,巴黎无数和灯点亮了,金色的铁塔、华美的宫殿、波光粼粼的河面,整个巴黎都在她眼前转过,仿佛梦境一般。   鲁盼儿明白了,“原来这是你们给我的惊喜!”   “妈妈,塞纳河环绕着巴黎,我们乘船差不多能看到所有的名胜古迹,”梓恒欢笑着,“我还会写几篇游记,送给妈妈。”   “妈妈,你也可以看我的画!   我画的都是巴黎。”   自从在卢浮宫欣赏了名画,又在街头画了一张像,梓嫣就喜欢上了画画。   杨瑾便给她添了一个画夹,每每出门便背在身上,有时拿下来画上几笔,煞有架式。   “太好了,那样妈妈就与你们一样看到了所有的景色。”   鲁盼儿笑了,“亦是不虚此行。”   从游船下来,已是半夜,大家正要回旅馆,梓嫣却一眼看到不远处的旋转木马,伸出手指问:   “我们去坐木马,好吗?”   长胡子大叔原本已经关了木马,看见梓嫣跑来笑着重新通了电,挥着手招呼,“你们玩吧。”   这几日杨瑾学了几句常用法语,笑着道了谢,拿出一张钞票递了过去,将梓嫣抱到一匹大马上,大家也各自骑上木马,马儿便一圈圈地转了起来,高高低低地起伏着,仿佛延续着刚刚塞纳河上的梦幻世界。   杨瑾却突然说:   “我想家了。”   是啊,明天就要回国了,鲁盼儿一笑,“我也想家了。”   “我也想家,可又舍不得离开巴黎。”   梓嫣有点儿为难。   “没想到我们的梓嫣也会惆怅!”   “妈妈,什么是惆怅啊?”   “你现在就是在惆怅呀。”   “原来我在惆怅啊!”   梓嫣开心地笑着,“惆怅其实也挺好玩的。”   一家人都被逗笑了。   梓嫣刚刚还在笑着,转眼从旋转木马上下来,便靠在妈妈身上,“好困呀。”   说着合上了眼睛。   “已经过了半夜,小孩子不能熬夜的”杨瑾把小女儿抱在怀里,“梓嫣,睡吧。”   梓嫣果然在爸爸的怀里睡着了。   鲁盼儿背起她的画夹,梓恒抢了过去,“妈妈,我来吧,我是男子汉。”   “好吧,小男子汉。”   在旅馆里草草休息了几个小时,一家人飞回北京。   清晨从巴黎出发,到了北京家里已经是半夜时分,鲁盼儿拿出带回来的面包,在巴黎等侯飞机的时候,她买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很多吃的,“大家随便吃点儿先睡一觉。”   “我们吃够面包了。”   先前梓恒和梓嫣最喜欢吃面包,这一次在巴黎住了几天,竟然不想吃了。   杨瑾一笑,“我下点儿面吧。”   鲁盼儿拦住他,“还是做面汤最快。”   说着点火烧水,打几个鸡蛋,舀一捧面,少加点水,轻轻一搅,便做成了面疙瘩,下到开水中。   杨瑾已经从家里菜园拨下几根青菜洗净切成小段,也扔进锅里,煮了几分钟便好了。   每人一碗面汤,大家热乎乎地吃进了肚子里,两个孩子就说:   “妈妈做的面汤比法国大餐还好吃!”   “傻孩子,这是因为你们早已经有了中国胃。”   “中国胃,什么是中国胃?”   “今天先睡吧,明天爸爸再给讲给你们听。”   哄着两个孩子睡了,鲁盼儿和杨瑾也黑甜一觉。   不只家常的饭菜好吃,就是在家里睡觉也比外面香。 第247章 小双胞胎   从巴黎回来后, 杨瑾开始背课, 梓恒和梓嫣也要学习——就要开学了呢。   鲁盼儿到各处铺子和服装厂转了转,将积压的事情处理了, 然后她便急忙将带回来的各样东西挑最好的拿了一包,“我去医院看许琴和跃进——白天打电话,听说他们已经搬到了医院的宿舍住,随时可以住院。”   许琴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 肚子大得吓人, 在医院检查确定是双胞胎,并且说极可能早产。   自家没有长辈在,许琴家里虽然有父母, 但等于没有,这次她去巴黎前,跃进便休了假专门照顾她。   “我们也去看许姨。”   梓恒和梓嫣还在许琴没有与跃进结婚时就跟着她在一起玩, 感情很深的, 也一直叫着许姨。   “许姨就要给你们生小弟弟小妹妹了,很辛苦的, 你们还是别去了, 免得闹得她休息不好。”   “我们保证不闹。”   “一起去吧, 好久没见, 孩子们都想舅舅和许姨了, 他们过去坐一会儿就走, ”杨瑾也说, “我也想跟跃进聊聊天。”   “那我们就走吧。”   鲁盼儿便答应了。   杨瑾开了车, 没一会儿就到了医院。   宿舍里只有许琴一个人,鲁盼儿便问:   “跃进呢?”   “他,他去买水果了。”   许琴请大家坐下,拿起身边的桃子分给大家,又笑着问梓恒和梓嫣,“巴黎好玩吗?”   “好玩儿,”梓恒和梓嫣立即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巴黎,“我们去卢浮宫看画儿,还爬了一千六多层台阶登上了艾菲尔铁塔最高的了望台,用了一个多小时呢……”   看着他们三个聊得挺欢,鲁盼儿便站起身准备打扫卫生,可在屋里转了一圈,见处处干净整洁,便笑道:   “跃进做得还不错——只是买个水果怎么这么久,医院门前就有水果店呀。”   “医院门前的水果店品种不全,价格又贵,他时常去远一点儿的店里。”   许琴笑着说:   “他闲不住,多走走也好。”   跃进还是不够细心呀!   许琴这种情况,身边最好一直有人陪伴,他怎么能离开那么久呢?   鲁盼儿想着,一会儿一定要提醒他。   又坐了一会儿,天色已经暗了,许琴就笑着说:   “老班长,你们别等跃进了,才从国外回来,还要倒时差,一定很累,早些回去休息吧。”   鲁盼儿有心留下陪到跃进回来,又怕影响许琴休息,左右为难,“双胞胎最容易早产,你身边没有人陪着怎么能行呢?”   再忍不住抱怨弟弟,“跃进真是不懂事。”   “他挺能干的,真的!   你看,这些桃子都是他洗好的,我想吃随手就拿,床头柜上的零食也是伸手可及,现在又添了这么多外国的。”   许琴笑眯眯地说:   “我自己是医生,又在医院里住着,有什么可担心的。”   看看各样东西准备得都挺齐全,鲁盼儿也就走了,路上与杨瑾说:   “再见到跃进,我们好好教训教训他。”   “跃进是有责任感的好男人,这时候不会出门闲逛的”杨瑾摇摇头,“也许他遇到什么事耽搁了吧。”   鲁盼儿已经打开了车门,却又重新关上,皱起了眉头,“不对!   跃进没在医院,刚刚宿舍里没一件他的衣服。”   重新跑回宿舍问:   “跃进去哪了?”   许琴正靠在床头看书,见鲁盼儿又回来了,笑着眨了眨眼睛,“刚刚不是说过了,他去买水果了呀。”   “别骗我了,”鲁盼儿肯定地说:   “跃进一定不在这边。”   “不是的……”   “那我就等他回来。”   许琴见瞒不住了,只得承认,“他回部队了。”   “跃进不是攒了很多假吗?   假还没有休完怎么回去了?”   “因为,因为部队有紧急任务。”   鲁盼儿便道:   “唉,你还是这么要强!”   “我一个人能行的!”   许琴便打开了床头的一个包袱,“所有生孩子的用品都准备好了,跃进走前包起来放在这里的。   你看,这是你帮我们做的尿布、小被、小衣服;这是我们买的奶粉、奶瓶:   还有钱包,里面放了很多钱……   是不是样样俱全?   如果发动了,我只要提着包袱住院就行了。”   这时杨瑾带着两个孩子也重新回来了,见了这个场景,自然也都明白了,“跃进去了哪里?”   “他回部队了。”   鲁盼儿便说:   “你们仨儿回家吧,我留在这么陪着许琴。”   “不用,你们都回家吧。”   许琴摆手反对。   鲁盼儿才不听,自己收拾一番住了下来,洗漱后躺在床上却笑了,“还记得你去我家的旧事吗?”   “怎么不记得?”   许琴也笑,“那时候我好难过,又替你担心,现在想想根本不用,你又聪明又能干,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我也没想到我们竟然成了亲戚,而且又能躺在一起聊天。”   虽然许琴成了自己的弟妹,但是在鲁盼儿的心目中,更把她当成自己的好朋友,而许琴也是一样。   她们一向能说到一起,天南海北地聊了半晌,许琴便不由自主地吐露了真相,“前几天有一名飞行员牺牲了,跃进去执行他没有完成的任务。”   “其实他本可以不去的,但听到消息之后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怎么也坐不住。”   “我支持他回去,催着他走了。   可是送他走后,我又十分担心——牺牲的那位飞行员很有经验,水平也高,因为任务太艰巨了……”   许琴一向自立自强,可是现在,宿舍里只有两个人,关了灯,她难得将软弱表现出来,靠着鲁盼儿,“老班长,你能来陪我真好。”   飞行员执行任务有一定的危险性,过去跃进也好,许琴也好,他们从不向自己说起,但鲁盼儿并不是不懂,甚至刚刚她也想到了一些,只是没有问而已。   听到了实情又与猜测不一样,鲁盼儿的心紧缩了起来,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有危险的任务,“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还要自己扛?   别忘记了,我们是好朋友,是一家人!”   这个时候,不管有多担忧,她还是全部压在心底里,只笑着拉住许琴的手,“你不用害怕,跃进的技术是空军大院里最好的,他一定能顺利地完成任务,回来照顾你坐月子。”   “到时候,我们把最辛苦的活儿都交给他——哄孩子、洗尿布……”   “跃进已经很辛苦了,还是不要了吧……”   “你太偏心他了!”   “才不是呢。”   “就是!”   “好像他不是你弟弟似的。”   “可是现在你对他比我对他还好了。”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鲁盼儿陪了许琴几天,到了快生的时候将人送进了医院。   住在医院的宿舍的确方便,鲁盼儿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扶着许琴,轻声嘱咐,“在医院生孩子又卫生又安全,你什么也别担心,听医生的就行。”   “我自己也是医生,当然会遵从医嘱了。”   许琴虽然很痛了,但依旧冷静从容,看着手表说:   “其实我们可以再等一会儿过来的,阵痛间隔的时间还不够短呢。”   “再等等你就在宿舍里生了!”   鲁盼儿无奈,“现在你不是医生了,你是孕妇,要听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   虽然从宿舍到医院没多远,但这一会疼痛又加深了些,许琴想扮个鬼脸,结果却咧起了嘴,半晌才才说:   “我进产房后,你可以回宿舍休息,过些时候再来就行。”   “你怎么还管这么多?”   鲁盼儿一跺脚,扶着她躺在车上,“好好养精蓄锐,生孩子很辛苦的!”   看着许琴被送进产房,鲁盼儿悄悄自言自语,“跃进要是能在就好了。”   自己生了两个孩子,每次都有杨瑾陪在身边。   虽然生孩子是别人代替不了的,但是有他的陪伴,自己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也许跃进一会儿就会赶过来?   鲁盼儿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一直看向走廊外面。   如果这时候他赶回来了,正好接许琴出产房,也很不错。   部队医院里军人特别多,走廊里满眼都是穿军装的人,鲁盼儿盯着看,一直没看到穿着空军军装的跃进。   突然一个军人站在她面前,“小琴就要生孩子了,要不是我无意间听到,你们还是要瞒着我!”   鲁盼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许琴的父亲。   大热天里,他出了一身汗,军装已经透湿了一半,微微还有些气喘,气乎乎地站在自己面前。   “许琴进产房好几个小时了,应该快生了呢。”   此时鲁盼儿心里惦记着的都是跃进和许琴,没心情与人争辩。   自从许琴哭着从家里跑出来之后,对父亲的心结一直没有解开。   平时她脾气很好,对人特别有耐心,但只要提到她的父亲,立即就不吭声了。   与结婚时一样,她怀孕后坚决不让大家告诉父亲。   许琴的父亲心里也清楚,火气降了下来,却说:   “他没事!”   谁?   没头没脑的,鲁盼儿一怔。   “我是说鲁跃进,他已经完成了任务,还立下了一等功,几天后就会回来了!”   做为军中的高级将领,许琴的父亲能够接触很多机密的消息。   他在看到鲁跃进的名字时便打听了一番,得知他在妻子临产前主动申请执行任务,于是找到了医院。   “真的吗?”   鲁盼儿欣喜万分。   “当然是真的!”   许琴的父亲依然板着脸,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丝笑意,“那个小伙子,当时我就看中他做女婿了。”   的确,还是在自己第一次见到许琴的父亲时,他就主动表态,同意他们结婚。   现在他们果然结婚了——而且就要生孩子了。   鲁盼儿从喜悦中醒悟过来,赶紧跑到产房门口,向里面的护士说:   “请你转告许琴,鲁跃进已经完成了任务,还立了一等功!”   没一会儿护士出来笑眯眯地说:   “我已经告诉许医生了,她听了好消息立即就生了,两个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的,特别可爱!”   “太好了!”   鲁盼儿真是太开心了,看着许琴的父亲也顺眼多了,“我娘家双胞胎很多,没想到许琴也生了双胞胎。”   “双胞胎呢,我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外孙子!”   许琴的父亲脸上也绽放出笑容。   杨瑾带着梓恒和梓嫣来了,见面就急忙问:   “鸡炖好了,还用鸡汤下了面一起带过来——许琴生了吗?”   许琴进了产房,鲁盼儿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让他们炖鸡汤。   “生了,双胞胎男孩!”   “两个一模一样的小表弟,太好玩了!”   梓恒和梓嫣都笑了。   正说着,护士推出车子,许琴正躺在上面,怀里放着两个孩子,见面便向大家笑了,“跃进完成任务,还立了功呢!”   鲁盼儿笑着打趣,“不把消息传给你,你就不生了吗?”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一定能完成任务!”   许琴得意地说,又侧头去看两个孩子,“大家都说他们长得像跃进呢,抱过来我看看。”   进了病房,鲁盼儿便把孩子抱给许琴看,“他们正睡着呢。   你生了孩子很疲乏,先吃点东西睡一觉,孩子们我会照顾的。”   “我不累。”   虽然这样说,但许琴吃了面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鲁盼儿转过去看孩子,“果然很像跃进,但也像许琴呢。”   “他们可真小呀!”   梓恒和梓嫣小声嘀咕,“小脚丫只有这么一点点,还没有我的手大呢。”   “梓恒出生时,丰收和丰美就嫌弃他太小,现在换了他嫌弃弟弟了。”   鲁盼儿笑着,突然想了起来,“许琴的父亲呢?”   从许琴被送出产房,似乎就没有看到他。   ※※※※※※※※※※※※※※※※※※※※感谢黄泉引路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1-13 10:02:40 第248章 两样心肠   杨瑾没有见过许琴的父亲, 不过他倒想起来, “刚刚有一个军官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可没有进病房。”   两人出门一看, 许琴的父亲正站在门口向里面望着,明明挺威武的人,竟有些可怜。   鲁盼儿一叹,“怎么不进来呢?”   “算了, 小琴看到我一定会生气, 对她的身体不好,还是不见了吧。”   许琴的父亲将手放进衣袋里,迟疑了一下什么也没拿出来, “他们一定不肯要的,也算了吧。”   他能给的只有钱,可是许琴并不会收。   “跃进和许琴的工资都挺高的, 他们不缺钱。”   鲁盼儿善意地解释了, 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便道:   “我们会好好照顾许琴和两个孩子, 您就放心吧。”   “既然这样, 我就先走了。”   许琴的父亲说着转身大步离开了。   “觉得心情很复杂。”   鲁盼儿感慨。   “感情受到了伤害, 很难再完全修复——刚刚的事还是先不要告诉许琴吧。”   杨瑾摇摇头说:   “我带着孩子先回家了, 晚上再送饭过来。”   “鸡肉还有许多, 晚上我到宿舍热一下就好, 医院也有月子饭——明天再炖一只鸡送来就行了。”   鲁盼儿将两个孩子带出来, 看他们还恋恋不舍, 笑着说:   “跟爸爸回家吧,过几天许姨出院了,就会来家里了,那时候你们可以天天看两个小弟弟。”   跃进在第三天中午时赶回来的,看到许琴上前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辛苦你了,许琴,谢谢!”   鲁盼儿差一点儿笑出了声,赶紧扭过头去看两个孩子。   “你应该感谢老班长,她一直陪着我。”   “姐,谢谢!”   跃进转过身又行了一个军礼。   “生孩子的是许琴,感谢我什么?”   鲁盼儿忍不住笑了,“快来看看你们的两个儿子。”   “长得很像许琴……”   许琴下了床踱了过来,“我觉得更像你……   眉毛又浓又长,跟你一样。”   “你怎么下床了?”   跃进赶紧将她抱起来放回去,“要好好休息!”   “多活动活动有利于恢复。”   许琴重新坐起来,“一直躺着反而不好。”   “那好吧,我扶着你。”   跃进扶着许琴站到了小床边,“你眉毛也挺长的,应该是像你。   还有孩子的眼睛,形状特别好看……”   俩人讨论了半天,意见总不一致,便都来寻求支持,“老班长,两个孩子是不是像跃进?”   “姐,我觉得孩子们更像许琴。”   “你们俩的孩子,当然像你们俩了。”   鲁盼儿才不给他们做评判,笑着提醒他们,“应该给孩子起名字了,上户口要用呢。”   “嗯,我们再想想。”   “难道你们事先没想好?”   鲁盼儿奇怪地问。   自己怀孕的时候,和杨瑾时常商量孩子叫什么名字,早就定了下来。   “我们以为一定会像丰收和丰美一样是龙凤胎,所以只起了一个男孩的名,一个女孩的名。”   “噢,那叫什么呢?”   “男孩叫鲁小进,女孩叫许小琴。”   许琴懊恼地报怨,“谁想到能生两个儿子呢?”   “一个姓鲁,一个姓许,还用你们名字中的一个字,还真挺有意思的。”   “是啊,好可惜没生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没关系,我们重新起两个男孩的名字。”   鲁跃进笑着安慰她,“要么叫鲁小飞和许小军?”   “不如小进和小琴好听,”两人又想了几个名字,许琴便问:   “老班长,你觉得怎么样?”   这两个的想法还真与众不同,两个孩子分别姓两个姓,虽然少见了点儿,但细想也没什么。   鲁盼儿又一次决定放弃发表意见,“还是你们自己决定吧——开水快没了,我去打开水。”   “姐,我去!”   跃进才要出门,护士笑着走了进来,“我是来送出院通知书的,许医生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许琴很高兴,“我已经想家了呢。”   “好,我就收东西。”   只他们俩个,哪里会带孩子?   鲁盼儿便提议,“你们还是去西山胡同坐月子吧。   过去的屋子我刚收拾过了,住着方便,我和杨瑾都有带孩子的经验,正好能帮忙……”   “老班长,我们回自己家。”   “对,姐,我们回自己家。”   这一会儿他们意见又一致了,鲁盼儿便说:   “两个孩子,你们照顾不了的。”   “我会带孩子,也懂得科学喂养。”   许琴很自信。   跃进也说:   “我能照顾许琴。   还有,首长又给我放了一个月的假,让我好好伺候媳妇。”   不管是谁,都会觉得自己的家最好吧。   鲁盼儿便有些为难,“你们回自己家也好,但休假总会结束,偏偏你们工作又忙,我想着在西山胡同大家能互相照顾。”   别的不说,梓恒和梓嫣小的时候,都是大家帮忙带着,否则自己也不可能有时间开服装店。   “可是现在姐和姐夫也都很忙,我们还是要自己想办法。”   两人坚持回家,鲁盼儿只得开车送他们回空军大院,帮忙收拾了卫生,又做了饭菜才走。   过了两天,鲁盼儿再去看弟弟一家,进门就见院子里晾了许多尿布和衣服,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洁,跃进和许琴各抱着一个孩子逗着玩儿,便笑道:   “我还真小瞧你们了,带着两个小孩子竟然一切还都井井有条。”   “其实我们回来后围着两个孩子又忙又乱,差一点儿吃不上饭。”   许琴眨眨眼睛,“幸好老班长走前给我们做了饭。”   “两个孩子一个哭了,另一个也哭;一个闹着要吃奶,另一个也闹;还有换尿布、洗澡……   怎么也忙不过来。”   跃进就说:   “我们首长家的嫂子给我们介绍了一个保姆,很会带孩子。”   “我们怎么没想到?”   鲁盼儿笑了,“真是个好办法!”   “马阿姨去买菜了。   她人很好的。”   正说着,鲁盼儿听到有人进了院子,便站起身,开了门,“马阿姨吧,我是鲁跃进的姐姐。”   说着接过她手中的篮子,“辛苦你了。”   “跃进的姐姐呀,正是一家人呢。”   阿姨走了进来,“小琴,我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鸡汤。”   鲁盼儿就见许琴的脸立即涨得通红,生气地嚷了起来,“我不用你看,也不要你的东西,你走!”   原来不是马阿姨。   那么,这位应该是许琴的继母。   早听说许琴的继母擅长装模作样,果然不错。   许琴生气地赶人,她却笑眯眯地解释,“过去的事都是误会,现在我们也该解开了。   你没亲生母亲,我总该来照顾月子的……”   跃进放下孩子,一步拦在许琴的前面,“我们家不欢迎你!”   许琴的继母便转向鲁盼儿,眼泪就在眼圈里,楚楚可怜,“我是好心过来照顾小琴的,她竟这么对我。   你是跃进的姐姐,总应该说句公道话吧。”   “你还是别再来了!”   鲁盼儿也生气了,“许琴正在坐月子,你突然过来,究竟是想和解,还是来惹她不高兴?”   “你也是女人,也生过孩子,岂能不知月子里要保持心情愉快?”   “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请赶紧离开!”   因见跃进虽然气愤不已,却不好动手,鲁盼儿便提起篮子将她推了出去。   许琴的继母被推出院门,便站在门旁低头垂泪道:   “我是长辈,自然是想她好,也想她和弟弟妹妹们和睦相处,互相帮助……”   正是夏日,大院里各家都开着门窗,便有人探头过来。   鲁盼儿看在眼里,便冷笑着说:   “我不管你什么居心,若是继续在这里哭,想给跃进和许琴造成不好的影响,我就去找许琴的父亲!”   “他也愿意我们和好……”   “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告诉他你在做什么。”   鲁盼儿拿出电话号码本,“6—8—3—7——”果然,许琴的继母瞒着丈夫出来的。   这几年,因为那一巴掌,丈夫很后悔,与自己也越来越生疏了。   再看到继女越发出息,女婿也是有本事的,自己的孩子又小,她便想挽回了。   但这边却水泼不进,许琴的继母才找上门来。   到了此时,她不敢闹大,“我走,我就走。”   赶走了人,鲁盼儿再进屋里,见许琴已经哭了,“我恨她,也恨爸爸,我谁也不想见!”   跃进正拍着她劝,“今天都怪我疏忽了,以后再不让她进门!”   许琴依旧意难平,“明明当初不让我回家的,为什么又再三找过来?”   “其实你爸爸未必知道她过来,”鲁盼儿迟疑了一下便将那天的事情说了,又开导许琴,“亲生父亲,总还是希望你好,所以他急着把好消息传来,看到你和孩子平安无事便走了。”   “你继母先前对你一向冷淡,现在见你和跃进越发有出息便想修好,却没有顾及你的情况,与你父亲正是两样心肠儿。”   “不管怎么样,你总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被她气到了。”   又将自己生梓恒时吴队长想方设法抢去了民办老师的事讲给她听,“我要是生气了,岂不是上了他的当?   亲者痛,仇者快?   所以,我才不生气呢,只安安心心地坐月子,养好身体,照顾好孩子。”   “现在,正是一样的情形,你也不要受她的影响才对嘛。”   这时马阿姨买菜回来了,见许琴眼睛还红着,赶着过来也说:   “许军医,眼下两个儿子等着吃奶呢,不管为了什么,可不能生气回了奶!   若是没了奶,苦的可是两个娃儿!”   “我们的鲁小凯和许小旋要是没有奶喝,多可怜呀!”   跃进便把两个孩子抱了过来,放在许琴的怀里。   “凯旋,是为了纪念他们在跃进完成任务,凯旋而归的时候出生吗?”   鲁盼儿点点头,“这个名字比先前的都好!”   许琴抱着小凯和小旋破涕而笑,“我也觉得好。” 第249章 最佳组合   鲁盼儿几次过去, 见跃进和许琴有保姆帮忙, 把孩子带得很好, 又并不很辛苦,便也动了心,与杨瑾商量, “我们也请个保姆吧。”   她已经想好了,“虽然梓恒和梓嫣都大了, 但家里房子多, 总有数不清的家务活儿。   有人帮忙我们都能节约很多时间呢。”   “过去我们没想到, 不过现在还不晚——将家务大半交出去,你能多看几本书,我也能多设计几件服装。”   杨瑾怔了一下, “我小的时候家里有保姆, 那时候我什么也不会做,还是到红旗九队才慢慢练起来的,这么多年自己做家务已经习惯了。”   然后他又笑了, “现在我的工资可请不起保姆呀!”   鲁盼儿也笑, “恐怕高校长家也一样请不起保姆。”   做为燕京大学的老师,杨瑾毕业后工资只有几十元, 校长也差不多少,反倒做生意的个体户挣的钱多。   不怪现在社会上人们常说, “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 做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实情确实如此。   不过, “幸亏你有眼光, 娶了很会赚钱的我!”   “我眼光一直不错呀!”   “我们一向是最佳组合,”鲁盼儿也颇为自得,“当初大家都羡慕大学生的时候,你是大学生;现在羡慕做生意挣钱,我就是做生意的。”   还真是这样,他们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样家里多了一位于大姐。   她四十多岁,很能干,人又干净,每天来家里打扫卫生、买菜做饭,还有种种杂事。   杨瑾和鲁盼儿都觉得轻省了不少。   在这样好的环境中,鲁盼儿将最多的精力放在世界服装大赛上。   一连几个月的时间,她反复思索,经过无数次的推翻重来,最终设计了一系列六套几何图案服装参赛。   送走了参赛作品,就到了过年的时候。   跃进和许琴带着两个儿子过来了;丰收和丰美也都回了家,鲁盼儿开心地带着大家一起包饺子。   所有的饺子都包好了,她突然发现,“呀!   准备好的硬币忘记放进去了。”   丰美就奇怪地问:   “姐,你怎么了?   总像是有什么心事?”   梓嫣就告诉小姨,“妈妈自从参加世界服装大赛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有一次她切水果,把果皮果核装到盘子里,果肉扔到垃圾桶;还有一次,她随手在我的课本上画了菱形拼图……”   “世界服装大赛?”   丰美很好奇,“姐,你设计了什么作品呀?”   大家也都很好奇,“世界服装大赛的作品是什么样子的?”   “作品现在还在保密期,”鲁盼儿一笑,“不过,可以给你们看一看。”   说着拿出六套服装。   这是一系列服装,有华贵的礼服,有大衣,有裙装,有裤装……   选用了带有金属质感的面料,方形、圆形、三角形等图形既散乱又有序地组合在一起,这些图形的大小、色彩又不断变幻,时尚而充满动感,带给人特别强烈的视觉冲击。   “似乎带有抽象主义的绘画风格……”   丰美略有所思。   “不错!”   鲁盼儿很满意妹妹能够懂得自己的设计理念,“现在巴黎最流行的就是几何图案,我再加上了抽象派的风格。”   丰美拿起围巾系在脖子上,几何图案重新组合,“非常有时尚感,我很喜欢。”   许琴在军营时间久了,一向对女性服装不大感兴趣,对这套服装也很喜欢,尤其那套裤装,“真是很独特!   老班长,你一定得获奖的!”   跃进和丰收虽然半点儿不懂,但也都说:   “既然都是巴黎最流行的,那么肯定能得大奖。   姐,你放宽心等着吧。”   鲁盼儿也对自己设计的这系列服装颇为自得,既走在潮流的前列,又有文化的感染力,就算拿不到大奖,怎么也能有奖项的。   她对此充满信心。   可是,世界服装大赛公布了获奖名单,鲁盼儿却落选了。   失败了本来没什么,但是鲁盼儿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的作品没能成功呢?   明明获奖作品看起来很一般,视觉效果比起我的差很多呢。”   杨瑾毕竟是外行,看了半晌也找不到原因,“会不会是几何图案太过简单?   又或者流行趋势发生变化,大家已经不喜欢几何图案了?”   “今年获奖作品里就有一个几何图案的,也融入了抽象画派的风格,只是他单独用了方形的格子——”鲁盼儿思考了很久,开始怀疑自己,“也许我对服装的理解出了问题?”   “或者我根本没有理解巴黎服装展表现的含义?”   不过她在短暂的迷失后很快重新竖立的目标,“今年我还要去巴黎,以后我也要再参加比赛!”   第二次到巴黎参加时装发布会,鲁盼儿一个人去的,她下了飞机就直奔展厅,把全部精力都投了进去,她要尽快提高自己,理解时装界的最新潮流,早日把霓裳羽衣推上世界舞台!   十几天后鲁盼儿带着满满的收获回到家里,还没与家里人聊几句呢,便接到钱进的电话,“你跟晓霞关系最好,帮我劝劝她。”   “这是怎么了?”   鲁盼儿一头雾水。   电话开了免提,杨瑾在一旁道:   “钱进,鲁盼儿才从巴黎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呢。”   看看时间,北京正是傍晚,美国那边应该是清晨,鲁盼儿也说:   “中餐馆就要忙起来了,有什么等你关了店再谈吧。”   “就算今天的生意不做了,我也要先把这件事解决了!”   钱进急切地说:   “我们谈崩了,刚刚晓霞跟我提了离婚!”   杨瑾也吃了一惊,“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分开才两年,我们的观念已经天差地别了——她根本不能理解美国有多繁华,有多富裕!   她不同意我接手中餐馆,更不愿意带着清扬来美国!”   “接手中餐馆?”   “是这样的,陈港生在北京开的粤式茶餐厅很成功,他已经决定将中餐馆转出去。   我有心接手,已经与他商量过了,先付五万元美金做为第一期款项,尾款在几年内还清——这样,这家中餐馆就是我的了。”   “我决定不再继续学习了,将晓霞和孩子过来,以后一家人就在美国定居,开中餐馆。”   “可是晓霞不肯放弃在中国的工作,也不愿意我放弃学业,她希望我用攒下的钱学习,毕业后回家。”   “她根本不理解我!   我在美国拼命奋斗,一年到头连一天都不休息,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想给她和孩子更好的生活!”   “留学生中,我打工挣的钱算是多的,现在又管着一个餐馆,早有女生向我示好,可是我为了她谁也没答应!”   “可她一点儿也不珍惜,轻易就说离婚!”   “我,我快被她气死了!”   电话那边的钱进简直气急败坏。   “钱进,你先别急,”鲁盼儿温声劝道:   “晓霞提离婚不过是一时气话——夫妻俩儿哪有不吵架的呢?   你别放在心里。”   “不过,我得提醒你,你在美国的不容易,难道晓霞在国内就轻松了吗?”   “晓霞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   照顾一个小婴儿,有多累你根本想像不到!   前些时候,清扬半夜里发烧,她一个人背起孩子跑去医院,守了整整一夜……”   “她从没说过。”   钱进的声音降了下来。   “她告诉你有什么用?   只能让你白着急。”   “是我错了?”   钱进沉默了一会儿,“可是把她们接来,我正能帮忙照顾孩子,免得她一个人太累呀。”   “我觉得你们都是为对方好,但是没沟通对。”   鲁盼儿很为他们着急,“你别急,我先去跟晓霞聊聊,然后给你电话。”   杨瑾又担心钱进,又心疼媳妇,“我陪你一起去。”   剪刀胡同的房子拆迁后,钱家也分到了两套楼房,这两套楼房在同一层,门挨着门,一间钱叔和钱婶住着,一间晓霞和清扬住着,特别方便。   傍晚时分,钱叔和钱婶正与王晓霞一起带着清扬玩,鲁盼儿与杨瑾一进门就听到了孩子的笑声,接着清扬跑出来了,歪着头说:   “叔叔,阿姨好。”   “清扬长得可真快呀!”   “可不是,清扬已经学会接电话了,每次她爸爸打电话回来,她就抢先接。”   钱婶笑着给他们拿了水果,笑嘻嘻地说起了儿子,“他在那边发展得还不错,前几天还给家里邮了许多东西呢。”   很显然,老人并不知情。   鲁盼儿便拿出带来的巧克力,“刚从巴黎回来,给清扬带点儿小零食。”   聊了一会儿,晓霞便拉了她回自己家里,“你帮我看看这件衣服,能不能改一改,我最近瘦了。”   “你果真瘦了不少。”   鲁盼儿早发现了,恐怕就是因为与钱进吵架了。   两人进了屋子,王晓霞果然拿出一件衣服,却握在手没有递过来,微笑着问道:   “你们是为了我和钱进来的吧?”   王晓霞一直是聪明敏锐的,鲁盼儿点了点头,“时间过得真快,钱进走了两年多了,你们一直没见面,沟通不好就容易生了误会。”   “如果是误会就好了,毕竟误会是可以消除的,但是观念不同就难办了。   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晓霞无奈地一笑。   其实,鲁盼儿和杨瑾也意识到钱进和王晓霞的问题很严重,所以他们才急着过来的。   如今晓霞直指问题的根本,鲁盼儿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摇头道:   “总不至于如此,但你们总要先心平气和下来,慢慢商量。”   “先前我是急躁过,不过现在已经平静了,”王晓霞淡淡一笑,“离婚不是随便说说的,我果然做好了准备。” 第250章 长远目光   鲁盼儿吓了一跳, “我不是反对离婚, 可是离婚绝对要谨慎!”   “谁不是这样想的?”   王晓霞苦笑,“我结婚的时候, 根本没想过离婚——可是现在,我想我们真要离婚了。”   如果,钱进坚持不回来,而王晓霞也坚持不去美国, 那么他们只能渐行渐远, 想到这里,鲁盼儿替他们难过,“不许这么说——你们感情那么好, 出了问题要想办法解决。”   “你以为我不想解决吗?   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自家的事,王晓霞一向不轻易对外面的人说,但是她与鲁盼儿又不同, 格外要好, 况且如今她表面冷静自如,内心却积满了苦痛, 也很需要倾吐一番。   “当初我们毕业后都进了政府部门, 唯独他与领导闹翻了要出国。   其实谁上班后没遇到困难和挫折呢?”   “大家都能克服, 唯有他不能。   偏偏他在我面前不肯承认, 等到我知道时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了。   这时他铁了心要出国, 我又能怎么样?   只得同意了, 还要帮他办理各种手续。”   “出国时我们已经说好了, 他在国外打工读书, 学成后回国,但现在呢?”   “他突然决定不回国了!   还要我和清扬也出去!”   “这几年,我在工作上取得的成绩,到了美国全部都要化成乌有;清扬两岁多,正是学说话最关键的时候,出国了恐怕再不会说汉语;还有我的父母年纪越来越大了,都需要我照顾……”   “他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只想到他自己!”   王晓霞说到这里情绪越来越激动,“他说他在外国很辛苦,难道我就不辛苦了吗?”   “他在奋斗,我就没有奋斗吗?”   “我最生气的是,他还说他在那边很受女生的欢迎,为了我和孩子他才拒绝了她们!   按这么说,我还要为此感激他吗?   既然这样,我们就离婚吧,我给他自由,让他去找别人吧。”   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当初鲁盼儿就觉得钱进此语不妥,果然,王晓霞也特别反感,她赶紧拿出手帕递过去,“其实,想追求你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你有自己的坚守,从来没有动过心,更没有必要说出来。”   王晓霞相貌已经不俗了,更难得的是她的气质,真是如幽兰般清雅,鲁盼儿自恃美丽时尚,却独独特别欣赏她,不必猜,一定会有很多男生喜欢她。   王晓霞虽然清高脱俗,但毕竟是女人,鲁盼儿的话一下子说到了她的心里,让她唏嘘不已,“钱进竟然不如你理解我。”   “我们女人自然更了解女人:   我知道你一个带孩子有多累;我知道你升职的背后付出的努力;我还知道你跟着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又隐忍了许多。”   “钱进是男生,难免有些粗枝大叶,他又是家里最小的,不太会关心人,肯定是忽视你的感觉了。   但是,你能保证自己真正理解他吗?”   鲁盼儿便将上次在美国时与钱进的相处的半天时光细细地讲给王晓霞,其实先前她在钱家讲过,而且不只讲过一次,但应钱进的要求略去了几处,如今并无隐瞒,说到钱进借着切洋葱泪流满面,“在国外的巨大压力,远远不是国内人们能想像得到的……”   王晓霞不由得动容,“我想到他很苦,但没想到能这么苦。”   鲁盼儿就问:   “现在他苦尽甘来,第一个就想到把你和清扬接过去,你说他心里最重的是谁?”   “他的确对我和孩子都很好,”王晓霞的心情慢慢平和了,“这两年,因为有他邮来的钱,家里安了电话,买了许多电器,我们平时的许多生活用品,特别是清扬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美国的确比我们发达,物质特别丰富,工资更是比国内高上许多倍,这些都毋庸讳言。”   鲁盼儿讲了自己在美国和巴黎的见闻,“别的行业我不懂,但只说服装业吧,无论理念还是实际生产方面,我们跟发达国家都相差太远了。”   王晓霞就问:   “难道你赞成我出国?”   “我只是把情况向你如实介绍,主意还是要你自己拿。”   鲁盼儿公正地说,“与杨瑾同期出去的同学们大半都没有回来,不过,我们选择了回国。”   “今天过来,我还想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你带着孩子出国看看,真正了解美国之后再做决定。”   “你说的对,”王晓霞将鲁盼儿的话都听了进去,“我应该到美国去看看。”   “夫妻俩儿见了面,再多聊聊,矛盾也就解决了。”   鲁盼儿笑着说:   “到时候,你们再商量今后的路怎么走。   我敢肯定,你们不会真离婚的!”   王晓霞不由得也笑了,“幸亏你今天来劝我。”   “就是今天我不来,你们俩儿也会和好的。”   鲁盼儿说着拿起已经被王晓霞扔在一旁的衣服,“我带回去帮你改改——不过,你可要好好吃饭,争取吃胖一点儿,否则到了美国,钱进还不要心疼?”   王晓霞脸上也露出了笑意,“鲁盼儿,虽然你没上过大学,但你的见识比我这个大学毕业生要高得多了。”   “其实你们之所以不识房山真面目,是因为身在此山之中,我从局外人的角度看问题,自然不一样了。”   王晓霞果然在不久后办好了出国探亲的手续,带着女儿去了美国。   一个月后,她重新回来了。   鲁盼儿开车去接机,见她容光焕发,忍不住逗笑,“夫妻相见是不一样吧?”   “这一次出去果然不虚此行,”王晓霞红了脸,却笑着说:   “不但增加了许多见闻,我们之间的误会也全都解开了。”   “你们怎么决定的?”   鲁盼儿有些好奇。   “我回家继续工作,以后争取每年去美国探亲一次;钱进放弃接手中餐馆,申请攻读经济管理学硕士——不过,他还是想多打一年工,多赚些钱再回国。”   “看来,你们也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国家呀!”   “谁不爱自己的国家呢?”   王晓霞笑着说:   “当然,我们也有许多现实的考量,其中又有几次大的转变。”   “初到美国,我也被那里的繁华迷住,每一天就能赚我现在几个月的工资,诱惑实在太大了。   我曾经动摇过,一度想留下陪着钱进开餐馆。”   “可是,美国的消费也高啊,最便宜的快餐还要几美元呢,好点儿的餐厅甚至能花上百美元,至于孩子上学,生病住院,简直都是天文数字!”   “还有,如果我和钱进留在那里开餐馆,苦干几年后还清陈老板的钱,便会错过学习的机会,恐怕一辈子都只能开餐馆了。”   “我并不是瞧不起开餐馆的,但是,在美国开中餐馆,差不多可以说是二等公民。   而在中国,我是政府部门的处长,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对社会的贡献都是完全不同的。”   “眼下美国和中国的差距是很大,但是这种差距会一直这样大吗?”   王晓霞问,然后她自己又回答:   “不,不会的,我觉得我们一定能赶上去。”   “不错,杨瑾之所以拒绝H大学的挽留,就是要回来把我们自己的学术研究搞上去——现在,他已经缩小了两边的差距。”   鲁盼儿赞同王晓霞的观点,“而我呢,从只知道看剪裁书做衣服,到现在懂得了服装设计的许多理念,还准备参加国际服装大赛。”   “只要我们努力,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我也这样想,”王晓霞笑了,“还记得我们有一次聚会,大家谈起房价吗?”   “当然记得,你和杨瑾几个人认为北京的房价一定会涨,结果房子果然涨价了,听说北京最近开始销售商品房,一套房子就几万元钱呢!   我们剪刀胡同拆迁分的房子也值这个价。”   鲁盼儿当时便是站在王晓霞一边的,所以她经商以来先后买了不少房子、商铺,现在看来,只房子就挣了不少。   “对,我就是用北京新出售的商品房价格,自家的房子,还有你的例子说服钱进,让他从餐馆里走出来,目光放长远一些,重新走进学校,学成回国,为国家奋斗,为自己奋斗。”   “这次我回来,钱进让我带回一笔钱买商品房。   他说先前认为房子只能由单位分配,自然就不能涨,现在既然成了商品,就有投资的价值。”   “他的转变可真快!”   鲁盼儿笑了。   因为钱进辞职了,王晓霞便在单位分到一套房子,再加上钱家拆迁换的房子,其实并不缺房子住,“毕竟是学经济的,还是有商业头脑。”   然后鲁盼儿就想到了自己,“要么我也买几套房子?”   先前她买房子铺子,完全都是为了经营服装,现在倒是可以考虑投资,正好手头还有余钱。   “好呀,我们一起买。”   于是王晓霞买了二环附近新建的两套商品房,这里离她的单位特别近,走路几分钟就到了,她和公公婆婆还是住在对门,既能有各自的生活,也能相互帮助,带孩子特别方便。   鲁盼儿陪着她买了房子,也觉得这里正在北京市中心,交通方便,环境也不错,索性一气买下一个单元的十二套房子。   蔡颖、玉竹等人听说后,也都纷纷在这里买了房子,这几年她们跟着鲁老板,都挣了不少钱,自然很信服她。 第251章 盛唐气象   鲁盼儿的生意一直不错, 但在服装设计大赛上却一直没有收获。   这三年里, 她飞了六七次巴黎,用心揣摩领会著名设计师的作品, 绞尽脑汁设计服装参赛,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的设计一直没有得到巴黎服装界的认同。   一向坚强自信的鲁盼儿灰心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有出众的服装设计天赋,但其实并非如此。”   “为了参赛, 我花了不少钱, 用在服装公司上的精力也少多了。”   “可是比起只出不进的参赛,虚无飘渺的设计,霓裳羽衣的生意稳定多了, 赚的钱一直不少。   如此看来,我先前本末倒置了。”   “其实我更适合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服装店老板,做些普普通通的衣服, 开一间普普通通的铺子, 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   “至于服装艺术,那只是一个遥远的梦, ”她拉住杨瑾的手摇了摇, “梦醒了——以后的比赛我不参加了, 也再不去巴黎了, 专心在家里做生意, 多赚些钱过日子。”   杨瑾握住她的手笑了,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美国有一位了不起的科学家, 名字叫爱迪生, 他发明了电灯——为了成功地做出灯丝,他先后试了六千多种材料,才找到了钨丝……”   “这可是讲给小小学生听的故事!”   鲁盼儿推开他,没精打采地说:   “我不听。   设计服装和一样样试灯丝不一样,艺术并不是靠多试就能试出来的。”   “那好,再讲一个艺术家的故事——闻名世界的《蒙娜丽莎》的作者是达芬奇,他学画的时候,最先学的是画鸡蛋,画了不知多少个鸡蛋,然后才练出了卓越的画技……”   “虽然达芬奇是艺术家,可是我们还是不一样。”   鲁盼儿继续摇头,“你不用再劝我,我下决心了!”   鲁盼儿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带了王玉竹去了老家的省城——在省城买铺子、招员工、开店。   霓裳羽衣在北京发展得很好,已经有十几家店面,现在到了走出北京到外面发展的时候了,老家的省会当然是她的第一选择了。   比起当年在磁器口开第一家服装店时,鲁盼儿现在已经轻车熟路,而如今负责霓裳羽衣销售的王玉竹也早非昔日吴下阿蒙,两人没用多久就将铺子开了起来。   后继的工作交给王玉竹,鲁盼儿转回北京前回了一次老家。   杨瑾开车接站,“带了这么多东西!”   “回老家了嘛,自然要多些东西回来了了。”   “我拿了十穗嫩玉米,都是从我们自己家的地里摘的;还有毛豆、花生、芝麻……”   “这个篮子里都是水果,有梨、李子、桃……   小春婶儿让我每样带一篮子,我怎么拿得了?   最后每样挑一些放在一个篮子,给你们尝尝。”   “过去我们爬过的那座小山,还有后面的几座,已经漫山遍野都是果树,这时节,满树的果子,看着特别喜人!”   “小春婶儿还带着大家在山上修了土路,我们坐着拖拉机进山里摘果子,运回村子就有人来收购,一年算下来,每家都能分几千元钱!”   “再加上地里的收成,每家都能有上万元的收入。   现在我们东平安堡村可是远近闻名的万元户村了!”   “说起新村名,我才知道,改名的时候,八队和我们九队都要争平安堡村这个名字,毕竟当年平安堡城的遗址正是在两个村子中间发现的,分给哪边都可以。”   “然后呢,田翠翠和小春婶儿代表各自的村到乡里找政府争名,最后还是丰美决定八队叫西平安堡村,我们九队叫东平安堡村。”   “没想到啊,丰美在家里娇娇的,当了领导还蛮有办法的,想出了东西两个平安堡村的主意。   我到办公室见到她的时候大吃了一惊——剪了短发,穿着白衬衫,蓝西装上衣,一看就是有威信的女干部!”   鲁盼儿说了一路,到了家里烀玉米、煮毛豆、洗水果,吃过饭也不休息,打开柜子找东西。   “你找什么呢?”   杨瑾问。   “我的护照怎么不在匣子里?”   “找护照干什么呀?”   “又到巴黎时装发布会的时候,我还是想去看一看。”   鲁盼儿脸一红,前些天她跺着脚发誓说再不去了,可是出门转了一圈,主意已经改了。   老家的山水、人情让她心境重新开阔了。   不就是没获奖吗?   谁又能一下成功呢?   只要自己不放弃,就算不上失败!   而且细究起来,这几年霓裳羽衣生意之所以不错,其实与自己了解时尚最前沿,将国际最流行的因素注入到产品中有着直接的关系。   这一次鲁盼儿急着回来,也是为了赶发布会呢。   “这是护照和机票,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杨瑾笑着递给她一叠材料,“后天我们就走。”   自己的心思又被他猜透了,“你是不是在笑我?”   鲁盼儿再跺脚。   “是挺好笑的,三十多岁的人,还像个小孩子。”   “那都怪你,”鲁盼儿眼珠一转,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谁让你一直宠着我的,把我宠成小孩子!”   杨瑾将人接住,抱在怀里转了两圈,“我就是喜欢这个样子的你呀!”   两人闹了半晌,鲁盼儿又问:   “我们一起走?   你也要出国开会?   去哪个国家呀?”   “你去哪里我就去就哪里。”   杨瑾把两张机票抽出来给鲁盼儿看,“而且,我不开会,只是陪你。”   “你陪我去巴黎?   可是家里怎么办?   还有梓恒和梓嫣?”   “所有的事我也安排好了,你什么也不必管,只跟着我去巴黎就好。”   这一次的巴黎之行又与先前不一样,鲁盼儿参加了服装发布会,但不再只为了服装发布会而来。   她放下了所有的负担,只是来欣赏、体会、感悟。   杨瑾陪着妻子看展会,帮她拍照,但更多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徜徉在巴黎街头,寻找各种新鲜玩意儿。   鲁盼儿买了口红、香水、宝石胸针、银项链,还有一件中世纪传下来的鲸骨裙……   旅馆里,她试着穿上鲸骨裙,宽大的塔夫绸下摆,胸前镶着繁复的蕾丝花边,古老的贵族气息扑面而来,她再将头发挽起来,仿佛来到昔日的法国宫廷,“我美吗?”   “很美丽,公主殿下。”   杨瑾优雅地躬身,宛如中世纪的贵族一般行礼答道。   “可是,我还是不当公主了吧——当公主穿的鲸骨裙实在太紧,气都要喘不上来,还是平民百姓好些。”   杨瑾被逗笑了,赶紧帮她脱下裙子,“中世纪欧洲的束胸恐怕比中国的缠足对女性的束缚还要严重。”   红旗九队有几位老奶奶就是缠足的,鲁盼儿从小见过,也听她们讲过缠足有多疼,现在亲自体会了束胸,深以为然,“怪不得小说中那些贵妇人动不动就晕过去,原来不是装出来的。”   脱下裙子去看鲸骨,“这是用真正的鲸鱼骨做的,现在服装厂用的鲸骨都是人工生产的。”   她还买了各种鲸骨细看,“这个是塑料的,这个里面还有金属丝,成型的效果特别好……”   总之,这一次出门,她什么也不想,只跟着杨瑾两人随兴而行,兴尽而返。   一如十几年前他们的蜜月之行。   回到家里,鲁盼儿也不像过去那样紧张地预计明年的趋势,考虑评委的喜好,而是纯粹按自己的想法选了中国的丝绸面料参赛,牡丹和蝴蝶做为主打图案——她命名为《盛唐》华丽的晚礼服上盛开着雍容华贵的牡丹,半透明的细纱披肩上绣着五彩的蝴蝶,搭在衣服上,蝴蝶便似在牡丹上翩跹起舞。   微风吹起,轻细飘起,正反两面的蝴蝶竟然是不同的。   “原来这是双面绣呢。”   刘南看着喜欢,“让我穿上试试行吗?”   “当然可以了。”   鲁盼儿把衣服从衣架上拿下来递过去,“过两天比赛结果就公布了,也就过了保密期,我原也要拿给你表演用。”   刘南与鲁盼儿合作服装表演,她的所有服装都来自霓裳羽衣,节约成本的同时也给鲁盼儿做了宣传。   因此鲁盼儿每有新款服装,都会同时送刘南一份。   “这么漂亮的衣服,我觉得单纯走模特步未免可惜,我要编一段舞蹈配合。”   穿上新衣,双脚轻轻一滑,人便飘了起来。   若论相貌,刘南已经很出色了,再加上她眉目传神,脖颈优美,细腰长腿,跳起舞来,长袖轻扬,蝴蝶翻飞,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鲁盼儿不由赞道:   “这套服装是我们霓裳羽衣出品,名为《盛唐》如今你跳起舞,不由得让我想起杨贵妃。”   “我更喜欢谢阿蛮,她正是霓裳羽衣的舞者,真正出色的舞蹈家!”   恰好张厅长来家里借书,见了也不住称赞,“好一派灿烂的盛唐气象!   倒是让我突然有了灵感,今天回去写一个新剧本,名字就叫盛唐!”   “真的吗?”   刘南不敢相信地追问,“你怎么可能有时间?”   张厅长已经从省城调到北京农业部工作,仕途正好,可是他却笑哈哈地说:   “我退居二线了呀,他们留我,我回绝了,回家看书写剧本多好!”   “太好了!   你写的剧本一定给我!”   “就是给你写的。”   “这个剧一定能成功!”   刘南始终没有放弃舞蹈,每一次排一出新剧,她都会这样期盼。   张厅长很自信,“我觉得也能成功。”   “我们击掌提前庆祝吧!”   刘南大笑。   张厅长也笑得无忧无虑。   其实以师兄的级别和资历,本可以在领导岗位上再工作几年,仕途上更进一步,但是他决定退下来,应该是更喜欢读书写作的日子吧。   杨瑾和鲁盼儿便笑了,“师兄,退休后空闲时间多了,就常来家里吃饺子吧。”   “好呀。”   正说着,于大姐已经和了面,剁了馅,鲁盼儿过去调好味道,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吃上了饺子。   张厅长吃了一个又一个,还不忘称赞,“真是人间美味呀!”   刘南就发愿道:   “要是《盛唐》火了,我亲自给张厅长包饺子!”   大家都知道她根本不会做饭做菜,在北京一直吃食堂,所以才会与张厅长一样偶尔来家里蹭饭,便都不信:   “你包饺子?   算了吧。”   “现在我是不会,但是如果《盛唐》成功了,我就拜鲁盼儿为师,一定把包饺子的绝技学到手!”   张厅长也不信,“要是刘北还差不多,你不行的,不如改一个许诺吧。”   刘南才不肯改,“你们不相信我?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们,你们都错了!” 第252章 国际大奖   鲁盼儿接到世界服装设计大赛的获奖通知时, 竟有些不可置信。   她努力准备了好几年, 每一次都失败了。   这一次, 她其实根本没有抱着获奖的心思,只是做了自己喜欢的衣服,没有融入巴黎的时尚因素, 也没有考虑评委的想法, 却得到了世界大赛的认可。   “过去我一直没有在作品中体现任何中国文化,只怕评委们不懂,没想到他们居然认可我的‘盛唐’?”   鲁盼儿拿着获奖证书不敢相信,从头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读了一遍, 果然没错, 自己的确获奖了,还是最大的奖!   杨瑾笑了, “似乎有一句话,越是民族的,也就越是世界的。   恐怕正是因为浓郁的中国风,才打动了评委们的心。”   鲁盼儿细想, “果然是这样——以前我想的是如何跟上时尚潮流,如何迎合评委, 反而没能把自己的理念完全地展现出来。”   梓恒和梓嫣已经上了初中, 人长大了,懂得的事情也多了, 主意也多了, “刚刚进入九十年代, 妈妈获奖,爸爸破格评为教授,我们家有这么多的喜事,应该好好庆祝一番。”   “你们想怎么庆祝呀?”   “周末我们去陶然亭春游庆祝吧。”   “那好,周末我们做春卷,然后去陶然亭春游。”   正说着话,便听到敲门声,梓恒过去开门,“妈妈,是记者,找你的。”   鲁盼儿才收到获得国际大奖的消息,就有手眼通天的记者找到了西山胡同一号,当晚采访,第二天发稿登报。   从这天晚上开始,前来采访的记者一波又一波,鲁盼儿和她的霓裳羽衣成了大众目光聚集的中心,她简直成了明星,天天在聚光灯下拍照。   周末的春游当然泡汤了,鲁盼儿很愧疚,“周末妈妈还要去服装厂,电视台要来录节目……”   “没关系的,妈妈,”梓恒和梓嫣异口同声地说:   “爸爸重新做了计划,暑假时我们一家去游长江,我们坐船从上游顺江直下,一直到上海。”   “好计划!”   鲁盼儿向杨瑾眨眨眼睛,“这一次获奖没有一点儿准备,免不了手忙脚乱的。   到暑假的时候,我一定先把工作安排妥当,咱们一家人专心出去玩儿。”   安抚了孩子,鲁盼儿又拿出一份合约,“这是法国服装公司发给我的,你帮看看?”   杨瑾接过合约,当年同意邀请鲁盼儿参加服装展的公司重新又发了邀请函,这一次是请她加入公司,做签约设计师。   “如果你接受,就是世界顶级服装公司的设计师了!”   杨瑾不禁替鲁盼儿高兴,“从没听过华人担任这样的职务。”   “他们的薪水也非常高,竟不比整个霓裳羽衣的收入差,”鲁盼儿翻了一页,指着上面的一串数字,“我当时数了好几遍,只怕自己数错了。”   鲁盼儿开了服装店后一直很挣钱,她的收入早超过自己的十倍百倍了,杨瑾出身富贵,见识亦是不少,但是这一串数字也远超他的想象,“没想到世界顶尖服装设计师的薪资会这么高,比H大学的史密斯教授还要高许多倍,简直可以说是天文数字!”   如此难得的机会,如此高的薪资,鲁盼儿脸上没有多少喜色,杨瑾也就明白了,“一定还有别的条件吧。”   再看下去,“每年必须有一半时间在巴黎,所有的设计都要经过公司允许才能发布……”   “我虽然很喜欢巴黎,但是让我离开你们,有一半时间留在那边,我恐怕做不到;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自己的设计掌控在别人的手中!”   “不想去就不去嘛。”   “很多人都说我疯了——不用自己开店,不必担心赔钱,每年在巴黎住上半年,随便设计几套服装,就能赚到这么多钱。”   “但是,你的根在中国,你的所有创作灵感都来自中国,你必须做一个完整的中国设计师。”   杨瑾笑着将合约扔到一旁,“你的成就不是这串数字能限量的,还是继续做我们自己的霓裳羽衣吧。”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理解我,支持我!”   鲁盼儿的犹豫一下子都消散了,“明天我就回信给他们,谢绝这份工作。”   不过鲁盼儿还是接受了另一项邀请,参观了他们的服装厂,然后带了几张加工订单回来了。   巴黎的人工费很贵,所以那些顶级服装公司的工厂大半都设在世界各地。   鲁盼儿觉得中国果真是最合适的地方,工资便宜,工人勤劳能干,技术也很过关,她计算过,在京郊建新厂,采购世界最先进的服装裁剪、缝纫、定型等设备,完成这几个订单,能挣回所有投资。   更重要的是,霓裳羽衣的服装厂也能由此得到飞跃式的提高,借着代加工的机遇,她会引进最先进的设备。   当然,她还会同时引进最先进的管理。   霓裳羽衣从一个小作坊开始,请来帮忙的人都是亲朋好友,没有人经过专门的培训和学习,大家摸索着把服装店做起来,但要发展成为世界水平,只凭着过去经验肯定是不行的。   这几年,鲁盼儿带着蔡颖、王玉竹这些得力助手参加了不少培训和学习,现在她更是亲自带队去国外学习,接触最先进的理念,提升大家的能力。   获奖给鲁盼儿带来了极大的荣誉,也给她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霓裳羽衣从此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就在这时,丰美与韩冬结婚了。   将近十年的兜兜转转,他们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   鲁盼儿又是高兴,又是不解,悄悄问了丰美,“我以为你会选择袁杰呢。”   毕竟当初他们一同离开北京,回到家乡。   “我和袁杰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但是结婚就不适合了。”   丰美毕业五年后才结婚,自然是经过认真的思考,“结婚找的不是工作伙伴,而是生活伴侣,最重要的是像姐和姐夫一样,互相包容,互相支持。”   “而且,我和韩冬虽然性格不一样,追求也不一样,但是有很多共同的兴趣和爱好,将来在一起生活一定很合得来。”   “可是,你们一个在北京,一个在襄平县,两地分居,多不容易呀。”   丰美已经调到襄平县政府任办公室主任,虽然比在平安堡乡时交通便利些,但从那里到北京也要十几个小时。   “我们不用两地分居,”丰美笑笑,“韩冬已经调到作协工作,可以在家里创作,每个月到单位开一次例会就好,他平时跟我住在襄平县。”   “襄平县毕竟是偏僻落后的小县城,他从小在北京长大,也没真正插过队,能适应吗?”   鲁盼儿便想起了当年到红旗九队的知青,差不多每一人都梦想着回北京。   恐怕韩冬也难以适应县城的生活。   “前段时间韩冬的历史长篇小说《三燕古都》就是在襄平县写的——他在那边住了几个月,觉得县城挺好的,特别安静,情节卡住了就出去转转,摸着古城墙的青砖就又有了灵感——比在北京效率高多了。”   韩冬自从帮刘南写了剧本之后,焕发了创作热情,还调到了作协。   不过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写剧本,而是选择了写历史长篇小说,这些鲁盼儿都知道,但她却不知韩冬躲到了襄平县创作,“噢,怪不得他许久没来家里了。”   “《三燕古都》已经交稿了,我们正好在这段时间结婚。”   丰美笑着说:   “他一会儿就会过来。”   话音才落,便传来敲门声,正是韩冬,提着水果进来,打了招呼便笑着说:   “鲁姐,我爸爸妈妈想在周末请大家吃饭,不知您和杨老师有空吗?”   这是两边结亲的正经礼数,鲁盼儿自然满口答应,“有空,当然有空。”   韩老师、丁老师与鲁盼儿既是过去的邻居,还是她的老客户,大家见了面便笑,“没想到我们又成了亲家。”   两家关系好,观点自然差不多,说起两个年青人的婚姻大事,意见也出奇的一致。   韩冬和丰美彼此喜欢,大家也赞成他们结婚,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俩人年纪都不小了呢。   年青人要把新家安在襄平县,自然也由着他们。   住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年轻人能努力上进。   丰美的工作在襄平县,家在当地自然方便;韩冬远离喧嚣杂乱的北京,在小城创作,也很适合。   于是韩老师和丁老师拿出一万元积蓄交给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我们工作忙,你们想买什么就买吧。”   婚礼在北京办了,请的是北京的亲朋好友;然后又在襄平办了一次,这一次多半是丰美的同事和老家的亲戚。   鲁盼儿在北京参加过后,又回了老家参加第二次,顺便将自己和杨瑾给丰美准备的嫁妆送了过去。   全套的家用电器和生活用品,都是在友谊商店买最好的,装上大卡车直接运到新房。   毕竟,家里最小的小妹结婚了呢。   这些东西在大家看来很贵了,但对鲁盼儿来说却不算什么。   事实上,她恨不得买更多的东西送来,只是丰美并不需要,她有体面的工作,有足够的工资,单位还为她分了房子,什么都不必自己担心。   ※※※※※※※※※※※※※※※※※※※※感谢黄泉引路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1-17 19:05:00 第253章 岂止认识   丰美的婚礼是在襄平的国营饭店办的, 这正是襄平县最好的饭店。   证婚人是襄平县县长刘北, 他热烈地赞扬了这一对新人, 将最美好的祝福送给他们,回到座位又端起酒杯向身边的鲁盼儿道:   “鲁老板,我代表襄平县政府感谢你, 为我们培养了优秀的鲁丰美。”   作为丰美的姐姐, 鲁盼儿被安排在婚宴的第一桌,与刘县长和几个县里的领导在一起。   “我也正要感谢刘县长呢。”   鲁盼儿笑着举起酒杯,“丰美之所以能成长这么快,正是因为你们的关心和照顾!”   “鲁老板, 丰美能遇到刘县长这样的领导, 的确很幸运!”   有人举起酒杯加了进来,“来, 我们一起干一杯吧。”   鲁盼儿转头去看这位中年男子,怔了一下才认出,原来是陈建军。   没有穿军装的陈建军,似乎变了样, 他爽朗地笑着,圆融代替了过去的硬朗, 将一满杯的酒倒进口中仰头喝下, 又热情地说:   “刘县长一向主张积极提拔年青有为的干部,不但给了鲁丰美这样有才华的大学生提供了最好的机会, 也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所以呀, 这几年, 我们襄平县每项工作都蒸蒸日上,在省里排名不断提高!”   刘北赶紧摆摆手,“若说襄平县这几年的进步,还要归功于先前的张县长,我不过曹随萧规罢了。”   “虽然张县长为襄平县的发展立下汗马功劳,但是刘县长的成绩完全不亚于张县长呀!   我最佩服刘县长果断硬朗的工作作风,正是我们转业军人的风范!”   陈建军笑着给刘北倒了一杯酒,“我借花献佛,再敬县长一杯!”   又举着酒瓶向鲁盼儿示意,“赶紧喝了,我给你倒满。”   鲁盼儿不大喝酒,刚刚只抿了一小口,便摇头笑道:   “你们俩都是军转干部,也都有好酒量,你们喝吧。”   “欸,这可是丰美的婚礼呀,你当姐姐的怎么能不喝酒呢?”   