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势不两立》 作者:总攻大人   内容简介:   文乔和宫徴羽离婚了,理由是她的调香师丈夫认为她这个妻子身上再也没有他喜欢的那个味道了。   三年前文乔嫁给宫徴羽时,人人都道她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得到这般好姻缘,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为爱情放弃事业,放弃自我,以宫徴羽为中心生活了三年,这三年婚姻生活带给她的,除了柴米油盐便是伤痕。   离婚是好事,她和他离婚了,他们都自由了,从今往后,她和宫徴羽恩断义绝,势不两立。   (小虐+甜宠,追妻火葬场的故事) =============== 第一章   晚上九点多,文乔匆匆回到家里。   她站在门边换下沾了雨水的高跟鞋,脱下风衣,穿着里面白色的连衣裙,踩上拖鞋走进屋里。   家里没关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常常会开一夜的灯。   她不过走出了几步远,就又皱着眉回到了门口。   明净的双眸盯着门口的高跟鞋许久,目光扫过鞋面上的水珠和鞋跟上的泥土,她忍不住长叹一声,从鞋柜的抽屉里取出布巾,蹲下来认认真真地将鞋子清理干净。   虽然她的丈夫已经快三个月没回家了,不知道今天是否会回来,但还是做好准备得好。   文乔的丈夫宫徵羽职业比较特殊,他是一位调香师,对生活环境中的气味要求很高。   为了不影响到他的鼻子,家里的一切都是无香的,甚至连泥土、油烟或者垃圾的味道都不能让他闻到。   文乔嫁给宫徵羽后没多久就成了他的全职太太,他们结婚三年来她最大的“工作”就是维护这种可以让他的鼻子保持轻松的无香环境。   清理完高跟鞋,文乔去洗手间将布巾洗干净,随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去衣帽间换衣服。   今天是宫徵羽出差的第九十天,细细算来,没两天就要满三个月了。   这是他们结婚后他第一次出差这么久,又或者说,这是他第一次出差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音讯。想到上次联系还是她送他去机场,文乔就没了休息的心思。   她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了,每天都是辗转反侧到四五点钟才能睡着,七点多又被生物种叫醒,起来收拾偌大的房子。   其实按照他们的经济条件,请几个佣人都不在话下,可因为宫徵羽的工作原因,他不太适应佣人身上的味道,以及他们做事时不够谨慎留下的气味。尝试过一段时间后,便把所有的佣人都打发了。   如果不是文乔主动表示可以辞职留在家里照看一切,他们还不知道要因为找佣人的事折腾多久。   做出放弃事业的决定很难,当年的文乔也挣扎过,但对宫徵羽的爱和婆婆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示让她不得不做出妥协。   三年了,这三年文乔的世界里除了宫徵羽就没有别人,他一出差她就开始心慌,每次都是他回家之后这种感觉才渐渐消退。   以前为了照顾她的心情,他总会每天在固定时间打电话回来,但这次没有。   文乔不是没试着联系过他,但每次接电话的都是他的助理石阳,石阳每次给她的回答也都是他在忙,没时间接电话,有时间了会打回来。   可他一次都没打回来。   躺在床上,文乔实在睡不着,就又拿起了手机。   现在已经十点多了,宫徵羽在法国出差,两边时差六个小时,法国现在应该是下午四点多。   见时间尚可,文乔靠在床头再次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一片忙音过后,是机械女音无法拨通的告知。   文乔垂下手,眼睛毫无焦距地盯着手机屏幕,等眼睛渐渐聚焦之后,看见的就是手机屏幕上她和宫徵羽的婚纱照。   婚纱照上的男女都在笑,笑容真挚热切,看着彼此的眼神也毫无保留。   他们是相爱的,这毫无疑问,但现在这种情况又是什么意思。   三个月来,文乔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哪怕三个月没联系又怎样,他常常出差,工作总是那样忙,又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   也许这次真的是太忙了,又或者他遭遇了什么事业瓶颈,没心情理会一切呢。   借口找多了,心中的不安就越来越强烈,文乔抬手按着额角,闭着眼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不多时,门外传来响动,这个响动,这个时间,让文乔刚刚稍微平静的心瞬间激动起来。   她立刻掀开被子下了床,鞋都顾不上穿,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卧室。   出了卧室,跑过走廊和大客厅,文乔看见了她的丈夫。   宫徵羽就在门口,正低着头在换鞋。他身材修长挺拔,侧站着时剪影俊秀极了。   听到脚步他抬眸望了过来,鼻子上架着一副不规则镜框的金边眼镜,为他内敛清雅的气质更添上乘气质。   文乔这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光着脚跑过去扑到了他怀里,紧紧搂着他说:“你回来了!”   激动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宫徵羽站在那,双臂犹豫了一下,本已要抱住她,但还是放下了。   “嗯。”最后,他只是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文乔好像没意识到不对劲,缓缓放开他说:“吃过了吗?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给你准备点好吃的。在法国呆这么久,老吃西餐肯定腻了吧,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   她转身要走,已经换好鞋的宫徵羽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冰冷的手接触到她温暖的手腕,温度的刺激让文乔瑟缩了一下。   宫徵羽微微停顿,放开她的手腕没什么表情道:“不用忙了,我在飞机上吃过了。”   文乔愣了愣:“你不是从来不吃飞机餐吗?”   他是从来不吃,但他也的确说了他在飞机上吃过了。   这两者结合起来就代表着一件事——他在撒谎。   他为什么要撒谎?   文乔瞪大眼睛望着他。   宫徵羽没再和她讨论这件事,他转身往客厅走,除了手提的公文包,一箱行李都没有。   文乔顾不上吃饭的事了,她跟上来问:“你的行李呢?我记得给你打包了好几箱行李,怎么都没带回来?还在车上吗?石阳没帮你搬进来?”   她的问题再自然不过,出差三个月的丈夫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只有一个人回了家,所有的行李都不在,她不问才不正常。   可这一问了,仿佛就把这三个月她所有的担忧和不安摆上了台面。   宫徵羽在沙发边转过身,一身黑色西装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些光泽,文乔看了一会才发现那些光泽好像是雨水的痕迹。   “你淋雨了?”文乔立刻走上来,将手放在他肩上,入手果然一片潮湿冰凉。   “你这是淋了多久的雨?怎么衣服都湿透了!”文乔顿时紧张起来,二话不说解开了他西装外套的纽扣,试图帮他把湿衣服脱下来。   宫徵羽蹙眉望着脸色发白的文乔,他慢慢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一点点拉开。   文乔看着他的手,看出了他的拒绝。   她唇瓣动了动,低声道:“你要穿着湿衣服过夜吗?”   她不去看宫徵羽,好像不看就能不听他接下来的话一样。   “文乔,我们谈谈。”   头顶上传来男人无波无澜的平静声音,文乔只觉自己好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逃避不是办法。   她向来喜欢迎难而上,面对一切艰难险阻。   唯独面对宫徵羽的时候,她所有不屑的情绪都找了上来,在此时此刻,她懦弱地选择逃避。   “我累了,不谈了。”文乔环住肩膀说,“你回来得太晚了,你不知道已经快十一点了吗,我要休息了,你想谈的话等之后再说吧。”   她说完话就要走,视线到处乱飘,就是不肯落在丈夫身上。   宫徵羽削薄的唇轻轻抿了抿,他摒弃了所有犹豫不决,果断按住了妻子的肩膀。   “文乔。”他沉声说,“听我说完。”   文乔过去很瞧不上电视剧里那些桥段,男主角要解释的时候女主角总是“我不听我不听”,她以前不明白女主角为什么这样,现在有点感同身受了。   她僵在那里,咬牙克制着想要说“我不听”的欲望。   在确定她不会再要离开之后,宫徵羽的手缓缓放轻了些力道,从她的肩上挪开了。   挪开之前,他看到她背后发丝散乱,便自然而然地替她捋顺了一些。   他这个行为亲密平和,让文乔忐忑的心平静了一些。   她告诉自己可能是她想多了,其实他没有要说什么,只是想要聊聊最近的工作,或者向她解释为什么三个月来没有音讯而已。   她告诉自己这是好事,所以她转过身来望着他说:“你要说什么?”   宫徵羽眼睑微垂睨着她,她穿着雾霾蓝的真丝吊带睡裙,外面搭了件同色的真丝外套,海藻般浓密的黑色长卷发披散在肩后,那双明净清澈的大眼睛嵌在她脸上,她那样专注沉静看着他的时候,其实很难说出准备了近三个月的话。   但他还是要说。   不但要说,还要说得直截了当,通俗易懂。   所以宫徵羽镜片后的眼睛阖了阖,片刻后便对她说了一句——   “我们离婚吧。”   文乔怔在那,那双令他喜爱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宫徵羽像是感觉不到她的摇摇欲坠般转开身,他走回沙发边,从唯一带回家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他拿着文件侧过身,偏头看了她一会,才走回来将文件递给她。   文乔抬手接过来,忽略掉不断颤抖的手,紧盯着那份文件的标题,用十分可笑的语气说:“所以,你三个月不回家,不跟我联系,一回来要做的事不是解释你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而是……让我签离婚协议书?”   不算厚的文件首页上,那排加大加粗的字体正正经经地写着五个字——离婚协议书。   协议书的甲乙双方,就是她和她的丈夫。   那个她等了三个月,结婚三年,守了无数个日夜,最亲密无间的人。   这太可笑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文乔抹掉脸上无声落下的泪,跑到窗户边想开窗把文件扔出去,雨还在下,下得还不小,开窗的瞬间就飘进来许多,文乔脸上都溅上了雨水。   她不顾这些,执意要把所谓的离婚协议书丢出去,但宫徵羽跟着走了过来,在她要那么做的时候强硬地将离婚协议书夺了过去。   他对那份文件如此看重,甚至都不去看看他结婚三年的妻子满脸的泪水和雨水。   文乔睁圆了眼睛望着他,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男主要离婚有他自己的原因,会是一个贯穿全文的悬念,大家可以放开手猜猜是因为啥了,总之他没那么渣,本文也不咋虐,虽然是离婚题材,但是我觉得真的不虐,小虐怡情,酸酸甜甜才最好看对不对!担心虐的大家可以放心看追妻火葬场~么么哒!(新文需要浇灌,大家多多留言顺便到封面页给投一下推荐票哈)ps:男主名字的个子念zhi,三声,取自宫商角徵羽 第二章   宫徵羽身上有些雨水的味道。   和他结婚这么久,文乔也耳濡目染,对气味有些了解。   其实说是雨水的味道有些不准确,更准确地说是被雨淋湿的大地的味道,宫徵羽告诉过她,那是天然精油广藿香所营造出来的香气。   他身上现在就是这种味道。   文乔往前走了几步,看着他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她过去总说他的手好看,甚至比他的脸更吸引她,然而现在那双完美无缺的手上却拿着终结他们关系的文件。   “你现在的意思是逼我立刻在上面签字吗?”文乔盯着那份文件,“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连考虑的时间都不愿意给我,出去三个月杳无音讯,回来就逼我签离婚协议书,你就那么急于摆脱我吗?是什么让你这么坚决迫切?”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句质问都戳人心坎,文乔提起一口气,问出了她最不想问却必须要问的问题:“你出轨了?”她抬眼睨着面无表情的丈夫,“喜欢上别人了?”   她好像已经恢复冷静了,语气里不见丝毫颤抖,但宫徵羽看得见她背在身后的手依然在抖。   他稍稍转开视线,没有半点要因此转圜的意思。   “没有。”他否认。   文乔吸了口气,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成拳:“既然没出轨,没有喜欢上别人,为什么要离婚?”   她一字一顿道,“你要我签字可以,但你得给我点心理准备,明明三个月前离开时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突然要离婚?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让我无法辩驳,必须签字的理由。”   宫徵羽微微颦眉,他比文乔高不少,她看他需要仰着脖子,时间久了会很累,以前他总会迁就她,弯着腰或者坐到一边和她说话,现在他不管那些了,就那么笔直地站着,文乔脖子酸疼极了,却依然固执地仰着,不肯错过他任何表情变化。   可悲的是他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他很冷静地说:“没必要非要找什么理由。”   “怎么没必要?你说没必要就没必要?”文乔蹙着眉冷笑,“就算你不肯给我理由,那你也该给我点时间考虑,你想离婚就离婚,你想让我现在签字我就要现在签字?”   当初因为相爱而结婚的人,现在因为离婚在撕破脸争吵,这样闹下去真不好看。   以前文乔就想过,若是她结婚,若是她爱上一个人,那肯定要付出一切,极尽自己所能。如果她的爱人不爱她了,也一定要主动告诉她,她会干脆利落结束这段关系,绝不拖泥带水。   她将自己想得潇洒伟大,可真的遇到这种事儿了,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给你考虑时间毫无意义。”宫徵羽神色依旧淡淡的,用最普通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即便你不同意,我也不会放弃离婚的决定。”   文乔白着脸,怒极反笑:“所以?我不同意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宫徵羽低头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他不曾迟疑道:“起诉。”   短短两个字,让文乔脸上笑容更胜了:“哦?起诉……这是个不错的选择,那我能问问你要以什么理由让法院判决你我离婚吗?”   宫徵羽回答得很快,这个答案让文乔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他说了四个字:“感情破裂。”   感情破裂。   多简单的四个字,好像就给他们的婚姻判了死刑。   文乔再也控制不住了,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男人白皙的脸被她打得偏了过去,很快他侧脸就红肿起来,巴掌的痕迹清晰极了,足可见她用了多大力气。   文乔气得都喘了起来,她狠狠瞪着眼前的男人,嗓子都哑了:“做梦去吧。”   她低咒一句转身就走,宫徵羽望过去,这会儿才发现她竟然一直是光着脚的,现在这个月份供暖才刚刚停止,室内外气温都还不算高,她又没开空调,这么光着脚走很快会生病。他下意识走上前想说什么,瞥见自己手里的离婚协议书后又沉默下来。   他就这么任由文乔气冲冲回了卧室,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宫徵羽抬手松了松衬衣领口,走到沙发边坐下,将离婚协议书放到茶几上,又从公文包里取出签字笔,翻到协议书最后一页,停顿了几秒钟,签上了他的名字。   做完这些,他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曲起手敲门:“我把协议书放在茶几上了。”   屋里没声音。   他继续道:“我已经签好了字,你尽快签好,签好打电话给石阳,他会来拿。”   这次屋里有了回应,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宫徵羽后退了一步,他皱了皱眉,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开门声响起,又很快关闭,文乔逼自己不要理会,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出了卧室。   她站在客厅里,看着紧闭的大门,才回家不久的丈夫就这么走了,除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什么都没留下。   文乔面无表情地走到窗边,拉开帘子往外看,看见路灯下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他可真有先见之明,都没把车子停进车库,这是做好了离开的打算吗?   很快车灯就亮了一下,有人打开了车锁,但迟迟没有上车。   文乔定了定神仔细去看,发现了车子不远处那个身影。   是宫徵羽,她不会认错的,他就站在车子不远处,既不上车,也不躲雨。   他疯了?   习惯让文乔冲动地想要下楼质问他在干什么,干嘛站在那淋雨,但理智让她及时醒悟过来,她很快就没资格管这些了。   他们就要变成无关紧要的两个人了。   他满心想着要和她离婚呢,她还去倒贴着关心他做什么。   文乔咬咬唇,视线定在雨中那个黑色的修长身影上,直到他好像淋够了雨,跨上了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车子慢慢启动,在夜幕里缓缓驶出了文乔的视线。   文乔觉得眼前画面越来越模糊,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一片潮湿。   哭什么哭。   有什么好哭的。   她吸了吸鼻子,心里茫然极了。   其实她还没进入状态,老觉得今夜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是幻觉。她根本没办法把自己放进离婚女人的状态里,也就没办法太悲伤太崩溃。   可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无声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慢慢走过去,坐到沙发上,将离婚协议书拿起来。   她先看了最后一页,果然,宫徵羽漂亮的名字已经签好了,他的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像音律般有着让人情不自禁跟着他走,被他感染牵引的能力。   文乔第一次如此厌恶他这样的优点,这让她更加难以想象和他离婚了。   失去要比得不到更让人难以接受。曾经得到过,知道他的好,被他爱过珍惜过,就很难再割舍掉这份美好,还不如一开始就得不到,免得陷得如此深。她真的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一开始有他在身边,却突然一下子就要一个人了。   眼泪又模糊了视线,文乔使劲揉了揉眼睛,翻到离婚协议书的第一页,看着上面的条款,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得谢谢你。”她喃喃道,“真够大方的,把全部财产都给我了,我这辈子什么都不做都可以锦衣玉食了。”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巨大的雷声紧随而来,文乔将离婚协议书丢到桌子上,闭着眼靠到沙发背上,再也没动过。   次日。   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文乔就醒过来了。   她皱了皱眉,从沙发上站起来,忽略身上的酸痛,快速扫了扫桌上安静躺着的离婚协议书,面无表情地去了洗手间。   洗漱过后,她去衣帽间化妆。淡雅的腮红,恰到好处的高光,气场十足的正宫红涂上嘴唇,文乔换好衣服,卷了头发,拎着背包出了门。   JR时尚集团香水部主理人办公室,石阳正在帮上司收拾办公室,放在口袋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心里咯噔一下。   他还记得回国的飞机上上司跟自己说的话。   如果乔姐打电话来,别问她要做什么,直接过去,她给他什么就拿回来给他。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石阳不知道内情,却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种不详的预感在石阳见到文乔时更加强烈了。   文乔走进花艺厅的时候石阳正在无聊地折磨手里的花,这是给喜欢插花的阔太们专门开设的地方,一般都是下午茶时间人比较多,阔太们在这儿聊聊天喝喝茶,最惬意不过。   文乔约石阳上午过来,这里安静到几乎有些空荡,所以她出现时高跟鞋的声音响起,石阳就立刻看了过来。   入眼便是文乔婀娜窈窕的身姿,阔腿裤衬得她双腿更加笔直修长,卡其色的风衣搭配白色的真丝上衣再完美不过,一条真丝短丝巾系在她领口,再往上就是她明艳大气的脸,往日里那双水润清透的眼睛此刻被墨镜遮挡住了,石阳老老实实收回自己探究的目光,盯着她披满了后背的黑色长卷发发怔。   “对不起,我迟到了。”文乔落座于石阳对面,还不等石阳开口,直接就说,“让你和你老板失望了,我不是来送离婚协议书的,我是来问你句实话的。”   石阳刚刚回神又愣住了,N脸懵逼道:“什么?乔姐你说什么呢??什么离婚协议书?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谁要离婚?谁的离婚协议书??”   文乔墨镜后的眼睛眯了眯,双手环胸沉默了一会说:“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石阳瞪大了眼睛,年轻的脸上满是无辜。   文乔缓缓摘了墨镜,虽然仔细遮挡过了,但眼睛还是有点红肿,可以看到哭过的痕迹。   她将墨镜放到桌上,在一片鲜花背景中拧眉道:“宫徵羽要和我离婚,昨晚跟我说的,他让我把离婚协议书签好之后拿给你,你竟然不知道?”   “……天地良心!”石阳直接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我哥要离婚?他疯了吗?!乔姐你都不知道他出差这三个月一到晚上就不睡觉,就盯着你照片在那儿看,他要离婚?像话吗??”   文乔一怔,颇为错愕道:“你说什么?”#####试读会一次发三万,然后开始正常更新~ 第三章   一个要离婚的男人怎么看都不会整夜不睡觉盯着妻子的照片看。   文乔有点想不明白,所以她怀疑石阳话里的真实性:“你是为了让我心里舒服一点才这么说的?可以,但没必要。如果我能想得开也就不会难受,如果想不开,你这三言两语也安慰不到我什么。”   石阳有点委屈,他干巴巴地说:“我是实话实说啊乔姐……”   文乔皱眉打断他:“好了石阳,没用的话我们不必说了,我约你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做到如实回答就好,也不枉我们认识这些年。”   石阳是宫徵羽在法国奇华顿就职时就跟着他的助理,宫徵羽和文乔认识了几年,石阳也就和文乔认识了几年。这些年石阳一直都亲切地叫文乔姐姐,叫宫徵羽哥,他们感情那么好,要说骗别人石阳还可能,骗文乔是真的不会。   “乔姐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石阳立刻表明态度。   他认真做了保证,文乔反而意兴阑珊起来。   她坐在那沉默了一会,才用平淡的语气说:“你们在法国出差这三个月,宫徵羽是不是认识了什么女人?”   石阳怔了怔,联想到文乔之前提到的“离婚协议书”,顿时了悟她问这些的意图。   他立刻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文乔盯着他看了一会浅笑道:“你这么维护他,倒显得我来问你很自不量力了。”她站起来要走,“也对,你是他的助理,哪怕我们关系再好你肯定也是站在他那边的,当然不会告诉我什么。”   她说完话转身就走,毫不留恋,石阳无奈极了,快步追了上去。   他们最终停在花艺厅门外,快四月的天气不算暖和,甚至还有些凉,文乔穿得不多不少,站在门口时一阵冷风刮过,她白着脸抱住了自己。   “乔姐,我真没骗你,徵羽哥是去工作的,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他一进入工作状态别说是认识什么女人了,他对身边人的性别估计都没什么概念的。”   石阳这话要是之前说,文乔不会作何怀疑,但现在不同了。   她仰头望着天空,一片云彩飘过,遮住了明媚的太阳,她喃喃地说:“以前我也觉得我了解他,但是现在……我觉得我自以为了解他,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石阳也纳闷了:“乔姐,你和徵羽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婚?”   文乔望向他,浅浅笑了笑说:“阿阳,这个问题你不该来问我,应该去问你哥。”她垂下手臂,“时间不早了,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那我也不勉强你,毕竟你以后还要在他那里工作,而我注定会成为他的前妻,所以……还是他比较重要。”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不管是在石阳这里还是在别人那里。   从来都是宫徵羽比较重要,他的一切都需要他身边的人放在第一位,以前她毫无怨言,委曲求全,只因为爱他,只因为他们美满的小家庭。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辛苦经营的家庭面临破裂,文乔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他们有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不想离婚。   更准确地说,她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婚。   文乔没再说话,抬脚离开这里,没有和石阳道别。   石阳盯着她背影迟疑半晌,再次追上去说:“乔姐,你要问我徵羽哥在法国这段时间有没有认识什么女人,我的回答自然是没有,但你要问我他有没有和什么女人经常来往,那我还是可以回答你的。”   文乔怔住,惊讶地回过头。   石阳挠了挠头发,和文乔差不多大的年纪,他看上去依然是副大男孩的样子:“是阿曼达。法国总部的香水分析师,你应该知道她吧。”   Amanda……文乔的确知道这个人。这算是宫徵羽的老同事了,宫徵羽离开奇华顿进入JR时尚集团之后就一直和她共事。他们关系不错,但以前她从未怀疑过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毕竟宫徵羽在和文乔认识的时候已经回国了,距离法国总部的阿曼达实在遥远,除了回总部述职或者阿曼达来国内出差的时候,他们根本见不到面。   没想到会是阿曼达,文乔还在宫徵羽的视频会议上看到过她的模样。   是个漂亮的华裔美女,能够在一群男调香师中脱颖而出,也代表她有不俗的工作能力。   这样的女性是挺有魅力的,无怪乎宫徵羽会另眼相看。   “谢谢。”文乔向石阳道谢,脸色有些苍白,语气倒还算平静,“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你都和我说了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如果是她……那我也知道自己差在哪儿了。”   一个全职主妇,自然比不过职场女性的独立魅力了。   文乔垂下眼睑,辨不清情绪,石阳想安慰她,但她好像不需要。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说了谢谢,正要走,忽然又说:“你喷了香水?”   一提到专业石阳话又多了起来,笑着说:“嗯,怎么样,好闻吧?徵羽哥的新作品,这次去法国出差就是为了它。”   文乔淡淡笑了笑说:“死气沉沉,冷冷冰冰,不适合你,倒适合他。”   说完最后的话,文乔头也不回地走了,石阳为文乔对这款香水的评价惊讶不已。   很巧的是,石阳回到公司时正赶上开会,开会的议题就是为这款新香水决定一个名字。   坐在宫徵羽旁边,石阳默默投出自己的一票,等大家统计结束,果然他选的那款高票当选。   宫徵羽皱眉看着屏幕上的最终决定,像是不太满意。   散会之后石阳没急着走,等其他人离开了就凑到宫徵羽身边说:“幽冥梵音这个名字虽然有点中二,但我觉得确实挺适合这款香,连乔姐都说……”   “文乔?”宫徵羽倏地望过来,不规则的金边眼镜后,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夹杂着许多难言的情绪,这种复杂的情绪让他更具个人魅力——成熟男人的迷人之处大概就在于他们那双有故事的眼睛了。   “……嗯,我去见乔姐了,喷了这款香水。”石阳拉长音调说,“乔姐闻到了,说这款香水死气沉沉冷冷冰冰的,这个评价不正好对得上这个名字吗?”   宫徵羽唇瓣动了动,半晌才蹙眉道:“她是这么说的。”   石阳想了想道:“还少了一句。”   “什么。”   “……乔姐还说,这香水不适合我,倒适合你。”   嗯,死气沉沉,冷冷冰冰,可不就很适合他吗?   石阳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却没胆子说出来。   宫徵羽沉默在那,什么话也不说。他穿着黑色缎面西装,这种接近礼服款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并不显得过于隆重,他面部轮廓深邃,有着西方人的特色,眉眼却清冷淡雅,有着东方人的内敛和古典,这种矛盾汇聚在他身上,让他具备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他英俊成这个样子,穿什么都不会显得隆重,穿什么都是陪衬。   沉默漫延了两分钟后,宫徵羽朝石阳伸出了修长白皙的手,淡漠道:“文件给我。”   石阳怔住:“什么文件?”   宫徵羽说话略带些鼻音,像感冒了一样,侧着的脸上好像还有点异样,石阳还没看清楚,就听见他再次开口说:“她见你的时候没有给你一份文件?”   石阳的智慧让他立刻把一切都联系了起来,很明显宫徵羽以为文乔约他见面是送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但……根本不是。   石阳这会儿也看清了宫徵羽侧脸的异样——相较于左脸,他的右脸明显有些红肿,刚才会议室开着PPT光线昏暗,他没注意,别人大概也没瞧见,现在灯打开了,他也就看见了。   这肯定是被打的。   石阳断定。   “没有。”石阳盯着宫徵羽的右脸说,“乔姐什么都没给我,她只是问了我一些问题。”   他没想过隐瞒那些,很快就如实说了:“乔姐问我你在法国的时候有没有认识什么女人。”   宫徵羽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烦躁,他突然站了起来,弯下腰俯视着石阳,石阳被他看得压力山大。   “你怎么回答的。”他冷声问。   石阳咽了咽口水道:“我说没有……那肯定是没有啊。”   宫徵羽的脸色还不见缓和,石阳就接着说:“但是……哥你当时和阿曼达来往挺多的对吧……我告诉乔姐这些应该也没什么吧,我也没撒谎是不是……”   宫徵羽这下更不会缓和脸色了。   