陈建军热情地将鲁盼儿酒杯加满,“把三个弟弟妹妹拉扯着长大了,如今最小的妹妹又结婚了,今天最高兴的应该是你,来,我们大家一起喝!”   刘北便想了起来,“原来你们都是红旗公社的,过去就认识!”   “岂止认识,我们两家还是一个村的,关系特别好:   我大弟弟建国与鲁老板是同学,小的几个都是她的学生,建党报考大学时还是鲁老板帮的忙呢。”   陈建军热络地说着。   “那我们果然要一起再喝一杯了,我去过东平安堡村好多次,陪着我妹妹找鲁老板做衣服。”   刘县长兴致勃勃地一起催着鲁盼儿喝酒,“不聊不知道,大家关系近得很呢。”   算起来,陈建军的话都没有错,但过去的许多事其实又远非如他所流露的。   不过在丰美大喜的日子,鲁盼儿也不想多说什么,只笑着又抿了点儿酒。   陈建军便与刘县长聊到了一起,“这个季度,化工厂的产量又增加了百分之二,我决心带领大家在年底前完成百分之十五的增长率……”   “不错,陈厂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干劲儿十足……”   刘县长正说着,却被人找去,便向鲁盼儿和陈建军摆手一笑,“省里来电话了,我先回办公室,你们叙叙旧吧。”   刘县长走了,几个副县长也跟着回去办公了。   鲁盼儿只当陈建军也会离开。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见的人也不少了,鲁盼一眼就看出来,陈建军刚刚过来敬酒,并是为了恭喜自己和丰美,而是与刘县长套关系,现在县里的领导们走了,他完全没有留下的必要。   毕竟,他们之间真没有什么可叙的。   童年的回忆早已经模糊,期间又有几次误会和矛盾,而他们上一次见面并不愉快。   但陈建军并没有走,反而在鲁盼儿身边坐了下来,“我在部队几年,虽然提了干,但一直不大顺利,又没赶上参战,转业回来的时候才是连级干部,与同期入伍的顾铁山根本没法儿比,那时候我特别苦闷,又没有办法。   没想到转业回了襄平县,我才发现,其实自己更适合在地方工作。”   “刚回襄平县的时候,我被安排在化工厂任副厂长,今年开始任厂长——化工厂的职工上千,比在部队管的人还多……”   能在部队提干,能当上化工厂的厂长,陈建军果然有些本事的。   他今天在自己面前的这番表演,也是想让自己知道,他虽然失落地离开部队,但之后更成功了呢。   就算他事业做得不错,可据说他依旧与几兄弟很生疏,就是对寡母,也不赡养,更很少回家看望。   所以,村里人对他颇有微辞。   好在建国并不与哥哥争,与春妮一起担起养老的责任。   而陈婶儿也想开了,一直跟着二儿子过日子,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的。   陈建军果然人情练达,似乎听到鲁盼儿心里所想,立即话锋一转,“唉,我是老大,又是国家干部,本来应该接我妈过来养老。   可是,万红英,你也知道的,她这人,脾气有点儿坏,唉,我是没有办法,又不好离婚。”   “你也知道,这几年建国发了点儿小财,我妈在那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好的,跟弟媳妇也合得来,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鲁盼儿看着陈建军,他的神情变化可真快,先是跟刘县长充满热情地谈工作,然后得意地对自己炫耀,再接着唉声叹气说起万红英,现在又打着哈哈将所有的责任都推了出去,自己竟一句插不上。   忽然,陈建军站起来,笑着招呼,“胡副院长,在这里遇到了,还真巧呀!”   “也不算巧了,”胡一民笑着说:   “我和鲁盼儿、陈建国都是高中同学,丰美与我的妹妹差不多大。”   “对了,建国说起过,我竟然忘记了!”   陈建军拍拍脑门,端起酒杯,“来,来,来,我们喝一杯,大家都是朋友!”   胡一民喝了酒便坐了下来,“老班长,你当时从高中退学时,我特别难过,觉得你没读完高中保送上大学太可惜了。   没想到,十几年后你依旧比我们都成功,我真是太高兴了!”   看到老同学,鲁盼儿不由笑了,“没有谁比谁成功,只要自己过得幸福,就是成功。”   “如此说来,我们同学都挺成功的,”胡一民笑着数起昔日的伙伴,“赵剑一直在部队,现在已经当了团长,在沿海城市娶了媳妇,儿子都十几岁了;大龙如今也有了家,有了孩子;郑峰毕业后分配到平安堡镇,后来调到农林局工作,现在是副局长了;建国拉起了上百人的施工队,在北京盖房子,他的户口在农村,按政策可以生二胎,现在就有了两个女儿;最没想到的是许琴和跃进,他们俩竟然结婚了!   还生了一对双胞胎……”   “二龙也是你们的同学吧?”   陈建军插言。   “对,他也是。”   胡一民回忆到这位老同学时声音变得低沉了,“他本来被判了三年,后来在监狱里又因为打架加了半年,还是我签发的判决书。”   “他已经出狱了,听说先回了村子,没多久又开始偷鸡摸狗,附近几个村子都遭了殃——大龙听说后狠狠打了他一顿,又把他从家里赶出去了。”   陈建军摇头说:“之后,他重新回到化工厂附近居住,表面上打零工,其实还是经常小偷小摸。”   “对了,还有一个姓孙的,他们混在一起,与厂里的落后份子勾结,偷偷将厂里的设备、产品运出去换钱,是我们厂领导最头痛的人。”   说到这里,陈建军便问:   “胡副院长,你说我作为厂长,有什么好办法?”   “这种违法行为不能姑息,厂里要尽快掌握明确证据,报告公安机关——按《治安管理处罚法》……”   “那我可就按胡副厅长的办法做了,”陈建军向鲁盼儿歉然一笑,“虽然你们是一家人,我也不能徇私。”   鲁盼儿怔了一下才明白,原来陈建军说鲁二龙跟自己是一家人?   “陈厂长真是离家太久了,连家乡的事都不知道了。”   其实陈建军当然清楚鲁家的往事儿,不过他想借此贬低鲁盼儿,有一个犯了罪的堂弟,总不是光彩的事——作为上次见面的报复。   胡一民是个实诚的人,倒是认认真真地解释,“过去我也不懂,二龙说他跟跃进是一家人,我也以为如此。   后来我工作后才明白,如果分了家,在农村就不算一家人了。”   “唔,对,他们分过家……”   陈建军敷衍一声,突然看到了什么,“来了一位老熟人,我去打个招呼。”   陈建军走了,胡一民犹豫了一下,“你大约不知道吧?   跟二龙在一起的是我们一班的孙老师。”   “其实我知道的——当年判决书下来的时候,我在村里看过。”   “出事后,孙老师特别后悔,再三对我说不应该从学校去化工厂。   他我求情,希望法院将他的责任隐去,这样化工厂就不能辞退他了。   可是,我还是如实把一切都写在案卷里了。”   当年孙老师瞧不起农村学生,但对胡一民等城市的学生们却很好,所以他对孙老师还是有感情的,说到这里有些伤感。   鲁盼儿能理解,诚恳地道:   “法官最重要的就是大公无私,我觉得你不必内疚——说起来你的性格很适合在法院工作,认真、谨慎、执着……   所以才成绩斐然。”   “老班长,你说的还真对,我们老院长也这样评价我,他特别信任我,把最难的案子都交给我办理。”   胡一民又感慨地说:   “刚刚陈厂长在,我不好提万红英,我们这些同学中,除了二龙以外,我觉得她一点儿也不幸福。”   “其实她保送了大学,毕业后进了县政府工作,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但是不如为什么,她似乎一点也不满意,这些年与丈夫打架,与婆婆不和,与同事闹矛盾,与领导吵架,还污蔑丰美……”   ※※※※※※※※※※※※※※※※※※※※感谢黄泉引路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1-19 08:39:00 第254章 以死相逼   听说万红英污蔑丰美,鲁盼儿马上急了, “什么?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赶紧告诉我。”   “你不知道?”   胡一民这才反应过来, “丰美一定怕你担心,其实早没事了, 都是我多嘴。”   “那你也赶紧告诉我!”   “鲁丰美在工作上特别优秀, 晋升也很快。   万红英出于嫉妒,就散播谣言, 说刘县长与鲁丰美……”   胡一民拉住鲁盼儿,“老班长, 你别生气, 听我接着说——鲁丰美一点儿也没吃亏,她告到了纪委,纪委经查实,给了万红英处分,降级降工资。”   “万红英在县政府里原来人缘就不好, 后来更是成了万人烦, 实在混不下去, 最后陈厂长只好把她调到化工厂了。”   “说起来陈厂长也是没有办法, 他只能陪万红英在县政府的会议室当众向丰美道歉。   谁让他娶了万红英呢?   只好被连累了。   听说他一直想离婚,可是万红英不同意,拿儿子的命以死相逼,他只能将就着过鸡飞狗跳的日子。”   丰美每次回家都报喜不报忧, 鲁盼儿虽然知道她的成功的背后一定会有很多的不易, 但却没想到她曾被万红英泼脏水。   同为女人, 她特别心疼妹妹,初听时恨不得立即去找万红英算账,但知道事情的结果时,又冷静下来了。   自己的妹妹,在大学毕业时就选择了最艰难的路,她早不再是家里的娇娇女,而是有本事有决心的政府官员。   她怎么会被万红英的小伎俩打倒呢?   自己根本不必担心她。   至于万红英,正如胡一民所评价的,她不幸福。   她越是如此,越加不幸福。   从她欺负田翠翠、挑拨自己和许琴关系、抢推荐上大学的名额、硬赖着嫁给陈建军时起,就注定了现在的结果。   而陈建军呢?   鲁盼儿并不相信他是无辜被连累的。   他和万红英骨子里是一类人,他们不管怎么打架,最终还是没有分开,就是臭味相投。   鲁盼儿转向陈建军的背影,冷冷地哼了一声。   “老班长?”   胡一民担忧地探问。   “放心吧,今天是丰美的好日子,我不会怎么样的。”   鲁盼儿摆了摆手,发现陈建军去招呼的人正是袁杰,两人还很捻熟地坐在一起一杯杯地喝着酒——他们怎么认识?   想想也不奇怪,袁杰的父亲是省政府的官员,他自己也已经当了科长。   这个人还真能钻营。   又与几个熟人聊了一会儿,鲁盼儿便找了个机会去了前台。   襄平国营饭店的布局与先前早有很大变化,过去进门交钱买票的柜台走就没了,大门口处新加了前台服务员微笑着站在那里。   她打算悄悄将酒席的钱付了,丰美和韩冬毕竟是挣固定工资的,收入有限,而这点钱对自己来说又不算什么。   出了饭店大厅,周围便静了下来,忽听有人大声说:   “鲁丰美喜欢的人我,不是你!”鲁盼儿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原来是袁杰,一张脸涨得通红,脚步踉跄,挥着两只手,很显然喝了不少酒。   才要上前去阻拦,却早有人挡在前面,“过去她可能喜欢过你,但现在她喜欢的已经是我了。”   这人自然是韩冬。   “你不过趁人之危,才娶到鲁丰美!”   “什么是趁人之危?   明明是你自己在关键的时候退缩了。”   韩冬不客气地问:   “万红英污蔑丰美的时候,你只会说‘人言可畏’,只会劝丰美调回省城躲起来!”   袁杰不服气,“我又不是让她放弃工作,而是要能帮她调到省城,随便哪个单位,可以由她挑,条件都比襄平好,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   因为那不是鲁丰美选择的路!”   韩冬锋利地说:   “她如果想过那样的生活,当初可以直接留在北京,首都比起省城条件更好。”   “其实,你未必认为万红英的污蔑难以应对,但却借此机会劝丰美离开襄平县,躲开万红英。   ‘人言可畏’?   还真好笑,你当丰美是旧时代任人欺负的小女子?”   “其实你真正的愿望是将丰美调到一家清闲体面的单位工作,做依附你的贤妻良母。”   “归根结底,你根本不了解鲁丰美,也不理解鲁丰美。”   “现在,你已经参加了婚礼,也将压在心底的不快说了出来,现在正是离开的时候了。”   韩冬将手按在袁杰的肩膀上,“袁科长,你该回省城了,再留下恐怕果然会传出些流言了,对你影响不好,毕竟‘人言可畏’。   下午有一趟火车,现在过去正好赶得上。”   袁杰迟疑了一下,便被韩冬推着出了饭店大门。   鲁盼儿无意间听到这一段儿,便彻底明白丰美先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袁杰作为同事朋友,是很不错的,但若成为一家人,转了立场后他又变了,希望丰美能为家庭牺牲、为家庭付出了。   这样的人,骨子里最是自私,无怪丰美放弃了他。   鲁盼儿一笑,便去了前台。   服务员查了登记本,“酒席钱已经预付过了。”   “噢,预付的金额应该不够吧?”   鲁盼儿便问:   “还差多少?   我来补上。”   “姐,不用了,我已经交了足够的订金。”   韩冬推开门回来了,见鲁盼儿站在前台便明白了,上前阻拦。   “你和丰美刚结婚,手头一定紧……”   “《三燕古都》就要出版了,我得了一笔稿费,办婚礼已经足够了。”   先前鲁盼儿对韩冬的印象就很好,刚刚听了那一段对话,越发喜欢眼前的年轻人,“你和丰美有什么困难,不要瞒着我们。”   韩冬知道姐姐有钱,可他不想要,“我们钱够用的,也没什么困难。”   鲁盼儿一笑,“好吧,我们进去吧。”   从襄平回北京的火车上,鲁盼儿免不了要问丰收,“丰美已经结婚了,你怎么样?   还没有女朋友?”   杨瑾有课题要做,跃进有任务,因此只有鲁盼儿与丰收回了襄平。   他不久前博士毕业,留校从事计算机研究和教学,这一次为了妹妹的婚礼,特别请假从南方回来。   “姐,我们研究的计算机正在更新换代,大家忙得很——对了,姐,你应该买一台电脑了,电脑的用处特别大,可以用来记账、计算成本、统计服装数量等等,对你的经营很有帮忙……”   丰收说起电脑,鲁盼儿根本插不上话,到了北京他帮着姐姐买了一台长城386电脑,到书店里挑了几本计算机教程,又将入门的简单操作教了大家,然后就回学校去了。   既然管不了,鲁盼儿也就不管了,没事儿琢磨电脑——这玩意儿可真贵,瞧着比彩电小,价格却是彩电的十倍。   不过,电脑确实很有用处,虽然达不到先前丰收所形容的几乎万能,但确实能做很多很多事,而且,还非常有趣儿。   鲁盼儿一下子就被迷住了。   不只她一个,一家人都差不多,有空儿了就凑在一起摆弄。   几乎从一开始,梓恒就在四个人中脱颖而出,成了家里的电脑高手。   他似乎天生就能理解电脑的逻辑,飞快地学会编程,用起键盘十指翻飞,快得让人看不太清楚。   这天,梓恒用BASIC语言编了个小程序,输入数学题,回车后就直接得出答案,用来检查他自己刚做的题。   鲁盼儿羡慕不已,“儿子,你真厉害呀!   我怎么就编不出想要的程序呢?”   她只学会一些应用软件,编程就不行了。   “妈妈,你想要什么样的程序,我来帮你编。”   “还是不要了,你抓紧时间看书吧。”   鲁盼儿摆手,“你看梓嫣玩了一会儿已经去学习了。”   “她更喜欢画画,一定去作画了。”   鲁盼儿扭头去看,梓嫣果然已经打开了画夹,正在调颜色,便问:   “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妈妈,早写完了,也检查过了。”   梓嫣说着,在画纸上画了起来。   从那年参观过卢浮宫后,她就一直专心于绘画,就是家里买了电脑,她的好奇也很快就趋于平淡。   鲁盼儿便说儿子,“梓嫣才上初一,功课不忙,业余时间画画倒没什么。   你可就要毕业了,这几天你还是少玩些电脑,多看些书吧。”   “放心吧,妈妈,毕业考试没多难,用不着特别准备,刚刚我用计算机检查的数学题,一道也没错。”   杨瑾从外面回来,听了娘俩儿的话就笑着说:   “这孩子还没上学的时候,就跟着丰收学二进制,现在完全被电脑迷住了。”   又告诉儿子,“假期少年宫有计算机兴趣班,不过听说那里只收成绩最优秀的学生,不知道你能不能通过。”   “我当然能通过了,我一直是全年级第一名,毕业考试也不会例外!”   梓恒说着,却拿了课本去一旁看了。   孩子们的教育,当爸爸的管得更多,也更有办法。   鲁盼儿向杨瑾眨了眨眼,又笑着问:   “我们都吃过了,让于姐给你下点儿面吧?”   “不用了,我跟朋友在外面吃的。”   孩子们没觉出什么,可鲁盼儿却感觉到杨瑾的情绪有些低落,拉了他的手,“在学校整天做课题,回家先别忙着看书,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出了院门,外面的傍晚正喧嚣热闹着,杨瑾反握了妻子的手,“你一定猜到了,今天我接到后勤处的通知,你们的户口又没有调成。”   一家人搬到北京十多年了,两个孩子也一直在北京上学,但是娘仨儿的户口却一直还在老家农村。   住房、口粮、供应什么的,夫妻俩都不在意。   唯独孩子们的学业,却要受到户口的影响。 第255章 无法容忍   梓恒就要上高中了,虽然可以继续在学校的附中读书, 但是他的户口还在东平安堡村, 也就是说他只能在老家参加高考。   而各省的高考试卷是不一样的,北京高中教学只针对北京的高考, 与老家有很大不同。   所以如果户口调不到北京, 梓恒只能回老家上高中了。   其实,从两个孩子上学开始, 杨瑾和鲁盼儿就开始申请调户口。   按杨瑾的情况,也符合将家人调到北京的条件, 身边已经有不少情况相似的成功例子。   但是, 自家的申请一直没有被批准。   原因呢,鲁盼儿和杨瑾也清楚。   是周华在从中作梗。   做为燕京大学的老师,杨瑾为家人申请北京户口需要通过学校的后勤处,周华正是后勤处的处长。   “户口调不过来也没什么。”   鲁盼儿失望归失望,但她也早做好了准备, “梓恒升学后, 我带他回老家读书, 就在襄平高中。”   “这次我回襄平县, 还特别打听了襄平高中的情况。   别看襄平只是个小县城,但襄平高中教学质量很好的,高考成绩也很优秀。”   “还有,蔡颖也会跟我一起回去。   小豆儿今年也初中毕业——她当时上学晚了一年, 梓恒又跳级一年, 所以两个孩子是一个年级的。   正好户口他们也都在农村, 现在面临的问题也都一样。”   “所以,我和蔡颖还在一起设想过,我们回襄平带孩子读书,就在学校帮买两套相邻的房子照顾孩子们,顺便还可以在那边开一个服装店,或者就开一家服装厂……”   “我们的梓恒梓嫣,还有蔡颖的小豆,学习成绩都不错,一定都能考上大学。   上了大学,就自动转成城市户口,再不需要向学校后勤处申请。”   “我带梓恒在襄平上高中,你带梓嫣在北京,两年之后,梓嫣也去襄平,再过一年,梓恒应该考上北京的大学了,换成你们父子俩儿在北京,我带女儿在襄平县,总共不过五年,再除去假期,分开的时间也不长,我算算,加起来不到五十个月……”   杨瑾看着妻子,见她一点也不埋怨,反而做了一大堆计划,忍不住笑了,“别算了,两个孩子一定要留在北京读书。”   “我知道北京的教学条件更好,比如襄平肯定没有计算机兴趣班,但是……”   “不只是因为计算机兴趣班,”杨瑾将鲁盼儿手握紧了,“是我不想与你分开那么久。”   “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鲁盼儿口不应心地说着,她虽然决定陪孩子回襄平县上学,可最在意的也是五年的分离。   当年,杨瑾考上大学,两人也没分那么久呢。   “越是老夫老妻,越是习惯在一起了。”   杨瑾笑着说:   “户口的事你不要管了,我有办法。”   北京户口是最难办的了,一定要单位出证明才行,鲁盼儿不由得奇怪,“你有什么办法?”   “都说你不要管了。”   杨瑾说着,忽然指了路边,“这里新开了一家工艺品店,我们去看看。”   “噢,什么时候开的呢?”   这几年街面上新开的店越来越多了,而且五花八门,鲁盼儿也就好奇地走了进去。   小店不大,东西倒不少,绘着彩画的折扇、骨头雕的摆件、成套的剪纸书签……   不愧是工艺品,果然样样都很精美,鲁盼儿瞧着喜欢,挑了四把扇子,杨瑾也要了几套书签,卖东西的小伙子就笑道:   “你们真是好眼光,这扇子和书签都是老艺人做的,很难得的。”   包好了东西却又推荐,“我家店里的水晶也特别好,你们知道吗?   戴水晶可是有很多好处的,美容养颜、缓解情绪、促进睡眠……”   店中间的柜台里全是种颜色的水晶,灯光下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鲁盼儿首饰不少,原没打算买什么,只随意一扫,却看到水晶婚的字样,便停住了脚,“什么叫水晶婚?”   “结婚十五年就是水晶婚,也就是说夫妻两人相处这么多年后相互之间很了解了,彼此都能向对方敞开心胸,肝胆相照,就像水晶一样晶莹透明。”   小伙子笑吟吟地说着,拿出好几串水晶,“黄水晶能招财;白水晶气场最足;紫水晶显得很高贵——虽然你们还没到水晶婚,但也可以先买一串水晶戴着,一定能和和睦睦地过到十五年,到那时到我店里再买一串!”   “你可真会做生意,一下子就推销两单生意,”鲁盼儿噗地笑了,“不过,我们已经结婚十五年了。”   “不可能吧!”   小伙子瞪大了眼睛,“你们也就比我大一点儿,我还没对象呢。”   “我们结婚早,大儿子就要初中毕业了。”   鲁盼儿便拿起那串黄手晶,“招财的,很适合我吧。”   杨瑾却挑了白色的,“这串品质更好。”   “你们要真是水晶婚的话,就拿这串吧。”   小伙子狐疑地看着他们,从柜台里取出一串粉红的手链,“希腊神话里,爱神阿佛洛狄忒就是给了帕里斯一串粉晶手链,然后他才能娶到最美丽的海伦,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粉水晶上面有着爱情预言。”   鲁盼儿也看过希腊神话,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说,“这一定是杜撰?”   “绝对是真的!”   小伙子很肯定,“这串粉水晶是我们店里品质最好的,要不是你们俩说正是水晶婚,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在西方,很多珠宝都附加一个引人入胜的传说。”   杨瑾哈哈笑了,接过粉水晶手链,“是挺好看的,何况又有如此动人的故事,你就留着吧。”   芙蓉色的水晶色泽娇嫩,晶莹透亮,戴在手腕上十分漂亮,鲁盼儿越看越喜欢,“好吧,我也相信粉水晶上有爱情预言了。”   买了东西回家,把扇子和书签分给孩子们,也就到了休息的时候。   鲁盼儿躺在床上,想起说了一半的话,“办户口只能通过周华,你要去找他?”   从外面散步回来,杨瑾笑着熄了灯,“现在是我们的时间,不许再谈外人了。”   鲁盼儿便被他又哄了过去。   第二天她在公司靠在椅子又想了半晌,杨瑾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管怎么样,户口都是绕不过的坎。   鲁盼儿犹豫半晌,将法国朋友刚刚送来的柯达相机放在包里,出门去了燕京大学。   她决定去找周华。   周华收礼办事的名声早传出来了,而花点儿钱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   这台柯达照相机是美国的最新产品,只有巴掌大小,拍摄的时候既不用调光圈也不用调焦距,只要对准画面按下快门就可以拍出清晰的照片,特别好用,价格也相当贵。   眼下国内还没有销售,就是友谊商店也没有货呢。   周华收到了一定会很满意的。   自己向他低头送礼了,他应该不再从中作梗,那么梓恒和梓嫣的户口也就能调到北京了。   燕京大学里老建筑很多,楼里有些阴暗,后勤处依旧如故,周华也没变,见到鲁盼儿热情地站起来,“唉哟,鲁老板来了,真是稀客!   快请坐!”   又指挥手下的年轻人,“赶紧泡杯最好的龙井新茶,这可是历史系破格聘任的教授、也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教授杨瑾的爱人,我们要好好招待呀。”   鲁盼儿做了近十年的生意,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她肯定,在虚伪方面,周华若是排第二,那就没有人能排在第一位。   明明他恨杨瑾和自己,可是却能笑得这样真诚。   鲁盼儿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周处长,我来只是想问问两个孩子的户口,能不能近期转到北京?   我家的大儿子就要上高中了,如果户口不能转过来,他只能回老家上学。”   “噢,梓恒要上高中了?”   周华放下茶杯略一沉思,“不对呀,他只比晓琳大四岁,现在晓琳才上四年级,他怎么就上高中了呢?”   “梓恒直接上的二年级,比别的孩子早一年。”   “对了,对了,我竟忘记了。   后勤处事情太多,没办法,没办法呀!”   周华叹了一声,“虽然这样,可是我也没办法。   前两天我还亲自带着后勤处的员工跑了主管户籍的几个部门,帮你们申请,只是依旧没办下来。”   “这事我已经让人通知杨老师了。   怎么?   他没告诉你?”   鲁盼儿当然知道了,她还知道赵老师、刘师傅等七八家都批准了,“为什么只有我们家没办下来呢?”   “原因有很多。   每年进北京的名额都是有限的,不可能放开批准,要考虑家庭情况、工龄很多因素……”   其实不论从哪个角度,自家的条件都足够了,但是周华永远有理由。   鲁盼儿明白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跟他争论,不,自己也不是来与他争的,现在应该拿出相机,说两句服软的话,请周华帮忙。   周华应该一直在等这一刻的到来。   这正是鲁盼儿来之前决定的,她的手正放在手提包上,能触到那台相机——泡茶的年轻人走了,屋子里只有周华和自己,现在拿出来正是好时机。   但是,鲁盼儿怎么也做不出。   尽管她受过别人轻视的目光,遇到过许多挫折,她也曾经请求过别人帮忙,可向周华低头与先前所有的情况都不一样。   一台柯达相机不算什么,却能让自己失去人格和自尊。   这是鲁盼儿无法容忍的。 第256章 怒目金刚   鲁盼儿犹豫了片刻, 提起包站了起来, “周处长, 不必再解释了,我可以肯定,你一直压着我们的材料没有去办!”   “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话呀!”   周华严肃地说:   “我一直指示后勤部的员工积极为你们办理户口的事项, 但是主管部门不批准,我又有什么办法?”   他唱罢了白脸, 又立即改成红脸, 将茶杯重新端起送得更近些, “小鲁啊,坐下喝点儿茶消消火,政策就是这样的……”   尽管鲁盼儿有十分的肯定, 但还真没有证据, 她差一点儿就把茶杯抓起来扔到周华脸上,最后才勉强忍住。   鲁盼儿出了后勤处,便向历史系的办公楼走去。   杨瑾就快下班了, 自己与他一起去接孩子放学, 顺便再商量孩子们升学的问题。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晒得鲁盼儿没精打采, 垂着头走路,差一点撞到人, “噢, 对不起——高校长。”   高校长见了她不像平时一般笑着招呼, 却生气地挥着手上的一页纸, “杨瑾为什么要申请调动?”   “申请调动?”   鲁盼儿一时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啊。”   高校长便将那页纸递过来,“我刚刚出差回来,就看到他的请调报告——不行,我不批准!”   信纸上正是杨瑾的字,他申请调到北京的另一大学工作。   鲁盼儿一下子明白了,这就是他的办法。   到了另一所学校,也就能替自己和孩子们办理户口了。   “原来我想错了。”   “什么错了?”   高校长追问。   “我以为他也只能来找周华沟通,就抢先过来了。   没想到他宁肯离开燕京大学也不愿意。”   鲁盼儿将那页纸折起收到包中,“高校长,杨瑾的请调报告我替他收回!”   “他的父母是燕京大学的老师,他从小在这里长大;高考的时候,他只报了燕京大学这一所学校;在国外留学后,他没有接受H大学的邀请回到母校;现在,他三十七岁便学校破格聘请为教授,负责重要的科研工作……   他对燕京大学的感情特别深,哪里能愿意离开呢?”   高校长也这样觉得,但是请调报告却是真的,所以也让他特别生气。   现在看来,里面另有隐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与周华有什么关系?”   “是因为孩子的学业,”鲁盼儿便将最近的事都告诉了高校长,“明明杨瑾不论资历、工龄、还是实际情况都符合要求,可是,我们两个孩子的户口一直没能调到北京,只能在老家上高中……”   “我刚去了后勤处,周处长说了一堆理由,总之我们家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   “杨瑾要是调到别的学校,户口一定就能解决了,所以,他只能离开燕京大学,放弃自己的工作和科研。”   告状的感觉还真不错,鲁盼儿心里畅快多了。   虽然自己抓不到周华故意拖延的证据,但是告状是不需要证据的。   最后,鲁盼儿还是安慰了高校长,“哪怕我带着孩子们回襄平读书,也不会同意杨瑾离开燕京大学!”   “原来是这样!”   高校长一转身,“小鲁,你跟我去后勤处。”   高校长走得很快,鲁盼儿几步小跑才跟上,侧过头去看他的脸,臭得像一块大石头,便将要说的话压了下来。   论理,周华是应该被批评批评了,但是批评周华又有什么用呢?   他还是会有很多办法拖上一段时间,而梓恒和梓嫣的学业却拖不起了。   走进办公室,鲁盼儿就见周华正坐在办公桌前跷着二郎腿凝视着面前茶杯,新泡的龙井茶水碧绿澄清,一片片嫩芽神奇般地舒展开,在水中沉沉浮浮——他心里不知道又在转什么坏主意。   就在这时,高校长几步上前将鲁盼儿一直想做的事情做了——他拿起茶杯,将茶水泼到周华的脸上,“你这个后勤处处长怎么当的!   重要的事情不做,倒有闲心喝茶!”   顺手又扔了茶杯。   一杯热水将周华的头脸淋得湿透,几片黄绿色的茶叶挂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透明的玻璃茶杯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再加上高校长雷鸣般的吼声,一层楼的人都跑了过来,“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了!”   高校长瞪着大家,“你们说!   我们学校最宝贵的是什么!”   校长突然来了,泼了茶摔了茶杯发了火,又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大家都怔住了,半晌才有人小声回答:   “当然是学校的财产——我们后勤部要保护好学校的一草一木。”   “学校最宝贵的从来不是物质,而是人!   是精神!”   高校长指着周华说: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们要为学校的学者们服好务,让他们专心搞科研,专心教学!   可是你是怎么做的!”   “杨瑾是历史系最知名的学者,他已经被聘为学校的教授了,可后勤处还没有为他的家人的解决户口问题!   你们是想逼他离开学校吗?”   “周处长!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不能将杨瑾家人的户口调入北京,你这个后勤处处长就别当了!”   高校长又转向鲁盼儿,“你们只管安心地让孩子在北京上学——要是周处长在一个月内办不了,你去找我,我亲自给你们办!”   平时的高校长一向是温文尔雅的,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可后背从来都挺得直直的,穿起西装特别得体,跳起舞比年轻小伙子还要优雅轻快,鲁盼儿一向觉得校长风度不凡,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发火,而且还发了这么大的火,简直不可置信。   “噢,我知道了,高校长。”   鲁盼儿扫也没扫狼狈不堪站在那边的周华一眼,爽快地说:   “一个月之后,我再来找周处长喽!”   随着高校长出了门,鲁盼儿觉得外面的阳光真是温暖,她眯了眯眼,“真没想到,高校长发起火来很吓人的呢!”   “佛祖慈悲,可还要有怒目金刚。”   高校长一笑,重新变回过去的校长,“我不喜欢这种粗暴的方式,但偶尔用一下效果特别好。”   “我也觉得挺好的。”   鲁盼儿也笑了,“谢谢高校长。”   “不要谢我,是我的工作没做到位。”   高校长又说:   “你把申请调动的报告还给杨瑾,再告诉他,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不要自己扛着。”   鲁盼儿吐了吐舌头,“以后他不说,我也要来告状。”   “你只管来,校长办公室就在那边。”   高校长认真地指给鲁盼儿,“我在三楼,左拐第二个办公室,要是我不在,可以写个条子留在院办,就是左拐第一个办公室。”   他看了看表,“我还有点儿事,就不去历史系了。”   高校长不仅是学校的校长,也是哲学系的教授,他的工作特别忙,鲁盼儿都知道。   目送着高校长走远了,鲁盼儿来到历史系,把申请放在杨瑾面前,“怎么不跟我商量?”   “这所大学也不错的,我到那里也一样在历史系教学、搞科研。   还有,他们的后勤处处长人很好,看过我的材料,说一定能在一年内替你们办好北京户口。”   杨瑾接过报告,“你替我拿了回来,我还是要送上去。”   “你继续留在燕京大学,孩子的户口也能很快解决。”   “周华,他……”   “他当然不行,可是高校长知道了,要求他一个月内给我们办好北京户口!”   “你找的高校长?”   “也是也不是。”   鲁盼儿笑着说了,“这一次他可把脸丢光了,高校长当着整个后勤处的人骂了他。”   杨瑾没想到求助高校长,但听了结果也笑了,“他被骂一顿也是应该的。”   “高校长还说,你是学校最宝贵的财富,有什么事只管去找他。”   “高校长才是学校最宝贵的财富,我还差得远呢。”   “你别谦虚了,周华就是再看不得我们好,也只能承认你是学校最年轻的教授呢。”   鲁盼儿忍不住又责备他,“你怎么能申请离开燕京大学呢?   到别的学校,一定会影响你的发展!”   “纵然有些小影响,也不要紧。   不论在哪里,我还是我,该有的成绩还是会有,”杨瑾一笑,“不过,不必离开母校,我还是很高兴的。”   两人说笑着接了儿子和女儿回了家。   蔡颖正在家里等着他们,见了面便笑着说:   “北京有新政策,可以为知青子女办理落户,每个知青办理一个子女!   这样小豆儿和梓恒就可以继续留在北京上高中了!”   “真是好消息。”   鲁盼儿便笑,“要是早知道了,今天也不会发生那一场风波了。”   活灵活现地讲了高校长怎么怒骂周华,又泼了他一头一脸的茶。   “论理,周华也应该被批评批评了。”   蔡颖摇摇头,“刚认识的时候,觉得他脾气特别好,又有礼貌,对丽雯真是体贴极了。   可现在呢,经常不回家,回家就是吵架,还动手打过丽雯。”   “当初丽雯的父亲对他多好呀,又是提拔,又是把女儿嫁给他,可是现在过年的时候,他都不去岳父家拜年。”   “徐菲还曾经向我埋怨过,周华手下的工作人员逢年过节都要给他送礼,否则就给穿小鞋。”   “但愿这次他当着大家的面被校长骂了,能收敛一些吧。”   鲁盼儿倒觉得周华和吴强是一类人,表面人模人样,骨子里却坏透了,“他呀,怎么也改不好的。”   ※※※※※※※※※※※※※※※※※※※※感谢胡小菊111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1-22 21:19:57 第257章 心甘情愿   有高校长的保证, 鲁盼儿便放心地与家人游长江去了。   还是自己在世界服装设计大赛获奖时就定下的计划, 如今杨瑾和两个孩子放假了, 她也给自己放了一个假,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出门了。   大船从三峡出发,江水浩浩荡荡, 两岸风光奇绝,鲁盼儿拿出柯达相机拍照, “真好用——幸亏没送给周华。”   杨瑾才知道她还曾经想给周华送礼, “就算没有高校长帮忙, 我们的梓恒和梓嫣也一定能考上大学,为自己争取到城市户口。   难也不过难上几年罢了。”   “我不过一时着急想错了嘛!”   鲁盼儿有些不好意思,“真到了后勤处, 看到周华虚伪的嘴脸, 几次想拿出相机,却还是没拿出来。”   “其实我也想过,不如向周华低个头算了, 但最后还是写了请调报告。”   两人便一起笑了, “好像我们事先商量过似的……”   “爸爸妈妈,有什么好笑的事?”   梓恒和梓嫣从船头过来好奇地问。   “没什么——我们正在比较这两台相机。”   杨瑾不想孩子知道, 便将自己的老相机举起来,“这个相机拍照虽然麻烦, 但效果却会比柯达相机好, 毕竟自动调节光圈和焦距的准确性还差一些……”   鲁盼儿却不服气, “我觉得柯达相机质量好, 毕竟是最新型号的。”   “那就比比吧。”   正好船行至瞿塘峡,因这里地势险峻,形如门户,又称夔门,对面山岩上便有“夔门天下雄”的字样,梓嫣便指了过去,“你们一起拍这里,回家洗出照片就能比较出来了。”   两台相机一起对准夔门,“咔嚓”、“咔嚓”连响了几声。   梓嫣在一旁打开画夹,拿出铅笔,刷刷几笔,一幅素描跃然纸上,“回去我将这里风光画出来,再与你们的照片比一比。”   “有我们家的小画家,我们的照片恐怕要黯然失色了呀。”   一家人从三峡顺流而下,欣赏壮丽江山,又沿途品尝美食,一直到了上海。   距离上海度蜜月已经过了十几年,鲁盼儿站在街头,“这里的变化太大了,我都要认不出了!”   “我们也变了不少呀。”   杨瑾笑着,这些年他与妻子一起走过青葱岁月,现在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孩子重游故地了。   鲁盼儿歪着头看看他,“我突然发现,你的气质更好了。”   三十多岁的男人,正是岁月最厚爱的,他那卓然的风度,自己竟怎么也看不够呢。   “你是想表扬自己更美丽更有魅力了,不好意思直说,先拿我做个引子?”   杨瑾哈哈笑了。   “咔嚓”一声,梓恒给俩人照了一张相,“爸爸妈妈合影特别好看。”   被儿子表扬了,鲁盼儿竟有些害羞,忽然想起,“我们应该到上海火车站前合一张影,就像家里那张照片一样。”   那张照片一直摆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梓恒和梓嫣从小就看着的,闻言十分雀跃,“真是好主意,我们过去吧。”   上海火车站前依旧有拍照的摊子,只是过去的黑白照片换成了彩色的。   杨瑾选了一个,“这张背景完全一样。”   拍照的师傅照了相,留下地址,又好奇地问:   “你们是一家四兄妹?”   一路上好多人这样问了。   鲁盼儿自然又高兴又骄傲,一手揽了一个,“这是我的儿子和女儿。”   他们结婚早,现在年纪果然都不大,杨瑾三十七岁,鲁盼儿三十三。   两个孩子眼见着长大了,梓恒已经十四了,梓嫣也就要过十二岁生日,个子都快赶上父母了。   这一次出门,家里买了四件素白的T恤衫,梓嫣在上面画了自家的紫藤花和秋千,又用黑色的笔排了序号:   1号是爸爸,2号是妈妈,3号是哥哥,4号是妹妹。   一家人相貌都好,再穿上一样的衣服,走到哪里都受到注目,也让他们更加自豪。   从上海飞回北京,杨瑾再到学校时就带回了梓恒和梓嫣的户口迁入证明,“周华给我送来的,又说说你当时只要求给两个孩子办——是这样的吗?”   “我可没说过只给两个孩子办户口,高校长也没有那样说,只是我去找他的时候重点提了孩子们上学的事情。”   鲁盼儿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与过去一样,总能想出办法钻空子,故意漏下我的户口。”   杨瑾岂能不知,“我去找高校长,把你的户口一起迁进来。”   “不必了。”   虽然北京户口在许多人眼里非常重要,但鲁盼儿并不在意,“我又不用升学,户口就留在老家吧,那边还有宅基地和几十亩田呢。”   出身农村的她,一直对田地有很深的感情。   杨瑾也笑了,“他一定自以为得计,又坑了我们一回。”   “就让他那样以为吧,我们哪里有空儿理他。”   鲁盼儿便与杨瑾商量,“你这边有课题要做,我回老家去把孩子们的户口迁来。”   杨瑾果然走不开,可他知道鲁盼儿也忙,“不如我们请郑峰帮忙迁户口,再邮寄回来?”   “也好,能省不少时间——我先去给小春婶儿打个电话。”   东平安堡村已经安了电话,现在有什么事方便多了。   户口的事情才安排好,蔡颖却找来了,“我想请几天假,回东平安堡村给小豆儿迁户口。”   她也拿到了户口迁入证明。   “迁户口不必回去的,我们已经托了小春婶儿和郑峰帮忙,再把小豆儿的加上就行了。”   蔡颖迟疑了一下,“我还是想回去一趟,亲自向九爷、小春婶儿道声谢;再看看大壮。”   这么多年,蔡颖一次也没有回去,与自己对老家满满的思念不同,她的心情应该是非常复杂的,毕竟那里带给她的不全是幸福和快乐。   不过,她心里从没忘记大壮,那个从小就从她怀里被抱着离开的儿子。   每每鲁盼儿给儿子买什么,蔡颖也会悄悄买上一份差不多的邮到村里,条件好了之后,她还曾经打算将儿子接到身边,毕竟北京的环境更好些。   但是吴家没有同意。   鲁盼儿理解地点点头,“回去一次也好。”   蔡颖带着小豆儿一起回去的,几天后回来了,将几个孩子的户口迁到北京,顺便给鲁盼儿带来不少村里的土物儿,又讲了许多村里的事,“九爷、九奶奶年纪虽然大了,可身体还挺硬实;小春婶儿每天忙忙碌碌的精力特别旺盛;万彩凤一病没了,大龙才找到媳妇;春妮儿又生了,还是女儿,陈婶儿悄悄对我说,老天不公平呢,春妮儿这么好的媳妇,怎么只生了两个姑娘,倒是万红英那样的坏婆娘,一下子就生了个儿子——我就劝她,春妮儿是有福气的人,女儿其实更贴心,就像小豆儿,特别知道心疼我……”   说了半晌,就是没提大壮。   鲁盼儿回村里次数多,见过几回大壮。   吴寿山夫妻俩儿重男轻女,把大孙子当成宝儿,自然用心培养,孩子学习成绩还不错,在乡中学也是名列前茅。   但是,大壮毕竟跟着吴家人长大,心思便有些像那边的人,自私得很。   听说同学们有不会的题问他,他都不肯教。   蔡颖回去了,自然就会发现了。   实情果然如此。   蔡颖心里很不是滋味,又过了几天,实在闷不住才与鲁盼儿说了,“大壮才生下来就被他奶奶抱过去了,我只喂了几个月的奶,几乎没带过,跟我一点儿也不亲。”   “好在你有小豆儿,”鲁盼儿劝道:   “小豆儿从小就特别懂事,我还没见过比她再贴心的女儿呢。”   梓嫣也是好女儿,但与跟着妈妈吃了无数苦的小豆儿又不一样。   “其实我也没指望大壮对我有多好,毕竟我没带过他。”   蔡颖摇摇头,“我本来不好意思说的,他得知我是给小豆儿办户口的,就要求也把户口迁到北京。   可是知青子女落户只有一个名额,我不可能把两个孩子都办过来。   怎么讲道理,他都不高兴,又找各种理由跟我要钱要东西,我把身上带的两千元钱给了他,可他还是想办法把最后的几百元也骗走了。   最后我身无分文,和小豆儿回来的的火车票还是向小春婶儿借钱买的。”   蔡颖早不是当年懦弱、没主意的人了,她管着几百人的工厂,每天大事小情不断,岂能没有头脑和手段?   但是面对从小就被抱走的儿子,她却被骗了。   “其实,你不是被骗的,他骗不了你,你是心甘情愿给他的。”   “给就给吧,虽然村里越来越富了,可比起北京还差些。”   蔡颖心里也明白,“小豆儿跟在我身边,言谈举止一看就是城里人,这一次户口落在北京,就是真正的北京人了,而他被留在农村,可能心里不太平衡,才会暗自怨恨我吧。”   “当时的情形并不是你能选择的呀。”   就算蔡颖想带着大壮回北京,吴家也不会同意。   “我告诉大壮了,可他根本听不进。”   蔡颖叹了一声气,“算了,两千多元钱也不多,这些年我只给他邮过东西,没给过钱,也算是补偿吧。”   说罢又告诉鲁盼儿,“三个孩子的户口迁到北京,但是当年他们分的地三十年不变,所以还是他们的,小春婶儿特别说了,以后她还会继续给我们邮口粮。”   眼下粮票的用处已经不大,估计没多久也会像布票、油票等好多票证一样彻底取消。   鲁盼儿便笑,“我还是愿意吃村里种的米,味道特别好呢。”   “我也一样,所以这一次与小春婶儿说好了,还要麻烦她每年继续给我们娘俩儿邮些大米、杂粮……”   两人正聊着,陈建国来了,见了她们便笑:   “几个孩子户口都迁到北京了,真是好事儿呀。”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   鲁盼儿便说。   蔡颖笑了,“建国给家里安了电话呢,是村里第一份——先前村委会的那台不一样,是私人电话。”   “我还买了一台BP机,”陈建国说着从腰间拿下一个黑色的小方盒,还没有半个巴掌大,一面别着卡扣,正好卡在腰带上,一面正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屏幕,上下几个按键,“有什么事可方便了,不像电话只能固定放在一处。” 第258章 挣到钱了   鲁盼儿和蔡颖还是第一次见BP机, “这可怎么用呢?”   “如果你们要找我有事儿, 就可以给传呼台打电话, 让他们把电话号码传给我,我接到后就找公共电话回信儿,”陈建国说着便拿鲁盼儿家的电话示范, BP机果然哔哔地响了,他将亮起的屏幕给她们看, 正是刚刚报的电话号码, “我和朋友们之间还有一套密码, 比如999是赶紧回公司,888是有活儿了,大家一看就懂, 不用找电话回电话。”   “我这台是数字BP机, 只能显示数字,现在还有汉字BP机呢,直接传消息。   不过, 价格太贵了, 差不多要一万块钱。”   “是不便宜,但是能省很多时间呀!”   鲁盼儿有几家工厂, 几十家店铺,虽然都安了电话, 可正像建国说的, 电话不能动, 有时找人、办事儿很费工夫。   做服装生意的, 耽误了时机,也就耽误了挣钱,“明天我就去买BP机,也给大家每人配一个。”   蔡颖虽然觉得贵,但想想却是有用,“上次秀水街来了大客户,急要一大批旗袍,玉竹想从工厂调一批过去,打电话时,偏偏办公室里没人,便晚了两个多小时。   结果客户走了,还真是可惜。”   “比起你们,我更是整天在外面跑,一时联系不上,就容易丢活儿,所以才花大价钱买了BP机。”   建国正说着,BP突然响了,拿起来一看,赶紧回了电话,“宁老板,我已经到现场看过了,没问题……”   放下电话,陈建国就向鲁盼儿说:   “我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磁器口街道要拆迁了,我刚从那边儿过来。”   “整条街道都拆迁?”   “对,然后盖大商场,又有居民楼、宾馆、饭店——这个项目是李老板的,就你帮我介绍的那位,他已经同意把一部分建筑工程包给我了。”   继剪刀胡同拆迁后,鲁盼儿还有一处店铺也拆了,现在她对于拆迁很熟悉,马上笑着问:   “怎么补偿呢?”   “听说原来的商铺可以换成商场里的档口,后面的民房换成楼房,还可以选择拿钱——听说过几天就要张贴公告了,你正好先想想。”   “有什么想的?   当然要商场里的档口呀!   谁不知道房子越来越贵,越来越难买了?”   蔡颖抢先说了,又问建国,“你知道牛毛胡同这次拆迁吗?”   “我看了规划图,牛毛胡同这次不在拆迁的范围。”   “牛毛胡同离剪刀胡同和磁器口都没多远呀,但是剪刀胡同早拆了,磁器口街道也要拆了,就是牛毛胡同不拆迁。”   鲁盼儿就笑,“蔡姐,你急什么,如今你又不是没有楼房住!”   蔡颖最信服鲁盼儿,最早跟着她买房子,这几年早将大杂院儿里的房子买了五六间,然后又跟着鲁盼儿和王晓霞一起买了两套两居室的新楼房,一套给奶奶和父母住,一套自己和小豆儿搬了过去;她一向最会过日子的,大杂院里的房子舍不得白放着,仔细打理后都租了出去,每个月又有一两百的收入,果然没什么可急的。   建国也说:   “拆迁不用急,现在的房子越盖越好,到时候蔡姐分上五六套新楼房,就算不上班了,只收租金,比现在还要高几倍,你和小豆儿花都花不完。”   蔡颖就笑,“建国不愧当老板了,越来越会说话了呢。”   “可是我怎么也劝不了我娘,北京有楼房不肯住,一定要回村里。   这不,非要带着春妮回家生孩子,说那边什么都好,就是鸡蛋也比北京的好吃;如今又说城市里水土不好,春妮儿才又生了女儿的,可又怕春妮听了不高兴,只背地里跟我嘀咕……”   鲁盼儿和蔡颖都笑,“陈婶儿年纪大了,观念一时转不过来——你不嫌春妮生两个女儿就好。”   “我自己的亲女儿,为什么要嫌呢?”   陈建国有文化,见识也广,才不重男轻女,“三个弟弟都是我供着上大学的,现在两个女儿也不能差,也要上大学!   最好她们将来也能像杨老师那样出国留学!   不管花多少钱都不怕!”   两人又笑,“建国真是挣到钱了。”   “你们不也一样挣到钱了?”   建国哈哈一笑,“将来梓恒梓嫣还有小豆儿出国,你们也一样能供得起!”   “出国的事可不敢想,要是小豆儿能上大学,我这辈子就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小豆儿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陈建国又想起一事,“大壮学习也不错,吴家还说你现在有钱了,上大学要你供呢。”   大壮刚骗了自己二千多元钱,蔡颖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可又不忍心不管自己的儿子,“供孩子上学总是应该的。”   蔡姐回村里,带的两千多元钱都让大壮连哄带骗的弄走了,陈建国从家里听了这个消息,顺便提醒一句,免得她再吃亏。   听了这话竟不知说什么好,转过头看老班长。   鲁盼儿也有两个儿女,哪一个都是心头肉,最懂得蔡颖对大壮又是生气又是惦记,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就含糊地说:   “大壮还要几年才能上大学呢,到时看情况再说吧。”   蔡颖松了一口气,“正是呢。”   鲁盼儿故意岔过话题,便随口问建国,“我刚听你叫宁老板,是哪个?”   宁姓并不常见,在北京她只认得宁林。   “就是先前秀水街做丝绸生意的宁老板呀,前两天我们在一起吃饭还提起你,说起获奖的《盛唐》他全都知道,我还当你们常见面呢。”   原来真是他。   鲁盼儿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宁林了,不过,“他爱人张宁时常与我在一起,所以也听说他又是开茶叶店又是倒药材,还开过饭店,没想到又跟你做了同行。”   建国就笑了,“宁老板资金雄厚,路子也广,胆子还特别大。   这次磁器口街道拆迁,有不少大老板争,我原本想也没想过,他找到我联手,将整个拆迁工程包了下来。”   “生意做大了是好事,”鲁盼儿顿了一下,“建国,宁老板那个人有点儿偏激,你多留点心眼儿。”   “我们是好兄弟,又一起投的资,正像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他就想坑我也不能,”正说着,建国的传呼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看,“最近活儿又多又急,我得先走了,有事儿你们呼我!”   建国经历了辍学回家、出门打工等等,言谈举止总很拘紧,透着些许自卑,如今倒看不出了,特别最后一句话,很有些气势。   鲁盼儿和蔡颖都笑着点头答应,“好,有事儿呼你。”   既然提前知道磁器口店就要拆迁了,鲁盼儿便要过去做些准备。   杨瑾主动请缨:   “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要去的是兴庆和吧?”   鲁盼儿马上揭露他的意图。   平时自己去店里,他才不会跟着呢,但磁器口店,就是再忙也马上放下手中的书过去瞧瞧。   当然,他去瞧的可不是霓裳羽衣的服装,而是兴庆和的古董。   “你去别处从来不说,到磁器口每次都告诉我,”杨瑾也笑着揭开她的小心思,“还不是早知道我一定会陪你过去?”   鲁盼儿便嘻嘻笑了,将手向前一伸,“那么我正式邀请你吧。”   “我很荣幸地接受你的邀请。”   杨瑾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带,揽住妻子肩,“一起走吧。”   夫妻俩儿在一起,总是觉得有趣儿。   磁器口店是鲁盼儿开的第一家店,也是用心思最多的一家店,更是感情最深的一家店。   将近十年的老店,原木色的匾风吹雨打后变成了深棕色,老平房如今看起来又低又矮,比起自己别处的店,的确差了不少。   鲁盼儿从车上下来,站在店门前,“这里确实应该拆迁了。”   玉竹如今管着各家店铺,接到通知早过来了,与店长一起迎了出来,“这条街都要全拆了,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我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的。”   “这么破的房子,有什么舍不得的?”   王玉楠站在门前听了几句,便接了妹妹的话,“如果真拆迁了,你有街道前面的半间店铺,刘实有后面的一处房子,你们可发了财了!”   自从王爷爷把这处铺子分成两半,给孙子和孙女每人一半之后,玉楠时不时要酸一酸妹妹,因为他觉得这处铺子应该全给他一个人,他毕竟是王家唯一的男丁嘛。   王玉竹对哥哥也不满意,“我们怎么也不比不了你有钱,听说你赚了钱,娶好几房‘姨太太’,可过年什么也没给爷爷买。”   鲁盼儿也曾听玉竹说起,王玉楠卖古董后发了大财,特别张狂。   他不结婚,换了一个又一个情人,还公开排了号叫大姨太、二姨太、三姨太……   玉楠倒是不生气,“你情我愿的,你管得着吗?   想管去管你们家刘实。”   “刘实才不像你呢!”   鲁盼儿见这对兄妹当众拌起嘴来,便向停了车走过来的杨瑾笑道:   “你去兴庆和吧,我和玉竹到店里安排事儿。”   说着拉了玉竹进了店里。   王玉竹摇摇头,“听说拆迁,他又不高兴了,恨不得要回我那半间铺子——我偏不给他!”   “王爷爷给你的,谁也抢不过去,”鲁盼儿拍拍她,“别生气了。”   “虽然舍不得,不过这次拆迁也是好事。”   王玉竹已经跟哥哥吵过无数架,早历练了出来,很快平了心气,倒说:   “这间铺子拆掉,我们就分开了,他也不至于看着铺子心里就不顺。”   深吸了几口气,王玉竹便向店长说:   “这几天不要再进新货了,大家抽空盘点一下库存,等拆迁的公告发下,便将服装打包,缝纫机和编织机拆开捆好,我派车过来,一起送回工厂。”   鲁盼儿也说:   “店里的人愿意留下的,先分到别处,等新店铺重新开业再回来,不愿意留的,也可以结清工资离开。”   俩人将店里的事情一一安排妥当,鲁盼儿便说:   “你们忙吧,我去隔壁看看,跟杨老师一起回家。”   到了兴庆和,第一眼就见那只宋瓷小碗的标价已经改成十万,鲁盼儿便感慨,“古董价格果真涨了呀!”   “这几年物价也涨了不少,”王玉楠又大声说:   “前些时候香港的一个什么拍卖会,拍卖了一个差不多的碗,卖了十三万多港币,所以我们标价十万还算便宜了呢!”   国外文物价格的确比国内高,鲁盼儿笑着点头,走到杨瑾身边,去瞧他手里的青花大盘子。   玉楠也过来指点着说:   “这可是宣德年间的,俗话说青花首推宣德,真正的好物件!”   盘子中心的犀牛望月和四周的折枝花卉颜色浓郁、凝重,鲁盼儿便知是用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苏泥麻青”料所制,杨瑾给她讲过,的确是好东西。   “你们再看,这麒麟和花画得多好呀,是不是诩诩如生?”   原来玉楠把犀牛当成麒麟了。   鲁盼儿想笑,见杨瑾仿佛没听到一般,神情半点儿不变,只是继续看盘子,便也忍住了。   “这款识也清楚,‘大明宣德年制’没错的!”   王玉楠又说:   “刚刚来了一位台湾人,给了两千块我没舍得卖。   杨老师想要的话,我就卖了。   谁让你是郭哥的朋友呢?”   鲁盼儿才不信玉楠的话,要是台湾人想出两千块钱买这盘子,他早就卖了。   他可不是讲情谊的人。 第259章 无价之宝   王玉楠喋喋不休地说了半晌, 最后一拍大腿, “杨老师, 你要是看中了,给一千八百块钱就行!”   杨瑾拿出一千八百元钱,“那我就买了吧。”   玉楠接过钱数了数便笑了, “这只盘子其实是我花了三十块钱收的。”   他得意地说:   “这两年古董的价涨了不知多少倍,不过, 还是有很多人不懂。   这个盘子是一个老太太的, 一直在家里装果子, 我一眼看出东西不错,就说家里有个差不多的,正好凑成一对买了下来。”   “如今一转手就挣了您一千七百七十块钱, 不好意思啦!”   鲁盼儿一向瞧不上玉楠, 就说他现在这一番话,不就是成心给人添堵的吗?   三十元钱的盘子,转手卖了自家一千八百多, 翻了几十倍——原本他自己高兴就行了, 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不过杨瑾与文物打交道的时候最多,有什么没经历过的?   丝毫不以为意, 淡淡地说:   “这行就是如此,前几天听说有人三十多块钱收了个罐子, 转手按五千元卖了出去, 买家五千元买回去, 当天四万元卖了一个台湾人。”   玉楠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盘子, “哎呀,我是不是卖便宜了呀!”   似乎杨瑾就要将盘子转手卖几万元,恨不得把盘子抢回来。   “这行按说一手钱一手物,不许反悔。   不过我们是老熟人了,你要是不想卖了,只管留下。”   杨瑾便把手中的盘子送了回去。   到手的钱再退回去,王玉楠又不肯了,左右为难半晌,“要么你再加一千元吧。”   “买不买没什么,钱不能再加了。”   杨瑾笑着摇摇头去看旁的东西,又叫鲁盼儿,“瞧这对银镯子很有趣儿。”   “很普通的绞丝银镯子呀?”   鲁盼儿见得多了,不觉得稀奇,但还是接了过去,才上手就觉得不对了,“这镯子可真轻。”   细细一看,“噢,原来镯子是用银片缠成的。”   “你再看里面,每个镯子里都有一个小纸卷。”   鲁盼儿一下子想了起来,“我看过一本小说,古代女子把银票藏在空心银镯里!   这纸卷应该是银票吧?”   “让我看看!   让我看看!”   玉楠急忙拿过银镯,仔细一看,乌黑的老镯子里里果然藏着发黄的小纸卷,“这银票怎么能拿出来?”   “那只是小说,”杨瑾就笑了,“这纸不是银票,而是佛经,为了保佑带镯子的人平安。”   玉楠去霓裳羽衣取了一根针,将银镯里的纸卷挑出来,再轻轻捻开,果然是蝇头小楷抄的一段佛经,只是年代太久,纸已经很脆,字迹亦残缺不全。   鲁盼儿就道:   “果然很好玩儿。”   玉楠就问:   “这样特别的镯子是不是很值钱?”   “这种镯子并不罕见,从唐代起便有了,宋、明时期也不少,价格也只一般。”   杨瑾又看了半晌,再没有喜欢的东西,便收了手问:   “那盘子还卖吗?”   “这样吧,加上这对镯子,一共两千元。”   玉楠早想好了,盘子一千八卖总不情愿,银手镯不值钱,加在一起两千,又多赚了一百几十元,便重新报了价。   “也好,”杨瑾从不喜欢计较,“这对镯子拿着也行,到首饰店里清洗一下,日常带着很轻便。”   鲁盼儿原本可有可无,也就点了头,“把两样东西包起来吧。”   王玉楠又收了二百元钱,把镯子放在青花盘子里,又找了一个盒子装进去,忍不住又得意地说:   “这镯子是二十元收的,转手卖二百。   杨瑾,你在大学一个月工资还没有二百元吧?   不如跟我们一起做生意,运气好了,一个月一两万都不算什么!   我最多的时候,一个月挣了七万!”   这两年物价涨了许多,杨瑾也一直在涨工资,但是他的工资果然还没到二百元,就算加上科研经费、稿费种种,也只有几百元。   事实归事实,鲁盼儿听了还是不高兴,玉楠这样的人,哪里能懂得杨瑾的价值?   但与这个混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她便哼了一声道:   “我们家还真不缺那点儿钱。”   王玉楠一向用钱来衡量一切,对于霓裳羽衣的鲁老板,他倒不敢瞧不起,“谁又怕钱多呢?   我让杨瑾跟着我们卖古董,不是为了他好吗?”   “玉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呀!”   小郭从外面走进来,也笑着劝,“过去大家都觉得做生意低人一等,听说我我辞职了我爸气得大病了一场,现在我们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岳父岳母、小舅子大姨子,谁没用过我做生意赚的钱?   形势早变了,大家都在向‘钱’看,你也别在大学里混着了,辞职到兴庆和来吧,我们现在特别需要一个懂行的人。”   “虽然郭哥水平挺高,我也入了门,但很多东西我们还是认不准,卖贵了没人买,卖便宜了损失特别大!   就比如这盘子,卖你一千八究竟亏没亏呀?”   王玉楠大着嗓门说:   “你要来兴庆和了,就跟我说个实话吧!”   小郭这时才看到盘子,便又说:   “你这一直只买不卖的,也不是一回事儿呀!   如今古董是值钱了,但保不齐什么时候价又掉下去了。   到我们兴庆和还有一个好处,你可以把家里存的东西拿来寄卖,卖的钱店里只抽一成……”   鲁盼儿看两人句句离不开钱,便冷笑一声,“只要杨瑾答应,随时可以去美国的大学当老师,每年的工资有好几万美元,现在汇率已经变成一比五,你们算算是多少钱?   那样他都不肯去,还能为几个钱跟着你们卖古董?   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来兴庆和买古董的,大半都是外国人,小郭和玉楠一向觉得他们最有钱,倒替杨瑾跺起脚来,“到美国当老师,一年挣好几万美元,你还不去?”   “我也能到巴黎当设计师,挣的钱也不少,可我也不愿意去!”   然后鲁盼儿一扬头,“别的不敢说,兴庆和的古董,我们还买得起!   家里的东西,都是我们留着赏玩的,多少钱也不卖!”   鲁盼儿一向人缘好,言谈举止最和气大方,轻易不会生气。   但是她若生气了,那可是非常厉害的。   小郭和玉楠被她夹枪带棒说了一顿,个个无言以对。   鲁盼儿用眼角扫了扫他们,拉起杨瑾,“我们走吧。”   “别走,别走!”   小郭赶紧拦住两人,又转头向王玉楠喝了一声,“一定又是你,有了点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说话就得罪人!”   “我说什么了?   不就是劝他跟我们一起来挣钱?”   王玉楠无辜地瞪大眼睛,“我是为他好呀!”   “算了,你们别跟他计较,他就是个混人!”   小郭摇摇头,“快到中午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鲁盼儿的气出了,心态也平和了,可并不想留下,“公司还有事呢,改天再一起吃饭。”   “要么你自己回公司,让杨瑾留下?”   小郭就说:   “我有点儿事要向他请教。”   杨瑾摇头,“今天我也有事儿,改天再见吧。”   “你今天不是没有课吗?”   小郭就问。   大学老师并不用按时上下班,杨瑾的时间相对自由,今天本也没有什么急事,但鲁盼儿生气要走,他也不想留,“手里几篇研究生写的论文还没改呢……”   说着与小郭道别上了车。   离开磁器口街道,杨瑾奇怪地问:   “玉楠一向混不吝,王爷爷都不管他了,你又何况跟他生气?   那只盘子的确不错,我要是不想留了,随随便便就能卖五六千元,要是拿到国外价格还要翻上几倍,不吃亏的。   至于小郭,我们只是观点不同,倒是没有坏心。”   “我才没担心你吃亏,”杨瑾从小就看古董文物长大的,后来又学了相关的专业,是这方面的专家,怎么能被半桶水的玉楠骗了呢?   “我就是讨厌他们。”   杨瑾也不喜欢玉楠,但是,“小郭跟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你怎么连他也讨厌起来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鲁盼儿便说:   “我刚听霓裳羽衣的人说,小郭又在北京买了一处房子,还找了个情人,时常出双入对的,很多人都见过了,只瞒着他家的嫂子。”   杨瑾来兴庆和的时候并不少,却丝毫不知情,“恐怕他担心我告诉嫂子,所以才瞒着我吧。”   小郭辞职时与嫂子商量过,两人一个保留过去的工作,一个出门做生意,这样可进可退,既能挣钱,也不至于生活无着。   于是,嫂子一直还在襄平县上班,又照顾两个孩子,很少来北京,在北京也没有多少熟人。   杨瑾想到这里,“不行,我得回去劝劝小郭——嫂子人挺好的,又一心为了家里打算,他这样太对不起嫂子了。”   说着靠在路停车。   “没有用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整天跟着王玉楠在一起,已经学坏了,你去劝了也不会听。”   “他和玉楠总归不一样。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也不能看他走错路不管不顾。”   鲁盼儿就嘱咐,“你去就去吧,只是早些回家,别与他们整日在一起。”   “无怪你刚刚拉着我走呢。”   杨瑾隔着座位拍拍鲁盼儿的头,开心一笑,“你别担心我,我现在是穷书生,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二百元呢,想找情人也找不到——只有你这个傻乎乎的富婆不嫌弃我,还帮我跟人吵架。”   “我才不傻——他们都不知道你收藏了好多宝贝,早就身价不菲。”   公公婆婆留下的书画器物都很有价值,他们俩又收藏了许多古董,这两年价格一直在涨,算起来可不是个小数。   不过杨瑾身怀宝山,却从不炫耀,日常生活用度还是与过去一样,既不过于节俭,更不奢靡,“我不过得了父母余荫,又有你这个富婆的资助,才小有收藏。   但我自己的的确确只是个每月工资不到两百元的大学老师。”   鲁盼儿眨了眨一双大眼睛,“可是我长着一双慧眼,将你浑身上上下下看得通通透透,那些外物总比不了你这个无价之宝!”   杨瑾亲亲了妻子的眼睛,“你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呢。”   又嘱咐她,“晚上早些回家,今天立秋,我们包饺子。”   老家那边的习俗,立秋要吃饺子抢秋膘的,鲁盼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第260章 你去劝人   鲁盼儿到家的时候, 见跃进和许琴带着孩子们过来了, 饺子也包好了, 只等她一进门就立即下锅煮。   “到家就吃现成的,太幸福了!”   鲁盼儿笑着洗了手,坐到桌前挟了一个饺子, “咦,谁调的馅?   味道很不错呀。”   “不许说!”   许琴赶紧拦住大家, 又转向鲁盼儿, “你猜呢?”   “既然让我猜, 那我就猜是你!”   “不对!”   “那是于大姐?”   “今天过节,我们给于大姐放假了。”   “那么……”   梓恒和梓嫣虽然会做些家务,但调饺子馅肯定是不行的, 鲁盼儿在杨瑾和弟弟之间犹豫了一下, “还是杨老师调的吧?”   “妈妈,你猜错了,是大舅调的馅!”   梓恒和梓嫣笑着揭开了谜底。   跃进委曲地说:   “姐, 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跃进现在厨艺练得特别好, 尤其是包饺子,已经不比老班长差了!”   许琴开心地说:   “因为小凯和小旋都爱吃饺子, 所以他特别去炊事班向厨师学习,回家后又刻苦练习……   他只要休息的时候, 就会包许多饺子, 冻在冰箱里, 我在家带儿子时就可以煮了吃。”   当时瞧着特别幼稚的两个人结了婚, 生了孩子,还把日子过得特别好。   鲁盼儿一笑,“既然跃进包的饺子这么好吃,今年过春节的时候,我们就去你家吃饭了。”   “太好了,那就说定了,过年去我们家吃年夜饭!”   大家边吃边聊,跃进和许琴吃过晚饭便回家了。   这几年因为有了家有了孩子,工作又忙,他们来西山胡同的次数少了,但逢年过节总还是要聚一聚。   鲁盼儿送走弟弟一家,便向杨瑾感慨,“跃进和许琴虽然成熟许多,但他们依旧是简单的人,恐怕因为部队的大环境就是如此的吧。”   “跃进一直怀着赤子之心,许琴正与他相类,俩人本性如此,部队也是这样培养他们的。”   杨瑾点头,却又补充,“其实,学校的大环境也很不错,老师们大多数都专心于科研和教学,很少想别的。”   正是上午去兴庆和引起的话题了,鲁盼儿便好奇地问:   “你去劝人,结果怎么样?”   “我也正要告诉你呢。   小郭虽然做了错事,可心里一直很内疚,他早想与情人断绝关系了,只是踏出错误的一步,想摆脱却不容易了,又有资产、房子归属的纠结,想处理清楚还要一些时间,因此他再三拜托我们一定对郭家和嫂子保密,他还是要回归家庭的……”   “嗤,”鲁盼儿听了冷笑一声,“说到底他最担心的是被家里知道。”   杨瑾吃了一惊,“你是说他并没有想改?”   “想不想的很难说,但我肯定他若能瞒得住,肯定还会继续瞒的。”   鲁盼儿便说:   “如今生意场上这种事不少,我早见惯不怪了,只有你这样的书生才能相信小郭的鬼话。”   杨瑾这些年虽然职称晋升飞快,又是出国又是做科研项目,但其实所见所闻都在学术圈子里,与外面的大环境竟有些脱节,此时方才醒悟,“原来如此。”   却又说:   “我暂且给小郭一段时间,如果他还是不改,我就要告诉郭叔了。”   “小郭虽然不对,但那是人家的私事,”鲁盼儿做了这么年生意,自然人情练达,反而劝杨瑾,“郭叔面前你不提的好。”   “若是旁人,我也就不管了,但是小郭又不一样。   虽然我们年纪相仿,但其实我与郭叔才是忘年交,我们都喜欢文物,特别聊得来。   我怎么也不能眼看着郭叔的儿子走上错路而不管呀。”   说到这里,杨瑾却又犹豫,“郭叔自从上次病了,身体就不大好,他若知道了恐怕又要病上一场——唉,我还是不能说,再去劝劝小郭吧。”   此后,杨瑾果然又去找小郭几次,诚恳地劝他收收心,免得将来郭叔知道了生气,嫂子也与他离心。   几次之后,他便知道鲁盼儿眼光不错,“果然是道不同不想为谋,如今我怎么劝,他也听不进去,嘴里答应得之很好,却没有丝毫动。   所以还应付着我,不过是觉得我还有些用处,可以帮他鉴别文物而已。”   “这几年我眼见着好几个人栽在这上面,比如先前美丽服装厂的赵老板,原本做生意最早,我做生意也是受他的影响,可惜有了几个钱之后就开始勾三搭四,如今厂子和店铺都败光了,人还在监狱里呢。”   鲁盼儿不解地摇头“明明这么多例子,可就是还有人继续犯同样的错!”   “所以杜牧写了《阿房宫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   杨瑾又说:   “如今生意场上这么乱,我竟要担心起你了呢。”   “虽然外面的乱事不少,却也不是没有洁身自好的人,你不必担心我。”   鲁盼儿一笑,“便是前两天,我其实也想歪了,你若是有了外心,我岂能拦得住?   是以,我再不管你跟小郭来往了。”   “便是你不管,我与小郭也越发没有什么话可说。”   杨瑾和鲁盼儿对小郭有了芥蒂,小郭那边应该也一样,因此两边竟许久没有再走动。   恰好磁器口街道拆迁了,霓裳羽衣的老店和兴庆都被推土机产平,原地重新建起了高楼大厦,过去的邻居就也就见不到了。   只听说王玉楠没有像鲁盼儿和玉竹那样选择产权转换,而是要了货币补偿,得了一大笔钱,越发张狂,又新“娶”了两房“姨太太”老磁器口街道的人没有不知道的;而小郭则回了老家。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   正月里,小郭与玉楠突然来了。   大过年的,鲁盼儿见了也好翻脸,只得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声,“真是好久不见了呀。”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太累了,正好遇到拆迁,我索性回老家休息了一段时间。”   小郭笑着说:   “可是北京住久了,总觉得老家的省会和襄平太小,好多地方都不适应。   这不,还是回北京了。”   “郭叔身体还好?”   杨瑾关切地问。   “还不错,每天把家里的古董都亲手擦一遍,再反复把玩,偶尔来了老朋友,说的也都是古董。”   “郭叔这是自得其乐呀。”   “是挺开心……”   小郭聊了一会儿,便说出了前来的目的,“磁器口的生意停了,我们又在潘家园租了个铺子——你知道那里吗?”   “华威南路的潘家园吧,我时常过去转转,前两年开始有人在那边儿摆摊卖古董,现在人气越发旺了起来……”   杨瑾喜欢看古董、买古董,哪里能不知道潘家园?   “对,我们就是看中了那边的人气。”   玉楠就说:   “有人气,才能挣到钱呢。”   “这次我们挑了个大铺面,比先前的兴庆和大得多,摆的货也多,人手就不够了……”   小郭说到这里又急忙解释,“我知道,你不会辞职过去的,你家鲁老板也不让呀!   可是这次我们请你当顾问,每周过去一两天,在店里坐坐,帮我们看看货掌掌眼定定价,再招呼招呼北京的藏友们。”   小郭开店这几年,买古董的以外国人为主,但眼见着中国人也多了起来,毕竟中国人也有许多有了钱。   杨瑾就是这些人中最有名气的,他舍得花钱,又懂文物,许多人都请他鉴定,如果能来店里当顾问,一定会吸引到不少顾客。   这正是他和玉楠商量好的,因此王玉楠赶紧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一个月的工资一千元!”   “我虽然时间比较自由,但毕竟学校也有许多事务性的工作,遇到两边冲突时,顾此失彼,总是不好。”   杨瑾摇摇头,“更何况我若是当了你们的顾问,就不好再买你们的东西了——总不成我自己定了价自己买。”   “不过,以后你们有什么需要,还像过去一样拿来就好,我也喜欢看那些东西。”   “没课的时候过去坐坐,又不用你干什么活儿,还白给一千元,这样的好事还不答应!”   王玉楠原本嫌给一千多了,怎么也没想到竟会被回绝。   小郭很有眼色地看向鲁盼儿,就见霓裳羽衣的女老板微微撇了撇嘴,便知道她又不高兴了,再说下去免不了又像去年在店里那般被她损上一回,赶紧拦住玉楠,“杨老师既然没时间就算了。”   又向杨瑾笑着说:   “既然这样,你再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事?”   “先前我们兴应和的老匾原是玉楠爷爷为了王家的老木器铺子请纪教授写的,这一次搬到潘家园,总不成还叫兴庆和。   所以我打算改名为奇宝斋,需要写一块新匾。”   杨瑾皱了皱眉,“却不巧了,上个月纪教授生病,手颤得厉害,再不给外面写字了。”   王玉楠就懊恼地指了小郭说:   “要不是你家嫂子闹,把开店的事耽误了,匾早就写成了。”   小郭被揭了老底,瞪了玉楠一眼,“就你嘴快!”   玉楠不服,“要我说你就是不狠,挣了钱都藏起来不告诉家里,再闹就离婚,她一个月只挣几十块钱的中年妇女又敢怎么样!”   “结了婚,财产就是夫妻俩人的,凭什么把钱藏起来?”   小郭东窗事发,这时候不思悔改,玉楠又教他算计妻子,鲁盼儿听了生气,“大过年的,你们俩别到我家商量这缺德事儿,赶紧走吧!”   “我哪里是那样的人呐,就算离婚,也不会亏了家里的娘仨儿;再者,我要是离婚,我爸就得先气死!   我不会离婚的。”   小郭解释了又骂玉楠,“不让你来,你偏来,来了就乱说!”   王玉楠才闭了嘴。   小郭便重新回到先前的事,“纪老师不能写了,不如你帮我写一块吧。”   一直有来求字的,可杨瑾每一次都摇头,“我还要再练几年才能给人写匾。”   “可是霓裳羽衣的匾就是你写的!”   玉楠马上想了起来,“好像大家都说不错,就给我们也写一个吧,差不多就行……”   这一次小郭学聪明了,赶紧拦在前面,“杨老师给鲁老板写匾,能跟我们一样嘛,你别乱攀比。”   然后他又恳切地说:   “杨瑾,还是十几年前,我爸就说你的字写得好,这么多年练下来,现在肯定更好了,你就不要再谦虚了。”   “还有,现在北京古董圈子里,知道你名字的人越来越多了,你帮我们店写匾,内行人一看,还能高看我们一眼。”   “别人你不答应,我们可不一样,多少年的交情了,这次回家我爸还让我给你带好呢……”   说起郭叔,杨瑾却不过情面,“那我就帮你们写一副吧。”   “润笔一千元。”   鲁盼儿赶紧插了一句。   “啥叫润笔?”   玉楠问。   鲁盼儿笑着告诉他,“很简单,卖衣服收钱,卖文物收钱,写字也要收钱,这个钱就叫润笔。” 第261章 我有预感   王玉楠听了润笔一千元, 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立即蹦了起来, “一千元?   几个字就一千元?   您这不是抢钱吗?”   小郭也没想到鲁盼儿会要润笔费,且在他心目中,也是觉得写几个字不算什么, “这价是不是定得高了点儿?”   “觉得贵可以不写。”   鲁盼儿笑眯眯地说:   “十年前我们就说好了,杨老师帮人写字的润笔都给我, 所以价格当然也要由我作主了。”   她又补充了一句, “现在一千元还是便宜的, 以后还会越来越高。”   这么多年,小郭和玉楠找杨瑾鉴定文物都是免费的,在他们心目中, 知识不值钱, 写字也不算什么,但他们转手一件古董挣几千元却是应该的。   鲁盼儿不屑跟他们争论,但她要维护杨瑾的利益——挣润笔不是她的目的, 但她要这些人知道, 杨瑾的字、杨瑾的知识都很值钱。   “还越来越高呢!   谁会来写!”   玉楠不信。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鲁盼儿一笑,“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呀。”   “我才不后悔!”   王玉楠就说:   “郭哥, 我们走。”   小郭迟疑了一下,“其实一千块钱也没什么, 我们还是写了吧。”   “不写不写, 就用兴庆和的旧匾!”   玉楠用力拉着小郭, 小郭也就顺势跟着走了, 到了门口又说:   “改天潘家园见。”   “好的,改天去潘家园,去你们店看看。”   杨瑾笑着应了一声,但心里明白,两人之间的裂痕又深了一分。   鲁盼儿自然也知道自己向小郭要了高价润笔的结果,但是她不后悔,“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又问杨瑾,“你会不会怪我?”   “你为我争,我为什么要怪你?”   杨瑾一笑,“表面写几个字很简单,可背后是我二十多年的练习,收润笔也是应该的,不过要是没有你在,我恐怕不好意思提。”   “我就知道,这些年你帮小郭和玉楠免费看文物,就从没收过一分钱。   原本我也不在意,可看到他们如此不自觉,把一切都当成应该的,就不想再忍他们了。”   “不用忍,这润笔本来就都是你的。”   “既然是我的,我就有权定价了。   现在定了一千元的高价,也能挡下一部分求字的,正好你不愿意写。”   “这个价肯定能拦住人。”   一千元,是杨瑾半年的工资,除了对鲁盼儿这样做生意的老板以外,都不是小数目了,谁会肯买几个字呢?   “怎么不值?   当年纪教授写匾收五十元,现在你在学术界的地位并不亚于当年的纪教授。   而且,你在古董鉴定方面更有名气,家里的收藏上过国际期刊。   更何况,现在的物价与过去可不一样了,早涨了好多倍。”   鲁盼儿还有一个理由,“这个价位还包含我的对你的预期。”   杨瑾忍不住笑了,“你对我的信心是不是过于充足了?”   鲁盼儿不笑,郑重地宣布,“我有预感,将来你的字还会更值钱。”   其实杨瑾也相信自己,他对自己的期许很高,因此一直在努力,也一直在进步,但他觉得这个“将来”会很远,说过便罢了。   鲁盼儿也因为不满小郭和玉楠才要了润笔,并没真心指望着这笔钱,也就置之脑后。   夫妻俩都没想到,没两天家里便来了求字的,直接奉上千元润笔。   杨瑾笑着回绝,“我的字还差些火候,不如另请高明吧。”   “半年前我来求过字,杨老师就用这话回的我,我只得回去了。”   来人很执着,“不过我听说杨老师答应过王玉楠,也是写匾,也是这个价——既然如此,总要一视同仁呀。”   如此一来,杨瑾就不好推了,“要写什么?”   “雅博苑。”   “噢?   潘家园有一家做古砚生意的,也叫这个名字。”   “那正是我家呀!”   来人笑着指着桌上的砚台说:   “杨老师,你还在我们家买过一方端砚,就是您现在用的这方。”   杨瑾看看人,再看看端砚,怎么也想不起,便笑着道歉,“对不住了,我只记得端砚,却没认出人来。”   “没什么,我们这些人,眼里看的都是古玩,别的都还在其次。   我姓白,我们家专门做古砚生意,上古的石砚、汉代的砖砚、魏晋时的瓷砚、唐代的澄泥砚……   只要叫得出名堂的,在我家都能找得到。”   “下次杨老师用什么,只管来雅博苑。”   “对了,最近我新收了一方明代莲叶形青玉砚。   雕工十分流畅,玉质又坚硬又细腻,用起来发墨快,出墨细,还不损笔毫。”   “我来的时候带着就好了,没准儿杨老师能喜欢呢,”白老板有些遗憾,“当时就想着写匾,听了消息就跑过来了。”   “那块青玉砚果真难得,杨老师或者自己用,或者收藏,都极好,若不是我先前有了一块和田玉砚,怎么也舍不得卖。”   杨瑾听了果然动了心思,“你帮我留着,三天后,我写好了字送过去,顺便看砚……”   鲁盼儿听两人说得有趣儿,又见白老板热情健谈,便好奇地问:   “您与王玉楠很熟?”   这两个不似一路人呀。   “也熟也不熟。”   白老板就说:   “北京做古玩生意的,差不多都知道那小子,是个混不吝,为了钱什么规矩、道理都不讲!   有一次我到农村收砚,原本已经谈好价了,他不知怎么听到了,闯进门把钱扔下抱着砚台就跑。   货主和我追也追不上,只得罢了。”   “不久前他到潘家园,就在我家旁开了个店,名字叫兴庆和。   我听这个名不像做古玩的,就好奇地问了问,他就说本要换个名的,可杨老师写匾要一千元,太贵了就没换……   我一听,杨老师答应写匾了,别说一千元,就是再多也值得呀!   杨老师写的匾挂在店里,懂行的便知道我们家的东西不错,便急忙拿一千元钱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   接着潘家园又有不少店铺来家里求匾,多半都是玉楠帮忙“宣传”的结果。   杨瑾卖字赚了钱,可他有了钱哪里留得住?   尤其是在潘家园赚的,有时还没拿回家就一转手又花在潘家园,甚至倒贴些钱,换成东西带回来,其中就有那块青玉砚。   鲁盼儿对古董一向看看就罢了,唯独喜欢上这方荷叶形的青玉砚,先是摆在书桌上玩赏,后来也时不时地写上几个毛笔字——毕竟有这么好的砚,不练练字好可惜的。   三月里的一天,鲁盼儿从公司回到家,就见丰美正和于大姐一起摆饭,又惊又喜,“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不提前打电话?   我早些回家做几个好菜。”   “姐,”丰美回头笑了,“今天的菜都是我做的,尝尝怎么样?”   “你工作那么忙,好不容易回北京,还是多歇歇吧。”   丰美之所以能成为襄平县最年轻的处级干部,表面光鲜,其实背后付出了数不清的辛苦。   她从毕业后就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就连过春节也只休息了两天,鲁盼儿很是心疼。   “其实,姐比我还忙呢。”   丰美就说:   “过去又当民办教师又做衣服,现在管着好多工厂和店铺。   论起来,我可比不了姐。”   鲁盼儿早习惯了,根本不觉得自己忙,被丰美一说便笑了,“我是做生意的,忙也只为了自家挣钱,比不了你这位政府官员忙的都是国家大事。”   “谁说做生意只为了自家挣钱?   姐的几个厂子和几十家铺子不只给国家交税,还解决了上千人的就业,带动了经济发展……”   “嗬,我们丰美讲起道理一套又一套的,我又比不过了呢。”   鲁盼儿笑着问:   “你这次来北京是开会?”   过去师兄就常来开会。   “我的级别比张厅长差远了,还够不上到北京开会呢。”   丰美笑眯眯地说:   “不过,我这次虽然有工作任务,却能在北京住些日子。”   听说丰美能在家里住些日子,鲁盼儿很开心,又问:   “韩冬呢?   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最近书写得特别顺利,所以连作协的例会也没回来参加,家闭门谢客专心创作。   说是如果一直这么顺就写下去,万一卡文了再来北京。”   正说着话,杨瑾和两个孩子也到家了,大家吃了饭又聊。   丰美便说到了工作,“姐,我这次来北京的工作任务是为襄平县招商引资。”   “招商引资?”   当年陈港生、李老板等人正是在国家招商引资的政策下回国,在国内做出一番成就,“襄平县也要招商引资?”   “对!”   丰美点了点头,“改革开放以来,襄平虽然有了变化,但是经济发展还是太缓慢了!   所以我们要引进外面的资本和先进的管理、技术,带动县城的发展——姐,我是来争取你回来帮助家乡的经济建设。”   鲁盼儿一怔,“原来你说的工作是这样啊。”   想了想,“为家乡做些事是应该的,只是我不懂怎么做呀?”   “姐,其实你已经做过了,”丰美笑着说:   “当年东平安堡村种果树,不就是你帮忙出的主意,又和姐夫在北京找了林学院的同学邮回不少果树栽培技术的书箱和材料,如今才有了上百亩的果林,东平安堡村也才能成为县里唯一一个万元户村!”   “其实我们不过帮点儿小忙,真正带着大家的致富的人是小春婶儿……”   “虽然姐可能觉得出个主意、找点技术不算什么,但其实小春婶儿一直说,如果没有你的提议,她恐怕想不到种果树;还有,即使种了果树,如果没有技术,也不能种得这么好,产量这么高。”   “姐,你可是我们襄平县走出去的最有本事的人呢。”   “现在襄平县就是需要姐这样有能力、也有实力的人帮忙。”   丰美拉着姐姐,“对农业收入占百分之九十以上襄平县城来说,我们实在是太缺乏这些建议、技术和投资了。”   看丰美急切的神情,鲁盼儿不由得笑了,“你果然是襄平县的领导干部了,一心为襄平着想。” 第262章 招商引资   丰美是家里最小的, 一向有些娇惯, 上班后在大家面前变得老成了, 可回到家里在姐姐面前又不一样,马上撒娇地说:   “那是当然!   我这一次来北京, 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替襄平县招到商引来资金,让襄平县尽快发展起来!”   “哇,我们丰美可是下了决心呢。”   “姐, 你只说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就算为了丰美,我也要答应下来呀。”   “我就知道姐会答应的!”   丰美开心地笑了,“所以我来北京先到家里,第一个动员姐回家乡投资。”   “不过呢, 我劝姐回襄平县投资,帮助襄平发展经济,但也是希望霓裳羽衣能够赢利。   毕竟投资不是儿戏,就是再有钱,也不能拿着钱往水里扔。”   与方才半开玩笑的撒娇不同,丰美郑重地说:   “我们襄平县政府考虑到这些实际问题,为到县里投资的贵客们制定了几项优惠政策:   第一,在县城外划出一片几十亩地做为开发区, 可以免费用地十年;第二, 招商引资到襄平办实业的, 免税三年……”   “这条件还真让人动心, ”鲁盼儿方才答应只是出于道义和感情, 如今听丰美说了这些优惠政策,更是动心,考虑了一会儿有了决定,“我把编织厂挪到襄平县!”   霓裳羽衣真正的第一家工厂在阜城门外,当初鲁盼儿只花不多的钱买下一个大院落,建起了一圈三层小楼,将制衣、编织两个厂都设在那里;后来,霓裳羽衣越做越大,她便将制衣和编织两个厂分开,但那时阜城门外已经买不到合适的地建厂,只能将制衣厂挪到了京郊;再后来,她从巴黎拿到一些服装加工订单,又在更远的地方建新厂。   最近,阜城门外已经建起了不少高楼,编织厂那边已传出拆迁的风声,她一直在京郊找新厂址,但大片的空地很少,价格又贵。   建厂的成本最终还是要加在服装的价格上,而价格又会影响销售。   襄平县偏僻,交通也不够发达,建厂的问题不少,但有这么多优惠政策,差不多就能抵销那些不利因素了。   “姐,我也赞成你回襄平办编织厂!”   丰美在北京读书的几年时间中,空闲时间都在霓裳羽衣帮忙,那时磁器口街道的店里前面卖衣服,后面放着编织机,她都很熟悉,“编织厂技术简单,又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最适合在襄平办了。”   “工厂用地免费十年,头三年还免税,再加上襄平的工资比北京低许多,只有运输费会多一些,”鲁丰美算算帐,“姐,你的投资很快就会收回成本,利润也比在北京开厂高!”   鲁盼儿就笑了,“襄平县也赚了呀,地虽然是免费用的,但是建厂我总要买各种建材,要请人施工,要招工人,三年后生产规模上去了,也就要开始交税了。”   “这就叫互利互惠嘛。”   “我们丰美要是不从政,做生意一定赚大钱的!”   “要是我没考上大学,跟着姐做生意也不错。”   丰美笑了,“不过,既然到了襄平县,就要在其位,谋其政了。”   说着,丰美拿出一份材料,“姐,这是我做的招商引资方案。”   “原来还有方案呢。”   鲁盼儿笑着接过来,越看越认真,翻页的动作慢了下来,方才丰美对自己说的都在上面,而且还要更严谨更全面,又有许多翔实数据支撑。   很久,她才合上材料,“写得真不错!”   “那当然了,这可是在许多方案中脱颖而出,被评为第一名的呢!”   丰美得意地一笑,将材料递给姐夫,“杨老师,我姐已经同意投资了,您也来做我们的顾问吧。”   “我可不懂经济,哪敢乱做什么顾问,”杨瑾不接,“投资的事还是你们姐妹商量吧。”   “丰美的方案不只是投资。”   鲁盼儿笑了,“她的计划大着呢。”   “噢,”杨瑾接过方案看了一遍,“果然,我们的小丰美有博大的胸怀!”   在丰美的方案里,除了招商引资,大力发展经济之外,还有依托襄平古城墙这一难得保留下来的历史文物,将襄平古城宣传出去的设想,这就需要杨瑾这样的历史学家的参与了。   “宣传古城墙我最赞成了,也一定会尽一份力。”   杨瑾又分析,“襄平县历史悠久,除了古城墙,还有许多遗址都非常有历史意义。   不过,由于地处东北,知名度却特别低。”   “如果襄平县政府建立古城博物馆,不仅能宣传古城,保护这些珍贵的文物,又能带来经济效益,那可是一件大好事!”   “我不只同意做博物馆的顾问,还可以负责相关的材料,将襄平的历史真实地反映给前来参观的人们。”   “姐夫,相关的文字材料可不少呢?   有县志,有博物馆的介绍,有文物的说明……   你工作又那么忙。”   “只要想办法,时间还是有的。   另外,先前我在襄平县的时候,跟着师兄做了许多案头工作,后来又特别去襄平县考察,积累了不少资料,现在整理出来,事半功倍。”   “那太好了!”   丰美兴奋得脸都红了,“没想到我的方案实行得这么顺利,我明天去了看建国哥,看看他能不能在襄平县投资一个项目;然后去拜访张厅长,请他帮襄平县出谋划策;接着我还要去找赵厂长、钱老师,他们虽然不是襄平县人,可毕竟在襄平插队十年,也能算半个襄平老乡。”   鲁盼儿听小妹一一历数,便笑着说:   “一个个拜访要很多时间的,不如我帮你把大家邀来,在一起谈谈,有学问的出主意,有钱的投资。”   杨瑾也赞同,“大家集思广益,肯定会想出许多实用的好办法。”   张厅长已经退二线了,每天沉迷于书斋;赵新月的工厂任务特别重;钱进是国外回来的经济专家,还给国家领导们讲过课……   丰美便有些担心,“大家能来吗?”   “先前我们同学朋友们时常在一起聚会,这些年大家都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又结了婚有了孩子,各自奔忙,见面就少了。   这一次,既为襄平的建设出一份力,也顺便在一起聊聊天。”   杨瑾笑着说,显然很笃定。   鲁盼儿也说:   “你放心好了,我和你姐夫一定把大家都请来,给你帮忙,也给襄平县帮忙。”   “县里决定招商引资,很多人都不相信呢!   他们看惯了古城墙,不觉得有什么珍贵的,也不相信会有人来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县长投资。   刘县长之所以让我过来打前站,也是觉得招商工作一定会很艰难,也很漫长。   没想到我才来姐姐家,就已经找到第一份投资了,姐夫也同意帮我们建设博物馆。”   “姐和姐夫还要将大家邀请到一处,共同为我们襄平县出谋划策——这么大的事,我得赶紧告诉刘县长!”   丰美激动地给刘县长打了电话,报告了这边的情形。   刘北听了十分高兴,再三感谢鲁盼儿,又约好在会谈时到北京聆听大家的意见。   鲁盼儿是最实干的人,当天便开始联系朋友们,定下周末在自家聚会。   周末的清早,刘北带着县政府的几位工作人员来到西山胡同一号,热情握着鲁盼儿的手说:   “太感谢你们了!”   鲁盼儿就笑,“刘县长这样客气,我竟然不习惯了呢。”   “我是真诚地感谢呀!”   刘北哈哈一笑,“我前段时间去南方学习,回来后便下决心招商引资,可是大家都不信襄平能招来资金技术,我自己也时常担心。   所以乍听到你们的热心,我真是高兴极了,恨不得立即来北京。”   鲁盼儿估计刘北一行人是坐夜车过来的,便问:   “你们是不是没吃早饭?   我给你们煎几个蛋饼吧。”   “不用麻烦,我们刚刚在车站前吃过了。”   刘北说着拿出笔记本和钢笔,与鲁盼儿聊起投资的事,边听边记,十分认真。   跟他同来的工作人员也都用心地倾听记录。   “哥,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刘南进门就“埋怨”“自从当了县长,也不知道整天忙什么,我想见一面都难,嫂子也说你总不在家!”   刘北也是惊喜,“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当然有办法!”   “你现在又有办法,又有本事,所以也就不用我管了。”   刘北笑着看向妹妹,“今天没有演出?”   “晚上有一场,你们要是想看,我带了票过来。”   刘南说着拿出一叠票。   鲁盼儿瞧着票的数目与今天聚会的人数相仿,不由也笑了,“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呢。”   刘南得意地笑着说:   “我来看哥哥,也是想找你,过段时间新剧宣传,我想订一件新礼服。”   从《盛唐》开始,刘南红了起来,眼下是国内最有名的舞蹈家之一,演出不断。   她与过去一样,还是喜欢穿漂亮的衣服,不,其实是更加热爱美丽的装扮,每有活动都要订新礼服。   当然,现在她不必再愁没钱订衣服了。   鲁盼儿一笑,“新剧是什么风格的?”   “民国时的故事。   女主角温柔、善良又坚强……”   刘北才说了一半儿,张厅长笑着走了进来,接着介绍道:   “背景是旧上海,老式家庭走出来的少女……”   “大家可真早啊。”   杨瑾进门见一屋子人便笑了,“我刚送孩子去少年宫,以为回来还早,没想到你们已经到了。”   “我今天是来学习的,当然要早到以示诚心。”   刘北笑道。   “我来看哥哥,当然也要早。”   刘南哼了一声,“要是来晚了,他跟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张厅长也说:   “襄平县的事,我能不早来吗?” 第263章 回归正题   大家说着话, 钱进拉着王晓霞的手进了门, “虽然在学校和社会上我是经济学家, 但是我们家里真正的经济学家是我们的王局长,正好她曾去襄平县考察过, 又在发改委工作,对招商引资非常熟悉,我就把她也请来了。”   钱进在美国读了经济学硕士回国,在王晓霞的建议下没有再回政府部门, 而是到大学当任教。   他先前在机关混得不顺,到了大学却如鱼得水,讲课特别受青年学生们的喜爱,授课之余又负责几项与时代贴近的课题, 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了不少经济学方面的文章,声名鹊起,已经是国内知名的经济学家。   不过,在朋友面前,他一向自嘲,如果没有王晓霞,他只能是唐人街上的一个小餐馆老板。   鲁盼儿对那些往事再清楚不过,便笑道:   “你们经济学家只从经济角度看问题, 可我们晓霞是从历史角度看问题的, 当然比你更全面了。”   “鲁老板是最早跳进市场经济的海洋里游泳的人, 亲身经历得到的经验比我们这些纸上谈兵的更实用。”   王晓霞却笑着推崇鲁盼儿。   “不管是哪一位, 今天能来到这里为我们襄平县的发展出谋划策, 我都万分感谢!”   刘北热情地与钱进和王晓霞握手,“我们襄平县一百多万百姓想要富起来,就靠你们了!”   钱进感慨地笑了,“当年我在襄平县插队,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看农活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恨那里的。   可是后来在美国留学打工,每每最艰难的时候,想起最多的却是那里,用插队的经历激励自己,我可是经过下乡磨炼的人,一定能咬牙挺住,熬过洋插队所有的困难。”   “要不是在红旗九队学会了游泳,我早就成烈士了!”   来的人正是顾铁山,笑嘻嘻地说:   “回想起插队的时候,干了一天的农活儿,脱了衣服到水渠里泡一会儿,真是舒服极了。   现在周末带儿子去游泳馆游泳,条件好多了,可怎么也找不到当年那种惬意的滋味儿。”   “我们那时候也喜欢去水渠玩儿,有一次跟跃进不小心滚到泥坑里,浑身脏得不像样,不敢回家,就跟着跃进去了鲁家。   老班长便给我们烧了水洗了衣服,不过,她也把我们骂了一顿!”   陈建国与跃进和许琴一起进来,马上就加入到大家的话题里。   许琴瞪大眼睛,“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赶紧追问跃进,“你怎么掉泥坑里的?   赶紧给我讲讲。”   大家越聊越开心,屋子里热闹得很,鲁盼儿看着差不多了,敲敲桌子,“大家回归正题!”   丰美笑着将方案发了下来,她事先就准备了多份材料,每人分了一份,“这是我们不成熟的想法,请大家帮忙提出宝贵意见。”   看着材料,大家都静了下来。   鲁盼儿与杨瑾早看过了,便去了厨房,向于大姐交待,“今天多包几样饺子,馅我们来调……”   “中午的时候我请大家到外面吃饭。”   刘北跟了过来,“早来过来前,我已经在附近转了一圈,不远处正有一家大酒店……”   “我哥请客,我付钱。”   刘南笑着也进来了。   “不用你请,我带了钱过来的。”   “哥,过去我穷,总是你帮我付钱,我现在有钱了,也该轮到我付了。”   “你一个人,有钱还是攒着点儿……”   “你才应该攒着点了呢,小侄子小侄女都大了,上学、结婚都要花钱……”   “你们兄妹俩别挣了,我们今天就在家里吃。”   杨瑾拦住他们。   “还是在酒店吃方便,毕竟这么多人呢。”   刘北刘南兄妹俩儿异口同声。   “可见是亲兄妹了,马上统一战线反对外人。”   鲁盼儿一笑,“先前我们也打算在酒店订餐,可又想师兄最喜欢吃家里包的饺子,于是就决定我们包饺子,再请酒店的大师傅来家里做菜。   怎么样,这样的安排还不错吧?”   刘北跟着张厅长在一起工作多年,很了解他的喜好,笑着点头,“对,老领导不爱吃酒店的饭菜,最爱吃你们家包的饺子。”   刘南也就同意了,“包饺子也行,我来调馅。”   “你?   你不行。”   不等杨瑾和鲁盼儿反对,刘北先摇头,“你在家里什么时候做过饭?”   “人是会变的嘛。”   刘南哼了一声,“我现在学会包饺子了!”   “一定会非常难吃。”   刘北撇撇嘴,“老领导很少出门,一定要让他吃到满意的饺子,你还是别闹了。   我叫县政府的小赵来厨房帮忙吧。”   “你们是来讨论大事的,只管放心去吧,厨房全交给我!”   刘南一挥手,“一会儿让你亲口尝尝,就知道自己有多错了!”   鲁盼儿也不放心,刘南就是一个标准的艺术家,美得不像真人,完全生活在舞蹈世界里,自己从没见她做过家务,就算学了包饺子,估计手艺也平常,师兄很少过来,总要让他吃到满意的饺子呀。   她便婉转地说:   “你总归是客人,还是让跃进做吧,他在部队,正好不大懂经济建设。”   这几年跃进除了训练,就是做家务,厨艺练得很好了,尤其擅长抱饺子。   “跃进来给我打下手好了。”   刘南自信地将大家都推了出去。   丰美跑过来喊人,“刘县长,姐,我们就要开始了。”   杨瑾便笑着说:   “那好,就拜托你了,我们走吧。”   向鲁盼儿使了个眼色,拉着她的手走了。   鲁盼儿心里疑惑,却又不好在此时问出来,到了客厅里,就听钱进说:   “襄平古城周长三千多米,占地六十多万平方米,又只有四个城门,现在就已经制约县城发展了,将来这一矛盾还会更加突出。”   刘北就笑着答道:   “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所以这一次招商引资,划出的土地都在城墙之外。”   “要我说,与其在城墙外一点点地划拨土地,不如直接规划新城区。”   钱进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子,“就在县城西边,与化工厂之间,既有足够的空间,也能将化工厂与襄平县连接到一起,利于集成化发展。”   “有道理!”   刘北俯身去看地图,“我们重新划出招商引资的土地——鲁老板,你觉得编织厂设在化工厂附近怎么样?”   “可以的,”鲁盼儿同意在襄平建编织厂并不只是一腔热血,她还考虑了许多现实问题,“化工厂一带早形成了成熟的商业区,附近的农村对工厂也熟悉,在那里开设新工厂,无论基建、招工、日常生活都会容易得多。”   “还有一点呢”刘县长笑着说:   “化工厂生产腈纶毛线,正好是你们编织厂需要的原材料,两厂相邻,采购运输的费用都会省很多。”   鲁盼儿却没有这样的打算,“我们编织厂的产品多半采用纯毛毛线,只有少数用化纤产品。   不管哪一种,我们都已经有了稳定的供货商,合作多年,轻易不会更换。”   刘北不解了,“家门口现成的原料,岂不比从外面运来的便宜省事?”   “要是果真便宜,质量也过关的话,我也可以考虑。”   但以鲁盼儿的了解,化工厂的产品无论从质量到价格都没有什么优势,省城羊毛衫厂的采购员刘师傅就从不在化工厂买线。   “最近化工厂的产品销售不大乐观,效益一直在下滑,如果有你这么个大客户就好了。”   刘县长倒是满怀信心,化工厂的线不错,再省下运费,优势不小,鲁盼儿舍近求远?   便笑着问:   “编织厂是我们襄平县第一个引入的企业,我们希望能早日建成、开工,就不知道鲁老板怎么打算的?”   “我们霓裳羽衣公司已经开始做新厂厂房整体及配套设施设计,估计下周能拿出初步方案,如果工厂立项、用地等问题能够确定下来,在四月里就可以开始施工建厂,十月投产。”   “速度可真快!”   刘县长赞叹了一声,“鲁老板,你放心,工厂立项、用地等问题,我们襄平县一定在最短的时间确定下来,决不拖编织厂的后腿。”   “还有,我们襄平县建电子厂的计划,也要比着鲁老板的编织厂,当年立项,当年建厂,当年投产!”   说到这里,襄平县主管工业的王副县长便笑道:   “赵厂长,我们的电子厂还需要你的大力支持呀!”   赵新月笑着点头,“支持是没问题的,现在我们从工厂布局和工艺流程开始……   如果电子厂的产品达到质量要求,我们厂还可以采购一些……”   编织厂和电子厂的施工都交给建国,他今天西装革履,头发还打了发蜡,十分庄重地站起来,“这些年我在北京做了不少工程,质量上从没出现过问题,如今回自己的家乡建厂,更是不能出一点差错,让乡亲们笑话。”   “我们都相信你!”   刘县长看出他有点儿紧张,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建国,我们坐下说。”   建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页纸,“除了为大家做好基础建设工作,我还有一个想法,你们听听行不行?”   “北京这几年盖了许多商品房,卖得特别好。   我想我们襄平县也可以试着建一个商品房小区,就在新厂区附近,我想着一定会有人愿意买的。   前期投资可以由我来出,也算我为家乡做的一份贡献……”   “这么一会儿,我们已经有了三个投资计划了!”   丰美高兴地说。   “将来还会有更多。”   钱进笑着又说:   “襄平建起新城区,要特别注意合理规划。   各种区域的设置很重要,比如生活区、工厂区、商业区如何安排才是最好的市政规划?”   “还有政府部门,在适当的时候,要带头搬出老城区,带动老百姓逐步迁到新城区。”   襄平县的一个工作人员便问:   “那样老城区岂不空了下来?”   “老城区空了下来,正好发展旅游经济。”   钱进就说:   “襄平古城墙可是为数不多完整保留下来的历史遗迹,很有观赏价值的。”   “大家旅游都是去南方,谁能来襄平呢?”   “所以,我们要做好宣传工作——让外面的人都知道襄平古城。” 第264章 不要声张   对于襄平古城, 没有人比张厅长再了解了。   当初就是在他的主张下, 古城才没有被拆除。   在襄平任职期间, 他时常考察各处古迹,特别是停职的那段时间, 更是踏遍了那里的每一处,因此也最有发言权,“襄平不只保留了完整的古城墙,县城内还有不少古建筑, 也很有历史价值,比如鼓楼、衙门、文庙……”   “文庙是哪里?”   许琴也在襄平住过好几年,却从没听过文庙的名字。   鲁盼儿已经猜到了,“文庙正是我们高中。”   “对, 襄平高中正是文庙旧址,那里是东北最大的文庙,现在主建筑还都在,甚至还保留了一口明代的大钟……   那钟上的铭文我还有拓本呢。”   张厅长又细数了十几座建筑,“在旅游宣传中,应该将这些建筑与城墙一并考虑。”   杨瑾就笑着说:   “襄平县附近的平安堡、虎台、马驿等几处历史遗址,与县城共同属于明代的防御体系,也可以加入进去。”   “对!   这个思路更全面!”   “也能形成更有层次的旅游线路!”   王晓霞笑着说:   “目前国内保留完整的古城很少, 襄平县政府可以为古城申请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 既能提高古城的知名度, 也能申请到经费, 更好地保护古城。”   “国家经费?”   刘县长等人犹有不信, “要是能批准就好了。”   张厅长拍手叫好,“王局长的思路高屋建瓴,我们应该尽快准备材料报批。”   杨瑾也赞同,“襄平古城的确值得保护起来!”   王晓霞就说:   “这样吧,古城的材料准备好后给我一份,我拿到相关部门,请他们帮忙提出意见,争取早日拿到批复……”   “开饭了!   开饭了!”   刘南欢快地跑进来,“快去尝尝我包的饺子吧!”   大家讨论正酣,一时顾不得吃饭,刘北就说:   “再等一会儿吧。”   “再等一会儿就凉了!”   刘南一把抢过哥哥手里的方案扔到桌上,“赶紧去吃饺子!”   刘北无奈,“我先声明一下,今天我不吃饺子。”   丰美几个都笑了,大家都知道刘县长的妹妹不会做饭。   “你这可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张厅长笑着,已经带头向餐厅走去,“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餐桌已经摆好了,有酒店大厨做的琵琶大虾、水晶肘子、汽锅鸡、清蒸鱼、葱爆羊肉……   又有于大姐准备的西红柿牛腩、白菜冻豆腐、鸡蛋炒蒜苗……   当然还有几大盘饺子,正是刘北一上午的成绩。   鲁盼儿招呼大家用餐,坐下先挟了个饺子,虽然她也不相信刘南,但作为好朋友,自己总不能看着她的饺子冷场,“我尝尝……”   一语未了,张厅长已经称赞起来,“刘南包的饺子可真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饺子!”   多少年了,张厅长一向夸赞自己包的饺子是最好吃的,今天竟然改成了刘南!   鲁盼儿吃了一惊,赶紧将饺子放进嘴里。   味道嘛,还真不错——但是,也未必就比自己包的饺子好吃,至多在伯仲之间。   鲁盼儿觉得张厅长太不公平了,但是她总归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不好意思为此嚷出来。   可是刘北听不下去了,“老领导,你太惯着刘南了——她包的饺子能吃就不错了,还最好吃呢?”   说着也挟了一个,像吃苦药一般皱着眉头咬下一点点,“咦?   这饺子不是你一个人包的吧?   最起码馅是别人的调的!”   “饺子是有大家帮忙包,但是馅是我调的!”   刘南赶紧宣布。   于大姐、跃进、顾师长都证明,“不错,馅是刘南一个人调的,我们想帮忙,她都拒绝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包饺子的?”   刘北又问:   “对了,老领导,你吃过刘南包的饺子?”   张厅长正欢快地吃饺子,含糊了一声,“当然吃过了!”   鲁盼儿也想了起来,“噢,当初你们还是我家里打的赌呢。”   大约一年前,刘南穿上自己的设计的服装,正是后来获得世界大奖的那套《盛唐》又随兴跳起了舞。   张厅长看到后立即有了灵感,写了一个同样名为《盛唐》的剧本。   刘南排练了《盛唐》从默默无闻,连剧场演出费都付不起的小演员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还在《盛唐》剧本没写之前,刘南就许诺过,如果舞蹈剧火了,她要亲手为张厅长包饺子。   其实她当时还说要向自己学包饺子,不过并没有来。   “对,我是言出必行的人!”   刘南笑着说:   “其实包饺子也没多难,多琢磨几次就行了。”   张厅长一连吃了十几个饺子,放慢了速度,“买一本烹饪书参考,也是很有效的。”   “对,就这样我们一起包出了好吃的饺子。”   刘南笑问哥哥,“怎么样?”   刘北一连吃了几个饺子,“真看不出来呀,在家炖菜都烧糊了的人,竟然学会包饺子了!”   “你刚刚说不吃的!”   “以前都是你吃我做的菜,现在你包了饺子还不许我吃了?”   刘北非但要吃,而且他还觉得自己满有道理的,“你学会了包饺子,我才第一次吃到,已经亏了很多。”   “要不是春节期间演出太多没能回家,早就给你包饺子了。”   刘南成了大明星,越是节日期间,演出就越多,今年她参加了春节联欢晚会,合家团聚的时候她正在台上呢。   “来,吃清蒸鱼。”   张厅长听着兄妹俩打嘴架,笑着将鱼挪到了刘南面前。   刘北亦是心疼妹妹的,“你最爱吃鱼,多吃点儿吧。”   又说:   “什么时候演出排得少了,回家歇几天吧。”   “最近排得都很满,不过要是襄平县请我去演出,我一定想办法空出档期。”   “你倒是提醒我了,襄平县招商引资活动准备搞一个盛大的仪式,之后安排演出,到时候就请你吧,可是演出费不能太高,县里很穷。”   “我就给你免费好了。”   许琴在一旁突然道:   “我先前一直想,我和跃进都帮不上什么忙,现在倒有了主意,我可以去襄平县医院免费上课、出诊、做手术呀!”   “太好了,我们襄平县医院一定特别需要许军医的指导!”   刘县长笑着说:   “这其实是另一种招商引资呢。”   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先前,大家在饭桌上又谈了起来。   到了下午,初步形成了襄平县招商引资预案,编织厂项目更是签订了投资意向。   送走了刘县长,鲁盼儿便问杨瑾,“你方才拉我,难道在师兄家里吃过刘南包的饺子?   已经知道了结果?   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杨瑾有时会去师兄那边,也遇见过刘南几次,但是,“饺子没吃过,不过今天我倒发现一件事情。”   “什么事?”   “刚刚我送了孩子们,回来停车时发现刘南和师兄一起过来的,只是到了胡同口,刘南先进来了,师兄去一旁的小店买烟才晚了一步。”   “似乎以前他们就一起来过……”   “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只看他们的背影,就觉得很亲密,我原想叫住他们的,又停下了。”   鲁盼儿回想今天,张厅长和刘南之间果然多了默契,只是因为他们早就认识了,大家也没有多注意,“其实他们在一起很好的,一个写剧本,一个演剧,有共同语言嘛。”   杨瑾自然希望师兄能有温馨的家庭,“过去我们怎么没想到他们很合适?   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合适的人,也要有合适的时间才行。”   鲁盼儿摇摇头,“他们不像我们,正在好年华时相遇,又不必考虑太多……”   “师兄也曾说过,他没有我们这样好的运气。”   想起十几年前去劝说师兄的情形,“那时我们好幼稚呀。”   “所以,这一次我们猜到了也不要声张,静静地等好消息吧。”   ※※※※※※※※※※※※※※※※※※※※感谢黄泉引路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1-30 18:17:32 第265章 迟疑不决   四月里, 北方的春天来了, 柳树泛起了绿意, 迎春花在枝头绽放,鲁盼儿带着几位手下踏上前往襄平的火车。   襄平县政府举办了招商引资活动大会,她作为投资人将在大会上正试与县政府签订投资合约, 并且上台讲话。   然后,编织厂的厂房就要正式开工了。   同行的还有刘南和她的舞蹈剧组成员们, 大会之后便是演出, 压轴的节目正是她的成名作《盛唐》票是剧务小王统一买的,进站也是他统一安排的, 汽车直接开进火车站, 直接停在软卧车厢门前;火车才启动, 泡好的茶就送到每人手边;然后又打开一个大箱子, 从里面拿出许多水果、零食。   很快火车的小桌上就摆了一堆,小王还没停手,又送来几根红香蕉。   鲁盼儿不由笑了,“跟着你们出门真好,不用排队,还有进口水果吃。”   国内不产红香蕉,她还是在国外吃过, 在北京则很少看到。   刘南剥开香蕉皮递给她,“小王是挺能干的, 剧组所有的杂事都由他打点。”   “我其实没什么本事, 不过刘南姐的名气在, 办事自然容易。”   小王笑着说:   “这软卧车厢是舞迷帮忙特批的,这零食水果是舞迷们送的——送红香蕉的是一个特别崇拜刘南姐的舞迷,他可能经常出国吧,隔三差五地送来一堆少见的进口水果……”   “刚刚在车站有人认出了刘南,冲过来要签字呢。”   鲁盼儿亲眼见到舞迷们的热情,“真担心他们为了签名赶不上火车——咦,你怎么不吃?   这红香蕉特别香特别甜呢。”   “我要控制体重,晚上不吃东西。”   “还真可惜,舞迷可是专门给你送的。”   “一点水果不算什么,还有更多的东西刘南姐都送人了呢。”   小王是个爱说话的小伙子,“舞迷们送的东西五花八门,明信片、鲜花、绘画、书籍、服装、饰品……   前两天竟然还有人邮来一台大彩电!”   鲁盼儿与刘南是好朋友,可从没听她讲过这些,也是好奇,“这许多的东西,你恐怕放都没有地方放了。”   一旁的小舞蹈演员笑嘻嘻地说:   “东西毕竟还好办,最愁的是来求婚的舞迷,真是前仆后继,怎么赶也赶不走。”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鲁盼儿不由得想起了杨瑾和自己的猜测,刘南和张厅长将来能在一起吗?   要知道,他们一直在等这两位的好消息呢。   “不许乱讲话。”   刘南板起来脸,“你们都过去,我跟鲁老板有事儿要商量呢。”   小王和演员们便马上散去了,有四人组队打牌的,有在一起闲话的,还有扶着床边的柱子练功的……   刘南与鲁盼儿坐在铺位上,远离了那些喧闹,踌躇了一下小声道:   “有一件事儿想请和你和杨老师帮忙。”   刘南现在已经是万众景仰的大明星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能有什么需要自己和杨瑾帮忙呢?   鲁盼儿不解地看了过去。   “是这样的,我一直没结婚,张厅长也是独身一人……”   “呀!”   鲁盼儿惊讶地叫了一声,又赶紧降低了声音,“我和杨瑾已经猜到了,你们很适合的。”   “可是他不同意。”   “为什么?”   鲁盼儿更是奇怪,明明张厅长对刘南很不一样。   就是说那天在自己家里的情形吧,很显然他十分关心她,又处处赞美她。   再回想以往,他一直非常欣赏刘南,支持她的舞蹈事业。   “我也没想到他会拒绝我。”   刘南苦笑,“还是那天从你们家里出来,我们一起回去——对了,我新买了一处房子,与张厅长家很近,两个小区只隔了一条马路——我提起了求婚的舞迷,他居然建议我可以考虑从中挑选一个。”   “我当时就生气了,索性问他,我有哪里配不上他?”   “他说他年纪大了,不考虑个人问题了,还劝我舞蹈生涯总是有尽头的,不如趁年轻好好把握机会,为将来多做打算。”   “原来我以为他与别人不一样,世上大多数人都会把我当成异类,就是我哥哥,他很疼我但还是不理解我,唯有他,是真正关心我、懂得我的人。”   “先前我只觉得他是哥哥的领导和好朋友,也是我的兄长,可最近我觉出自己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了,而他也分明对我比别人更好。”   “所以我主动提示他,可万万没想到,居然,居然被他回绝了。”   “而且,他也用那些陈词滥调来敷衍我,难道他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要是爱钱爱权,何必又等到现在?”   “我一气之下回自己家了,等了半天他也没有过来,甚至也没有打个电话,就像消失了一样。”   “这次回襄平,我以为他一定会找我一起回去,没想到他就是没有任何音信。   昨天我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结果没人接,后来我才知道他跟杨老师提前回去为襄平古城申请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了。”   鲁盼儿再没想到能是这样的结果,“怎么会这样?”   刘南苦笑着摊了摊手,可她还是不甘心,“我想请你们替我去问一问,他究竟对我有没有过感情?”   “如果说没有,为什么他先前对我一直很好很好?   如果说有,为什么他又如此狠心下子就断绝了关系?”   刘南睁大眼睛看向鲁盼儿,“我真是想不明白了!”   虽然已经三十几岁了,但刘南的眼睛依旧单纯干净,目光流转间神采奕然,令人心动。   “这还用问吗?   师兄对你当然是有感情的,而且还是很深的感情。”   鲁盼儿毫不犹豫地回答。   身在事外,鲁盼儿看得很清楚,“也许过去张厅长对你只是单纯的欣赏和兄长般的关切,但这一次在我家里,我和杨瑾都看得特别清楚,你们之间早就跨越了好朋友界线。”   “你分明感觉出来了,而张厅长还不自知。   被你挑明后,他一时不能接受,所以就开始逃避了。”   刘南之所以请鲁盼儿帮忙问张厅长的想法,其实还是抱着希望,可闻言又气道:   “我看他能逃避到什么时候!”   鲁盼儿便笑问:   “你是想跟着他一起赌气,拖上个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的,还是早日把事情解决了?”   刘南便低头不语了。   “师兄这个人我和杨瑾还是非常了解的。”   鲁盼儿便讲了过去的糗事,“为了劝他,我们事先商量了好几天,杨老师还故意切伤了手指……”   “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们的?”   “他说自己年纪越大就越加谨慎,害怕再走错一步,早没有了年轻人不管不顾地走到一起的勇气。”   “我想眼下他不只担心自己,恐怕还替你也想了太多。   你是他朋友的妹妹,也一直是他眼中的小孩子,比他小二十多岁,现在是著名的舞蹈家,如日中天的大明星,可以选择婚嫁的人太多了。   所以他更加犹豫不绝了。”   “论起师兄这个人,真是有才华有能力性格还幽默风趣,做领导做朋友做兄长都是最好的,但唯独不太懂感情。   你想他结了婚便两地分居,风华正茂时事业受到重大挫折,再被妻子抛弃,几十年了孑然一身,也就能理解了。”   “恐怕他从那时起便把自己封闭起来,直到现在也没走出当年的阴影。”   刘南怔住了,“我没想到这么多……   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你知道吗?   我和杨瑾特别看好你们。”   鲁盼儿笑了,“因为你是火一般热情的人,正是师兄的克星,专治他迟疑不决的性子!”   “鲁老板,你说的太对了!”   刘南蓦地笑了,有如春花绽放,“我要主动去找他,把话说明白了,不让他再逃避!”   “师兄真幸运呀,能遇到你。”   “我想起来了,我哥哥说过,曾经有好几位女同志对张厅长挺有好感的,她们中有医生,有老师,有政府工作人员,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可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现在看来,就是因为张厅长前怕狼后怕虎,有的没的想上一堆,而她们又太过矜持,所以一个也没成功。”   “幸好也是如此,才把他留给我了。”   刘南踌躇满志,“你们只等好消息吧。”   车厢里的广播突然响了,原来已经到了就寝时间,就要熄灯了。   鲁盼儿一笑,“我们先去洗漱,早点睡,明天的活动不少,你还要参加表演呢。”   “好,”刘南乖乖地跟着她洗脸刷牙,回来却不睡,长腿一抬就搭在上铺的边上,接着身体紧紧贴过去,成了一个竖直的一字,“你先睡吧,我练一会儿功。   明天就看我的吧!”   明天的演出一定很精彩,鲁盼儿知道,更精彩的还有另外一场。 第266章 饺子情缘   到了襄平县, 鲁盼儿忙得团团转。   参加招商引资大会、发表讲话、为新厂剪彩……   送走了县政府的领导们, 她又与霓裳羽衣的管理人员们开会, 布置新厂的筹建工作。   除了在大会上看到刘南的表演,鲁盼儿只在晚宴上众人面前与她打了个礼节性的招呼。   但是, 对于刘南和张厅长,她还是满满的信心,几次看过去,刘南坐在张厅长身边,笑得像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倒是杨瑾听了其间的曲折很是惊愕, “师兄隐藏得可真是太好了, 刘南来的时候大家还一起神情自然地聊天,我一点儿也没看出他的变化。”   鲁盼儿哈哈笑了,“他空有那么深的城府,刘南会让他知道什么是一筹莫展。”   “其实我猜他宁愿一筹莫展呢。”   “不管怎么样,这次师兄不对,有机会我一定要批评他。”   “的确应该批评, ”难得杨瑾也同意,“感情上的事,不主动很难有好结局, 幸亏刘南大方热情。”   “你知道刘南怎么说?   她想通了又觉得师兄这样的性格很好, 如果张厅长是个主动的人,他现在早就结婚了, 那么她就没有机会了。”   “这个道理也不错。”   “不过, 算起来他们已经认识差不多二十年了, 兜兜转转,从襄平到北京,两人才知道彼此是最适合的人,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大约那两位也认识到他们虚度了不少光阴,就在回北京之后没多久,杨瑾和鲁盼儿就收到了张厅长和刘南的婚礼邀请。   两人的婚礼就在张厅长的家里举办的,参加的人不多,刘南家的亲友,张厅长的故交,加起来不过十几人。   张厅长首先拿出两本结婚证给大家看过,又严肃地宣布,“经过认真思考,我们决定结婚,昨天已经领了结婚证,今天举办婚礼。”   刘南笑着说:   “鉴于我们的情况,结婚就不对外公布,也不举办庆典了,只请我们最亲近的来来为我们见证,为我们祝福。”   这是鲁盼儿参加过的最简单的一场婚礼了,没有证婚人,没有仪式,没有酒席,由新郎和新娘直接向大家宣布他们的结婚了。   尽管如此,这依旧是一场非常动人的婚礼。   张厅长堆满书的三居室房子里到处挂上了刘南的舞蹈照片,单调而枯燥的书与美丽而生动的照片相互映衬,落在亲友们的了眼中,便是和谐而温馨的画面。   两个新人穿着寻常的衣服,讲过话便开始准备招待大家的午饭。   和面、剁馅、擀皮、包饺子。   据说,正是在包饺子期间,两个人有了异样的感觉。   于是他们以后的生活中,便添了新的色彩。   大家一起笑着加入,一起动手,然后围坐桌边一起吃饺子,“这真是一场饺子情缘呀。”   张厅长结婚后依旧很少出门,埋首书斋,看书写书编剧本;刘南结婚后依旧每天都要出门参加演出,全国各地差不多跑遍了,甚至还应邀把舞跳到了国外。   外面的人不知道他们的婚迅,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唯有亲近的人知道,他们只要有空儿,就是一起下厨房,现在两人不只会包饺子了,还能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大餐。   大家都说,翩翩游离于人世之外的仙子终于落入了凡尘,沾染了人间烟火。   刘南听了这样的评价,还满开心的,“毕竟是凡人,还是沾些烟火气好。”   她来找鲁盼儿订衣服,“粤式茶餐厅陆老板的女儿下周结婚,你过去吗?”   这些年改革开放,便有一些人先富了起来,也不知不觉地形成了一个圈子,圈子里时常有一些活动。   刘南因为职业的关系,是其中的常客,而鲁盼儿参加的倒不多。   不过陆港生与别人不一样,算起来还是自己招商引资来到大陆,两家关系相处很好,她还是要去捧场的,“陆老板和夫人前两天亲自给送来了请柬,我和杨瑾也去。”   “那我们便一起去吧。”   刘南虽然结婚了,但外面并不知道,她每次出度宴会都是一个人。   鲁盼儿便笑着说:   “这样吧,我和杨瑾过去接你。”   “我要带两套服装,一套是表演时穿的,一套是宴会时穿的,又有几样道具、首饰、化妆品,很麻烦的,平时都放在车里,就不挪了,还是让小王开车来接你们吧。”   “也好。”   大家便约了时间。   到了日子,小王开着车到了西山胡同1号,杨瑾和鲁盼儿上了车,就见师兄也在车里。   “张厅长也去参加宴会?”   因为他们结婚的消息是保密的,所以两人从不一同参加类似的活动,鲁盼儿便奇怪地问。   “我只是送刘南过去,然后再接她回来。”   “其实用不着的,”刘南就说:   “他就是偏要来。”   “就当出门散散心,”张厅长笑呵呵的答应着,却问杨瑾和鲁盼儿,“你们知道小刘跳的舞是哪一种吗?”   两人面面相觑,“我们只觉得刘南的舞优美、动人,特别另人陶醉,至于是什么类型的倒不大懂。”   “我们告诉你们吧,她跳的是中国古典舞蹈。   这种舞蹈来自几千年文化的流传和延续,起源于原始的民间舞蹈,继承汉唐乐舞,融合了戏剧的许多造型……”   两人被普及了一节舞蹈知识课,“原来是这样啊,无怪我们觉得刘南跳舞时眼睛最传神,原来中国古典舞最重视眼睛在舞蹈中的作用……”   张厅长便叮嘱他们,“以后有机会多向大家普通中国古典舞蹈。”   看着杨瑾和鲁盼儿一脸迷惑,刘南噗地笑了,“你别担心我了,随便马丽丽怎么抵毁,她也比不过我。”   “我也不只为了你,更是为了中国古典舞多做宣传。”   路程并不远,乘车速度又快,这一会儿大家已经到了粤式茶餐厅——这间店是陆港生的第一百家店,选了北京最好的位置,请了著名设计师打造的典雅风格,不久前开业时引起过很大的轰动。   鲁盼儿下了车,顺手帮着刘南整理一下礼服,向车里笑道:   “师兄,你放心吧,我们刘南的气场可不是什么马丽丽能比得了的。   就说黑色的礼服,穿的人最多,但我们刘南却能穿出不一般的风格。”   这件礼服正是鲁盼儿专门为刘南做的,黑色镂空面料从脖颈开始密密地将身躯包裹起来,突现出优美的身形,纤细的腰肢之下,一重重的花纹层层叠叠地披散下去,再配上浓重的眼妆、朱红的唇和挺拔的身姿,便透出无尽的高傲。   张厅长没有下车,满眼里满是笑意,显然很认同鲁盼儿话,隔着车窗摆手,“进去吧。”   刘南双手拉起裙子,俯下身,“你也赶紧回去,不用来接我了。”   酒店前陆续有人下车,又有人看过来,身为明星,便与普通人不同,刘南结婚的消息要是传出去,她和张厅长一定会被无数的记者打扰得无处安身。   鲁盼儿挡在前面,又小声对刘南说:   “走吧,小心别人看到了。”   又觉得好笑,不过是参加宴会,很快就回的,这两个人竟依依不舍了呢,“你们一会儿回家之后可以随便聊,聊到深夜也没人管。”   听着好朋友戏谑的笑语,刘南本想板起来脸,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眼睛不由得弯了下来,嘴角却翘上去,便急忙寻了个借口,“你穿的给自己设计的礼服比我的好看!”   鲁盼儿穿着一条浅灰色小礼服裙,深V领,轻纱在腰间收出自然的皱褶,再放开散出去,裙长只及膝,上面零散地钉了些白珍珠,“这是我随手做的,够不上正规的礼服。”   作为著名的服装设计师兼霓裳羽衣的老板,鲁盼儿平时出门很注意衣着打扮,每每都穿着霓裳羽衣的最新出品,不过多半是套装。   这一次参加宴会,她原本也想在店里挑一件礼服的,只是因为一些杂事没有去公司,昨晚便在家里用以前剩的纱裁了一件,恰好有一串珍珠散了,也利用上了,再配一对珍珠耳环、一双灰色的鞋子和手包,自觉还不错,但是,“样式简单、穿着清爽,哪里比得了你的引人注目。”   “可是,你的小礼服就是漂亮,尤其你们夫妻站在一起,有一种珠联璧合的感觉!”   鲁盼儿出门前替杨瑾挑了同色系的服装,灰西裤、白衬衫,虽然质量做工都是上佳,但也非特别设计的礼服,“他是老师,我是服装设计师,都不是明星,随便穿穿,你不要夸大其辞嘛。”   刘南并不是夸张,鲁盼儿不但能设计出漂亮的衣服打扮别人,自己的衣着一向也出众,因为她不只兰心惠质,还有着不不输明星的美貌和身材。   