他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盯着石阳看了一会,半个字都没说,直接走了。   石阳坐在那摸了摸头上的冷汗,心想他哥要是真出轨了阿曼达,那他告诉乔姐这些也是理所应当。他犯了错,难道还不许人家知道吗?再说他真的没撒谎啊,在法国的时候阿曼达和他的确常常见面,至于他们谈的是工作还是私事,那他就不知道了,他只是个助理。   忽然又想起宫徵羽被打的侧脸,石阳小声嘟囔道:“要真是出轨了,那被打也是活该。”   宫徵羽并不知道石阳在吐槽他什么,他回了实验室,隔着一扇门就可以看到整齐排列在架子上的各种香氛原料。他坐到椅子上,端起早就准备好的白开水放在鼻息间,借由水蒸气舒缓鼻腔充血的不适感,片刻之后,他放下水杯进了实验室。   但不到一分钟他又出来了。   他皱着眉咳了两声,抬手按着眼窝。   石阳进来时看见他这样,冒出一个不详的猜测:“哥,你是不是感冒了?”   调香师是一种几乎从不感冒,也不允许感冒的职业。   他们的鼻子太重要了也太贵了,平时任何刺激性的气味都不闻,就为保养它的舒适和敏锐。   他们的鼻子娇贵得经不起任何摧残与折磨,可他居然感冒了。   石阳跟着宫徵羽好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感冒。   可惜他的猜测刚发出就被宫徵羽否认了,他鼻音很重道:“没有。”说完,身体就很不配合他的又咳嗽了几声。   石阳慌了:“这可怎么办,你吃药了吗?这几天刚回国,有时差,天气也冷,回来那天晚上还下了大雨,你不会是淋了雨才感冒的吧?”   石阳的聒噪让人头疼,宫徵羽直接坐到椅子上仰起了头,石阳跟着他那么久也知道他这是烦了,虽然还有好多话要说,但他还是闭上了嘴,跑出办公室去给他准备药了。   宫徵羽靠在椅子上没多久,办公桌上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他睁开眼拿起手机去看,文乔的短信安安静静躺在上面,不长不短的一行字,却具有很大杀伤力。   【承认喜欢上了别人没什么难,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同意跟你离婚。协议书上的财产划分我不同意,有时间见面商量。】   承认喜欢上了别人?   如果是因为这个可以同意跟他离婚?   对财产划分不满意?   是不想要全部财产还是觉得不够?   宫徵羽再次闭上了眼睛。   若一切像她说得那么简单,那就好了。#####香水名字都是我胡诌的,这个是真的中二哈哈哈 第四章   因为感冒的原因,宫徵羽没办法工作,索性离开公司回了酒店。   他是酒店的SVIP客户,入住之前酒店都会先通过石阳询问他的需要和喜好,所以住在这儿倒不会有什么很不方便的地方。   唯一特别让人不能忍受的,大概就是他打开衣柜准备换衣服的时候,闻到了樟脑球的味道。   石阳正端着水站在一边等他吃药,看见他蹙眉冷脸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   他立刻把药和水杯放到桌上,再跑过来看时,宫徵羽已经找到了樟脑球。   石阳看见这东西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或者紧张,虽然它的出现违背了他的嘱咐,打扰了宫徵羽名贵的鼻子,但宫徵羽发现了它,也侧面代表着他的鼻子并没被感冒影响太多。   石阳松了口气笑着说:“我马上就拿去丢掉,给我吧哥。”   宫徵羽看了看石阳伸过来的手,没有动作。   他骨节分明的手捏着那枚樟脑球,忽然问他:“读过张爱玲的《穿衣记》吗?”   石阳怔了怔说:“没有,哥你知道我不爱看小说的。”   宫徵羽也不看他,就盯着那枚樟脑球语气平淡道:“回忆这东西若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惆怅,像忘却了忧愁。”   石阳很快悟了:“这是那本书里写的句子?”   “是。”宫徵羽回应了他,捏着那枚樟脑,目光沉沉道,“很少有人会会用甜来形容樟脑,张爱玲是个懂香的人。大部分人闻到的樟脑丸是加工过的刺鼻药味,但樟脑本身的味道是洋玉兰糜烂的甜香味。”说到这儿,他终于将手里的樟脑球递给了石阳,石阳接过来,听见他说,“樟脑的本体是像盐一样的白色晶体,在调香的时候只要加入1%以下的樟脑,就能增加成品中白色的花香甜味。”   ……原来是在教他。   石阳握紧了手里的樟脑球,点点头说:“我记住了,哥。”   宫徵羽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一套衣服,丢给他一句“清理一下里面的味道”便去换衣服了。   不去问石阳也知道他生了病还穿衣服是要去做什么。   石阳在心里叹了口气,先把樟脑球丢到了套房外的垃圾桶里,回来后就尽职尽责清理了衣柜里的味道,力求让宫徵羽在非工作环境下保持鼻子的清净。   在宫徵羽换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文乔也一样在换衣服。   她站在那看着被男装占领了三分之二面积的衣帽间,忽然羞于承认自己曾梦想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   三年了,这个家的一切都按照宫徵羽的需要和喜好来维系,就连衣帽间里也是他的东西远远多过她的,这要是在别人家肯定不可能,从来都是女孩衣服比较多,怎么会被男装入侵领地呢?   但在文乔和宫徵羽的家,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文乔走到自己的衣柜前,随便取出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对着镜子换上后又披上了一件石青色的薄风衣,一头黑色长卷发披散在肩后,她正对镜子戴上耳环,系上丝巾,最后穿上裸色的细高跟,打开衣帽间的门走了出去。   也许离婚不是件坏事。   在快要失去挚爱的男人这一刻,文乔找到了失去他的唯一好处。   她发现自己这些年太苛待自己了,她满脑子都是宫徵羽的喜好,完全忘记了自己喜欢什么。   也许和他分开之后,她能做回过去的自己。   因着这份想法,文乔再见到宫徵羽的时候平和了许多。   他们没有约在家里见面,因为文乔觉得他大概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家了。   他们在一间私密的咖啡厅见面,一进入包厢,文乔就看见了等候在那的宫徵羽。   几天不见他似乎没什么改变,又似乎变化很大。   不知怎么的,现在看着他,文乔总觉得很陌生。   这大概变相证明了虽然她一直很抗拒,但其实已经做好了和他分开的准备。   她缓缓坐下,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   宫徵羽抬眸望着她,从她一进来时就如此。   文乔从背包里取出了离婚协议书,放到桌上说:“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你大概也不想浪费时间。我看过这份协议书了,你给我的太多了,我不要。”她淡淡道,“我们结婚这三年,基本上都是你在工作赚钱,补贴家用,家里的财产大部分都是属于你的,全给我太不公平了。”   宫徵羽似乎想说什么,文乔抢在他之前道:“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我,那我只能说你做错了,这对我来说不是弥补,是侮辱。”她笑了笑说,“你觉得用钱能买走我对你的感情吗?你觉得把这些财产都给了我,我就不会再因为被你抛弃的事情伤心沮丧,就能欢天喜地离开你了吗?”   她把话说得这么绝,宫徵羽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他靠在椅背上,抬手松了松领口。   文乔看见,还是会着迷于他的英俊。   但很快她就回过了神,她又从背包里取出一份离婚协议书,放到桌上说:“这是我写的,你可以看看,我觉得这样才合理。”   她把协议书推给他,宫徵羽盯着那份协议书,可不像看着他自己拟定的那份那么自然。   文乔没发现那些,自顾自道:“除了家里那套房子,我什么都不要。我要那套房子是因为那里是我亲自设计的,是我一点点完善起来的家。我不想我的辛苦落在别人手里,还要被对方指指点点,而且我也住惯了那里。”   这要求太正常了,嫁给宫徵羽这样的男人,离婚时竟然只要一套房不要别的,这事儿传到谁的耳朵里怕是都要骂她一声太傻。   宫徵羽终于不再沉默了,他垂着眼睑道:“没人会对那里指指点点,你的辛苦也从来没有落在别人手里的可能。”   文乔表情冷淡:“是吗?”   宫徵羽抬眸望向她,黑沉沉的眼睛里压抑着文乔不懂的情绪。   是的,她不懂,哪怕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她还是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她皱起眉,看起来有点困惑,宫徵羽就那么望着她说:“别听石阳乱说,我要和你离婚和别的女人没关系,我和阿曼达只是同事关系,经常见面是因为工作,她有男朋友,我以前不喜欢她,以后更不会。”   心中断定的离婚原因被人轻而易举否认,文乔愣住了。   她桌下的手缓缓握成拳,有点可笑地说:“如果不是因为她,那又是因为什么?”   看她如此执着于一个原因,宫徵羽皱了皱眉,咖啡厅包间的氛围灯照在他贵气不凡的脸上,让他颦眉的模样更加迷人了,华丽又艳美,偏执又儒雅。   “你一定要我给你弄个理由吗?”   他开口说话时,低徊宛转的语调那样动听,却好像敲在文乔脑海中的丧钟。   “难道这不是应该的吗?”她不答反问,“我很想知道在你心里婚姻就那么儿戏吗?你想离婚就离婚?你甚至都不想要给我个理由?我明确告诉你,宫徵羽,我在乎这个理由,我需要这个理由,我可以被抛弃,但不能像个傻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宫徵羽很清楚他不可能什么都不说就结束他们的婚姻了。   他坐在那许久,久到文乔开始烦躁,开始拿咖啡杯作为发泄,他才慢条斯理开了口。   “如果你一定要个理由,那我就给你一个理由。”   他这样说着,转变了靠在椅背上的动作,坐正身子,挺直脊背,镜片后的狭长眸子紧盯着开始不自觉抗拒的文乔,缓慢却肯定地说:“我要跟你离婚,是因为你身上再也没有我喜欢的那个味道了。”   这句话直接给文乔判了死刑。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丈夫。   她的丈夫是个优秀的调香师,他对味道的执着超出一切,甚至超出感情。   他说她身上再也没有他喜欢的那个味道了,这比直接说他不爱她了更让她绝望难过。   她实在乐观不起来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顾不上什么离婚协议书了,仓促逃离了这里,以保全她最后的颜面。   宫徵羽没去追她。   他已经没有立场和理由再去追她了。   他端坐在椅子上,目光转到桌上的两份离婚协议书上,久久没有动作。   服务生端着饮品走进来的时候,他才缓缓回过神,感冒影响了他鼻子的敏锐,但不代表他彻底失去了嗅觉。   他很快就闻出了服务生端着的是什么。   “先生,这是刚才那位小姐帮您点的,我们这里没有,是特地跑到茶厅给您买的,您尝尝看。”   服务生将托盘里的饮品放下,宫徵羽听见是文乔让他们准备了这杯饮品时就什么都懂了。   他挥挥手让服务生出去,等服务生走后就端起了面前的这杯……杏仁茶。   他从来不喝杏仁茶,或者说他很讨厌杏仁茶,因为现磨的杏仁茶主要的香氛成分是苯甲醛,而苯甲醛常常被用来掩盖洗侧剂中稀盐酸的浓重刺鼻味。   也就是说,杏仁茶会让他联想到洗侧剂,继而又联想到厕所。   宫徵羽缓缓叹息,尽管心中不喜,但他还是端起茶杯,喝下了这杯她愤怒之下让服务生准备的杏仁茶。   说实话,真的不怎么舒服,在最后他险些吐了出来。   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宫徵羽脸色很不好看,比文乔脸色都难看。   咖啡厅的服务生们小声议论着这对俊男靓女之间发生了什么,对他们来说,他们是好是坏都无所谓,因为他们的一切在外人看来都不痛不痒,不过一场八卦新闻罢了。   文乔驱车行驶在春日的街道上,路边的树开始发芽,一片嫩绿色中,红色的奔驰轿车像一道被切开皮肉暴露的血痕,飞快行驶而过。   红绿灯让文乔踩下了刹车,她紧握着方向盘,感谢自己尚还算有的理智。   她注视着明亮的红灯,它像亮在她的婚姻里般,警示着她不要逃避,直面一切。   所以说啊,有些俗话古话都是大多数人拿来骗人的,比如什么付出就会有回报,你付出了多少别人就会拿对等的还给你这种鬼话。   如果这不是骗人的,那她这又是什么下场呢?   她明明付出了比任何人都多的真心,可看看她收获到的是什么?   是伤害和抛弃。   文乔眼睛模糊了,她抬手揉了揉,无视揉倒手上的泪水,在一片喇叭声中踩下油门。   绿灯了。   她要向着绿灯走。#####大家喝过杏仁茶吗?摸下巴。 第五章   有一个调香师丈夫,文乔需要特别注意家里的所有气味,更需要特别注意餐食。   宫徵羽口味很淡,从不吃辣,也很少吃肉,青菜白粥是他最常吃的东西,为的当然也是保养味觉。作为他的妻子,文乔也跟着他吃了三年的清粥小菜,从无怨言。   但此时此刻,在和宫徵羽彻底决裂的这个晚上,她坐在了火锅店的卡座里。   她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品,坐在桌子一侧认真涮着。   林荫来找她的时候还在因为约定地点是火锅店感到惊讶,直到她落座于文乔对面,仍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居然约我一起吃火锅?”林荫满脸的不可置信,“你都三年多没吃火锅了!你今天居然约我吃火锅?”   文乔头也不抬道:“你不是很爱吃火锅吗?约你吃火锅有什么不对。”   林荫提了一口气说:“当然不对了!我是爱吃火锅没错,可你不吃火锅啊!你为了你们家那位大帅哥不是都戒火锅了吗?”她掰着手指给她算,“还不仅仅是火锅,但凡和辣沾边儿的你都不吃,味儿重的你也都是不吃的,川菜直接不行,粤菜也有很多不能吃……我都好久没能约你出来吃一顿安生饭了。”   文乔停下筷子抬眸看着她:“说得好像我之前和你出门,吃饭都不安生一样。”   “……你本来就不安生。”林荫干巴巴道,“每次你都挑三拣四的,搞得我们都没兴致了。”   所以后来都不爱约她一起吃饭了。   文乔被林荫说得愣了愣,和林荫从小一起长大,她当然听得出来林荫的未尽之语,她沉默许久才说了句:“哦,看来这就是我朋友越来越少的原因。”   她这话又把林荫说得一惊,林荫睁圆了眼睛盯着她,忍不住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今天很不对劲啊。”   文乔不急着吃火锅了,放下筷子坐正身子道:“除了吃饭的问题,还有其他原因吗?你们和我联系越来越少,还因为什么?”   还因为什么?   林荫张张嘴没说话。   还能因为什么呢?无非就是因为她结婚比较早,丈夫又比较“娇气”特殊,婚后很少能顾忌到朋友的感受,说白了就是四个字,重色轻友。   林荫想了又想,觉得沉默不是好的回答,所以挑着能说的说:“其实大家也不是故意疏远你,只是你结婚不久就辞职做了全职主妇,大家都要上班,下班的时候你又要伺候你们家那位大帅哥,我们出来玩的时间就和你岔开了,这个原因是最主要的……”   文乔的情绪并没有因为林荫这话好一点,她沉默许久才点点头说:“反正不管什么,以后都不会再有了,从头到尾全都是我的错,感谢你还没有彻底抛弃我,我会改的。”   林荫终于意识到了最大的不对劲,她看看桌子中央冒烟的辣锅,吸了口气问:“你和宫先生怎么了?”   文乔再次拿起了筷子,嘴角噙笑道:“你看这牛油辣锅,其实我早就想吃了,但一直没机会。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老娘可以吃自己爱吃的了,可以肆无忌惮乱丢东西了。”说着话她就把擦过嘴的纸巾丢到卡座边的垃圾桶里,淡淡道,“老娘终于可以想干嘛就干嘛了。”   林荫诧异地坐在那,她迟疑半晌,想拿出手机打个电话给宫徵羽,让他把他疑似喝醉发疯的妻子带回去,但很快她就僵住了动作。   因为文乔笑着对她说:“你想给宫徵羽打电话?不用,我没喝醉,而且他也不会过来。”她轻飘飘道,“我们就要离婚了。”   林荫是真没想到文乔会走到离婚这一天。   虽然她嫁给宫徵羽之后的生活多了很多限制,但这不耽误大家认为这是段很好的婚姻。   林荫见宫徵羽的次数不多,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每次见他时她都会愣神好久,实在是他太不像他们现实中会接触到的人了。   他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仿佛和他们这些人靠得稍微近一点都是对他的亵渎。   能够嫁给那样的人,单单是看那张脸,就足够做出很多妥协了。   林荫她们几个和文乔一起长大的发小在开玩笑的时候也会想,如果是她们嫁给了宫徵羽,能不能牺牲到文乔这种程度,答案全都是肯定的。   为了得到宫徵羽这样有才有貌还有钱的男人,做出点牺牲很值得。   很难想象文乔那样漂亮优秀的姑娘都妥协到那种地步了,他们还会离婚。   林荫许久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就皱着眉说:“离婚??为什么??你们不是一直感情很好吗?你朋友圈几乎每天都会发帮他准备的精致饭菜,他口味刁钻,你为了让他有点新鲜感都快被逼成米其林厨师了,恨不能在青菜上雕出花儿来,你对他这么好,他要和你离婚?”   林荫从头至尾都没想过会是文乔提的离婚,她下意识断定是宫徵羽提出来的,也的确没想错。   文乔从林荫口中听到那些话,面上似乎是在为她不满,可她听着却越发觉得自己卑微可笑。   她想笑,也就笑出了声,火锅重重的味道弥漫在鼻息间,让这些年因为宫徵羽而对香耳濡目染的文乔有些微醺了。   她喃喃道:“大概就是因为我对他太好了,所以他才要和我离婚吧。”她轻声说,“一个身上再也没有他喜欢味道的女人,对他再好也不过是负担而已。”   林荫今天无语凝噎的次数有点多了,她觉得不能这样,虽然宫徵羽很优秀,是女孩子都会喜欢的类型,但文乔是她的发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谁更重要显而易见。   所以她很快就把宫徵羽抛到一边,开始安慰自己的好友:“别难过了啊乔,没事的,离婚就离婚,你刚才不也说了吗?离婚了咱就自由了,咱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再也不用管那个事儿多的臭男人了!既然他一副高岭之花的冰清玉洁样,那他还是好好地长在高山上吧,可不能再让凡人染指了。”   话是这么说,也都是在安慰她,可文乔还是忍不住哭了。   林荫叹息一声,起身坐到了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好了好了,哭就哭吧,但我只允许你难过这一个小时,吃完这顿火锅你就得好起来,他不要你,有的是人喜欢你,当初追你的人从这里都排到加拿大去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少吗?”   没人安慰的时候,文乔可以自己振作起来,一有人安慰,文乔反而更委屈,更难振作了。   她趴在林荫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可是,宫徵羽他那么帅,那么优秀,两条腿的男人里,再也没有比他好的了……”   林荫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良久才道:“那咱也不要他了,他再好咱也不要了,你就别再想他了,是火锅不好吃,还是啤酒不好喝?想开点啊乔。”   文乔吸了吸鼻子,理智慢慢回笼,她抹了抹眼睛说:“你说得对,我不能这样。”她坐直身子,“我得坚强点,不能让他看笑话。”   看文乔这样,林荫觉得具有成就感,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孩子考上了清华大学一样。   “这就对了,让那个臭男人看看,离开了他你只会过得更好,吃亏的是他,你的生命中只是少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而他的生命中可是少了一个超级爱他的人啊!”   “不爱你的人”这几个字再次戳到了文乔的泪点,文乔鼻子一酸,又开始掉眼泪了。   林荫扼腕,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看我这张嘴!反正不管怎样,树挪死,人挪活,离婚不一定是坏事,这只是新生活的开始,你现在要做的是哭完这一场就清醒起来,为未来做好打算,主动把那个臭男人甩了!他既然敢主动提离婚,那明儿你就直接拉他去民政局办手续,反正不能输给他!”   文乔用纸巾擦着眼泪,连连点头:“说得好,说得对,不愧是我的狗头军师。”   林荫一乐,回过神来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说谁是狗呢,过河拆桥。”   有林荫在,文乔还不至于那么孤立无援。   这顿火锅的后续就是林荫把吃饱喝足的文乔送回了家,帮她简单清理了一下就离开了这个好像随处都被消毒过的家。   宫徵羽来的时间有点巧,林荫前脚走,他后脚就回家了。   只是站在门口,他就闻出了不对劲。   白天他已经吃过药了,这会儿感冒好了一点,但还是有些轻微的头昏脑涨。   他关上房门,皱着眉往里面走,越靠近卧室的方向,越觉得病情在加重。   很快他就意识到其实不是病情在加重,是空气里弥漫的火锅味道让他有点上头。   很辣,混合着牛油的味道,刺激得他连步后退,本能让他调头想走,但很快他好像又闻到了啤酒的味道。   宫徵羽抬手使劲按了按额角,脑海中几乎立刻显现出了文乔此刻的模样。   她不但跑去吃了火锅,甚至还喝了酒。   他深吸一口气,从西装里侧口袋取出手帕掩住口鼻,好像走进火场一样,带着一股义无返顾的坚定走进了那间他睡了三年的卧室。   文乔就躺在床上。   林荫只是简单帮她清理了一下,脱了鞋子,盖好被子,擦了擦脸。   她现在还穿着出门时的裙子,因为睡觉的姿势怪异,裙子都扭在了她身上,像绳子一样将她绑住了。   她喘不过气来,脑子有点发昏,满眼冒金星,醉意和消极让她喃喃出声:“有蛇……”   宫徵羽站在床尾定定看着她,眼底晦暗不明。   文乔压根不知道他在,她扭动了几下,被子也跟着裙子一起缠在了她身上,好像真的有蛇紧紧将她卷起了一样,她忍不住再次自语道:“救命……”   宫徵羽掩着口鼻都能闻到她身上刺鼻的味道。   她从来不会这样,从他们在一起开始,她就很约束自己,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完全可以想象到离婚这件事给她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他转开眼眸看着其他地方迟疑许久,终于将手帕展开,仔细地蒙住口鼻,蹙眉靠近床边。   他刚靠近一点,想将她从被子和裙子的束缚里解救出来,就听见她满含怨愤地呢喃道:“宫徵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宫徵羽停在那,垂眸睨着完全昏了头的女人,许久才淡淡道:“那你还是做个人吧。”#####担心之前大家可能没注意,男主名字是宫徵羽,第二字念zhi,三声,取自宫商角徵羽 第六章   宫徵羽今天之所以回来,一是来拿点东西,二是……他还是有点担心她。   她当时那样急匆匆离开,状态很不好,他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很有必要,在常人看来,文乔大概只是吃了顿火锅喝了点酒,没什么大不了的,睡一觉就好了,但在宫徵羽看来,她这样的行为已经不能更不妥了。   哪怕有手帕掩着口鼻,刺激的味道还是一阵一阵袭来。   啤酒的味道很难闻,宫徵羽是个连高档红酒都不喝的人,更别提普通啤酒了。   文乔身上的酒气一再挑战着他的忍耐力,他紧蹙眉头帮她脱了裙子,盖好被子,本想就此离开,却再次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床边沉默许久,认命地又弯下了腰。   于是第二天文乔醒来时就发现身上很舒服,干干净净的,被子很温暖,柔和亲肤。   她翻了个身,宿醉的头疼消退之后,理智也渐渐回到了脑子里。   她睁开眼,望着前方发了会呆,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她身上光着,房间里一点异味都没有,这很不像是昨天闹成那样的她该有的样子。   她想了想,猜测大概是林荫送她回来之后帮的忙,所以摸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现在是早上九点多,这已经是文乔这三年来起得最晚的时候了,可电话接通之后,那头的林荫好像还在睡。   “什么事啊,一大早就打电话。”林荫带着些鼻音懒洋洋地说。   文乔犹豫了一下说:“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就是想谢谢你昨天送我回来。”   林荫哼了一下说:“咱俩谁跟谁啊,这点小事儿你还跟我客气?真是的。”   文乔这时已经下了床,床尾整齐叠着她的睡袍,她还纳闷林荫怎么知道她穿哪件睡袍呢,就看见阳台处晾起来的衣服。   她愣了愣道:“你还帮我把衣服洗了?真是麻烦了。”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整齐晾晒的内衣,略有些脸红道,“内衣你怎么也给我洗了,留着我自己洗就行了,下次不要这样了。”   她这话让睡意朦胧的林荫清醒了一点,她疑惑道:“什么洗衣服?我没给你洗衣服啊,更别说内衣了。我就把你放到了床上,给你脱了鞋子盖好了被子啊。”   文乔怔住:“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给你洗衣服,内衣就更不可能洗了,你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搞错?如果不是她,还能有谁?   文乔冷不丁道:“难不成是进贼了?”   林荫爆笑:“你可真是蠢萌啊乔,进贼也是偷东西啊,怎么会帮你洗衣服?怕不是田螺姑娘投胎转世的贼哦。”   文乔哑口无言,眼睛紧盯着悬挂在阳台上的衣服,沉默漫延在电话之中,电话这头的她不言不语,电话那头的林荫却忽然灵光一闪,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会不会是宫先生回去过?洗小衣服这么私密的事情,估计也只有他会做了吧。”   林荫这个猜测让文乔直接心慌意乱地挂了电话。   不可能的。   她一遍一遍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他们感情好的时候他都没帮她洗过衣服,怎么会在要离婚的时候这么做。   更别提她昨晚一身臭味,他那种人可能连靠近都不会靠近了。   可是除了他还会有谁呢?不可能是石阳,他没那么大胆子,难道是母亲来过?也不可能,就罗女士那样的性格,如果看见她酒气熏天躺在床上睡觉,肯定不能让她睡得那么舒服安稳。   思来想去,好像还真只有宫徵羽的可能性最大。   但……为什么?   他有什么理由那么做?   他不是都要和她离婚了吗?   文乔心烦意乱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又找到了救命稻草,他很可能顶着刺激的气味照顾了她一晚上这件事让她实在意难平,有了这么一个突破口,她好像又可以名正言顺地怀抱希望,试图挽回这段婚姻了。   她甚至会美好地幻想,也许他只是遇见了什么事,有了什么麻烦,怕连累她才要离婚呢?   也许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告诉她,才不得不离婚呢?   诸多猜测让文乔又升起了不该升起的希冀。   心中的不甘折磨着她,让她进退两难,进一步怕再次陷入绝望,退一步怕错过什么抱憾终生。   这天过后好几天,她都在考虑到底该怎么做,想着要不要再和宫徵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   她还没做出这个决定,宫徵羽就再次回了家。   那是个早上,是上班时间,他没去公司反倒回了家,文乔打开门看见他的脸时,所有的希冀都化为了乌有。   他看上去冷漠极了,今天没戴眼镜,少了镜片遮掩的双眸更直观也更摄人心魄,她太熟悉他了,想不看出他眼底的冷意都难。   她慌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问他:“怎么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宫徵羽没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他稍微抬了抬手,隔着些距离示意她让开。   文乔见他连手都不想碰到她,心脏被揪着痛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拒绝,很快侧身让开了。   宫徵羽迈开步子走了进来,他目光落在周围,将他们的家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才在文乔再次开口询问之前解了她的惑。   他转过身来,眼皮一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凉薄之意。   “为什么要把离婚的事情告诉我妈。”   他一字一顿地问她,直接把文乔问愣了。   时间倒退回一个小时前。   宫徵羽早上起来洗漱过后准备去上班,刚走出酒店就碰上了来兴师问罪的母亲。   “我听说你要和文乔离婚?你发什么疯?”宫太太一手挽着包,一手抓住儿子的手臂,看到儿子皱眉嫌弃,她怒极反笑道,“我现在没工夫守你那些规矩,你给我说清楚,你要和文乔离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宫徵羽面色难看道:“您怎么知道的。”   宫太太冷声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宫徵羽沉默片刻,点了头。   宫太太更生气了,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他感冒还没完全好,被她拍得咳了好几声。   宫太太皱眉,有点担心,但还是硬着语气道:“你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是不会允许你们离婚的,文乔哪里做得不好?她这些年来对你可以说是尽心尽力,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好端端地出个差回来就要离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擅作主张?!”   宫徵羽转过身面对母亲,苍白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婚姻是我自己的,我有权决定是否要继续下去,您不要过多干涉。”   宫太太生气地说:“当初你要和文乔结婚的时候我有没有提醒过你要慎重!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还记不记得?!我来提醒一下你吧,就和你现在说得一样!你都三十岁了徵羽,怎么在感情问题上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你以为婚姻是儿戏吗?想离婚就离婚?”   两人的争吵引来不少路人围观,这些人身上不同的味道让宫徵羽有些过敏,他躲开了一些,对母亲说:“如果是文乔让您来劝我的,我只能说声抱歉了。”他不曾犹豫道,“我心意已决,不管谁来说都没用。”   宫太太错愕道:“你铁了心要离婚?”   宫徵羽点了头,说了个“是”,说完就走了,宫太太站在原地,被气得头发晕,摇晃了几下才稳住身形。   几十分钟之后,本该去公司上班的宫徵羽就回了家,与文乔见了面,问了之前的那个让文乔一头雾水的问题。   文乔没迷糊太久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也没急着解释,只是有些可笑地说:“难不成你还想一直瞒着婆婆离婚这件事?如果你一定要离婚,那你早晚都要告诉她。”   她没有立刻解释,仿佛就承认了是她跑去告诉了宫太太这个消息。   宫徵羽的脸色更冷了,说出来的话也十分不近人情:“早晚都要告诉她也不该由你来告诉,我会在办完手续之后再告诉她,要结婚时是我通知她,离婚也该由我来通知。”   