说起来,鲁盼儿的美与舞台上那种需要一定距离的美不一样,真正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特别经得住细细打量,所以,刘南就说:   “不是夸张,跟你走在一起,我都觉得有压力了呢。”   这时他们已经走进了餐厅,就见陆老板和太太正站在门前迎接客人,大家笑着招呼了,陆太太又笑着说:   “鲁老板真不愧是获过国际大奖的设计师,穿的礼服可真好看呀!”   ※※※※※※※※※※※※※※※※※※※※感谢黄泉引路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2-02 21:58:22 第267章 勾三搭四   刘南赶紧指着陆太太的背影, “怎么样?   不只我一个人如此说吧。”   鲁盼儿竟无从分辨, 无奈地看向杨瑾, “只有你能帮我证明。”   昨天自己随便挑了块剩下的面料做了条裙子,又拣散了串的珠子点缀,他自然是知道的。   杨瑾早听身边两个女子斗嘴, 此时便笑, “不管怎么样,大家都觉得你穿的礼服很出色, 偏偏你又是设计师,还能不承认吗?”   鲁盼儿一想,“既然如此,我就认了吧。”   刘南反而嘻嘻笑了,“其实我相信你的,但你就是随手做一件衣服,也会引起轰动, 毕竟鲁老板的影响力就摆在这里呢!”   鲁盼儿汗颜,也下了决心, 以后再出席宴会,一定在自己的服饰多用点儿心思。   就连杨瑾,也要替他严格把关。   心里想着, 目光移向身边的人——还好, 虽然他穿的也简单, 可西裤和衬衫质地良好, 做工亦是精致, 再加他外形出众,风度儒雅,于是这位著名服装设计师便轻轻点了点头。   杨瑾似乎知道她这番心理活动般的,转过头也向她一笑,还未及说话,便被人叫住,“杨老师,幸会幸会!”   说话是一位台商,复姓皇甫,也是个古董迷,时常来家里,与鲁盼儿认识,因向她笑着又道:   “我一直想要收一对儿虎符,前几天听人说在潘家园看到了一个,合在手里是一只老虎,打开分成两半,赶过去听说你家杨老师收了。   正要过府请教,不想今天在这里遇到了。”   前几天杨瑾回家的确带回一对错金铭文青铜虎符,鲁盼儿也挺喜欢的,“那老虎是青铜铸的,难得的是背上还刻着阴文,又用金丝嵌进去,那金字隔了几千年还闪闪发光呢,看着金字的意思,正是秦始皇时的文物。”   皇甫长嘘短叹,“唉!   我晚了一步呀!”   又拉住杨瑾道:   “你原本就有一对黄金虎符了,如今这青铜的就转我吧,多少钱随便你要。”   看架式买不到坚决不会放手。   杨瑾收到手的东西便很少流出,“你也知道,我先前只有一对黄金的,这青铜的也是第一次看到,自然要留着。”   “那我拿一对青铜羊尊跟你换怎么样?”   俩人见面就说古董,鲁盼儿拉着刘南,“我们先走了。”   刘南与鲁盼儿挽着手,继续刚刚的话题,“世界服装设计大奖,多难得呀!   国内只有你一个人得过,追捧的人不知有多少!   别看你不常露面,但每次的活动都少不了霓裳羽衣参与,北京的明星演员、太太小姐们都以穿着你设计的服装参加活动为荣呢。”   “我呀,就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   能真正在北京立足源于服装表演,正是从你的店里开始,后来《盛唐》成功了,也与你提供的获奖服装关系不浅。   一直有许多观众特别喜欢我们的演出服装,也因此喜欢我们的表演。”   “今天我带来的演出服,还是你获奖的作品《盛唐》呢。”   婚礼还没开始,宾客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闲聊。   就在她们走进厅堂时,一位穿着白色单肩长礼服的女子目光直射过来,上上下下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刘南,而刘南也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将身子绷得更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差一点溅出火花。   鲁盼儿感觉到这一场无声的较量。   她们都有颀长苗条的身段,都有靓丽的容貌,那位女子还要更年青一些,但最终刘南还是胜出一筹。   长年在舞蹈的熏陶下,让她由内到外散发着如诗如画般的艺术气质,而今天由鲁盼儿精心打造的蕾丝黑礼服,不但完美地勾勒了她的曼妙身材,更为她增添了高雅出众的风度。   相比之下,对方美则美矣,却缺少动人心魄的感染力,而她的礼服也很寻常,更让她相形见绌。   几步之间,胜负已定。   刘南有如仿佛开屏的孔雀一般昂头走过,留下略有些失神的对手。   “……   唯有芭蕾,最优雅最动人,才是真正的舞蹈艺术……   我就是毕业于芭蕾舞学校,经过正规的训练,又在国外进修回来……”   略有些模糊的几句话从身后飘过来,鲁盼儿便知道那人正是马丽丽,也明白张厅长为何在车上说了那番话,不由替刘南不平,作为那个年代的文工团演员,刘南没有进入舞蹈学校学习的机会,也没有出国学习过。   没想到她会为此被人轻视。   无怪张厅长会着急呢。   刘南用她的痴迷和执着,将她的舞蹈演绎得美丽至极,让人惊艳,让人心动,自己喜欢她,还更加佩服她。   虽然鲁盼儿也喜欢芭蕾舞,亦为之倾倒,是以她更不喜欢有人将舞蹈按各类区分高低上下,只要能带给观众美的享受,就是真正的艺术。   难道一位舞蹈家竟然不懂得这些道理吗?   那么自己就去告诉她。   鲁盼儿才要转身,可刘南紧紧拉住她的手,“舞蹈不是吵出来的,而是跳出来的!”   “对,舞蹈才是舞蹈家证明自己的最好办法!”   “一个芭蕾,一个古典舞,很少有机会同台表演,今天是个难得的机会,”刘南兴奋地说:   “一会儿你将亲眼看到,我的舞蹈会完全压倒她!”   鲁盼儿也充满信心地说:   “我不只看好你,也看好自己设计的服装呢!”   刘南有众多的崇拜者,鲁盼儿在生意场上也有不少熟人,两人没走多远便几次被人截住聊天,忽听身后有人说:   “这位就是霓裳羽衣的鲁老板,我帮你介绍。”   真是冤家路窄,李老板带着刚刚那位女士,向着鲁盼儿笑道:   “这是马丽丽,著名的芭蕾舞演员,她一直想找你订做服装,今天还真是巧了。”   “果然巧了……”   鲁盼儿轻轻磨了磨牙,“刚刚我们已经见过。”   马丽丽也认出鲁盼儿正是刚刚与刘南一起入场的,怔了一下便笑着轻提身上的白裙,“先前时候我去霓裳羽衣订礼服,听说鲁老板出差了,只得请了别的设计师,效果总觉得差一些。”   公平地说,这件礼服从质地到款式都还不错,只是缺乏的个性化,就不够显眼了。   鲁盼儿也“直率”地评价,“这件礼服您穿着很适合也很漂亮,可与刘南相比就远远不够了——如果由我为你专门设计的话,我会调整腰间的曲线,再将那些亮片换成黄玫瑰。”   只想一想,马丽丽就觉得如此打扮后自己会有多么娇艳动人,那样也不至于被刘南一下子比下去,她的语气更加渴望了,“鲁老板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拜访……”   “对不起,我的排期已经到了一年后。   而且,作为刘南的服装设计师,我也不打算再接其他舞蹈演员的服装设计了。”   马丽丽没想到就这么被拒绝了,一时竟有些不能接受,气恼地推着李老板,“你还说你们很熟呢,结果……”   李老板做了多年的生意,是个人精,马上便听出鲁盼儿话里另有缘故,又见坐在一旁的刘南似笑非笑的,心里倒明白几分,“熟是很熟的,我初到大陆做生意的时候,就认识了鲁老板,可生意上的事嘛,各家有各家的规矩……”   “就是,想找鲁姐设计衣服,就要按鲁姐的规矩办!   我跟鲁姐是好朋友,可从来都一样排期,你又凭什么例外!”   大家说着话,倒没注意又来了人,抬眼看去,原来是宁林和张宁夫妻俩,说话的当然是张宁。   她刚刚过来,话只听了半句,便声色俱厉地驳了马丽丽,这才向大家笑着招呼了,又问:   “鲁姐,我说的对吧?”   今天张宁穿的也是鲁盼儿为她设计的礼服,用的当然是她家的丝绸,鹅黄色的料子衬托出她雪白的皮肤,合体的裁剪掩饰了她略有些发福的身材,为了这套衣服,她果真等了好几个月。   但是,她其实没听到前因后果,有些文不对题,可既然是帮自己的,鲁盼儿便点了点头,心里又奇怪,张宁一向八面玲珑、见人三分笑的,怎么会为自己得罪马丽丽?   只是倒不好问。   马丽丽被张宁驳得脸色更加不好了,便拉着李老板,“我们走!   北京也不只霓裳羽衣一家店,我们再去别的家,有钱还怕订不到好衣服吗?”   李老板推开她的手,“你先过去,我有事儿跟宁老板、鲁老板谈。”   马丽丽只得怏怏不快地转身走了。   李老板便道:   “宁老板、鲁老板,大陆开放股市了,这可是最好的投资机会!   我把投在房地产的资金都抽出来了,准备做一把大的!   你们手里都有资金,我们不如一起做!”   鲁盼儿摇摇头,“我最近回老家投资建了个厂子,手头的资金差不多都用光了。   至于股票,我什么不懂,还是算了吧。”   宁林倒满有兴致,“无怪磁器口街道拆迁我没遇到李老板,原来投向股市了呀!   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们俩谈着股市,又引来几人,什么认购证,什么指数,吵得很。   鲁盼儿便与刘南和张宁退到一旁说着闲话,忽听李老板大声说:   “明天晚上,若水云间,我请客。”   张宁皱起了眉头,“说是谈生意,其实就是打着谈生意的旗号勾三搭四,要么怎么一定去若水云间呢!”   若水云间是京城有名的酒店,除了餐饮住宿,还有棋牌、洗浴、按摩种种服务,更有一干传闻。   鲁盼儿自然是知道的,便笑着宽慰她,“宁林倒不是那样的人。”   她并非虚言,毕竟一个圈子里的,偶尔听人谈起,李老板有一位红颜知己在若水云间;张老板家眷在外地,北京又有一处外宅;倒是宁林在这方面没传出不好的风声。   “他的心思都用在做生意赚钱上,可有人非要主动往上扑。”   张宁便低声说:   “就是刚刚那个马丽丽!”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68章 大错特错   鲁盼儿终于明白张宁为什么帮自己反驳马丽丽了。   要是自己, 恐怕还要更生气呢。   张宁回头看李老板正在高谈阔论, 便凑过来小声说:   “我家宁林不理马丽丽, 马丽丽又转向李老板了……”   又向刘南感慨一叹,“你们娱乐圈,可真是乱啊!”   “我可跟她不一样。”   刘南不客气地回应。   “你怎么把刘南和马丽丽混为一谈?”   鲁盼儿就说:   “这话大错特错。”   张宁一时口不择言, 也知道唐突,赶紧赔着笑道歉, “我当然知道你和她不一样, 只是被马丽丽气糊涂了,你别生我的气呀。”   刘南便道:   “清者自清, 浊者自浊。”   这几年经济发展迅速, 可也滋生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 而娱乐圈嘛, 人多是非多,也是混乱了些。   张宁又叹气,“真怕哪天他也跟李老板一样……”   她一向摸不清宁林的心思,故而忧心重重。   鲁盼儿就笑了,“你怕什么——他要真敢生了外心,你便分了一半生意自己做,日子也不会差。”   张宁从恋爱起就对宁林死心塌地, 自是舍不得分,想了想, “明天我也跟着他去若水云间。”   鲁盼儿想说难不成你什么也不做了, 一直守着宁林?   但话到口边又停了下来, 无论是与宁林还是张宁,交情都不够深,倒不宜多言,便拉着刘南,“我们到那边坐一会儿吧,一会儿你还要表演呢。”   “好呀,我听他们谈生意,头都痛了呢。”   不想宁林也跟了过来,与她们坐到一起,“鲁姐,最近生意怎么样?”   霓裳羽衣的生意一直很好,现在已经成了国内著名的服装品牌,在二十几个省开了店,又将产品出口到国外。   作为江南丝绸的老板,自己的大供货商,这些事情宁林应该很清楚,可他的问话显然又不是随随便便地招呼,而是专注地看着自己,正在等着回答。   这几年,鲁盼儿很少遇到宁林,即使偶尔遇到也不过点点头而已,她隐隐觉出宁林在躲自己,可今天他竟找了过来。   其实过去的事早过去了,鲁盼儿已经放到了脑后,此时也如常地道:   “还可以吧。”   “霓裳羽衣的生意,不只可以,而是相当不错,”宁林很认真地说:   “最近有人学国外弄了个北京富豪榜,鲁姐的排位不低呀……”   “什么富豪榜?   不过是那些闲人随便排着玩的。”   鲁盼儿也曾听过,只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他们很认真地核查了工商登记、纳税数额等好多项目……   排名还是很准确的。   比如霓裳羽衣,登记资产有……   近三年的纳税额分别是……”   看着宁林如数家珍一般地将霓裳羽衣的数据说了出来,鲁盼儿一笑,“你倒是比我这个当老板的还清楚。”   “这些数字都是有据可查的,准确性很高。”   宁林的重点在后面,“我也在排行榜上。”   鲁盼儿终于明白,宁林为什么要来找自己了。   看着他热切的目光,鲁盼儿便如他所愿,“你排多少名呀?”   宁林得意地道:   “比鲁姐前两位。”   鲁盼儿最初开店的时候,生意很小,根本比不了早就在秀水街混得风生水起的宁林,但是她这些年一家家地开店,一处处地办厂,规模扩大得很快,后来居上。   特别是获得国际大奖后,霓裳羽衣更上一层楼,在北京服装界鼎鼎大名,宁林的江南丝绸早比不过自己了。   于是他就另辟蹊径,又是做茶叶生意,又是做药材生意,又是开饭店,如今还开始搞建筑。   终于,他的资产超过自己了。   宁林扬眉吐气,特别找过来炫耀。   如果宁林因此能放下往事,鲁盼儿倒替他高兴,“恭喜你了。”   还是在鲁盼儿的旗袍店开业时,张宁就知道丈夫就心心念念要将生意做大,超过霓裳羽衣,此时见他达成心愿也特别开心,笑靥如花,又掩饰着宽慰道:   “鲁姐,你一个做生意怎么也比不了我们两个,何况你的生意太过单调,只服装一项,利润总是有限的。”   比起眼下最火热的建筑,服装生意的确差远了。   只说建国吧,他的起点比自己还低,可这几年赚得盆满钵满,这次在襄平县的投资竟与自己相差无几。   但鲁盼儿却没有过一丝心动,她做生意为的是挣钱,但也为的是自己喜欢。   先前家里日子不富裕,挣了钱的确提高了生活水平,吃穿用度不必说了,就是一家人出国旅游都去过好几次了。   到了现在,钱对自己来说,更是个数字,与生活根本不搭边儿。   所以,富豪榜上排在第几位,不就是给别人看的吗?   与自己又有何关?   因此鲁盼儿只笑笑,“虽然霓裳羽衣利润不高,可也是挣钱的,我又喜欢这行,还是继续做着吧。”   “你要是改行我先不同意——我自己的衣服,还是剧组的演出服都靠你呢!”   刘南笑着插言,她又不解,“宁家虽然排在前面,可宁老板和张老板夫妻二人各占一半儿,算起来还不是比鲁盼儿一个人的资产少吗?”   “富豪榜不是那样排的,”张宁笑着解释,“我们家的资产都在江南集团,而鲁姐的资产正是霓裳羽衣,两个集团的资产就排富豪榜的依据。”   “那样太不公平了。”   刘南摇头。   张宁不明白了,“为什么不公平?”   “你们家的资产一起算,为什么鲁盼儿的不是啊!”   刘南不懂生意上的事,只当这排位很重要,有心帮鲁盼儿争一争,“杨老师家里祖传的文物、书箱,还有他收藏的文物,都很珍贵,价值也都很高,也应该一起算才对。”   “对了,刚刚我们进来时,台湾的皇甫老板就缠住杨老师要买他的一对儿虎符,还说价钱随便要呢。”   宁林一心在生意上赶过鲁盼儿,却忽视了杨瑾,此时才猛然想起,上一次,自己就是忽视了他,才一败涂地。   这两年北京大搞基建,房价涨了许多,杨瑾家传的贝勒府如今要是动迁至少能换几十套楼房,这就不是一个小数了;差不多也是同时,文物的价格就像坐了火箭一般向上窜,过去三钱不值两钱的瓷瓶瓷碗铜钱铜鼎,现在动辄就要几万、几十万。   如此算来,杨家客厅里的一对大花瓶就要近百万,他家又岂止一对花瓶?   宁林亲眼看到的就又有铜鼎、紫檀木桌、清代黄金扁方……   听说这些东西流到国外,价格更高得吓人。   这么算来,杨瑾其实也是一位富豪,江南集团与霓裳羽衣资产的差距本来就不大,加上杨瑾的财富,他们夫妻果然有可能排在自家前面。   张宁也同时算出相同的结果,但她并不甘心,“文物的价格都是虚的,别看现在标价几十万上百万,但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下子又不值钱了,所以富豪榜上才没有杨老师嘛。”   杨瑾与皇甫先生分开后来找妻子,正好听了两句,便笑着说:   “我们家鲁盼儿是北京排得上的女富豪,的确了不起。   不过,我跟富豪榜可没什么关系,家里虽有些东西,可概不出售,不管值不值钱,都是收藏品。”   坐到鲁盼儿身旁,随手从桌上拿了颗话梅糖剥了皮递过去。   鲁盼儿接了糖,含在嘴里,正是自己喜欢的酸酸甜甜的味儿,眼睛不觉便眯了起来,挑了一块西瓜,“你不爱吃糖,吃点儿水果吧。”   富豪榜其实就是个无聊的话题,亏得张宁还这么认真。   杨瑾接过瓜,“刚说了半天的话,正有些渴了呢。”   也没把富豪榜放在心上。   两人小小的互动全落到了宁林眼里,让他心里莫名地不快。   自己珍视的东西,在对手眼里却不算什么。   既然已经将富豪榜提了出来,宁林还是不肯含糊过去。   一家人的想法儿总是差不多,他认为杨瑾的收藏价值只是虚高,一只瓷瓶几十万?   金瓶还没有那么贵呢!   真是笑话。   在许多富商想方设法购买古董的时候,宁林从来都嗤之以鼻,不投一分钱。   但是,既然现在市面上古董价格高,他还是愿赌服输,郑重宣布,“富豪榜上应该有杨老师的,至少也应该把这部分与霓裳羽衣的资产加到一起,这样你们的排名应该能提前五位。”   提前五位又怎么样?   就算排第一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鲁盼儿笑着又挑了一块话梅糖递给张宁,“这糖的味道特别正宗,刘南怕胖不吃,我们倒没关系的。”   宁林认输了,张宁正一时无语,接了糖放到口中倒免得说话了。   正这时婚礼进行曲响了起来,原来最近的结婚庆典与先前早已经不同,陆老板又为了爱女一掷千金,整个典礼中西结合,富丽堂皇。   仪式结束后,大瓶的香槟酒打开了,泛着泡沫的金色液体从十几层的高脚酒杯顶端流下,新人们亲自将酒送到每一位来宾面前答谢。   宁林接过酒一饮而尽,拉起张宁,“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回头向鲁盼儿一笑,“明年我们富豪榜上再见。”   菜还没上呢,精彩的表演也就要开始了,这两人却走了。   鲁盼儿便向杨瑾道:   “宁林心里全是做生意挣钱,他的生意原本不少,今年还投资了利润很高的建筑业,刚刚又跟李老板几个人商量做股票,估计明年资产会有大幅增加。”   “我一直只有服装一项,发展确实受限制——看来明年就算加上你的收藏,我也比不过他了。   “不过呢,眼下我还是不打算增加新业务,投入新行业很费精力,总想多腾出些时间陪陪你和两个孩子,总不能只要工作不要家庭嘛。”   “比不过也没什么,家里又不缺钱用,”杨瑾和鲁盼儿对金钱的观点很相似,“可是,我有一种预感,我们还会赢了他。”   霓裳羽衣在服装界要算得上利润高的了,想再大幅增加可能性不大;这两年文物热,家里的古董都增了值,但也不可能一直涨下去。   而宁林呢,他像一只永不疲倦的蜜蜂,源源不断地将金钱采集到江南集团这个大蜂巢里。   想在富豪榜上保持领先,其实不大容易,鲁盼儿只当他哄自己了。   ※※※※※※※※※※※※※※※※※※※※感谢黄泉引路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2-04 20:18:14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69章 一言难尽   陆老板女儿婚礼后不久, 鲁盼儿突然发现街上流行一款裙子, 与自己那件浅灰色礼服十分相似。   灰色收腰蓬蓬裙, 裙摆上钉着白色的珠子,这款原本便不是很正式的礼服,如今只将V领改成圆领, 倒更适合日常穿着,而且效果还蛮不错。   肆无忌惮的抄袭。   在这款随意创作的礼服被许多人赞扬后, 鲁盼儿准备以此为蓝本, 设计一系列小礼服款夏装,正好也在领子上做了改动, 已经画好图, 正准备送到工厂, 如今只能停了。   是谁抄袭了自己的设计呢?   鲁盼儿在路边店里买了一件, 是一个从没听过的服装品牌,“丽莎”她找来了玉竹,将衣服递了过去,“看看这条裙子,知道生产厂家吗?”   玉竹负责霓裳羽衣的销售,对于市面上服装品牌了如指掌,可却也不知道“丽莎”, 仔细看了看,“纱料质量一般, 做工也粗糙, 看来是个小厂, 为了抢时间差赶出来的。”   服装这行业,抄袭现象屡见不鲜。   前些年没有产权保护,大家也没有法律常识,每有新款式出来,各厂家都一窝蜂地生产销售,而满街的人也不分胖瘦黑白,都穿同一类风格的服装,蝙蝠衫、窄脚裤、晓庆衫都曾流行一时。   到了如今,情况早不一样了,人们开始追求真正的时尚,也更认可服装设计,鲁盼儿正好赶上了时代的潮流,带着霓裳羽衣成功地迈上一个又一个的台阶。   既然走到了时代的前端,带领着最新潮流,被抄袭也不算什么。   她获奖的盛唐被许多商家印在饼干盒上、挂历上、被褥上用于宣传;她设计的旗袍在秀水街到处都有仿品;至于编织厂出品的毛衫,只要面市立即就有商家织出差不多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所有的抄袭都是在霓裳羽衣出品之后,纵然会带来损失,终究有限。   在自己的产品还没出来之前,就抢了先机的,这还是第一次,所以鲁盼儿才特别注意的。   玉竹看了鲁盼儿设计图,跺脚生气,“真是可惜!   要是我们先推出款,一定比现在卖得还要火爆!   可现在再出,却已经晚了!”   又疑惑道:   “会不会有人偷看到你的设计图,然后抢在我们前面做了衣服?”   若是偷看到图纸,只能是店里的人,自己身边都是信得过的,鲁盼儿不会轻易怀疑,“我穿过这款礼服参加过活动,有许多人见过,未必是从公司里流出去的;何况V领改圆领,也是很平常的。”   玉竹虽然不平,但也同意,又理智地分析,“就算完全抄袭了你的礼服,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服装界的侵权很难赢,尤其是这条裙子并非霓裳羽衣正式出品,也没有申请专利保护什么的。   不过,能抢在自己之前生产了礼服裙,鲁盼儿还是想弄个明白,“是谁呢,真是过份。”   玉竹在北京人头熟,没两天便打听出结果,“‘丽莎’是美国华裔女服装设计师丽莎用她的名字创建的品牌,今年年初才在北京注册——鲁姐,你猜丽莎是谁?”   在服装界十几年了,鲁盼儿也认识许多服装设计师,但是丽莎这个名字还是很陌生,想了半天,“猜不到。”   “丽莎,全名丽莎陈,就是陈媛,先前在我们霓裳羽衣的陈媛!”   “原来是她呀!”   时隔数年,鲁盼儿早将她忘记了,无怪猜不到呢。   “彼得已经过世,他没有孩子,陈媛继承了他的财产,变卖了回国,开了这家服装公司。”   “噢。”   玉竹冷笑一声,“还不只如此呢,丽莎服装公司负责销售的经理也是我们的老熟人。”   听着玉竹的语气,这人也一言难尽,“还有谁呢?”   “过去美丽服装店的赵老板。”   “噢……   他出狱了?”   “是的,也是年初时出狱。   然后,不知他们怎么就凑到了一起。”   “这俩人一个出钱,一个找销售渠道,再抄袭市场上最流行的款式,几个月就将服装厂做了起来,眼下‘丽莎’生意竟然很不错。”   鲁盼儿接过玉竹递来的几件衣服,果然正是几家大服装厂的式样,由他们略改了一下,或者根本没改,直接原样生产。   消费者是看不出区别的,当然,也未必在意,这就给了陈媛和老赵可乘之机。   “无怪陈媛回北京之后不来见个面,原来做出这样的事,没脸见我们了!”   玉竹又讥讽道:   “还有赵老板,出狱了再不四处张扬了,他也知道,磁器口、秀水街,谁不知道他的丑事?”   赵老板品质坏不必说了,陈媛也是个为了钱没有底线的人,鲁盼儿摇摇头,“大家不是一类人,不来往倒是好事。”   随手将已经无用的设计图纸撕碎扔进垃圾桶,“这次被丽莎抢先生产出服装,是因为我不小心。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一定要注意了。”   虽然老板有些小疏忽,可玉竹却道:   “鲁姐,我觉得他们抄袭你的服装款式为了挣钱是一方面,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他们恨你,故意针对你。”   “为什么要恨我?”   “你是没害过他们,甚至还帮过他们——还是在磁器口街道时,赵老板的蝙蝠衫失败了,你指点他做窄脚裤;陈媛没考上大学,你收下她做店员,又有工资又有奖金,她结婚时你还送了厚厚的礼钱。”   玉竹摊了摊手,“可对他们再好,也没有用,因为宁老板,他们都恨上你了。”   提到宁林,鲁盼儿也是无奈,“你是知道的,我和宁林根本没什么。”   “我明白,但是他们不那样想。”   “真是无妄之灾。”   “赵老板是被宁林举报才进了监狱,他恨宁林,也恨上了你,就因为宁林对你特别好;而陈媛则是因为喜欢宁林,可宁林却回绝了她,然后她发现宁林真正喜欢的人是你……”   “其实宁老板并没有真正喜欢过我,”那些往事,玉竹是最知情的,鲁盼儿也不隐瞒,“最初我也那样以为,他的确对我特别照顾,帮了我很多……   但后来,我才明白,其实他真正看中的是我在服装方面的才有,他想跟我联手做生意,挣很多很多的钱。”   “就在那天的宴会上,他特别来找我,就是想跟我比资产。”   “他一定要比我有钱才会甘心。   你说,这是喜欢我吗?”   鲁盼儿摇头,“我们家杨老师从来都希望我过得更好,这才是爱情呢。”   “也许吧,”就算宁林对鲁盼儿不是爱情,也一定是特别的感情,玉竹又开始担心,“宁老板会不会也因爱生恨,跟着他们一起针对霓裳羽衣?   将礼服的样子给了他们?”   鲁盼儿仔细想了想,“应该不会的,宁林虽然性格偏激,对赚钱非常执着,但在生意场上信誉一向很好。   而且,江南丝绸是我们最大供货商之一,如果宁林敢做什么手脚,他自己也会损失巨大。”   “宁老板没参与就好,至于那俩个,我倒不放在心上。”   玉竹松了一口气。   鲁盼儿也有同感,当年赵老板的美丽服装店便输给了自己的霓裳羽衣,而陈媛抄袭别人的设计,就说明她其实没有真正的才华,“相比之下,宁林要算得上是真正的对手——不过,我也不怕他。”   “不错不错,”玉竹笑了起来,“宁老板这些年做了许多种生意,却从没碰过服装,也是知道无法与鲁姐一争高下呢。”   正说着话,刘南来了,“我路过这边,顺手在下面的店里选了几件衣服,还想再订一件礼服。”   “准备参加什么活动呢?”   鲁盼儿笑着问。   服装设计从不能单纯地只考虑服装,一定要参考出席的场合以及相关的具体情况。   刘南笑吟吟地说:   “北京第一场艺术品拍卖会。”   “原来国内也有拍卖会了。”   鲁盼儿并不奇怪,这几年来,新生事物在国内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出现。   “是呀。”   刘南又说:   “皇甫请我去帮忙撑场面,还答应将拍卖所得款项的百分之一将用来资助贫困儿童。”   献身舞蹈,刘南没有要孩子,大约也是因此,她特别喜欢小孩子,成名后便发起了一项资助贫困儿童的项目,鲁盼儿明白这个拍卖会对她的重要性,“你放心吧,我一定帮你设计美美的礼服。”   “我就等着你的礼服了。”   刘南笑着摆摆手,“我得先走了,一会儿还有演出。”   看着刘南像一只轻盈的小鸟飞了出去,玉竹重新回到刚刚的话题,“这里还有一份报纸,是介绍丽莎陈的,说她到美国学习服装设计,学成归国,现在是著名舞蹈家的服装设计师……”   鲁盼儿接过报纸,上面提到的舞蹈家竟然是马丽丽,“我知道了,是她!”   玉竹不解,“什么?”   “陈媛可能是从马丽丽那里看到那件小礼服的。”   婚宴上拍了多许照片,马丽丽将照片给自己的服装设计师看是很正常的事。   “对,这么看,她们俩正是一伙的。”   玉竹听到刘南的礼服压过马丽丽便又笑了,“我就知道陈媛水平不行。”   “陈媛对记者说她专门为了学习服装设计出国,将他们都骗了。   我们霓裳羽衣的人谁不知道她为了出国嫁外国老头?   哎,我有一个主意,去向记者们提供实情,揭开她的真面目。”   “算了,跟她吵,只能降低自己的档次,她倒有可能借着霓裳羽衣提高知名度。”   玉竹不甘心,但她也承认,“陈媛一定能做得出来,没准儿她又会编造一堆新说辞,把我们霓裳羽衣的成绩算在她身上呢。”   “一件小礼服算不了什么,我会设计更多的服装,彻底碾压她。”   鲁盼儿说着叫来小娟,让她从库房选三十尺白色纱料送来,准备为刘南设计礼服,她已经有了思路。   小娟来了,为难地说:   “库房里的白色纱料都用光了,我明天去调货,恐怕要几天才能送来。”   “前些天我还在强调,各种常用的衣料,要留有足够的库存。”   鲁盼儿便问:   “怎么能连白色的纱料都没有了呢?”   小娟低下头,“我忘记了。”   论起来,小娟差不多与玉竹同期到霓裳羽衣,也是从卖衣服开始,而且还在生意最兴隆的秀水街,但这么多年下来,玉竹已经是霓裳羽衣的销售经理,她的业绩始终平平,不久前被从销售岗位上换了下来,现在管着鲁盼儿工作室。   毕竟都是老人了,玉竹与小娟也熟,便笑着解围说:   “我从朋友那边调些吧。”   说着从包里拿出手提电话,三言两语沟通好了,“一会儿就送来。”   “太好了,打个电话布料就能调来。”   小绢羡慕地望向玉竹手里的电话,“鲁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发‘大哥大’呀?”   ‘大哥大’正是手提电话的俗称,听说因为香港那边的黑社会老大喜欢拿着砖头大的手提电话在街头耀武扬威而来。   不过,这种手提电话的确方便,路上可以随时接打电话,就是价格特别贵,还不容易买到。   霓裳羽衣效益好,福利也好,前些时候鲁盼儿给所有员工都发了传呼机。   但是“大哥大”嘛,鲁盼儿只给自己和几位高级管理人员配了,“其余的员工还要等。”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70章 一掷千金   鲁盼儿为刘南设计了拍卖会上穿的礼服, 回家之后就看到杨瑾拿来了此次活动的邀请函, “听说是工艺品拍卖, 你也会有兴趣?”   “工艺品很多,但也有一些古董,其中几件还蛮不错的, ”杨瑾把拍卖品的清单指给她看,“这张画是宋代扬无咎的墨梅, 这份唐代碑帖据说是孤本, 还有几件明清时代的瓷器也不错。”   鲁盼儿凑过去看,“你打算收哪件?”   “瓷器就算了, 我觉得碑帖还不错——如果拍卖会的价格太高, 我就放弃, 与其在那里拍, 不如去潘家园自己淘。”   杨瑾放下清单,“不管拍不拍,总要给皇甫捧场的,我们只当去看看热闹吧。”   “好的,”鲁盼儿马上开始盘算,“这次我穿什么呢?”   “还穿上次的灰色小礼服吧,很漂亮的。”   “不行, 我要重新给自己设计一款新礼服,而且还要很惊艳的, 店里也与拍卖会同期开始销售——这次再有人抄袭也要落在我们后面了!”   杨瑾便问:   “灰色小礼服被抄袭?”   “你不大注意, 最近大街上有许多穿那款裙子的女孩。”   鲁盼儿又详细讲了事情的经过。   “陈媛?”   杨瑾想了起来, “从她当年为了出国宁愿嫁给一个外国老头儿,就能看出这个人虚荣拜金,现在就是开了公司当了设计师还是一样,做出抄袭的事也没什么奇怪的。”   果然他也这么想,鲁盼儿便道:   “以后我们警惕了,再不会被她提前抄袭了去。”   说着,拿了一张纸,画起设计图。   拍卖会上,鲁盼儿穿了一条湖蓝色的丝绸长礼服,轻柔的料子勾勒出女性优美的曲线,腰间一侧绣了几朵浅黄色的玫瑰花,雅致中透着活泼——既然上次的小礼服被陈媛钻了空子,那么她一定能看到现在的自己,就让她好好看吧。   鲁盼儿挺了挺胸,信步走进大厅,如水一般的礼服摆出一道好看的波纹,与礼服同色的蓝宝石项链和耳坠闪闪发光。   就让陈媛妒嫉去吧,自己不只会设计美丽的衣服,还拥有年轻英俊儒雅的杨瑾。   可是陈媛并没有出现在拍卖会,对于这位没露面的竞争者,鲁盼儿轻轻一哂,挽着杨瑾的手臂取了号牌坐下。   拍卖会选了北京饭店的一个大厅,富丽堂皇,随着悠扬的音乐声,刘南与马丽丽共同捧着一张古画走上前台,拍卖师拿起话筒,“这是宋代著名画家扬无咎的墨梅图——杨无咎的墨梅以清逸见长,高洁清幽,不沾尘俗为长,可谓寸纸千金。”   拍卖师的声音抑扬顿挫,引人入胜,“朝廷多次征招杨无咎做官,可他坚辞不就,一辈子生活在民间,不求闻达。   杨无咎虽然善画,却从不以作画求名逐利,他喜欢饮酒,很多画都是在醉后即兴挥毫泼墨所做。”   “据说杨无咎曾在临江的一家倡馆的墙壁上画了一幅折枝梅,吸引了不少往来的文人士大夫,倡馆生意兴隆。   后来,有人将这块画了折枝梅的屋壁窃走,倡馆顿时车马稀少,门庭冷落。”   鲁盼儿的目光落在台上,没想到马丽丽也来了,而且还与刘南同台。   虽然马丽丽在舞蹈方面的水平比刘南差多了,但是她长袖善舞,结交了许多朋友,又造出非常大的声势,经常在报纸电台露面,知名度几乎能与刘南分庭抗礼。   这大概就是皇甫请了她的原因吧。   估计刘南事先也不知道,否则一定会告诉自己的——正这时,台上的刘南向她眨了眨眼睛。   鲁盼儿挑眉一笑回应。   北京饭店大厅里的基调是朱红色的,而拍卖会又是金钱交锋之处,所以鲁盼儿为刘南设计礼服时,特别用了纯白的颜色,就是想将会场中的刘南突显出来,如今看来效果实在太好了。   雪白的纱裙如梦如幻,一朵白百合在她的发间绽放,不染凡尘的仙女捧着古画,果然是拍卖场中最亮丽最唯美的风景。   这件衣服完全达达了她们的期望。   但绝不仅仅如此。   刘南是在示意,她的礼服又将马丽丽的比了下去。   马丽丽的酒红色深V长礼服很有气势,原本并不逊色,但是这款礼服更适合欧美人,身材纤细的马丽丽穿着未免有些撑不起来,更不幸的是,红色礼服几乎融入背后巨大的朱红色挂毯,穿着礼服的人便很容易被忽视。   于是一同捧着画的两个人,便被分出了主角和配角,公主与侍女。   马丽丽努力地扬起嘴角笑着,但怎么也抹不去一脸的尴尬。   这又是一场完胜。   似乎哪里有点儿不对?   鲁盼儿重新将目光落在马丽丽身上,这件礼服有点儿眼熟。   不是霓裳羽衣出品,也不是巴黎服装节的展品……   对了,这是今年纽约时装周上某个品牌推出的新品。   一点儿也没有改动,直接搬了上来。   再回想起来,陆老板女儿婚宴上马丽丽那件礼服似乎也来自纽约时装周。   而陈媛恰好在美国生活了许久,难道这就是她学习的经历?   “想什么呢?”   杨瑾轻轻地推她。   “一点儿小事。”   鲁盼儿凝神一看,“原来墨梅已经拍出去了呀,五十六万,李老板真是一掷千金呢。”   拍卖会上只强调杨无咎的墨梅,但其实他是一位诗书画全才,这幅是他早期的作品,艺术上还不太成熟,杨家传下的那幅墨梅图有花有诗有题跋,是杨无咎晚年的传世之作,价值要比这幅高多了,所以杨瑾才一点儿也没动心。   “下面就是碑帖了。”   比起墨梅图,碑帖出价并不踊跃,这种东西不比古画有很强的装饰性,唯有相关的专业人士才会喜欢,因此只有两三波加价,就冷了下来。   杨瑾便举起牌子又加了五千元,拍卖师报了新价,“二十二万五千元!”   热情地鼓动大家,“这可是唐代孤本!   还有加价的吗?   还有加价的吗?”   碑帖不同于书画,一般人看不懂,也不感兴趣,况且这个价位也不低了,无论拍卖师怎么鼓动,也没有人再加了,“二十二万五千元!   二十二万五千元!   一次,两次,三——”就在落槌前,门口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再加一万!”   鲁盼儿转过头,原来是宁林!   他一向不认可文物的价值,今天怎么能来参加拍卖会,而且还出手了呢?   这件拍品每次最低加价五千,可他直接加了一万。   “二十三万五千元!   二十三万五千元!”   拍卖师越加兴奋,声音提高了两度,“还有加价的吗?”   杨瑾向鲁盼儿笑了笑,又举起牌子,“二十四万。”   “再加两万,二十六万!”   几乎同时,宁林又报了价,然后才在一旁坐下。   拍卖场里响起一片私语,大家都被大幅的加价吸引了。   “唐代碑帖,目前没有发现相同的帖子,可以算得上孤本,拥有非常高的价值……”   拍卖师借着这一波议论又一次介绍拍品,“二十六万元,还有再加价的吗?”   感觉宁林是针对自己家,再想起因为他才引发的丽莎抄袭一事,鲁盼儿低声对杨瑾说,“我们再加。”   花钱又算什么呢,想买的东西就要买到手。   “不值得的,很多据说是孤本的碑帖后来都发现了相同的拓本,这一件也难说,”杨瑾一笑,拿着牌子的手没有动,“何况,我们不跟他斗气。”   随着拍卖师的槌响,碑帖被宁林拍到了。   “世上好东西太多了,谁也不能全都拥有,”杨瑾拍拍妻子,“再者,他收了这碑帖,没事儿看看也挺好的。”   宁林人一向偏激,更不是喜欢文物的人,鲁盼儿不知他为什么来拍卖会,但可以肯定他若得了碑帖,连打开看一眼都不大可能。   转头看着杨瑾温润的眉眼,平和的神情,越发觉得自己蛮有眼光,嫁人就应该嫁这样的,稳重冷静,能好好过日子。   大约因为冷门的碑帖拍出了高价,拍卖会的气氛继续高昂,接下来的拍品竟没有流拍的,特别是一件乾隆年间的瓷器,经历了几十次加价,竟拍出了底价的五倍,被李老板以九十万收了去。   最后一件拍品展示出来了——清宫百宝匣,底价八万,每次加价最低两千。   鲁盼儿拿过杨瑾手上的牌子,第一个举了起来,“八万二千元。”   “你拍这个做什么?”   杨瑾奇怪地问。   所谓清宫的百宝匣,是清代内物府打造的,一尺多高的黄杨木匣,打开机括,里面有六层,每层二十小格,里面放许多着精致的小物件,比如火柴盒大小的手抄四书、银质牙签、文玩核桃、小金锞子等等。   虽然好看,但严格来说够不上文物,只能算是一件艺术品,鲁盼儿便笑,“拍着玩呗,或者等梓嫣大了,把里面的东西拿出去,装上首饰给她当嫁妆。”   还不待她说完,那边宁林已经出价了,“九万元。”   杨瑾按着牌子,“别理他,你要想要百宝匣,我给你买个紫檀的,比这个还大,里面的格子更多,装的小玩意也多。”   “不嘛。”   鲁盼儿抽出牌子,“匣子我可以不要,但是总要让他吃点亏。”   百宝匣瞧着就好玩儿,又是清宫里出来的,看中的人还真不少,这一会儿报价已经到了十万二千元,鲁盼儿便笑眯眯地道:   “十二万。”   “十四万。”   出价的还是宁林。   整个拍卖会上,他别的都不拍,只盯着自家,只要自家人一出价,他就跳出来大幅加价,现在自然也不例外。   “十四万二。”   “十四万四。”   “……”   鲁盼儿瞧着价格翻到十五万时,又举了牌子,“十七万。”   “二十万。”   不用说一定是宁林。   价格一路飙升,明显已经超过百宝匣的价值了,再没有别人跟了,拍卖场里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着这两人竞价。   可这两个人还是面不改色的你三万,我五万地跳高加价,到了八十万的时候,鲁盼儿又推了一把,“一百万。”   杨瑾无奈地笑了,“你呀你。”   “就是因为他,我的小礼服才被抄袭了——一百万还不算完呢。”   那边宁林几乎没迟疑,立即跟进,“一百五十万!”   “一百——五十万!”   拍卖师脸色绯红,竟有些结巴了,拍卖前他用专业的眼光估计过结果,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底价只有八万元的百宝匣能拍到一百五万元,他激动得扬起木槌,恨不得立即就落下,“一百五十万一次,一百五十万两次……”   可鲁盼儿眼睛眨也不眨,“二百二十万。”   拍卖师惊呆了,一时竟没有报价,唯有宁林继续憋足了劲儿捣乱,“三百万。”   鲁盼儿笑着将手中的牌子一扔,“我们回家吧。”   “心情很好吧?”   杨瑾笑着问。   “当然还不错啦。”   鲁盼儿挽着他的胳膊,“跃进把梓恒和梓嫣接到空军大院去玩儿,我们俩儿去看电影吧。”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71章 价高者得   宁林拦在门前, “鲁姐, 对不起, 跟你抢了心爱之物。”   脸上带着笑,语气里也根本没有抱歉的意思。   “没什么。”   鲁盼儿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拍卖会嘛, 价高者得,你喜欢就好。”   喜欢当然谈不上, 甚至宁林也不知道那碑帖和百宝匣有什么用, 只是看到杨瑾和鲁盼儿出价,知道他们想要, 就跟着抢了。   抢了别人想要的东西, 是很开心的。   可是, 宁林一向又是最机警的, 他突然间醒悟过来,最后一件拍品,鲁姐是在故意引着自己出高价?   皇甫先生带着拍卖行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宁老板,恭喜你,今天拍到了单品最高价的百宝匣,办了手续, 我们会将两件拍品送到府上。”   从这些人眼睛里掩不住的笑意,宁林便肯定了, 自己被鲁姐坑了, 至少二百多万。   但是, 不就是二百多万吗?   又算了得什么!   “我派人去办。”   宁林挥挥手应付了皇甫,转向鲁盼儿时笑容更胜,“鲁姐,我本来挺喜欢百宝匣,才出高价拍了。   但现在一想,这东西我留着没用,不如送你玩儿吧。”   眼光一斜,瞟过杨瑾,碑帖就不送了。   宁林一向不乏聪明劲儿,鲁盼儿见他已经看穿了,赞许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的赠送,“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理由嘛,她随随便便找了一个,“我本来想拍了做首饰盒,可是拍着拍着又觉得一百二十个格子太少,不够放首饰的,才放弃的。”   然后,她又得意了指了指杨瑾,“他答应给我寻一个更大的紫檀百宝匣。”   好吧,在鲁盼儿的眼里,自己怎么也比不了杨瑾。   可宁林参加拍卖会并非无缘无故,“我才从南方回来,准备再筹些资金投入股市——你不能想像股市有多疯狂,只要胆子大,几天之间本金就会翻几倍到几十倍,这段时间,我挣的钱比以前所有总和都多——明年北京富豪榜的排名,一定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原来如此,宁林一直还在意自家总资产超过了他。   排行榜的名次,真有那么重要吗?   鲁盼儿淡淡一笑,“那么我提前恭喜你排位提高吧——我们先走了,正好有一场电影。”   这时候还去看电影?   宁林摇摇头,“鲁姐,你还不赶紧去上班挣钱吗?   我的资产可是要超过你了呀。”   “我觉得还是看电影更重要。”   鲁盼儿笑着看向杨瑾,见他果然点点头,平淡地笑道:   “电影票不贵。”   宁林最看不顺眼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一转身去了公司,除了做股票,他还要兼顾几处生意,努力挣钱,将富豪榜上的排位提高再提高,到时候再到他们面前,看他们还能不能笑出来。   皇甫一直没走,这时才上前,“今天真是感谢你们了。”   这对夫妻出手的两件拍卖品都拍出了高价,尤其是百宝匣,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利润实在可观,“中午我请吃饭。”   杨瑾和鲁盼儿一同摇头,“我们已经约好了去看电影。”   刚刚已经听到了,但皇甫只当是个借口,又笑着问:   “鲁老板想要一个百宝匣?   我还有一个,是紫檀的,比刚刚的大。”   刚说到紫檀百宝匣,杨瑾便有些意动,虽然鲁盼儿竞争价是为了坑宁林,但最初她果真是看中了的,“先帮我留着,过两天我去看看。”   “这个百宝匣有十几层,上千个小格,里面放了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保证你太太满意。”   皇甫展开笑脸,“不过我不要钱,只要虎符。”   “刚刚我对宁老板说过,原本觉得百宝匣挺好玩的,可拍着拍着就不想要了。”   耳濡目染,鲁盼儿对古玩也略知些皮毛,清代内务府做了不少百宝匣供贵人玩赏,现在存留的也不少,真正把玩起来,哪里比得了虎符这样真正的文物,轻轻捏了捏杨瑾的手。   皇甫是文物通,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再加几张碑帖?   有真正的孤本,也有与今天拍品一样的。”   鲁盼儿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你是说今天的碑帖不是孤本?”   “没有发现第二件就是孤本,如果发现了就不是孤本。”   皇甫狡猾地说起绕口令,“不过,就算不是孤本,也是非常有历史价值的。   对不对,杨老师?”   杨瑾更重视的就是文物的历史价值,笑着与他约了时间,“今天果真有些赶,改天见。”   没过几天,鲁盼儿就收到了紫檀百宝匣,确切地说,不应该再叫百宝匣,而是百宝箱。   这个玩意足有一个箱子大,里面分十二层,每层六十小格,里面的小东西数不胜数,花了几天工夫才看完。   “还是送到仓库里吧。”   鲁盼儿一层层地合上百宝箱,“太不实用了,每次打开还要先对上机括,费时费力。”   “原本就是清宫贵人闲极无聊弄出来的。”   杨瑾倒比她看得用心,“百宝匣虽然够不上文物,不过里面几样小东西倒不寻常:   这三只小玉瓶是宋代的,金币中还混有几枚欧洲中世纪的……”   总之,皇甫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虎符了,杨瑾收到了喜欢的碑帖,而鲁盼儿也得到了比拍卖会上更大更好的百宝箱。   不过她只看了一回就将百宝箱扔到仓库里了,借口是要留给女儿当嫁妆,她其实对这东西并不很感兴趣。   过了夏天,鲁盼儿在襄平的编织厂按计划准时投产。   新厂房又宽敞又明亮,高高的框架,巨大的玻璃窗,一台台编织机排着整齐的队列,编织女工们带着雪白的帽子,衣服上罩着雪白的背带围裙,正在编织今秋的新款毛衫。   鲁盼儿拿起一件白地红蓝两色树叶花纹的毛衫展示给刘县长一行人,“这批生产的毛衫主要销往国外,这些产品经过国内火车转运,再乘船漂洋过海,正好赶上圣诞节购物热潮……”   大家笑着评论,“怪不得这么花哨,原来是卖到国外的。”   “其实国内销量也不错,圣诞期后接下来就发往北京、上海等地,正好是国内春节前的购物高潮。”   “应该只有年轻人穿吧?”   “的确是年轻人最先接受的,但现在情况早已经变了,我们的张厅长就很喜欢,他穿着牛仔裤配大花毛衫,看起来特别年轻。”   尤其是他与刘南一起穿着同款的毛衫,那种充满朝气的感觉鲁盼儿都羡慕,“所以,今年我打算把年前最后生产的几万件留在襄平,让我们襄平县也年轻时尚起来!”   刘北见过妹妹和妹夫穿着大花毛衫,但是他自己却不由自主地退缩了一步,“鲁老板,你还是别留太多吧,卖不出去岂不赔钱?”   “哈哈,不会卖不出去的。”   鲁盼儿笑了,“我送大家每人一件吧,你们穿着就算给我做广告了。”   “白送可不行,但我们可以每人都买一件,而且今年过年县政府的福利也改成发毛衫。   不过鲁老板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那就是毛衫要用化工厂生产的毛线。”   “为了化工厂,刘县长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呀!”   鲁盼儿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帮化工厂,可是他们的产品问题太多。”   “有什么问题,我让陈厂长想办法解决,为编织厂提供合格的产品。”   刘县长岂能不急,襄平本就是农业县,工业厂值还达不到百分之十,就在这百分之十中,化工厂又占了一半以上。   这几年化工厂的支柱产品腈纶毛线积压如山,根本卖不出去,越是生产越是亏损,眼下不得不将大半生产设备停了下来,工厂也就要维持不下去了。   最初请鲁盼儿来开编织厂时,他就想过借此挽救化工厂,但没想到,鲁盼儿所有的生产原料都在外地采购,与化工厂完全无关。   还在建厂时,鲁盼儿曾经答应优先选择化工厂的产品,既然在家乡投资,帮扶化工厂也是应该的。   但是,真正看了化工厂的线之后,她还是回绝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化工厂的线还是依旧。   过去看起来色彩鲜艳的腈纶线,用现在的眼光就很土气,根本与霓裳羽衣的产品不搭。   除了颜色,还有更多的问题,线的质量、规格都还原原本本保留着十几年前的模样。   “用化工厂的线,织不出这样的毛衫,”前不久,陈建军来到编织厂,也提了化工厂毛线积压的问题,可他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似乎编织厂正是为了解决化工厂毛线而成立的,被鲁盼儿几句话顶了回去,“我已经与陈厂长沟通过,难道他没有向县长汇报吗?”   陈厂长的确找过自己汇报,但是他只说鲁老板不愿意支持化工厂,不想买积压的毛线,却没有说过毛线有什么问题。   刘北沉下脸,“陈厂长呢?”   有人回答:   “刚刚化工厂来人把他找走了。”   “这个时候走!”   刘北生气了,“大家为了化工厂而来,他却跑了,赶紧把人找来!”   化工厂与编织厂隔壁,没一会儿陈建军就满头大汗地赶到了,“刘县长,厂里出事了——刚刚几个工人将一台机器拆了想偷偷卖废铁,我听到报告后带着保卫处及时赶过去,阻止了他们。   不过,一个工人跳墙逃跑时摔了下来,受了重伤!”   “伤情重吗?”   “很重,厂医处理不了,已经送到县医院了。”   “不管怎么样,人命关天,你先去医院,化工厂的事过几天再说。”   刘县长摇摇头,再无心参观,“鲁老板,我们也先走了。”   ※※※※※※※※※※※※※※※※※※※※感谢墨柒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2-08 00:14:47感谢墨柒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2-08 00:15:24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72章 自己判断   没两天, 刘县长请鲁盼儿到家里吃饭。   鲁盼儿是第一次来, 才知道刘家并没有住在县委大院, 而是一处独门独户的平房,“与我家竟有些相似呢。”   “这老房子虽然比不了贝勒府,可也是清代的建筑, 我们刘氏家族的祖宅。”   刘北笑着说:   “这一代的老建筑特别多,等新区的房子盖好了, 会腾出来用于旅游。”   又给她介绍了家人, “这是我母亲,这是我爱人, 还有两个孩子。”   刘嫂热情地拉着鲁盼儿坐在炕上, “婆婆舍不得老宅, 县委大院都不愿意去。   就是舍不得这里的火炕。”   北边天气冷得早, 刚过中秋早晚便觉得凉浸浸的,鲁盼儿上了炕,笑着说:   “我在农村长大,小时候一直住平房,家里也烧火炕,确实很舒服。   不过,新楼有暖气, 冬天也不冷。”   “什么暖气也比不了火炕好。”   刘婶儿年纪大了,挺固执的, 显然不愿意搬走。   “您老说的不错, 火炕是好。”   刘嫂笑着哄她, 端菜上来,“这是自家养的鸡,自家种的菜,我自己做的,鲁老板尝尝。”   “这几天吃食堂,最想家常饭菜了。”   鲁盼儿给刘婶儿挟了个鸡腿,自己也大方地吃了起来,“嫂子,你厨艺真好!”   “刘南从小跟我们长大的,也最喜欢吃她嫂子做的菜。”   刘北不由笑了,说起妹妹不由感慨,“先前不听家里的劝,辞了职去北京,最穷的时候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可那时候还能常回家来。   眼下成了著名舞蹈家,外人看着风风光光的,其实一年到头四处演出,连家都回不了几次。”   “先前刘县长操心理所当然,现在她已经有人照顾了,而且照顾得还很好呢。”   刘南结婚本就出乎大家的意料,可谁又能想到,张厅长的变化更大,他从过去整天混食堂变成厨艺爱好者,能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为的就是照顾非常辛苦的小妻子。   “也对,她也有家了,用不着我惦记了。”   刘嫂也叹,“他们俩个呀,当初我咋一听还觉得不可能,没想到俩人过得还挺甜蜜的。”   聊着闲话吃了饭,刘嫂带着孩子们收了碗,又拦鲁盼儿,“我自己来,你们商量正事儿。”   刘县长特别将鲁老板请到家里来,果然有些在外面不好说的话,见家人都出去了,给鲁盼儿倒了一杯茶,“陈建军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突兀间冒出这样一句话,必然有缘故,鲁盼儿也不反驳,先听对方说。   “他转业回化工厂后,工作特别努力,很快就得到化工厂上上下下的认可,没几年就被任命为厂长。   当了厂长之后,他带着员工们,大力抓生产,产量比过去提高了将近一倍。”   “这两年化工厂的毛线卖不出去,效益不好,特别是一半设备停产之后,厂里时常出现偷盗事件,他坚决制止,不怕得罪人,组织保卫科严格巡视,自己也常常亲自参加。”   “那天偷设备的工人摔伤了,陈厂长又是生气又是难受,在医院守到那人伤情平稳后就来找我商量积压产品的事。   现在化工厂仓库里堆满了毛线,就是不能换成钱,他压力挺大,也特别着急。”   “听说你跟陈厂长有点儿误会?”   刘家兄妹都是直爽的性子,说话都不会绕弯,鲁盼儿听了几句便明白了,笑吟吟地问:   “陈建军一定说因为我们的误会,我才不买化工厂的线吧?”   “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简单的事儿,还不是一猜便知?   而且,鲁盼儿还明白了刘县长为什么要在家里请客。   一定陈建军这个心术不正的家伙搬弄是非,让大家觉得自己因为过去的恩怨,故意不与化工厂合作。   “过去的事算不算误会,也没有必要分辨了。   但我确实不喜欢陈建军这个人,也不愿意跟他打交道。”   刘县长今天就是要化解鲁盼儿陈建军之间的矛盾,赶紧就劝,“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们毕竟还是老乡……”   “这个老乡,我可不认。”   鲁盼儿摇摇头,“不过,我不在化工厂采购,与陈建军并没有关系,而是因为化工厂的线达不到我们的要求,不能用于我们的产品。”   “毛线不都差不多嘛,织成毛衣就分辨不出来了。”   陈建军就是这样说的,刘北也信了几分,他常年穿一身旧军装,只有开会等重大场合,才会在媳妇的提醒下换上一套毛料中山装,根本不注意衣着。   “差不多?”   鲁盼儿笑了,“刘县长,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陪刘南到我家做衣服的事吗?”   “当然记得。   那是一个周日,好不容易休息,她一定拉着我陪她跑了几十里路做衣服。”   “她为什么跑那么远的路找我做?”   “当然因为你做的衣服好看呗。”   “其实那时候的衣服都很朴素,并没有特别的设计,样式其实差不太多。”   “可是刘南就说不一样!   她嫂子也听她的,非要跟风做什么孕妇服……”   说到这里刘北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呀!”   然后他就明白了,“那个时候,你们就分辨出哪件衣服好看,想来现在比过去还要讲究呢。”   “正是这样。”   鲁盼儿点头,“过去大家都很穷,可还是努力想穿得漂亮点儿,现在日子过得比先前好了,当然更会注意衣着打扮。   我们厂里生产的毛衣,无论是款式,还是采购的材料,还有使用的编织机,都是最好的。   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出品到国外,挣来外汇呢。”   “如果用了不合格的线,产品质量达不到要求,就会影响我们的声誉,甚至有可被退货。”   “我从做裁缝给大家做衣服起,从来都是认认真真的,从不糊弄,所以才把生意越做越大,我们霓裳羽衣的牌子,在服装界名声一直很好。”   “对不起呀,鲁老板。”   刘北很惭愧,如果出口的毛衫被退货,还要影响出口创汇,自己的错就大了,要知道眼下国家最重视的就是创汇,“看来我的观点转变得还不够呀。”   “不错,现在已经商品经济了,观念要不断地转变。”   鲁盼儿又告诉他,“我采购的毛线,除了质量好、颜色规格都合乎编织厂的要求,还有一个化工厂比不了的优点,刘县长想知道吗?”   “什么优点?”   “便宜——加上运费,比化工厂的线还便宜。”   这怎么可能?   外面的毛线加上运费比本地的还便宜?   但是鲁老板肯定不会说谎的。   刘北不由得长叹一声,“难道化工厂的线就卖不出去了?”   化工厂积压的线,就像压在刘县长的心头,“襄平县本来就不富裕,发展旅游业要投入,原本化工厂是县里最重要的纳税单位,可谁想到这两年开始亏损,亏损数额还越来越大,非但不能纳税,还有上千的员工要发工资……   现在就指望着把这些线卖出去呢。”   可化工厂的那些毛线,质次价高,谁又能买?   要鲁盼儿说,化工厂现在就不应该继续生产了,越是生产越是赔钱,完全没有生产的必要;库存的毛线,也应该尽快降低出售,收回一些成本总比什么也收不回好些……   但刘县长恐怕很难接受。   正这时,“大哥大”响了,鲁盼儿拿出电话接通,是省城毛衫厂的刘师傅,“鲁老板,过去你邀请我去霓裳羽衣,我没答应。   现在我再没有后顾之忧,不知道你还要我吗?”   鲁盼儿的第一台编织机就是在刘师傅的帮助下买到的,接着在采购毛线等方面也得到刘师傅的很多帮助。   霓裳羽衣有了规模后,她就有心请刘师傅来自己的公司负责采购,并给刘师傅开出了远远高于毛衫厂的工资。   可是刘师傅因为家庭的原因,没有答应,现在情况变了,鲁盼儿就笑,“收,当然收!   不管刘师傅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   刘师傅对国内毛线行业实在太熟悉了,各厂家生产的编织机、各种类型的毛线,他都如数家珍,有这么一个人,霓裳羽衣的生意一定能锦上添花。   “那好,我明天就到单位办停薪留职手续,然后去霓裳羽衣上班!”   刘师傅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看好霓裳羽衣,此时也很高兴。   “最近我在襄平县呢。   刘师傅可以先过来看看我们的新厂。”   鲁盼儿正要挂了电话,突然又想了起来,“刘师傅,你知道襄平县化工厂吗?”   “当然知道,省内所有化工厂我都去过。”   “化工厂现在积压了许多毛线……”   不待鲁盼儿说完,刘师傅就急忙阻止,“鲁老板,襄平化工厂的毛线可不能买!   他们厂这么多年还是生产过去的老产品,质量一般,颜色土气,价格还很高,织成毛衣不好看,谁买谁赔钱!”   刘师傅的嗓门很大,隔着电话传了过来,鲁盼儿特别挪了挪,让刘县长也能听到。   有些话自己不好说,借刘师傅之口更合适些。   刚才鲁老板也指出化工厂产品的问题,但总算还委婉些,眼下刘师傅直通通几句话,听得刘县长心里凉冰冰的,无可奈何地问:   “那该怎么办?”   “刘师傅,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鲁盼儿将话传过去。   “当然先停产了!   越生产越赔钱,还生产什么!”   刘师傅非常了解全国的市场,“至于积压的毛线,趁着今年秋冬,赶紧低价甩卖!   收回多少成本是多少,再放下去,就成一文不值的废品了!”   鲁盼儿收了手提电话,“我先走了,谢谢你们的招待。”   到了门口,忽听刘北在背后问:   “陈厂长究竟是不是一个好厂长?”   也许陈建军擅长伪装,也许他工作的确很努力,刘县长和县政府许多人都对他的印象不错。   鲁盼儿转头笑笑,“我和陈建军有过好几次不愉快,评价他可能不够公平,也就不评价了。”   “但是,给我们编织厂供货的厂长与陈厂长很不一样。   他跟我素昧平生,并没有私人往来,也没派人来推销。”   “我听说他厂子的线便宜,质量还好,主动找过去的,有了业务往来后,知道他每季都会推出新产品,定期征求客户对毛线的意见,还会把服装界的最新潮流与客户分享……”   “最初我从他那里买线,每次只买几包,然后越来越多,现在我们编织厂的毛线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在他的工厂采购。”   “所以,刘县长自己判断吧。”   ※※※※※※※※※※※※※※※※※※※※感谢墨柒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2-08 15:44:43感谢墨柒柒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9-12-08 15:44:52感谢墨柒柒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9-12-08 15:44:57感谢墨柒柒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9-12-08 15:45:03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73章 颠倒是非   新厂刚刚开始生产, 鲁盼儿自然要多留些时日, 将管理、生产各方面都理顺。   有一天, 万红英突然找了过来。   鲁盼儿正在厂区里,听到传达便摇摇头,“我正忙着, 不见。”   老板这么说了,门卫便将人拦住了。   然后鲁盼儿也就忘记了。   北京阜城门外的厂子拆迁停产, 手里的订单压了段时间, 排期紧,新厂这边的任务量很大, 她带着大家下了班都没有按时走。   工作告一段落, 她看看表, 笑着说:   “大家辛苦了, 正好今天是周末,我来请客,正好也欢迎刘师傅加入我们霓裳羽衣!”   刘师傅在新厂里转了几圈,十分兴奋,“这厂子建得太好了,比那些合资的工厂还要好!   我也算有些见识了,可怎么也没想到私人企业能有这么大的规模!   早知道我就早来了!”   “现在也不晚!”   鲁盼儿一挥手, “尝尝我们襄平县的小鸡炖蘑菇、炸河虾!”   小鸡炖蘑菇、炸河虾都是当地的特产,不是什么名菜, 但味道特别好, 何况还是老板请客, 大家都开心地道:   “刘师傅,你的面子可真大!”   刘师傅笑眯眯的,“是老板对我们关心!”   大家说笑着出了厂子,有人拦住他们,“鲁盼儿,不,鲁老板,我等你等了大半天了。”   居然是万红英,原来她一直没走,就守在厂外。   鲁盼儿无可奈何,“你有什么事?   赶紧说吧,我们还没吃饭呢。”   新厂门前是一处不小的广场,再前面便是宽敞的大马路,跟着鲁盼儿出来的,又有十几个人,万红英左右看看,竟没有可以私下里说话的地方,便指着马路对面的大树下,“我们到那边去吧。”   “有什么就在这里说,我一向没有不可告人之事。”   万红英看鲁盼儿马上要走的样子,犹豫一下,便低下头,“我是来向你承认错误的。   过去我不应该帮万红宇为难你,不应该抢跃进保送大学的名额,也不应该说丰美的坏话……”   “要是为了那些过去的事就不必了。”   “既然你早不放在心上,那就太好了。”   万红英对鲁盼儿笑得十分亲切,“不管怎么样,我们是老同学,也都是襄平人——为了襄平县,你就把化工厂积压的毛线收了吧。”   “你毕竟开编织厂的,收了毛线总能织成毛衣,就算不能出口,也能在国内销售呀。   实在不行还可以发给员工,就算是工资了……”   看来刘县长经过那天晚上的触动,已经对化工厂开始了整顿,要么万红英怎么能来找自己推销毛线?   先前陈建军来谈业务时,可是高高在上的,一幅毛线卖不卖都无所谓的样子。   但是,卖毛线还可以这样?   鲁盼儿简直惊呆了,“亏了你怎么想来出的,给员工发毛衣当工资?”   “那有什么不行的,反正天冷了大家都要穿毛衣,就当用工资买的毛衣有什么不行?   你们编织厂上千人,每人几件,就要用上万斤毛线……”   万红英算起了账,仿佛事情已经定了下来。   鲁盼儿觉得可笑极了,“不用说上万斤毛线,就是一斤我也不买。”   “你怎么能这样呢?”   万红英轻声责备,“化工厂是襄平唯一的大型国有企业,化工厂的毛线卖不出去,县政府的领导们都急得睡不着觉。”   “求求你了,鲁盼儿,不要因为个人的恩怨,为难化工厂,给我们化工厂一千多名员工一条出路吧!”   到了十月,东北就进入了秋季。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夜风骤起,吹得万红英瑟缩了一下,她原本又瘦又小,像一朵被霜打了花一般,看向鲁盼儿的目光,竟显得十分可怜。   鲁盼儿简直就要产生错觉了,自己原来是个大坏人!   万红英颠倒是非的本事,可真强啊!   不对,她根本恐怕不是颠倒是非,而是根本就没有是非观吧。   但是大家都不高兴了。   蔡颖不但知道毛线采购的风波,也了解过去她们的矛盾,第一个站出来反驳,“过去的事,你说算了就算了?   你和你们万家做的事,不只鲁盼儿,就连我,还有当年红旗九队的许多社员们都跟着受了牵连。   难道你承认了错误,我们就应该原谅你?   编织厂的厂长和管理人员们也要上前理论,鲁盼儿拉住他们,“我们别理她,走吧。”   跟一个混人,没什么理可讲。   刘师傅是省城人,第一次见到万红英,听了这番话便小声说:   “她精神不好吧,鲁老板说的对,我们别跟她计较。”   示意大家赶紧走。   万红英见状顾不上再扮可怜,立即尖着嗓子叫了起来,“你有那么多钱,把化工厂的毛线买了又算什么!   就当支援家乡建设了嘛!”   她发疯了一般地拖住鲁盼儿,“你不许走!   不买化工厂的毛线,我就不让你走!”   “你急着把化工厂的毛线卖出去,是不是想着这样一来,陈建军的厂长还能继续当,你也还能跟着作威作福?”   宋春妮突然冲进来,手里还拿了根树枝,对着万红英的手背狠狠地抽去,“你做梦!”   万红英被打,痛得缩手放了鲁盼儿,转头看见春妮,气得叉腰骂道:   “我找老同学办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鲁盼儿也是我的老同学,还是一个村的,当然有关系了!”   春妮嘴上不让,手也没停,小树枝一挥,将万红英抽得又退了几步。   “我们可是妯娌,一家人!”   “什么一家人,你们结婚时就闹着分家了!”   你来我往交锋之后,万红英吵不过,趁着春妮放松时便扑上去,向着她的脸抓去。   鲁盼儿见春妮儿要吃亏,赶紧上去拦,没想到春妮儿扔了树枝抢先迎了上去,揪住万红英的头发在她脸上狠狠挠了几下。   原来她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胖了不少,力气也涨了,早不再是过去那个文弱的病女孩了。   万红英打不过春妮儿,索性倒在地上大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   你们干脆杀了我算了!”   看到万红英撒泼,大家都为难起来,虽然不讲理的是对方,但是一个女人在地上滚着,很不好看,而且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呢?   但是春妮儿一点也不在乎,笑嘻嘻地向身后招手,“建国,给你哥打电话,告诉他,他媳妇又到编织厂门口撒泼了,快让他领回家。”   “哎,”建国答应着,拿出“大哥大”拨了电话,“我哥家没有人接。”   “没事儿,再给化工厂打,让厂里的人找他们厂长。”   宋春妮拢拢头发,扯扯衣服,一点儿也看不出刚刚打了一架,“他们要是找不到,我们就给派出所打,给县政府打,总有人能找到陈厂长——我们不怕丢人!”   “怎么了?”   陈建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红英一直没回家,有人说她到编织厂,我才过来找人。”   “你媳妇就在那儿呢,有什么你问她吧,我们还有事儿。”   宋春妮笑着向鲁盼儿说:   “知道你来了襄平县,我和建国说过来看你,谁知就在厂门口遇到了?   哎,你们这么多人,是要干啥去呢?”   鲁盼儿见她只当陈建军和万红英不存在一样,也眼角都不扫那边一丝,笑着说:   “我们要去吃饭,就去翠翠开的饭店,那里的小鸡炖蘑菇和炸河虾特别好吃——一起吧。”   “我们吃过晚饭了,不过,反正这会儿也没事儿,就陪你一起过去坐一会儿,聊聊天儿。”   春妮说着拉起鲁盼儿走在前面,“你才从北京来还不知道呢,化工厂这么多年生产的毛线还跟我们上学时一个样儿,又贵又难看,村里人都嫌太土气不愿意买,结果积压了几个大仓库的毛线卖不出去。”   “县政府的领导们眼看着化工厂一年年地赔钱,工人发不出工资,就想换一个懂得经营的厂长,让化工厂转亏为盈。”   “万红英不知怎么听到风声,就去找建国,让他把积压的毛线买下来……   说那样的话县政府的领导们就不会换厂长了。”   “建国当然不能买呀,他是盖房子的,买毛线干什么呢?”   “万红英一听就像疯了一样,骂建国是石头里蹦出来了,没有人情味儿,不顾亲哥哥死活,发了财为富不仁,最后来把建国的脸挠破了。”   说到这里春妮“嘶”了一声,似乎还在替建国觉得痛,“要是陈建军来了,建国也不怕他,顶多俩人打一架。   可是对着大嫂,他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打她一顿吧,只能白白吃了亏!”   “我听了消息,把孩子交给婆婆,陪着他上班下班,正想着万红英再找来,我一定把她的脸也挠破!   给建国报仇!”   “天随人愿,我果然就碰到她!   如今总算出了气!”   原来万红英找到自己之前,还有这么一段儿。   鲁盼儿听了便笑,“幸而春妮儿你来了呢,我看只有你能治得住万红英。”   “我要不想办法治住她,我们一家子都得被她辖制!   所以我宁愿当个泼妇,跟她打上几架,也不能让她一根针一根线!”   其实春妮有文化,又文静又秀气,与大家来往一向讲理,但对付万红英这样的泼妇,也只能如此。   大家一个村里出来的,鲁盼儿理解,“可不是,要是没有你,陈婶儿一定让她欺负。”   “要我说呀,万红英不过是一只狐狸,狐假虎威,真正的老虎还是陈建国。”   春妮儿撇撇嘴,“我就不信万红英能打听到县政府的消息,她找建国和你,陈建军能不知道?”   鲁盼儿也有同样的感觉,特别是陈建军突然跳出来阻止建国打电话时,她几乎可以肯定刚刚那一幕正是他们共同策划的,“这两个人就像跳梁小丑一样,不过怎么闹也没有用,时代已经变了,他们那套早已经落伍了。”   “当年他们俩儿都有工资,瞧不上建国和我,刚结婚就闹分家,又嫌婆婆和三个弟弟是累赘,全分给了我们。   现在怎么样?   还不是没我们日子过得好?”   春妮儿哼了一声,“坏心肠的人不会有好报!”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74章 两个祸害   这一带原本只有化工厂, 现在新建了编织厂、电子厂……   又盖起了成片的楼房, 随之也出现了不少店面, 傍晚时分,亮起路灯,竟也能算得上繁华热闹。   其中一座三层小楼的霓虹灯最多最亮, “平安大酒店”几个字煜煜生辉,鲁盼儿带着大家走了进去, “这是我老同学开的, 店里用的鸡、猪都是她自家养的,非常新鲜 !”   春妮也笑着说:   “她家的家畜家禽可不是饲养场那种, 鸡、猪都是散养的, 味儿特别好!”   鲁盼儿要了最大的包房, 又招呼大家, “喜欢吃什么随便点!”   虽然新厂成立不久,又有许多新人,但是大家都感觉出来,老板上班时认真严肃,下了班亲切随和,便都不客气地点了自己喜欢的菜。   编织厂是建国承建的,厂里的管理人员早与他熟了, “陈老板,我们喝点儿酒?”   建国先看向春妮, 春妮就说:   “喝吧, 别喝多就行。”   建国才点头, “那就喝点儿吧。”   趁春妮出去,几个男人便哄笑起来,“噢,原来陈老板怕媳妇呀。”   “怕媳妇有什么不好的?”   陈建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告诉你们吧,只有怕媳妇的,家里才能兴旺呢。”   男人们有不信的,女人们有赞同的,两边笑嘻嘻地打起了嘴架,把屋子里闹翻了天。   陈建国脾气最火爆,过去一言不全就跟人动手打架,如今生意做大了,性子也磨得好多了,不也不多言,只笑着看热闹。   不过,作为老同学,鲁盼儿知道他在家里从来都是一言九鼎,陈婶儿和春妮全听他的,所谓怕媳妇,肯定不过随口说说的,便哂笑一声。   不想建国耳朵尖,马上听到了,转头特别向她说:   “我不是说笑,以后果然要听春妮的。”   “公司的事也听春妮的?”   陈建国的建筑公司,是他一手打下的江山,春妮几乎没有参与,自然也不懂。   “立项、施工这些事务当然还是我负责,不过,资金的大事要交给她管了。”   资金是每个公司的命脉,鲁盼儿一笑,“你果然怕媳妇了。”   春妮人小小的,又弱弱的,建国觉得自己只伸两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打倒,可是,“她是最心疼我的,比我妈还心疼。”   “买毛线的事,陈建军打电话求情,万红英闹,几个亲戚上门相劝,我妈抹着眼泪帮他们说话——我真是气死了。   这么多年我挣钱养家,吃的穿的用的,都挑好的买,他们就觉得我有钱,张口让我拿出几十几百万。”   “就算我拿出钱把化工厂积压的毛线都买下来,陈建军能继续厂长,难道化工厂生产的毛线我将来都包下来吗?”   “其实最近北京和襄平两边一起做项目,资金特别紧张,偏偏宁老板又抽出一部分资金去炒股,我又是抵押资产又是申请银行贷款,真没有多余的钱买什么毛线。”   “可这话竟没有人相信,只有春妮知道我难,在家里劝着我妈,到外面挡着亲戚,还替我跟万红英打架,又怕我落了坏名声。”   “所以我想好了,以后更要让着她,听她的话。   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才不理呢。”   过去鲁盼儿总把建国当成弟弟,就算他的生意做得不小了,可还是觉得他不大成熟,今天却突然间转变了,“建国,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正说着,春妮回来了,坐在鲁盼儿身边,帮她挟了一筷子炸河虾,“你说,我去建国的公司管钱,能行吗?”   还不等鲁盼儿回答,建国就抢先说:   “你有文化,会算帐,有啥不行的?”   将炸河虾的盘子挪到了她面前。   “我刚吃过,不能再吃了。”   春妮不好意思地看看自己鼓起的小肚子,“过去我比鲁盼儿瘦,现在她一直没变,身条还像小姑娘,我却胖成这样儿。”   陈建国认真瞧瞧媳妇儿,果然脸也圆了身子也圆了,不过他觉得胖点儿挺好看的,“喜欢吃就吃吧,胖点儿身体好。”   春妮最喜欢吃河虾,果然就犹豫了,“那我就吃了?”   鲁盼儿瞧着两人亲亲密密的,不由笑了,“你去公司上班,每天忙起来自然而然就瘦了。”   她从来没特别减食,但体形保持得还相当不错。   春妮将一只河虾地送到口中,酥脆浓香的滋味儿让她的脸上露出单纯的幸福,“鲁老板,你也赞成我去公司?”   “当然赞成。”   “可是我没学过财务呀。”   “建国让你进公司,不是让你去干具体的活,”鲁盼儿解释,“公司里有专门的会计、出纳,你要做的是帮建国管住钱。”   陈家有一肚子坏水的陈建军,胡搅蛮缠的万红英,还有糊涂的亲戚和陈婶儿,春妮掌了家里的财权不够,还要掌了公司的财权才是,这样建国也放心。   “老班长说的对,以后我们家里、公司都要你说了算。”   春妮护着建国,是出于本能,她其实一直没想太多,此时方才反应过来,“你们是说,陈建军和万红英还能做出更过份的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陈家有那两个祸害,将来说不定还会出什么事呢,“钱只有管在你的手里,他才会放心。”   春妮终于明白了,点点头小声说:   “建国呀,他对我们娘仨儿最好了,就是嘴笨不会说。”   心情一好,胃口大开,春妮索性盛了一碗米饭与鲁盼儿一起吃,“晚饭时我没吃饱。   以后我也上班了,多吃点儿也不怕的。”   鲁盼儿忙了一天,又被万红英拦着胡搅蛮缠了半晌,早就饿了,也盛了一碗饭,“农家饭菜还真香。”   “原来你们在这里,我这个老板娘竟然最后知道!”   背后传来笑语。   “田翠翠。”   鲁盼儿回头,“你不是在襄平县城里筹备分店吗?   怎么过来了?”   “准备得差不多了,过几天就开业。   不过,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儿,就到新城区找你儿商量,结果到了编织厂,听门卫说你们一起来吃饭,我赶紧回来了。”   看着田翠翠风风火火的,鲁盼儿赶紧放下碗,“什么事儿呀?”   田翠翠却又笑道:   “郑峰总说我性子太急——你们正吃饭呢,我就闯进来,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想要你帮我出出主意。”   鲁盼儿便问:   “你是不是也没吃晚饭呢?”   田翠翠才想起来,“可不是,那边的店厨房的灶才砌好,还不能用呢,我们布置好餐厅就各自回家了。”   春妮便盛了一碗饭递来,“一起吃吧。”   田翠翠也不客气,捧了碗就吃,又先申明,“今天我请客。”   鲁盼儿过来之所以不找她,就是因为每每与田翠翠见了都不肯自己付钱,“你若是这样,我再不来平安大酒店了。”   “不行,你可是新城区最大的老板,一定要时常给我捧场。”   “再捧场就把你吃穷了。”   “吃不穷的。   粮食是自家的,菜也是自家的,鸡猪牛肉也是自家的,就连这河虾也是自家的池塘里捞的……”   田翠翠三口两口吃了饭,见鲁盼儿和春妮已经吃好了,便给她们倒了野菊花茶,“刚刚在店里布置时,我突然想到,其实我把平安大酒店变成真正的大酒店,就像北京的大酒店一样,不但有餐饮,有住宿,还要有歌舞厅,你觉得能行吗?”   今年夏天的时候,郑峰、田翠翠带着一家人去了北京,鲁盼儿热情地招待了他们,看风景、品尝美食、观演出……   田翠翠很喜欢北京,但她把更多的时间用来观察北京的方方面面,回家之后就在编织厂附近开了这家饭店。   这个计划鲁盼儿最早就参与了,帮田翠翠出主意、联系陆老板指导,设计菜品……   目前看来很成功。   正在建设的新城区为酒店提供了川流不息的客流,又与田翠翠承包的大量土地、饲养厂、粉条厂形成了一条供应链,极大地提高了利润。   没多久,田翠翠仿照北京的连锁饭店在平安堡镇开了分店,成了镇上第一家饭店,在襄平县城里准备再开一家,此时她又打算扩大营业了。   鲁盼儿就笑,“先前我还觉得平安大酒店的名字在些大了,现在一看倒是正好。”   “郑峰也笑我名字取得太大,但我家的饭店在襄平县确实是最大的呀!”   田翠翠笑着催,“你快说行不行吧?”   “既然名符其实,当然行了。”   鲁盼儿笑着帮她分析,“襄平古城以及附近的平安堡镇、虎台等遗址已经被批准为国家保护文物单位,来参观旅游的人会越来越多;就是新城区,建了许多新厂,客商往来,对吃饭、住宿方面的需求肯定也越来越大。”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田翠翠得到赞同很开心,她虽然是襄平县最早的万元户,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承包农田、经营种子化肥,开粉条厂,养鸡养猪养牛,做农业、畜牧业等,习惯了把产品卖到县里,还是第一次自己在县城经营,所以心里总有些不落底,毕竟酒店投资不少呢。   解决了心里的忧虑,田翠翠又打算起来,“建国,我想在新城区买一处商铺,要临街的大马路边,位置最好的。”   ※※※※※※※※※※※※※※※※※※※※感谢六月茜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2-10 20:18:20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75章 一时无语   昔日的同乡朋友们凑在一起, 就是谈生意也不一样, 说说笑笑的, 夹了许多家长里短。   一顿饭间,田翠翠决定将她的三家酒店扩大规模;陈建国将新小区的一处门市预定了出去;鲁盼儿也接下了酒店服务员服装的订单。   饭后,大家意尤未尽, 依旧坐在桌旁闲聊。   “小春婶儿打算组织你们村去北京旅游呢,”田翠翠笑着说:   “她先前还犹豫不决, 见我去了才下了决心。”   “小春婶儿终于定下来了?”   鲁盼儿十分惊喜。   “差不多吧, ”春妮知道的更详细,“全村人都去, 分两拨, 现在已经开始报名了。”   田翠翠说:   “小春婶儿也想在北京找到更多的致富办法。”   与田翠翠一个人发财了不一样, 小春婶儿一直带着全村人共同种果树、卖果子, 一起致富,把东平安堡村变成了襄平县最富裕的村子。   鲁盼儿就笑了,“看来,她还是要更进一步呀。”   “是啊,小春婶儿看翠翠把生意做到了襄平县,也动了心,她也想带着大家走出村子, 走出乡镇,到襄平县, 甚至更大更过多的地方呢。”   春妮笑着说:   “她还说, 有空也要请鲁老板帮着村里出个好主意。”   对于村里的事, 鲁盼儿一向上心,“我好好想一想,一定帮着我们村想出更多的致富路。”   “笃笃笃”有人敲门,随后郑峰笑着走了进来,“真热闹呀,我在门外都听到笑声了。”   鲁盼儿和春妮儿都笑了,招呼之后便说:   “郑局长来接田翠翠了呢。”   田翠翠不好意思了,小声嘀咕,“我又不是找不着自己家,接什么接?”   郑峰先去酒店接媳妇,然后去了编织厂,再然后找到这里,“新城区和县城也有好几里路呢,中间有一段挺空旷的,你一个人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以前我一个人天天从县城走路回村子里,比这要远几十倍。”   田翠翠嘴还很硬,却站起身准备回了。   郑峰不再像过去那样腼腆,但依旧是软脾气,总笑眯眯的,“知道你能行,我就是没事儿,在家也闲着,才出来接你。”   田翠翠还要说什么,鲁盼儿就笑着推她,“也就是郑峰吧,什么时候都让着你,赶紧走吧。”   时候已经不早,郑峰和田翠翠走了,大家也纷纷站起身,住襄平县城的,住新城区的,也有住附近村子里的,三三两两分头离开。   襄平建了新编织厂后,鲁盼儿便时常过来,她早在建国那里预定了一套楼房,但因还没有交房,暂时住在办公室,此时与大家散步回厂。   有人笑着说:   “先前大家笑话陈老板怕媳妇儿,后来才知道原来郑局长更怕媳妇儿。”   “其实那不是怕,是感情深。”   作为老朋友,鲁盼儿对他们都挺了解的,春妮和建国是长辈替他们订下的亲事,刚结婚的时候,春妮性子好,处处让着建国,不想过这么多年,脾气火爆的建国竟会照顾春妮了,还把她当成小孩子宠;田翠翠则是个有主意的,自己看中了郑峰,又想办法抢到手,她眼光竟出其的好,郑峰这人最能包容她的急躁。   由此可见,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相处的方式,各不相同,最重要的是俩人高兴。   然后,鲁盼儿就想到了杨瑾和自己。   自家又与前面两对儿不一样。   杨瑾先是自己的老师,后来才是自己的爱人,自己崇拜他,喜欢他。   他呢,当然也喜欢自己,更难得的是,平时对自己体贴入微,关键时又能做自己的人生导师。   结婚越久,两人感情越好,真是蜜里调油,越来越融洽。   算起来,自己离开家已经有十多天了,还真想他呢。   鲁盼儿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真想赶紧想回宿舍给他打个电话,聊聊天,再问问孩子们的情况呀。   转过路口,就看到编织厂的大门了。   昏暗的路灯下,有一个人站在厂门前。   夜风将他的风衣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宽肩窄腰长腿,只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便让人感觉到高雅出众的气质。   是他?   不可能的。   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鲁盼儿揉了揉眼睛,再看人还在那里。   居然是真的!   差不多同时,杨瑾也看到了自己。   已经很晚了,灯光也暗,根本瞧不清彼此,但是鲁盼儿还是清楚地觉察他向自己笑了,也报之一微笑,“你怎么来了?”   “到省城的大学讲课,正好是周末,就顺便来看看你。”   请杨瑾请课的学校太多了,他工作忙,很少答应,但却来了省城,正好是自己回来期间——恐怕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   在大家面前,鲁盼儿努力用平淡的语气问:   “既然到了,怎么不打电话?   我早些回来,这里风大。”   “也是刚到,想着你就会回来,等一会儿没什么的。”   他也很自然,还笑着向编织厂的管理人员们问了好。   直到进了宿舍,关了门,两人才拥在一起,“想你了,正好有这个机会,就到省城上课,下了课坐火车来襄平到编织厂来看你。   明天是周末,我陪你一天,晚上坐火车回北京,直接去学校上班。”   “就在刚刚,我也想到了你。”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这就是心有灵犀吧。”   也算小别了,夫妻俩要说的话还不少,关了灯还在喁喁私语。   第二天,鲁盼儿陪着杨瑾参观了编织厂,然后借了两辆自行车绕着新城区转了一大圈。   马路是新修的,乌黑的柏油还闪着亮光,上面画的交通指示线雪白雪白,路边大树上的黄色的叶子飘落下来,仿佛特别的装饰。   “新城区美吧?”   杨瑾上一次来时,这里还是一片乱糟糟的工地。   眼下,湛蓝的天空下,白墙红顶的编织厂格外好看,不远处又是一片厂区,同样的白墙,屋顶是蓝的,那是电子厂,再接着是一栋栋的红砖住宅楼……   古老的土地绽放出新的生机,“很美!”   他们很快骑到了小河边,岸边的小草也与落叶一般转成黄,浅水处林立着无数棕色的蒲棒,河水沉静地流着,几乎没有声息。   俩人停下自行车,脚下的草地柔软而有弹性,坐上去比地毯还舒服。   鲁盼儿铺了一块床单,杨瑾摆上菜饭,“野餐的感觉可真好。”   可不是,明明可以在饭店吃的,但是他们却打了包带出来,鲁盼儿笑嘻嘻挟了菜,“在这儿吃觉得更香。”   吃饱了,便觉得懒洋洋的不想动,鲁盼儿索性枕在杨瑾的腿上,随手揪一根蒲棒,用手一搅,雪白的蒲绒便散了开来,一队队顺着轻风飘然而去,又随口说起最来的事儿,“编织厂的生产已经走上正轨,厂里的管理人员都懂业务,我没费什么心,倒是为了化工厂的毛线,先吃了刘县长的一顿鸿门宴,又被万红英拦着要均贫富,最后又是春妮路见不平拨刀相助……”   “昨晚我又听田翠翠说,陈建军差不多将整个襄平县有权的钱的人都求遍了,不是请人帮他说情,就是找人买化工厂的线——估计刘县长那晚听了我和刘师傅的话,便招集县政府的官员们开会,决定为化工厂重新换个领导,光会生产毛线不算什么,生产的毛线能卖出去才行。”   鲁盼儿再揪一根蒲棒,看着蒲绒雪花般地散天,又评价道:   “陈建军官瘾最重,打探了消息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万红英也变得疯疯颠颠的。”   “幸亏刘县长在外人面前一句没提我和刘师傅,否则我们一定被陈建军万红英两人缠住不放。”   “其实呀,陈建军在化工厂表面挺能干,实际就是没头脑地蛮干;至于万红英,口碑更是差得很……”   “他们就是看不破,不管求多少人,都不会有人管的……”   “毕竟化工厂是襄平县的,刘县长不会因为他一个人而不顾整个厂子和厂里的上千工人。”   “而我们这些白手起家的商人,谁能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去化工厂积压的毛线呢?   那不是把钱往水里扔吗?”   鲁盼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杨瑾倒是很爱听,平时在学校里做科研上课,严肃而认真,眼下听的见的倒真实有趣儿,忽见妻子停下了,“怎么不说了?”   原来鲁盼儿睡着了。   秋天的太阳照下来,晒得人身上暖乎乎的,鲁盼儿手里还捏着一缕蒲绒,合着眼睛,身上微微起伏,睡得还挺香。   杨瑾哑然一笑,昨晚两人挤在窄窄的单人床上,半夜才睡,今天果然有些乏呢。   他双手合拢枕在头下,也合上眼睛,便想起当年在红旗九队时,也曾这般在田间地头休息,不觉也坠入梦乡。   黑甜一觉,再醒来太阳已经向西斜去,俩人相视一笑,慢悠悠去了襄平县,去北京火车还要几个小时后才出发,他们什么也不做,就是闲逛。   新华书店、电影院、国营饭店……   很多地方都变了,但依旧能找到过去的影子,“咦,烤地瓜!”   “我们买两个。”   “还是与过去一样甜。”   他们捧着烤地瓜,边走边吃边看,也仿佛当年看灯会的少年。   “是小杨和小鲁吧?”   “郭嫂子!”   鲁盼儿怔了一下方才认出。   几年不见,她苍老了许多,瘦了许多,更没了过去爽朗能干的精气神儿,就连“最近挺好的吧?”   这样随常的招呼也难以说出口,毕竟,他们知道小郭的事,也知道郭嫂子不可能好的,竟一时无语。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76章 自作自受   郭嫂子也是明白的, 硬扯出一个笑容, 却带着满满的苦味儿, “唉,我上次去北京,本来应该去看看你们的。   知道那件事儿之后再没心情, 也怕大家见面尴尬,就没过去, 算起来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   杨瑾与小郭夫妻认识久了, 相处也多,眼见嫂子的情形, 心里难受, “都怪我, 没劝住他。”   “这种事, 他自己做下的,谁又难拦得住?   就是我,闹了几场也没有用,只得由着他去了。”   嫂子摇摇头,“男人有钱就变坏——早知道,就不让他辞职,留在襄平县里, 就算日子穷点儿,总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呀。”   “嫂子, 你还是要想得开, 不能一直生气难过, 太伤身了。”   鲁盼儿便劝。   “我也想过,跟他一刀两断,各过各的日子,也不用生气了。”   郭嫂子又苦笑,“可是,离婚了,不知有多少人会笑话我。   我自己倒也没什么,可两个孩子都大了,眼看着就要谈婚论嫁,当父母的离婚,对孩子们的影响不好。”   离婚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北京这样的大城市还能包容些,襄平县则要保守得多,总有人把离婚当成家风不正,不愿意结儿女亲事。   “所以,我不但不能离婚,还得替他瞒着,免得别人听了风声。”   郭嫂子说不出的惆怅,“好在,他也不是全没良心,每个月都交家里一千元钱,要是离婚了,家里只靠我一个的工资,就更难了。”   这种事情,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鲁盼儿不好置喙,只道:   “嫂子,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一语未了,两个漂亮的姑娘走了过来,向郭嫂笑着说:   “妈,我们每人买了两件新衣服。”   果然手里拿着装衣服的包。   “噢,这是北京的杨老师和鲁老板,你们小时候见过的,还记得吗?”   小郭家的两个女儿便赶紧笑着招呼,“杨老师、鲁老板,”又问:   “最近看到我爸了吗?”   感觉到郭嫂向他们示意,俩人便明白孩子们还不知情,只得含糊地回答,“我们有时会遇到,他现在挺好的。”   “我爸太忙了,从过年到现在还没回家呢。”   两个女孩子二十岁上下,正是年少单纯的时候,不会想太多,只是遗憾地感慨:   “我们想去北京看看爸,再顺便玩玩儿,买买衣服,他也不答应。”   “那是因为你爸在北京没有住处,生意又太忙,你们去了不方便。”   郭嫂子找了个借口,又推着两个女儿,“我们赶紧回家吧,饭还没做呢。”   大家道了别,郭嫂子走在两个女儿后面,又回头向他们露出歉意的苦笑,方才走远了。   鲁盼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要是有一天,两个孩子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呢?”   “她们一定会很伤心,甚至,因为亲生父亲欺骗,信念彻底崩塌,做出极端的事情。”   杨瑾也难过,不只担心这两个单纯的女孩子,还有无力劝阻小郭的无奈,“那时候,小郭后悔也来不及了。”   鲁盼儿也觉得小郭太狠心,为了一已之私欺骗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是,郭嫂子这么做又对不对呢?”   其实也不对,但是看到她憔悴的模样,谁也不忍责备她。   有了这一道插曲,方才欢乐的气氛被冲走了,鲁盼儿看看时间,买了几斤酥梨,正是老家那边产的,也算得上襄平的特产了,送杨瑾去火车站,“给孩子们带回去吧,告诉梓恒和梓嫣,我再过些时候就回家了。”   杨瑾便握住妻子的手,“我们决不能如此伤害孩子们,在他们的心灵上留下永远也不能磨灭的伤痛。”   鲁盼儿便笑了,“我知道,而且我也相信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儿。   当然了,我也不会。”   两人十指相扣,彼此明白对方的心意,婚姻,既有感情,也有责任,作为成年人,要有担当,作为父母,一定要为孩子们做好榜样。   没几天,鲁盼儿提前回了北京。   梓恒和梓嫣都问:   “妈妈,出口编织衫的订单不是很重要吗?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妈妈就是想你们了,”鲁盼儿笑着,“过几天我再去襄平,但不会留太久了,宁愿两边跑。”   通过小郭的家事,她越发觉得,生意很重要,家庭更重要。   “那样太辛苦了。”   杨瑾摇摇头。   “北京到老家往返的夜车就很好,看看景,睡睡觉,一点儿也不累,我还挺喜欢的呢。”   孩子毕竟天真,完全相信了,笑着说:   “妈妈,你回来了,我们家里立即就热闹温馨多了。”   “那妈妈更是要经常回来,尤其周末,一定在家里陪你们。”   “太好了!”   梓嫣提议,“下周我们去香山看红叶吧。”   “噢,已经到了看红叶的时节呢……”   晚上回房里,杨瑾告诉鲁盼儿,“从襄平回来,我去见小郭了。”   鲁盼儿也不奇怪,“你还是想劝他,可是他依旧听不进,对吧?”   “也对也不对,”杨瑾叹了声气,“他在外面的女人逼他跟嫂子离婚,嫂子坚决不离。   因为郭叔和孩子们,小郭也有分手的心思,但是,他在北京买的房子写的那个女人的名字,还有,那个女人参与了古董生意,掌握着一部分资金,他想分也分不了。”   “现在,他还要安抚那个女人,只怕她找到郭叔和嫂子闹起来,孩子那边先不说,郭叔的身体肯定受不了的。”   鲁盼儿一点儿也不同情,“他这是自作自受。”   “其实他现在快刀斩乱麻,立即回头,也不是不可能,还是他下不了决心。”   杨瑾说着拿出一个盒子,“算了,我们已经尽力了——你来看这套点翠首饰。”   点翠是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首饰做法,用翠鸟的羽毛镶在金银上,彩色灵动,式样活泼,特别受皇家的喜爱,鲁盼儿也有两三样,但都是零散的簪、钗,如今见盒子里这一整套头面,也是一惊,“这可真难得!”   小心地取了细看。   “就是那天去潘家园看到的。”   杨瑾微微笑了,“我见这套点翠首饰又齐全,品相又好,十分难得,就直接买了下来。”   鲁盼儿越看越喜欢,索性将头发盘了起来,先将正中的点翠镶珠挑心插上,再是两旁的分心,眼见着镜子里珠光翠绕,十分华丽,“一定很贵吧?”   “十二万。”   “咝!”   鲁盼儿吸了一口冷气,“真是天价。”   “既然喜欢,就是值得的。”   杨瑾帮她插好发梳、掩鬓等,一共十六件,“哪天有空儿,换了衣服拍一套照片吧。”   “还有一些首饰,也要一起拍。”   “我们把所有的首饰整理一下,再配上照片,就是一组很有价值的藏品了。”   杨瑾想了想,“目前我还没见过比你收藏的首饰更全面更系统的,很有研究价值,足够办一个展览了。”   “只听说书画展、花展,还没听有首饰展呢?”   鲁盼儿收集首饰,其实就是喜欢漂亮的东西,闻言不由得笑了。   “过去你还没听过服装展呢?   但现在,你的作品已经出现在服装展上了。”   “对噢,”鲁盼儿想了想,“虽然现在中国人带首饰的很少,就是戴也只是简单的黄金饰品,但我想将来,大家一定也戴着五花八门、漂漂亮亮的各种首饰。”   忙里偷闲,俩人将家里的首饰按年代分类,再配合不同时代的发式插戴,当然还有不同时代的服装,拍了几组照片——梓恒和梓嫣也跟着帮忙,尤其是梓嫣,出了许多新鲜的建议,一家人又是玩又是研究,要知道老首饰的用法也是学问,需要找文献材料才能弄清楚。   照片洗出来,效果特别好,简直能称得上艺术品,鲁盼儿怎么看也看不够,挑最好的放大几张,挂在家里。   成容到家里作客,一眼就看到这些照片,“一定是杨老师帮你拍的,只有充满爱意,才能拍出这么美的作品!”   圈子里都知道鲁老板和杨老师是一对恩爱夫妻,也是很多人特别羡慕的。   成老板说的还真有道理。   鲁盼儿之所以能设计出那么多漂亮的衣服,就是因为她爱美;杨瑾之所以能将自己拍得这么好看,也是因为爱自己。   在成姐面前,她也不必谦虚,“正是他拍的,用了不少心思呢。”   “这些首饰也难得,比我的钻石耐看多了。”   都是女人,哪能不喜欢首饰?   成容有不少钻石饰品,就比如她今天耳边两粒梨形耳坠,都是一克拉以上,微一行动,便闪出璀璨的火彩,可她却真心羡慕鲁盼儿的。   “清宫里也有钻石饰品,我就见过一个戒指很特别……”   不过,大约审美也是能遗传的,鲁盼儿还是最爱老祖宗奉为至宝的玉石。   聊了半晌首饰,才转到正事儿上,成容便道:   “那天你提的食品厂,我回去想了想,倒是可行,只是你要跟着投些资才行。”   食品厂是鲁盼儿为东平安堡村联系的招商引资项目,过去村里的水果熟了,便直接卖了出去,虽然挣钱,但又远远比不得加工后的果汁、果脯、水果罐头。   恰好成老板是做食品的,便居中搭个桥。   前些时候,小春婶儿带着村里人来北京旅游,她找了个机会让她们见了个面,一方有资源,一方有技术,正合适。   鲁盼儿原没打算参与,她本也不懂食品生产经营,此时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成容还是第一次投资乡村,心里总有些不塌实,她又知道自己如今依旧是东平安堡村的村民,便拉着自己投资,有什么事也可以找自己居中调节。   这项责任鲁盼儿原也打算承担的,但笑着点头,“没问题,你们定好股权,我也投些钱。”   “有你加入,我就什么顾虑也没有了。”   成容一笑,“过些时候,我们去东平安堡村签合约,明年开春建厂,夏天产品上市。”   鲁盼儿便笑,“看来,我只跟着转上一圈,就会白赚上一笔了。”   投资的事情敲定后,鲁盼儿又出资为村里修了一条路,从山上的果园一直到村口的柏油马路,不但将果园与工厂连接起来,方便水果运输,也将整个村子串起,大家出门都方便多了。   “早知道你要修路,我就不拉着你投资了。”   成容邀鲁盼儿加入,原本就是留了一点防人之心,如今看有些多余,“修路我们工厂最受益——不如我也给你算成股份吧。”   “不用了。”   鲁盼儿笑笑,“自己的家乡,哪里能不眷恋呢?   能为村子做些事,心情都特别好。”   “我们这些海外的华人,回国投资,也是因为那深深的眷恋。”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77章 有灵感了   这段时间, 鲁盼儿没少跑襄平, 自己的编织厂, 成容的食品厂,差不多每周都要回去一次。   到了十一月底,食品厂诸事都已经敲定, 而编织厂出口订单也全部发货,她回到北京的家里, 自己感慨一声, “接下来就安安稳稳留在家里过冬。”   其实,北京也有好几个厂子, 她依旧忙得很, 何况, 到了年底, 各种活动又多,订制服装的接连不断, 一个个地托了人找她提前预约, 应接不暇。   鲁盼儿一见到刘南, 便笑着问:   “你不是才取走了颁奖典礼上要穿的中国红礼服吗?   怎么又来了?”   “我不是来做衣服的……”   刘南紧紧地裹着羊绒大衣, 越发显得身体单薄, 似乎很冷, “我刚从医院跑出来——本来是去做人流手术的。”   “噢!”   鲁盼儿瞪大了眼睛。   还是在年轻的时候, 刘南列出结婚条件中第一项就是不生孩子, 虽然有些不尽人情, 但是她为了舞蹈, 却毫不犹豫。   这个原则,让她失去了恋人,又多年单身,就是在她与张厅长结婚时也提过,婚礼时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我一直不太准的,以为不可能,也没放在心上,谁想到就有了……”   刘南低声道:   “他支持我跳舞,陪我到医院预约了手术,可是,就在他去取药时,我跑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刘南今年四十周岁,是国内最有名的舞蹈家,名声如日中天,就在前不久她还发下豪言壮语,要再跳三十年,一直到跳不动为止。   可是,现在,她竟然怀孕了。   这样大的事,的确要慎重的,“做手术的时间可以再预约,你先休息。”   鲁盼儿说着倒了茶,赶紧倒了换成白开水,想了想又叫小娟,“去买一盒牛奶,热了送来。”   刘南捧着热牛奶,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又说:   “他还在医院呢。”   “放心吧,师兄又不是小孩子,走不丢的。”   虽然如此,鲁盼儿还是赶紧打电话。   那边,张厅长的声音失去了平时的从容,“刘南是在你的工作室吧,我想她就会去找你,我马上赶过去,让她在那里等我,千万别再乱跑。”   “她挺好的,别急。”   鲁盼儿安抚了那边,又回头陪着刘南坐在一起,“师兄一会儿就来了。”   “知道消息后,他立即做出了决定,不希望我的舞蹈生涯受到影响。   他问过医生,只要早些做手术,对身体的损伤并不大。   我也觉得理应如此,可是到了医院,我突然舍不得了。”   “我懂得,我懂得。”   虽然肚子里的孩子还很小很小,可是当妈妈的,却已经有了深深的母爱——当年,鲁盼儿也是因为怀了梓嫣才放弃上大学的。   “就知道你会理解我,所以想也没想地跑了过来。”   鲁盼儿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师兄过来了。”   大冷天的,张厅长头发散乱,额上满是汗水,快步走来,但动作却特别轻柔地坐下拉着妻子的手,“刘南最近压力有点儿大,过来说说话也好——这些年她已经拿了无数大奖,如果再拿到这次的,就集齐了国内顶尖奖项,听说从来没有人有这样的成就呢。   最近,舞迷们都在预测,百分之九十的人猜她能如愿以偿。”   鲁盼儿也跟着谈舞蹈大奖,“我想一定是刘南,所以给她设计服装时,特别挑了传统的中国红,既醒目又喜庆,最适合捧金光闪闪的奖杯了。”   “那套服装我也看过了,确实有气场,有风范。”   “到时候我们一起参加颁奖典礼,亲眼见证刘南领奖。”   “我走上领奖台的时候,可以请你们上台合影。”   刘南将一盒牛奶喝光了,笑着回应他们,“而且,我已经想好了,手术不做了,我领奖之后退出舞台。”   “不要冲动,刘南,”张厅长制止她,“我并没有那些传统的思想,也不是一定要留下后代……”   “孩子不只是你个人的,也是我的。”   刘南一笑,“这恐怕是我唯一一次要孩子的机会。”   “你不是说,要借着这次的大奖赛,走上舞蹈领域再无人能企及的最顶峰,把你的名字变成舞蹈的代名词吗?”   “我现在退出,留给大家最美丽的背影,也是一样的。”   “可是,你的理想呢?”   “我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啊!”   刘南既然下了决心,就再不动摇,“我从农村的打谷场上跳到了中国最大的舞台,也跳到了国外的舞台;我上过电视,拍过电影,参加过春节联欢晚会;我把心中的美、心中的爱都跳了出来。”   “我该走向下一个舞台了,虽然新舞台不在聚光灯下,但我一定也要跳出最美的舞曲。”   张厅长还要再劝,鲁盼儿便道:   “刚刚我就说,做手术不急一时,完全可以等到颁奖之后。   你们别急,这不是一件小事,决不能轻率。”   两人在这里平和了心态,“我们回家再商量吧。”   颁奖前夜,张厅长与刘南一同到了西山胡同,主动宣布,“我们决定留下孩子了。”   只看他们的举止神情,鲁盼儿和杨瑾便知道答案了——从进门起,张厅长就一直扶着刘南,而刘南又将一只手抚在还没有突出的腹部上,两人脸上都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我们在医院检查过了,一切都很顺利 。”   “恭喜你们!”   不管怎么选择,其实都是有道理的。   而面对一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总能让人更加开心。   鲁盼儿便笑问:   “是不是礼服腹部有些紧,要调整一下?”   这么晚过来,自然不可能只为了通知这个消息。   “确实是礼服的事,但不是尺寸不合适,”刘南为难地说:   “我刚从颁奖礼堂彩排回来,发现马丽丽穿着一模一样的红礼服裙。”   “什么?”   鲁盼儿简直不能相信,“你确定?”   “确定。”   刘南肯定地说:   “今天彩排,只是走一下排位,熟悉场地,本来不需要穿礼服的——而且,大家的礼服都要保密,等着正式典礼时一鸣惊人,但是她却穿着礼服过来的,还特别到我面前转了两圈,示威似的。”   在如此重要的典礼上,撞衫是天大的笑话。   马丽丽既然提前将礼服穿了出来,刘南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穿一样的礼服。   而明天,就是颁奖典礼了。   事关重大,鲁盼儿严肃地问:   “你的礼服取回去后给别人看了吗?”   “没有,”刘南对服装特别重视,记得也很清楚,“那天剧务小王有事儿,再加上我想顺便去你那里闲聊几句,就自己开车取的礼服,取回直接放到了家里——我们的家一向没有文娱圈的人知道。”   张厅长又补充了一句,“衣服放在专门的房间里锁着,朋友们来了也不会进去的。”   “这么说,问题是出在霓裳羽衣了。”   鲁盼儿的心沉了下去。   “应该是的。”   刘南肯定,又笑着安慰,“你别急,我已经决定在颁奖典礼后退出舞台了,所以这一次颁奖并不重要。   我们彩排回来,犹豫了一下才来告诉你。”   越是因为最后一次,刘南越会重视,何况她还信心满满地要拿到这个大奖,完成她拿全所有舞蹈大奖的心愿。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自己设计的礼服出了大问题,鲁盼儿满心内疚,“我会为你准备一件新礼服,比上一件还要出色!”   只有十个小时,重新准备礼服根本来不及。   刘南来的路上已经想出了主意,“要么,把你的礼服让给我穿吧,反正你的衣服都很漂亮。”   鲁盼儿也会参加颁奖典礼,她早为自己准备了一条针织裙,简单的红白两色条纹,条纹从肩头到腰间越来越细,用红色银扣的皮腰带系住,下摆的条纹又变得越来越宽。   变化的条纹富有活力,红白二色对比强烈,又充满了喜庆之意。   正是霓裳羽衣今冬的新款。   但是,“我的裙子不适合你,也不适合出席颁奖典礼。”   自己的服装再漂亮,也属于生活中的美;而刘南,她的美是舞台的,是艺术的,所以她的服装要炫目、要张扬。   “还有一个办法,”刘南又道:   “我已经让剧务小王将我的礼服和戏服取过来,你挑一件帮忙改一改就好。”   张厂长也说:   “这应该是最简单最可行的方法了。”   这一会儿,小王已经带着人搬了几大箱进门,打开箱子,五光十色,异彩纷呈。   只这么多材料,不难拼出一件新礼服。   鲁盼儿拿出软尺,先给刘南重新量了尺,“先回家休息吧,明天一早,我把新礼服给你送去,你要美美地参加颁奖典礼。”   张厅长与刘南携手走了。   鲁盼儿立即开始打电话,她找来了王玉竹、蔡颖和几个设计师、缝纫工,又让人打开库房,将里面的布料、扣子、亮片、珠子等等都搬过来……   她一直没想过用旧礼服拼改一件新的,就算刘南可以接受,鲁盼儿自己也接受不了。   但是,大家的几张设计草图都被她否定了,其中也包括自己的一张。   大半是因为不够好,小半是因为一夜之间做不出——毕竟库房里的材料有限,大半夜无处补充,只能就地取材。   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多的限制,设计出一件合适的礼服,实在太难了。   鲁盼和烦躁地扔下笔,现在她需要一个灵感……   到哪里去找呢?   走出房间,冬日夜晚的冷风吹得她得打了寒战,可也让她更加清醒,“不管怎么样,在十个小时之间,一定要设计出一件颁奖典礼上最耀眼的礼服,让刘南以最完美的形象最后一次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一件温暖的大衣将她包住,“小心,外面冷。”   鲁盼儿拢住大衣,却推杨瑾,“你不懂服装设计,还是去睡吧。”   “虽然不懂,可陪陪你也好。”   杨瑾温柔地揽着她的肩,与她一起走出西山胡同,看看天空上点点繁星,看看道路旁的树影,看看闪烁的霓虹灯……   鲁盼儿心里的焦躁慢慢散去了,“北京冬日的夜晚其实很美。”   “不错,美就在我们身边。”   “陪我回家吧,我已经心平气和了,一定能带着大家做出一件最美丽的礼服。”   “你能的。”   杨瑾将妻子送到门前,“去吧,他们都在等着你。”   鲁盼儿迈过门槛,屋子里那对青花龙纹梅瓶映入眼帘——这对瓶已经摆很久了,她也早看得熟了,可今天又不一样,美的确就在身边,她猛地惊叫了一声,“我有灵感了!   我有灵感了!”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78章 维权官司   纯白色的塔夫绸, 细洁光滑、手感硬挺, 鲁盼儿没有用粉片画线, 只凭着手感便裁出形状,正如那美人瓶一般流畅。   从梓嫣画室里找出的天青色颜料调开,与龙纹瓶上的青花色一致, 大家一同在绸料上描出四条飞龙,昂头挺胸, 气势如虹。   这边绘成图案, 蔡颖便带着几名缝纫工用细细的丝线将衣料密密连起,加上鲸鱼骨成形。   天亮时分, 晨曦透过窗棂照在青花龙纹礼服上, 冰雪般的塔夫绸与天青色的飞龙渲染幻化出迷人的釉彩, 仿佛精灵一般泌入大家的心田。   所有人都呆住了, “真美呀!”   鲁盼儿含笑上前,在裙摆间加上几团云朵,几道流水,更添飘逸洒脱之态。   杨瑾送来早餐,先被青花礼服裙迷住了,“既有古朴的清幽,还不乏现代的明朗, 青花瓷之所以能独领上千的风骚,就是因为它出众的意态——这条裙子不亚于盛唐!”   一名设计师会有很多的作品, 但真正传世的不过一两件而已。   此时, 鲁盼儿也万万没料到, 自己情急之下设计的青花龙纹礼服裙让她再一次攀上行业的顶峰,只笑着说:   “我也很喜欢这条,这一次时间仓促,只能手绘图案,等空了便请绣工绣出花纹,还会更加漂亮。”   看看时间,鲁盼儿喝了一碗粥就驾车去了刘南家里。   “你居然在一夜之间做出了一件新礼服!”   刘南看到崭新的礼服惊喜地扑上去,小心地托起衣服,连声赞叹,“亏你怎么想来的!”   张厅长早猜到鲁盼儿会连夜赶制一件新礼服,但是面对着别致的青花龙纹,他还是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道:   “真是难得的艺术品,刘南能穿着这件礼服告别舞台,应是再无遗憾了。”   刘南昨晚很很大度地表示随便穿一件旧礼服就可以了,但其实,她还是盼望着能在最后一次出现时艳压群芳,差不多与期许大奖落入自家一样重视,“谢谢你,鲁盼儿。”   “我们之间,怎么竟客气起来?”   “并不是客气——这么多年,你的服装带给我数不尽的力量,在收到最后一件礼服时,我诚心地感谢你,也请你接受我的心意。”   “能够体会到这些服装的真意,并让它们焕发出最美丽的光彩,这已经是你最好的回报了。”   鲁盼儿笑着帮她穿上礼服,细细的腰肢将美人瓶演绎得淋漓尽致,舞者之王举手投足间正合飞龙的气场。   “刘南会因为这件礼服留下最完美的背影,”张厅长与杨瑾的观点一致,“而你,在服装设计上又树起了一个新的里程碑。”   鲁盼儿微微一笑,整理好鲸鱼骨托起的宽大衣领,指导发型师将刘南的头发盘成云鬃,拿出全套的点翠首饰,天青色的青花裙与天青色的点翠首饰浑然一体,四条龙之上彩凤飞舞,“这样才是完整的设计。”   颁奖典礼上,穿着青花礼服的刘南走上台,美轮美奂,所有的人,所有的服装,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她接过奖杯,在无数镁光灯下致词,“从十几岁起,我开始追逐一个梦想……”   尽管早就了解刘南的舞蹈生涯,可是今天,鲁盼儿还是被她的故事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由自主地与她一起流下了眼泪,与她一起展开笑容。   当然,她最庆幸的是,自己没有辜负刘南的期望,用青花飞龙礼服让她在奖台上万众瞩目。   有了如此美好的结局,鲁盼儿悄悄站起来,准备离开。   “别走,我们合一张影。”   刘南捧着奖杯,拉住她一同站在台上,向跟随而来的记者们介绍,“这是我的服装设计师,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你们能想像得到吗?   我身上的这件礼服,是她一夜未睡赶出来的。”   记者们迅速按下了快门,“原来青花礼服的设计者这么漂亮,我差一点儿以为她也是演员呢。”   “我知道她,霓裳羽衣的老板,曾经获得过国际大奖!”   “原来她就是鲁盼儿呀!”   鲁盼儿才下台,便有人采访,“作为获得过国际大奖的设计师,您怎么想到将青花龙纹在服装上的?”   “今天这件青花瓷礼服一定会引起轰动的,您能谈谈礼服的设计理念吗?”   鲁盼儿一笑,“有人告诉我,美就在身边,果然,我在身边发现了美。”   有记者很敏感地问:   “刚刚刘南特别提了,这件礼服在一夜之间赶出来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呢?”   在没有确证之前,鲁盼儿不会乱说的,“也许以后我们有机会聊一聊,现在,颁奖活动还没有结束,我们将目光面向舞台吧。”   看着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被颁奖吸引了,她从人群中退出来。   玉竹正在门外等她,“已经查到原因了。”   昨晚鲁盼儿给她的任务就是查找礼服设计怎么泄露的,没想到她这么快?   颁奖典礼还没有结束,这边已经有了眉目。   王玉竹神情复杂,“今早一上班我就联系了律师,然后我们一起报了案,警察也在第一时间来到现场调取证据立案——正在工作室的小娟吓坏了,当时就交待了。”   “中国红礼服的图纸,是她卖给陈媛的,收了一千元——还有上次的小礼服裙,也是她透给陈媛的。”   玉竹长长地叹了一声气,才又接着说:   “据她说,有一天她在街上遇到了陈媛,闲聊一会儿,陈媛就问你最近在做什么,小娟随口就说改礼服裙准备投入生产。   没想到陈媛竟知道那条礼服裙,便追问改的哪里。   小娟原本没注意图纸,只记得V领改成圆领,就告诉了她。”   “过些天,市面上就出现了那款裙子,陈媛还找上门来给她送了两百元钱,又嘱咐她,注意你的新设计图……”   “结果就是这件礼服才设计好,陈媛就收到了图纸。”   “原来是这样,”鲁盼儿也是百感交集,“再没有想到小娟能出卖我,仅仅为了一千多元钱。”   霓裳羽衣的员工收入一直比外面高,小娟虽然只是普通员工,但她很早就加入了公司,又在鲁盼儿身边做事,每个月工资加上资金总有三百多元,逢年过节还会有加发,一千二百元不过是三四个月就挣到了,对她来说根本不是大数目。   “就是啊,”玉竹也叹道:   “仅仅一千多元钱就把她收买了,这两件衣服给公司带来的损失却是成百上千倍!   若不是鲁姐昨晚拿出新的设计方案,也会给刘南造成极坏的影响!”   霓裳羽衣的服装被抄袭的次数不少,但这两次是影响最大的。   鲁盼儿用最快的速度报警,就是不想姑息陈媛、马丽丽等人,但她再没想到自己的身边也有人参与了。   小娟在霓裳羽衣众多员工中,一直很平凡,但因为共事多年,鲁盼儿对她一直很照顾。   结果,居然是她在背后出卖公司。   鲁盼儿心情很不好,但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两次抄袭,后果都很严重,影响也特别坏,我们一定要坚持维权。”   “是,我们一定要让陈媛付出代价。”   玉竹着说,打开车门,“我们回公司吧。”   “鲁姐,鲁姐,”车还没停稳,小娟就迎了上来,眼泪汪汪的,“我是被陈媛骗了,她说她只是借设计图参考一下……”   “这些话你留着对法官说吧,”平时鲁盼儿对公司的员工一向温和,就是对犯错误的员工也不会太严厉,但是小娟实在是伤了她的心,“以后不要再到公司来,你已经不再是我们霓裳羽衣的员工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这也是陈媛告诉你的吧?”   玉竹从车的另一侧绕过来,又是气又是恨,“这么多年,鲁姐是怎么对你的?   先是教你做生意,你业绩不好又把你调到身边管库房,工资也不少!   现在陈媛一千元钱就把你收买了!   你干脆跟着她去丽莎吧,看看她能怎么待你!”   “我刚去找她了,她不承认让我偷图纸了,也不管我——警察已经做了记录,法院也让我等待传唤,我怎么办呢?”   小娟呜呜地哭着,“我好后悔呀。”   鲁盼儿不理她,大步走进了公司,“随时把这个维权案的进度告诉我,我要亲自盯着。”   “我们霓裳羽衣每年被抄袭的损失都是巨大的,我们是该认认真真地打一次维权官司了。”   玉竹道:   “陈媛一定以为我们拿她没办法,却不知我们早做了准备。”   ※※※※※※※※※※※※※※※※※※※※感谢毛毛雨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2-14 20:12:14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79章 不近人情   服装抄袭是最难维权的。   但是, 在小礼服裙被抄袭后, 霓裳羽衣已经将顾客订制服装的记录和设计图纸提前在律师事务所公证备案。   马丽丽在颁奖典礼彩排和正式出席所穿的红礼服与十几天前霓裳羽衣已经公证的订单和图纸完全一致,用巧合之类的借口根本无法解释。   何况, 还有小娟的供词。   霓裳羽衣提出的诉讼案很快就进入了审理阶段。   早有消息灵通的记者将这个案子与著名舞蹈家刘南在颁奖典礼上的那句话联系到一起,将事情的经过发表出来。   马丽丽提前穿着抄袭的礼服在彩排时提前亮相, 逼迫刘南放弃准备好的服装, 然后又引发著名服装设计师鲁盼儿在一夜之间找到灵感, 推出又一力作青花瓷礼服。   这个案子里有偷窃、抄袭、背叛……   还夹杂着演艺界的争斗, 简直像一部情节曲折的电视剧, 很快就引发了众多关注,街头巷尾, 到处都在议论这个案子。   这时候, 陈媛来到了霓裳羽衣,“鲁姐,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像过去一样年轻漂亮, 很显然, 你过得很好, 比我好多了。”   陈媛穿了一身世界顶级的名牌服装,手里提着名牌皮包, 头发高高地盘了起来,很有贵妇人的气派。   但是, 对服装界非常了解的鲁盼儿却一眼看出她身上没有一件正当季的。   在国外, 新款名品服装的价格非常昂贵, 但是只要过了季,价格立即就大打折扣,皮名、皮鞋等也是一样。   陈媛这副打扮,也就是唬唬外行人而已。   最骗不了人的是她的一张脸,明明胖了不少,但却一点儿不显年轻,反而皱纹特别多,特别深,仿佛刀斧所刻一般,就是浓妆艳抹也掩盖不了。   当然了,鲁盼儿不屑也她比。   并不是她瞧不起人,而是觉得陈媛的人品早失去与自己相比的资格了。   陈媛也分明感觉到了鲁盼儿的轻视,她一向心高气傲,当年为了宁林拒绝自己,不顾一切地嫁到美国,又知道宁林喜欢鲁盼儿,连对自己一向不错的老板也跟着恨上了。   现在,她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燃了起来,恨不能立即与对面的人吵上一架。   但是,这以多年过去了,陈媛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一气之下嫁到美国的小姑娘了,生活早将她打磨成为生计奔波的中年妇女。   她将美国的所有财产全部变卖,回国开起了丽莎服装厂,没有任性的资格。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陈媛却展开了一个笑脸,“别人不知道,都当美国遍地都是黄金,可鲁姐不一样,当然清楚美国的情形。   彼得在美国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我去学服装设计,他都拿不出学费,还要我自己打工挣钱。   他去世后,剩下我一个人,没有了生活来源,才卖了家产回国开服装厂谋生。”   “丽莎服装厂只有一个厂房,几十个工人,自己没有门店,产品送到服装店代销,利润很微薄的。”   “我在马丽丽那里见到小礼服裙的照片时就喜欢上了,打算仿照做一批——过去鲁姐也不仿照流行式样做过格子衬衫、蝙蝠衫之类的吗?   后来遇到小娟,她主动告诉我改成圆领更合适一些,我哪里知道是鲁姐设计的?   更不清楚霓裳羽衣也打算生产,完全是误会。”   “至于那件红礼服,都是马丽丽的主意,她想跟刘南别苗头,却只告诉我她想提前看看礼服的款式。”   “不管怎么样,这两件事已经发生了,今天我找鲁姐道个歉,请鲁姐高抬贵手,撤了诉讼吧。   我们可是十多年的朋友了,杨老师又与我表哥和表嫂关系特别好……”   陈媛哪里是来道歉的?   她分明一点儿也没错。   若是旁人,果真有些原因的话,自己也不是不能退一步,可陈媛是美籍华人,在美国生活十来年,那里对于产权、专利、抄袭等特别敏感,她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既然陈媛很会讲歪理,鲁盼儿也犯不着跟她生气,淡淡笑了笑,“听了你的解释,我倒觉得诉讼不用撤,毕竟你什么错儿也没犯过,法官自然会认定你清白无辜。”   陈媛被这句话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抄袭了鲁盼儿两件服装之后,她并没有什么内疚之心,甚至听到霓裳羽衣报了案,也没特别放在心上,毕竟服装抄袭案很难判断,国外的名牌服装公司也束手无策。   可是当舆论沸沸扬扬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时候,陈媛开始担心了,尤其是当她得知霓裳羽衣居然提前将设计图和订单做了公证,越发忐忑不安。   形势对自己和丽莎服装厂太不利了。   过来求情的建议是老赵出的,他反对与霓裳羽衣打官司,“我们实力太差了,证据对我们也不利,若是官司输了,损失会很大。   好在鲁盼儿不像宁林那样心狠手辣,她一向喜欢与人为善,也许就会答应了呢。”   陈媛也这么觉得。   比起老赵,她与鲁盼儿接触时间更长,关系更近。   虽然对老板不服气,陈媛也亲眼亲身经过了许多事:   老赵还是在磁器口做生意时,鲁盼儿曾提点他设计新款服装;她对自己和店里的其他员工都很和善,大家有什么难事,只要能做到的,她差不多都能答应。   很多人都知道,鲁盼儿是个好说话的。   低一次头,好言好语请求一番,能避免未来的官司,避免高额赔偿金,陈媛决定试一试。   可是,一切都没按自己和老赵的预计发展。   陈媛不由得道:   “没想到你现在变得不近人情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无限包容你们,随便你们抄袭我的设计?”   鲁盼儿自问为人不差,但是,那也要看对谁,陈媛这样的,自己就没有必要团结,“如果说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就是不近人情,那我就不近人情了。”   陈媛突然意识到自己轻看了鲁盼儿,她之所以下决心从美国回来开服装厂,就是以为一切都很容易,当年鲁盼儿的资金、条件还都不如自己,如今已经是京城里有名的富商了。   可是,真正做起来,丽莎服装厂远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   陈媛突然意识到,能将霓裳羽衣从一家小店发展到一个庞大的服装集团,自己过去的老板并不是寻常人。   但陈媛还是充满信心,“抄袭官司没那么容易打赢,尤其在中国,几乎没有相似的案子,最终霓裳羽衣只能白费了力气。”   老赵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过去中国没有的东西,现在慢慢都有了。   抄袭官司也是一样,霓裳羽衣不介意做第一个。”   陈媛又被堵得没话说,时隔几年回国,她果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但是,还有一个杀手锏,“如果鲁老板不肯撤诉,我就会开始反击了。   要知道,舆论并不只掌握在你一个人的手里。”   这次事件还涉及到了马丽丽,确切地说,如果没有马丽丽在背后撑腰,她未必敢做得这么过分。   所以,出了事,马丽丽也不会置之不理,她认识许多大老板,可是很有能量的。   “随便你。”   “你与宁林之间,这么多年发生的事情,如果一件件地发表在报纸上,一定会吸引很多读者的吧?”   “我们不会撤诉。”   鲁盼儿郑重告诉陈媛,又提醒道:   “造谣也是犯法的。”   比起抄袭,诽谤更难认定,陈媛一扬头,“既然这样,我们就走着瞧吧。”   没两天,铺天盖地的报道便出来了,许多街头小报都刊登了北京一位女富商与丝绸供应商关系非同寻常,也是为此她才走向成功,虽然没提名字,但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鲁盼儿。   当然,他们不只在这方面造谣,还将鲁盼儿形容得刻薄、小气、不讲道理,也是因为如此,霓裳羽衣的员工才会满怀仇恨地将设计图偷是出来卖。   于是,买到图纸的陈媛和提前穿着礼服露面的马丽丽就都成了受害者——她们只是花钱买了设计图,根本不知道是偷的。   霓裳羽衣立即追加了诉讼,不只要求陈媛就新款服装事件道歉和赔偿,还要为散播谣言付出代价。   鲁盼儿没有直接出面反驳谣言,有些事不是越辩越清的,尤其是涉及到男女关系,大家相信的往往是最离谱的说法。   做了这么多年女富商,这样的事也不是没见识过,世上总有陈媛这样不要脸的。   没想到,鲁盼儿没发声,却已经有人主动出来帮她了。   霓裳羽衣接到政府部门的一笔大订单,为参加国际化会议的官员们订一批有中国传统风格的服装。   这批服装的经济效益自不必说,只舆论上的影响就一下子压过所有喧嚣的小报。   报纸、电视轮番采访报导,鲁盼儿获得的奖项、取得的成绩,对这一次订单的设计理念都被记者们一次又一次地呈现给读者观众们,与订单相关的所有事项也都成了热门,服装的选料、加工工厂、刺绣工人……   毕竟是国际化的会议,展示中国人的形像,这是什么层次?   多少小报也没法儿比。   鲁盼儿与会务组沟通服装设计思路后,顺路拜访王晓霞,“我一猜就是你的手笔,多谢了!”   虽然已经升任为厅长,可王晓霞的办公室还与过去布置得相差无几,办公桌之外就是几个硕大的书柜,摆得满满的书籍,她就在淡淡的书香气中笑了,“这个活动的服装原本也要找你,毕竟是获过国际大奖的设计师,世界时装中心时常展示你的作品,代表着国内最高水平——这都是大家的共识了。   我所起的作用,只是使进程加快一步,正好在这时候宣传出去。”   “你只轻描淡写,可于我就是大事。”   鲁盼儿并不把陈媛放在眼里,也相信假的永远也做不成真的,但是那些污蔑,总还是让她心里不快。   “陈媛实在太过了,做生意有竞争没什么,抄袭就不应该了,她还向人泼污水。”   王晓霞摇摇头,算起来陈媛是钱进的表妹,当年她之所以能到霓裳羽衣也因这层关系,“钱进找过去骂了她,婆婆平时很护娘家人,这一次也跟舅舅、舅妈他们生了一场气,又说对不起你呢。”   “这事跟你们哪里有什么关系?   陈媛年纪跟我们相仿,经历的也不少了,总该为自己负责。”   “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只是陈媛一个人搅起来的,她没有足够的能力,”王晓霞提醒鲁盼儿,“她自称在美国学习服装设计,可我们从没见过相关的证明;还有,彼得其实也不过是平常的美国人,没有多少财产……”   先前陈媛曾将抄袭的责任推给马丽丽,后来在谣言中却又将马丽丽变得无辜而不知情。   鲁盼儿那时便意识到了,马丽丽和她后面的人是陈媛的同盟和支持者。   他们各取所需,陈媛借助他向自己发起舆论攻势,而他帮马丽丽脱去所有的错误。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鲁盼儿知道,那个人一定是李老板。