文乔眼睛很酸,但好像已经没有泪水可以流下来了。   “所以呢?”她垂在身侧的手握着拳,“你是怕她试图阻拦你和我离婚,所以才要瞒着她,等手续办完了再说?”她虽然是在问,但也不需要宫徵羽回答,很快就连连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看你的表现就知道了,我真傻,真的,我居然还在幻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才要和我离婚,你哪里会有什么苦衷,你只是单纯很想抛开我而已。”她裂开嘴笑,“不得不说的是,在还想挽回你的时候,我的确曾经想过走婆婆那条路,让她帮我去劝劝你,毕竟虽然刚开始我嫁给你的时候她不太满意我,但这些年相处下来她对我还可以。可我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我也很疑惑是谁告诉了她这件事,但也只是疑惑,我不想也不必知道了。”   她朝宫徵羽伸出手,盯着他拎着的公文包道:“离婚协议书你肯定带了吧?看你来势汹汹的,肯定是有备而来。”   她还真没猜错。   宫徵羽提着的公文包里,真的放着离婚协议书。   他站在那,仿佛还在消化她的话,久久没有动作。   文乔已经不需要他主动了,她走过去,将公文包抢过来,三两下打开翻出了离婚协议书,挑出她自己拟定的那一份,回到房间里拿了笔,当着他的面签上了她的名字。   “签字吧。”她将签好字的协议书递给宫徵羽,“签了字你就自由了,你就如愿了,我也累了,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既然你心里已经把我当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类女人,也实在没必要再闹得彼此更加难堪了。”   你费尽心思单方面付出去爱一个人,为一个人牺牲,去取悦他,可到头来最让你绝望的也是那个人。   所有的爱都落了空,所有对未来的期盼全都化为灰烬,现实给了文乔一个又一个耳光,让她不得不认清一切,接受一切。   失去此生挚爱固然痛苦,但更痛苦的是连自己也失去了。   到了此时此刻,如果她再不对自己好一点,再不多爱自己一点,也不会有别人来爱她了。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自己,还会有谁来爱她呢?   她抬起眼,咬牙切齿了许久,一切情绪终于归于平淡。   她甚为平静地注视着竟然在犹豫的男人,轻声细语道:“签字吧宫徵羽,现在才犹豫已经没意思了,要是你对我还有心,不会出差三个月都不找我,也不会回来之后这么多天都不来见我一次。你一点痕迹都没有,我不能再抱有奢望,你也不必为我几句话或者几滴眼泪产生道德上的亏欠感。我那么难过,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你明知道这些,还提出离婚,这已经代表了所有。我不能也不要再巴着你了,我要离婚,我不能再不要我的自尊了。”   宫徵羽笔直立在那,从刚才开始他就没再说过话,现在也没说话。   他站在那许久,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协议书,在签字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真的不要钱?”   文乔直接嗤笑一声。   宫徵羽没再犹豫,握着笔在上面签下了他漂亮得好像音符一样的名字。   当他最后一笔收尾的时候,也代表着他们的婚姻正式结束了。   文乔拿回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指着大门说:“你走吧,三天后是个黄道吉日,早上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祝我们离婚愉快。”   宫徵羽被她赶到了门口,就差一脚踹出门。   他几步退出门外,吃到了她冷冰冰的闭门羹。   并不意外,也没不满。   宫徵羽转过身,望着走廊窗户外明媚的太阳,心中满是阴霾。#####今天离婚了吗?还没有但马上了! 第七章   夜晚很长,长到文乔觉得这就是一辈子。   夜晚很短,短到文乔觉得天亮得太快,快到她根本没准备好清醒。   可她必须清醒过来,如果就此一蹶不振,她只会输得更彻底。   她深呼吸了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进了衣帽间旁边的房间。   这是一间小型的恒温储藏室,专门用来存放宫徵羽那些名贵的香料。早在三个月多月前他去出差的时候,这里面属于他的那部分就被拿空了,当时她没想那么多,觉得他可能是有用,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大约在那个时候,他就想着回来要和她离婚了。   文乔觉得自己太可笑了,那时送他去机场,竟然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大概在他眼中那时的她就足够愚蠢了吧。想到当时在他过安检之前她试图抱他,被他不着痕迹躲开,她还以为是自己身上染了什么他不喜欢的味道,与今日他拿来和她离婚的理由真是不谋而合。   她还真是染上了他不喜欢的味道,却不是因为什么东西,而是因为她这个人都被他不喜了。   文乔缓缓站到一架橱柜前,这是她的柜子,里面整齐摆放着所有宫徵羽送给她的香水。   在他们还很恩爱的时候,宫徵羽创作的所有香水,她总能得到第一瓶也是最特殊的那一瓶。   她面无表情地拉开橱柜的透明玻璃门,目光落在她最喜欢的那一瓶上,将它拿出来,打开盖子放到鼻息间闻了闻,那仿佛天地之初就存在的香气扑鼻而来。   淡淡的清新味道,前调混合着薰衣草、佛手柑、迷迭香和花梨木,中调是天竺葵、茉莉和玫瑰,尾调是零陵香豆、红没药和香草,宫徵羽叫它什么来着?哦对了,他叫它“赤溪玫瑰”。   多好听的名字,他那个时候是怎么说的?他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在她身上得到的灵感。   那个时候他是爱她的,毫无疑问。   他这样的男人,爱从香开始,从灵感开始,不爱也从香结束,从灵感消失结束。   文乔整个拧开了香水瓶的泵头,随意将它丢到一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她盯着漂亮的香水瓶看了许久,面无表情地将它翻转,将里面名贵的液体全都倒在了垃圾桶里。   哗啦啦的声音,是香水落在垃圾桶里的声音,文乔听着,眼睛渐渐失去焦距,面上浮现出几分着迷。   她着迷于倒掉香水时的那个声音。   所以她开始接连不断地倒香水。   她把宫徵羽送给她的所有名贵香水全都倒了,整个恒温储藏室里弥漫着怪异的味道。再好的香水和别的掺和在一起都变得不好了,如果宫徵羽在这,一定会被刺激得鼻子失灵,但文乔却有点沉醉于此。   她笑眯眯地看着那些空了的香水瓶子,感受着充斥在周围的怪味,心里压着的石头好像因此消失不见了。   林荫知道文乔要离婚后就常常安慰她,最近好几天没看见她,也有点担心她,所以就上门问候了。   文乔给她开门的时候,身上还一股怪味。   林荫立刻捂住了鼻子:“你这是怎么了?这是什么味道?怎么那么难闻?”   确切地说不是难闻,而是复杂,复杂到普通人只能用难闻来形容。   文乔表情不变,很冷静地说:“没什么,只是倒了一些香水而已。”   林荫愣了愣,几分钟后她跟着文乔到了储藏室,看见了被糟蹋的香水,别提多心疼了。   “咱能不这么糟蹋好东西吗?”林荫扼腕道,“就算要离婚,就算宫徵羽再不是个东西,可香水是无辜的啊!”林荫蹲下来惋惜地看着一排排空了的香水瓶子,“你是不知道他的香水多贵多畅销吗?这里面还有不少绝版限量版,拿出去卖的话值不少钱呢,你怎么就给倒了呢?”   文乔站在那没说话,林荫一本正经道:“倒掉和卖掉都是处理这些‘棘手’物品的办法,你却选择了最蠢的一种,你自己倒了他能知道吗?他能受到任何影响吗?受伤的还不是你自己!你应该把它挂到网上去卖了,这里面的那些绝版现在可是有市无价,你卖了它既能拿到钱,还能刺激刺激他,这多好。”   再不济也可以让她继承啊……最后这句话林荫没说,怕被文乔打。   文乔双臂环胸立在那沉默许久,好像在仔细思考她话的可行性。   最后她沉吟了一下说:“柜子里还有几瓶没来得及倒……”   林荫眼睛一亮,两人话不多说,用眼神就把彼此的想法领悟了。   JR时尚集团香水部主理人的办公室里,宫徵羽正在吃药。   他吃完感冒药,拿着手帕按在鼻子前面,石阳又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水很烫,但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熏鼻子的。   宫徵羽放下手帕接过水杯,在鼻息间慢慢感受着水蒸气的浸润,石阳站在一边等着收杯子。   等待的间隙石阳也没闲着,尽职尽责汇报道:“哥,昨天你没来,我有件事没能和你说,这件事我觉得打电话说不清楚,所以推到现在告诉你。”   宫徵羽皱起眉,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总是很准,此刻也没让他失望。   “前两天宫太太找过我,问我你最近的情况,我都如实回答了。”石阳偷瞄了宫徵羽一眼,“包括……嗯……包括你要和乔姐离婚的事。”   宫徵羽直接把水杯重重放到了办公桌上,力道之大让里面的白开水溅了出来,滚烫的水洒在他手上,石阳惊呼一声想帮他擦拭,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躲开了他的帮忙。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冷冰冰地说,“为什么要告诉她?谁给你的权利这么做?”   石阳很委屈:“我也不想说啊,我当然知道不能说啊!可是宫太太问得问题太敏感了,她那么聪明,自己就从我的隐瞒里听出蛛丝马迹了。”   宫徵羽沉着脸不说话,他阴着那张气质独特的脸时很吓人,仿佛极度压抑着他的偏执,明明外在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但内里恐怕早就暴躁无比了。   石阳吓得连珠炮似的说:“宫太太问我你和乔姐最近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把要孩子的事情提上议程,我就说你出差了三个月刚回来,没提别的,但哥你走之前自己跟宫太太说这次出差最长一个月的,所以她就问我为什么超了两个月,我噎住了,就那么一下子就被她看出来不对劲了,她逼我,我也没办法啊……”   石阳都快哭了,宫徵羽在他的无措中渐渐冷静下来。   他确实不该怪石阳,他母亲什么样他自己清楚,这从头到尾说白了都是他的错,何必再去怪罪别人。   他按着太阳穴,挥了挥手让石阳出去,石阳迫不及待地跑到门口,到了那又有点担心的没有立刻离开,他冥思苦想半天,还是劝了一句:“哥,宫太太不想让你和乔姐离婚,我也不想,乔姐对你没话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和她离婚,我只希望你这么做了之后别后悔,毕竟……”毕竟他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女人会在了解了他本质上的难搞之后,还义无返顾地跟着他,为他付出,爱着他的。   现在那些浅薄的女孩只是看上了他的相貌和才华,亦或是金钱实力,她们根本不知道脱去那些光环之后的宫徵羽是个怎样麻烦的人,这只有文乔和石阳最有感触,石阳不觉得还有谁能比文乔做得更好了,所以他鼓起勇气说了不该由他来说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宫徵羽手撑着头淡淡望着站在门边的石阳,石阳被他那个不轻不重却极具威慑力的眼神骇得哆嗦了一下,不敢再犹豫,立马关门出去了。   他走之后,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宫徵羽看了看办公桌上的文件和开着的电脑,其实他很忙,“幽冥梵音”的后续包装还需要他费心,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这些文件。   他背负的压力没人会懂,文乔不懂,石阳更不可能明白。   他无人可说,也不能说,他能做的只是自己承担,等好的结果到来那一天。   文乔说过,三天后是个黄道吉日,她要在那天和他去民政局办完最后的手续。   令宫徵羽没想到的是,在那天之前,他就被另外一件和她相关的事情震惊到了。   这天石阳抱着笔记本电脑一脸错愕地跑进了他的办公室,指着电脑屏幕道:“哥,你快看这是什么!”   宫徵羽正在看文件,他颦眉抬眸,本想斥责他不敲门就突然闯入,可看到笔记本屏幕上的内容之后,他自己也愣住了。   “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吧!”石阳震惊地说,“仙境之桥可早就绝版了啊!现在居然有人挂在二手网站上卖!还卖的这么便宜!肯定是骗子!卖假货的!”   宫徵羽皱着眉,虽然他没直言自己的看法,但大约也是这样觉得。   石阳很生气:“要不是我今天想买点别的东西逛起了二手网站,我都不会发现有人敢卖你的A货。气死我了,我一定要举报这个人,仙境之桥在售的时候就不止这个价了,绝版了之后价格就更贵了,这人卖贵点我也就不那么愤怒售假这事儿了,可她居然以两百块钱的廉价出售,这简直是对你的侮辱啊哥!你能忍我都不能忍了!”   宫徵羽想说什么,可石阳太生气了,根本听不进去,他把笔记本放到了宫徵羽的办公桌上,打开对话页面,开始套路香水卖家。   “我得掌握点证据再举报这个人。”他和卖家聊着天,表示自己要买这瓶香水,还问这是真是假,而卖家的回复和她在页面上回复留言的态度一样,百分百是真的,信就下单不信拉倒,石阳咬牙说,“她还挺佛系。”   宫徵羽淡淡地睨了一眼聊天界面,看见了卖家的卡通头像,忽然觉得有点熟悉。   他拉开手臂靠到椅背上,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缓缓握成拳,在他思索那份熟悉来自何处的时候,石阳已经下了单。   “她居然那么肯定是真的!嗨我这小暴脾气,我还就不信了,等我买回来就出个‘店内验货’吓死她,看她到时候还怎么狡辩!虽然现在举报她也能封了她,但我也得让她心服口服!”   石阳比较较真,他喋喋不休地吐槽对方多么嚣张可恶,宫徵羽却没有因为他这类发言感到片刻放松。他始终拧着眉,当石阳开始感叹对方发货之快时,他依然是那样。   直到……直到石阳一脸呆滞地将电脑屏幕合上。   “怎么了。”宫徵羽斜睨着他问。   石阳干笑道:“没、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没做,我得走了。”   他抱着笔记本想跑,却被宫徵羽不咸不淡的两个字拦住了。   “站住。”他的话很轻,很短,但很有分量,他就这么俩字儿,石阳就不敢跑了。   石阳一脸菜色地转过头,语气复杂地叫了一声“哥”。   宫徵羽靠在椅背上问他:“为什么跑,发现了什么?”   石阳噎住,半晌无语,宫徵羽可比宫太太段数高多了,他连宫太太都应付不了,更别说应付他了。   所以石阳很快就缴械投降了。   他深吸一口气,抱紧了笔记本电脑道:“我……我在快递消息上看见卖家的发货地址和名字了。”   宫徵羽微抬下巴:“哦?那不是正中你的下怀么。”   石阳为难道:“是这样没错,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地址和名字,有点棘手啊……”   宫徵羽听出来问题了:“你认识这个人?”   石阳很不情愿地点头。   宫徵羽偏了偏头问:“是谁?”   石阳不太想回答,一副怕死的样子。   宫徵羽稍稍眯了眯眼,石阳立刻投降:“我说,我说!”他咬了咬牙,豁出去道,“是……是乔姐。”   是文乔。   文乔在卖“仙境之桥”,一款绝版下市价值连城的香水。   一款他本来想叫“仙境之乔”,作为结婚纪念日礼物送给她,却又觉得太过高调,最后还是取谐音,叫“仙境之桥”的香水。   是她在卖,那就不存在是售假了。   但事情似乎比售假更让他难以接受了。   这件事说得直白点就是……   文乔卖掉了他送给她的香水。   卖掉了他全部的在意和珍重。   这比她直接把香水扔了更让他感觉屈辱。#####卖掉他送的香水还那么便宜,会让人觉得他和那瓶香水一样,在她心目中已经很廉价了。这又怪得了谁呢 第八章   林荫拿走了两瓶香水,文乔只剩下一瓶,就是挂在二手网站上售卖的“仙境之桥”。   她正坐在电脑前给香水打包,她并不知道买家是石阳,石阳不可能用JR公司的地址和真名来收这种快递,他随便写了个名字,地址是他小区的物业。文乔不疑有他,认认真真打包,小心地用柔软的海绵将香水瓶包裹好,免得运输途中被摔坏。   全部弄好,封箱之前,文乔最后看了一眼那瓶香水,心中到底还是有点不舍。   不能这样了。   文乔这样告诉自己。   哪怕是第一年结婚纪念日时他送的礼物也不能再不舍了,那个男人都不要她了,再留着他的东西,再珍惜他送的礼物,只会让她显得更卑微不堪。   文乔深呼吸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拿起胶带,将箱子封好。收件员很快就到了,她付了钱让快递把箱子拿走,站在门口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整颗心好像被人用手紧紧揪着,难受极了。   这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在她快递寄出的一瞬间,宫徵羽就知道了整件事情。   所以傍晚时他找上门来让她很不理解。   值得一提的是,今天来时宫徵羽尝试过自己开门,他自出差回来总共回了四次家,第一次提出了离婚,第二次文乔喝得烂醉,第三次是因为母亲的事上门质问,顺便签了离婚协议书。   前面三次,从第三次开始,他就没再自己开门了,带着一种诡异的礼貌敲了门。   他认为以后自己都需要先敲门再进门,因为他不再是这里的主人了,但今天他给忘了。又或者他不是忘了,只是心情不太好,所以不想再遵守那些了。   但现实是,他开不了门。   密码错误。   他试了几次,确定自己没有输错,但都没能打开那扇门。   他不得不明白一件事——文乔把密码换了。   在他早就做好了以后不再是主人而是客人的觉悟之后,文乔也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宫徵羽忽然烦躁起来。   文乔听到门口有人尝试密码开门但几次失败,就猜到了那是谁。   她走过来,等了一会不见他敲门,就主动打开了门。   抬眼间,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说话。   宫徵羽还是老样子,他的名字取自宫商角徵羽,是我国五声音阶中五个不同音的名称,简约却不简单,充满诗意韵律。   他的人也不负这样一个名字,气质独树一帜,身材挺拔修长,眉梢眼角都贵气不凡。一双冰一样的眼眸看着爱重的人时温柔缱绻,看着陌生人时如千年不化的寒冰。   文乔现在大概就是陌生人了。   她以前是他爱重的人的。   他看她的眼神落差,让她不得不开口打破沉默。   “干什么?”文乔面无表情道,“我记得我们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今天民政局已经下班了,你想去办手续也办不了。”   他根本不是来找她去民政局办手续的。   他是来问她香水的事情的。   宫徵羽皱了皱眉,瞥了她一眼,直接越过她进了屋。   文乔没料到他会这样,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他已经进了储藏室。   站在空荡荡的储藏柜前,宫徵羽已经感觉不到何为愤怒了。   虽然文乔开窗通风过了,但储藏室里还残留着数种香水混合的味道。   宫徵羽眉头深深皱着,眉宇间那道刻痕像被人用刀子划出来的。   文乔想,若真有人这样划破他的眉心,那个人也肯定是她。   他发现了。   文乔没料到会那么快。   她第一次干这种事,这么快就有回应,还有些不可思议。   她立在储藏室门边,斜靠着门框,目光淡淡地睨着笔直伫立的男人。   宫徵羽转过了身,匆匆走出了储藏室,走的时候还掩着口鼻,显然他不想再继续折磨自己的嗅觉了。   文乔侧身给他让路,等他出去之后就再次把储藏室的门关上了。   自从他们决定离婚开始,她就再也没像以前那样收拾这个家了,现在这个家随处可见不符合宫徵羽审美和习惯的现象——没有及时倒掉的垃圾桶,摆在桌子上的重油重辣的晚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宫徵羽呼吸不稳。   他最后只能躲进了卧室,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清静一点。   文乔勾勾嘴角,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   “不打算说句话吗?”站在卧室门口,文乔平静地说,“现在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家,你不觉得以客人的身份进我的卧室很没礼貌吗?”   宫徵羽坐在床边,看他那个随意的样子就知道他丝毫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礼貌。   他低着头,手依然掩着口鼻,文乔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在难受。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到底还是转身走了出去,帮他端了一杯白开水。   看着那个熟悉的杯子,还有端来白开水的熟悉女人,宫徵羽拧着的眉心稍稍放开了一些。   他抬起手,接过她递来的水杯,用水蒸气舒缓他的鼻子。   良久,当水开始变凉,他才将杯子放到床头的桌上,略带鼻音地开了口。   “谢谢。”他很客气。   文乔依然平静:“不必谢,我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你这个已经和我无关的人这样跑过来。”   宫徵羽不抬头:“你心里清楚。”   文乔笑了笑:“我还真是不清楚,我以前觉得我对你很清楚,但我现在不敢那么说了。”   她句句带刺,宫徵羽适应不了,却也在努力适应。   他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文乔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一会,面无表情地转开了眼。   “如果你要来跟我打马虎眼,那你就找错人了,没事儿的话就赶紧走,我还要吃晚餐,没空招待你。”文乔开始赶人了。   她不提晚餐还好,一提宫徵羽就再次不赞同地皱起了眉。   “你吃外卖?”他语气不悦,“还吃那种东西?”   文乔冷漠地望向他:“那种东西是什么东西?酸辣粉入不了宫先生的眼吗?说来也是,这的确入不了你的眼,你平时最讨厌的就是这类食物,但你又知不知道,其实我很喜欢吃辣。”   宫徵羽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她。   “看起来你不知道。”文乔笑了,“我不仅喜欢吃辣,我还很喜欢吃路边摊,喜欢吃外卖,喜欢懒在床上什么都不做,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在你看来我和你口味很搭,一样喜欢吃清粥小菜,也一样自律,到了时间自动起床,从不赖床。”   宫徵羽是真这样觉得。   从他认识文乔开始,就不知道她喜欢吃辣。虽然他心里知道两人结婚后文乔为他牺牲了很多,但她喜欢吃辣,喜欢吃垃圾食品这件事,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文乔懒得再看宫徵羽这副样子了,她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直接把他往外拉。   “你赶紧走,我不想看见你,明天早上八点在民政局门口等我就行了,我保证让你当天第一个办完离婚手续。”   她看起来倒是比他还迫不及待要去办离婚手续。   宫徵羽面色难看地被她拽到了客厅,刺鼻的味道再次袭来,他逃避般直接抱住了文乔,低下头把脸埋进了她劲窝。   那熟悉又带点陌生的呼吸靠近文乔时她就愣住了。   当他直接把脸埋在她劲窝时,她更是傻在了那。   她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整个人呆在那,别说反抗了,意识都没多少了。   “太难闻了。”   宫徵羽轻微的声音响起,她的身体仿佛和他的声音共振一样,只觉脊背发痒,浑身血液倒流。   文乔再也忍耐不住了,她猛地推开他,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   宫徵羽惊呆了,他这辈子第二次被人打,还是被同一个女人。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文乔,文乔双拳紧握,喘息着说:“现在就滚,不然你另外一边的脸也得开花。我告诉你宫徵羽,你别以为什么事都能如你的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要离婚,我们连协议书都签好了,那你就离我远点,这个地方不再是你想来就来的,我这个人也不再是你想靠近就能靠近的。”   她瞪着他,一字一顿,饱含怒意道:“你他妈给我放尊重点!”   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拥抱而已,她反应竟然这样大。   宫徵羽站在那,静静看着文乔气到不行的样子,渐渐意识到一个现实。   这个现实就是,提出离婚的人是他,坚决要离婚的人是他,一直在伤人的也是他,但最后有点无法认清身份的人,好像还是他。   宫徵羽往后退了几步,倒是不介意被打。   她打他是对的,这个巴掌挨得值,至少这让他清醒了。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外套,忍受着无数怪味平静道歉:“对不起。”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好像刚才失态的人不是他,他这样,反而让文乔有些难受了。   “我今天来只是想来问问香水的事。”他再次开口,语气与之前有天壤之别,若之前他还有几分真实情绪的话,现在是半分都没了。   “不过现在也不需要再问了。”他转身离开,走到大门边开门出去,真正离开之前,他背对着文乔说,“那瓶香水不用寄出去了,是石阳下的单,他以为是谁在售假,故意套你的地址。”他淡淡道,“你留下,想怎么处置都行,像其他那些一样倒掉,或者再卖给别人,你怎么开心就怎么做吧。”   言尽于此,他再无话,很快消失在门外。   文乔身体摇晃了一下,稳住身形后几步走到门口使劲关上了门。   她靠在门上深呼吸,想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重归平静,但失败了。   失败了。一败涂地。   推开一切现实来讲,她还是爱他。   所以还是会被他牵动情绪,被他伤害到,为他哭为他笑。   相信哪怕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依然不会放弃对他一见钟情。   哪怕重新认识,她还是会爱上他。   这大概就是宿命。   文乔不能再呆在这个充满她和宫徵羽美好回忆的地方了。   她跑出了门,林荫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不少。   酒吧嘈杂混乱,林荫坐到文乔身边,看了看满满一桌子的空瓶担忧道:“你再喝下去人都不行了,可别再喝了。”   她把文乔手里的酒瓶拿走了,文乔也不拦着,她盯着满桌空瓶说:“我现在一点都没醉,很怪,我这次越喝越清醒。”   林荫欲言又止,文乔拍了拍她的手说:“别担心,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现在甚至感觉不到什么颓丧或者悲伤。”她望着林荫笑了笑,“你知道吗?来这里之前我甚至还幻想着,如果我低声下气跑过去求他,他是不是就不会和我离婚了,幸好我没那么做,幸好。”她靠到卡座的椅背上,“我不信他看不出来我那些强撑出来的自信和强势,他肯定知道的,但他不为所动,那我也不再折磨自己了。”她嘴角笑意加深,“明天早上八点,我就要和他去办离婚手续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个自由的人了,我再也不用给他做家庭主妇了,今后我和他恩断义绝——”她咬牙,“势不两立!”#####今天乔乔离婚了吗?就差办手续了! 第九章   做决定没想象中那么难,更别说这不是文乔第一次做这种决定了。   又一次,林荫把醉醺醺的她送回了家,她坐在床边看着脑子昏昏沉沉的文乔,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说:“以前人家都说你是拯救了银河系,才能摘下那朵高岭之花成功嫁入豪门,现在么……虽然其他不明真相的人大概要笑话你被人家抛弃了,但我却要为你高兴了。”   她弯下腰,在好友耳朵安慰着,也不管她是否听得见。   “乔啊,想开点,宫徵羽最年轻体力最好的时光都给了你,就算现在分开你也是不亏的,亏的是以后的接盘侠,摸摸头。”   文乔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好像在赞同林荫的话,林荫满意地笑了笑说:“这就对了,快点振作起来,明天办完手续我就带你出去嗨,准找一个比他好一百倍……好吧比他好的男人太难找了,但总归能找个比他年轻的小狼狗!”   文乔再次哼了一声,林荫只当她在回应自己,更加高兴了。   “那就等着我给你的安排吧,好好休息,明天过后咱们还是一条好汉!”   文乔:“……哼。”   宿醉的头疼欲裂文乔有过体验了。   所以这么短时间再来一次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她从床上爬起来,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酒味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变得更加难闻了,跟宫徵羽在一起久了,文乔难免会染上些他的毛病,所以很嫌弃现在的自己。   懒洋洋地爬起来,慢吞吞去洗漱,等终于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今天好像是和宫徵羽约定去办离婚手续的日子。   文乔半眯的眼瞬间睁大,她匆匆看了挂钟,都已经快九点了。   完了。   迟到了。   文乔慌张地跑去穿衣服,虽然心里担心宫徵羽会误会她是故意迟到,实则不想离婚,但还是顶着压力仔细化了妆。   在时间上已经输了,就不能再输在气势上,就算是做个被离婚的女人,也要让对方知道老娘离了你这么个男人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其实宫徵羽现在的状态也不是很好。   石阳开车把他送到了民政局门外,看着他明显又被打了一次的脸,无语凝噎半晌道:“哥,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现在这副样子还不都是你自找的,你就别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了……”   宫徵羽坐在后座上盯着他:“我什么时候摆出受害者的样子了。”   石阳干巴巴道:“右脸刚好没多久,左脸又肿了,这么短的时间你被打了两次,你都不知道公司的人在议论你什么……”   “议论我什么。”宫徵羽问他。   石阳咳了一声说:“也没啥,就是好奇你是怎么弄伤的,没人敢信真的有人舍得打你……不不不,是有人敢打你,嘿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果不是文乔迟到,宫徵羽也不用在这里忍耐石阳的八卦。   他沉着脸,石阳通过后视镜看他,忍不住说:“就是这副样子,看着好像你才是受害者一样,哥,咱真没必要这样。”   换做以前,石阳根本不敢几次三番地挑衅宫徵羽的权威,这次他是真的不理解他,也不赞成他这么做,所以还在试图劝说他。   “你要是不想离婚,你就去和乔姐说实话,说你为什么要作这一场,乔姐那么迁就你,那么爱你,肯定能原谅你的。”