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80章 睚眦必报   对于王晓霞, 鲁盼儿一向佩服, “你真聪明,对生意场上的事完全不知情, 却能推测出事情的真相。”   简单将刘南与马丽丽之间的矛盾、马丽丽与李老板的关系说了一下,“最近李老板做股票大赚特赚, 冲冠一怒为红颜,砸了不少钱给帮她们跟我打官司。”   “你既然说我聪明, 我就再预言一次,这场官司你一定会赢。”   王晓霞笑着说。   “我也觉得自己会赢, 毕竟我是正义的一方,证据也准备得非常充足。”   “正义必将胜利, 但我觉得他们最大的错误是低估了你。”   鲁盼儿一向行事低调,那些浮躁的人便都看不透,只当她好对付。   事实上,这位十几岁就能独立撑起家业,一手创立霓裳羽衣, 又能获得国际大奖的女子比他们想像的还要聪明,还要能干,王晓霞赞许地道:   “只说将图纸公证,谁又能想得到?”   服装抄袭的官司最难打,陈媛最开始有恃无恐就是以为取证困难, 没想到鲁盼儿提前在律师处公证保存设计图纸, 让她处于十分不利的位置, 才不得不打舆论战, “当时只想着有备无患,没想到就用上了。   “所以,我从没担心过你。”   王晓霞笑着将一张报纸打开,“刚读了记者对杨瑾的采访,很喜欢他说的一句话。”   一位采访自己的记者,提出了对家人的采访,杨瑾破例答应了,不过他们交谈时,鲁盼儿并没有在场,“已经见报了?”   也凑过去看。   “我的妻子是农家的长女,懂事能干,很小就担起了家事……   她是好妻子,好母亲,好姐姐……   我觉得最幸运的是,她遇到了这个大时代,使得她卓越的天赋没有被埋没,而是在大时代中尽情地发挥,成为时尚界的弄潮儿……”   鲁盼儿读着,“这句话我最喜欢!”   真是说到了她的心里面。   “对,‘大时代’这个词,他用的特别好,我们都很幸运,遇到了这个大时代。”   王晓霞和杨瑾从来都是互相欣赏的,鲁盼儿一点儿也不嫉妒,笑嘻嘻地说:   “你们俩儿一个从政,一个搞研究,可观点总是一致的。”   “不只我们俩儿,你这个经商的,不也一样赞同?”   “还有钱进、顾铁军、赵新月……   他们应该都同意。”   “原来我还担心你,怕你不开心,但现在想来,有杨瑾对你的理解,陈媛并没有多惹你生气吧?”   自从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后,杨瑾对自己更加体贴,只怕自己受了委屈,事事哄着自己,鲁盼儿也放任自己,恃宠生娇,比如昨晚,她画过了图,扔下笔动都没动,是他背着自己回卧室的……   “嗯,不算很生气啦。”   鲁盼儿脸上有些发烧,担心被机敏的晓霞看出来,赶紧站起身,“你忙吧,我也该回去了,最近事情不少呢。”   说着挥挥手走了。   张宁正在霓裳羽衣等候,见了鲁盼儿便笑着迎了过来,“你可真是大忙人,我已经来了三次,都没见到。   今天我八点就过来,等了好几个小时了!”   “有什么急事吗?”   鲁盼儿笑着请她坐下,让人送了茶,“怎么不打电话?”   “还是见面说话方便,”张宁见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放下茶杯气鼓鼓地说:   “最近有几份报纸,我看了都要气死了,不知是谁污蔑你!   明明你一直跟我们江南丝绸合作的,哪里有什么关系不正常的供应商?”   “一定是丽莎陈想把水搅浑,逃过抄袭的官司!”   “还有马丽丽,也不是好人!”   张宁噼里啪啦地说着,“现在她搭上了李老板,花钱如流水,到处参加活动,自以为是国内排名第一的舞蹈家了——也不知刘南为什么退出演艺界,倒让这个小人猖狂起来了!”   张宁丝毫没想到宁林可能是报导中提到的供应商,她认识宁林时,就知道他就把鲁老板当成最主要的竞争对手,直到现在还卯足了劲儿跟鲁老板比呢。   这么多年,夫妻俩虽说不够卿卿我我,但总归心往一用,劲儿往一处使,努力多挣钱。   何况,宁林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鲁盼儿更是正派人。   “你放心,我已经替你在秀水街,还有许多老朋友跟关都解释过了。”   张宁骂过了陈媛和马丽丽,又热情地说:   “你别担心,我出面解释,大家都特别相信。”   张宁的帮助又与王晓霞不一样,是有目的的,鲁盼儿已经猜到了,可她一样感谢,“真是麻烦你了。”   “这次的官司,你一定会赢的!   毕竟国际会议已经确定你做设计师了呀!”   张宁一向是急性子,铺垫了这么久再忍不住说到正题,“你设计的服装一定要用丝绸面料呀!”   “今天与会务组商议后,已经决定选用丝绸面料了,”会议服装一直很受瞩目,消息就会发布出去,鲁盼儿不需要保密,“毕竟中国是丝绸的故乡……”   “那你可一定要选江南丝绸呀!   你知道的,我们家的丝绸一向是最好的,从选茧到加工,没有一步不用心。   我们又合作十几年了,一向比别人家的关系都好得多……   先前的盛唐也是用的我们家的料子呢!”   “这一次,只要你选了我们家的料子,”张宁势在必得,“我只收一半的价!”   为了这次的服装,供应商已经挣破头了,找上门来的不在少数,又许下了许多好外。   不过,鲁盼儿最重视的服装效果,江南丝绸的料子用得习惯了,质量也有保障,“还是过去的规矩,先送样品吧……”   送走张宁,鲁盼儿谢绝了其余的客人,打开报纸找到在王晓霞那里看到的那张,又从头到晚细读一回。   读到杨瑾对自己的评价,溢美之词并不泛滥,每一句都恰到好处,深入心田。   鲁盼儿无声地笑了,拿起笔流畅地画出了设计图。   国际会议开幕了,富有民族特色的服装得到了广泛的认同,鲁盼儿和霓裳羽衣名利双收。   前些时候的小报消息早就销声匿迹了,抄袭官司也打赢了。   抄袭者声名扫地,还要承担经济赔偿。   小娟因为能力有限,巨额的赔偿金根本没有能力拿出来,鲁盼儿也不指望收回,挂在帐上用来警示;至于陈媛,她的工厂和资产都被查封发卖,正好抵了赔偿金,鲁盼儿收到后直接发了奖金,让参与案件和设计青花龙纹礼服的员工都所获颇丰,她一向不亏待用心工作的手下。   这时家里又有一件喜事,丰收终于要结婚了。   新娘叫王婷婷,是丰收老师的女儿,也是他的学妹,爱上了时常与父亲一起做课题的师兄,老师一家也都喜欢老实、勤奋的丰收。   鲁盼儿打算在家里为他们办婚礼,顺便请未来的亲家到北京见见面,陪他们游玩一番,不料因为他们的课题时间太紧,抽不出时间过来。   好在正是假期里,这边几家人便带着孩子们一起过去了。   到了南方与其说是参加婚礼,倒不如称为参观计算机中心。   国内最先进的计算机与家用的电脑完全不同,梓恒最痴迷,整天跟在小舅身边,简直成了研究室的编外人员了。   梓嫣、小凯、小旋,还有丰美的女儿韩宁馨也跟着长了不少见识。   婚礼诸事早由亲家母王婶儿准备好了,鲁盼儿很是过意不去,“丰收真不太懂事,应该早些通知我,由我过来一起张罗。”   王婶儿便笑着说:   “他们课题组的人都这样,都是我家的老头子带的头,他跟女儿女婿还有一群学生们整天守在实验室里,连吃饭都要忘记了,别的事更顾不上。   这一次若不是我生气了,他们还想把婚期延后呢。”   鲁丰收的姐姐过来,一见面就给了弟弟和未来的弟妹五万元钱,加上舅舅、哥哥和妹妹们送的,一共近十万元。   老头子和两个孩子都不放在心上,可操心家事的老太太却特别高兴,过日子嘛,哪里能离得开钱呢?   先前以为鲁丰收是个孤儿,女儿将来的日子不富裕,王婶儿拿出了家里的积蓄贴补独生女儿,如今两个孩子有了这么一大笔钱,能解决好多现实问题呢,当娘的也就没有什么担忧的了。   孰不知鲁盼儿的感觉也差不多,见了丰收对象的家人,知道他们对丰收的喜欢和关照,早放下了心,一力支持王婶儿,“丰收的双胞胎妹妹早就结婚了,现在已经有了孩子,四个兄弟姐妹只有他一个人单着,偏偏离得又远,我们家人都替他着急呢。”   “对,课题一辈子做不完,再不结婚,他们年纪都大了!   所以我定的日子,借着放寒假期间赶紧办了婚礼!”   参加过婚礼,大家又在附近游玩了几天,回程的火车上,鲁盼儿接到了宁林的电话,“陈媛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鲁盼儿听他语气间很不高兴,竟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好在她心情不错,便好心安慰,“事情已经解决,你不必再管了。”   “哼!   陈媛当我跟你一样好脾气,居然敢在报纸上讽刺我?   我不会轻饶了她!”   宁林一向睚眦必报,鲁盼儿早知道的。   “除了丽莎,她还另有一个小服装厂,挂在老赵名下,躲过了法院的查封,”宁林转眼间又高兴起来,“我找人把那个厂子也挖了出来,让她彻底破产,又欠了供货商一笔钱。   那些供货商可不像我们这么文明,为了钱无所不为,她免不了担惊受怕,最后决定借贷买机票回美国。   有趣的是,老赵在最后时分跟她办了结婚手续,也跟着出国了。”   陈媛回国发展的路彻底绝了,回到美国没钱没房,日子也不好过。   想到再不必见到她,鲁盼儿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不过,对宁林的手段,她一向不赞成,也就不与评论了。   电话那边的宁林分明感觉到了,却不受影响,越加兴头,“最近股市行情特别好,我看休市前一定能再创新高,索性又投了一笔钱……”   接着宁林就要说到富豪排行榜了,其实他平时衣食住行都不奢侈,也没有任何爱好,更不会吃喝嫖赌,不知为什么对钱那样执着,鲁盼儿着实不想听,看看窗外飞速闪过的电线,“噢,听不大清,可能是信号不大好,我挂了。”   ※※※※※※※※※※※※※※※※※※※※感谢21594667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2-16 12:35:43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81章 股市大跌   回到北京, 就到了年根儿底下, 鲁盼儿和杨瑾一向注重这个节日,也肯花心思准备。   恰好, 杨瑾得了《废艺斋集稿》的抄本,读了觉得很有趣,便按书中所载买了材料, 大家一起手工做了一百多个红灯笼。   小凯和小旋也来家里跟着做灯笼, 急忙将做好的灯笼挂在檐下, “我们现在就点亮了看看效果, 好不好?”   “白天看不出效果, 等天黑下来才能好看呢。”   鲁盼儿拍拍小双胞胎,“走, 我们把最大的两个灯笼挂到大门口。”   两个小男孩过了年就六岁了, 精力充沛得一刻也停不下, 马上便跑了出去,转眼又跑回来,“陈叔叔来了。”   鲁盼儿一看,原来是建国, 很是奇怪, “这时节, 你怎么还在北京?”   又笑着让道:   “你先进屋里喝点热茶,我挂了灯笼就来。”   建国苦笑一声, “出大事了, 我是没办法才找过来的。”   鲁盼儿吓了一跳, 细看建国头发乱蓬蓬,眼睛里尽是红丝,似乎几夜没睡,赶紧把手里的灯笼交给梓恒梓嫣,陪着他进了客厅,“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股市大跌,我和宁林投的钱都没了,现在我们欠了许多材料费、工资款还不出,”陈建国绞着手,“现在我们已经把所有能拿出来的钱都拿出来了,还差五百多万。”   鲁盼儿不做建筑,但多少知道一些,工程项目投资大,施工所需材料用品往往只付少量的订金,就连工资款也要在年前统一结账,这时候他们的资金链本就非常脆弱,再出了这样的大事,整个项目面临着崩溃,而宁林和建国都会破产。   建国是没有办法才求到自己面前,鲁盼儿点点头,“没问题,我借你。”   这笔钱对霓裳羽衣不算什么,刚好国际会议那笔服装费进来,只公司帐面上的钱就足够了。   宁林断言自己借不到这么大一笔钱,但是建国却有信心,“我知道你一定会借我的。”   “有了这笔钱,我们渡过这个难关,把工程做完,明天秋天一定还钱!”   建国展开愁眉,从口袋里拿出一纸合约,“这是一百套房产,先抵押给你。”   “我要房子干什么呀?”   鲁盼儿笑着推了回去,“等你的房子大卖,直接还我钱吧。”   宁林一定让自己带来的,目的是说服鲁盼儿借钱,现在钱已经借到,建国还是坚持留下合约,“老班长,收着吧,我们在商言商。”   似乎很有道理,鲁盼儿就笑着接了过来,“先放在我这里,你随时可以取走。”   建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道:   “都怪我只想跟着白赚一笔,结果把年前要付的款项都投了进去。”   不过,“我亏的还有限,宁林这次损失大了。   他不只把我们这个项目的钱都投了进去,还额外投了很多钱……”   前两天宁林与自己打电话时还意气风发,如今不知怎么样了呢。   鲁盼儿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跟杨瑾和家里人招呼一声,鲁盼儿打电话找了公司财务,带着建国去了银行,将款项转了过去。   过了年,鲁盼儿就听了新消息,江南丝绸易主了。   接手江南丝绸的是陈大为和宁雪雅。   很快,两位老朋友前来拜访了。   “宁林因为炒股欠下了巨额债务,为了还清材料款,完成手头的工程,他只能卖掉名下的产业,可除了江南丝绸,别的生意都卖不上价,权衡再三,最终只能舍弃最早创业的项目……”   陈大为讲了许多内情,“就是这样,许多人见他急着用钱,还拼命地压价,后来他找到我们。”   “恰好我们做设计院做得还不错,想收一家丝绸厂生产自己的产品,就给了一个合理的价格,也算帮了他。”   陈大为和宁雪雅都是学设计的,他们学历高,水平也高,设计了不少丝绸作品,很有名气,夫妻二人开了一家设计院,与宁林先前常有合作,便是鲁盼儿也与他们有过业务往来,听了这样的消息,“我替江南丝绸庆幸,到你们手里,总不至于没落了。”   “其实堂弟最舍不得的就是江南丝绸,不过他没有办法。   如果不能按期完成项目,引发的结果太严重了,甚至可能破产,他唯有壮士断腕,才能保住江南集团。”   宁雪雅轻轻一叹,“办手续那天,张宁哭得眼睛红通通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这些年,她连孩子都没空儿管,把心血都用在江南丝绸上了。”   宁林与张宁有一个儿子,差不多七八岁了,因为夫妻二人都忙,便托在舅舅家里,一家人平常分成三处,见面的时候并不多,“经了这一次,堂弟便让弟妹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上小学的孩子,很依赖父母的。”   “张宁歇一歇也很好,她平日太忙了。”   鲁盼儿点头赞同,但心里却觉得她未必闲得住。   宁雪雅又说起自家的打算,“我们收购江南丝绸之后,打算把设计院也迁到北京,以后就在北京安家落户了,孩子也带过来上学。”   “太好了,这批老同学里只有你们离得最远,如今回了北京,大家见面方便多了。”   鲁盼儿笑着告诉他们,“现在北京有了新的落户政策,投资企业纳税达到一定数额就可以办理,”陈大为详细问过,突然笑了起来,“以前章丽雯最常提到你的农村户口,现在她终于没话说了吧?”   霓裳羽衣的规模在北京的企业里颇得数得上,自己早符合条件落户条件,但是,“我的户口一直没迁,小春婶儿他们不放我走,我也舍不得。”   鲁盼儿也笑,“老家那边儿还有我家的房子和土地呢。”   “原来你还没把户口迁到北京?”   陈大为吃了一惊。   “我和你们这些知青不一样,你们来自城市,回到城市是很自然的。   我出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对那里的感情比你们深。”   “也对,现在情况早不一样了,户口留在那边也没关系,反正现在早没了粮票、布票,出门也不用开介绍信了。”   大家闲聊一会儿,又谈到生意,“原本堂弟夫妻要陪我们一起过来拜访,偏偏临时有事没能过来。   不过据说两边账目一直都很清楚,没有什么问题。”   宁林和张宁恐怕是不想见自己,鲁盼儿点头,“合同、账目都没问题,我们有时间核对一下,以后还可以继续合作。”   陈大为和宁雪雅就笑了,“若是没有你这个大合作商,我们也许不敢拿出全部家身,又贷款买下江南丝绸呢。”   陈大为和宁雪雅把江南丝绸的名字改为雪雅真丝,依旧生产高档丝绸,当然,他们的经营风格与宁林也有许多不同,更注重面料的设计感,还增加了雪纺、棉布等新产品。   鲁盼儿很欣赏他们的设计理念,霓裳羽衣最大的供货商依旧为雪雅真丝。   这一年的富豪榜再出来的时候,鲁盼儿前进了两名,而宁林已经掉落在榜外。   不过,比起许多从此一蹶不振的,甚至跳楼自杀的李老板,他已经算不错的了,至少生意没垮。   再见到宁林,是在磁器口商场重新开业的典礼上,他恰好站得很近,“鲁姐,生意很不错呀。”   “还行吧,”鲁盼儿一笑,“没有你发展的快。”   一年时间,他又重新上了富豪榜,而且前进的速度很猛,不像自己,每年变化不大。   “在鲁姐面前,我不敢再夸口了。”   宁林也笑。   不敢说出来,不等于没有,鲁盼儿明白,“你重新振作了。”   “应该说,我从来没颓废过。”   “不错,你就是那样的人。”   “鲁姐,快来尝尝我们的普洱茶。”   张宁用托盘端了茶过来,“这茶跟我们平时常喝的龙井、碧螺春都不一样,采下来用特殊的工艺发酵,又放了几十年,味道特别醇厚。”   鲁盼儿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   “我家在磁器口留了一个店面,专门做普洱茶,以后常过来呀。”   看来张宁并没有留在家里,而是接了茶叶生意,又做得风生水起了。   生意场上,就是这样沉沉浮浮。   鲁盼儿挺佩服他们的,也从他们的经历中有所领悟。   经历这一次风波,宁林之所以没有倒,也得益于他的多种经营。   霓裳羽衣经营品种的确太单一了。   虽有好几个系列,但全部是服装,应该增加一些新项目,不如从鞋子、皮包等服装配饰开始。   启动的资金也是现成的,磁器口回迁工程结束了,建国不但还了借款,还加了利息,说是抵押的房产卖了高价,利润两人平分。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82章 梓嫣的信   梓恒在高中毕业前就被推荐保送到小舅所在的学校, 也是一样的计算机专业。   作为学校排名第一, 北京有名的小计算机迷,高中高中生计算机比赛冠军, 杨梓恒提前收到录取通知书就是顺理成章。   同学们在为高考冲刺时,他提前去了大学跟着小舅搞科研。   两年后梓嫣考大学, 家里却先不平静起来。   小女儿喜欢美术, 高中就读于央美附中, 杨瑾和鲁盼儿自然赞成她继续走艺术之路, 但是这么早就出国嘛,还不大合适。   夫妻俩便与女儿谈心,“国外有很多先进的东西,值得我们学习, 你哥哥本科毕业后准备出国读研, 我们都赞同。”   梓恒在大学期间参加过几次世界计算比赛, 现在正为申请国际顶尖名校做准备。   “我去国外学油画,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梓嫣马上接了一句。   那怎么一样呢?   “可你若是本科毕业后出国, 我们也不会反对。   但你现在太小,而异国他乡, 人文风俗都与我们不同, 会遇到许多困难……”   “我哪里还小, 已经高中毕业了, ”梓嫣不服气, “爸爸, 你初中还没毕业就下乡插队了;妈妈, 你高中就辍学工作供两个舅舅和小姨上学,那时候你们岂不比我现在还小?”   “你们不怕困难,我也不怕!”   家里的那些旧事,也不知一个小孩子怎么弄得这么清楚?   鲁盼儿便道:   “那时候跟现在可不一样,条件很艰苦,大家都不上学……”   “正因为现在条件好了,所以我更要去国外读书。”   “我们不是反对你出国读书,是希望你再过几年,那时候你的思想会更成熟,形成更稳定的世界观……”   杨瑾循循善诱。   “是啊,你现在才十七岁,爸爸妈妈不放心……”   鲁盼儿苦口婆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讲道理,于大姐进来了,“梓嫣的信——还是国外来的呢。”   梓嫣接过信急忙打开,笑容很快在她的脸上绽放,“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出国读书已经成定局了!”   她将信纸递给父母,“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就读的通知书,你们就是不同意也没办法!”   巴黎国立美术学院是一所有几百年历史的名校,一向很难申请,鲁盼儿接过来材料细看,梓嫣果然被录取了。   更意料不到的是,自己和杨瑾一直被蒙在鼓里,“你什么时候申请的?”   “上次送作品参赛作品时,遇到了巴黎国立美术学院的老师,然后就顺便申请了。”   梓嫣摊摊手,笑嘻嘻地承认。   “顺便申请就能成功,看来还满有本事的呢。”   鲁盼儿神情复杂。   梓嫣只当全是表扬了,“那是当然的,我可是杨梓嫣,爸爸妈妈最优秀的女儿!”   “这孩子,竟搞个先斩后奏。”   杨瑾嘴角满是笑意,又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呀,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又知道你们担心,就没有说——没想到他们很喜欢我的作品,还给了我全额奖学金。”   梓嫣颇有些小得意,“爸爸、妈妈,不管怎么样,我收到通知书了,你们也只能同意了。”   “谁说我们只能同意的?”   鲁盼儿指着通知书的几句话,“你还不满十八岁,没有家长签字同意,就算被录取了,也有全额奖学金,就不能出国读书!”   杨瑾也看过材料,“学校果然是这样写的。”   “难道你们真会不签字吗?”   梓嫣赶紧拿回材料仔细读了一遍,将刚刚的小得意收了起来,改成可怜巴巴的模样看着他们。   鲁盼儿无可奈何了,又见杨瑾已经转头看过来,他最宠女儿,比自己还心软,如今竟转而帮女儿求请,只得咳了一声,“我们有权力不签字,当然,我们还是尊重你的想法……”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们是最开明的父母!”   梓嫣早扑上来,一手一个挽住爸爸妈妈,坚决保证,“虽然我还没满十七岁,可我已经出国好多次了,也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你们就放心吧!”   “我们不放心又怎么样?   儿大不由娘,妈妈也没办法。”   鲁盼儿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还有好几个月呢,出国准备来得及,今天我有点累,早点去睡了。”   妻子走了,杨瑾看着女儿,“能成功申请巴黎国立美术学院,爸爸恭喜你!   妈妈心里也是一样高兴,不过,她更舍不得你,你也要理解她。”   “我明白的。”   梓嫣眨眨眼睛。   “那好吧,我也先休息了,你早些睡。”   杨瑾回了房间,才要上床,就听敲门声,“谁呀?”   “是我,爸爸妈妈。”   打开房门,梓嫣抱着枕头被子进来了,“我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爸爸妈妈,难过得睡不着,我们一起睡吧。”   孩子大了,早就分房了。   杨瑾拍拍女儿的头笑了,“我们知道你难过了,不过还是回自己的房间吧。”   鲁盼儿也在床上伸出头,“妈妈没事的,就是有点累,明早就好了。”   “不嘛,我今晚就住这儿了。”   梓嫣说着把被子枕头放在床上,占了爸爸妈妈中间的位置,“这床挺大的,我们三个人住也不挤。”   鲁盼儿就想了起来,“当初我第一次带你们来北京,一进家门就把你放在这张大床上,打开包被,你已经醒了,正向我们笑呢。”   “真的吗?”   梓嫣惊奇万分,“原来我在这张床上住过呀!”   “岂止住过?   你还是我们家里第一个住这张床的,那时候爸爸才买了床,你们就来了,你第一个躺在上面睡了一觉。”   杨瑾也回忆起往事,“后来,你和梓恒都在这床上住过好多次。”   “噢!”   梓嫣越发好奇,又追问起过去的事,“我第一次到北京的时候几岁?”   “还不到一岁呢。”   鲁盼儿笑着比了比,“只有这么大一点儿。”   “现在我已经跟妈妈差不多高了。”   梓嫣伸出手比了比,不由自主打了个小哈欠。   “回房睡吧。”   鲁盼儿哄女儿,“妈妈送你回去?”   “不嘛,我不困,陪你们聊聊天。”   可是,一转眼女儿的呼吸变得悠长,“她睡着了。”   床帐没有放下,放在床头的落地灯还亮着,夫妻俩一边一个看着小女儿,“她睡得可真快呀。”   “还说想我们睡不着呢。”   两个人都笑了,真正睡不着的是想女儿的父母,两人又低头看女儿,“瞧她的眼睛、鼻子、嘴,我们的女儿真好看!”   “她笑了,可能是做了什么美梦。”   “一定是梦到去了巴黎国立美术学院……”   虽然小女儿睡不着不过是善意的谎言,但她睡在他们身边,空气中都多了一种香甜的味道,一直吹进爸爸妈妈的心里,他们便含着笑着意从心底里祝福,“就让他们比我们走得更高更远吧。”   两年后,梓恒也出国读书了。   一家四口虽然分处三个国家,可见面的机会并不少,孩子们假期都会回国,杨瑾和鲁盼儿也常常出国。   “现在跟过去真不一样了,”鲁盼儿送了儿子回来,在飞机上不由得感慨,“当年我去襄平县城都觉得是出远门,现在去美国却很平常。”   杨瑾也笑了,“那时我在美国留学,大家都省吃俭用,想办法打工攒钱回来到友谊商店买几大件——现在孩子们已经不知道几大件是什么了。”   “可不是,外汇券早就停用了,也不再觉得友谊商店有什么特别的。”   “不只友谊商店,现在我们到了国外,也不再觉得样样东西都贵得买不起。”   杨瑾想了想,“也有一样不同,中国的文物价格像火箭一样涨了上去,很难在国外再淘到宝贝了。”   以前他出国,只要有空儿都要到市场上转转,常能遇到流落海外的老物件,如今却很少了。   “国内文物价格也涨得很快呀,认真计算起来,你的收藏价值可不低了,”鲁盼儿笑笑,“现在再没有人敢说你是穷教授!”   家里的收藏价值增加到了他们都不敢相信的地步,当年差一点儿就被砸掉的元青花大罐已经拍出数千万的高价,还有乾隆官窑、青铜大鼎、书画孤本等等,个个身价不凡。   “你是想表扬自己吧?   要是没有霓裳羽衣的支持,我们也不能给家里添了这么多收藏。”   “我觉得你才想表扬自己呢,你的字也很值钱了,润笔换了不少好东西呢。”   “其实只有钱是不行的,有一双认识文物的慧眼才最重要。”   “所以你还是在表扬自己……”   飞机上夫妻俩逗逗趣儿,看看报,再睡上一觉,也就到了北京。   从机场回家,就见大门旁的青砖上刷了一个硕大的红漆“拆”字,外面还画了一个红漆圆圈,鲁盼儿便道:   “这是怎么了?   难道我们家要拆迁?”   杨瑾也不解,“贝勒府清代时的建筑,够得上文物了,怎么能拆呢?”   两人正在猜测,于大姐过来了。   自从两个孩子离开家之后,她的工作量少了许多,来家时间也少了,这一次一家人一起出门,她便时不时过来瞧瞧,倒是知道缘故,“前几天来了人,说西山胡同都要拆迁,让我去登记。   我就说房子主人不在家,他们便在墙上写了‘拆’字,又下了通知书,要求在本月的月底之前搬家——喏,这就是通知书。”   ※※※※※※※※※※※※※※※※※※※※感谢六月茜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2-17 22:10:05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83章 清脆响亮今天是九月十日, 离月底, 也就是要求搬走的时间还有二十天。   杨瑾和鲁盼儿匆匆放下行李箱,急忙去了拆迁办, 说明西山胡同一号的情况:   这是一座建于清代初期的贝勒府,虽然已经失去一部分宅院和后花园, 但主体建筑完好,大门、影壁、三进的青砖房、房顶的脊兽都保留着原始风貌, 很有历史价值。   这样的府第,在北京, 甚至全国都不多见了,拆掉了, 就是永久的损失。   拆迁办的工作人员听了,很是重视, 立即记录下来,又让他们准备一份材料上交, 向上级汇报。   杨瑾连夜写了材料,第二天送到拆迁办,两人方才放下心来, 各自去上班了。   一周后, 他们回家时,于大姐再一次接到了通知, “拆迁办的人又来了, 说房子还是得拆, 因为没有文物证明。”   鲁盼儿便问:   “这房子本来就是文物, 还用什么证明?”   “大概拆迁办需要政府部门的证明才能批准停止拆迁吧,”杨瑾想了想,“明天我去问一下,把证明办了。”   自家的房子本来就够得上文物,办个证明提供给拆迁办也是应该,鲁盼儿点头,“也对。”   杨瑾在古董界颇有名声,认识的人也多,很快就找到了相关的政府部门。   其实文物保护部门已经接到过一些类似事件,正在紧急组织专家搞鉴定,西山胡同一号恰好赶上好时机,没几天便通过鉴定被列为文物古迹。   因一系列手续还需要时间,所以临时出具了一纸证明。   这时已经是九月底了,两人急忙将证明交了上去,方才放了心。   不料当晚宁林来了,一进门就直接了当地说:   “房子一定要拆,什么证明也没有用。”   鲁盼儿一怔。   “我是这次拆迁的开发商,这里将建成一片现代化的生活区。”   宁林放弃江南丝绸之后,将精力主要放在建筑方面,做了不少项大工程,资产像坐着火箭一样向上升。   可鲁盼儿依旧不懂,“不是应该拆迁办与我们沟通吗?”   “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再过来沟通,反正已经通知按时拆迁了。”   宁林说着,只当没看见杨瑾,将一张纸递给鲁盼儿。   白纸黑字,还有鲜红的印章,正是今天自己和杨瑾送去的证明,只是多了不少皱痕,“怎么在你手里?”   “这种临时的证明没有用,已经被扔到废纸蒌里了。”   “这可是政府部门出具的证明呀!   何况,如果认为没用,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拆迁办的工作人员不懂,周主任看了之后说,你们要么拿出正规的手续,要么拿出拆迁办上级部门的证明,才可以不拆。”   “这是什么道理!”   鲁盼儿气得笑了,“既然你们不讲理,我也不讲理了,我家的房子就是不拆!”   宁林就知道会这样,鲁姐这个人,平时挺好说话的,但是她坚持的事,谁也改不了。   可按拆迁办周主任的意思,不管怎么样,拆是一定要拆的,北京将来要成为高楼林立的现代化都市,像西山胡同一号这样的老房子根本没有留下的必要!   作为开发商,宁林按说只要听拆迁办的话就是了,但是对于鲁姐,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过来。   宁林一向不会说和软的话,想到当年鲁盼儿借钱给建国,间接帮了自己,便温声劝道:   “鲁姐,你就搬吧。   这个房子的回迁款,我再给你加一倍,两百多万,足够在香山那边买几套别墅了。   你要是想要楼房,我也能答应每间屋给你回迁一套,差不多一栋楼了,怎么样?”   “我差两百多万吗?”   “香山那边的别墅我买不起吗?”   “我家缺楼房吗?”   鲁盼儿一连串地问,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气,“我早说过了,这里是文物,文物!   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传承的是我们的文化和精神,拆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多少钱再也买不回来了!”   这样的话宁林听过许多次,可是他从来听不进去。   老祖宗留下的旧东西哪里有新的好?   至于文化和精神,那都是虚的,真真正正、实实在在、无处不用、无所不能的只有金钱!   但是宁林对鲁盼儿和杨瑾,却没有像对别人一样嗤之以鼻。   因为鲁盼儿和杨瑾很有钱,比自己还要有钱。   他在富豪榜的排名一直没有超过鲁老板,也就自认没有说话的资格。   杨瑾见宁林抿着嘴不吭声,主动上前与他招呼,“谢谢你,特别来通知我们。”   这么多年,宁林与鲁姐来往不多,有数的见面也不过是在一些典礼、宴会上,往往也是淡淡的,但这次鲁姐家拆迁,他不自主地多用了几分心,打听了消息,甚至还拿到了那张证明过来报信。   不过,被杨瑾谢了,他心里反而不自了在,想不想地说:   “我也赞成拆迁——你们家的院子这么大,足够盖两栋楼,每栋七层,各有六个单元,每个单元两套或者三套,一共二百多套房子,你们说会有多少利润?”   算完了这一大篇帐,宁林又严肃地说:   “我来告诉你们,是担心你们不能及时搬走,影响施工。   要知道工期非常紧,今年开始动工,明年秋天新用户就可以入住了。”   突然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宁林向后退了两步,一转身走了,还留下了一句话,“你们还是早点儿准备搬家吧,拆迁办一定不会允许拖延。”   宁林转过影壁,鲁盼儿杨瑾相视一笑,这个人还真是挺有可爱的,明明来向自家透露内部消息,却还不肯承认。   不过,转眼之间,他们的笑意就消散下去,宁林带来的消息很糟,怎么办呢?   “我今晚打几个电话,明天下了课就去找相关部门,看他们能不能提前批下正式手续,或者派人去拆迁办的上级沟通,无论如何要保下这座老宅子……”   杨瑾将手搭在影壁上,轻轻抚了抚上面的青砖,“多亏了宁林来通知。”   “没想到他竟然还很热心,”鲁盼儿也心有余悸,“要是我们不知情,贝勒府可能就被破坏了。”   事关老宅子的命运,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第二天,鲁盼儿到了公司后心绪不宁,处理了几件紧急的事情便交待一声,先回家了。   离拆迁办通知搬家的时间只有两天了,万一再有什么问题,自己在家里更容易处理。   才到西山胡同路口,鲁盼儿便见自家门前围了不少人,又有一台推土机停在一旁,她急忙下车走过去,却一眼看到老熟人——周华正在自家大门前指指点点,“没有人也要拆——拆迁由政府整体规划,目的是更好地建设我们的首都——你们先把门推倒,让住户知道我们的决心,尽快搬走!”   原来又是他!   早听说周华被朱校长骂了之后混不下去,调离了学校,以为这辈子再不用见到这个人了呢。   没想到,这个人阴魂不散,竟然又来找自家的麻烦。   无怪动迁办的工作作风很奇葩,周华就是这种风格的!   看来也不只鲁盼儿有这种感觉,被指到的几个穿着工装的人都没有动,相互看看为难地道:   “还是要等住户回来才好吧,万一有什么问题呢?”   “要是住户一辈子不回来,我们的工作就不做了吗?”   周华身边跳出来一个人气势汹汹地问。   “可现在离通知拆迁的时间还有两天。”   “我们是拆迁办,时间是由我们定的,现在周主任已经决定拆迁工作提前,而且刚刚我已经通知你们了!”   先前几个工人以为已经有住户搬走了,所以才提前开工,此时越发觉得不对,一味地推,“我们宁老板还没来,我们都听老板的。”   说着便派人去找老板。   “宁老板就是来了,也要听我们拆迁办的!   赶紧把推土机开过来,从大门往里推——住户嘛,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他们就不搬!”   周华的手下不停地催促。   周华见工人们还是没动,只得亲自出马,“遇到故意拖延的住户,会影响你们的工程进度,我们不过是督促住户早些搬走。”   鲁盼儿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站到周华对面,“估计你很久就想拆提这所房子了,今天终于假公济私过来搞破坏!”   “原来房子的主人回来了。”   周华这一次没有像以前一样假笑,板着脸很严肃地说:   “这位房主,我代表拆迁办正式通知你们家,已经到了拆迁办规定的时间,我们要开始施工了!”   一直为虎作伥的那人也向几位工人喝道:   “还不赶紧开始拆迁!”   鲁盼儿转头向他们宣布,“我们家的房子是文物,拆了是犯法的!”   “空口白话,谁能相信呢?”   周华摇摇头,“我们这次动迁的范围内根本没有需要保护的建筑!”   周华一向擅长颠倒黑白,他扔掉了文物证明,提前了拆迁时间,蓄谋已久,为的就是报复自家,鲁盼儿自然不能相让。   两方各执一辞,几个工人哪里知道谁真谁假?   互相看了看,后退几步,只坐壁上观。   没想到跟着周华过来的那人竟然跳上推土机,“你们不干,我自己来!   我可是在建筑公司工作好几年,开推土机还不容易!”   周华赞许地点点头,“小王,好样的!   把门先推倒了!”   小王?   鲁盼儿突然想了起来,这人应该是徐菲的爱人,先前是建筑公司的司机,“王辉,你处处听周华的,迟早会后悔!”   王辉自从走周华的门路调到后勤处便成他最忠诚的手下,周华到哪里也带着他,此时他哪里能听进别人的话,操作着推土机轰隆隆地向大门开过来。   鲁盼儿急了,几步抢到前面,挡住大门,“不许拆!”   就是再浑,王辉也不敢向着人撞,只得停下推土机望向周华。   周华耍了几番手段,为的就是眼下这一刻。   不想鲁盼儿不要命地拦在前面,他急忙上前把人拉开。   可是鲁盼儿哪里会被他抓住,一闪身躲开,顺手一挥,正好打在周华的脸上,“啪”地一声,清脆响亮!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84章 生活气息   众人面前, 周华被打了个响亮的耳光。   他的半边脸热辣辣的, 心里更是火烧火燎。   一直以来,周华认为自己很有本事, 处处顺利,步步高升, 直到遇到了杨瑾和鲁盼儿。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日子过得和睦富裕;又拿到了一整座贝勒府;一个成了知名学者,一个做生意发财……   最可恨的是, 因为他们,朱校长骂了自己, 让自己颜面尽失,不得不调动工作。   没想到, 到了拆迁办还会遇到他们。   这一次,他以为自己会成功, 但房子还没拆成,自己挨了一记耳光。   周华恶向胆边生, 一拳打向鲁盼儿。   鲁盼儿挥手一掌,其实是为了甩开周华的拉扯,不想正好打在他的脸上, 还又响又脆, 自己也是吃了一惊,怔在当处, 眼见着周华的拳头就到了, 竟来不及躲开。   就在这时, 一只手挡住了那拳头, 又有一只手将她向后轻轻一推,将她置于身后保护起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鲁盼儿就知道是杨瑾来了,夫妻这么多年,早有一种微妙的直觉。   她嘘了一口气,赶紧提醒,“小心!”   周华就像一条疯狗一样,根本不讲道理。   杨瑾挡住了周华一拳,并没有停下,另一只手立即握拳打过去,“我忍你很久了,今天你竟然敢打我妻子!”   周华也没想到杨瑾能在这个时候赶回来,措手不及被一拳打在肩上,向后一个踉跄,也气冲冲地喊:   “我也忍你很久了!”   上来与杨瑾打成一团。   两个男人不要命一般地斗在一起,声势骇人,谁也插不上手,大家不由自主地让出一个圈子。   鲁盼儿紧张地看着杨瑾,他脾气很好,这么多年自己从没见过他打架。   反倒是周华,表面装着文明和善的样子,骨子里却恶毒暴躁,听说章丽雯几次被他打伤,才不再到处哭闹了。   好在,杨瑾终于占了上风,他一连几拳将周华打得连连退后,喝道:   “这座房子已经列为文物保护单位,相关部门已经将通知送达动迁办的上级主管单位,不允许破坏!   还有,你以后离我家和我家里人远点儿!”   周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他之所以提前过来,就是要抢在文物保护通知前面将这座宅子破坏掉,“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里就是要拆!”   “周主任,我来帮你!”   王辉不知什么时候从推土机上下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铁扳手,向着杨瑾抡过去。   刚刚两人打起来,也不过赤手相博,现在王辉竟拿出铁扳手打人,鲁盼儿心里一凛,就见杨瑾迎面抓住他握着铁扳手的胳膊将铁扳手转了个方向,落在两人中间,才将心放下一半,又见周华重新冲过去,两人一起对着杨瑾,也赶紧冲过去,“你们要不要脸,两人打一个!”   “鲁姐,你躲开,我来!”   宁林赶到了,对着王辉踢了一脚,“你敢打鲁姐,她可是富豪榜上排在前面的女富豪!   伤根汗毛你都赔不起!”   宁林一动手,他手下的工人立即确认了方向,马上跟着老板冲上来,对着周华和王辉就是一顿拳脚。   王辉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又气又急,“宁老板,你怎么帮他们?   西山胡同一号拆迁能盖两栋楼,两栋楼能挣多少钱?   你还不带人赶紧把房子拆了?   等到文物保护批下来,谁也动不了!”   “原来你们知道文物应该得到保护呀!”   鲁盼儿呸了一声。   宁林也恼了,“你们明知文物应该保护,却带着我的人来拆迁,是不是早打好主意,出了事让我顶上呀!”   几个工人一听也恍然大悟,“怪不得,刚刚我们要找老板,他们都反对。”   手下得越狠。   虽然看着周华和王辉被打很开心,但是鲁盼儿终究是有分寸的人,看看差不多又拦住宁林,“叫大家停下吧,果真伤了人就是大事了。”   宁林并不是冲动的性子,便喝住手下,“算了。”   周华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站起来,狠狠瞪了宁林一眼走了;王辉还不甘心,恨恨地威胁,“这个工程不用你做了!”   “你说不用就不用了?”   宁林哼了一声,“先问问你们的周主任吧。”   拆迁办管着开发商,但宁林也有自己的把柄,周华转头喝了一声,“先回去!”   王辉便跟着他落荒而逃了。   今天多亏了宁林,杨瑾看他带着几个工人要走,上前一一道谢,“要是没有你们,贝勒府就会被破坏了。”   “上次鲁姐借了五百万帮我们周转,我早应该回报了。”   宁林依旧不习惯接受杨瑾的谢意,将头转向鲁盼儿。   当年借钱的时候,宁林没有出面,事后见面也从没道过一声谢,到了今天他帮到自己才提起来,鲁盼儿觉得好笑,“那好,我就领情了。”   “还有,别担心,我不怕周华,我给他不少钱,才拿下这个项目,他想收回是不可能的。”   其实鲁盼儿从没担心过宁林,他可不是吃亏的人,但话总不能那样说,她便一笑,“他这个人心思很深的。”   宁林点点头走了。   鲁盼儿与杨瑾进了家门,“这一次周华又躲在暗处算计我们,他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只是没想到宁林会帮我们。”   “他宁愿跟周华闹翻了,也要还你借钱的人情。”   对于宁林,杨瑾的感觉一直有些复杂,可是他最关切地是,“你怎么挡到了推土机前面了呢?   多危险呀!”   “当时也没想太多,见王辉把推土机开过来就冲上去了,现在想想还后怕呢。”   鲁盼儿也说:   “你不也一样?   还跟周华动了手?”   “虽然打架不对,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他确实需要被打一顿!”   杨瑾一抬手,“嘶”了一声,先前打架时不觉得疼,现在才发现手臂处擦伤了一片,白衬衫上已经渗出一道道血迹。   鲁盼儿惊叫一声,“呀!   你受伤了!”   急忙找出药箱,拿出红药水帮他擦了,又缠上绷带。   “这点伤不算什么,周华比我伤得还重呢。”   想想周华脸上的青痕,还有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鲁盼儿心气也平了许多,“打了一架,总算阻止周华了,就是不知他还会不会再过来?”   “应该不会了,我回来的时候,文物保护部门已经派人将通知送到动迁办,并重新规划拆迁范围。”   “恐怕周华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才急匆匆赶来想抢先动手的。”   时间点都很一致,杨瑾也信了几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周华对我们家的房子有一种特殊的执着。”   “我也有一种类似的感觉,先前他想办法不让我们收回房子,后来又恨之入骨,一定要将这房子消灭似的。”   “真是不理解。”   杨瑾苦笑着摇头,“这两天我请假留在家里,等文物保护部门的工作落实。”   “我陪着你,我们一定不能让周华的诡计实现。”   接下来几天周华没有再来,拆迁办也没有人来,文物保护部门则将印着“省级文物”的金属牌子钉在贝勒府的外墙上。   拆迁工作向后延了几天,不只西山胡同一号的贝勒府被保留下来了,附近的幼儿园等几所房子也没有动,因为这些建筑也是当年贝勒府的一部分,同样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   贝勒府成为文物受到保护,再不必担心周华的暗算,省了鲁盼儿和杨瑾不少麻烦,但也给他们带来了新的麻烦。   身为文物的老房子,许多设施都陈旧了,生活很不方便,但却不能随意修缮和装饰,所有改动都要通过管理部门批准。   有一天鲁盼儿拉着杨瑾去香山脚下看别墅,湖光山色,绿树荫荫,又拥有最新的现代化设施,“这房子很不好买呢,还是建国帮我弄到的名额。”   杨瑾看了也再三赞赏,“不愧是名设计师的手笔,山水自然,和谐舒适。   且这里位置最好,退能隐逸山林,进能步入红尘。”   “我们搬过来?”   “……   那就搬过来吧。”   在别墅里住得很舒服,可没多久,两人又都想老宅子了,“还是觉得那边才是家……”   于是他们请了专门的设计师,用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将老宅子重新装修,将自来水、电、煤气管道都做了改动,增加了许多现代化设施,加盖了车库,使得日常生活更方便舒适,又保留了过去的风貌——花费的金钱比那座别墅都贵。   不过,他们都觉得“搬回来住的感觉真好呀。”   “我也觉得老宅子有生活气息。”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85章 早有预谋   十二月里, 梓恒和梓嫣放寒假回家了。   到底是年轻人, 精力充沛,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也不觉得累, 第二天两人都早早起来,吃过饭梓恒跟着妈妈去了公司,安装财务软件;梓嫣留在家里, 帮爸爸弄新书的插图。   一路上, 鲁盼儿又被儿子科普了许多计算机知识, “你说的倒比丰收说的更明白些,我也能听得懂。”   “妈, 小舅做的是大型计算机研究,我学的更偏于计算机的应用, 这个软件就是我和几个同学自己开发的。”   梓恒笑着说:   “现在各国都在推行财务电算化, 大幅度提高效率和准确率, 霓裳羽衣这样大型的公司很适合。”   母子俩聊着聊着就到了公司,鲁盼儿就叫来了蔡豆豆,“公司财务部里你是最年轻的,学历也是最高的, 你陪着梓恒安装账务软件,学会使用, 再教给大家,让我们公司早些实现财务电算化。”   蔡豆豆就是小豆儿, 她跟着蔡颖回到北京, 登记时就改了母姓。   论年纪, 她比梓恒大一岁半,不过小豆上学晚,梓恒又跳过级,结果他们俩是一届的。   梓恒出国那年,她从财经大学毕业,到了霓裳羽衣工作。   两个孩子从小在一起玩儿,自然是极熟的,小豆儿笑着点头,“好的——我在学校听老师讲过财务电算化,据说国外许多大公司都在使用,梓恒能帮我们安装真是太好了!”   又转向梓恒,“这个软件是你们自己开发的吧?”   梓恒向妈妈摆摆手,跟着小豆儿姐姐走了,“是啊,现在已经有好几家公司在使用了,大家的反馈还不错,比较容易上手……”   小豆毕竟是财经大学毕业的,很快就掌握了软件,梓恒又陪了几天,见系统运转正常就功成身退了,“我回家准备圣诞晚会,到时候小豆姐和蔡姨一定去玩呀。”   鲁盼儿在一旁听了疑惑地问:   “圣诞晚会?   我怎么不知道?”   “我和梓嫣这两天商量的,本来想今晚在家里宣布。   明天我不过来,就提前告诉小豆姐了。”   春节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开学了,一家人不能团聚,估计他们是在哄父母开心。   鲁盼儿一笑,“多请些人来,热闹。”   这几年,国内过圣诞节的人越来越多,各种活动层出不穷,自家两个孩子要办圣诞晚会,杨瑾听了也见惯不怪,“过过洋节也不错。”   又笑着提议,“你们可以在别墅搞活动,毕竟那边更时尚一些。”   “不,还是老宅子好,”梓嫣是学艺术的,特别现代派,但是她又最喜欢家里的古董,“在贝勒府里办圣诞晚会,简直可以称为行为艺术。”   鲁盼儿和杨瑾就都说:   “好吧,我们就等着欣赏你们的行为艺术了。”   圣诞节上午,鲁盼儿走了几家店,销售情况相当不错,回到公司,小豆便拿出统计报表,“用电脑统计数据特别快,这是最新情况,我先打出一版,下班前再送一次。”   鲁盼儿细看报表,确实是快,上午走过的店销售情况都在上面,一目了然,“不错,以后每天都给我送一份。”   “没问题。”   下班前,小豆儿又来了,“老板,这是截止四点的报表。”   鲁盼儿接过报表,又喊住她,“一会儿坐我车走吧,一起参加圣诞晚会,梓恒和梓嫣在家里折腾几天了,声势还不小呢。”   小豆儿停下脚步,小声说:   “鲁姨,我家里有事儿,我和我妈不去了。”   “有事儿?”   平时蔡颖和小豆儿生活很简单,今天不是周末,又非传统的节日,能有什么事呢?   何况事先已经答应了。   鲁盼儿略一思忖就猜到了,“是不是大壮那边又闹了?”   好巧不巧的,大壮与梓嫣一届。   吴家人培养孙子很用心,这孩子学习还不错,在三年前考到了北京的一所大专。   然后,蔡颖家里便生出无数风波。   蔡颖有心把从小没能在儿子身上用的心都补上来,嘘寒问暖,换着花样做好吃的,衣服用品都挑最好的,月月还有零花钱。   可就这样,大壮也还是不满意,他年纪大了,心思也跟着大了起来,再加上那边的挑唆,时不时提些过份的要求,让蔡颖为难万分。   终于他在今年七月毕业了,蔡颖帮他分配到襄平县旅游局,又在襄城新区给他买了一套楼房,请建国装修好了,买了全套的家具和家电,又拿了五万元钱预备他将来结婚用,才算平静下来。   那时鲁盼儿就知道,这个无底洞没有填平的时候。   果不其然,小豆儿“嗯”了一声,“弟弟昨天来了,说要从襄平县旅游局辞职,到北京找工作。   我爷、我奶,还有我爸、我叔、我婶、堂弟他们都陪着他,逼着我妈为他安排。”   先前大壮毕业前,蔡颖也曾问过他是不是留在北京工作,他坚决要回襄平,不想回家还不到半年,却又重新回来了,还带着吴家一家人来给蔡颖施压。   “他们可真不要脸!”   鲁盼儿恨得牙痒痒,又帮着出主意,“他们这是欺负你们娘俩儿,请你大舅过来帮忙。”   蔡家兄弟姐妹人多,唯有蔡大哥人品好,还有能力。   以前家里有什么事都是请大舅来的,但是昨天,“我看他们赖在我家不走,打了电话报警,让警察把他们赶走了。”   小豆儿是鲁盼儿见过的最乖巧的女儿,从小的时候就不吵不闹,大了也一点儿不用人操心,学习工作都靠自己。   她与蔡颖一样脾气温和,说话声音柔柔的,鲁盼儿先前只当她也是一样的软性子,此时才晓得却比她娘有主意,不由笑着点头,“你这个办法更好!”   小豆儿话不多,可心里有数儿,“估计今晚他们还会来,没准儿现在已经守在我们家门前等我们回去了,我还是回家陪妈妈。”   “你们母女何必理他们?   不如去我家玩一晚,或者干脆住下,让他们空等着好了。”   小豆儿一听,眼睛一亮,可转念又迟疑了,“妈妈还是舍不得弟弟。”   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岂能不疼?   都是当妈的,鲁盼儿理解蔡颖,不过,总是这样也不成,“我给她打电话。”   电话还没拨通,蔡颖却进来了,见到女儿便说:   “我刚去财务部没找到你,原来你来了这里。”   又向鲁盼儿笑道:   “我是来蹭车的,梓恒和梓嫣办的圣诞晚会,怎么也不能错过了。”   “妈,你改主意了?”   小豆儿吃了一惊,明明今早出门时说没心情去玩儿,让自己一个人去,她回家劝弟弟的。   “对,我改主意了!”   蔡颖一笑,“走,我们去你杨叔和鲁姨家玩儿。”   “太好了!”   小豆儿正是年轻爱玩的时候,听了这话开心极了,转身就跑,“我取了包就来。”   鲁盼儿听着蔡颖的语气,是不打算理吴家那群人了,点头道:   “万事都有个限度,再疼孩子也不能过分。”   “刚才老刘他们也这样说……”   蔡颖见女儿已经跑回来了,便笑着说:   “我们走吧,我还是第一次过圣诞节呢。”   “妈妈,你怎么了?”   小豆儿瞧着自己的妈妈,觉得她真是大变样了。   蔡颖越发心疼女儿,“你平时不常出去,今天到鲁姨家也别拘着了,跟着弟弟妹妹一起尽情地玩儿。”   上了车又说:   “以后我们娘俩儿也买一辆车,开车上下班真方便。”   平时蔡颖是最节省的,明明有不少的房子,却一直与小豆儿住两居室,也从不买贵重的东西,如今竟要买车了。   看来,今天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   “妈,我们上班多近呀,买车有点浪费。”   小豆儿倒反对了。   “我们过几天就搬家,搬到新买的别墅住。”   蔡颖在别处舍不得花钱,却最爱买房子,前些时候鲁盼儿买别墅,她也在不远处买了一栋。   不过,她从没打算自己住,听说正联系出租,这时也改了主意。   鲁盼儿笑着拍拍小豆儿的头,“你就听妈妈的吧。”   “好的。”   小豆儿还有几分懵懂,“妈妈,只我们两个过去住吗?”   “当然,”蔡颖笑着说:   “你不是喜欢三楼朝南的房间吗?   妈妈在楼下种上几株果树,过几年果树长大了,你一伸手就能摘下果子吃了。”   “你这个主意挺特别的,不如我也在别墅住几株果树?”   鲁盼儿一听也有兴趣了。   “好呀,我去买树苗时给你带一份。”   “我们再搭一个葡萄架子吧,不但能吃葡萄,夏天还可以坐在下面乘凉。”   “那就再搭一个葡萄架子。”   谁有没提吴家,似乎他们不存在了。   开车就是方便,转眼就到了西山胡同。   小豆儿忽然叫了起来,“看!   圣诞树上的大星星好漂亮啊!”   昨天院子里就竖起了圣诞树,足有三米多高,从院墙外正好能看到最顶上的那颗金红色的大星星。   鲁盼儿就笑了,“除了星星,还挂了许多饰品,五花八门的,都很好看。   而且,昨晚我听梓恒和梓嫣计划,圣诞树下五彩缤纷的小盒子里面都包了神秘的礼物,晚会结束后,每个人都可以挑一个带走呢。”   就在这时,星星突然闪了起来,金光灿烂,简直像童话一般。   梓恒和梓嫣打开大门,“妈妈、蔡姨、小豆姐,圣诞快乐!”   “你们也圣诞快乐!”   院子里一片喜庆热闹,小提琴、手风琴欢快地响着,许多年轻人正在圣诞树下唱歌跳舞;走进客厅,三三两两的中年人喝着茶谈天说地;餐厅,从雪亮的不锈钢盘里摆着烤火鸡、小香肠、树干蛋糕、姜饼、各式饮品,饿了就随意取用……   转眼间,小豆儿就融进一群年轻人中间了;蔡颖坐进沙发里与陈大为、钱进几个一起聊天;鲁盼儿与客人们招呼了一圈,才转到屋檐下,梓恒伸出一只手,“妈妈,我可以请你跳个舞吗?”   鲁盼儿回家后就被热闹的气氛感染了,原打算邀请杨瑾一起跳一支舞,不过身为女主人,总要礼数周全,才耽误了片刻。   而杨瑾呢,自然也看出她的心思,刚从一群朋友中抽身出来,两人才要汇合,不想被儿子抢先截住了。   鲁盼儿便向他扬了扬眉,十分得意,有儿子的邀请,他只能等下一场了。   场里奏起了活泼的恰恰舞曲,鲁盼儿挽着梓恒轻快地围绕着圣诞树跳了起来,却见杨瑾与女儿迎面转过,也向自己扬了扬眉,突然间明白了,“原来你们兄妹俩早有预谋呀。”   “也不算预谋,就是突然觉得应该与爸爸妈妈跳一场舞。”   ※※※※※※※※※※※※※※※※※※※※离真正的圣诞夜还差两天,提前预祝大家快乐吧!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86章 感情的事   一场舞下来, 鲁盼儿身上微微出了汗, 正要去取饮品,有人递来一杯可乐。   其实她想喝茶, 但不管怎么样,总要礼貌地先接过来,“谢谢。”   然后她发现递可乐的竟然是章丽雯。   她怎么来参加晚会了呢?   杨瑾不可能邀请她的, 那么是梓恒和梓嫣?   似乎也不大可能。   在这个欢乐的时候, 自然不好追究, 鲁盼儿笑着将可乐递回去,“好久不见了——你喝吧,我自己来。”   章丽雯接回可乐环视四周, “要是知道你们家办圣诞晚会, 就让晓琳过来帮忙了, 她长大了, 还考上大学了——你还不知道哟?”   说着将身后的女儿推出来,“这是鲁姨,过去我们住一个院子,你还记得吗?”   几年不见, 小女孩长大了,变成了大姑娘,身形容貌都随了妈妈, 纤细白皙美丽, 怯生生地靠在章丽雯身边向鲁盼儿笑了笑, 嘴唇微动, “鲁姨。”   虽然不喜欢章丽雯,可与孩子们无关,鲁盼儿也算看着小琳长大的,就笑了拍拍她,“跟哥哥姐姐们一起玩去吧。”   “对,去玩儿吧。”   章丽雯到门前叫住梓恒,“这是小琳妹妹,你们以前一起玩过呢。”   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梓恒早不记得了,但妈妈朋友的孩子,他自然会热情招呼,“走吧,一起放烟花。”   绚烂的烟花开放了,章丽雯站在鲁盼儿身边,“真很美呀。”   她居然什么也没有挑剔?   再加上刚刚递过来的可乐,鲁盼儿还不习惯呢,“我有点饿了,先去吃点东西。”   章丽雯又随着鲁盼儿进了餐厅,自然地坐在她身边,“拆迁的事,我后来才知道,气得跟周华打了一架。”   今天的章丽雯有点儿怪,鲁盼儿摇摇头,“都过去了。”   “你能不放在心上,真是太好了。”   章丽雯选了几样菜肴和糕点摆在两人面前,“晓琳一直跟着我长大,长得也像我……”   鲁盼儿一头雾水地听着,忽见蔡颖进来整理餐盘,赶紧招手,“蔡姐,你别动手,今天的事都是孩子们弄的,就让他们做吧,我们一起吃东西聊天。”   蔡颖笑笑,果然放餐盘走了过来,看到章丽雯也吃了一惊,“许久没见了。”   老同学老朋友们都疏远了自己,章丽雯再迟钝也知道了,过去她觉得不要紧,但是现在她打算修复过去的关系,马上热情地笑着,“我带着晓琳来看杨瑾和鲁盼儿,没想到正赶上圣诞晚会,我们又遇到了,真巧啊。”   正好晓琳重新进了餐厅,回到妈妈身边,蔡颖就拉着她的手夸,“长得可真好看,像妈妈。”   章丽雯开心地笑了,“大家也都这么说呢。”   又问女儿,“不是让你跟着梓恒哥哥一起玩儿吗,怎么又回来了?”   “烟花放完了,我就回来了。”   不比小豆儿时常到自家来,孩子们都熟,鲁盼儿估计梓恒和梓嫣早不记得晓琳了,蔡颖也一样想到了,又见晓琳怯怯生生的,便笑着说:   “这么大的晚会,都是梓恒和梓嫣组织的,他们俩都忙着呢,我让小豆儿来带晓琳吧。”   招手叫了女儿。   小豆儿笑眯眯地跑过来了,随着妈妈的介绍叫人,又拉着晓琳,“院子里玩的东西多着呢,你喜欢什么?”   “她跟梓恒一样学过小提琴,”章丽雯推着女儿走到门外,指了在院子里拉琴的梓恒,“这个曲子你不是也会吗?   你们一起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   “原来你会拉小提琴呀,”小豆儿果然带着晓琳走过去,“梓恒,晓琳也学过小提琴,你们一起合奏吧。”   章丽雯这才转过来,“小豆儿长得也挺好看的,就是不如我们家小琳白。”   蔡颖一向能让人的,半点儿不生气地答应,“是啊,小琳跟你年轻时一样皮肤又白又细呢。”   “我们家小琳不只长得好看,学习也好,又特别听话……”   “我也特别喜欢打扮她,你看她今天穿的裙子、戴的项链都是在香港买的,最贵的是手表,我逼着周华花了二十多万给她买了瑞士江诗丹顿……   “二十多万的表是贵了点儿,一般人也买不起,不过,戴上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鲁盼儿冷眼听着,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当年的红旗九队,只不过章丽雯从夸自己改成了夸女儿,蔡颖还是不在意被贬低。   按说不关自己什么事,但她一向喜欢小豆儿,“孩子们还年轻,倒不必穿名牌戴名表的,只青春气息就是无敌的。   倒是我们年轻大些的,品牌服装饰品能显得更加得体。”   又提醒蔡颖,“你就要搬到别墅住了,上下班开轿车,也该买块名表戴了。”   蔡颖“啊”了一声,才要说自己舍不得买,却又想起今天的风波,竟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再想想。”   “蔡姐,你也买别墅了?”   章丽雯不敢相信。   “前些时候就买了,这不,就打算搬进去了。”   蔡颖一向低调,除了鲁盼儿这个最好的朋友,从不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家产。   能买别墅,说明蔡颖真的很有钱了,章丽雯若有所思,“我记得小豆儿比梓恒大,是不是快结婚了?”   “她比梓恒大两岁,现在已经毕业工作了,”蔡颖笑笑,“不过,还没对象呢。”   “还没对象?   我帮你介绍一下吧,徐菲有两个儿子呢,大的……”   “不用了,不用了!”   蔡颖性子温和,但决不傻,她在婚姻上吃过大亏,对女儿的终身大事特别重视,徐菲的对象王辉长得不好,脾气也不好,孩子哪里能行?   她难得一口回绝,“小豆儿还小呢,先不考虑处对象。”   “其实徐菲的两个儿子还不错……”   在章丽雯心中,从来都觉得蔡颖比不了自己,倒与徐菲差不多,所以还想再劝劝。   蔡颖反而道:   “晓琳也不小了,要是徐菲的儿子好,你可以选一个当女婿呀。”   真正生气了,她也不是不会口齿锋利。   看到章丽雯脖子上鼓出了青筋,鲁盼儿忍不住笑了,赶紧“咳咳”两声掩饰。   两人都当她呛到了,蔡颖帮她拍拍背,章丽雯把茶水递过来,“小心点儿。”   鲁盼儿终于明白章丽雯过来的目的了,她慢慢地喝着茶水,透过玻璃穿看向院子里,一群年轻的孩子们纵情欢笑,无忧无虑。   夜半时分,客人们散去了。   鲁盼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梓恒今年二十二岁了,当年你这样大的时候,我们已经结婚了。”   “可不是?”   杨瑾笑笑,“那时候,我们早早参加工作,思想成熟早,生活也比他们悠闲。”   梓恒和梓嫣虽然出了国,但一直在学校里学习,功课非常重,“所以,他们还没想过恋爱结婚?”   “应该是吧。”   杨瑾点头,“我觉得他们俩都是孩子呢。”   “但是有人已经看中你儿子了。”   “不可能吧?”   杨瑾不信。   鲁盼儿便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原来我也没这么想,但是她一次次地把小琳推到梓恒身边,又一次次地说他们过去曾经在一起长大,后来示意晓琳也想出国,陪读也可以……”   “希望你猜错了。”   就是平和如杨瑾,也不愿意与周华成为亲家。   “但愿吧。”   夫妻俩的想法自然是一样的。   过了两天,章丽雯又带着晓琳过来了,找梓恒了解国外的情况;再过两天,找梓恒辅导英语;又送过几次东西……   杨瑾不再说鲁盼儿猜错了,章丽雯的意思很明显,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鲁盼儿就等着章丽雯开口,然后直接反驳回去。   这件事实在太荒唐了。   大约章丽雯也知道,或者她毕竟已经不再年少无知,竟然一直隐晦地只做不说。   鲁盼儿只能静观其变。   结果呢,晓琳是胆子小,又内向少语的孩子,她在妈妈的指挥下有如一个木偶,远远达不到章丽雯的预期;梓恒根本没往这方面想,热情地指导了几次,但他回国时间有限,又有软件开发的任务,分出的时间不多;梓嫣也把晓琳当成新朋友,正好家里总有来往不断的朋友们,不论是干什么,都是一群群的。   然后,两个孩子就到了回学校的时间。   每一次鲁盼儿都舍不得孩子们走,但这一次,她却说:   “是该回去了,寒假里我们去美国看梓恒。”   再接下来的暑假,梓恒会去公司实习,而梓嫣打算漫游整个欧洲,自己和杨瑾会参与其中的一段。   顺便,也应该跟孩子们谈谈感情的事了。 第287章 一唱一和   这天中午, 蔡颖拉着鲁盼儿一起出来散步。   公司离王府井不远, 她们信步走着,两旁琳琅满目, 却无心去看,蔡颖低声倾诉着, “他们可真是过份呐……”   还是圣诞前夜的事,吴家人被警察赶走后, 第二天他们并没有守在家门前等,而是找到了蔡颖工作的制衣厂,在大门口向路过的员工哭诉。   在他们的口中, 蔡颖为了回城离开了农村的丈夫, 抛弃了年幼的儿子,现在儿子长大了,生活穷困潦倒, 母亲却为富不仁, 不肯伸出援手。   