石阳苦口婆心,“你今天要是不去,等你们真办了手续,以乔姐那个性格,怕是你八抬大轿都抬不回来了,你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宫徵羽颦眉,黑眸中冷意骤现,像在告诉别人他不会后悔一样。   石阳往常很害怕他这样的眼神,但今天相当有勇气,他咬着牙,眼神倔强还带着些不服:“反正该说的我可都跟你说了,你以后要是后悔,可别来求我帮你挽回乔姐。”   宫徵羽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一片平静。   他这样子反而让石阳更害怕了。   石阳正瑟缩着就发现文乔出现了,立刻指着车窗外道:“乔姐来了!”   宫徵羽不想承认,虽然他在等文乔,但在她真的出现那一刻,他心里没多少放松和高兴。   反而是咯噔了一下。   他顺着石阳指的方向望去,文乔从车上下来,一条蓝色的借梗长裙,灰粉色的羊绒披肩,长发披散,下巴尖俏,红唇鲜艳,妆容精致极了,美貌也无可挑剔。   宫徵羽坐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走上台阶在四处寻找他的文乔,半点要下去的意思都没。   石阳兴奋起来:“哥,你要是迷途知返了,我现在立马带你跑,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期待就落空了。   宫徵羽拉开车门果断下了车,三两步走到了文乔面前。   石阳在车里看到文乔站在高一层的台阶上俯视着宫徵羽,两人对视几秒后,谁也没开口,默契地走进了民政局。   今天来离婚的人很少,来结婚的人很多,文乔和宫徵羽坐在那静静等待,身边是一对儿又一对儿如胶似漆的情侣。   看着他们仿佛就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文乔脑海中浮现出她和宫徵羽领证那天,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夏日,距离如今的日期不远,如果他们没有离婚,要不了多久就该庆祝结婚纪念日了。   可惜了。   他们再也不用庆祝那一天了。   三年来,一直对她很重要的那个日子,从今往后就是无关紧要的日子了。   文乔缓缓吐了口气,她从背包里取出墨镜戴起来,不想让自己的失态落入宫徵羽眼中。   而她不知道的是,宫徵羽很大概率上和她存有一样的心思,只可惜他没带墨镜。   很快就轮到他们办手续了,将离婚需要的东西递交上去,为他们办理的工作人员看了看这对俊男靓女,有些惋惜道:“你们真的想好了?盖了章 再后悔是可以去复婚的,但感情的裂痕可不好修补。”   文乔和宫徵羽并肩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只得在离婚证上盖了章 ,然后给了他们一人一本。   离婚证和结婚证都是红色的,但结婚证是大红色,离婚证却是暗红色。更准确点说,是血红色。中国人喜欢用红色来象征吉祥,红色也寓意红红火火,但暗红和大红又不太一样。   暗红让人觉得压抑,隐忍,像这段无疾而终的婚姻一样,夹杂着争吵、矛盾和眼泪,就这样不欢而散。   走出民政局的时候,文乔看见了站在门口相拥而吻的新婚夫妇。   墨镜后,她到底还是红了眼睛,因为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三年前的七月十二号,她和宫徵羽注册结婚,那天领完证在门口,她也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他虽然很多臭毛病,也不习惯在外谈论自己的感情,连公司里也只有石阳和她见过面来往多,其他人都只知道他结婚了却不知道他的妻子具体是谁,但在那个时候,他还是回应了她的吻。   相信那时的他们心中都是高兴的,哪怕是情绪内敛的宫徵羽也是一样。   是怎么就走到了今天呢。   毫无缘由就离婚了,就不再被爱了。   文乔定定看着那对拥吻的新婚夫妇,直看得对方不好意思,他们瞄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离婚证,识趣儿地离开了。   人走了,文乔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她转过身来面对宫徵羽,对方正低头盯着离婚证,好像它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地方一样。   “老公。”   文乔忽然这样叫了他一声,宫徵羽下意识“嗯”了一声,应完了才发现这不合时宜。   他倏地抬眸望向她,文乔戴着墨镜,他看不见她的眼睛,但能从她沙哑的声音里感觉到她的情绪。   “别多想,只是想着以后我们就没关系了,这个称呼下次再叫就是叫别人了,所以最后叫你一次。”文乔语气淡淡地说,“三年前结婚的时候我是站在这里叫了你第一声老公,今天在这里叫你最后一次,也算有始有终了。”她伸出手,微笑着说,“祝你以后事业顺利,心想事成,早日找到你的真爱。”   宫徵羽很想反驳她那虚伪的真爱祝福,但话到了最后却没说。   他抬起手和文乔交握,很难想象曾经那般亲密的夫妻,在今时今日只能用这种官方的方式道别。   是握手道别,不是握手言和。   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了。   文乔主动松开了宫徵羽的手。   临走之前她给了他一把车钥匙。   “那辆车是你买的,我说过只要房子就不会要别的,现在物归原主。”   以前文乔很瞧不起离婚还什么都不要的女人,觉得她们没必要和钱过不去,等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她才发现其实这么做不是因为傻,不是因为什么公平正义,只是为了自己的尊严而已。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耽误了三年青春和工作也没什么,也算是为自己选错了男人交学费,今后不管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她都自己走。   宫徵羽真心觉得她没必要分得这么清楚,他抓住她的手腕,将要走的她拉了回来。   文乔望向他,他面无表情道:“拿回去。”他想把车钥匙塞给她,但她直接挣脱了他的手。   “说了不要就是不要,别硬塞给我。”文乔冷冰冰道,“你以为我稀罕这些?”   宫徵羽克制道:“文乔,你没必要这样,你这样不能改变任何事,只会让你自己不舒服。”   文乔笑了:“我有想过要改变什么事吗?我真的只是不想要你的东西而已,你别自己脑补太多了宫先生。”   宫徵羽缄默不语,文乔继续道:“而且你认为我会让自己不舒服?不会的,你当我是什么人?只能依附你而活的菟丝花吗?你搞错了宫徵羽,我也是重点大学服装设计系毕业的学生!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们恋爱结婚这些年,我的成就不见得比你低。”她怒极反笑,“离了你我就养活不了自己了?别搞笑了,你哪来的自信那么觉得?我现在就在这儿明确告诉你,我会过得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更好,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吧,我TM谢谢你了,你在这儿跟我客气NM呢?”   文乔没再动手打宫徵羽。   但她的反应她的话却比打了他一巴掌更让他难以接受。   她扬长而去,宫徵羽回了车上,石阳靠在驾驶座上老神在在地叹息道:“我都看见了。”   宫徵羽一言不发地坐在那,石阳又叹息了一下道:“哥,你今天又教了我一个道理。”   宫徵羽斜睨着他,石阳一本正经道:“这次不是专业上的,是感情上的。刚才看见你和乔姐分开,我就领悟了,这真是一场很有教育意义的离婚啊,它好到什么程度呢?好到我发现在感情道路上,只要我以后按照和你相反的方向走,那就绝对是星光大道,幸福美满啊!”   宫徵羽嘴角微挑,竟然笑了。   他这么一笑可让石阳虎躯一震,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坐直身子开车要走,还没挂档呢,就被人从后面扯住了领带,差点被勒死。   “哥哥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绕我一条狗命!”   石阳嘶哑求饶,宫徵羽面带微笑看着他说:“以后还敢吗?”   石阳立马发誓保证不敢了,模样极其认真。   然宫徵羽才放开了他,他就又惹毛了他。   “我真不敢了,绝对不敢了,以后我绝对看破不说破,不敢再戳你心窝子了!——哎哎哎哥你怎么又动手啊你那么能耐你怎么不跟乔姐面前牛去呜呜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隔日更一段时间,家里有点事,也没有存稿,希望大家多多理解。另外求推荐票求留言么么哒。 第十章   文乔是自己打车回家的。   到家的时候她觉得很累,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所以林荫发来微信问她办完手续没有,约她晚上去嗨的时候,她没有回复。   她在门口换了鞋子,踩着拖鞋走到客厅的沙发边,猛地躺上去,沙发轻微弹了一下,她闭着眼靠在沙发背上,任由自己颓丧消极。   虽然在宫徵羽面前她把话说得那么笃定自信,但其实她内心没那么积极。   三年了,三年对一个女人来说并不短,更别说是对一个职业女性了。   文乔大学毕业没多久就认识了宫徵羽,他比她大六岁,他们认识后恋爱一段时间就结婚了。   结婚后在婆婆几次明示暗示下,文乔妥协,做起了他的全职太太。   从那时起,她就放弃了自己的专业。   她曾梦想成为国际舞台上的优秀华人设计师,也曾自信满满,但现在这些都不见了。   她所有对梦想和事业的追逐都在这三年的炒米油盐酱醋茶中消耗殆尽了。   她信誓旦旦地对宫徵羽说她会过得比之前更好,可她一点都不那样觉得。   她真能轻易回到职场当中去吗?三年的全职太太生活,哪怕当年的履历再好,三年的空窗期又该如何填补?又有几个体面的大公司会接受这样的设计师?   文乔头疼地捂住了眼睛,告诉自己就再消极这么一会,过了此刻,不管多难,她都得活出个样子来,不能让宫徵羽看扁。   虽然他们也许再也不会有什么机会见面了,她实在不需要在意这些。   他们穷富殊途,更别提社会和职场地位。   宫徵羽始终站在高不可攀的巅峰,开始时他们就相差很远,更别说现在了。   文乔没想到自己会睡着,她醒来是因为门铃在响。   她从沙发上坐起来,使劲捏了捏眉心,匆忙跑到门口开门,看见了一脸担忧的林荫。   “你怎么来了?”文乔迷糊地问了一句。   林荫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好一顿打量,见她完完整整眼睛也不怎么红才大大松了口气。   “我不是给你发微信了吗?晚上带你出去嗨啊。”林荫一边走进屋一边说。   文乔想起来了,意兴阑珊道:“不去了,我没心情。”   林荫恨铁不成钢道:“就是因为没心情才要去啊,我不允许你再这么消沉下去了,你只是放弃了一棵树,你还有整片森林可以选择啊,我今晚特地豁出脸去约了好多帅哥出来,保准有让你满意的。”   文乔嘴角抽了抽说:“我不可能刚结束一段感情就去寻找下一段,你别逗了荫荫。”   林荫哼了一声说:“我才没逗呢,你知道快速忘记一段感情的方法是什么吗?”   文乔愣了愣:“是什么?”   林荫一字一顿道:“当然是开始另一段感情!转移你的注意力,转移你的情感,这是忘记一个渣男最好的办法。”   文乔没说话,但皱着的眉头表示了她的不赞同。   林荫在客厅转了转,又瞄了一眼她的卧室,这一眼看完就尴尬不已地跑回来说:“你……你怎么还挂着你们的婚纱照啊?”   文乔也是突然才意识到婚纱照还没收起来,她拍了拍脑门说:“我没顾上摘。”   林荫:“你不会连他的东西都还没给他收拾吧?”   文乔抿抿唇说:“大部分重要的他早都拿走了,剩下的不过是些衣服和日用品……”   “……早都拿走了?看来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要……”   林荫话说到一半没说下去,因为文乔脸色很难看。   她这副样子,林荫更不可能放任她继续待在家里消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管文乔怎么拒绝,还是坚定不移地把她带了出来。   林荫是个靠谱的人。   从她选的出来“嗨”的地点就知道了。   她可不会让文乔去蹦迪,她非常正经地组了饭局。   是的,饭局,坐下来大家吃点好吃的,聊聊天,纯洁有爱,最适合发展感情了,可比酒吧会所让人印象好、认真对待。   文乔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不少了,林荫不愧是念书时就活泼外向广结好友的妹子,文乔一进包间的门,就被里面各色各样的帅哥给弄花了眼。   她惊呆了,蹙眉看林荫,小声问:“这都是你朋友?”   林荫点头说:“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是我花钱请来的演员吗?人家可都是正经家庭出来的好男孩,你好好对待啊。”   文乔无语:“我怎么好好对待,你搞这么多我哪里吃得消。”   林荫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你放心啦,这个我早就考虑过了,肯定要男生女生人数一致才不尴尬啊,所以我还约了几个妹子,马上就到了,你不用紧张。”   一听还有其他女孩,文乔就放下心来,跟林荫和大家打了招呼,就找个了位置坐下。   这个位置是林荫特地给她安排的,两边坐的都是她认为最有前途长得最帅的优秀男性。   文乔坐下之后就感觉到两位异性似有若无的注视,她礼貌地一一回应,对方见她如此落落大方,都对她更有好感了。   文乔麻木地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直到其他女孩陆续到了,她才稍稍松了口气,让自己的脸歇一歇。   来的女孩都是熟面孔,她和林荫从小一起长大,又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他们的社交范围本来就诸多重合。文乔将来的女孩们的名字在心底里默念了一遍,心想林荫是真的很靠谱,这些妹子都和她关系不错,没有一个交恶的。   但有心大的是真的。   还不是一般的心大。   当着所有人的面,那姑娘就发出了她的灵魂质疑:“乔乔?你怎么也在这?荫荫之前和我说是联谊会,我还以为来得都是单身呢。”   林荫扶额,她怎么就把这死丫头给忘了,焦映出了名的心直口快,是个没坏心思但老是好心办坏事得罪人的姑娘,她本着帮文乔发散心情的想法组了这个饭局,来之前都一一给女孩子们打过招呼了,焦映那边也没落下,可她怎么还是来了这么一道?   林荫立刻跑过去按住了焦映的肩膀,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我给你发的微信你没看吗?”   焦映纳闷道:“你给我发微信了?我没注意啊,路上堵车,我一直专心开车呢,你等我看看……”   “算了。”林荫掐了一下她的胳膊,面如死灰道,“现在看还有鸟用。”   焦映正一头雾水,文乔就帮她解了围。   当然,她也是在给自己解围。   她可不打算再让这群单身人士用“我们之间出了一个叛徒”的眼神看她了,她笑着解释说:“我在这当然是因为我现在也是单身了。”   焦映一个头两个大:“你也是单身?怎么可能,你都结婚几年了……”   文乔平静地说:“我离婚了。”   焦映瞪大眼睛望着她,情急之下直接站了起来,她捂住嘴巴沉默半晌,才慌张地说:“你离婚了?为什么?!”   其实今天来的女孩子们都很好奇文乔为什么要离婚。   有那样的丈夫,她们做梦都能笑醒,她居然还舍得离婚?   文乔也能猜到她们的想法,她靠在椅背上,清浅柔和地笑着说:“也没什么,我前夫死了,我就离婚了。”   死了???   这下焦映更震惊了,她抓住了林荫的手:“宫徵羽死了?我的老天鹅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居然还说了那样的话!乔乔你千万别怪我,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来之前荫荫没和我说啊!”   林荫皮笑肉不笑:“我怎么没说?你自己不看微信怪谁。”她竟丝毫不打算解释文乔说宫徵羽死了这个狠话并假话,文乔飞快地和她对视一眼,两人能在彼此眼神中看到一丝痛快。   焦映已经翻出了手机,看着上面的未读微信,她面如菜色道:“对不起乔乔,你原谅我,我真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文乔温柔大方道:“没事的,别担心,快坐下吧,这么晚了大家肯定都饿了,让服务员上菜吧。”   林荫赶紧把焦映按回了椅子上,随后回到了她的位置上,张罗着大家一起吃饭。   今天他们吃饭的餐厅在本市很有名,是私房小厨,每道菜都做得好看又好吃,环境也非常好,除了消费高点,一点毛病都没有。   林荫是下了血本想让文乔高兴,文乔能体会到。   只是她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男士们对她“寡妇”的身份很同情,对她诸多安慰,文乔疲惫地应付,丝毫没感觉到兴奋或者快乐。   她吃着美味的菜肴,心里五味陈杂。   这是宫徵羽为数不多喜欢的餐厅之一。   他们刚开始约会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在那之后他们很多次约会也都是在这儿。   在这儿吃东西,让她很难不想到自己的前夫。   “我去一下洗手间。”   实在提不起心情,文乔找了个借口起身出了包间。   焦映看见她走了,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干嘛去啊?”林荫问她。   焦映便秘脸:“我之前口不择言,肯定惹乔乔生气了,我简直毁了你给她组的这个饭局,我得去道歉啊。”   林荫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有一天死了,肯定是死在这张嘴巴上。”   焦映负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都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说完话她也懒得再聊这个,挥挥手就溜出了包间。   文乔出来一会儿了,焦映也不知道她具体去了哪里,只能往她提到的洗手间方向走。   走了没多远,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焦映拧起眉,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   在她揉眼睛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点点靠近了,看样子是从洗手间的方向来的。   焦映睁大眼睛盯着那个身影,随着距离靠近,对方的面容清晰地展露在她视野中,她抬起手,颤抖地指着对方,几秒钟后尖叫出声:“有鬼呀!!!!!”   宫徵羽早就看见了焦映,知道她是文乔的朋友,他还在思索对方和他打招呼的话他该如何回应。作为离婚的前夫,他还有没有身份回应文乔好友的问候。   然而他还没想清楚,焦映的反应就让他错愕起来。   他虽不会过度自恋,但素来受女性追捧的宫先生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做是鬼。   尤其对方还是文乔的朋友。   他额头青筋直跳,站在那一动不动,焦映的尖叫招来了服务员和保安,她被众人簇拥着,脸色发白地望着宫徵羽,在看到他投射在地上修长的影子时,她满脑子问号:“你、你有影子???你是人??你不是诈尸了??”她不可置信道,“你不是死了吗?!”   宫徵羽麻木地立在那,文乔转了一圈打算去洗手间洗个手就回包间,谁知正碰上这场闹剧。   她太了解宫徵羽了,一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事情大条了,她转身想跑,宫徵羽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人群之后她的身影。   他开口,冷冰冰地叫住她:“文乔。”他太聪明了,只听了她朋友无比诧异的惊呼,就猜到她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敛眸,嗤笑一声,问她:“你跟别人说我死了?”#####乔:咋地,跟人说你死了你还不乐意了,那不是你自己作死的吗(微笑 第十一章   好像也没什么需要否认的。   文乔只无措了一瞬就镇定下来。   她站直了身子,姿态优雅地回过头,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挂着客客气气的笑容,一双明艳动人的眼睛闪闪发光。   她的眼睛形状很特别,像猫眼一样灵动,那双眼睛含笑看着谁时,很难有谁可以扛得住不沉迷其中。   饶是宫徵羽这种高岭之花,当年也是败在她的眼睛上。   当年是,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区别。   他稍微愣了一下,过了会才回过神,面色难看地转开视线,僵硬地站在原地。   文乔看了看一脸窘迫的焦映,对她说:“你先回去吧焦映,这边的事我自己处理。”   焦映被服务员围着,刚才情急之下她抱住了一服务生小哥哥,小哥哥被她搂得面红耳赤,不断说着“别怕别怕”。   现在文乔发话了,焦映也回过了神,她连忙松开服务生,认真道歉过后往文乔的方向跑去。   “我不会说出去的。”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出于姐妹情谊,焦映走之前在文乔耳边如此保证了一下。   文乔低柔地谢过她,焦映快步跑走,好像身后那盯着她的人是什么洪水猛兽。   事实上,文乔也觉得现在的宫徵羽像洪水猛兽。   他大概觉得走廊里人来人往,还有这么多人围观,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所以他给了文乔一个眼神,让她跟他走。但他走出几步远,发现身后没动静。   他转过身,看见文乔依旧站在原地。   宫徵羽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激荡的情绪平静下来后,是嗅觉重新归于敏锐。这里靠近洗手间,可以闻到空气中不轻不重的二氢月桂烯醇味道,它被大量调和使用在除臭剂中,只要一闻到这个味道,人们都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公共厕所。   宫徵羽有些烦躁,他根本没料到自己会在这种气味复杂的停留这么久,他很想离开,可文乔一动不动,他只得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她面前。   “你打算在这里跟我说话?”他从口袋取出手帕,掩在口鼻间蹙眉问。   文乔淡淡道:“你说错了。”   宫徵羽斜睨着她。   文乔一字一顿道:“确切地说,我压根没想和你说话。”   宫徵羽看上去怔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自如。也是,他这样的男人很难被什么言词刺激到了,他只能被味道刺激。   过了几秒钟,在文乔转身要走之前,宫徵羽才再次开口,用一种平静到诡异的语气说:“我还活着,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文乔也不否认,坦诚地说:“我的确跟大家说我前夫死了,如果你介意这个,或者当做我在诅咒你,这也可以,但没必要。”   宫徵羽深沉的眸子盯着她,文乔终于还是被那双眼睛看得有些心跳加速。   她提了口气,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你搞错了我的真实意思,我跟别人说你死了,这是实话,你在我心里早就死了,是个死人一样的存在,我说的从来不是你的人死了,只是说我心里的你死了,这有错吗?”   这没错。   这何错之有?   一个出差三月杳无音讯,一回来就要离婚,还给出那种理由来离婚的渣男,真不值得她怀念下去。他在她心里是该死,最好死得凄惨一点,五马分身,大切八块,怎么狠毒怎么来。   文乔这样觉得,宫徵羽其实也这样觉得。   他很理智,也很清醒,但他也同样为这份理所当然感到万分疲惫。   他忽然就很累,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他大约有什么饭局的,但也没再回包间去了,径自离开了餐厅。   文乔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走,他的背影依然修长笔直,走过时像冬日里冷冽的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可她曾窥见过他的真容,因他稀有的柔情无限沉沦。只对你一个人亲密温柔的男人最让人难以抗拒,谁都不能得到他的青眼,唯独你可以,而他还那么优秀,这谁顶得住?   文乔当年没顶住,现在也有些顶不住。   她捂住心口,忍不住自嘲道:“有些人嘴上说着人家死了,搞不好心里给人家立的那个坟头都是粉红色的。”   当天晚上文乔没再回包间。   她直接回了家,到家之后给林荫发了微信,林荫虽然有些惋惜和抱怨,但听焦映说她们遇见了宫徵羽,她也就知道文乔为什么这样了。   林荫好一顿安慰她,但文乔一点都没接收到。   她很烦躁,烦躁到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平息内心的愤怒。   于是她开始了。   在办完离婚手续这天,文乔开始亲自收拾这个家里和宫徵羽有关的一切。   她搬着椅子去了卧室,踩在上面,冒着危险将十分沉重的婚纱照一一摘下来,看着照片上那对男女刺眼的笑容,她冷哼一声,将照片毫不怜惜地放到了地上。   一张张婚纱照叠在一起靠在墙面上,文乔全部摘下来的时候出了一身汗。   她打开了空调,开着制冷,不停歇地去收拾别的东西。   她在忙着把宫徵羽的东西全部打包,宫徵羽现在也没闲着。   他回了暂住的酒店,用尽一切办法来挽救自己的鼻子。他不记得自己闻过什么味道了,只记得公共厕所的味道。又或者他根本不是被刺激性味道伤到了鼻子,他只是被情绪淹没了理智,误以为自己的鼻子很难受罢了。   他粗鲁地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衣和西裤坐在沙发上,他面前摆着咖啡、白开水等等等等,他依次尝试过,次次以失败告终。   电话在此刻响起,他也没看是谁,只烦躁接起。   石阳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哥,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大家是为了迁就你才到这里聚餐的啊,你就这么走了,他们都很失望……”   宫徵羽没吭声,石阳噎了噎,半晌才道:“你没事吧哥?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又或者哪里不舒服?”略顿,他自说自话道,“其实我也不愿意让你来参加这个饭局的,你今天才刚离婚,哪儿还有心情出来参加饭局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今天来的都是重要人物,你要走最起码也该说一声……”   宫徵羽挂了电话,懒得再听石阳喋喋不休。   他有点不正常,不对,是很不正常。石阳看着忙音的手机,下意识翻出了文乔的手机号码,却在拨出去之前停住了。   糟糕,习惯成自然,在猜到宫徵羽有事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联系文乔。   但现实是文乔已经和宫徵羽离婚了,他再出什么事都不应该去找她。   石阳握紧了手机长叹一声,有些烦恼地往包间走。   秦予柔等了半天也不见石阳和宫徵羽回来,有些着急地找了过来,见石阳一个人面色苍白地回来,她担心道:“宫先生呢?他没回来吗?”   石阳张张嘴,思索良久才含糊其辞道:“我哥他有点急事先走了,让我跟你们说一声抱歉,只能下次再聚了……”   秦予柔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追问,但在石阳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下还是选择了放弃。   “那好吧。”她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其实这顿饭的主题是公事,我相信也是因为这个宫先生才会来赴约的,他半路离开也没事,下次再安排好了……只是其他人可能没办法再抽出时间来配合了,所以下次……”   石阳眼皮一跳,很快听见秦予柔说:“所以下次可能得麻烦宫先生和我单独聊一聊了。”   单独聊一聊。   这五个子让石阳牙很痒,他哥离婚的消息这还没发布出去呢,这些小妖精们就明目张胆地往上靠,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了,她们还不得疯了?   “那还得问过我哥的意思才知道了。”石阳打了个哆嗦,给了个官方回答。他言尽于此,说完就越过秦予柔回了包间。秦予柔站在原地握了握拳,也只得不甘心地回了包间。   文乔凌晨四点多才收拾完一切和宫徵羽有关的东西。   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才发现,虽然他把重要的东西都拿走了,可生活了三年的地方,留下的东西也不会太少。   她收拾得很全面,甚至是他们成双成对的刷牙杯子也被她把他的那个单独装好了。   看着客厅大大小小的箱子,文乔很有成就感。   太阳升起的时候,她给石阳发了微信,让他找搬家公司来搬走他哥的东西。   石阳昨晚应酬,喝了不少酒,闹钟响起来才醒,这个时候已经早上七点多了。   他懒洋洋按下闹铃,随意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原本是要看时间,却被文乔的未读消息吓了一跳。   “……什么啊!为什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总要找我来做啊!”   石阳气哄哄地拉起被子把自己蒙住。   四十分钟后,石阳赶到了酒店,站在宫徵羽房门外敲响了那扇门。   他不情不愿地喊:“哥,你开门,我知道你在。”   宫徵羽不开门。   石阳觉得自己像是来抓傅文佩的雪姨,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敲门的动作还在继续。   “哥,你开门吧,我知道你起来了,听得见我说话。”石阳语重心长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还是得出来面对啊,你躲在里面有什么用?”   此话一出,房门很快打开了,宫徵羽站在里面,还穿着昨晚的衣服,面无表情道:“谁说我在躲,有什么事需要我躲?”   石阳摸出手机,翻出文乔的微信展示给他:“乔姐打包了你的东西,让我找搬家公司去搬走,可又能把东西搬到哪儿去?你自己都还住在酒店呢,难道要把那么多东西搬到酒店来,从此以后在酒店扎根啊?”他小小声,“你难道不是在躲这个吗?”   宫徵羽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也就更谈不上躲它。   他轻而易举地夺走了石阳的手机,文乔的微信发得很具体,不但有文字,还有图片。   那间熟悉的客厅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他一眼就看见了被随便靠在墙上的几幅婚纱照。   其中一幅大约是搬动的时候用力不当,玻璃已经出现了裂缝。   那道裂缝好巧不巧正裂在两人之间,让照片中本来相濡以沫的两人出现了刺眼的裂痕。   宫徵羽觉得他可能血压升高了。   他想,石阳这次还真没说错。   如果知道他来是为这件事,他今天绝对不会开门。   他可能真的会躲,哪怕躲不了十五,至少也要躲个初一。#####老宫:当时我是懵逼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第十二章   【甜橙,萃取方法是冷压法,萃取部位是果皮。甜橙的气味是甜美而强烈的柑橘香气,平易近人,很少有人不喜欢这种果甜的馨香,所以用它来做香水的前调是张安全牌。哦——对了,它还是古龙水的必备原料。】   文乔翻到了一叠调香纸,整齐的表格中填写着方式与心得,这当然不是宫徵羽的,但和宫徵羽关系密切。   这是她的东西,是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他抱着她教她调香时她细心记下来的。   这上面的心得都出自宫徵羽,那时他在她耳边低柔温和地说着这些,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可现在呢?   转头看看满屋子的纸箱,文乔将这厚厚一摞调香纸拿起来,去厨房找了个不锈钢的盆子,站在灶台前开了火,开始烧这些带给她许多美好回忆的纸张。   烟雾升起,纸张燃烧的味道有些刺鼻,文乔皱了皱眉,第一反应竟然是宫徵羽会不喜欢这味道。她真是魔怔了,她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清醒点,看看这些被烧掉的纸,这就是她婚姻的下场。   门铃声响起时她以为是石阳来了,关了灶台上的火就去开门了,也没收拾盆子里的灰烬。   她没料到开门时会看见宫徵羽,如果知道他会来,她会好好化个妆,换身衣服,不为了挽回他的心,只为了面对他时不让她看见自己半分憔悴。   她握紧了门把手,看了一眼他身后道:“来的人是不是搞错了?我记得我只给石阳发了微信,可没给宫先生发。”   宫徵羽站在门口,不用进屋都能看见客厅里满满当当挤着的纸箱。   真的看见比看图片更具杀伤力。   他呼吸一窒,半晌没说话,文乔抬眸注视着他,他还是那么英俊,相貌上看不见什么疲惫,又或者他掩饰得不错?谁知道呢,反正都和她没关系了。   她放开紧握门把手的手,将双手背到身后去,淡漠地说:“你自己来恐怕不行,你得赶紧打个电话给搬家公司,我不认为你自己能搬走这么多东西。而且说实话,这有点乌烟瘴气,您那么娇贵,受得了吗?”   最后那个音节,带着无限的嘲弄意味。   宫徵羽今天来穿了一身黑,黑衬衣,黑西装,逞亮的黑色皮鞋,整个人看上去就像黑沉沉的阴云,在她阴阳怪气说完话之后,这阵阴云直接遮在了她身上。   不,确切地说是头顶上。   宫徵羽俯下身,如墨的眼眸定定看她许久,才深吸一口气说:“让开。”   文乔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轻轻推开了。   宫徵羽进了屋,他个子太高,身形挺拔,在堆满了纸箱的客厅里几乎转不开身。   足可见文乔的收纳能力多强了。   他将所有纸箱依次打开看,将她收拾好的东西全部看了个遍。   大到他的衣物书籍和一些数码产品,小到他备用的新刮胡刀以及日用品。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结婚时购入的成双成对的水杯和牙刷,也被单独分开包装完好。   宫徵羽慢慢合上了最后一个纸箱的盖子,望向站在门口的文乔,问她:“东西买来时是一对,你让我拿走我的,这可以,但我很想知道你要怎么处理剩下的那个。”   他看着她,眼神深刻,削薄的唇轻轻抿着,若不是时刻谨记着是他要离婚,是他造成了今天的一切,文乔都要觉得始作俑者是她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文乔觉得很可笑,“我的东西当然是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了,关你屁事?”略顿,她双臂环胸道,“不过既然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她抬脚走向厨房,宫徵羽缓步跟上来,站在厨房门口,他好像闻到了纸张烧毁的味道,还不待仔细探究,就看见文乔提起了垃圾桶。   她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这就是我的处理方式——丢掉,还有疑问吗?”少顷,她作出一副慌张的模样,“啊呀,我忘记你不能闻到垃圾的味道了,真抱歉,你还是赶紧出去吧,别再刺激到你昂贵的鼻子了。”   宫徵羽和她在一起那么久,还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她挤兑起人来,一个脏字都不需要说,就能把人气得够呛。   他觉得血压又升高了,脑子里昏昏沉沉,鼻子却很可靠敏锐地捕捉到了厨房里怪异味道的来源。最开始他以为哪里起火了,有些担心,但当他看见灶台上的盆子,以及盆子里烧到一半的调香纸时,他又觉得还是房子起火更让他容易接受。   “你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他紧盯着调香纸的灰烬沉声问道。   文乔漠然地看着他说:“宫徵羽,你别摆出一副你才是受害者的样子,要离婚的人是你,说我身上没有你喜欢的那个味道了的人还是你,你现在这又是想干什么?你知道吗,比起你谈离婚时的决绝和坚定,你现在模棱两可的样子更让我厌恶。你可以不要我,可以不爱我,但你不可以玩弄我,甚至好像什么伤害都没造成过一样,若无其事地来面对我,和我说这种话。”   他像她说的那样做了吗?   如果是,那的确是挺无耻的。   宫徵羽握了握拳,又很快放开,他微微颔首道:“抱歉。”他抬脚离开了厨房,越过客厅大大小小的箱子,走到了大门边。   开门离开之前,他背对着跟出来的文乔说:“我会让石阳来拿东西,今天要开会,可能会晚一些,需要再耽误你一点时间。”   文乔面无表情道:“可以,石阳什么时候来都行,你就不必来了。”   宫徵羽握着门把手,没开门。   文乔看了一会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很好笑:“说起来,你的工作和你那些同事们,我真正面对面见过的好像也只有石阳。你是不是从最开始就没想过要我真正走进你的圈子?石阳是你的特别助理,什么都要照看,所以不得不介绍我认识,其他人不需要近距离接触,也就没这个必要了是不是?”   她简直在胡言乱语,宫徵羽转过身要反驳和解释,但文乔很快又说:“你别说话,我不想听你说话,你一开口肯定就是我不爱听的话,我现在不想听你说的了,我就相信我自己,我这么认为,也就把这个当做事实了。这样也挺好的,你甚至都不用费多少心思去和那些同事解释你为什么离婚了,因为人家压根不知道我这么个人。”   文乔走上前,替他打开门:“你走吧,别再来了,我不想看见你,我们也永远没必要再见面了。”   一段婚姻结束,代表着一段感情告终,两个陌生人因爱走到一起,因不爱分开,失去了爱这份纽带,是真的没必要再有任何联系了。   爱人不是亲人,没有血缘关系在显得那样不牢固,却也无可奈何。   看着宫徵羽离去的背影,文乔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爱谁了。   再也不会了。   JR时尚集团香水部会议室。   宫徵羽坐在那看PPT,上面是关于“幽冥梵音”的策划报告。   石阳坐在他旁边,说实话他从来没见过进入工作状态的宫徵羽走神。   这是历史头一次。   PPT在不断播放,大家在热烈讨论,宫徵羽坐在那,一动不动,眼睛都不带眨。   石阳偷偷在桌子底下拍了他一下,这一下正好拍到他大腿,说实话那动作挺暧昧诡异的,石阳都愣住了,紧张了一瞬,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就发现宫徵羽压根没反应。   石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烦恼起来,作为助理,他要时刻注意上司的状态,在最关键的时刻帮助他,现在是不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当然是!如果宫徵羽在会议上失态,那还不成为整个JR的谈资!他从来不那样,越是认真的人,偶然一次的不认真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咳咳!”石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好像被呛到了一样,前仰后合的,不但打断了发言的同事,也让走神的宫徵羽终于拉回了注意力。   石阳假咳得面红耳赤,眼中却含满欣慰,他努力平复下来,一本正经道:“抱歉,打搅到大家了,最近有些着凉,稍微有点咳嗽。”   被打断发言的同事犹豫了一下说:“你这哪是稍微啊……你可别感冒啊石特助,你感冒了传染到宫先生怎么办?”   石阳皱皱鼻子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吃过药了,马上就要好了。”   “你这程度听起来可不像是快要好了……”那人还有点意见。   石阳想说什么,但宫徵羽在那之前开了口。   他说:“我不喜欢这段文案。”   石阳惊讶地望向他,那眼神好像在说,原来你在听啊?   宫徵羽没理他,盯着PPT上停留的文案页缓缓说道:“一款香水的文案最多不过四五句,不宜太长,也不宜繁杂。幽冥梵音这个名字也许适合这款男香,但你这段冗长的文案不适合这款香。”   下属十分受教:“好的宫先生,那我们散会后再去好好策划一下……”   “不必等到散会了。”宫徵羽坐正了身子,盯着文案旁边那黑色瓶装的香水照片,沉默了一会道,“我已经想好了。”   下属一怔,难言错愕地望着他。   石阳不愧是他的助理,十分了解他,在他说完话的下一秒就递上了纸和笔。   宫徵羽接过纸和笔,低下头安静写字,片刻的功夫他就放下了笔,将写好字的纸交给石阳。   石阳走到操作台的位置,打开文档,敲打着键盘一点点将他写在纸上的内容展现给大家——   【是狠毒的幽冥之徒,也是仁慈的再世佛陀。有决绝坚韧的冷酷,亦有温暖缱绻的柔情。——JR幽冥梵音·矛盾的答案是从未停止的爱】   石阳打完最后一个字,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了直视着屏幕的宫徵羽。   他好像领悟到了什么。   幽冥梵音的尾调是檀香,是“梵音”的来源,也是宫徵羽句子里的“再世佛陀”。   他说幽冥与梵音,这地狱与佛陀之间矛盾的答案是从未停止的爱,他是真的为这款香水找到了最好的定位,但为什么他老觉得,他这是在说他自己呢?   矛盾……幽冥与梵音的矛盾,是不是婚姻继续与否的矛盾?   这份矛盾的背后,答案又是不是都是从未停止的爱?   从未停止的爱,石阳困扰地皱起眉,难不成,他哥要离婚,不是因为不爱乔姐了?   那又是因为什么??   难懂。爱情真复杂。   还是做只单身狗比较好。 第十三章   石阳在宫徵羽的吩咐下连夜请人把他的东西搬走了。   文乔看着那些纸箱被依次装到车上,从头至尾表情都很平静。   石阳立在一边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文乔被他看得不耐烦,斜眼问他:“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不用那么为难,想说就说,如果我不爱听我会自己屏蔽。”   石阳长舒一口气,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好像在结什么法印一样,半晌才道:“乔姐,我总觉得我哥不是个渣男……”   文乔听到这里就笑了:“难道我是渣女?”   “你当然不是了!我跟着我哥这么久,你对他怎么样可是没有人比我看得更清楚了,你都恨不得把心掏给他了,你怎么会是渣女呢?”   文乔可笑道:“是啊,既然我不是渣女,那宫徵羽肯定就是渣男。”   石阳皱着眉,忍耐半天还是说:“我倒不是想替他辩解什么,我就是觉得事情可能没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文乔沉默了一会淡淡道:“阿阳,事情还能有多复杂?说到底不过是结束一段婚姻罢了,牵扯不到任何其他利益,我家境一般,他家境不错,但也没有好到李嘉诚那种程度,我们之间涉及不到豪门恩怨,那就只能是夫妻感情问题。”她站直身子,拍了拍石阳的肩膀,“他要和我离婚,大约真的只是像他说得那样,我身上没他喜欢的那个味道了,他对味道多执着你应该也知道,事已至此,不管你心里有什么疑惑,都别再提了。”   文乔望着关上门的厢货车,一字一顿道:“已经全都结束了。”   语毕,她转身进了屋,最后朝石阳笑笑:“不管我和他怎么样,我们的关系都还是很好的,如果以后遇到什么难处,有我可以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文乔这样好,这样善良温柔,石阳哪里顶得住。   他特别感性,眼睛都红了,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了:“乔姐……”   文乔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狠下心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一刹那,石阳眼泪掉了下来,半张着的嘴里是未曾吐出的疑虑与不舍。   文乔靠在门内自嘲地想,仅仅是石阳掉眼泪就让她如此心软,如果宫徵羽当着她的面掉眼泪,那大概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吧。   失败,真的很失败。   文乔摇摇头,起身走进屋里,走进这个再也没有宫徵羽半点痕迹的,属于她一个人的家。   晚上的时候文乔梦到了宫徵羽,梦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时宫徵羽刚回国,文乔是在机场接机,帮教授接个重要的学者朋友。教授没有对方照片,只说对方是中国人,模样周正,穿着黑西装,还戴眼镜,身边只有一个随行助理。文乔把这位学者的特征记下来,在接机时就主要盯着穿黑西装,带着一个助理并戴眼镜的男性。   然后她就看见了宫徵羽。   宫徵羽实在太出挑,哪怕只是黑色的休闲西装,不怎么正式,甚至里面的浅灰色衬衣领口纽扣开着,不像严谨的学者,但他戴着眼镜,彬彬有礼,面色清矜,也让文乔第一眼觉得他就像个博学多才,清高傲岸的学者。   然后她就冲动了。   她以为自己找对了人,举着牌子迎上去,热情四溢地打招呼:“欢迎您,欢迎您回国!”   宫徵羽先是打量了她一会,然后才去看她举着的牌子,牌子上写着个陌生的名字,也为他心中的疑惑给出了答案。这并不是来接他的,只是认错了人。   文乔并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也不知道宫徵羽一眼就发现她认错了人,她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困惑为什么宫徵羽当时就知道她接错了人,还任由错误发展,跟着她离开了机场,接受她妥帖的招待。   那时跟在宫徵羽身边的石阳也不知道。   但后来他们都知道了。   一见钟情这事儿听起来不靠谱,不像是宫徵羽这种人会产生的情绪,但它就是出现了。   所有解释都压了下去,在文乔那对漂亮清透的猫眼注视下,宫徵羽什么也没说,就那么跟着她走了。她把他当做另外一个人诚恳又温柔地招待,而因为这份误会产生的纠葛,让他们从此名正言顺地来往了起来。   文乔从宫徵羽静静听她说话、看她笑看她闹的画面中醒过来。   她发现枕头湿了,原来她做着梦竟然哭了,还哭得那么厉害,把枕头都哭湿了。   吸了吸鼻子,文乔掀开被子下了床,去洗手间收拾自己。   洗脸的时候,文乔又想起了梦里的画面,脑海中像在放电影一样。她告诉自己不准哭了,可想到他们曾经多么好,多么恩爱,宫徵羽多爱她,会怎样安静专注地听她说话看她胡闹,她就受不了现实。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至今都觉得很不真实,好像从他提出离婚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别人的事,好像她只是睡着了,不多时就会醒来,然后发现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但这到底不是梦。   他爱她的样子,那才是一个梦。   文乔捧住了脸,眼泪不断落下,她不断深呼吸,借此来平复自己混乱的心,但一点用都没有。   她眼前是宫徵羽第一次送她礼物的样子,是她问起他为什么不当时就告诉她接错了人时他讳莫如深的笑,那个笑太迷人了,暧昧、恳切又专注,似有若无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他眉梢眼角都带着像他创作出来的香水那样复杂迷人的味道,她只在他这种状态撑了几秒钟便丢盔弃甲,毫无抵抗力了。   “不丢人,这不丢人。”文乔手撑着水池,喃喃自语道,“没那么快不喜欢他,这很正常,这不丢人……一遍又一遍想起和他在一起时的样子这没关系,但这辈子……”   这辈子都不要再想和他在一起了。   石阳让搬家公司把宫徵羽的东西搬到了酒店。   套房倒是放得下这些东西,可放下之后要怎么办呢?   石阳望着侧立在电视机旁的前辈,红着眼睛道:“哥,你是真的狠心,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这样,但我真佩服你的狠心。”   宫徵羽双手抄兜睨着摆了满满一屋子的纸箱,十分漠然地“哦”了一声。   石阳有点生气,想起文乔他就难受,所以他发了有史以来第一次脾气。   “你自己收拾吧,我累了,我要回家休息了。”他说完话转身就走,还真是一点都不打算帮忙了。   宫徵羽蹙眉喊他:“石阳。”   石阳好像没听见一样,开门就出去了,甚至还重重甩上了门。   宫徵羽闭上嘴巴,放弃了再喊他。   看样子只有他自己收拾了。   抽出口袋里的手,他认命地弯下腰,将早就看过的纸箱依次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他大部分时间都弯着腰,为了方便干活,他穿着特别居家的黑色圆领卫衣,黑色直筒长裤,没怎么打理的黑发不规则地垂着,深色衬得他皮肤越发白皙。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样的他都不像是三十出头的人。   他好像一直很平静,很清醒地在收拾东西。   直到他看见了被搬过来的婚纱照。   好几幅婚纱照,包括玻璃碎裂的那一幅,看起来文乔一张都没留。   宫徵羽蹲下去,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画的玻璃,玻璃很不给面子的在他手指划过的时候彻底崩裂了。支离破碎的声音,哗啦啦倒向地面,他来不及细想,伸手去接住,于是碎裂的玻璃就划破了他的手。   鲜血流出来,有点疼,但也没那么疼。   至少比不上心里的疼。   宫徵羽将婚纱照扶住,划破的手指鲜血流出,滴落在婚纱照上,血的颜色模糊了人的脸,宫徵羽安静了许久,终究是叹息一声,用完好的手捂住了眼睛。   文乔把自己关在家里好久没出门。   这期间她谁也没联系,谁的电话也不接,就这么把自己关着。   五一长假的时候,林荫过来看她,她敲了很久门,但没人开门。   她纳闷,难道文乔出去散心了,不在家?   不管她多好奇,多担心,那扇门不开,文乔不回消息不接电话,她也无从探知真相。   文乔真正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了。   假期结束,所有人都回到工作岗位上,她也该回归了。   她决定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既然爱情没了,婚姻没了,那她就得捡起曾被她抛弃的事业。   忘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三年,忘记伺候别人的三年,忘记恩爱的三年,重新开始。   在重新开始之前,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得做。   那是个傍晚,文乔拎着水果捧着一束鲜花回了家。   不是根宫徵羽曾居住过三年的那个家,是她的娘家。   开门的是文乔的妈妈罗女士,罗女士一瞧见闺女就笑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今天怎么想起回家来了?”   文乔笑了笑没说话,思及自己今天回来要说的事,想到母亲会多生气多震惊,她难免有些忐忑。   被迎进了屋,文乔把花给了母亲,坐到沙发上低着头。   罗女士捧着花,很快就发觉了不对劲。   “你等等,你突然送我花干什么,这不年不节的,也不是我生日啊。”罗女士站在沙发边蹙眉道,“还有你那副样子,你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一提到出什么事,厨房里的文爸爸赶忙出来了。   “乔乔回来了啊,这是怎么了,垂头丧气的,是不是遇见什么难处了?”   文爸爸是大学教授,如今还没退休,因为工作的学校就在本市,所以每天都会回家。   文乔看着父母,本想镇定冷静地说出自己必须坦白的事,可情绪到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泪水模糊视线,文乔仓促地抬手抹去眼泪,吸了口气说:“也没什么……”   说话的声音都哽咽了,本来都坚强起来了,可面对父母还是忍不住委屈难过。   文乔讨厌自己的懦弱,又想着在父母面前何须强撑什么,索性就哭了起来。   罗女士吓坏了,直接坐到她旁边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别只是哭不说话啊,你这是要急死我们吗?”   文爸爸围裙都来不及摘,急急忙忙跑到文乔另一边坐下,帮女儿顺着背道:“是啊,你妈妈说得对,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不要老是哭,要把事情说出来,不管多难爸爸妈妈都会帮你的。”   文乔吸了吸鼻子,有些愧疚道:“对、对不起……我、我……”她提了一口气,满眼是泪道,“我让你们失望了,我……我和宫徵羽离婚了。”   罗女士愣住了,惊讶地望着她,半晌没反应过来。   文爸爸也很吃惊,在他记忆里女儿女婿一直很恩爱,怎么会突然离婚?   两位老人都没能很快接受这件事,文乔又何尝不是,她低声说:“我很抱歉,我把自己的婚姻搞得一团糟,我很抱歉等办完了手续才来找你们说这件事……我担心你们不同意,担心你们为了我去求他……我真的很抱歉。”   她一直在道歉,可父母其实根本不需要她的道歉。   罗女士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儿,问她:“听你这意思,是徵羽提出的离婚?”   文乔没说话,也就是默认了。   文爸爸抿唇道:“是你做错了什么事吗乔乔?徵羽那孩子那么爱你,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出离婚?”   文乔哭着哭着就笑了出来:“我也想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非要和我离婚不可。爸,我是不是很失败?我为一个男人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到头来人家说不要我就不要我……其实我也想过挽回他,去求婆婆,或者让你们出面劝说……但这太失败了,太世俗了,我还是不想这样,我宁可离婚,也不要活成我不喜欢的那种人。”   文爸爸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替女儿顺着背,罗女士坐在一侧听了半天,突然冷笑一声说:“哭什么哭?别哭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还真把自己当弃妇了?!”   文乔被母亲的态度搞得愣住,吸着鼻子不敢哭了。   罗女士站起来叉着腰说:“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离婚吗?你才二十五,宫徵羽他都三十一了,他那么老都不怕你怕什么?你们连孩子都没有,你条件这么好,难道还怕以后找不到更好的人?”罗女士掷地有声道,“不就是一个臭男人吗?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再说没男人能怎么样,咋滴,这个家还给不了你温暖了?”   是哦。   这个家还给不了她温暖了?   文乔怔住,须臾之后,她再次热泪盈眶,却又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第十四章   宫徵羽收到了一些包裹。   因为不确定他目前的住处,这些包裹直接寄到了他母亲那里。   宫太太打电话让他回来取包裹的时候,他没觉得这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根本不知道会有谁寄这么多东西给自己,还在想会不会是母亲为了骗他回家接受教育的计策。不管是不是,他最后还是回去了。   一进门就看见了满地的包裹,这一幕似曾相识,让他想起了文乔将他扫地出门的情形。   他微微皱眉,英俊的脸上布着阴云,佣人没敢多话,接过他的公文包和外套拿去放好,就再也不敢出现在客厅了。   今晚这里怕是不会太平,连佣人都感受到了这点,宫徵羽又何尝没有感受。   宫太太下楼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她站在一堆包裹里说:“我私自替你拆了,你应该不介意吧。”   宫徵羽看着打开的包裹不说话,宫太太观察了他一下会说:“看起来你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她往前走了几步,掀开一个包裹的盖子,指着里面道,“这是你的东西,或者说得直白点,是你送给亲家的东西。”   宫徵羽微微一怔,立刻蹲下去查看包裹,果然,这些都是他和文乔在一起这些年送给文乔父母的礼物,或者给文家添的东西。   宫太太瞪着自己的儿子说:“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离婚了,或者说你已经离婚了?否则他们怎么会连这些东西都寄回来?”   宫徵羽蹲在那没说话,宫太太生气地说:“我承认我一开始不看好文乔,觉得她不适合我们家,可你们结婚以后我也是真心在接纳她,她是真心对你好,我看得出来,你以为她甘心不工作在家伺候你吗?还不是因为你太难伺候了,没有保姆能满足你的要求,无奈之下我只能说服她留在家里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我和她说了不下七八次,她一开始非常坚定拒绝,后来是看你实在生活不便才同意的,她为你做到这个地步,连我都自愧弗如,你就这么对她?”   宫徵羽当然知道文乔选择辞职做家庭主妇很大原因是为了他。   他那些毛病都是在奇华顿念书时养成的,毕业后又在奇华顿公司工作了三年,在法国待的时间跨度长达六年,这六年间的生活环境都相对专业,没觉得那是什么麻烦,但回了国就不一样了。家里的佣人都用不惯了,更别提新招的了。   唯一可以让他习惯的就是文乔,她肯定将他的烦恼看在眼里,所以才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他没想到的是,她做这份选择中不全是自愿,还有婆婆的劝说。   他蹲在那沉默半晌才道:“你跟她说了七八次?”   宫太太冷笑道:“何止七八次?人家文乔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如果我没记错,她当年的毕业设计都是拿过奖的,要不是为了你,她会辞职?我刚开始和她说的时候她那么据理力争,那么不情愿,后来是为什么动摇我都看在眼里,她不愿意看你烦恼,所以我最后一次和她提这件事的时候,她哭着答应了我。我是有些势利眼,可我不对好姑娘势利,这次你做的事如果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你以后也别再回这个家!”   他是该给家人一个解释,这还只是母亲,如果在国外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会多生气。   可他没什么好解释的,他能怎么解释?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文乔哭着答应他母亲为他辞职的画面,他抿唇隐忍许久,站起来要走。   宫太太喊住他:“你要去哪?!你还没给我解释呢!”   宫徵羽停住脚步背对着她说:“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我的确做了让你无法原谅的事,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会尽量不回来。”   宫太太怒极反笑,指着他恨恨道:“好啊,好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连你妈的脸面都不给了,你很好宫徵羽,那你就别回来了,这个家也不欢迎你了,以后你就一个人过吧!”   宫徵羽沉默地站在那,半分钟后,他抬脚离开,没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宫太太气得砸东西,佣人立刻上来收拾,小心翼翼地劝说她。   宫徵羽走出家门,其实也不知道该去哪。   他其实想去找文乔的,但也不能去。   回了车上,他坐在驾驶座上,盯着车窗外的树木发怔。   原来文乔是那样不愿意放弃她的事业的,他并不知道她是在母亲数次的劝导下才做了那个决定,是他太蠢了,自以为了解她,从一开始他就以为,她做的全部选择都她想要的。   最开始文乔提到要辞职照顾他的时候,他并没同意,他认为不值得,不应该,他们还为此僵持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他妥协了。   他一直以为,她选择辞职做全职主妇,做出这样的牺牲,虽然最开始很难,有些不适应,但也是乐在其中的。这些年她也的确过得很开心,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定期出去和朋友聚会,没有和社会脱节,他一直以为她是擅长和喜欢做主妇的,她已经不想再出去工作了,也不能再适应工作了,更没勇气重新走进职场。   但好像不是那样的。   她曾经的为难他都不知道,他都没看见,而她也从来都不提。   现在他知道了,知道他们僵持的那段时间她心里有多难受,知道她也不是心甘情愿做家庭主妇的,知道她之所以能把家庭主妇做那么好,不是因为热爱或者乐在其中,而是因为不管是怎样的生活,她有能力以及会努力去过好。   如果是这样,那他又是何必。   宫徵羽头疼欲裂,他仰头靠在椅背上,握着方向盘的手力道很大,脑海中无数种思绪飘散,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后悔。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宫徵羽有些精神不集中,会议上很不在状态。   散会的时候秦予柔拦住他,关心地问:“你还好吗?你脸色好难看,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   宫徵羽没回答,看都没看她一眼便走了。   秦予柔站在那,心里有些失落,她很想追上去,可想到那是个已婚男人,道德感又让她停住了脚步。   这时她是很挫败的,这份挫败让她甚至都没了工作的心思,直到她听见一个传闻。   “你们听说了吗?香水部的宫总最近一直住在酒店里,就公司附近那个酒店。”   “住酒店?为什么?他不是结婚了吗?怎么不回家,反而住酒店?”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她好朋友在他身边做事,说是无意间看到了他办公桌上一份文件。”   “为什么文件?”   “离婚协议书。”   啪嗒,秦予柔快速推门而出,追问道:“离婚协议书?宫徵羽离婚了?”   瞧见秦予柔,正在八卦的几个年轻女孩很慌张:“秦总监。”   秦予柔皱着眉催促:“快点回答我,到底怎么回事。”   那女孩小心翼翼道:“我朋友的朋友在宫总身边做事,好像是去汇报工作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那份离婚协议书,但她没打开过,只看到封面,也不知道具体内容,所以不确定是不是宫先生和他太太的……”   秦予柔已经激动到有些失去理智了。   她压根不想听这些小道消息了,她直接跑出了洗手间,去找可以给出肯定答案的人。   洗手间里讨论八卦的女孩们在她走后就把话题转到了她身上:“如果这件事真的,那秦予柔肯定高兴死了。”   “是啊是啊,她那点小心思在公司里简直公开的秘密,以前人家是已婚状态,她还收敛一点,如果这次离婚的事情是真的,以后她还不得……”做了个恶心的表情,说话的姑娘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另一个女孩说:“这件事要是真的,到时候闹腾起来的肯定不只有她。”   “……你说得也是,如果那位真离婚了,估计很多人都会蠢蠢欲动。说起来我很好奇,那位的老婆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你们见过吗?