蔡颖的往事,除了过去的老朋友,知道的人并不多, 便是很早加入霓裳羽衣的玉竹也不太清楚, 更不必论及众多员工了。   许多人都相信了他们的话, 对大壮同情起来。   同胞姐弟,一个在母亲身边长大, 过着富足的生活, 一个留在乡村, 生活贫困,当娘的应该多照顾一些。   “我才到单位,就有好多人围着我劝,她们都以为我接纳儿子,一家人团聚,才是最好的结果。”   蔡颖唏嘘一声,“大家面前,我不想说大壮的坏话,免得他将来名声坏了。   嗯,那时我还全心全意为他着想,总想着毕竟我亏欠了他。”   “正赶上刘经理到制衣场送货——他才进霓裳羽衣就去了襄平的编织厂,那时我也在,我们就认识了。   后来我看他人头熟,办事能力强,又常去襄平出差,就托他帮着大壮跑分配、买房子。”   “刘经理听了几句,上去揪着吴强和大壮大骂一顿,将他们赶走了。”   “然后他又把我骂了一通。   唉,他骂得不错,我一下子醒悟过来,对大壮再好,也捂不热他的心了。”   “这些年表面大壮没在我身边,好象我对他关心不够,但其实呢,我到北京之后,时常比着梓恒的东西给他买了邮去,更不必说上大学这三年,简直把他当成三岁孩子照顾。   现在他才二十出头,房子和结婚的钱都准备好了,什么也不缺。”   “反过来,小豆儿才是一直跟着我吃苦的孩子,我们娘俩儿一起穿旧衣服,吃最便宜的菜,睡过饭桌,住过低矮阴暗的小仓库……   这孩子从来不叫苦,几岁时就知道帮妈妈干活了,绕毛线、拆旧手套、做饭、打扫卫生;还有,她事事都不用我操心,自己学习,自己考大学、自己找工作,样样都顺顺利利的,我根本没管过什么。”   鲁盼儿想想,果然如此,“可不是,最容易忽视的总是身边的人。”   “这些我挣了钱,给父母买了房子,给大壮也买了,就没给小豆儿买!   不只房子,认真算起来,我竟没给她买过一件的贵重东西,倒是给大壮花的钱更多……”   说到这里,蔡颖有些哽咽了,“吴家人不就是想逼着我把钱财都给大壮吗?   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鲁盼儿赶紧递给她一块手帕,“擦擦眼泪吧。”   蔡颖将眼角的泪抹了下去,“我已经想好了,该给儿子的我都已经给了,过些天我把其余的房子都转给小豆儿,毕竟是女儿陪着我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她收入不低,花销又特别少,大约因为有过几次居无定所的经历,让她对房子情有独钟,有了钱就买房,买了房就出租,收了钱再买房,这些年攒下的十几套房子是她的全部家产。   这是要把所有的财产都给女儿呢。   鲁盼儿理解她的心,不过,“蔡姐,你还年轻,有些事儿倒不必这么急的。”   “还是赶紧办了,彻底让吴家那边死了心——过户手续很快就好,轿车也已经定了,我以后要让小豆儿过上好生活。”   “你自己也要过上好生活才对。”   “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怎么样?   小豆儿过得好就行。”   两人说着话,冷不防王玉竹从后拍了她们,“说什么呢?   这么专心,我喊了几声也没听到。”   那天的事闹得不小,玉竹肯定听到过,蔡颖不好意思地说:   “我想着,小豆跟我吃了那么苦,我应该好好补偿她。”   玉竹是磁器口时就在一起的,对蔡颖的往事多少了解一些,也听了大壮来闹的消息,脑瓜一转便明白了,“除了补偿小豆儿,你也应该补偿自己。”   “蔡姐,你听,不只我一个人这么说吧。”   蔡颖和玉竹都是最早加入霓裳羽衣的人,现在也都是公司的管理人员,收入也相差不多。   不过,这两人在一起,一个打扮精致,一个简单朴素;一个出入开着轿车,一个出门只坐公交车;一个时常出国旅游,一个还没有签证,简直天差地别。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补偿什么呀!”   蔡姐不论挣了多少钱,也舍不得多花一分钱,玉竹先前也没少劝过,早就失去信心了,看看手表,“差不多到时候了,我们回公司吧,下午还要开会呢。”   蔡颖拉着玉竹的手腕细看,“你又换表了?”   真是稀奇,蔡姐一向不看贵重的东西。   玉竹一边走一边随口道:   “瑞士的江诗丹顿,跟鲁姐的一个品牌。”   蔡颖还真上了心,“在哪买的呀?   多少钱?   我想给小豆儿买一块。”   明明自己劝她买表,结果她只想着女儿,鲁盼儿进了办公室,也不怕别人听到,便笑问:   “还没听过女儿戴好表,妈妈戴旧表的?”   “我这块表虽然旧了,可走得特别准,扔了太可惜了。”   “于是蔡姐就打算继续戴着旧表,让小豆儿戴新的,”玉竹也听懂了,帮着鲁姐问:   “小豆儿戴着能高兴吗?”   鲁盼儿又说:   “不如蔡姐也让小豆儿一个人住别墅,”玉竹马上跟上,“蔡姐还住旧房子。”   “给小豆吃好的——”“蔡姐吃剩的——”“行了,我明白了,我自己也买一块,你们俩个别一唱一和的了!”   三个人正笑着,就听“笃笃笃”三声门响。   鲁盼儿喊了一声,“进来吧。”   刘经理风尘仆仆地进来,见办公室里三个人,便迟疑了一下,“我看离开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想把襄平那边的情况向老板汇报一下。”   “大家一起听听吧。”   鲁盼儿摆手示意刘经理坐下。   前两天,襄平县政府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邀请鲁老板回襄平参加化工厂的收购案,恰好公司这边很忙,便派了刘经理刘过去了。   “我去襄平了解了情况……”   当年化工厂产品积压严重,效益下滑,襄平县有意撤了陈建军的厂长,陈建军想尽办法卖出毛线,还闹出不少事。   谁想到最后还真让他成功了,他的一个战友收下了那些毛线,以后每年都会买下很大一批毛线。   于是,陈建军的厂长保住了,化工厂也继续维持下来“陈厂长战友所在的国企如今与前几年化工厂十分相似,产品老旧,大量积压,已经停产了,他的战友也被免去了领导职务,于是化工厂也重新走入了困境,襄平县政府开会决定将厂子卖掉,邀请几家有实力的公司参加。”   “原来是这样啊。”   鲁盼儿和蔡颖都感慨起来。   “陈厂长借助战友的帮忙,使化工厂多拖延了几年。   其实,正是因为如此,化工厂错过了最好的转型时机,现在资不抵债,已经彻底破产了。”   刘经理将了解到的情况一一道来,最后又说:   “估计他的战友与他一样,也把企业带进泥坑里了。”   玉竹对襄平的情况了解最少,也不认识陈建军等人,因此也无感叹,却问:   “既然化工厂已经资不抵债,还怎么卖得出去呢?”   “虽然资产是负的,可是那里还有大片的厂房、种种配套设施和已经使用几十的商标,襄平县政府请专业人干评估后还是给出了一个不低的价格。”   蔡颖想了想,“化工厂的厂房和设备都落伍了,但占地面积大,位置又很好,我倒觉得很适合开发房地产。”   刘经理点了点头,“陈厂长的弟弟陈老板也有这个意向,不过因为化工厂有上千的工人,襄平县政府还是希望继续做企业,解决工人的就业。   所以,商讨会后刘县长特别留我谈话,建议霓裳羽衣购买化工厂,成立新的毛线厂,与编织厂形成产销一条龙。”   “刘县长越来越有经济头脑了!”   鲁盼儿笑了,“除了为安排工人就业,他还想为县里增加一笔税收。”   霓裳羽衣的编织厂早已经成为襄平的纳税大户,这几年陆续建成的电子厂、食品厂也都为襄平县源源不断地缴纳税款。   “可不是,如果开发房地产,县政府只能收一次征地费,但若是在襄平建成新的企业,税收可是年年都不断呢。”   几个人都醒悟过来,“那我们?”   “能纳税,正说明我们挣到了钱呀!”   鲁盼儿笑着说:   “如果建毛线厂能够赢利,也能为我们的编织厂提供质量好又便宜的毛线,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我们有没有能力建一家毛线厂?   能不能管好毛线厂?   能不能挣到钱?   建厂后的产品能不能与我们现有有产品形成良性的循环?”   “这些问题都要经过认真的调查研究。   我看还是交给老刘吧,过些天我们再讨论——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开会”大家起身向会议室走去,刘经理留在后面,“老板,听说霓裳羽衣要上市了?”   “不错,”鲁盼儿一笑,“这次开会的主题就是上市。”   还在几年前,鲁盼儿对股市并没有好感。   李老板、宁林、建国,还有好多好多人,都被蛊惑着投资股市,结果,李老板破产自杀了,宁林和建国也大伤元气。   当然,也有在股市里赚了大钱的,但在她看来只是不劳而获。   不过,人是不断学习的,现在她对股市的看法已经有了改变,而且经过几个月紧锣密鼓地准备,霓裳羽衣就要上市了。   鲁盼儿在公司管理人员的会议上讲话,“上市可以为我们开辟一个新的融资渠道;能提升霓裳羽衣的品牌效应;进一步完善公司的管理体制和财务体制。   当然,任何事都有利有弊,上市后股民对公司的业绩和回报是有要求的,我们管理层一定要更加努力……”   “关于股权,我希望更多人能享受到公司的发展红利……”   看过股权配比,王玉竹忍不住在当场叫了起来,“鲁姐,你太大方了!”   霓裳羽衣本是老板一个人投资的,这次上市会转让一部分股权,但没想到还会免费给他们这些陪着她一起将霓裳羽衣做起来的人股份。   股份就是钱呐!   “原来我也有啊!”   刘经理吃了一惊。   “我们也有呢。”   几个设计师笑得山花烂漫。   唯有蔡颖在下面小声说:   “太多了,我还是少要点儿吧。”   鲁盼儿笑着向大家说:“霓裳羽衣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我们大家的,今后我们一起带着霓裳羽衣走向更辉煌的未来!”   几个年轻的设计师跳起来大喊,“董事长,我们会永远为霓裳羽衣奋斗!”   蔡颖、老刘几个年纪大的开始不好意思,后来,随着气氛越来越浓,也跟着大家一起又笑又喊了起来。 第288章 上亿资产   霓裳羽衣上市后, 鲁盼儿由鲁老板变为鲁董事长, 资产也翻了几番。   当然顾,玉竹、蔡颖等人的财产也都上了一个新台阶。   独占一块小蛋糕, 不如与更多的人一起将蛋糕做大, 得到更大的蛋糕。   公司上市与鲁盼儿的经营理念很一致。   这么多年,她一直致力于团结更多的能人,让他们加入公司,把霓裳羽衣做得更大更强。   上市融资后,霓裳羽衣投资购买襄平化工厂,改造厂房,建起了几条生产线,生产各种花色的毛线, 其中的马海毛线和兔毛线不只供应自家的编织厂, 还卖到了国内各地的毛衣厂。   当年,毛线厂就实现了赢利,当然也交了税,数目还不小。   刘县长又一次在家中请鲁董事长吃饭,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家搬到了新城区的楼房里, 刘氏家族建于清代的青砖房已经交给旅游局,成了展现古襄平县城风貌的游览点儿之一。   鲁盼儿笑着与刘婶儿和嫂子打招呼,“楼房有暖气,冬天也一点儿不冷呢。”   “虽然有暖气, 可我觉得还是不如炕舒服, ”刘婶儿年纪很大了, 可身子还硬朗,对客人依旧热情,当然也依旧固执,带鲁盼儿进自己的房间,“你看,我让儿子在房间里给我盘了一铺炕。”   刘嫂笑着说:   “当初婆婆说什么也不肯搬家,说一定要住土炕,刘北就想出这个办法,才把老太太请来。”   楼房里有一铺炕,炕上用电褥子烧得暖暖的,坐在上面与过去的土炕一模一样,这还是鲁盼儿第一次见到,不由笑了,“刘县长可真有办法!”   又戏谑地说:   “若不是他这么聪明,襄平县也不能建得这么好。”   还不到十年时光,襄平县已经由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县城发展成国内知名的旅游胜地和经济强县,而刘北,也即将升任至省城。   刘北却轻轻摇了摇头,“我还真舍不得襄平县。”   “要么刘县长就别走了,襄平县人都舍不得你离开,”今天丰美也与韩冬一起过来了,笑着接话,“更何况,我心里没底儿呢。”   刘县长到省城任职,下一任县长正是鲁丰美,她还将是全省最年轻的县长,唯一的女县长。   “当年张县长走的时候,我也这么想的,”刘北想起了往事,大声笑了起来,“我觉得自己根本比不了老县长,管不好襄平县,现在回头看,我也是有些成绩的,对不对?”   “那是当然!   我们襄平县这些年发展得多快呀……”   刘北打断了丰美的话,坚定地说:   “我相信,你能做得比我还好!   老县长当年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丰美郑重地点头,“我一定做到!”   “鲁董事长,谢谢你!”   刘北招呼着大家入席,端起酒先敬鲁盼儿,“没有你,就没有襄平县的今天。”   “刘县长言重了。”   “也不只他这么说,襄平县很多人都这么说的呢,”刘嫂笑着给鲁盼儿挟菜,“还有你们家的杨老师、赵厂长、钱教授那些知青,都为襄平县的发展做了许多。”   “就像钱进说的,当年他们在襄平县插队时,心里是不喜欢这里的,恨不得早日回北京。   可这里毕竟是他们曾经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在他们心上刻下浓重痕迹的地方,他们又怎么也忘不了了。”   韩冬笑着说:   “最近写知青的文学作品特别多,很多情节都反映了他们的这种心里。”   刘北就感慨地说:   “小韩,你写写我们襄平县的故事吧?   从几千年前开始写,一直写到现在。”   “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可怎么写呀?”   丰美摇头。   “其实这是个不错的题材,我要好好构思一下……”   “你要是写了我们襄平县的书,我买一百本!”   刘县长十分高兴,拉着韩冬喝酒,“我要给老战友、老朋友们每人送一本,可能一百本都不够呢。”   鲁盼儿听了也说:   “若是出书了,我也买一百本。”   毕竟是写自己家乡的书,总要支持,而且,做礼品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韩冬就笑,“这么说,我只能写了。”   冷不防,刘婶儿指了自己的屋子说:   “小韩,你把我在楼房里盘了炕的事写进书里面吧,许多人都没见过呢。”   大家都哈哈笑了,唯有韩冬认真点了点头,“这事儿其实很有襄平县的特点,我是要写进去。”   刘婶儿越发兴头,讲了许多她经历的故事,土匪、抗日、解放……   韩冬都仔细地听着。   丰美就说:   “他自己写作开始,就特别注意收集素材,最喜欢听老人家说话了。”   “我家婆婆最喜欢讲古呢。”   那边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刘北便向鲁盼儿道:   “我还欠你个道歉。”   “道歉?”   这些年作为县长的刘北对自己和许多投资襄平的企业家非常重视,又给政策又给条件,何出此言呢?   鲁盼儿不解地问。   “陈建军对你的污蔑,我其实信过几分,”刘北带着几分苦涩地说:   “尤其是他把积压的毛线卖了出去,将化工厂维持下来的时候。”   “后来我才明白,那其实是饮鸩止渴。   这些年在陈建军战友的支持下,化工厂苟延残喘——但其实最终害了襄平化工厂,也害了陈建军的战友……”   “没想到你能这么大度,不但没有对陈建军两口子怎么样,还让他们留在毛线厂……”   随着霓裳羽衣集团越做越大,鲁盼儿越来越少地介入具体的事务了,襄平毛线厂前期筹备主要由刘经理等人完成的,后期又聘请了专业的管理人员。   在对原化工厂员工安置的问题上,身为董事长的她只确定了一条原则,那就是优先安排老员工,人尽其用。   “其实陈建军和万红英究竟是不是留在毛线厂?   在做什么?   我根本没有关注,”鲁盼儿笑笑,“只要他们肯用心工作,我们都欢迎。”   “所以,你才能成功。”   刘北衷心地赞许,“我也去了心头的一块石头。”   刘北并非才华出众的人,张县长之所以推荐他接任,恐怕就是看中了他这份坦荡的胸怀吧。   也是为此,他才能带着襄平县一步步发展起来。   “我也要谢谢你!”   鲁盼儿诚恳地说:   “当年的招商引资,也是给了我机会,才使得霓裳羽衣成为服装业的龙头企业。”   两人说起这几年的合作,都感慨不已。   丰美不知什么时候转过来,“刘县长,姐,你们还在聊工作?   现在可是在家里。”   “可不是?”   鲁盼儿笑了,看看时间,“我们也该走了。”   刘婶儿与韩冬一个没说够,一个没听够,依依不舍地又约了时间,大家方才出门。   丰美家也搬到了新城区,她拉着姐姐的手,“你的房子一直空着,就别回去了,住我家吧!”   “好。”   鲁盼儿这次来襄平,说是出差,但其实是想与丰美见个面,再好好聊一聊,“我们姐俩儿好久没在在一起说说话了。”   虽然时常打电话,但大家都忙,静下心谈心的时候太少了,丰美马上就说:   “我们住在一起,让韩冬带孩子睡。”   “就要委屈妹夫了。”   “姐姐来了,自然是应该的。”   韩冬笑着把小女儿抱走了,关门前又体贴地说:   “别聊太晚噢。”   “其实没有那么多的话,”鲁盼儿与妹妹躺在床上关了灯,“我只是想告诉你,做人做官都一样,要将目光放长远一些。”   丰美倒联想了许多,“是啊,当年陈建军为了娶领导的女儿;找了万红英,万红英为了上大学顶了大哥的名额;袁杰愿意回家乡发展,却只肯留在省城,坚决反对我去平安堡镇;还有好多好多……   当时他们一定觉得自己很对,但将目光稍微放长远一些,就看出来他们的局限了。”   “丰美,我想你作为北大的高材生,对襄平的发展一定有着很高明的见解,也有着卓越的工作能力,姐都放心,就是还想叮嘱你一句,”鲁盼儿轻轻抚着小妹的头发,“若是钱不够用,跟姐姐拿,千万不能要别人的。”   鲁盼儿做生意见得多了,社会一开放,就出现形形色色的怪状,行贿受贿就是其中一项,“就比如你认识的周华和章丽雯吧,他们俩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不过几千,可前些天我见到章丽雯,她给孩子戴的表都是几十万的,想来是周华以权谋私收来的,我认识的一个老板就给他送过……”   不等姐姐说完,丰美就抢着说:   “放心吧,姐,我才没那么眼皮子浅!”   “我们政府官员工资是不高,但生活也绰绰有余呀!   就比如我们的老县长吧,他一辈子不攒钱,可也不缺钱。   他曾经教育过我们,为了点蝇头小利,放弃大原则,等到东窗事发,后悔也来不及了。   端端正正地做人,端端正正地做事,心胸坦荡,吃饭吃得香,睡觉也睡得香!”   跃进在部队、丰收在学校,环境单纯,两兄弟也都是质朴的人,鲁盼儿从不担心他们,倒是丰美,又是女孩子,又是在官场,现在又成了一县的主官,管着上百万的人,自己的确不放心,特别在年前来了襄平。   但如今,鲁盼儿心里的忧虑都散去了,“难得你想得这么透彻——姐就放心了。”   丰美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姐姐,娇声说:   “姐,我要是缺钱用,就找你要!”   话是这么说,自家的弟弟妹妹们鲁盼儿知道,给钱都不要的。   不过,鲁盼儿还是认认真真地告诉她,给她足够的底气, “姐现在有上亿资产了,怎么花也花不完。”   ※※※※※※※※※※※※※※※※※※※※感谢六月茜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12-24 21:43:45 第289章 不可不信   在刘县长家吃了饭, 又去丰美家住了一夜, 鲁盼儿才去了工厂。   这时节, 销售最为繁忙, 工厂的任务已经不重了,但既然来了, 总要看一看。   先到了编织厂,事先没接到通知,编织厂的厂长见董事长一个人打了辆出租车就过来了,只当有什么紧急订单, “我赶紧通知大家加班。”   “不用了, 新订单在年后开工就来得及, 我就是顺便来看看。”   鲁盼儿看看报表, 又到车间转了转, “你们帮我准备一辆车, 下午去东平安堡村, 中间空出来的时间正好去毛线厂。”   “我们陪您过去吧。”   “就在隔壁,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鲁盼儿摆手, 信步向化工厂走去。   因为与集团上市冲突,她只在收购毛线厂之初来过一次, 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改造过的新厂。   留在印象中最深的烟囱不见了,整片厂房也变了样, 与鲁盼儿在办公室里看到的设计图纸重合, 唯有先前红砖楼房的家属院还是依旧, 只不过, 家属院已经划到了工厂之外。   “进厂区是要登记的——你是找人还是办事?”   门卫将她拦住了。   鲁盼儿哑然一笑,“我找孙厂长……”   看着门卫疑惑的目光,“算了,还是我自己打电话吧。”   砖头般的大哥大早就被淘汰了,她已经换了新款摩托罗拉,小巧玲珑,才要拨号,便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鲁盼儿,真是你吗?”   自己还能有假的?   鲁盼儿抬起头,竟然是陈建军,穿着一身制服,手里拿着警棍,原来他在毛线厂的警卫部?   看样子是警卫部的部长。   无怪刘北特别向自己提起,这工作,的确安排得合适。   多年的部队生涯,在陈建军身上留下了严肃的印迹,就是在他左右逢源的时候也不能完全磨灭,如今被这套深灰的警卫服全部调动出来,还挺威风的。   与其它工厂不同,从化工厂上重新建起的毛线厂才一投产,就发生了几起偷盗事件,所以这里也有一个比别处更大更健全的警卫部。   当年勇敢抓贼的陈厂长,在这里能发挥更直接的作用。   “噢,我,我不是不信,我就是想你怎么会一个人过来?”   自己怎么不能一个人过来了?   难道还要搞一个前呼后拥的领导视察?   若是别人,鲁盼儿就笑着把话说了,但对陈建军,只适合用最严肃的工作态度,“我找孙厂长。”   昔日自己没看上的小丫头,现在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对,自己够不上当她的直接下属,而是下属的下属,中间可能还要加上好几层,作为霓裳羽衣集团下属一家工厂的警卫部长,陈建军直属于厂办,对集团的管理体系并不很清楚。   陈建军接受了新毛线厂的工作时,就想到了眼前这一幕,在他的想像中,情况比现在还要难堪。   他做好了被鲁盼儿在众人面前嘲讽挖苦的准备。   谁让自己有眼无珠呢?   当然,陈建军可以离开毛线厂,另谋出路;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提前退休,在家里养老。   可是前者他年纪太大,四十岁奔五十的人了,又没有专业技能,又没有管理能力,几乎不大可能;而后者,自己年纪又太小,纵然退休了,退休金非常低,根本不能养家糊口。   左右衡量,毛线厂的警卫部长是最适合自己的。   哪怕被当众骂一顿呢,只要鲁盼儿不开除自己。   没想到鲁盼儿丝毫没有嘲讽自己的意思,当然她也没有半点儿对建国那样的热情,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吧。   陈建军心里说不上的复杂,突然想起自己的职责,“对了,我替你联系孙厂长吧,他今天一早就来上班,我在门卫看到了。”   “谢谢。”   鲁盼儿点点头,进了大门向厂区走去,半路遇上收到消息迎出来的孙厂长,笑着招呼,“顺便过来了,我们一起看看新产品吧。”   董事长是著名的服装设计师,对编织行业也了如指掌,她还很喜欢把编织因素带入设计的服装中,对新产品一向特别关心。   孙厂长便直接进入主题,“这批马海毛质量特别好,毛质柔软,纤维细长,织成产品档次非常高,就是不同批次容易有色差,我们正在想办法……”   “你可以申请一批经费,组织技术人员集中攻克……”   孙厂长原是搞技术的,马上摩拳擦掌,“要是能申请到经费,我就打算请几位纺织行业的专家,只要突破了这个瓶颈,所有的编织厂都要抢我们家的线了。”   毛线厂比编织厂大了几倍,生产线也多,转了一圈已经过了中午。   孙厂长就张罗,“我们去平安大酒店吃饭吧。”   平安大酒店是这一带最好饭店了,而且谁都知道平安大酒店的女老板是董事长的同学兼好朋友,董事长每次回来都要过去。   “下午我还有事儿,今天就算了。”   鲁盼儿笑着说:   “去食堂吃吧。”   董事长去食堂,也是在考察工作,孙厂长又赶紧介绍,“我们食堂弄得不错,自助餐,每天早上有粥、馒头、包子、小菜、豆浆;中午晚上都有四五样主食,四五个炒菜,四五个拌菜,两三样炖菜,员工反应都挺好。”   食堂也是新建的,一长溜餐台上摆着米饭、馒头、包子、几大盆炒菜、几大盆的炖菜……   鲁盼儿拿着不锈钢托盘,盛了大米饭和两样菜,又打了一碗蛋花汤,一抬头发现头戴白帽,身穿白衣,正在一旁添菜的服务员竟是吴红。   吴红早看到鲁盼儿了,她正送新新菜上来,想躲又没法躲,此时脸憋得通红,赶紧低头示意,“董事长好!”   看来毛线厂确实为襄平县增加了不少工作岗位,才一会儿的工夫,自己竟已经遇到两个过去认识的人了。   鲁盼儿客气地点点头,“你也挺好的吧?”   吴红大约是紧张了,把鲁盼儿这句普通的寒暄当成问话,赶紧回答:   “前几年不怎么好,农村没分到地,县城里没工作,万红宇又与我时常打架。   后来我们离婚了,我就到毛线厂找到这份工作,工资还行,吃饭住宿又不要钱,也算不错了。”   突然她又想起来,“前些时候我爸他们带着大壮去北京,我可没去,还劝他们来着。   他们就是不知足,有了房子,又有了好工作,还闹什么?   现在还不是鸡飞蛋打!”   去北京找蔡颖闹事的人中确实没有吴红,吴家一直重男轻女,当初对吴红好,也是因为她嫁了县长的儿子。   自从万家不行了,想来吴家对女儿也不会太关心。   方才听吴红的意思,她住在毛线厂的宿舍,并没有与娘家人住一起。   可那些也与自己无关呀,鲁盼儿依旧觉得无话可说,便道:   “那就好好工作吧。”   “是啊,我反正没有孩子没有家,只要有机会就加班,毛线厂加班费挺高的,攒起来买个房子……”   吴红说着说着发现许多员工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自己,能跟董事长聊天,真是很荣耀的事呀!   她不再尴尬,反而发兴奋起来,“你还不知道吧?   万红英说什么也不肯在毛线厂上班,提前办了病退在家,什么也不干。   明明她儿子上学,正是花钱的时候呢。”   “噢,”鲁盼儿差不多忘记万红英了,更不关心她如何,见吴红意犹未尽,找了个借口,“你忙吧,这么多人都等着打饭呢。”   坐在方形的塑料桌前,孙厂长就笑着问:   “过去的同乡?”   董事长正是襄平县人,大家也都知道。   “原来一个村的。”   “我来襄平县之后,听了董事长许多传说呢。”   孙厂长是外地人,应聘到毛线工作,很佩服这个有着许多传奇故事的女老板。   “传说的东西,不可全信呀。”   鲁盼儿一笑。   “但也不可不信。”   孙厂长果真信了几分的。   鲁盼儿无可奈何,低头专心吃饭。   下午回了东平安堡村,鲁盼儿到食品厂转转,给成容打个电话让她安心在台湾过年,给小春婶儿、陈婶儿家送了年礼,又到省城给舅舅拜个早年,这才坐火车回了家。   自己的家里,鲁盼儿觉得最舒服,穿了身棉布家居服,随手翻着家里新收到的杂志材料,与杨瑾说这两天的经历,“算起来丰美是师兄的学生,把师兄‘为政以德’的道理领会得十分透彻,我不必担心她了。”   听说丰美升任襄平县县长,妻子便急忙从公司赶去了,杨瑾一笑,“你是关心则乱,丰美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   就是跃进和丰收,我也都放心。”   “其实我是顺便去的,主要还是看看几个工厂,”鲁盼儿顾左右而言他,“我还看了舅舅的养貂厂呢,从国外引进的品种,皮毛特别光滑油亮……   原本貂皮大衣的利润就高,现在他们家自己养自己做自己卖,真是赚钱赚到手软!”   “对了,还有一件可笑的事呢。   万红英见毛线厂被我买下了,竟然不肯来上班,提前病退在家,她的气性还真不小,不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跟她自己过不去罢了……”   “咦,这件定窑莲花瓷碗跟小郭的那个真像……   要是买来一对儿摆着挺不错的。”   一样的古董单品凑成对儿很少见,更别提传世量极低的定窑瓷器了。   杨瑾便好奇地看过来,“是像,”图片特别清晰,每个部位都有放大图,“我怎么觉得与小郭的就是一个呢。”   “不可能,这是苏黎世佳得士拍卖会的宣传手册,介绍的东西都在国外。”   而小郭的那只定窑瓷碗是国家限定出国的文物。 第290章 万善之源   杨瑾将拍卖手册拿过来细看, 最后肯定地说:   “这件就是郭叔的那个瓷碗!”   “你看这张瓷碗底部的图, 圈足上釉层有些不均, 这是定窑瓷真品的特点, 由当时的工艺条件形成的,这件圈足突起变厚的釉层正在一朵莲花瓣对应处, 我亲手摸过几次,印象特别深。”   古董不是现代工厂批量生产的器物,相似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是一件东西。   鲁盼儿便问:   “那怎么办呢?”   “我去找小郭。”   “这时候潘家园已经歇业了, 你去哪里找他?”   小郭很少回襄平, 在北京的新家不知位于何处, 果然无处去找, 因为许久不联系, 电话号码也没有。   但出了这么大的事, 杨瑾也不能置之不理, 想了想,“我给郭叔打个电话。”   “小心点儿, 别让老爷子察觉了。”   郭叔身体一直不好,又把古董看成命根子似的, 怎么也不能让他知道。   “我知道了。”   杨瑾拨通了电话,“是嫂子?   你们都好吧?   什么……   郭叔住院了?”   “小郭?   我正是要找他, 怎么?   被抓了——倒卖文物……”   放了电话, “小郭因为倒卖文物出事了, 郭叔听到消息当时就昏倒送进医院, 现在还没清醒过来。”   鲁盼儿叹了一声,竟不很吃惊,“早觉得他会闹出事儿来,果然不错——只是郭叔真是太可怜了。”   忽然又想到,“估计玉楠眼下也在监狱里呢。”   给玉竹打电话,她竟然毫不知情,“爷爷走的时候,他又因为房子跟我吵了一架,以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面。   不过,他落了这么个下场,一点儿也不奇怪。”   毕竟是亲兄妹,玉竹心情还是很低落,“先前卖文物挣钱,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不好好地结婚过日子,把自己当成过去的阔佬,还弄几房姨太太,胡天胡地花钱,只当钱永远那样容易挣呢!”   “最开始谁也不懂文物,他三钱不值两钱把人家的旧东西收来,转手高价卖出去。   现在大家都知道文物值钱,哪里再能捡到那许多便宜?   就凭他,没文化还不学习,倒被别人骗了几次,开店反而亏钱。”   “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没钱了,也曾心软过想把磁器口的房子给他,但再想若是给了,他也一样填进无底洞。   还是爷爷说的对,他早晚走上邪路,谁也救不了,就当王家没有他这个人了。”   “既然犯了法,该判刑就判刑吧,但愿在监狱里他能想明白!”   话说得挺狠,但玉竹第二天还是打听了消息,又告诉鲁盼儿,“他们走私了好几批文物,都卖到国外,最珍贵的是那只宋瓷碗。”   “我哥的姨太太们听了信儿早跑光了,屋子里空空的,连家具都搬走了。   也是,为了钱才跟的他,谁能对他真心呀!”   “对了,小郭外面的女人也进去了,听说与外国人接上头的正是她,如今他们几个在监狱里也不消停,正互相把罪责往别人身上推呢。”   “他哭着求我花钱找人找关系,把他捞出去……”   “我原本可怜他,越听他的话心越硬,到了这个时候,他就是不觉得自己错了,总以为钱是万能的,我不给他花钱就是不对。”   “我一气之下告诉他,我有房子有钱,可我的房子、钱或是爷爷给的,或是我自己挣的,不可能拿着几百万给他扔到水里。   他骨子里坏透了,就应该留在监狱里改造!”   “你说的不错,现在就算把他保出来,他还要继续干坏事,你总有保不住他的时候。”   鲁盼儿拍拍她,“别伤心了。”   “我才不伤心!   为了半间房子,他找我打了多少架?   现在跟我哭,也是为着我有钱。”   虽然如此,可玉竹还是哭了,半晌咬咬牙,抹抹眼泪,“幸亏爷爷去了,没亲眼看到。”   这么比起来,郭叔确实更不幸。   当然还有郭嫂,她和小郭一直没离婚,小郭的案子肯定要牵连她。   过了年,郭嫂找到了西山胡同一号。   杨瑾和鲁盼儿看到她手臂上的黑纱,“郭叔?”   “公公过世了,年前就没了,那时节不好通知大家,就草草办了丧礼。”   郭嫂又憔悴几分,“临去之前,公公清醒了一会儿,最后吩咐家人一件事儿,还要请杨老师帮忙。”   杨瑾心里恻然,“有什么事,我能做到的一定做。”   郭嫂打开身上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有玉璧、有青铜头盔、有瓷瓶……   “这都是公公一辈子的收藏,他请你帮他找到买家,用卖出去的钱去赎回卖到国外的宋瓷碗,说怎么不能让老祖宗的东西从他手里流出去,也是给儿子赎罪。”   先前有名人倾家荡产从外国人手里买下国宝,也有旅居海外的华人将稀世字画珍宝低价卖回国内,就是不愿中国的文物流失,郭叔正与这些老辈的收藏家一样。   他知道杨瑾能懂理他,能帮他,所以才托付给他。   “我一定办好。”   郭嫂又迟疑地说:   “我看过小郭,他说卖宋瓷碗他的确知道,因为古董店经营不善,已经入不敷出了。   但是他答应卖的是中国人,最后走私是王玉楠和那个女人骗的他。”   “我们也听人说过,可王玉楠和那个人承认吗?”   “他们当然不认,坚持是小郭主使的,毕竟兴庆的老板是小郭,如果罪责确定是他的,只他一个人重判;另外两个人只是从犯,判的刑会轻很多。”   杨瑾和鲁盼儿默然无语,真相究竟如何?   只有那三个人心里明白,旁人无从知道。   “我知道大家都不会信,可我还是相信他了,他是混,但总不至于混到那种程度——这是我的一点私房钱,也凑到一起,帮他把文物赎回来吧,听说赎回文物,就能减刑。”   郭嫂说着,从衣袋里拿出厚厚一叠百元人民币,放在桌上,“我先走了,公公那边还有一摊事儿,二女儿才生了孩子,没出月子呢,还有他那边,还要定期送点吃的用的……”   鲁盼儿摇头慨叹,郭嫂就是再恨小郭,可心里还是有他。   杨瑾也长叹一声,宋瓷碗很快就会在苏黎世拍卖会上拍卖了,他要抓紧联系拍卖会参加,而参加拍卖会要交大笔押金,国际间转帐手续烦杂,时间也长;但眼前这些文物想在短期内以适当的价格卖出去并不容易……   “你别急,我有一笔钱可以先交到拍卖会。”   鲁盼儿的生意早做到了国外,直接调用欧洲那边的资金能省下不少事,“就算帮郭叔和嫂子一把吧。”   原本捉襟见肘的麻烦事一下子变得很简单,既然不急着用钱了,杨瑾便地给皇甫打了电话,把这批文物交付出去,他一向很擅长运营,经过造势、宣传,这些收藏品都会拍出好价位。   然后他便向鲁盼儿感慨,“钱既然是万恶之源,也是万善之源啊。”   “在他们手里是恶,”鲁盼儿一笑,“在我手里就是善。”   “这些年,你的钱办了太多好事了。”   杨瑾半开玩笑,“不如我也下海,跟着皇甫做古董吧。”   “算了,你要是去做生意,一定会赔得衣服都当了。   杨老师还是在家里好好做学问吧。”   鲁盼儿看看拍卖手册,“去苏黎世,我陪你。”   “好啊。”   苏黎世是个很美的城市,蔚蓝的天,碧绿的水,古老而有异国风情的建筑,杨瑾与鲁盼儿无心欣赏,在酒店整理一下,直接去了拍卖会现场。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他们提前见到了那只宋瓷碗。   杨瑾拿起小碗,仔细看过,向鲁盼儿点点头。   鲁盼儿便知道正是郭叔的那只了。   两人从容地坐下,轻声用中文交谈,“底价五十万,比上一次拍卖会的同类物品又贵了。”   中国的古董在世界拍卖会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价格也越来越高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尽力买回来吧,毕竟是郭叔最后的心愿。”   杨瑾点了点头。   宋瓷碗最后以二百三十二万元拍了下来。   杨瑾和鲁盼儿又拍下几件中国文物,既然有实力,就尽量不让这些宝贝流失在海外吧。   定窑莲花瓷碗带回来后,交到法院,最后送入了博物馆。   小郭也因此得到了减刑,很快就出狱了。   那天杨瑾去见了一面,回头跟鲁盼儿说:   “才几个月的时间,头发白了大半,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他在北京的房子、店面、资产都被罚没了,现在可以说一无所有了。”   “见了我喃喃地说,当初要是肯听我的劝,怎么也不至于如此。”   杨瑾叹了一声,“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幸好郭嫂肯接他回家。”   回想小郭二十年前辞职到北京时做古董时,也曾意气风发,不想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鲁盼儿客观地说:   “若不是他有一个好父亲,一个好妻子 ,现在还在监狱里呢,只是他的好父亲好妻子都被他害惨了。” 第291章 一张支票   千禧年到了, 突然冒出很多有趣的传说。   真正相信的人应该没多少, 不过繁华的大街上倒有不少以此做各种促销活动的。   过了元旦, 北京城里越来越热闹了, 可见中国人真正注重的还是春节。   鲁盼儿出门购物,一路走一路买, 反正帮着拎包的人多。   今天出门是一大家人,杨瑾出了书斋;梓恒梓嫣从国外回来了;跃进、许琴带着小旋和小凯过来了;韩冬、丰美带着女儿,丰收和王婷婷带着儿子都到了北京,一家人要过一个团圆的中国年。   厨房里跃进是主力, 据军医院外科许主任介绍, 鲁大校除了飞行就琢磨做菜, 现在的厨艺已经达到专业水平, 如果不是在空军任大队长, 完全可以开一家饭店;当然了, 许主任一向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军人, 将两个调皮儿子管理得服服帖帖。   韩冬一向不喜欢做饭,他带着女儿跟着鲁市长一起吃食堂, 反正不管哪里的政府部门都有食堂,价格不贵又干净卫生。   省下来的时间, 不管整块的还是琐碎的,他都用来写书, 家里的日子有如高山流水, 一点不沾烟火气。   丰收和王婷婷倒是肯做, 只是家里有一位能干的老太太, 家务做饭带孩子,什么也不用他们,所以也就把多半心思放在实验室里了。   孩子们参差不齐,最大的梓恒二十四岁了,研究生毕业后在美国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两年,今年回国准备创业。   最小的鲁九思今年才满四周岁,幼儿园中班,最喜欢跟在双胞胎堂哥后面打转儿。   鲁盼儿削了两盘水果,给三个小的一盘,自己端了一盘坐到梓恒旁边,听他跟丰收说话。   “互联网一定有前途的,”鲁教授讲了许多鲁盼儿根本听不懂的理论,然后提醒梓恒,“在技术方面,我可以支持你,但商业运营,我就一窍不通了。”   梓恒又提了几个鲁盼儿还是听不懂的问题,舅甥俩儿讨论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我觉得这一块儿大有可为,这两年也积累了些经历,又有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儿,打算试试。”   鲁盼儿瞧瞧杨瑾,历史学专家显然也与自己差不多,对于新兴的互联网一知半解,但他一向鼓励儿子,“既然想试,就去试吧,年轻人不怕犯错。”   “过了年,我们就在深圳注册公司。”   “妈妈帮你投点资吧。”   “不用,我编软件卖了些钱,够用了。”   “开饭了!”   小凯进来宣布,身后跟着胖乎乎的小九思,挥着小胳膊,“开饭了,开饭了!”   鸡鸭鱼肉,家常菜其实是最好吃的,压轴的当然还是饺子,白菜猪肉和韭菜三鲜两样。   梓嫣吃得不顾形象,“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家里的饺子。”   小凯小旋去过法国,吃过世界闻名的大餐,“法餐也很好吃的呀。”   “不是说法餐不好吃,而是——等你再大一点儿就懂了。”   “我们已经上初中了,不小了!”   “我也不小了,幼儿园中班了呢!”   九思赶紧说。   大家都笑了,“你是不小了。”   过了年,最先送走的是梓嫣。   儿子回国了,就算是去深圳,也比先前近了许多,唯有可爱的小女儿,还要去相隔万里的异国他乡,鲁盼儿舍不得,“有没有想转服装设计呀?   妈妈的经验还不少,可以传授给你。”   梓嫣的画很有灵性,以鲁盼儿专业的眼光看,如果转了服装设计,虽不敢说前程如何,但谋一份高薪还是不愁的。   “我们的同学毕业后有改服装设计的,也有改装饰设计的,还有做其他行业的,”梓嫣剪了短发,清丽的脸带了飒爽之气,半点儿也不犹豫,“不过,我还是想一直画下去。”   纯艺术是唯美的,但也是最艰难的,除了顶级艺术家之外,很多画家生存都难。   鲁盼儿一笑,“我和你爸爸都不会反对,不过,你不许不要家里的支持了。”   “妈妈,我们这些没有名气的小画家是穷,但是你女儿已经与一家画院签下合同,基本的生活还没问题。”   梓嫣嘻嘻笑着,“许多著名的大画家都是这样画出来的!”   “相信我,我一定会成功!”   梓嫣走了,梓恒也去深圳,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去的,还带着他新招的伙伴儿,其中一个正是小豆儿。   鲁盼儿听到消息,简直不敢相信,“小豆儿怎么能答应你呢?”   这孩子从小就跟着妈妈在一起,又贴心又听话,从小学到大学,从毕业到工作,一直没离开过妈妈。   而蔡颖,确实最需要她的陪伴。   “年轻人都喜欢创业,到中国最年轻最有活力的城市,去做开创世界科技前沿的事业,谁不喜欢呢?”   梓恒理所当然,“我们的公司需要财务人员,她的条件很合适。   于是我问了,她答应了,就这么简单。”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小豆儿这么多年一直在北京生活上学,不适应南方。”   “正是因为她一直没离开过北京,我觉得她才有必要到处看看。   不离开家门,怎么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精彩呢?”   “小豆儿是霓裳羽衣的员工,她工作很优秀,妈妈也器重她。   按公司的规则,她很快就会得到股份。”   “妈妈,比起传统的行业的按部就班,互联网的发展要迅速得多。   我敢说,只要公司步入正轨,小豆儿姐的收入一定比在霓裳羽衣高。”   “那也不行,”鲁盼儿想了想,“财务专业的毕业生很多,你还是另找一个吧。”   “妈妈,我已经与小豆儿姐说定了。”   鲁盼儿想了想,“梓恒,其实我不反对小豆儿跟你去创业,她性子稳,你挑中她管财务很有眼光,但是你考虑蔡姨了吗?   她一定舍不得小豆去深圳。”   “其实你和爸爸不也一样,舍不得我们离开?”   梓恒笑了,“但是最终你们还是让我们走出家门了,蔡姨也一样会想通的。”   “不,我和你爸爸之所以能潇洒地放手,因为我们相互陪伴,而你蔡姨只一个人,小豆儿是她的依靠。”   “原来是这样……”   梓恒想了想,“我再找小豆儿姐商量一下。”   可是小豆儿还是辞职了,交了辞职书后,她来找董事长,“我想拜托鲁姨帮我照顾妈妈。”   “我和你妈妈是几十年的朋友了,你不必担心——但是,小豆儿,你为什么要走呢?”   “原来我也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跟妈妈分开,”小豆儿低下头,“不过,我突然发现,虽然有我陪着,她很开心,但是也因为我,她恐怕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了。”   “你是说?”   “有一天刘伯伯跟妈妈说话,我无意听了几句。”   老刘?   鲁盼儿想了想——其实他跟蔡姐还真合适。   认识时间长了,鲁盼儿对老刘的情况知道了不少,他丧妻多年,因岳父岳母没有别的子女,便带着他们在一起生活,为此没能再娶。   就是先前回绝到霓裳羽衣工作,也是因为照顾老人。   这样的人,品质没有问题的。   更重要的是,他和蔡颖关系不错。   老刘见识广,有主意,又充满正义感,正好弥补了蔡颖软弱、犹豫的缺点。   蔡颖有什么问题,很喜欢请教老刘,自己已经多次听蔡颖提起了。   “妈妈一直顾虑我,所以永远走不出去。”   是啊,还是在磁器口的时候,就有人给蔡姐介绍对象,只是她从没同意见过,大家慢慢也就不为她张罗了。   原来真正的根源在此呀,鲁盼儿点点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还有,我也想到外面看看。   我一直很羡慕梓恒和梓嫣,他们走过那么多的地方,有那么多的见识,真好。”   小豆眼睛亮晶晶的。   “去吧,阿姨支持你。”   “阿姨,我也想好了,以两年为限,如果妈妈还是孤身一人,我就回北京。”   看来,杨瑾和自己从不阻拦孩子们很正确,世界终究是他们的,海阔天空,应该任他们自由翱翔。   这一会儿,鲁盼儿已经转变了,“小豆儿,你只管去闯吧,即使蔡姐一直孤身一人,也未要你回来,你可以带她过去呀。”   “霓裳羽衣在深圳也有分公司,将来也可以让蔡姐去那边。”   “鲁姨,你真好。”   “没什么了,鲁姨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呢。”   鲁盼儿拿出一张支票,“梓恒创业,哪里能不缺钱呢,我准备了一千万给他,等你们公司开起来,你帮我转过去。” 第292章 充满变数   梓恒、小豆儿几个离开北京时, 鲁盼儿和蔡颖都去送飞机了。   孩子们一消失在安检线里, 蔡颖就拿出手帕按住眼睛。   听到小豆儿要去深圳的消息,她并没有大家想像的接受不了, 而是细心地帮女儿打点了行李,又准备了些钱,然后笑着送行。   现在,小豆儿离开了, 她终于哭了。   鲁盼儿也不劝, 只是提议, “我们一起去唱卡拉OK吧。”   “那都是年轻人玩的, 你们去吧,”蔡颖没心情,“我不去了。”   “又不是只有年轻人会唱歌,我们也会呀。”   鲁盼儿拉着她, “走吧,杨瑾直接过去了,还有玉竹、刘实他们。”   当然,老刘也在。   现在的流行歌曲太多了,他们都不大熟,便拣过去的老歌唱,唱了歌又去吃饭,正好饭店的包房里也有卡拉OK设备, 吃饱了大家又唱。   玉竹唱了几首, 已经出汗了, 却越发有兴致,看到《茉莉花》赶紧选了,“这首鲁姐唱得好听。”   把放筒递过来。   鲁盼儿转给蔡颖,“我唱太多,嗓子快哑了,你唱吧。”   大家都笑笑闹闹的,蔡颖扭不过也就唱了,她声音柔和,很合民歌的韵味,鲁盼儿一眼扫过去,只见老刘盯着蔡颖,目光已经呆了。   小豆儿的决定很对,她离开北京没多久,蔡颖就动心了。   这么多年,蔡颖有大事的时候,一定会问鲁盼儿的,这一次也不例外,“其实呢,我早就不想了。   可是他说两个人作伴儿,总比一个人孤单单的好。”   “少年夫妻老来伴,要我说,蔡姐还不老呢。”   “我都快五十了。”   “其实才四十几岁,”鲁盼儿拉着她站起来站到镜前,“一会儿去把头发烫了,再换一套衣服,来,我陪你挑。”   按鲁盼儿的指点打扮了,蔡颖果然年轻了十岁,她的底子原本就不错,这些年没经过风吹日晒,皮肤依旧白皙,身材也没大走样,很容易就打理出来了。   蔡颖的目光落在鲁盼儿身上,大家都说董事长年轻漂亮,尤其是外面的人,常以为她不过三十来岁,“以后我也要向你学呢。”   人最重要的是心态,蔡颖转变了之后,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有一次吴强和大壮来找她,竟然迎面错过,没认出来!   不过,后来他们认了出来也没怎么样,有老刘在,当然不会让蔡颖吃亏;而且,在吴家人心里,蔡颖原来是他们家的人,再婚之后,他们终于觉得她与自家人无关,从此绝足不来了。   就在蔡颖结婚的第二年,小豆儿也传来了婚讯。   这真是好消息!   鲁盼儿开心极了。   因为小豆儿的未婚夫正是杨梓恒。   儿子要结婚了!   没生过孩子的人,是不可能明白父母对孩子的爱;而没经过孩子结婚的父母,也不知道看着孩子结婚时的快乐心情。   鲁盼儿预约了北京饭店,可是梓恒和小豆儿喜欢新鲜有趣的婚礼,他们想在自家的四合院里办。   既然是年轻人的婚礼,就依他们。   新郎穿着大红袍子,乘红色的轿车去接穿着□□凤喜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   进了家门,两人牵着红绸拜天地,拜父母,再夫妻对拜。   为了配合,家里人都穿了古装,门上贴了红纸;檐下挂了宫灯;新房一派古香古色……   贝勒府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   真是一场又热闹又有趣儿的婚礼。   这场婚礼在北京引起了轰动,还上了报纸和电视,后来有许多年轻人争相效仿。   哥哥的婚礼才一结束,梓嫣就很主动地说:   “妈妈,你是不是要找我谈心了?”   鲁盼儿无奈地看着女儿,“妈妈没有催你结婚的意思。   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当初你小姨在婚姻上很清醒,知道自己应该要什么;倒是你的两个舅舅,个个榆木疙瘩一般,怎么也不开窍。   现在情形反了过来,梓恒正在创业呢,每天忙得都没空儿给家里打电话,突然就要结婚了。”   “而我呢?   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梓嫣补充。   “可是,妈妈觉得你跟你的两个舅舅又不一样。”   “我心里清楚着呢。”   梓嫣笑眯眯地给妈妈端来一杯果汁,“哥哥走了许多地方,见过许多美好的女孩子们,最后他还是觉得身边的女孩最温柔最可爱。   再加上这一年时间,他们朝夕相处,共同闯过一道道难关,走进婚姻再正常不过的了。”   “以后他们夫妻一心,对创业很有帮助。”   “我呢?   虽然不缺追求者,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走进我的内心。”   梓嫣将目光望向远处,“我的心,已经全部被艺术充满了,我只想去欣赏、去领悟、去作画。”   鲁盼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杨瑾便笑着提议,“我们去别墅吧,明天早上起来爬山看景,把房子让给他们小夫妻。”   “好呀,”梓嫣一听有了兴致,“我们现在就走吗?”   鲁盼儿也赞同,“我们什么也不用准备,那边的东西也很全的。”   天色已经暗了,新给梓恒和小豆整理出的东厢房里静悄悄的,三口人悄悄离开了家,开车去了别墅,睡了一觉,天还没亮就去爬山。   赶在日出前到了山顶,太阳才出出来,灰蒙蒙的北京城突然间变亮了,故宫金黄的琉璃瓦、颐和园翠绿的万寿山,更有数不清的车流,望不尽的高楼……   手机响了,梓嫣接了起来,“对啊,我们仨儿昨晚走了,当然是为了给新婚夫妻足够的空间呀。”   “现在?   现在我们在香山上呢——为什么?   大约爸爸妈妈想让我领略一下‘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心境,不断突破自我,超越自我吧。”   “这孩子,”鲁盼儿指着女儿向杨瑾笑,“我们还没想那么多呢。”   杨瑾也笑,“是啊,我就觉着这边空气不错,早上锻炼锻炼。”   梓嫣向父母做了个鬼脸,又去调侃哥哥,“谢谢你和嫂子,这时候能想起我们——还是你们自己玩吧,我们过两天再回去。”   背地里,鲁盼儿和杨瑾说,“这一代的孩子,从小见识就广,比我们机灵多了。”   “这也是自然规律,一代要比一代强嘛。”   梓嫣的分析挺有道理,梓恒秘小豆结婚之后不久,他们的的科技公司就研发出新产品,开始推广,吸引越来越多的客户,像滚雪球一样发展起来。   比起儿子,妈妈的成绩只能算是平平了。   不过,服装行业的竞争实在是太激烈了。   近几年新成立的服装公司有如雨后春笋,大家一起抢市场,利润分得很薄。   平均一年能翻上一倍,已经非常不容易。   传统行业的发展根本比不了新兴的互联网企业。   更可怕的是,鲁盼儿从没听过的——经济危机,它也来了。   起源于美国的华尔街海啸,一下子压垮了无数的金融机构,然后横扫各种市场和企业,最后就像 “多米诺骨牌”一样蔓延到中国。   中国经济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波动,尤其是出口企业,受到冲击最大,许多企业都破产了。   霓裳羽衣几批出口服装全部血本无归,损失惨重。   鲁盼儿将收到了消息和最新的报表一一摊在桌上,原本即将到来了货款永远也到不了了,布匹、羊毛、设备、水电、工资种种,每一样支出都没了来源。   按财务专家的建议,霓裳羽衣没有希望了,眼下最正确的是申请破产,还能为股权人保留一定的资产。   但是,鲁盼儿不甘心。   霓裳羽衣是她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跟她的两个儿女一样,投入了无数的心血,都是心头肉。   “回家吧。”   原来是杨瑾,“你怎么来了?”   “下班顺便接你。”   很多消息还没有公布,公司内的高层管理也不清楚,倒是瞒不住他。   鲁盼儿一笑,“我是想入迷了,其实没事的。”   “我知道你没事,”杨瑾拉着妻子回家,“先吃饭,然后再一起商量。”   新鲜的玉米,排骨炖豆角、南瓜、茄子,“好像回到红旗九队了呢。”   一看就是为自己专门准备的。   “秋收时节农家饭菜,我也最喜欢吃。”   鲁盼儿啃着清新香甜的玉米,自然而然地向他倾诉,“如果同意申请破产,是最容易的,我还能剩下差不多一个亿,一辈子也花不完。”   “可是你不想放弃,对不对?”   杨瑾在她对面笑着,挑了一块大排骨放在她的碗里。   “排骨好香啊,”人在吃得饱饱的时候,信心总会更充足一些,“嗯,我觉得我能把霓裳羽衣救活,只是最少也要投入一个亿。”   “一个亿不容易凑,听说最近房价也降了,也不知手头的十几套住宅能不能卖三千万?   总还要再卖一两处商铺,可是磁器口、秀水街、王府井,哪个我都舍不得……”   “不用卖房子和商铺了,我借一个亿给你。”   “一个亿,你能借出来?”   鲁盼儿看着杨瑾。   “能,我准备把元青花云龙纹盖大罐抵押出去,”杨瑾告诉她,“前些时候佳士得拍卖了一个品相差一些的,一亿两千万成交,这个最少能拍一亿五千万。   正好最近皇甫在搞一个青花瓷器展,很想把这个罐子列为展品,我收一个亿的抵押款,他一定会同意。”   早知道古董涨价,但涨到这种程度还是让鲁盼儿有些接受不了,“别的也都涨了吗?”   “刚说过青花云龙纹盖大罐算一亿,比罐子贵的还有成化年间的碗……”   听杨瑾大略数了十几样,鲁盼儿在心中简单加了一下,“这么说,你的宝贝加起来至少有几十个亿?”   杨瑾笑着纠正,“是我们的。”   “好吧,是我们的,”简直不敢相信,“只是收藏,什么经营也没做,这些藏品居然比霓裳羽衣的市值还要多?”   “有些事情是很玄幻,但人生不就是如此吗?”   在许多人的眼里,自己从红旗九队的孤女走到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其实已经是非常奇妙的了。   杨瑾的收藏更神奇!   人生果然就是如此,三起三落,充满变数。   鲁盼儿的心沉静了下来,回到现实,“元青花一向是你最看重的,抵押出去会很心痛吧?”   杨瑾之所以能拥有这些宝贝,正是因为他真心喜欢,除了交换,从来都只进不出。   “可在我心中最看重的是你呀!”   鲁盼儿笑了,从知道出事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笑,“你总是会哄我。”   “我知道,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也是我。”   杨瑾笑着将手搭在妻子的肩上,“还记得吗?   当年这个罐子被文物局判定是假货,差一点就要毁了,我那时还是学生,生活费早花光了,是向你拿了二十元钱才留下的。”   自己的钱不也是他的钱?   把功劳都推到自己身上,还是哄自己。   不过,鲁盼儿的心情又好了许多,刚刚觉得天大的事,现在已经能等闲视之,“等我赚了钱,再把它拿回来。” 第293章 三家分晋   霓裳羽衣的变故很快就传开了。   鲁盼儿再上班的时候, 几个设计师过来问:   “董事长, 昨晚桃之夭的人力资源部打电话招聘我,还说我们公司就要关门了?”   “江城也打电话给我了。”   “还有青衫……   都是差不多的话。”   “公司是出了些问题, 可是我没打算关门。”   鲁盼儿一笑,“霓裳羽衣还需要你们,不过你们想走,我也不会强留。”   公司待遇不错, 设计师还能优先得到股份, 现在得了董事长的定心丸, 大家纷纷表态, “只要公司不关门,我们就留在霓裳羽衣!”   “董事长,我们愿意跟你在一起做设计!”   “哪里也没有霓裳羽衣对设计师更好的了,我永远不走!”   “那好, 大家回去继续工作吧。”   王玉竹、蔡颖、老刘……   差不多公司的高管也都来了,鲁盼儿点点头,“我们开会。”   “董事长……”   十几双眼睛望了过来,这些人就不只接过招聘电话了,对内幕也知道了不少。   “昨天我就接到了消息,”鲁盼儿向大家通报了霓裳羽衣的情况,“服装行业是受影响最大的,而我们公司的损失差不多又是同行业中最重的……”   “我们真是走了霉运, 赶上经济危机也就算了, 还有沉船意外, 几十个集装箱的货都没了……”   “是啊,同样是服装出口企业,江城就很顺,几乎没受影响……”   “现在外面谣言满天飞,很快就会有债权人找上门来……”   当然,大家最关心的是,“我们怎么办呢?”   “财务专家建议我们申请破产,清算资产,我不否认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我还是决定选择保住霓裳羽衣。”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掌声震天,“太好了!   我们宁肯不要清算的股权,也要保住霓裳羽衣!”   鲁盼儿环视众人,“我要提醒你们,前面的路会很艰难……”   管理层大多数是跟着董事长白手起家的,“我们不怕艰难!”   鲁盼儿笑了,“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想办法。”   问题多如牛毛:   债务还偿还;工资要发放;产品要调整;生产线要重新安排;损失的服装要申请赔付……   千头万绪的事务汇聚在一起,又重新分别落实,“大家按定下的方案去做吧!”   这么多年,霓裳羽衣不是没有遇到困难,但每一次遇到的困难都不如现在的难以度过。   玉竹的人面那样广,可现在也四处碰壁,“这几家的材料费,过去从没催过,现在却天天追着我,连几天时间都不肯宽限;而公司账上的钱已经没多少了……”   与厂家关系特别好的老刘,也遇到了难题,“过去只交订金,现在都改成全款,还不能通融……”   “提出辞职的员工特别多,他们不知听谁说的,下个月发不出工资了。   现在有几个生产线的生产上人手不足,就要停产了,”就连蔡颖这样的老实人也看了出来,“有人在中间挑唆,要将我们霓裳羽衣逼上死路。”   鲁盼儿岂能感觉不到?   霓裳羽衣仿佛受了伤的羔羊,早有恶狼窥伺。   “我们不要慌,严格按合同解决债务、采购中的问题;在员工中加大宣传,并提高加班费,一定要保证生产……”   秘书敲门进来,“江城、青衫和桃之夭三家企业的董事长一同来了,说要见您。”   江城、青衫和桃之夭都是与霓裳羽衣一样的民营服装企业,也同为行业翘楚,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几家少不了竞争。   不过,只要不是陈媛那种恶意的,鲁盼儿便觉得正常。   但是这两天,这三家做得就有些过了。   鲁盼儿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   “今天你们是来三家分晋的吗?”   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是谁又能承认呢?   江城的董事长第一个开口了,“鲁董说笑了。   今天我们过来,其实是想与鲁董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的。”   “前些时候,霓裳羽衣在毛呢公司进了一大批原料,那家的老总是我的兄弟,他急着用钱,便把那笔账转让给我。   所以说,现在江城是霓裳羽衣的大债仅人了。   这笔债只有两天就到期,我想着鲁董恐怕还不出钱,大家不如坐在一起商量商量怎么办?”   “那依您之意呢?”   “鲁董把襄平的编织厂、毛线厂转让给我,我抹去债务,怎么样?”   编织厂和毛线厂是霓裳羽衣最优良的资产之一,也正是江城所欠缺的,无怪他这么积极。   另外两家也不外如此。   霓裳羽衣一直是服装行业的龙头,尤其是女装,几乎没有哪家公司敢与其争锋。   但是,这一次恰好在经济危机中首当其冲,大量订单消失,偏偏又有几大笔货物沉了海,真正血本无归。   霓裳羽衣完了。   三家公司的董事长凑在一起谋算了一天,准备将霓裳羽衣拆开吞掉。   没想到,鲁盼儿笑着摇摇头,“不行。”   “鲁董现在不同意,又能扛起几天呢?”   江城的董事长冷酷地说:   “货款回不来了,霓裳羽衣拿什么还债?   今天下午一开盘,你们的股价就像跳水一样地往下掉,再拖下去,就是停产查封,那时候损失更大!”   “这次与霓裳羽衣同时遇到沉船的一家公司,现在已经被查封了,所有的资产,按十分之一的价格都卖不出去!”   一个帮着恐吓,一个诚恳相劝,“是啊,霓裳羽衣的工厂现在转给我们,总比被查封了好呀……”   “你们怎么肯定霓裳羽衣没有能力还债?”   鲁盼儿觉得好笑,在杨瑾的支持下,一个亿的现款已经转到了账务,“到期的债务,我会一分不欠地还掉,至于还没到期的,不必说几天,就是一天,也要等着。”   这个时候,鲁董还这样嚣张。   难道,她还有什么依仗?   同行是冤家,大家在一个圈里混,彼此的情况还是知道的,鲁董出身农村,没有什么家世背景,政府、银行方面,也没有特殊的关系。   到了这个地步,谁能借钱给霓裳羽衣呢?   那简直是把钱往水里扔!   “别再执迷不悟了,早点儿认清形势……”   “鲁董,真是抱歉,我就这么闯进来了,”来人客气地躬着身,语气十分焦急,“我们公司现在资金周转不开,先前与霓裳羽衣有一笔生意,就想着早点结账回去周转,还请您高抬贵手,签字批一下……”   江城几家公司的董事长互相看了看,又点点头,在他们的宣传下,霓裳羽衣出事的消息越传越广,又有要账的上门了。   受到的压力越大,鲁董也就越能接受大家的提议。   三位董事长靠着沙发看热闹。   鲁盼儿对这位合作商不是很熟,估计项目不大,接过单据一看,果然只有几十万,再看时间,其实还可以再拖半个月还款的。   但见来人,急得满头汗,紧张地望着自己——他只是怕钱要不回来,并非如同眼前的几位满怀恶意。   几十万的款子,对自己不算什么,可对小公司却生死攸关,没有必要让对方等,“你到财务正常走程序,这点钱不必我批。”   “真的?”   来人不敢置信,不是说霓裳羽衣还不出钱了吗?   鲁盼儿按了铃,秘书进来了,看到屋子里多了个人,欠疚地解释,“董事长,这一会儿来了好几位客人,都急着拜访您,我一时没注意,被他溜进来了。”   “没关系,带他去财务办手续吧。”   “好。   还有,客人们都很急……”   把人带走,可能就是调虎离山之计,三位董事长根本不信,倒是急着拜访的人更让他们更加关注,不知来人手中握着多少债务?   又有什么要求?   他们不由自主地侧着头向门外望去。   正好,门外的几位也急着进来,伸着头向里看,两边面对上了面,居然是熟人。   “陈董、宁董,你们也过来了。”   这才是霓裳羽衣最大的债主。   陈大为和宁雪雅便顺势走了进来,“你们也在呀。”   又急忙向鲁盼儿道:   “雪雅真丝的货款不急,需要新货可以先不交订金。”   有雪上加霜的,就有雪中送炭的。   鲁盼儿笑了,“谢谢呀。   不过公司的资金还不短缺,我们还是按先前订的合同走吧。”   “怎么能不缺?”   陈大为年轻时脾气暴躁,随着年纪增长性子转了许多,但遇了事依旧是急的,“股价都降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我们听了才知道出了事,亏你还不说!”   宁雪雅拉了鲁盼儿的手,“这么多年,一直受你的照顾,我们可不是白眼狼,帮不上大忙,免费提供些自家产的丝绸还是能做到的。”   “对,等你收回资金再还款就行。”   “我来送钱了。”   宋春妮随在陈大为和宁雪雅身后进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张转账支票,“建国让我先送一千万过来,这两天他再凑凑,还能再拿出一千万。” 第294章 耍耍威风   鲁盼儿看着关心自己的朋友们, “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   不过呢, “我现在确实不缺资金。”   宋春妮拍拍胸口,“都是宁老板乱传, 倒把建国和我吓了一跳!”   陈大为和宁雪雅做丝绸,与鲁盼儿算是一个圈里的,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倒不似宋春妮一般立即就放下心, 依旧追问:   “宁林的消息多半不错——听说不少货都没有回款了, 果然不要紧吗?”   “霓裳羽衣确实损失不小, 眼下还有很多困难, 不过杨瑾替我调了一个亿,眼下周转没问题。”   “没想到杨老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一鸣惊人。”   陈大为哈哈一笑,“我们都白操心了。”   宁雪雅和宋春妮也都笑了。   “既然这样, 我们就先走了——今天冒昧打扰,你们继续。”   陈大为向三位董事长抱歉一声出了门。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被这几个人搅了一搅,三位董事长再坐不下去了,“我们也告辞了。”   “不送。”   鲁董淡淡地回了一句,果然连动也没动一下,刚刚她可是笑着将那三位送到电梯旁的。   当然了,三位董事长也理解。   人家是送钱来的, 自己是要钱来的, 不受待见也正常。   只是满怀信心而来, 一无所获地离开,总会让人垂头丧气。   桃之夭的董事长不甘心地问:   “杨瑾是鲁董的丈夫吧?   听说是大学教授。”   另外两位点点头,听出她的潜台词,大学教授怎么能一下子调来一个亿呢?   江城的董事长突然停下脚步,“你们说,刚刚那一幕会不会是鲁董故意演给我们看的?”   “你是说她根本没有一个亿?”   “据说清朝的一个大票号被挤兑时,掌柜的让人运来一车石头充银子,再故意将几锭银子掉出来,百姓看见就不急着提银子了。”   “不过,今天来的可是雪雅真丝的老板呀!”   “送一千万的那位似乎是搞建筑的陈老板的妻子……”   这几位可都是身价不菲的人,不至于跟着鲁董演戏吧。   “再过两天,”江城集团的董事长哼了一声,“我手里的债务就到期了,那时就真相大白了。”   “接着是我的,要是鲁董还不出钱,我们可不客气了。”   “霓裳羽衣的股价!   霓裳羽衣的股价涨回去了,不,比原来还要高!”   青衫集团的董事长一声惊呼,他的手机是最新型的,可以看到股票信息,赶紧送到另外两人的面前。   小小的屏幕上,K线就像一根挂了沉重衣服的晾衣绳一般,中间被猛地坠下,但末尾高高飘起,“什么?   这时候还能涨!”   所有的怀疑,在高高飘起的股价面前一下都烟消云散。   看来,一个亿不是假的,不,不只一个亿,至少还要多两三倍。   真是让人不解呀。   差不多同时,鲁盼儿也接到了同样的消息,正在疑惑间,儿子的电话进来了,“妈妈,我和豆豆买了点儿霓裳羽衣的股份。”   “你们开的是互联网公司,买服装行业的股票干什么?   明天赶紧卖了,妈妈没事儿。”   “谁说开互联网公司的就不能买服装股票了?   现在股价低,正适合投资,我等着霓裳羽衣给我带来一大笔财富呢。”   梓恒在电话那端,声音里带着笑意。   “服装行业哪有互联网利润高呀,你有钱还不如投自己的公司呢。”   鲁盼儿埋怨。   “我们本来就是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只要第一大股东不反对,我就会一直执掌公司。   顺便说一下,第一大股东的股票市值已经达到几十个亿了,如果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套现。”   “早说那一千万是送你们的,我才不是第一大股东呢。”   “可是您就是呀,股权确认书上写得清清楚楚。   不信的话,您可以发个律师函过来。”   “看来你挺闲的,有空儿跟妈妈贫嘴!”   “就是再忙,也有空儿跟妈妈聊天。”   梓恒的声音很像他爸爸,带着好听的磁性,他认真地说:   “妈妈,有事儿一定告诉我,别让我只在股市发现问题,那样我会很担心的。”   鲁盼儿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咽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道:   “你爸爸帮妈妈周转了些钱,问题很快就会解决的。”   “妈妈,你别忘记儿子已经长大了呀,还有爸爸,我觉得也需要提醒他这一点。”   似乎杨瑾和自己从没想要孩子们帮忙,鲁盼儿突然感觉到压力自电话那端传来,不由心虚起来,“若是妈妈再有难处,一定会先告诉你,让你帮忙。”   这话似乎不太妥当,她索性转而问:   “小晴小朗上了幼儿园怎么样?”   许琴心心念念要生龙凤胎的愿望被小豆儿实现了,小睛小朗正是双胞胎姐弟,今年三岁了,一家人的宝贝。   “小晴第一天到幼儿园就爬到玩具架最顶上,把老师们都吓坏了,倒是小朗很听话。”   “不是应该男孩子淘气女孩听话的吗?   怎么反过来了?”   “大家也都这么说,不过他们俩似乎从小就这样,姐姐活泼,弟弟文静。”   梓恒笑着说:   “妈妈不用担心他们,孩子们适应能力特别强,很喜欢上幼儿园呢。”   又说了几句家常话,鲁盼儿便说:   “你工作去吧。”   互联网企业的节奏可是特别快的,梓恒作为公司的创始人,比自己还要忙呢。   “好。   妈妈,我们一起努力!”   “对了,别告诉梓嫣。”   “我不会说,可她那么机灵,谁知道能不能瞒得过?”   鲁盼儿倒不大担心,梓恒在国内,也在商圈中,瞒不过正常。   梓嫣可在国外,离着十万八千里,她又整天埋头于绘画,哪里能知道?   可是,她想错了。   梓嫣突然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俏生生的,“妈!”   “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改行学服装设计,就回来投奔妈妈了。”   “胡闹!”   埋头绘画十年,梓嫣的作品终于得到艺术界的认同,怎么能改行呢?   她回来其实是为了帮助自己,“妈妈自己能行的,再说你爸爸和哥哥都帮了不少忙。”   “妈妈最相信的还是爸爸,”梓嫣笑嘻嘻地问:   “不过股市是哥哥的手笔吧?”   女儿怎么什么都知道?   鲁盼儿不解了,想了想,“你爸爸和哥哥都不会说的,是不是于大姐向你透的消息?”   “妈妈,现在是网络时代了,在互联网上,差不多能搜到一切,哪里用得着问人?”   “你呀,总是鬼精鬼灵的,难道你就想不到,妈妈不用你来帮,自己就能把所有的困难都应付过去。”   “之前是有些担心,但看到妈妈的时候就相信了。”   梓嫣笑着拉着妈妈的手,“就当我借此机会回家偷个懒吧。”   话虽这么说,梓嫣回来后每天都陪着妈妈一起上班,帮她处理些琐事,还参与到服装设计中——她原本是学艺术的,与这行也算是相通的,随便提点建议,就很有用。   办公室的墙上的画换成了梓嫣的新作;桌上的装饰品也换了,又添了几样实用又新奇的用品;手边随时有几样小零食……   鲁盼儿有时想起什么事,发现女儿已经做了。   怪不得老话儿常说,女儿是贴身的小棉袄,果然不错。   鲁盼儿看着在身边笑语晏晏的女儿,觉得一下子拿出几个亿的儿子都被比下去了。   不过呢,梓嫣也有自己的事业,总留在家里也不合适,鲁盼儿特别找了个机会,“看到了吧,堂堂江城集团董事长被我当成办事员折腾得楼上楼下跑也不敢吭声,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鲁盼儿自己出身农家,就是成了有钱人,也从不在别人面前摆架子,但是对江城集团董事长,她这一次偏要耍耍威风。   还款可以,但手续嘛,总要复杂一些,让前两天趾高气昂的人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梓嫣早知这个缘故,对江城的人自然没有好印象,“他只当能趁火打劫占点便宜,不想却看错了我们的鲁董事长。   我们家的鲁董白手起家,什么没见过,他只能在鲁董面前称后生小辈!”   “既然知道妈妈的本事,你也该回去了。”   “我的第三次画展,准备回国开,近期就留在国内。”   梓嫣笑笑,“以后我还会更多地留在中国,毕竟我的根还是在中国,艺术创作的源泉也在中国。”   “就是留在中国,也不要每天跟着妈妈上班了。”   鲁盼儿又想了起来,“梓嫣,妈妈帮你准备几套正式的服装吧,毕竟要开画展呢。”   “我要展现给大家的是我的画,而不是我自己。”   “虽然画展是看画的,但一个打扮得美美的画家岂不是锦上添花?   这样吧,妈妈帮你设计一条丝绸长裙,又知性又高雅。”   “不要,那不合我的风格。”   女儿很少穿正装,她的衣柜里最多的是T恤、牛仔,“难道你要穿着画画的工装连体衣裤参加展会?”   “我会准备一条波西米亚风的棉布裙。”   梓嫣笑着摇头,“妈妈,你不要担心我,我已经成功地开过两次画展了!”   “既然这样,我们各自努力!   你把画展办得比前两场更有声势,而妈妈要重新将霓裳羽衣带向辉煌!”   鲁盼儿笑了,“毕竟,我不想输给梓恒和你呀。” 第295章 警铃大作   在一家的帮助下,霓裳羽衣顺利地度过了危机。   鲁盼儿大刀阔斧, 砍掉了一部分利润低, 风险大的代加工企业, 优化了企业的资产,随后又陆续推出一批批款式新颖,做工精良的服装, 企业重新走上了正轨。   这天,江城的董事长再次来访。   鲁盼儿原不想见, 对方不怀好意, 自己也坚决地还击回去,再见面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江城的董事长还是执意来了, 见面就鞠躬道歉, “对不起呀, 后生小辈, 冒犯了鲁董。”   鲁盼儿反倒不敢小瞧他了,犯错不可怕, 能改就好,而勇于当面承认, 更是难得。   江城的董事长周江,原本就是极优秀的人。   今年四十岁上下, 哈佛工商管理MBA出身。   大约十年前, 他的弟弟周城继自己之后在国际服装设计大赛获奖, 他便辞去了上市公司高管的职务, 与弟弟联手创建了江城。   十年的时间里,兄弟二人把江城打造成国内男装第一品牌。   江城唯一欠缺的就是女装,所以前些时候周江才会迫不及待地想吞并霓裳羽衣。   “在商言商嘛,没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   鲁盼儿笑着回答,又客气相让,“坐吧,喝茶。”   “我也想鲁董经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肯定不会跟我计较。”   周江顺势就把话圆了过去,“今天,我是来找鲁董请教的。”   鲁盼儿心里警铃大作,表面却笑眯眯的,“别客气,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讨论。”   周江说的不错,自己从乡村的小裁缝到服装集团和董事长,经历的风浪不少了,总不会被他一个后生小辈骗了吧。   “我们服装行业,外表看着光鲜,其实内里的苦也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周江不急不徐地道来,“绞尽脑汁地分析下一季服装流行趋势,挑选面料、设计款式、盯住生产线,及时上架销售……   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前功尽弃,没有利润还是轻的,弄不好就赔了。   可是哪怕一切都完美无缺,各种抄袭者又会来了,我们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做出来的新款服装,小厂马上就仿出来,满大街都是,打官司也打不过来,唉!”   “是啊。”   大家一个行业的,所有的苦和难也都是感同身受。   “刚刚说的还都是小问题,”周江见鲁董点了点头,话题一转,“眼下我最困惑的还不在此——现在计算机、互联网企业风起云涌,我们服装行业成了传统企业,利润被挤压到最低。”   “就说股价吧,只要与新兴的科技相关,股价就像风筝一样向上飘;而我们几家服装公司,市值就要低得多了。”   “我们如何能找到出路呢?”   鲁盼儿瞄了周江一眼,她只随便听听,不想对方一开口就说到了自己的心里。   感觉到鲁董的认同,周江更加诚恳地说:   “这次经济危机,江城很幸运,没有受到大的损失,但这种幸运,不会一直有的。   所以,最近我一直在思考,如果江城遇到霓裳羽衣的困境,还能像霓裳羽衣一般走出来吗?”   “恐怕不能。”   周江自己回答,“所以,不管是霓裳羽衣,还是江城,都应该找到新出路。”   这也正是鲁盼儿的最近一直在思考的。   带着霓裳羽衣走出危机,稳定局势,都不算什么,但想重新走向辉煌,可就不容易了。   说到底,服装行业入门容易,利润已经在激烈的竞争下越分越薄,而过去的辉煌与特定的历史时期分不开,如今就太难了。   周江的结论是,“我们需要更新的思维。”   “正是!”   鲁盼儿忍不住应和,“只是新思维实在太难得了。”   “那是当然,我们江城这几年一直注重创新。   在设计上、在管理上,都下了不少的工夫……”   周江不愧毕业于名校,在国内外都做过高管,见识能力经验都很不凡,收起了上次的咄咄逼人之态,他的风度和谈吐都很不错,有条不紊地聊起公司的发展,说出他自己的见识。   能对同行开诚布公地说起这些,鲁盼儿受益非浅,“江城果然创新发展方面做得很好,走在了我们的前面。   若是我能早些听周董一席话,可能不会在这一次经济危险中损失如此严重。”   “不错,”周江点头,“大家都说,这一次江城受到经济危机影响最小,是因为幸运,我也承认。”   “但是,除了幸运,更多的还是我的努力。”   “但是鲁董也不要自责,这些新的思维新的方法,对你来讲,实在是太陌生了。”   “是啊,我要加强学习了。”   鲁盼儿承认。   “时代变化得太快了,在许多方面都是跳跃发展的,”周江双手合十,充满歉意地说:   “鲁董,恕我直言,以您的年纪,很难真正领悟越来越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和年轻一代的新思维了。”   “比如,您是不是不经常用QQ聊天,而是更习惯打电话?”   “比如,你是不是没看过最流行的偶像剧?”   “比如,您是不是从不打游戏?”   “比如,您是不是从不看动漫?”   鲁盼儿的确觉得周围变得越来越光怪陆离,年轻人们不再喜欢读世界名著,而热衷于打游戏,看动漫;比起朋友们聚会,他们也更习惯于在网上交朋友……   对此,她还有些看不惯。   梓恒和梓嫣说这是代沟,但是,把代沟又与公司经营有什么关系?   鲁盼儿不悦地反驳,“就算我不喜欢这些东西,也不代表着我学不会新的知识,跟不上新的思维。”   “不,不,落伍的影响其实很大,远远超过鲁董的想像,”周江依旧坚持,“如果您不能理解年轻人,那么怎么能走在潮流的前列?   怎么能设计出走在时尚前沿的服装呢?”   尽管不想承认,可鲁盼儿还是知道,周江说的是对的。   霓裳羽衣这一次折戟沉沙,有很多原因,但是,自己的落伍其实是最根本的。   公司这几年发展缓慢,对抗危机能力差,根本的问题也在这里。   这正是自己最近思考的答案。   “谢谢你。”   鲁盼儿苦涩地说:   “你今天过来,不只是为了提醒我吧。”   到了此时,再相信周江只是诚心道歉的,就未免太蠢了。   鲁盼儿虽然明白自己落伍了,但还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看不出。   将江城的长处和盘托出,又一针见血地指出霓裳羽衣的问题,周江又不是活雷锋,他一定是有目的的,而且所谋更大。   “鲁董,我是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合作?”   周江顺理成章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国内最大的男装公司与最大的女装公司,合成一家,经营各类更全面,抗风险能力更强。”   “我会把最新的理念管理和最前端的创新思维注入霓裳羽衣,让她与江城一道,以更快的速度发展。”   “你打算合并霓裳羽衣?”   “合并也好,收购也好,我都不会亏待鲁董和公司的诸位股东的。”   周江又一次抱歉,“上一次我实在太唐突了,没有真正了解霓裳羽衣和鲁董,就匆匆前来,提出的要求也很不合理。”   “从最近的表现来看,霓裳羽衣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重新成为一家赢利的企业,利润在行业内名列前茅。   这说明公司的资产优良,生产线十分成熟,而鲁董经营管理的能力更是让我佩服。”   “可是,您心里很清楚,霓裳羽衣只是恢复了危机前的状态,并没有发生真正的飞跃。   如果不对公司进行真正深刻的改变,迟早还会遇到第二次危机,可能会比这一次还要可怕,还要难以度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在年初您已经过了五十岁的生日,五十岁,古人称为知天命,现在是中国大部分女员工退休的年纪,无论是精力和体力都明显下降,真地不适合继续在商场打拼,坦白地说,我认为您根本无力带着霓裳羽衣走向新的辉煌。”   “当然,霓裳羽衣再有什么问题,杨老师和深圳的杨董事长还会帮您,对了,还有还有您的女儿,听说她的画已经得到很多收藏家的追捧,价位越来越高,很快她也能拿出几亿来买霓裳羽衣的股份。   或者她可以更直接地转入服装设计,用她的影响力提高霓裳羽衣的知名度和销售额。   可是,您一定不想的,对不对?”   “我想将霓裳羽衣并入江城,当然是出于自己的利益,因为这样会比我从新创建一家女装公司要容易得多,也会节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正如鲁董经常说的,做生意,双赢其实是最佳境界。   江城合并霓裳羽衣,同样也是对霓裳羽衣最有利的。”   “这一次,我是诚心诚意前来,并购的价格一定会非常合理,鲁董和原股东想保留一部分股份也可以。”   “您奋斗了这么多年,现在到了休养的时候,十几亿的财产,只用利息,就足够您到处旅游散心、享受生活的了。”   “鲁董,放心地把霓裳羽衣交给我吧,您会看到公司在我的管理下发展得更好!”   ※※※※※※※※※※※※※※※※※※※※元旦快乐!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 第296章 画楼春早   梳妆台前, 鲁盼儿对着镜子,一根白发从鬓角显露了出来, 她赶紧拨了下来,捏在手里细看那根头发。   雪白雪白的头发,似乎比黑发更粗更硬, 所以特别容易从头发中翘出来,很难看的。   所以鲁盼儿每天早上都要对着镜子仔细地检查, 把发现的白头发拨掉, 这根不知怎么漏了网。   将鬃边的长发一点点地拔开,又发现了几根白发,这一次她却没有去拨。   白发是拨不尽的,就算现在拨尽了,将来还会生出更多的白发。   鲁盼儿便发出了年初五十岁生日宴时并没有的感慨,人生易老呀!   镜子里的容颜依旧秀丽,但眼角唇边细碎的皱纹却再也展不开了。   毕竟自己已经五十岁了, 已经两个孩子的奶奶了。   周江的话, 就像匕首一样刺进了鲁盼儿心里, 鲜血淋漓。   这一次,他谦虚而礼貌, 可带来伤害, 远远比上次他拿着债务前来威逼要严重得多。   不过,自己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将他骂走, 而是客气地送他出了门, 还答应认真考虑他的提议。   将霓裳羽衣的经营权交给周江, 也许是对的。   身为集团和董事长,鲁盼儿不能任性,她要理智地思考,为了集团的发展;为了跟着自己白手起家,打拼了几十年的伙伴们;为了集团所有的员工们。   门开了,杨瑾回来了,奇怪地问:   “今天你怎么比我早?”   自从霓裳羽衣出事,鲁盼儿几乎没有按时下过班,甚至还有几次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胡乱睡了一夜,随时处理各种突发问题。   “公司已经稳定了,我也早些回来休息。”   “是要注意休息,最近你憔悴了不少。”   “我是老了。   你看,这里长出好几根白头发——以后我再不拨了,反正越拨越多;还有脸上的皱纹,多贵的化妆品也不能完全抹去。”   鲁盼儿指着墙上的照片,“毕竟,三十二年过去了。”   那是他们结婚时拍下的,经过翻印挂在卧室的墙上,只有两个人的头像,上面的鲁盼儿扎着麻花辫,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幸福而单纯地笑着。   透过朴素得可以称得上简陋的黑白照片,依旧能看出那头发又黑又厚,肌肤又光滑又细腻,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充满了胶原蛋白。   “人谁能不老呢?   我比你还大四岁,早不为白头发纠结了。”   杨瑾也站到了妻子身边,对着照片看镜子里的自己,亦不复昔年的青涩少年,但他却丝毫不伤感,“古诗词里有许多鬃染寒霜愁思之语,我却独喜欢陆放翁的两句,‘镜里流年两鬓残,寸心自许尚如丹。’”“身体老了,可是我的心不老。   我给学生们上课,带着他们做课题,不只知识底蕴要比他们丰厚,思路也要比他们还敏捷。   不久前,我们课题组去龙门石窟考察,野外攀登、拍照记录,我也不差于他们呢。”   “还有,与我差不多年纪的教授们都不会用电脑,要请学生们帮忙做PPT课件,可是我的所有课件都是自己做的,除了PPT,我还会用FLASH,就连梓恒都夸我做的课件生动精彩呢。”   听着他得意的语气,鲁盼儿展眉笑了,“你呀,不过是老夫聊发少年狂罢了!”   “看来你不信?”   杨瑾猛地抱起鲁盼儿走向他们的雕花大床,“我只能用实际行动让你承认了!”   虽然是再亲密不过的夫妻,但这么胡天胡地闹起来,鲁盼儿还是有些害羞,“我相信你了——快放手吧。”   “只相信不够,要深深体会!”   第二天,看着妻子坐在梳妆台前,杨瑾方才想起来,“是不是公司又有什么新困难了?”   否则一向开朗热情的鲁盼儿不会突然颓废的。   “没什么。”   鲁盼儿矢口否认,“就是有些小问题,我都能自己解决。”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杨瑾看着妻子,“你永远是我心中最有魅力的女子。”   “我觉得也是。”   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一直是喜爱的,而鲁盼儿也不会让他失望。   在周江的眼里,自己老了,可是只在杨瑾的心中,自己还是当年他喜欢的女孩。   鲁盼儿相信,只要自己的心不老,就会永远年轻。   在短暂的动摇后,鲁盼儿重新回到了奋斗的路上。   全球经济危机把这一年的时尚界变得一派萧条。   然而,作为设计师,鲁董相信时尚的更新不会因为经济不景气而停滞,霓裳羽衣的春夏新品依旧按时上市,她选用了中国的桃花作为主题。   粉嫩的颜色、婉约的桃花、清雅的晕染纺织效果,把随即而来的季节点缀得如春风拂面般舒服,在巴黎的服装展上大出风头。   不约而同,这一次霸占时尚舞台的都是花朵,有牡丹、有樱花,还有繁复的彩色印花……   大约所有的设计师都认为,只有美丽的花朵才能抚平人们心中的创伤吧。   鲁盼儿穿上霓裳羽衣最新款春装,隐隐的江南水乡,一枝桃花横出,粉粉的花瓣,嫩黄的花蕊,染成栗色的长发盘起,插一根粉晶桃花簪。   出门前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在微博上,随手配上一句话,“画楼春早,一树桃花笑——霓裳羽衣春装上市了!”   还没收起手机,就接到刘南的电话,“你真是越活越年轻了,我好羡慕!”   “恐怕羡慕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新春装吧。”   鲁盼儿笑了,“放心吧,你参加终身艺术成就领奖仪式的礼服,也一样漂亮呢。”   刘南退出舞台已经十几年了,可她与马丽丽那些早被时代湮灭了的演员不一样,永远没有退出观众们的心里,第一届中国舞蹈的终身成就奖毫无悬念地落在她的身上。   不过,她的顾虑却很多。   “我当然放心你,只是有点不安——也许我不应该再出现在观众的面前。”   “岁月带走了我们的青春,可也让我们沉淀了足够的气质和美丽。   刘南,相信自己!”   “那好,明天我去霓裳羽衣试礼服。”   鲁盼儿与她约定了时间,才收了电话,又接到另一个,“鲁姐,我刚给你点了赞。”   是宁林。   经历了经济危机,北京城的富豪又一次大变动,不少过去相熟的老板、董事长消失了,认识多年的商界朋友越来越稀少,宁林正是其中之一。   说到底,他从来没坑过自己,最急难的时候给陈建国传了信,应该也是出于好心。   所以,对于这位自己的粉丝,鲁盼儿淡淡一笑,“谢谢。”   “鲁姐准备什么时候合并江城呀?”   宁林就是宁林,不是自己肝胆相照的朋友,也不是针锋相对的竞争者,但他一直在隔岸观火,时常让自己有惕然之心,“为什么会这么问?”   “去年经济危机影响最严重的时候,我与周江打了个赌,”宁林笑嘻嘻地说:   “他很有信心合并霓裳羽衣,不过我觉得江城迟早会被鲁姐收购。   于是我们约定,如果他胜了,我送他一套北京别墅的居住权,只要他活着就可以一直住在那里;而我胜了,只要我活着他每年送我一百套江城男装。”   “现在鲁姐的霓裳羽衣成了国际知名品牌,又开创服装网上销售先河,线上线下火爆异常,吞并江城也就在眼前了吧。”   “我已经急着每年收到一百套男装了。”   “如果我不吞并江城,你收不到衣服;如果我收购了江城,世上便再无江城,你们的约定也与我无关。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收到周江的赌注。”   鲁盼儿哂笑,“好像精明的宁董算错了呢。”   “我倒不觉得自己算错了,反正霓裳羽衣不会倒,我早立于不败之地了。”   宁林又追问,“鲁姐,你究竟会不会出手收购江城呢?   我看周江倒是宁愿你出手呢。”   “不会。”   “为什么?”   “我不打算做男装。”   “那么,你有心投资房地产吗?”   “也没有。”   “不看好房地产?”   经济危机之后,一直发展不错的房地产就停滞不前了,房价下降,不过呢,“我觉得房地产的发展空间还有,毕竟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现在都涌向城市,衣食住行,缺一不可,住房的需求实实在在摆着。”   “我也这么想的,所以跟建国商量了,打算趁地价便宜加大投资。   鲁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房地产的利润一定很可观,但鲁盼儿并不打算加入,“霓裳羽衣即将新增的项目是饰品,今天十点在霓裳羽衣总部召开发布会,同时也在微博官宣。”   做首饰的想法已经有很久了,大约是从她的私人收藏首饰展会受到极大的关注时起,但是,这一行的投资实在太大,风险也太高,尽管鲁盼儿这些年陆续去缅甸、泰国、坦桑尼来、哥伦比亚、南非等国考察,但真正下了决心还是最近。   不能为了眼下的安稳而停止进取。   永不停止的进取才是企业发展的根本。   为此,鲁盼儿将霓裳羽衣近期的赢利都投了进去,在云南建了一家饰品加工厂,请了几位业内知名的设计师。   今天她戴的桃花簪就是第一批商品,配合春装一起面市。   宁林沉默了一下,然后敏锐地问:   “饰品也会在网上销售吗?”   “不错。”   鲁盼儿肯定,“销售网页也会在官宣的同时开放。”   “鲁姐的胆子可真大!   饰品和服装能一样吗?   几元十几元的装饰品也就罢了,几十万的珠宝,会有人敢买吗?”   霓裳羽衣率先在网上销售服装,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对于饰品,鲁盼儿也满怀信心,“要么我们也打一个赌?”   “算了,我可不敢跟鲁姐赌,一定会输的。”   宁林笑着说:   “我还是做我的房地产吧,传统行业,稳得很。” 第297章 大V风范   鲁盼儿坐进车里, 给建国打电话,“听说你们投资地产缺点资金?”   “没有——是谁在造谣?”   “也不是造谣, 刚刚与宁林聊了几句,他邀请我一起投资。”   所以自己才会误会的。   “噢,”建国停顿了一下, “其实我们不缺资金,他邀请你投资, 估计是想套问你对房地产的看法。”   “宁老板嘴上不说, 但我早看出来了,他最相信老班长的目光。   这一次投资很大,他先前还让我问呢,又忍不住自己打听了。”   果然,宁林“顺便”问了自己对房地产的看法。   鲁盼儿摇头,“其实我哪里懂房地产呀。”   “但是老班长对大趋势的把握总比我们要准。”   陈建国也相信鲁盼儿,“既然你觉得房地产大有可为, 我们的心里就落底了。”   “这一次要在北京做大项目, 你也该过来了吧?”   鲁盼儿笑着问:   “好久不见你了, 倒是春妮在北京的时间都比你多。”   虽然在襄平有项目,但是北京的项目还是投资最多的, 陈建国早想过来了, “前些时候家里出了事儿,没办法。”   鲁盼儿吓了一跳, “什么事?”   “你猜都猜不到, 我妈跟万红英两人联合起来, 逼着我答应让陈梁参加公司管理。”   的确不可思议,陈婶儿一向与大儿媳水火不融的,没想到她们还能联合起来?   不过,既然涉及陈家唯一的孙子陈梁,鲁盼儿也就懂了几分。   说起来也奇怪,陈婶儿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没有,可是这五个儿子中只有陈建军和万红英生下了一个儿子陈梁,建国和春妮因为是农村户口,生了两个孩子,不过都是女儿,以下的建党建设和建立都各有一个女儿。   “这几年万红英提前退休了,一改过去不理家里人的习惯,经常到家里陪着我妈说话,给她做饭,嘘寒问暖……   最初我妈也不理她,可是老太太很容易哄,不知不觉就相信她了。”   “偏偏因为经济危机,公司的经营遇到不少困难,春妮帮着我管财务,在家的时间少了,正好被万红英钻了空子。”   “我妈原本就有老思想,现在更被万红英说动了,觉得陈梁是陈家唯一的后代,将来接户口本的,所以要把家产都留给孙子。”   “其实陈家有什么?   不过村里的几间砖房和几十亩地。   她想给我们几兄弟都没意见,可是万红英把我的公司也当成了陈家的财产,要一股脑儿地传给陈梁,现在就想让他进公司当经理管事情呢。”   “真是气死我了。”   “唉!”   鲁盼儿叹了一声气,“你不动摇就不要紧。”   “我当然不会动摇!”   建国斩钉截铁地说:   “当年我为了养家到北京打工,吃了无数的苦才有这家公司,凭什么给陈建军和万红英的儿子!   他们当初工资高,生活条件好,一定要分家,只怕我们拖累了他们!   既然分了家,就是两家人,我不但不会把公司给陈梁,就连他进公司也能同意!”   以万红英的为人,只要陈梁进了公司,就会生出无数的事端。   鲁盼儿赞同,“我支持你!   就是陈婶儿那边,你还要想办法。”   毕竟是自己的妈,陈建国确实头痛,“我劝了很久也没有用,只好把她送到建立家里,让她在那边住些时候,让建立和弟媳妇再劝。”   建立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在那里安家了。   陈婶儿过去了,一方面小儿子和小儿媳总能开导她一番,一方面也能脱离万红英的影响,“这办法不错。”   “这次我妈和万红英闹,倒也提醒我一件事儿,我得加紧培养大玲和小玲,让她们学会做房地产,管理公司——要是她们实在不行,就给她们招两个有能力的女婿,帮着管家里的产业。”   鲁盼儿噗地笑了,“建国,你想的可真全面。”   “这不都是被万红英逼的嘛。”   建国也笑了,又说:   “宁老板常说,老班长是真正的人生赢家,自己成功,杨老师成功,两个孩子培养得也特别好,都有本事接下霓裳羽衣。”   “我们家的大玲小玲,虽然比不上梓恒和梓嫣,但也都考上了大学,又去国外留学,有培养的空间。   可宁老板的儿子却要差上一层了,不爱学习,也不爱工作,所以宁老板和他家的张老板只能想办法多挣些钱留给孩子。”   说起儿女,鲁盼儿也是极自豪的,两个孩子的成功,比她自己的成功还让她满足。   不过,“梓恒和梓嫣也未必想接过霓裳羽衣,他们的人生,还是由他们自己决定吧。”   “也对,老话儿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同学与别人总是不同,两人林林总总聊了半晌,鲁盼儿到了单位才放下电话。   打开微博一看,点赞留言的已经超过百万。   走在网络时代前沿,那么成为大V就是必然的了,鲁盼儿的粉丝在热搜榜上一直排在前列。   霓裳羽衣饰品正式运营的发布会上,到访的记者们超出了预计,许多业内业外人士前来捧场,更有成群的粉丝为她的作品欢呼。   大V风范,自然不同寻常。   鲁盼儿坐在台上正中的位置,面对现场的观众和电视、各种媒体上的观众微笑着宣布,“在大家的支持和关爱下,霓裳羽衣集团的饰品业务今天开始正式营业……”   “哗哗哗”一片掌声之后,便有记者问:   “鲁姐,近期有优惠吗?”   鲁盼儿没有为自己的微博取一个又文艺又好听的名字,而是选了“鲁姐”这个最平凡又最简单的——这是她创建霓裳羽衣之后,员工和顾客们的称呼,在网上用起来依旧亲切。   果然,很多人都喜欢上了这个名字,很快就叫开了,就是在官宣现场,大家也不叫鲁董事长而叫鲁姐。   “当然有。”   鲁盼儿笑着点头,“开业前一百天的活动力度相当大!   详情在店内和网上都已经公布……”   “鲁姐,听说很多珠宝都是您亲自去产地购买的?”   “是的,为了追求价格最优,我去了好多地方,”鲁盼儿随意举了一个例子,“最有趣的是在缅甸,买了许多翡翠之后,商家答应送我一块翡翠原石,不过要自己挑,切开可能是翡翠,也可能什么也没有——当地人叫赌石。”   “我哪里会看石头?   想了想就指了一块最大的。   结果大家都笑了,说那块石头并不是翡翠原石,而是供人坐着切石头的!   但是我还是坚持,结果切开之后居然是翡翠,而且种水还相当不错,最后做成了一千多件平安扣。”   “这次活动送出的平安扣就是这一批,它们的名字都叫‘幸运’,我相信得到的人一定都会幸运!”   “哇!”   好多人惊叹起来,“真想要一块幸运平安扣呀。”   “最近的店铺在哪里?   我要赶过去!”   “赶过去太晚了,还是在网上下单最快!”   一场严肃的发布会,变得越来越热闹,鲁盼儿被围在中心,笑眯眯地与大家闲聊,“我当然看好饰品这一块了,前些年生活才好转,开始流行戴金戒指金项链;眼下我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了,珠宝首饰就该大行其道了……   嗯,首饰中我最看好玉石,毕竟是中国人的传统嘛……   对,翡翠是我投资最多的……”   “发布会太成功了!   恭喜董姐!”   周江等了许久,记者们方才散了,赶紧上前祝贺。   鲁盼儿见他特别留下,便明白了,笑着说:   “到我办公室里谈吧。”   周江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觉得鲁董似乎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内心,迟疑了一下急忙跟上,“我果然有事要请教鲁董。”   “谈不上请教,有问题我们一起探讨。”   想到一年前自己班门弄斧的可笑,周江越发谦虚了,“不敢,不敢,我真是很困惑,特别来请教的。”   “鲁姐,你准备收购桃之夭吗?”   在被霓裳羽衣回绝后,周江并入了同样以女装为主要产品的桃之夭,一跃成为国内最大的服装集团。   但也只是最大的而已。   江城收购了女装后,经营得并不理想,非但没有携手男装一同发展,反而成了男装的拖累。   周江打算将女装让出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鲁盼儿摇了摇头,“霓裳羽衣与桃之夭在产品上重合之处很多,没有必要。”   “那江城的男装呢?”   噢,这可出乎意料了。   江城的男装一直保持着国内第一,是非常优良的资产,鲁盼儿不由得心中一动,很快她继续摇头,“我还是专心做自己的吧。”   可是,周江似乎真要卖了江城?   “对,我觉得服装的利润太低,准备改行做房地产。”   原来如此,“经济危机还没完全过去,房地产已经显出强劲的势头,这个行业利润还会升高。”   “鲁姐,既然也看好房地产,为什么不改行?”   周江笑问。   能赚钱的不只有房地产,最重要的是,“因为我喜欢服装和饰品呀。”   “就是喜欢?”   “对,”鲁盼儿笑了,“你没有我的经历,恐怕很难懂得。   那是几十年前了,家里买了缝纫机,在村里引起了轰动,十几岁的我被迷住了,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地跟着妈妈学做衣服,以后又靠着这门手艺养家,供弟弟妹妹们上学……”   “还有呀,我第一次收到首饰,喜欢得不行,却不敢戴出去,晚上在被子里欣赏……”   周江打开微博,他特别截下的一个粉丝的留言——姐卖的不是衣服和首饰,而是情怀!   过去以为只是宣传,原来是自己不懂。 第298章 一条线索   事实证明, 鲁盼儿的目光很准,桃花簪一炮打响, 接着,种种美轮美奂的饰品销售创出节节新高,不少人在网上买几万的翡翠手镯、红宝石项链、钻石戒指……   线上线下同步销售, 既能降低成本,也有足够的保障。   鲁姐微博的粉丝,也在不经意间超过千万了。   自然,找鲁盼儿设计首饰的人越来越多。   原本鲁盼儿觉得自己不会设计首饰, 她特别为自己的饰品公司请了几位业内优秀的饰品设计师。   但是,在一次次的请求下, 她竟生出了试一试的想法,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与服装设计一样, 饰品的设计师也不必科班出身,只要有灵感,能做出顾客满意的东西,就是成功的设计师。   在鲁盼儿为一位出席国际电影节的明星做了一整套的设计, 从服装到饰品,再加上包包、鞋子,得到潮水般的赞美后, 这种高端的设计就成了一些人梦寐以求的,不论价格多高, 都挡不住。   这天, 在深圳办画展的梓嫣打来了电话, “妈妈,我能请您帮忙设计一套婚纱和两三套礼服吗?   包括所有的饰品。”   女儿的要求,鲁盼儿一向无原则地同意,但是今天,“婚纱”两个字让她不舒服起来。   梓嫣已经过了三十岁,还没有结婚的打算——说起来杨瑾和自己都是开明的父母,不会对孩子们干涉太多,但是,经过美好婚姻的他们,都觉得独身主义是不得已的选择,更希望儿女们有幸福的家族。   因此,鲁盼儿沉吟一下,“别的礼服都可以,只有婚纱不行。”   “呀!   那可怎么好?”   梓嫣在电话那端惊叫起来,“著名服装、饰品设计师的女儿,结婚时不穿霓裳羽衣的婚纱,一定会引起好多人的猜测。”   “什么!”   鲁盼儿脑子空白了一刻才反应过来,“你有男朋友了?   为什么没有告诉爸爸妈妈?   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们怎么认识的?   赶紧带回家里看看!”   “我正在告诉妈妈呀……”   “哪有用这种方法的,简直是惊吓!”   “我以为是惊喜呢。”   梓嫣嘻嘻笑了。   “真是很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我们的梓嫣一下子动了心呢?”   “很快您和爸爸就会看到了。”   梓嫣却又不肯说了,“我先保密吧。”   鲁盼儿心里痒痒的,立即给梓恒打了电话,“梓嫣有了谈婚论嫁的男朋友,你知道吗?”   “哇!   妹妹居然有男朋友了!”   梓恒也大吃一惊,妹妹从来没说过,可他想了想,“妈妈,我有一条线索——前些时候梓嫣的画展上,我见到一个小伙子,似乎很可疑。”   “怎么可疑?”   “他不是画苑的人,可梓嫣的画展开到哪里,就就跟到哪里。”   “是什么样子的人?”   “很年轻的学者,教养很好,个性沉稳,与梓嫣性格正相反,所以我先前没多想——毕竟追求妹妹的人太多了。”   梓恒回忆着,“豆豆儿对那个人的印象也特别好,还建议梓嫣考虑,不过当时妹妹根本没放在心上。”   “究竟是不是那个人呢?”   鲁盼儿放下电话自言自语。   杨瑾的电话马上也进来了,“女儿有男朋友了!”   小女儿是爸爸最爱的宝贝,鲁盼儿感觉到他语气里的惆怅,“不开心了?”   “不是不开心,可还是有点儿伤感。”   杨瑾还很担忧,“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小伙子?”   “我在梓恒那里打听了消息……”   两人在电话里商谈了半天,什么结果也没有,梓恒的那点儿消息实在太少了,而且,谁也不能断定就是那个人。   回到家里,谈的也都是这件事。   好在,没两天梓嫣就带着那个人来了。   正是梓恒提到的那位,一位华裔数学家,年轻轻地就获过国际大奖,比梓嫣还小两岁,长相也颇为不俗。   的确是很优秀的年青人,杨瑾和鲁盼儿最后只担心一件事,“将来你们准备定居在哪里?”   “我已经把工作重心一点点地挪回中国,很快就会在北京建自己的画室。”   梓嫣一向是有计划有主意的孩子。   “我向北京的几所高校和科研所提交了申请,将来也来北京工作。”   黄思东声明,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长辈们都赞同我回国,他们很高兴我与梓嫣结婚,前些时候已经回故乡修缮祖宅了,以后他们也会叶落归根。”   黄家的祖宅在江南小镇,青山绿水间一所上万平方米的庄园式别墅提示着百年世家的底蕴和如今的经济实力。   两个年轻人的婚礼正在这里举办。   梓嫣在婚礼上的服装、饰品都是鲁盼儿设计的,尤其是婚纱,从设计到制做,全由她一手完成。   洁白的软缎,比细纱更加有质感,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动人的身姿;头纱上缀了上千颗宝石,再用玫瑰点缀,将新娘子妆点得美丽非凡,仿佛童话中的公主。   看着年轻人庄严地宣布了爱的誓言,鲁盼儿不由得热泪盈眶,“我太高兴了,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一样。”   杨瑾揽着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哽咽。   他们的小女儿结婚了。   “今天是开心的日子呀,你们怎么哭了?”   黄乐怡笑着走来。   “我们是喜极而泣。”   鲁盼儿擦了擦眼睛,感慨一声,“还真是巧呀。”   同为百年世家,杨家与黄家曾多次联姻,黄乐怡也曾经以为自己会嫁给杨瑾,不过,现在的结果也挺好,自己的侄子与杨瑾的女儿居然结婚了,“命运有时就是这样神奇。”   “思东从小少言多思,最喜欢的事就是宅在家里研究数学。   他参加梓嫣在纽约的画展,是很偶然被朋友拉去的,可就是这一次见面,他就认定了梓嫣,一直跟着她从美国到欧洲,又到中国。”   “家里人都知道他一向认定了什么,再不会回转的,赶紧悄悄打听女孩的情况,没想到竟然是故人的后代。”   “伯父高兴得喝醉了酒,第二天就张罗着回国修祖宅,他要在祖宅里为自己的孙子和孙媳妇办婚礼,毕竟这里才是黄家的根。”   “我第一次见到思东时,觉得有些面熟,”杨家与黄家曾经比邻而居,杨瑾还曾跟黄伯父学习英语,“真是没想到。”   黄乐怡便笑着指一位当伴郎的少年,“我儿子,汉语还不错,明年高中毕业准备考燕京大学。”   他正跟小凯小旋几个年轻人聊天呢,“这是我第二次回国了,变化真是快,一出机场,简直认不出了……”   “我们也去过美国……”   他们又是汉语,又是英语,聊得兴致盎然。   “现在的孩子们与我们那时不一样了,地球对于他们就是一个小小的村子,北京、纽约、巴黎……   都是互联网上的一个节点。”   杨瑾微微一笑,“这几年燕京大学出了许多科研成果,国际排名不断升高,留学生也越来越多了,回国读书是个不错的选择。”   鲁盼儿也热情地邀请,“既然回国了,就去北京转转吧,带孩子看看他外祖父曾经任教的大学,他一定会更喜欢的。”   “过几天我们就去北京。”   “那我们就在北京等你了。”   想到黄乐怡曾经在美国热情地招待过杨瑾和梓恒,鲁盼儿投桃报李,在北京的莫斯科餐厅为他们一家人接风,请来了过去的同学们做陪。   黄乐怡见到同学们特别开心,她又十分感慨,“你们的变化可真大呀。”   “那时候你穿着裙子、玻璃丝袜回来,”赵新月笑着回忆,“跟我们身上的蓝绿黑比起来,真让人好羡慕。”   “现在我倒很羡慕你的裙子呢。”   黄乐怡一向注重仪表,她一眼就看出赵新月的衣服样式新颖、剪裁得体、做工精良。   “这是鲁盼儿公司出品,她每年还要带着霓裳羽衣的服装去巴黎时装节展示呢……”   “我第一次到美国的时候,看到那些高楼大厦、各种先进的电器、琳琅满目的商品简直惊呆了,好多留学生都一去不复返,”钱进也笑着说:   “现在国内发展好了,又有不少人回来了……”   菜上来了,鲁盼儿笑着招呼,“你们尝尝,现在的莫斯科餐厅的味道,与你们当初分别时一样吗?”   “我觉得还是当时的味道!”   “我觉得也是!”   “那时候我哭得跟本吃不下……”   “那么今天多吃点儿吧。”   昔日的同学们,见了面分外亲热,怎么聊也聊不够,聚会很晚才散。   送走同学们,鲁盼儿悄悄问蔡颖,“章丽雯怎么没来?   难道怕黄乐怡追究当年她的误导?   还是见梓嫣嫁得好不愿意露面了?   还有徐菲,章丽雯不好意思来,她就也不露面了?”   章丽雯把女儿嫁给梓恒的愿望没有实现后,重新不满起来,时常拿梓嫣没结婚说嘴,特别是晓琳结婚之后,时常在自己面前炫耀晓琳的对象找得好,家里有权有钱。   鲁盼儿虽然对她的话不以为然,但听多了也心烦,总该让她她知道梓嫣结婚了,而且嫁得特别好!   当然,还有徐菲,她一向是章丽雯的应声虫。   不想两人都没过来。   “原来你还不知道呢。”   蔡颖便说:   “周华被抓了,他贪污了上千万元人民币,还有不少美元、黄金……”   “噢,”鲁盼儿怔了一下,很快又释然了,“其实并不出乎意料,他迟早会出事的。”   “除了贪污,他还有一个情妇,并为他生下了私生子……”   蔡颖叹了一声气,“还有晓琳的公公、丈夫、徐菲的爱人、儿子……   他们都是一伙儿的,都犯了罪。”   “现在他们的家产都被没收了,章丽雯只得带着晓琳回到父母留下的旧房子里,母女俩儿每天对着哭……” 第299章 终于来了   对于周华, 鲁盼儿一点儿也不同情。   他就是个坏人,又做了那么多坏事, 被抓判刑都是理所当然的。   就是章丽雯,也没什么可怜的。   哪怕当初她被周华骗了,可是之后, 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跳出来,但她还是选择了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最后害了自己害了女儿。   鲁盼儿与杨瑾谈论了几句,便也罢了……   不想, 没多久法院的两位同志竟找上门来,“这是在周华案里发现的证物, 请你们帮忙确定一下。”   周华案里的证物,能与自家有什么关系?   可是, 居然真有关系!   原来法院的工作人员带来的是西山胡同一号的房证!   “周华被批捕后,一直避重就轻,拒不交待罪行,”法院的工作人员穿着制服, 严肃地介绍,“这本房证是在他的一处秘密住宅里发现的,可他先是拒不承认是他的, 后来在铁证面前又推说忘记了……   不知你们是否了解这本房证为什么在周华手里?”   “当年落实政策的时候,章处长说曾经在卷宗里看过这本房证, 可我们去领的时候却没有了, 为此还生出了许多事端……”   杨瑾讲了事情的经过, “就这样,我们重新补办了房证。”   鲁盼儿也回想起来,“我去补办房证时,房产局的俞大姐说,曾有一个老太太拿着房证要办理手续,现在看来可能是周华派去的人。”   “应该是周华的母亲,”法院的工作人员说:   “周华贪污所得大部分都放在他母亲那里,这本房证也是在那里找到的。”   原来如此啊。   鲁盼儿和杨瑾总算解开了当年的迷团。   法院的工作人员也理清了头绪,笑着说:   “这件事我们会记录在案,案子完结后房证再发还你们。”   法院的工作人员言之有信,周华案子结束后,他们果然将房产证送了回来。   其实这本房证已经作废了,但是重新收回来做个纪念也不错。   夫妻二人一笑,“谢谢你们。”   “这是我们的工作。”   两人笑着告辞,走到门口却又拍着青砖墙说:   “说起来还是你们救了周华呢,如果这套房子被他贪污了,金额上亿,量刑一定会更重。”   周华只能监狱里一辈子了,如果再重下去……   杨瑾如实地说:   “当年这房子并不贵,最初的补偿只有五千元,后来也不过加到八千……”   “我们也不是因为钱少才不同意的,而是想要回长辈传来的东西,”回想起来,亲身经历的事情似乎不真实,鲁盼儿摇着头说:   “房子价格涨得太快了。”   “谁能想得到呢?”   法院的工作人员也笑着说:   “不必说你们这种大房子,就是我家平常的住宅,现在都要好几百万了。”   “可不是,这些年,价格涨得最多的就是房子吧。”   有人在一旁笑着插话,“贝勒府这种老宅子,是越来越稀缺的资源,价格还会再涨!”   原来是宁林和陈建国,话正是宁林说的,建国瞧着法院的人走了,悄声关心问:   “他们怎么过来了?”   “是周华的案子。”   这起案子涉及的人员多、金额多,已经在社会上引起了轰动,宁林和建国又都与周华打过交道,早知道的,宁林抚额庆幸,“我早断定周主任会出事,他实在太贪了,又一肚子坏水……   从你们家动迁时,我就看了出来,从那以后再不跟他来往——亏了我聪明,这个案子才没牵连到我!”   “圈子里都知道周华是什么样的人,很多人都被他坑过,他出事了,好多人都庆祝呢。”   建国也说。   因遇到此事便聊了几句,建国才说到正题,“我今天来正是送请帖的,大玲的婚期已经定了,准备在北京办喜事儿,春妮回去接我妈了。”   “恭喜你呀!”   杨瑾和鲁盼儿接过请帖,又问:   “陈婶儿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听说大玲二玲都招赘上门,将来生的孩子都姓陈,她就想通了,再也不闹着要把家产都给陈梁了。”   鲁盼儿就笑,“万红英的打算又落空了呀。”   “她总以为自己聪明,其实根本斗不过我家春妮……”   宁林便道:   “你们家的大嫂真是很过分的人,上千万的房子张口就要……   她岂能不知?   又不是才从国外回来。”   又笑着说:   “我堂姐夫同学的亲戚,从美国回来,拿着三十万美元,趾高气昂地来找我,要买一座大别墅——我告诉他房价,惊得他半天没回过神,直说不如不出国了。”   陈建国知道的更详细,“是钱教授的堂兄,刚刚改革开放时出国,当时没想再回来,房子都卖了。   现在年纪大了,总觉得不能融入那边,把几十年的积蓄都拿回来,准备重新置办家业,回国生活,结果发现根本买不起北京的房子了。”   “你们都不知道吧?   钱进堂兄的房子就是卖给我们的,”鲁盼儿感慨地说:   “那时杨老师正读大学,我们想在北京找个落脚点,就买了他的房子——那房子早动迁了,给了两套住宅,就在磁器口大厦附近。”   “噢,我想起来了,”建国还参加过那个工程,“那里的房子位置好,每套总要卖四五百万了,他的钱连一套也买不起。”   宁林越加意气风发,“现在不只是房价涨了,而是一房难求。   甚至地基还没打好,房子就先预订出去了,现在求我买房的人都排起了长队。”   鲁盼儿淡淡一笑。   “恐怕还是比不了鲁姐——房子是大家都看到的,可珠宝的升值就不引人注目了。”   宁林一直仔细地观察着鲁盼儿的神情,又转了话题,“听说高档珠宝的涨幅更大。”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宁林的关注永远在财富上。   似乎新一年的富豪榜又要出来了,他肯定心痒难耐了。   鲁盼儿才不答他,只笑着问建国:   “大铃要结婚,到我们这里买首饰吧,我给你们打折。”   “自然要去的,春妮接了我妈,再带大玲和二玲一起买。”   建国说起家人,一脸的柔情,“老班长,你给她们挑最好最贵的,女人都喜欢那些东西,还互相攀比呢——打不打折没关系。”   “对了,还有衣服,也要订做,春妮说你给梓嫣设计的婚纱太好看了,她特别喜欢……”   宁林愤愤道:   “听说一条手镯居然要卖上千万,简直把一套市中心的房子戴在手上了!”   前不久,成容在自己这里买了一条通体翠绿的翡翠手镯,正是一千万元,朋友圈里还引起轰动了呢。   鲁盼儿一笑,“其实那条镯子我给成容不小的折扣,按市价还要加上两三百万。”   宁林也听张宁嘀咕过,那种水头好,颜色好的翡翠饰品,几年间涨了几十倍,利润比房子还高,又打算也在鲁盼儿的店里买一条上千万的紫罗兰镯子,自己反对无效,便撇嘴道:   “黄金的一条才一万元,足够买一千多条了,每天戴都不重样!”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了,”建国推着他走了,“车在外面等,我们还有招标项目。”   到了富豪榜公布的时候。   看到鲁盼儿依旧高高地排在前面,宁林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自己依旧超不过,唉!   鲁姐真是个有本事的女人!   当然不只宁林会这么想,还有许多人看法相同。   倒是鲁盼儿没觉得自己怎么样,接到燕京大学管理学院的邀请,还不敢相信,“我连高中都没毕业,怎么能给研究生开讲座呢?”   “学历不等于学识,”前来送邀请函的老师笑着说:   “我们学院为了扩展学生对专业前沿认知的广度和深度,提供多元化的学习平台,率先尝试在专业课程教学中邀请著名企业家走进课堂……”   “鲁董事长是国际服装设计大奖获得者,创建了国内最大的女装集团,这本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更让我们佩服的是,您还能率先推出网上服饰销售,引领时代潮流……”   “我们希望鲁董事长能够接受我们的邀请,用您多年经商得取得的经验和知识来帮助学生们,让他们早日走出校园,提前了解社会,优化学习方式,在未来更好的投入到学习生活中,为未来的从业积累丰富的经验。”   鲁盼儿再三思考,答应下来。   燕京大学的阶梯教室中,特别拉起了欢迎自己的大红横幅,鲁盼儿走上讲台,面对台下无数稚嫩的眼睛,突然一桩往事重回心头,她放下准备好的讲稿,“在讲座开始之前,我想与大家分享一段自己的经历——这段经历虽然算不上秘密,但除了我最亲密的人,知道的人很少,也从没报导过。”   “多年来我几乎忘记了这段经历,但就在刚刚,我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牢牢记在心头……   还是恢复高考那年,我曾被燕京大学录取,但因为种种的原因,我并没有来到学校学习。”   “对于这个决定,我从没后悔过,可在内心未尝没有一丝遗憾,直到走上这个讲台,见到大家,我特别开心。”   “燕京大学,我终于来了!” 第300章 时光荏苒   时光荏苒, 杨瑾到了退休的年纪。   鲁盼儿在前一年就开始为退出集团管理做准备了。   梓恒、梓嫣都有各自的事业, 儿媳妇和女婿也无心接手, 于是她选择了职业经理人。   霓裳羽衣是鲁盼儿从一间小店建起来, 现在已经拥有两家设计院、几十家工厂、上百个销售网点儿的大型企业集团,管理上的变动颇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直到第二年春天,交接才真正完成。   从此,鲁盼儿只保留董事长的职位, 不再过问集团的具体事务。   蔡颖比鲁盼儿提前退休, 听了消息赶紧过来了, “我来约你们一起去澳大利亚旅游。”   同学中杨瑾年纪最小, 其余的人前几年陆陆续续退了下来,时常约在一起玩儿, 如今正要把他们拉起来。   又搬着手指头数,“赵新月、顾铁军、钱进、王晓霞都想去南半球看看呢, 我们一起出门, 多有意思呀。”   这些年杨瑾和鲁盼儿去了不少国家,但却没有去过澳大利亚, 闻言果然有些意动, 可还是回绝了,“我们准备先回老家住些时候,以后再有机会再与大家一起出游。”   “别人退休了都想出国玩, 你们俩儿却要回老家, 可见对那边的感情还真是深呢。”   鲁盼儿就笑, “我和你们不一样,生在农村,长在农村,那里是我的家,自然是真心惦念的。   先前虽然时常回去,可每次都来去匆匆,这一回一定要多住些时候。”   杨瑾虽然不是东平安堡村的人,可他在红旗九队找到自己的爱人,找到了心灵的依托,早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故乡,也笑着说:   “我在那里生活了整整十年,也很眷恋那边的山山水水。”   蔡颖了然地点点头,却道:   “其实我也挺想念红旗九队,以后有机会带着老刘回去看看。”   杨瑾和鲁盼儿都有些吃惊,昔日的红旗九队,现在的平安堡村有着他们许多美好的回忆,可对蔡颖差不多是相反的,就是现在,吴强一家还在那边呢,没想到她居然会对那边流露出思念之意。   “现在我跟老刘日子过得挺舒心,也就把先前的事都放下了。   刚刚回想起在生产队劳动的时候,苦是苦了点儿,但也有许多有趣的经历。”   蔡颖一笑,她本就是温和大度的人,“更有九爷、小春婶儿,他们对我都特别好。”   “那你和老刘就跟我们一起回农村去吧。”   鲁盼儿逗笑,“我可是东平安堡村的村民,以主人的身份邀请你!”   丰收、丰美、梓恒、恒嫣,还有小豆儿长大读书,陆续转成了城市户口,唯有鲁盼儿依旧是东平安堡村的村民,有房子,有田地,还有分红。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蔡颖也笑,“当初周华卡着不让你在北京落户,不想现在农村户口反倒难得了,尤其是东平安堡村这样富裕的农村,就是想进也进不去。”   “确实是因祸得福,”鲁盼儿并不在意每年几万元的分红,但能在农村保留一处房子,一块地,对于她的意义并不同寻常,“周华总算也做了一件好事儿。”   “他要是知道做了这么一件好事儿,一定会后悔的!”   蔡颖又因此提到了老同学,“周华这辈子都要在监狱里过倒是活该,就是苦了章丽雯,她现在是老同学中条件最差的,都知道她没钱出国,大家出去玩儿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提。”   “当然,说起来章丽雯自己也有责任,这一辈子她就没认真上班过,现在有房子,有退休金已经很幸运了。”   “她也知道自己错了,特别羡慕你、王晓霞、赵新月这些成功的女人,甚至后悔不如跟我一样随着你做生意了呢。”   “章丽雯也已经六十多岁了呀。”   鲁盼儿感慨一声,现在后悔恐怕来不及了。   “正是呢……”   蔡颖又聊了一会儿闲话,“我先走了,要去澳大利亚,也该准备签证什么的了。”   鲁盼儿和杨瑾留在家里收拾东西。   这一次,他们并非像以往一样回去看看,而是打算真正地住上一段时间,东平安堡的新房子还没住过,所以要准备的用品很多。   没一会儿,又接到了蔡颖的电话,“刚刚我与大家联系,同学们听说你们要回老家,也都回忆起了过去的知青点儿,想跟你们一起去东平安堡村,不知道行不行?”   “当然行了,”鲁盼儿就笑,“我请大家一起回去。”   “那好,我把好消息告诉大家。”   很快,钱进、王晓霞、赵新月、顾铁山、蔡颖和老刘都取消了去澳大利亚的行程,改为去东平安堡村。   正在商量行程,陈大为听了消息,特别过来,“回红旗公社,算上我一个,还有雪雅,我要带她去看看我当年插队的地方。”   蔡颖就笑他,“你一向不出去玩的,怎么这一回肯放下生意了呢?”   原来同学中只他一直没有退休,继续忙碌地做着生意。   “儿子还是太嫩,交给他不放心呀!”   陈大为摇摇头,“不过,回知青点儿跟出去玩儿能一样吗?”   钱进也说:   “是不一样,澳大利亚去不去没什么,可知青点儿却一定要回的。”   因加了人,鲁盼儿便说:   “先前打算开两辆车回去,现在看不如租一辆中巴,大家都坐一辆车,说话也方便。”   “而且省心省力,”钱进同意,主动说:   “我去联系车。”   “我准备路上的零食……”   计划还没做好,便又有人加了进来,先前红旗四队的知青,大家都认识的,自然欢迎。   如此这般,回知青点儿的人数就像滚雪球一般地增加到三十几个人,差不多是当年红旗公社插队人数的一多半,车子早改成了大客车,活动也更加正规,大家选了钱进做班长,蔡颖做组织委员,统一行动。   鲁盼儿虽然与大家一起回去,但却是东道主,她负责联系东平安堡村,做好接待工作……   仲春时节的清早,一辆大巴车在晨曦中出发了,车头两边插着“四十六年再聚首,红旗公社青年团” 的旗帜,大家都戴着统一的帽子,穿着统一的T恤,上面也印着一样的字,一样的图案,不用说是鲁盼儿设计的。   客车平稳地行驶着,两边的树木一排排地闪过,车子里的人兴致盎然,“当年我们下乡的时候,也正是这个时节……”   “那时候我才十八岁,第一次离开北京……”   “我们一路上唱着歌……”   不知是谁起头唱起了过去的老歌,大家一起唱了起来,“团结就是力量……”   昔日火车要走十几个小时,下了火车又要坐一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再走十几里路,现在从北京上了高速公路,再走柏油马路,傍晚时分客车就进了东平安堡村。   村里派人将大家带进农家乐休闲山庄,庄子就叫红旗九队,正是先前红旗九队的房舍——现在是东平安堡村的产业。   “这里还保留着我们过去住的知青点儿呀!”   顾铁山惊呼一声,便叫赵新月,“赶紧给我拍一张照片,我要发在战友群里。”   钱进也说:   “队部大院也是原来的样子。”   “鲁盼儿,你家的房子一点儿也没变,现在也用来接待游客了?”   赵新月笑着说。   章丽雯跟着问:   “是呀,现在大家住在哪里呢?”   她从蔡颖那里听了消息,犹豫一番后也参加了活动。   “前几年村里准备给村民统一修新房子,原本要把这里拆掉的,可鲁姨回来提醒村长,改建了休闲山庄,果然特别吸引游客呢。”   接待的村民叫王鹏,笑着解释,“现在我们村的新房子在山脚下,都是三层的楼房,鲁姨家也有一栋,吃了晚饭大家可以过去看看。”   “晚饭就在知青点儿吃吧,”陈大为提议,“我们自己来做!”   王鹏为难地说:   “可是老房子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煤气,那些老灶也许久没有用了……”   “没关系,我检查过了,老灶还能用,”钱进拍拍王鹏,“当年我们下乡时,你才几岁,还不懂事呢,”说着挽起袖子,“现在听我安排,大家分头洗菜、淘米、烧火……”   别说,钱进主厨的大炖菜味道还不错,大家吃了便住在知青点儿,男生一个屋子,女生一个屋子,热闹得差点儿把房顶掀翻。   鲁盼儿见状,悄悄问章丽雯几个女生,“要是觉得住不惯,跟我去家里,那边跟城市里完全一样。”   “不用了,”章丽雯带头摆手,“我时常回想起在插队的日子,真是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今天说什么也要住在过去的房子里重温一下。”   当初最讨厌下乡的知青也会回觉得那段时间快乐。   无怪有诗人说,那过去了的,就成为亲切的怀恋。   在红旗九队的几天,大家下田插秧,上山给果树施肥,到罐头厂参观,又充实又快乐,也都懂了鲁盼儿和杨瑾,“无怪你们要回来呢,我们都乐不思蜀了。”   家乡越来越美,越来越富,鲁盼儿很骄傲,“这里是我们的家呀!”   ※※※※※※※※※※※※※※※※※※※※   收尾很难,没想到正卡在300章结文,先前《春花灿烂》也是三百章,大概这是滟滟的极限吧。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   滟滟的新文,求预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