我完全没听说过。”   “我也没有……”   议论声渐渐消散,秦予柔这时也找到了石阳。   石阳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他那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像极了他的上司,这让秦予柔越发肯定那些传言是真的了。   “石阳。”秦予柔喊住要走的石阳。   石阳回眸道:“秦总监?有事?”他瞟了一眼办公室的方向,“我哥不在,你来之前最好先预约一下,否则很难碰到他的。”   秦予柔笑着说:“我不是来找宫先生的,我是来找你的。”   石阳纳闷了:“找我?”他好笑道,“您能有什么事找我啊?”他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些讽刺,他是一直不喜欢秦予柔的,这女人老想撬文乔墙角,石阳喜欢文乔,自然就讨厌她。   秦予柔倒也不介意他的讽刺,直白地问:“我听说宫先生离婚了,这件事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我建议你立刻去辟谣,免得对宫先生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如果是真的……”她说到这停住了,因为石阳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听谁说的?”石阳生气地说,“真是一群大嘴巴,这种事都敢拿出去说,被我知道就死定了!”他转身就走,无非是去找始作俑者了,他并没直接表示这事儿的真假,但态度说明一切。   这种事都不否认,根本不是石阳的性格。他没否认,这就是默认了。   秦予柔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她望向宫徵羽办公室的方向,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文乔并不知道自己的前夫刚离婚就被人盯上了,她也不在乎了。   她正在为自己谋划未来。   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准备了一份简历,但还是不够满意。简历上那毫无工作经验的三年让她心中忐忑不已。她几乎已经看见了面试公司的HR问她那三年为什么不工作,等得到她的回答,又一脸遗憾地告知她,曾经为了婚姻放弃工作的她不适合他们公司的工作,他们很担心她若再婚之后还会放弃工作,他们不需要这样情况不稳定的设计师。   文乔不想面对这些,但她不得不面对。   她鼓起勇气给几家服装公司投递了简历,心里七上八下地等了几天,倒是收到了一些反馈。   几份反馈里,只有两个面试邀请,文乔以最好的状态去了,但就像她设想的那样,HR问了那个问题。   “从您的履历来看,您的学历是非常不错的,符合我们的期待,您过往的作品也非常优秀,我们注意到您的毕业设计就获得过国际大奖,可您在那之后好像就没有别的作品了?您的工作经历除了大学期间的实习,余下的都是空白,距离您毕业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能问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文乔坐在椅子上,看着HR,张张嘴,一时发不出声音。 第十五章   文乔不想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面试机会。   虽然这间公司甚至都比不上她大学实习时的公司,但对于阔别专业领域三年之久的她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她深吸一口气,在HR询问的目光下微笑道:“我结婚了,因为我丈夫……他有点问题,所以我不得不在家照顾他。”   HR愣了愣,片刻后道:“那您现在出来工作是因为……?”   文乔想到那天晚上在餐厅里巧遇宫徵羽时两人的对话,勾了勾嘴角道:“他死了,所以不需要再照顾他了。”   有点问题——再加上死了,这一连串下来,就好像她丈夫有残疾,现在去世了,她才有机会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HR是为女性,看上去也有三十多岁了,听了文乔的话露出同情的神色:“真没想到文小姐会有这样的遭遇。”   文乔低声道:“我也没想到。”   她其实没有撒谎,宫徵羽那些臭毛病可不就问题很大?她待在家里也的确是为了照顾他。   现在他在她心里已经死了,她在这方面也没说假话。   想到这些,文乔稍稍镇定,坐正身子道:“我对贵公司很有好感,虽然我毕业之后的工作经验不多,但请相信我的专业,我不会让公司失望的。”   HR笑着点头,又和她聊了几句,亲自送了她出门。   走的时候,文乔观察对方的反应,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   可现实是,那次面试结束之后将近半个月,六月到来的时候,她依然没得到什么回复。   至于另外一家公司,就算他们愿意用她,她也不打算过去。她才刚离婚,对男女关系半点兴趣都没有,她可不希望好不容易重新开始上班,还要被男同事骚扰。   回忆起面试男HR的表情,文乔就浑身不舒服。   六月份的天气炎热了起来,褪去风衣的包裹,文乔穿着宝蓝色的长袖连衣裙,撑着遮阳伞走在街上。车子还给了宫徵羽,最近她出行无非就是地铁或者叫车,出于不坐吃山空的想法,在没找到工作之前文乔不愿乱花钱,所以还是挤地铁多一点。   不过今天她倒是不用挤地铁了,林荫很快就开车来接她了。   墨绿的MINI缓缓停在路边,文乔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林荫侧目看着她系安全带,忍不住感叹道:“乔乔,我开车远远的过来就看到你了,你长成这个样子,只能用扎眼来形容了,你说怎么会有男人舍得不要你呢?”   文乔皮笑肉不笑道:“你要是不提这个事儿,我都快忘了自己被人抛弃了。”   林荫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一边发动车子进入车流一边道:“你找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   文乔靠到车椅背上吐了口气说:“没什么进展,我满意的人家都不满意我,满意我的,我又不喜欢对方。”她望着车顶道,“难道我真的只能去做车间工人吗?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也不是觉得车间工人不好,只是觉得……”她失落道,“我只是觉得不该这样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荫深以为然道:“能,我当然能明白了,就我这个成绩的,你让我去干那个我也得寻思寻思呢,更别说你了,你可是毕业设计就拿了国际大奖的,那样太大材小用了。”   文乔偏开头无奈道:“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红灯前林荫停下了车,忽然说:“要不你去我那儿?”   文乔一怔,惊讶地望向她:“去你那?”   半个小时后,文乔到了林荫的小天地。   林荫和文乔从小一起长大,还有一样的志向,两人考入同一所大学,虽然成绩有些差距,但都是热爱着服装设计行业。   文乔毕业后和宫徵羽结了婚,没多久就从已经确定要和她签长期合同的实习公司辞职了,林荫则因为没找到喜欢的公司,自己开始了创业。   创业的艰难不言而喻,林荫努力了这些年,也不过有一间不到两白平的小工作室而已。   “有点乱,你别嫌弃,随便坐。”林荫给她收拾出一把椅子。   文乔坐下,目光落在披着衣服的模特上面:“这是你设计的?”她抬手摸了摸模特上的欧根纱。   “随便掐着玩的,倒也算不上什么设计。”林荫拿了两罐饮料,递给文乔一瓶,拉了椅子和她面对面坐着,“最开始我的确设想着要做自己的设计,打响自己的品牌,但你也知道这个行业竞争有多大,为了能撑下去,我现在只能一部分做独立设计,一部分做工厂货了。”   文乔打开易拉罐喝了一口,安静地听林荫说话。   “工厂货价格低廉,利润也高,容易走量,靠着卖工厂货赚的钱再拿来搞我的独立设计,我就是这么撑到现在的。”她从桌上拽来笔记本,打开之后翻出自己的店铺,“喏,这就是我的店铺了,销量不算很好,但也不是特别差,几年下来一直是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我都不知道未来到底还能不能翻身。”   文乔看了看店铺道:“……这种情况你还可以坚持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   林荫无奈道:“你以为呢?促使我这么坚持下去的是赚钱吗?当然不是!是爱啊,是浓浓的对服装设计的爱啊。”她拖长声音叹惋。   文乔被她逗笑了,美人笑起来就更美了,林荫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对她说:“我的意见是,你可以在我这里负责独立品牌的设计,再有你还可以做模特,我觉得店铺销量不好的根源就在于没有一个合适的模特,如果是你的话,保不齐销量就蹭蹭上涨了,咱们很快就能翻身了呢?”   林荫给的方向不失为一条路,但文乔对做模特这件事很抵触。   “我是设计师,又不是模特,我不做。”她直接拒绝了,“做设计可以,做模特不行。”   林荫还想说服她,但看她表情坚决也就作罢了。   “那你就先到我这里来?中途你要是找到什么好工作随时可以走,你在的这段时间我就按照市价给你开工资。”林荫很公道地说。   文乔摇摇头说:“工资就算了,我到底手生了,好几年没画图,也得重新熟悉一下,你给我这个环境让我练手我谢你都来不及,怎么好意思收你钱。”   林荫喝了一口饮料:“可你总要生活啊,你和宫徵羽离婚后除了一套房子什么都没要,我实在怕你饿死。”   文乔瞪了她一眼道:“我才不会饿死,我又不是只有那一个家。”   林荫一拍脑门:“对哦!你还可以回娘家嘛!罗阿姨和文叔叔肯定养得起你的,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说完话就傻乎乎开始笑,文乔看了她好一会,倾身抱了抱她说:“谢谢你荫荫,我知道你是想帮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还对我这么好的人,除了父母也只有你了。”   林荫陶醉地靠在她怀里:“乔啊,你身上真香,别说是男人了,我一个女人都顶不住。”   文乔立刻后撤身子,闻了闻自己道:“我身上香?你瞎扯,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喷香水了。”   林荫认真道:“是真的很香,或者是体香?谁知道呢,反正你香喷喷的。”   文乔又闻了闻自己,看林荫那样子,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文乔是不能理解自己身上有什么香喷喷的,但除了林荫,有另外一个人对此更有体验。   忙完工作,宫徵羽回了酒店,他现在是把酒店当家住,进出频繁,酒店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生怕惹到这位高冷的大客户。   幽冥梵音的后续工作进入尾声,很快这款男香就要上市了,今天宫徵羽拿到了最后确定包装的成品,他带着它来到临时搭建的小型恒温储藏室,拉开橱窗门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漂亮瓶子,将黑色的幽冥梵音放在了正中央的位置。   收回手之前,他看见了旁边的一瓶香水。   是赤溪玫瑰。红色溪流边绽放的玫瑰,一切都是红色的,浪漫,热切,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像第一次见面时文乔穿着一条很衬肤色的红裙子闯入他的视线,也闯入了他的人生。   这款香水数年来一直十分畅销,是所有女孩的必备经典款,宫徵羽伸手将它取出来,喷了一点仔细去闻,好像能感受到文乔就在身边一样。   头开始疼了,宫徵羽按了按额角,将香水收好,关上了橱窗。   他来到套房客厅,站在桌子边犹豫许久,还是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离开时除了房子什么都没给文乔留下,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前几天听石阳说她在找工作,也不知道找到了没有。   其实如果她愿意,如果她肯开口,他可以帮她解决工作的问题。   但想都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她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半夜三更,宫徵羽开车回了家,那个他和文乔曾经的家。   坐在车上,看着高楼上那个熟悉的位置,那里亮着灯,温暖的灯光像在等待着谁,让他有种奔上去的冲动。可也就在他将车子熄火的瞬间,屋子里的灯灭了。   低头看看腕表,十二点多了,这个时间她的确该睡了,甚至有点睡得太晚了。   她最近都一直这么晚睡觉吗?宫徵羽抬手扫了扫眉心,他必须直面的是,在他一意孤行地离婚之后,是他先扛不住了一个人的生活。   和文乔真正分开后的这段时间,他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这不应该的,在去法国出差时他曾尝试三个月不和文乔联络,不也还是好好的吗,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他很清楚,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吧。   靠到车椅背上,宫徵羽将自己此刻的冲动归结于普鲁斯特效应。气味勾起情感记忆的链接,称之为“普鲁斯特效应”,是赤溪玫瑰将他带回了这里,等它的味道消散,它带来的记忆再次尘封起来,他就能恢复理智。   虽然如今的发展和他预料当中有所差距,他发现了一些隐情让他意识到事情本不必走到到今天这个地步,但事已至此,还是要继续下去。   他要等,要花费全部耐心去等。   还不到时候。   这时的宫徵羽并不知道他会那么快再次和文乔见面。   还是那种经常性、不可避免地见面。   如果他知道,大概就不会觉得自己会有什么耐心了。 第十六章   正式加入林荫的工作室之后,林荫将文乔介绍给了工作室里的其他人。   工作室里全都是女孩子,年纪和她们差不多,有的甚至才刚刚大学毕业,都是十分热爱服装设计的姑娘。   文乔认识了她们之后,就真正开始了她的工作。   这是文乔离了婚决定重新拾起专业后第一次动笔。   她先看了看自己念书时的设计图,看了许久,才拿起笔试着画起来。   本子前面的几页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但后面这一页崭新的,却怎么都不满意。   她从本子上撕掉了好几张纸,都是画废掉的她。   她觉得有点头疼,一手握着笔,一手使劲按着额角,她强迫自己找灵感,强迫自己去画,她大概是有些思路的,可下笔之后却觉得自己在鬼画符。   一气之下,文乔把本子合上丢到了一边。   抬眼四望,还好大家都在忙着,没人注意到她这里,如果看见了,还不知道作何感想。   念书时对自己的专业有多自信,文乔现在就有多慌乱。   她一直以为设计才能已经融入她的骨血,只要她拿起笔,就能找回巅峰时期的状态,可现实再次给了她无情的打击。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她不曾对握着笔的自己负起责任,而那个自己也理所当然地抛弃了她。   想到这里文乔更慌了,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得找点出路。   她拎起背包,一句话没说跑出了工作室,林荫回来时就看见她的位置空空的。   “乔姐哪去了?你们看见她了吗?”她询问工作室里其他的人。   一个姑娘说:“十几分钟之前乔姐急急忙忙跑出去了,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林荫点点头,走到文乔的桌子边,她本来没多想,可当她看见垃圾桶里作废的设计图,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了。   她放下背包蹲下去,将纸篓里纸团捡起来一一查看,看了几张之后就担忧地皱起了眉。   文乔倒也没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她去了商场。   商场是售卖商品的地方,商品包含很多,彩妆,服装,食品,数码,香水,等等等等。   文乔是来看衣服的。   她当然不买衣服,她是来找灵感的。   其实这些年和宫徵羽在一起,做他的全职太太,文乔也并没完全放下设计。她常常看时尚杂志,了解最新的时尚动态,只是很少再动笔。   她害怕动笔之后她会闲不下来,会失去做全职太太的决心。   所以她不敢碰纸,不敢碰笔,就怕勾起自己被封存起来的梦想。   谁能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有了重新动笔的机会,却完全失去了那份能力呢?   文乔一路上了四楼,这里有最顶尖的时装品牌专柜,也有奢侈品专柜——例如包包、香水以及首饰。   文乔当时没想那么多,她一心都在看衣服上,一间一间店铺逛过去,看着琳琅满目的服装,想到自己被攒成纸团的作废设计图,挫败感更强了。   时不与我,这是文乔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她有些失落,神不守舍地往前走,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幽冥梵音正式上架,在本市的JR旗舰店做活动,宫徵羽作为这款男香的创作者,当然是要到场的。   这会儿活动已经散场了,媒体陆陆续续离开,有大客户还在试香,也有宫徵羽在收尾工作。   他吩咐石阳把后续事情完成,便准备先一步离开。他并不适应在人生喧闹气味复杂的地方久待,除非必要,他大部分活动都是不参加的。   其实也不是所有调香师都像他这么多事,很多调香师做这一行是为了赚钱,他们才没那么多臭毛病,也没那么大架子,不做低廉调香。他们最在意的是保住饭碗,维持生活,他们连洗衣液的香气都乐意去调配。   宫徵羽是做到了一定高度,不再需要考虑金钱和背景,也就可以追求更高层次的体验了。   这也符合公司对他的期待,他越是毛病多,公司大概越是欣赏他。   走出旗舰店的时候,宫徵羽就看见了路过的文乔。   她根本没往这边看,手里也没提着袋子,不像是来逛商场的。   她脸色不太好看,惨白惨白的,单手环胸,另一手垂在身侧紧紧握着拳,她偶尔会咬唇,很用力的那种,宫徵羽看着,都担心她会咬出血来。   他站在那没动,就那么注视着文乔一步步靠近,然后在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视而不见地越过。   他倏地拧眉,斜睨向她的背影,忽然不想就这么放她走了。   他突然伸手拉住了她垂着的手臂,文乔正在想事情,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转身去推他。   宫徵羽没料到她反应会这么激烈,对她毫无防备,被她推个正着,后退好几步重重靠在了旗舰店的玻璃门上。   旗舰店里的工作人员跑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他撞在门上。   他们担心道:“宫先生您没事吧!”   柜姐面容精致,可谓花容月貌,她热切跑上去搀扶宫徵羽,那幅画面还挺和谐的。   文乔已经回过神来,在这里遇见宫徵羽她倒是不意外,她淡漠地看了看他身后的旗舰店,收回目光便一言不发地要走。   石阳这时也跑了出来,他先是看见了推开柜姐的宫徵羽,他贵气俊秀的脸上布满阴云,如墨的双眸微微眯着注视某个方向,石阳顺着望过去,立刻高声道:“乔姐!”   他冲上去拦住了文乔:“乔姐,你怎么来了?”他兴奋地说,“你是来看发布会的吗?你怎么会知道是今天?是我哥告诉你的?”他完全搞错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以为了解一切,喜笑颜开道,“你们这是和好了吗?真是太好了,我就说你们瞎折腾什么嘛,非要离婚……”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他和好了?”文乔不得不开口打断石阳的自说自话,她已经看见了围观人群那迥异的视线,很清楚如果再不喊停,石阳的话会被他们怎样添油加醋传播出去。   曾经的曾经,文乔也希望宫徵羽有什么场合可以把自己正式介绍给他的同事。   她等啊等,等到今天也没等到那个时刻。   现在他们离婚了,她也没必要再渴望这个了。   此刻她需要清静,那种事反而是她的累赘,她唯恐避之不及。   所以在打断石阳的话之后,她便拉着他走远,和宫徵羽附近的人拉开很长距离。   “不要乱说话,没看见很多人在听吗?”站定脚步,文乔无视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跟石阳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我只是来逛街的,跟你们的什么发布会没有半点关系,更不可能再跟宫徵羽和好。”   石阳石化了,他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他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完了,事实是这样,我居然还在那边胡言乱语,还当着我哥的面,我这次死定了……”   文乔同情地看着他:“是啊,你这次死定了,你该知道他得多讨厌我才要离婚,你也知道哪怕我们好着的时候他也不愿意介绍我给同事认识,现在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些话,他不生气才怪。”   “那我可怎么办。”石阳快哭了,“我是不是可以准备后事了?”   看他如此认同自己的话,想到自己话里代表的含义,文乔难以自控地感觉到一阵心酸。   她过了一会才说:“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回去面对吧,记得以后没搞清楚事情就别乱说话,我走了。”   她转身要走,却发现不知何时,宫徵羽已经站在了他们不远处。   那个位置不远不近,既不会冒犯,也不至于被忽略。   那个位置也刚刚好可以听见他们的对话内容。   所以宫徵羽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今天要参加发布会,所以穿得比较正式,墨蓝色细线条纹的衬衣,领口和袖口的纽扣都像珍珠一样泛着光晕。衬衣面料也很好,和珍珠纽扣一样很有光泽。他在衬衣外面穿了件黑色西装外套,外套边线是黑色缎面,无一处不透着贵气典雅。他身下穿着的是最普通的黑色西裤,也因为熨烫妥帖极有风度。就连那双黑色皮鞋都仿佛崭新,走了那么些路也纤尘不染。   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在失去了她这个妻子之后,他依然可以把自己收拾得如此得体。说来也对,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在她没有加入他的生活时,他不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吗?   那时的他就已经足够迷人了,并不是她和他结婚之后,由她来将他修饰得迷人的。他从最开始就是最好的,与她没有太大关系。认识这一点没什么难的,虽然这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文乔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因为专业的事情她已经够烦了,实在没工夫再因为前夫烦恼。   她转身要走,可宫徵羽只一个手势就赶走了围观的石阳,独自一人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腕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干什么。”文乔冷着脸回头,正对上男人并不遥远的脸庞。   他可真好看,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用来形容女性的成语拿来形容他一点都不违和,再加上他身上那种强烈的禁欲的男性荷尔蒙,他的英俊也就半点都不显女气。   这样的男人睡了三年,睡了他最年轻最好的那几年,好像也的确不怎么遗憾了。   想到林荫曾用来安慰自己的话,文乔竟然有些想笑。   “我不问你今天为什么神不守舍地来这里。”宫徵羽见她不走了,便放开了她的手腕,笔直伫立着说,“我只想告诉你几件事。”   文乔皱起眉,讽刺道:“宫先生竟然还有事要告诉我?”   宫徵羽望着她语气平静道:“我没讨厌你,我和你离婚的理由已经给了你,是不是因为讨厌你很清楚。至于你跟石阳说我不愿意介绍你认识我的同事,这也是无稽之谈。”   文乔睁大眸子看着他,没有很快说话。   宫徵羽抿了抿唇说:“现在说这些话不太合适,但我之前不想介绍你认识他们,一来是不希望别人过多窥伺打扰我的私生活,二来……”他转开视线,压低声音道,“我不希望你把过多注意放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如果有那个心思和时间,你可以多关注一下我。”   文乔愣住了。   她没料到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宫徵羽还会跟她解释以前的事,这解释还如此暧昧扰人。   她握了握拳,冷淡地笑了笑说:“宫先生现在是什么意思?”她睨着他,“你找我解释这个不觉得很无谓吗?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你现在这样的行为让我很难不联想到那种藕断丝连,脚踩N条船的渣男啊。”略顿,她摇摇头说,“不,不管你有没有脚踩几条船,有没有藕断丝连,都不影响你渣男的本质。”   宫徵羽是废了好大心思才把那些话说出来的,得到的是文乔这样的回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他脸色不太好看,文乔也不在乎,她不带任何感情道:“别再浪费口舌在我身上了,过去怎样我不想回忆了,我只想计划未来,而我对未来的计划里绝对不会有你,你大概也不希望有你,不是吗?”   她说完话转身就走,宫徵羽跟了几步停了下来,立在没有再动。   石阳在一边躲了许久,这时他悄悄凑了上来,在宫徵羽身后说:“那个,哥,虽然乔姐拒绝你了,但你千万不要气馁,我看得出来你后悔了,作为你的生死兄弟,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为你出谋划策的,前提是你一定要有恒心,一定要努力去尝试,不怕死去尝试!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感受到生存的真谛啊!”   宫徵羽淡漠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石阳:“我看起来是在挽回她?”   石阳立刻点头:“当然,我看得真真的。”   “你看出我后悔了?”宫徵羽又低声问了一句。   “你当然是后悔了!这还需要看吗?你要不是后悔了,你跟前妻解释那些事情干嘛?”   “……原来我说这样的话,会给人这样的想法。”   “是的是的,不过别担心,只有我和乔姐知道而已,不丢人不丢人。”石阳笑眯眯地说。   宫徵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抬手指着旗舰店的方向道:“去把东西收拾好,一分钟之内回到这里,晚一秒提头来见。”   石阳震惊了。   这是公报私仇吧!这一定是吧!他那点小心思被他看出来了,还被他说出来了,所以恼羞成怒了?!这也太过分了!可再怎么过分,石阳还是第一时间往回跑了。   世道艰难,工作难干,哥难伺候,怎么做都不对,也不知道他的春天什么时候才能到……   石阳走后,宫徵羽一个人站在那沉思了片刻,从西装里侧口袋取出了手机。   他解锁手机,在通讯录翻了一下,找到了林荫的名字。   文乔今天出现在这肯定不会毫无缘故,她看起来状态不对,宫徵羽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别掺和她的事,最好是保持距离,等到时机成熟再做打算,但是……   蹙眉叹气,他最后还是按下通话键,拨出了电话。   然后他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机械女音。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法接通?林荫可是出了名的二十四小时不关机。   打之前还有些心情复杂,犹犹豫豫,打了之后无法接通,宫徵羽就顾不上别的了。   他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这个时候石阳回来了,他直接要来石阳的手机,照着林荫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   宫徵羽先挂断,又换自己的手机打,还是暂时无法接通。   “哦豁。”石阳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个号码,我的电话打是通的,哥你的打就是无法接通,看来你被人拉黑了啊。”   宫徵羽低头看他,黑沉沉的眸子里翻涌着浓烈压抑的情绪。   石阳:“……”不作死就不会死,我怎么就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 第十七章   林荫接到陌生电话的时候文乔还没回去。   她接起电话随意“喂”了一声,陌生的男声很快从电话那头传来。   “……那个,你好。”听起来是个青年男人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些迟疑和尴尬,磕磕绊绊地说,“请问您是林荫小姐吗?”   林荫纳闷道:“我是啊,请问你是?”   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叫石阳,是……哎呦!没什么没什么,我叫石阳,你直接这么叫我就行了。”   林荫不解道:“抱歉啊,可能是我记性不太好,我怎么不记得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呢?”   “林小姐确实不认识我。”石阳叹息道,“我是从别人那里拿到的林小姐电话,打来是有件事告诉你。”   林荫问道:“什么事?”   石阳说:“林小姐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联系一下你的好友文小姐?”   “你说文乔?”林荫站了起来,看了看文乔空荡荡的位置说,“你认识文乔?”   石阳没解释他们怎么认识的,只说:“我刚才看见文小姐了,她状态不是很好,可以的话林小姐打个电话给她,见一面聊一聊吧。”   “你在哪看见她的。”林荫直接摸了车钥匙就出门。   “在CTS百货,现在走了有一段时间了,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如果可以的话,找到文小姐之后麻烦给我回个短信,或者我可以加你微信吗?”石阳说,“这样方便联系一点。”   林荫没工夫了:“我要开车了,现在没时间,晚点再说,挂了。”   说完也不等石阳回复,直接挂了电话。   石阳收起忙音的手机,望向身边的宫徵羽无奈道:“挂了。”   宫徵羽费解地问:“你为什么要提加微信?如果不提这个,她不会挂电话。”   石阳无辜地说:“这有什么不对吗?哥,明明是你让我嘱咐林小姐找到乔姐之后回个消息啊。”   “我可没让你加她微信。”宫徵羽冷声道。   石阳摸摸脸:“我太冒昧了吗?但这也没什么不对吧,加个微信而已,真的比短信方便啊,而且一旦我加了她的微信,就可以从她的朋友圈里看到关于乔姐的动态了,难道哥你不想知道吗?”   宫徵羽薄唇动了动,下意识要反驳,可一堆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   “这就对了嘛。”石阳乐呵呵道,“我先加一下试试,说不定就给我通过了。”他说着话就低头开始加林荫微信,宫徵羽这时才想起其实他有林荫的微信好友。   他已经很久没看见林荫发朋友圈了,这挺不正常,林荫可是屁大点事儿都爱发个朋友圈的人。   于是宫徵羽趁着石阳不注意的时候拿起自己的手机,在微信好友列表里翻到林荫的头像,点进去,发送了一个省略号,然后就看见了红色的感叹号。   【小荫荫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后缀是蓝色的“发送好友验证”。   真不愧是和文乔从小一起长大的好闺蜜。   文乔一和他离婚,林荫就把他的全部联系方式都删除拉黑了。   难怪,难怪最近一直没看见林荫发朋友圈,原来人家已经不是他的好友了。   宫徵羽脸色难看地站在那,没注意到石阳已经发完了验证消息朝他看了过来,也就没来得及收起手机。   于是他被林荫删除了微信好友的事儿就被石阳发现了。   石阳用一种不加掩饰的怜悯眼神看他,宫徵羽被看得浑身不舒服,他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就要走,石阳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来了句:“哥,你有没有试过给乔姐发微信啊?或者给她打电话?”   宫徵羽停住脚步。   他没试过。   自从离婚之后,哪怕知道了她愿意做全职太太并不是心甘情愿,大部分是因为母亲的劝说以及对他的爱,他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他一直觉得事已至此,就算有些内情,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必须一条道走到最后。   所以在那之后他就没给文乔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微信。   石阳见他不吭声就知道他的答案了,他摸了摸下巴道:“你要不要试着给乔姐发个消息看看?”   宫徵羽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快速回头,冷冰冰地盯着石阳看了好一会,石阳被看得落荒而逃,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石阳跑了之后,宫徵羽再次取出了手机,抿唇犹疑许久,终于还是点开了文乔的微信头像,试着输入了一个句号,随后点击发送。   得到的结果和给林荫发消息时一样。   文乔也把他删掉了。   宫徵羽其实有点心里准备了,本来不该过多失望的,奈何失落之情犹如潮水般涌出,他根本控制不住。   到底是谁教她们动不动就删好友的,这么幼稚,像话吗!   不管像不像话,事情已经发生,都已经无可挽回。   文乔离开CTS百货后就顺着马路游荡,林荫来的路上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接,最后林荫干脆开着车沿路找人,还真被她给找到了。   她顾不上什么交通法规,把车子停在路边就去拉她,文乔被她拉住,有些茫然地望过去,看见是她愣了愣。   “你怎么来了?”她看看周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林荫无奈道:“你干嘛不接电话啊?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啊?”   文乔抿抿唇道:“我没听到手机响啊。”   林荫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拉着她往路边走,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她就被人给贴条了。   “叔叔!警察叔叔!别啊!”林荫冲上去,可怜兮兮地哀求道,“我就接个朋友,您看我这不是马上就走了吗?法理不外乎人情,我这就停了一两分钟,您网开一面吧!”   交警蹙眉看了看她和她身后失魂落魄的文乔,收起罚单道:“赶紧开走,下不为例。”   林荫殷勤道谢:“谢谢警察叔叔,你放心好了,绝对没有下次。赶紧上来。”最后四个子是对文乔说的。   文乔被她塞进车里,车子很快就开走了,走出一段路程,林荫才想起文乔刚才的问题。   “哦,你问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我还没问你呢。”林荫看了看车内后视镜,“是一个叫石阳的打电话告诉我的,你认识他吗?他说你状态不对,让我赶紧找找你。”   文乔皱眉望着窗外,过了一会才说:“他是宫徵羽的助理。”   林荫一个急刹车:“是吗??他就是那个宫徵羽的助理??那他不是时时刻刻都跟着宫徵羽?”   文乔没说话,默认了。   林荫眼睛转了转说:“那他岂不是很了解那朵雪莲花?”   文乔望向她:“你在打什么主意?”   林荫嬉笑道:“我能打什么主意啊,我什么主意都没打,哎嘿嘿,绿灯了,走了走了。”   文乔虽然不放心林荫,但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现在没心情管这些,最后直接闭了嘴。   她没再回工作室,直接让林荫把她送回了家,顺便请了个长假。   “我得调整一下自己,这段时间先不过去了,等我状态好一点会主动去上班的。”文乔带着些歉意道。   林荫满不在乎道:“没事儿,你安心待着,好好调解,有啥想不开的就给我打电话,没有什么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两顿。”   文乔无奈笑了笑,目送林荫离开,总觉她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回到家后,文乔把自己关在家里很久,久到都分不清日期了也没出门。   文爸爸很担心,跟罗女士谈了好几次女儿的问题,最后由罗女士拍板道:“给她安排相亲吧。”   文爸爸惊讶道:“相亲?她才刚离婚没几个月,这合适吗?”   罗女士翻了个白眼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婚都离了,大家互不相干,什么时候找都无所谓。”   文爸爸叹息道:“那要怎么和介绍人说呢?直接说因为感情破裂离婚的吗?”   罗女士冷笑一声,直接道:“怎么能让人觉得我女儿是被人抛弃的?你就跟介绍人说宫徵羽死了!”   她这个说法微妙地跟文乔重合了,罗女士自己还不知道,但她挺坚持这个的。   “是他先对不起乔乔,那也别怪咱们了,你记得嘱咐介绍人给介绍个老实的,不用太有钱,也不用像宫徵羽那样长得花里胡哨的,只要能全心全意对乔乔好,别再让她伤心就行。”   罗女士开始提条件了,文爸爸立马拿出纸和笔来记录,两位老人正在决定什么文乔是不知道的,她再次出门的时候也不是因为相亲,而是因为林荫出了事。   当天早上文乔接到了工作室小姑娘们的电话,说警察把工作室查封了,还带走了林荫。文乔顾不上自己那点事儿了,换了衣服第一时间奔向公安局,然后就看见了一脸憋屈坐在那的林荫。   “警察叔叔,我真不知道这回事儿,您相信我,这都是工厂传过来的图片,我们上架然后售卖,根本没考虑过这不是假冒的。我这小店本来生意就不好,这些衣服也没卖出多少钱。”   听了林荫这话,文乔就知道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快步上前,站到林荫身后说:“您好,我是她朋友,我可以给她作证,她是真不知道那些工厂货的渠道来源,只是一个代销而已。”   林荫看见文乔就红了眼睛,抱住她的胳膊说:“乔乔救命。”   文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办案民警:“请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我们会配合调查,但我认为罪魁祸首是瞒着代销商家造假的工厂。”   民警说:“工厂已经被查封了,你们这家店是顺藤摸瓜发现的,不管你们事先知不知情,售假都是板上钉钉的,处罚肯定会有,但也会考虑你们的实际情况酌情处理的。”   林荫一听就垮了肩膀,文乔也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正在她思考这件事该怎么处理的时候,门口就传来了响动。   她回头望去,看见几个非富即贵的人走进来,文乔学的是服装设计,单看这些人的打扮就能看出他们来历不凡,难不成他们也和这个案子有关?   还不待文乔想明白,那群人就让开了一些路,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从后面走了进来,穿着设计感很强的黑色长袖衬衣,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望向了他们这边。   文乔觉得他很眼熟。   他身上的衣服也很眼熟。   她恍惚了一下,忽然低头问林荫:“那家工厂做的是哪个牌子的山寨?”   林荫吸了口气说:“说来也巧了,要是普通品牌也就算了,我可能还认识一些款,不会毫无察觉,你也知道我对高端品牌没什么研究,比较喜欢亲民的牌子……”   “我知道,所以呢?”文乔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林荫咬唇道:“……是JR家的款,还特么是最新款的,我都还没来得及从代购的朋友圈看到什么消息,人家都仿冒出来了,这些人也是本事。”   JR……这个名字对文乔来说可太熟悉了。   是宫徵羽所在的时尚集团。   她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那个男人和他身上的衣服眼熟了。   她在CTS逛街的时候去过JR的服装专柜,看见过当季新款的男装,就是那人身上穿的。   她麻木地转过头,那人已经摘下了墨镜,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里偏偏蕴满了寒气,冷冰冰的视线定在她们的方向,好像要把她们看出个窟窿似的。 第十八章   文乔的大脑告诉她,在这个时间穿成这样来到公安局的,肯定不是被牵连进来的被告。   那不是被告还能是谁?自然是原告。   这人肯定是JR的,大约是来配合这个案件调查的,民警那边也很快证实了文乔的猜测。   “陆先生请坐吧。”民警拉了把椅子示意对方坐下。   一身黑的男人单手拿着墨镜,抬脚走到椅子边坐下,双腿交叠,空着的手搭着扶手,目光依旧看着文乔和林荫。   更准确点说,是看着文乔。   文乔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但又想到林荫陷在漩涡中心,可能还需要对方的帮助,她便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那位陆先生皱了皱眉,收到她这个笑后终于收回了目光,和民警交谈起来。   文乔的猜测很正确,这人叫陆觉非,是当事品牌的总设计师,从他和民警的交谈中来看,他对于自己最得意的新款设计如此之快地被造假售假感到很不满,要求严惩涉案人员。   林荫也算半个涉案人员,虽然她的涉案金额只有几万块。   她也听见了陆觉非的话,不由抓紧了文乔的手,文乔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走上前道:“陆先生,你好。”   陆觉非靠到椅背上望向她:“怎么。”   文乔自我介绍道:“我叫文乔,是那位小姐的朋友,我想跟您解释一下。”   陆觉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文乔也不介意,直接道:“林荫不太了解贵品牌的最新设计,手下的人也是工厂发来什么就上传什么,没有过多深究,这是我们的失误,我们承认。作为一个同样学设计出身的人,我很清楚心爱的设计被仿冒是怎样的心情,但也请您看在我们并不知情,涉案金额不大的份上,尽可能谅解我们。”   她长长的一段话说完,用词恳切,态度真诚,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林荫工作室摊上的金额也确实不大,只是这件案子的百分之零点几,本身的惩处也不会特别严重,很大可能只是查封工作室和店铺,处一定数额的罚金,不会有什么牢狱之灾。   但仅仅是查封工作室和店铺已经让人难以接受了,林荫熬了这么些年才有了现在这点成就,如果就这么被查封了,大概比让她坐牢还难受。   林荫自己想到这些,已经开始默默掉眼泪了。   文乔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在哭立刻回到了她身边,弯下腰在她耳边细声安慰。   而自从文乔说完话就一直没回应的陆觉非,这个时候站起来走到了她们身边。   “你说你叫文乔。”他低声道,“还是学设计的。”   文乔不太明白他的意图,但还是直起身点了点头。   陆觉非又看了她好半天,好像在判断什么,文乔耐心地让他判断,不多时他从裤子口袋取出手机,快速翻找了一下,然后将手机摆在文乔面前。   “这是你的设计?”他问。   文乔望着手机屏幕上展示的图片,眨了眨眼睛,点头。   那的确是她的设计。   是那款让她获得了国际大奖的毕业设计。   她当时给它取的名字是“丝丝入扣”,是一件琵琶襟长袖丝绸旗袍。   她在传统旗袍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改良,泼墨般的渐变色,极具东方特色的丝绸面料,不显放荡也不过于保守的开叉高度,小到包边大到边角的墨兰刺绣,全都精致得说不出话来。   文乔将目光从图片上移开,看着陆觉非道:“陆先生怎么会有这个。”   陆觉非见她承认了,一进门就维持的冷酷态度有了转变。   “如果这真是你的设计,那你之前的请求我可以接受。”他直接转身对民警道,“我们可以不追究这间小公司的责任,不过具体要怎么处理还是你们说了算。”   民警淡淡道:“如果得到你们的谅解,在处罚方面还是有所回旋的,但不可能就这么把人放了,法律有法律的规定,售假就是售假。”   陆觉非点头道:“当然。”他望向文乔,“这样满意吗?”   文乔愣住了,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事情怎么就这么好解决了,她低头去看林荫,林荫也是一脸懵逼,她站起来说:“那个,陆先生,你真不追究我的责任了?”   “刚才的话你应该听见了,虽然我不追究,但不代表你就可以轻轻松松离开。警方既然已经立案,处罚肯定会有,只是……”   “只是不会那么严重了!”林荫兴奋地补充完,高兴之余没想那么多,上前热情地抓住了陆觉非的手,不断道谢,“谢谢陆先生,真是太谢谢您了,刚才我只顾着担心都没跟您表达我的敬仰之情,您可真厉害,年纪轻轻就是JR旗下品牌的总设计师了,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陆觉非冷淡地抽回手,桃花眼里夹杂着些嘲弄:“你知道我是谁,却不知道我的最新设计是什么样子?”   林荫干巴巴道:“知道您是谁,不代表就知道您的全部作品啊……”   陆觉非懒得再跟她纠缠,他直接转向文乔,指着门道:“出来,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说完话,他先一步出了门,文乔立在那没很快跟出去,林荫有点担心道:“乔乔,不会有什么事吧?他是JR的人,或许他认识宫徵羽……?他不会是因为宫徵羽才网开一面的吧?”   文乔自己都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陆觉非确定了丝丝入扣是她的设计之后,就改变了之前严格追责的态度?   他肯定也是因为新款设计这么快就被仿冒气急之下才亲自来配合调查的,那他这么轻易转变态度又是因为什么?   难不成还真像林荫说得那样,是因为宫徵羽?   一想到这个人文乔就浑身不舒服,她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去,看见了站在台阶下的陆觉非。   陆觉非是那种和宫徵羽完全不同的男人,如果说宫徵羽内敛高贵,典雅清矜如高岭之花,凡人难以靠近,那陆觉非就是那种生长在沼泽的藤蔓,带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危险。   他们唯一的相同点大概就在于一样让人难以靠近了。   文乔站在离他有点距离的地方,开门见山道:“如果你是因为宫徵羽才答应我的,虽然我依然会感谢你,但我必须要说这其实没什么必要。”   陆觉非转过身来望着她,勾起嘴角露出今天第一抹笑容,十分可笑道:“宫徵羽?我好像在你的话里听见了这个名字?”   文乔微微眯眼。   “我听错了吧?”陆觉非好奇地说,“你为什么要突然提到这个人?难道我们要谈论的话题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你觉得我是因为他才给你面子的?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看来不是因为宫徵羽。   那是因为什么?   文乔不答反问道:“陆先生要和我谈的事情是什么?”   陆觉非似乎也不甚在意文乔和宫徵羽的关系,很快就顺着她的话题道:“如果你真是丝丝入扣的设计师,那给你一个面子也没什么,因为我很欣赏你的设计。”   他很欣赏她的设计。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再跟她这样说。   文乔一时怔住了,过去的种种回忆浮现在脑海中,她好像又听见了她和宫徵羽刚刚认识时,他看见她的设计图,对她说——我很欣赏你的设计。   就像她很欣赏他的香水。   文乔低下头,轻轻笑出了声。   “所以呢。”她漫不经心地问。   陆觉非观察了她一下,先暂时放弃了追究她的异样情绪,直言道:“所以我给你一个报答我帮忙的机会。”   他确实是帮了忙,文乔也不推脱,抬起头道:“说吧。”   陆觉非再次笑起来,漂亮的桃花眼里展露出几分难得的诚恳:“我不太清楚为什么自丝丝入扣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你的其他设计了,你换了名字?或者出国了?就算出国也不应该完全找不到,你很大可能是换了名字。”他笃定道,“我想看你用新名字发布的设计,以及……”他顿了顿道,“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知道文小姐目前在哪里高就?如果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地方,我倒是很希望可以和你一起共事。我认为你非常适合跟我合作,我最近在筹备新项目,是关于旗袍以及中国风高级成衣的设计。”   文乔后来是迷迷糊糊回家的,回她自己一个人住的那个家。   回去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今天遇见的事情。   一开始只是为了处理林荫的案子,谁知道竟然会认识陆觉非。   JR时尚集团的成就不需要她过多赘述,如果可以进入那里和陆觉非共事,将是她事业最好的开端。可她要怎么回答陆觉非的疑问?又要怎么处理和宫徵羽的关系……他可是JR的中心人物,虽然他们不在同一部门,但只要在一个地方上班,总会有见面的时候。   这些暂时不提,关键问题在于,她现在是否还能拿出像丝丝入扣那样优秀的设计。   文乔看了看桌子上那些作废的设计图,危机感和期待一起袭上心头,她起身坐到桌子边,握着笔,抛开所有杂念,努力在纸上勾勒着。   林荫的事最后得到了相对圆满的解决,她被处以罚款,并封禁了电商平台,幸运的是她的工作室只是停业整顿,过了期限之后还是可以继续办的。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林荫回家之后就发了个朋友圈,配着哭泣的图片纪念了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进局子,还特备感谢了文乔的帮忙。   石阳刷朋友圈的时候看见了林荫发的内容,激动地找到宫徵羽说:“哥,你快看,林小姐被抓了!”   宫徵羽正在工作,被他这么一拉手里的东西差点掉下去,他冷眼望向他,本想指责两句,却在听见他的惊呼之后皱起眉问:“什么?”   他垂眸去看,看见了林荫发的朋友圈。   当然也看不见了她对文乔表示的感谢。   林荫进了局子,文乔帮了她。   她们发生了什么事,需要闹到公安局那么严重?   宫徵羽快速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话都没说一句就走了。   石阳在后面伸着手,想阻拦时已经来不及了,他连宫徵羽半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既然这么紧张,又何必作死要离婚呢?”石阳收回手感慨道,“看来好日子过久了的人就是爱寻求刺激。”想到宫徵羽可能比较着急,开车的话不太安全,石阳又拿起手机,找到他的微信头像,按下语音键苦口婆心道,“哥,就算再心急也要好好开车哦,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啊!”   宫徵羽压根就没空听他的语音。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看着密码锁迟疑了一下,还是试着去输入他能想到的密码。   他试了好几个,有文乔的生日,岳母岳父的生日,还有文乔的电话号码后几位,文乔的幸运数字等等等,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迟疑许久,宫徵羽拧着眉输入了最后一次,这次他输入的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嘀——门开了。   他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望向门内,文乔正因为门口有人不断尝试输入密码而前来查看。   她看见门开了。   也看见了站在门外的男人。   想到自己的开锁密码,她以为这个男人这辈子不会再来,来了也不会想到她还会用结婚纪念日当做密码的。   谁能想到,她所有的以为,都没有一个是对的。   文乔立在门里,面色苍白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宫徵羽。优秀的调香师可以让香气与人的记忆融合,他身上喷了香水,是她在石阳身上闻到过的那款。冷冷冰冰,死气沉沉,她那个时候说这不适合石阳,却很适合他,现在依然认可这个想法。   宫徵羽是真的很适合这款香水。   香水的中调,木质麝香般的味道,像即将下雨前土壤蒸发出来的味道,像沙漠中带着沙土粗粝感的空气的味道,像让人伤心难过,但重来一次,仍然会爱上的味道。 第十九章   有阵子没见,文乔好像和他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确切地说,是和他近些年记忆中的她不太一样了,但和他最开始认识的她越来越靠近了。   远离了家庭生活,远离了他,她好像又找回了曾经的自己,虽然这里面夹杂着些颓废和沮丧,但他能够感受到她的意气奋发,她的蠢蠢欲动。   她不再是安于现状的她,不再是墨守成规的她,这样的转变让宫徵羽感到欣慰,但也有些难言的失落,大概就是那种——啊,果然如此,离开了自己,她变得像过去一样好了,果然是跟着他,因为他,才让她变成后来那没有自我的样子。   站在门外的男人不言不语,让门里的文乔感到焦躁万分。   她现在已经够苦恼了,已经有足够的东西让她感到不安了,实在不需要再添一个前夫进来了。   哪怕她见到他的一瞬间竟会有一丝放松的感觉,也实在不需要了。   “宫先生大驾光临肯定不是来跟我面对面发呆的,有什么话赶紧说,没有我就关门了,我现在没时间待客。”文乔冷冰冰地发言,“待客”二字可真够伤人,但也远不如宫徵羽执意的抛弃来得伤人。   宫徵羽自己也能想到这些,但心中的不平还是难以抹去。   他没说话,直接越过她走进了屋,文乔睁大眼睛望向他:“你干什么?我没有邀请你进来。”   宫徵羽没理会她赶人的话,直接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松了松领口道:“林荫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闹到了公安局。”   他问了个和他们感情无关的话题,文乔看了看敞开的门,对面住户要开门出来,她不想被人看笑话,所以只能暂时先关了门。   “林荫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她出什么事都和你没关系。”关好门,文乔就毫无感情地说。   宫徵羽靠到沙发背上,他看上去有些累,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一股厌世又消极的气息,看得文乔微微发怔。   “我只是希望可以帮上忙。”他带着些倦意开口,一边捏了捏眼窝一边解开外套纽扣,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脱了外套。   “你身上有铅笔味,你在做什么。”他又问了个问题,问完就站起身朝卧室的方向走去,那旁若无人的模样好像他们还是夫妻似的。   文乔忍无可忍地追上去,正想斥责他的不礼貌,甚至打算打电话给物业让保安把他给赶出去,就发现了他拿起了卧室桌上的设计图。   那些设计图上的内容让文乔瞬间熄了所有气焰,不是因为不气了,是因为设计实在太烂无法令人满意而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卑微感。   她走上前,语气局促道:“还给我,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你为什么那么没礼貌。”   宫徵羽侧过头看着他的前妻,片刻后又将目光转到设计图上,问她:“这是你画的?”   文乔语气恶劣道:“关你屁事,还给我,你算什么人,凭什么进我的房子里对我的东西指指点点?”   她伸手去夺设计图,因为怕宫徵羽不给所以用了很大力道,谁知宫徵羽其实根本没阻拦的意思,她自己又用了太大力气,这一扯就直接把设计图撕了。   纸张撕裂的声音有些刺耳,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目光都落在被撕坏的设计图上。   文乔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设计图放到桌上,一点点铺平,看着上面没有任何出挑的设计,酸涩与不安充满了她的心脏,折磨着她的心弦。她也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就聚满了眼睛,一不留神泪珠就掉落下来,啪嗒一下侵湿了被撕坏的设计图。   事情发展成这样实在不是宫徵羽的本意,他今天来的目的也不是弄哭她。   自从离婚之后,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见文乔哭了,之前他克制着不去管这些,不去看她,就装作不知道她在哭,但现在也不知怎么了,这份克制很快就进行不下去了。   他皱起眉,试着朝她伸出手,在靠近她手臂时被她使劲甩开。   “别碰我。”文乔带着鼻音怒道。   宫徵羽只穿着衬衣,白色的衬衣衬得他肌肤越发白皙,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纤尘不染的美。   要怎么形容他呢?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这个句子最合适了。   “抱歉,弄坏了你的设计图。”最后还是宫徵羽先道了歉,“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他最后那句“你别哭了”说得可真是干巴巴,文乔觉得他好像很为难似的。   其实他也的确该为难,毕竟设计图坏掉可不是因为他,是她自己失误造成的。   文乔对自己的自我厌弃在此刻达到巅峰,她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身边的男人说:“我还没有不理智到污蔑别人的地步,是我自己不注意撕坏了设计图,你今天来要是没别的事就赶紧走,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她勉强扯起嘴角,“你也不希望被我骂吧?你好像还没听到过我骂人?我向你保证,你绝对不想体验一下的。”   宫徵羽站在那没动,半晌才说:“我听过。”   文乔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宫徵羽直接道:“你上次骂过我。”   文乔脑子混乱了一下,好像记得是有这么回事,那次她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她当时跟宫徵羽说——我TM谢谢你了,你在这儿跟我客气NM呢?   文乔表情古怪地变了变,突然就悲伤不起来了。   她抹了抹眼泪,张口想要再次赶人,但被宫徵羽抢了先。   他拼凑好那张沾染了她眼泪的设计图,像是认认真真研究过一样,语气平静,带着些中肯的建议道:“这张设计图的风格很像你,应该是你画的,我没猜错吧。”   文乔抿唇未语,宫徵羽盯着那张设计图继续道:“但和你之前的水平相差甚远。”   文乔嗓子里提了一口气。   “时隔多年再次动笔,确实会有些生疏,画得不够好也没什么不对。”宫徵羽这样说了一句,还不待文乔心里舒服一点,他就话锋一转道,“但也差得太多了一些。”   文乔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问他:“你现在是要做什么?在抛弃了我之后再来羞辱我的专业吗?”   宫徵羽黑色的眼睛落在她身上,薄唇轻抿道:“我没有要羞辱你,我只是就事论事。”   文乔可笑道:“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来我这里就事论事?我请你这么做了吗?你为什么一点自觉都没有呢?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事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要再来吓掺和了好不好?我自己的设计图画得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清楚,不需要别人再来戳我痛处了!”   文乔近乎声嘶力竭的质问让宫徵羽到了嘴边的话说不出去了。   他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她许久,转身离开了卧室。   文乔立在那,没有送他离开的意图,眼睛木讷地盯着被撕坏的设计图。   宫徵羽走到客厅,拿起沙发背上的外套,看样子是打算离开,但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折返了回来。   他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文乔的背影说:“我那么说,的确不是要羞辱你。”他一字一顿道,“我有什么必要那么做?我是你的前夫,不是你的敌人,文乔,你不要对我太有敌意。”   文乔背对着他冷淡道:“所以呢,不是要羞辱我,那你是想怎么样?”   宫徵羽良久才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现在的作品之所以不如从前,是因为你的作品里夹杂了太多功利心,你不再像以前那样单纯热爱设计,你只是在努力完成一件比过去更好的作品。你的功利心让你的设计充满了匠气,完全没有了过往的精巧灵活,你是有灵感和才华的,你只是没摆正心态。如果你一直是这种心态,只想着要证明自己,急不可耐去动笔,你永远不会有什么进展。”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些复杂的情绪:“我知道你想证明给我看,让我知道跟你离婚是我的损失,让我明白离开我你可以过得更好,但你不该把这份坚决糅杂进你的设计,这是你停滞不前甚至退步的原因。我要说得就是这些,以及。”他再次顿了顿才道,“我今天确实不该来,你说得对,林荫是你的朋友,你和她出了什么事都与我这个前夫无关。我希望你们的事情已经得到解决,如果没有,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许我能为此略尽绵薄之力。”   文乔转过身麻木地看着他:“你愿意帮我?为什么?用这个来弥补你不负责任抛弃我之后心里所产生的愧疚吗?”   宫徵羽平静地看着她:“你这样想也可以。”他的声音干干的,毫无起伏,一点感情色彩都没有,像蒸馏水一样乏味,“总比你认为我是来这里对你指指点点要好。”   话说到这里,他眼睑一垂,转身走了。   这次他没再折返,房门被紧紧关上,门外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就像处于两条平行线上的他们一样,仿佛再无相交的可能。   文乔慢慢转回头盯着桌上那张被撕毁的设计图,嘲弄地勾了勾嘴角道:“想不到最后竟然被前夫看穿缺陷和问题所在,真是讽刺。”她烦躁地将设计图全部团成纸团扔进纸篓,重新坐回椅子上,握住笔打算重新开始画,却又忽然停住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透过纱窗朝外看,虚虚实实间,她看见了那个化成灰都不会认错的身影。   宫徵羽走出了大楼,慢慢走向黑色的豪华轿车。他的步子那样沉稳,像没什么可以打乱他的基调一样。他向来如此,任何时刻都能保持理智,连这些年的房事上都没有失去过理智。   有时文乔很想看看他发疯是什么样子,谁能想到她还没那个机会看见,他们就再也没关系了。   如果宫徵羽知道他今天的提醒能够让她重新画出满意的设计,找回当年的手感,然后因此进入JR和他成为不同部门的同事,他会作何感想?   文乔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想到能让他惊讶甚至失措她就激动得不行。   “渣男。”喃喃地咒骂了一句,文乔抓紧了窗帘,压低声音自语道,“但是个很帅的渣男。”   她真的很吃他的颜和气质。   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他跨上车的连贯动作,香车美人,令人着迷,古来如此,诚不欺她。 第二十章   在幽冥梵音正式发售之后,宫徵羽的工作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这次他要调配的是一款既适合女性也适合男性的香水。他大概有这样一个概念,也得到了集团所有人的支持和赞赏,但其实他并没什么具体的想法。   坐在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宫徵羽与其说像个调香师,不如说更像是医生或者科学家。   他面前是整面墙的大橱柜,橱柜里摆放着各种香精原料,天然的,合成的,各种各样。打开橱柜,打开它们的盖子,就能闻到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各种各样的味道。   石阳立在宫徵羽背后,手里拿着笔记本,正在记录他的话。   “中国是用香大国,从古至今在使用香料方面都占有重要地位。屈原的《九歌》里有‘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这样一句话,蕙、兰、桂、椒是他的诗歌中常会出现的天然香料。不论是古时候的君子佩戴香囊,还是用香祭拜或陶冶身心,都说明香料在中国文化发展上不可或缺。”他打开橱柜,从里面取出一瓶香料,递给石阳,“打开闻闻。”   石阳接过来打开闻了闻,合上盖子道:“是桧木香。”   宫徵羽接过瓶子放回橱柜里,淡淡道:“对,它的味道让你联想到什么?”   石阳犹豫了一下道:“……墨的味道,但要稍微柔和一些、淡一些。”   宫徵羽微微颔首:“用它做香水的尾调会给你怎样的感觉。”   石阳这次回答得有点慢,他挠了挠头说:“我也说不好,我不太会形容这个,我只能简单表述一下……大概就是给我一种,很有文化的感觉?”   宫徵羽斜睨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石阳翻看着自己刚才的笔记,忍不住感慨道:“哥,我发现你对传统文化或者文学作品里关于香的内容都信手捏来啊,屈原诗歌里的你都知道,你还知道什么?”   宫徵羽背对着他没有任何情绪道:“这些正是你欠缺的地方,一个好的调香师本就该了解这些。不单单是中华文化,西方文化,任何一种文明中有关于香的表述,你都应该知道一些。”他又从橱柜里拿出了香料递给石阳,石阳接过来打开闻了闻,差点没吐出来。   “这是什么?”他大惊小怪道,“这也叫香料?太难闻了吧,谁会把这东西加进香水里啊?”   宫徵羽收回瓶子,装好放回橱柜里,冷淡地说:“这是古埃及人用来涂抹尸体的香料,单独闻起来并不好闻,但与其他香料整合,或与人死后的皮肤结合,会发出令人惊艳的复杂香气。”   石阳不可思议道:“真的?就它?这味道?”   宫徵羽转过身面对他:“你什么时候可以改变对一些香料的偏见,什么时候才有可能真的进步。”   石阳摸了摸脸不好意思道:“我错了哥,我会改的。”   宫徵羽冷哼一声,没说话。   石阳想了想说:“我倒是很喜欢桧木香,它的气息很古典,很有韵味,让我想起陆觉非最近在鼓捣一个新品牌,是关于中国风成衣设计的项目。之前那次聚餐你先走了,后面的内容你都没听到,他那个品牌开幕好像要找你合作,上次你和秦总监的合作效果很好,他有些想法。”   一提到陆觉非,宫徵羽的表情就不太好看,周身气场更冷了。这也无可厚非,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他们俩不对付,石阳就更清楚了。   他思索了一会,说了个他认为很好玩的事儿:“对了,有件事没告诉你,我上次不是看见乔姐的闺蜜发了那条朋友圈吗?你只听我说了几句就走了,我后面的发现都没来得及告诉你。”   事关文乔,宫徵羽终于有了些兴趣,他偏头看着他,虽然没直说,但那就是在等待汇报的样子。   石阳笑眯眯道:“我后来才发现林小姐发朋友圈的那张自拍里面有个熟人呢。”   “熟人。”宫徵羽捕捉到这两个字,随口问他,“是谁。”   石阳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还能是谁?当然是——陆觉非。”   文乔现在就和陆觉非面对面坐着。   其实哪怕她知道陆觉非和宫徵羽合不来,俩人甚至是死对头,她也会坐在这里。   前夫毕竟都已经是前夫了,再因为他放弃自己难得的机会太不应该。   文乔点了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看得陆觉非难得睁大了眼睛。   “你喝得下去?”他端着自己的焦糖玛奇朵匪夷所思地问。   文乔问他:“为什么喝不下去?”   “美式那么苦,不加糖不加奶,怎么可能喝得下去。”陆觉非这样说。   文乔微笑着看他,他今天穿了件孔雀蓝的衬衣,衬衣下摆很有设计感,并绣着精致的孔雀翎,挺花哨的一件衬衫,却被他驾驭得很好,一点都不油腻。   “每个人口味不一样,可能我对苦情有独钟。”文乔没心思谈论无关话题,她很快从背包里取出了她的设计本,放到桌上推给陆觉非,“这是我最近的成果,陆先生上次问我这些年没有消息是不是换了名字,或者出了国,我当时没有回答你,现在可以回答了。”   陆觉非拿起设计本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在认真地等她把话说完。   他这种反应让文乔觉得自己是被尊重的,她稍稍吸了口气,放缓语气冷静地说:“四年前我恋爱了,有了喜欢的人,并在恋爱一年后和他结婚。因为我的丈夫有些客观问题,需要一个人照顾他的日常起居,所以我辞职留在家里做了全职太太。现在我离开他了,也就不需要再待在家里,我想重拾自己的专业,就是这样。”   稍微停顿了一下,在陆觉非开口之前,文乔继续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没志气,甚至是对我曾经的专业和梦想的亵渎,我知道你可能会因此瞧不起我,但还是希望你可以在讨厌我之前看看我的设计。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如果这次可以重新开始,以后我绝不会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放弃我的纸和笔。”   文乔想得一点都不错,乍一听她放弃设计的原因是因为爱情,陆觉非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   但她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轻蔑言论咽了回去,他如有重量的视线在她身上摇摆了好一会儿,才收回去落在了设计本上。   在打开设计本之前,陆觉非用一种相对平和的语气说:“在看你的设计之前,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离开那个让你放弃设计也要照顾的男人么。”   文乔很想像告诉别人的一样告诉陆觉非,说宫徵羽死了。   可话到了嘴边,想到宫徵羽那天对她说的话,帮她指点出的问题,她就放弃了这个说法。   她语气淡淡道:“没什么原因,只是时间到了,他离开了,我也不能停留在原地。”   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并没为陆觉非解惑,但他也没再深究,翻开手上的设计本,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陆觉非看设计图的速度很慢,一点点,像在用眼睛测绘一样。   说实话文乔内心还是有些忐忑的。   设计本很厚,可里面大部分都是念书时的作品,新作品在最后面,也不过一张罢了。   陆觉非很慢很慢才看到最后,他发现了设计本封装处有不少撕毁痕迹,也就明白设计本的主人作废了多少设计图。   他不动声色地将整本设计看完,然后抬眸望着她说:“无论如何,能在这上面看见丝丝入扣的原始设计图,我心情还是不错的。”   文乔难免有些急切:“那新设计图呢?”   陆觉非合上本子,给了她一个跟宫徵羽差不多的建议。   “匠气太重。”他皱着眉说,“和丝丝入扣的流畅灵动比起来实在不够看。”   文乔的脸慢慢变白,半晌说不出话来,桌子下的手绞在一起,手都开始疼了也没在意。   “但是……”陆觉非话锋一转,动人的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也还是有出彩的地方。”   只是还有出彩的地方,却并不符合期待,文乔实在无法因为这个高兴起来。   她沉着脸,视线盯着桌面,眼中没有焦距,看得出来她很不满意这个结果,对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   陆觉非见她如此,缓和了语气说:“文小姐,你不用有太大压力,我认为有先前因素摆在那,你现在这样的情况可能是还没有完全适应回归工作。”   文乔慢慢望向他,陆觉非靠近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文乔好像都能闻到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这香水味太熟悉了。   是宫徵羽那款新作,叫什么来着,哦,幽冥梵音……   文乔开始走神,陆觉非并未意识到,他说:“也许你到了真正能带给你投入感的公司,就能找回当年的手感了。”他从衬衣口袋取出名片,双手执着递给她,“我会安排你入职,但因为你的作品还达不到我的预期,所以我只能给你一个助理职位把你带进去,介意的话,你也可以拒绝。”   还有什么好拒绝的?JR那样的地方,哪怕只是做陆觉非的助理,都要比去小公司做设计师强。   文乔接过名片,低头看着没说话,陆觉非望着她,她垂眼思索的模样很沉静,黑亮黑亮的眼睛不盯着他的时候,会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遗失感。   他皱皱眉,扫开这些思绪,没做最后道别,直接离开了咖啡厅。   文乔捏着手里的名片,将目光投向桌上的设计本。   三天后,文乔出现在JR时尚集团由陆觉非主要负责的设计分部。   她的出现让大家议论纷纷,文乔没心思关注那些,她全都的思绪放在了这充满设计氛围的办公大厅上。这里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图纸、布料以及设计师工作时需要的东西。比起林荫那小工作室,这里专业了无数倍。她还在办公大厅的侧面看到了整齐悬挂的样衣,即便没有看见全貌,也能从它们的色系和侧影上辨别出它们有多漂亮。   文乔心里忽然就舒服了一点,这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不是小公司小作坊,她脱离行业三年的设计只能达到勉强让人接受的程度并不可耻。她还不算老,未来有无限可能,只要她能坚定信念,一步步走下去,不被眼前这点挫败打倒,总会有成功那天。   重燃斗志,文乔拎着背包走向陆觉非办公室的路上,都觉得好像在奔赴前线战场一样。   她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状态,面带微笑在人指引下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得到准许后,她开门走了进去,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陆觉非。   而是……   宫徵羽。   白色的沙发上坐着个男人,他穿着略显宽松的白衬衣,袖口挽上去,手里握着文件,一看就是来谈工作的。听到响动,他蹙眉望了过来,俊秀的脸上挂着被人打扰了工作的不耐。   文乔太熟悉他这模样了,以前他这态度只对那些搅扰他的莺莺燕燕,而现在这些人当中也包括她。   文乔站在那半晌没说话,宫徵羽看见她也缄默下来,他视线定在她身上没移开,是她先有些无措地转开了视线。   好像是觉得自己没必要这样,搞不好还会惹人遐想,文乔很快回过神来,丢掉那些无用的情绪,镇静地与今天主要要见的人四目相对。   陆觉非的目光在她和宫徵羽身上来回流转,说实话他在和宫徵羽谈工作的时候让文乔进来,是打算好了的,但他并不知道文乔和宫徵羽认识。   他的目的只是恶心宫徵羽,让他觉得不被尊重——因为他在和他谈工作的间隙见别人。   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陆觉非微微思忖,开口道:“你们认识?”   他看了看文乔,又把目光转向宫徵羽,这让文乔不得不再次面对宫徵羽。   她蹙眉看他,这一看就没再移开视线。   宫徵羽靠在沙发背上,双腿交叠,拿着文件的手搭在膝盖上。   他好像不管到了何时何地何种境况,永远都是风度翩翩的样子。   怎么说呢……温润又俊秀,君子又肌肉,冷酷中夹杂着一丝彬彬有礼,文乔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胳膊上,衬衣包裹着他的手臂,肌肉的弧度若隐若现,性感得要命。   相比于他这种内里阴暗的人,陆觉非这样直白暴露出危险的人,反而好应付得多。   文乔的思绪虽复杂,但也不过转瞬之间。   想完了,她就冷冷淡淡又十分自然地来了句:“不认识。” 第二十一章   简简单单三个字,不认识,全部交代了他们的关系。   宫徵羽明明是坐在沙发上的,肯定要比站着的文乔从容得多,可他却觉得从头至尾最不镇定的人只是他。   文乔除了最开始见到他有点失措外,其他时间都很冷静。   陆觉非不是头一次看见宫徵羽难看的脸色,但这是头一次看见他那张表情难看的脸上掺杂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或许除了紧张,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期许。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如果是看错了也就罢了,如果这是真的……陆觉非一双桃花眼里浮现出几丝兴奋,还是文乔再次开口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我是来报到的。”文乔提醒陆觉非,“陆先生有什么要交代吗?”   陆觉非收回思绪轻咳一声道:“我已经都交代下去了,你出去找埃米,她会带你熟悉工作。”   文乔点点头,转身要走,陆觉非忽然又叫住她说:“顺便帮忙倒杯咖啡吧,宫先生来了这么久,说了那么多话,连口水都没喝上,怎么看都有些不礼貌。”   文乔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她是陆觉非的助理,不是独立设计师,除了日常设计工作的辅助之外,她还要帮陆觉非做一些琐碎事,给他的客人倒上一杯咖啡,这实在是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文乔点头应下来,拎着背包离开办公室,她能感觉到沙发上那股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给出任何反应。   离开了陆觉非的办公室,文乔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在里面努力克制着复杂的心情,她都累得出了汗。抬手抹去额头薄薄的汗,文乔望向迎面走来的俏丽女郎,很快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我是埃米,跟你一样也是陆设计师的助理,文小姐跟我到这边来吧。”   埃米有种恰到好处的热情,一颦一笑都周到体贴,看得出来是个久经职场的人。   比起她来,文乔在为人处世这方面实在欠缺了一些。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些年她需要面对的除了前夫和亲人,就只剩下关系不错的朋友了,这些人都不需要她太过谨慎。   “谢谢。”找到自己的工位,大概了解了日常工作以及办公室的具体结构,文乔放好自己的背包道,“你直接叫我文乔就行了,大家以后就是同事了,不用那么客气。”   埃米笑着说:“那我不如直接叫你乔乔?我算是你入职后认识的第一个同事吧?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文乔没必要拒绝别人的示好,虽然这示好怎么听都觉得很官方。她笑着感谢埃米的帮助,埃米又和她闲聊了几句就走了。   她走了,代表着文乔要去做另一件事了。   这是她重归职场后的第一件工作,虽然与专业无关,但也足够她烦恼了。   她来到茶水间,大公司就是大公司,茶水间很大,环境非常好,很适合休息。   操作台上摆着好几台咖啡机,咖啡豆也都是进口的,文乔看了看,想到是给宫徵羽准备的,自然而然地选择了美式。   不加糖不加奶的美式,当她端进办公室,放在宫徵羽面前的时候,陆觉非再次惊叹了。   “文乔,怎么能准备这种咖啡给宫先生呢,那么苦,他怎么喝得下去,快去换一杯吧,白开水也比这东西强。”   这不是他第一次吐槽美式苦了,文乔觉得这应该也是他第一次让人给宫徵羽准备咖啡,否则他不会不知道宫徵羽只喝这种自虐般的咖啡,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连她都被他感染了。   文乔张口正要说什么,宫徵羽就开了口。   这是他们今天见面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快要进入七月份了,距离他们离婚已经过去一旬多,从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现在的习以为常,文乔发现时间是最可怕的东西,曾经你以为失去了就再也活不下去的人,曾经你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停止去爱的人,在时间面前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她现在再面对宫徵羽,甚至都可以心平气和地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来对待,这是多么大的进步啊。   而宫徵羽也不负她所望,他并没点破他们的关系,在陆觉非说了那句话之后,就冷冷清清地说了句:“不必了。”他扫了扫桌上的咖啡,“就这样。”   陆觉非靠到转椅椅背上盯着宫徵羽看了好一会,怪异地笑了笑说:“好的,那就这样。文乔,你也别急着出去,我和宫先生谈的正是和新项目有关的合作,你既然也要参与,就也跟着听听吧。”他指了指宫徵羽身边的位置,“坐下吧。”   这间办公室里有两排沙发,一排是宫徵羽坐的那里,另一排在他对面,中间隔着一张茶几。陆觉非怀着看热闹的心情想让文乔坐在宫徵羽身边,可文乔怎么会如他所愿。   她也不拒绝留下来,直接坐到了宫徵羽对面的沙发上,也不去看任何人,就淡漠地垂着眼睛。她的坐姿相当优雅标准,那双垂着的猫眼让她显得乖巧而温顺,像只收敛了所有爪子的乖猫。   陆觉非本来还想继续搞破坏的,他太想看看宫徵羽那种人破功是什么样子了,但见文乔这副反应,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他摆正态度,谈起工作十二万分的认真:“之前宫先生负责的香水部和秦设计师负责的设计分部有过合作,那场春夏新品的主题是‘繁花尽落’,宫先生的得意之作赤溪玫瑰浸泡过的玫瑰花瓣从天而降,通过气味让看秀观众身临其境,整场秀让人印象深刻,媒体报道十分密集,连后期宣传费用都省下了不少。”   一提到“赤溪玫瑰”这款香水,面对面坐着的文乔和宫徵羽表情都有些微妙。   陆觉非进入工作状态后就自动忽视了这个,他自顾自道:“虽然我不太欣赏宫先生的性格和为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在专业上的成就,他的新品幽冥梵音也非常不错,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照搬之前春夏新品发布会上的套路,在秋季我们的新项目发布会上,配合宫先生的当季新品一起发布——我记得宫先生这次上报的新概念是‘东方香气’,我没说错吧?”   宫徵羽面无表情地沉默着,无声回答他的询问。   陆觉非显然早就习惯了,点点头道:“那就行了,我已经向上面申请了,相信很快就会得到批准,之后工作上的问题还希望宫先生多多配合,不要那么死板。”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说,“啊,到时候就让文乔负责和宫先生接洽吧,怎么样?”他非常自然道,“我安排了埃米做别的事,文乔正好是被我看中参与这个项目的人,负责这个也是应该,大家没意见吧?”   文乔能有意见吗?   这纯粹是赶鸭子上架。   她再傻都看得出来陆觉非除了工作的心思还别有用心,但她不能因此就拒绝。   她是他的助理,他让她做什么,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没意见。”文乔平静地给出回答,她如此波澜不惊,倒显得宫徵羽反应过激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陆觉非,在对方看好戏的笑容下淡淡道:“工作的事直接联系石阳,他会转告我,其他的事,我没时间陪你玩。”   他这话是对陆觉非说的,却让文乔感到备受羞辱。   没时间陪玩,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酷,说得好像她很乐意和他有任何来往似的。   文乔紧握着拳,视线追随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唇瓣紧抿着,努力克制着嘲讽的话出口。   陆觉非清了清嗓子,正要说什么,文乔忽然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我去忙了”就冲出了办公室。陆觉非惊呆了,他发现认识文乔之后,他变得很容易吃惊。   抬手摸了摸下巴,把它轻轻合上,陆觉非迟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我好像还没告诉她具体要忙什么,所以她这是忙什么去了?”   文乔忙着追上宫徵羽。   他腿长,走得也够快,很快就进了电梯。   文乔在电梯门关上之前用手挡住了,险些挤到手,幸好宫徵羽反应快,用胳膊帮她挡住了。   “你疯了?”宫徵羽紧蹙眉头看着走进电梯面色不善的文乔,电梯门已经关上了,现在里面就他们两个人,也不需要再假装不认识了,“你是设计师,你的手多重要不需要我提醒你吧,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这么大公司用的电梯难道还没有防夹手功能吗?”文乔不痛不痒,“你实在不需要帮忙,就算夹到我的手又关宫先生什么事,你摆出那么紧张的样子干什么,别告诉我你很担心我。”   宫徵羽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没吭声,文乔看着电梯下降,知道时间不多,所以直白地说:“我来追你可不是因为我对你还余情未了,我是来告诉你一些必须要说的事。”   宫徵羽看她,那副斜眼看人的刻薄样子就俩字儿可以形容——冷艳。   文乔重重地哼了一声,瞪着他说:“虽然我知道答应陆觉非来JR工作,遇到你就是迟早的事,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来这里工作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甚至懒得看见你,仅仅是现在闻着你身上那股味道我都觉得恶心,所以你千万不要误会。”   宫徵羽下意识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皱着眉说:“我很难闻?让你恶心?”   文乔露出令人作呕的表情:“是的,你自己感觉不到吗?你身上有一股怎么都洗不掉的人渣气息。”   宫徵羽美丽的脸白了白,阴云浮上他的面孔,他紧握着拳立在那,理智维持在近乎崩溃的边缘。   “我现在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了,甚至还要谢谢你之前那么不乐意把我介绍给你的同事,这就省了我现在再被人八卦和你的关系。今后就像我在陆觉非面前说的那样,我们是陌生人,今天才认识,工作方面我会正常和你对接,麻烦你回去告诉一下石阳,让他也假装不认识我,千万别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应该也不愿意这样才对,所以这些事你能搞定吧?”   让他做到这些没什么。   可她那个语气就好像巴不得和他划清界限,从今往后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宫徵羽该怎么解释,他当初说她身上没有他喜欢的那个味道了是真的,可他没有真的想要彻底离婚……这件事也是真的。   他忽然就缓和了阴沉的情绪,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眼神复杂地望向她,正想开口说出还不到时机说出口的话,就感觉有人推了他一下。   他根本没料到会如此,一时不察就被推出了电梯,甚至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站定脚步之后,他被自己部门的人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观。   他还是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失态,大家都惊呆了,全都停下脚步一副见鬼的样子。   宫徵羽吸了口气,飞快回头望向电梯,电梯门已经重新关上,推他出来的罪魁祸首早已不见踪影,他那到了嘴边的话更无从出口。   宫徵羽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了。   他站在那,极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修长的手指攥着文件,文件扭曲程度暴露了他手上的力道。   石阳在这个时候如天神般出现了,他赶走了围观的同事们,热切地走到宫徵羽身边,低声问道:“哥,你怎么了?”   宫徵羽缓缓望向石阳,头一次觉得他特别顺眼。   他挺直脊背,整理了一下衬衣,给了石阳一个眼神,快步走向办公室。   石阳步步紧跟,等进了办公室,宫徵羽坐到了办公桌之后的椅子上,他也稳稳当当坐到了沙发上。   “哥,你刚才是怎么回事?”石阳好奇道,“你都没看到大家的表情,都被你吓得够呛。要不是我来得及时,有几个人都要用手机偷拍你了。”   能拍到香水部主理人宫先生失态的照片,想来也是可以在公司内部卖个大价钱的。   石阳这些心理动态没说出来,要是说出来估计会被宫徵羽臭骂一顿。   宫徵羽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才用一种迟疑的语气开了口:“石阳……”   石阳点头:“我在,哥你有话就说,不用顾忌什么的。”   他怎么可能不顾忌什么?   宫徵羽皱着眉,半晌才道:“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   “等等。”石阳打断了宫徵羽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提起的话题,惹来他冷冰冰的盯视。   石阳咳了一声说:“哥,我不是故意打断你的,我只是想想问你,你真的有朋友?我怎么没见你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朋友呢?追你的妹子倒是有不少,可也没见你跟她们交朋友啊。”   在宫徵羽的概念里,除了同事,上司,就是亲人或者爱人。   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大概也就是石阳了,石阳这么说也没错,但就是……特别可恨。   宫徵羽沉着脸不吭声,石阳仍然不知危险临近,很不怕死地来了句:“哥,你不会是在无中生友吧?”他露出一个笑容,“哈哈,传说中的‘我那个朋友就是我’系列?”   宫徵羽直接抄起手边的文件砸向了不知死活的石阳。 第二十二章   宫徵羽最后还是没有跟石阳沟通他的情况。   石阳被赶出了办公室,十分纳闷地走在办公大厅里,好几个同事围上他,关切地询问顶头上司今天这是怎么了。   石阳虎着脸说:“能怎么,不小心崴了一下脚不行吗?你们可真八卦。”   有胆子大的姑娘小声说:“你要说你不小心崴了脚我信,你说老大会不小心崴脚,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石阳瞪她:“又叫老大,不知道老大不喜欢这个叫法吗?”   小姑娘回瞪:“你不也叫吗?只许你叫,不准我们叫?”   “我叫那是因为我不怕死,我可不觉得你们也不怕死。”石阳骄傲地看向其他人,“要是老大知道了我这么叫他,我也是不怕挨骂的,你们呢?你们有这个觉悟吗?”   其他人忽然变了脸色,局促地往后挪动着脚步,石阳正疑惑着他们是怎么了,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又可怕的冷冰冰的声音。   “你叫我什么?”   石阳连滚带爬地要跑,却被宫徵羽再一次简单的话语拉回了办公室。   “进来。”   就俩字儿,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温度,石阳的脚步瞬间好像被施了魔法,哪怕心里再不情愿,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了办公室。   “哥,我刚被你赶出来。”石阳站在门边哭丧着脸道,“您是还有什么事没吩咐我吗?”   宫徵羽侧立在办公桌边,石阳没猜错,他的确是忘了吩咐一件事。   一件他甚至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的事。   石阳等了很久,在连他都开始注意他今天属实不对劲的时候,他总算是开口了。   “石阳。”宫徵羽背对着石阳,看不到表情,但语气尚算平静,“文乔进了陆觉非的设计分部,在他手下工作,接下来可能还要和这边对接合作,如果你见到她,就装作不认识。”   石阳愣住了,他使劲掏了掏耳朵:“什么?哥你说什么?我好像在你的话里听见了乔姐的名字?”   宫徵羽慢慢回身,他那个眼神很不对劲,石阳没什么文学细胞,他只能用最直接的词语来形容他那个眼神——是冷静的,也是疯狂的。   冷静中带着疯狂,矛盾至极的两种情绪充斥在他眼中,石阳以前看小说很不相信那些什么三分漫不经心七分凉薄的扇形图描写手法,但现在他觉得,其实这玩意儿现实中也存在。   只要你遇见了足够让你挣扎的事情,你就能自然而然地展现出那股矛盾了。   石阳现在可是明白宫徵羽之前为什么那么失态了,他反应了一会说:“所以……乔姐跟了陆觉非,哥你刚才正好是从陆觉非那里回来的,也就是说……”他抬眸望去,语气复杂道,“你遇见了乔姐?”   宫徵羽没说话,他看看石阳又看看门,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石阳稀里糊涂地出了门,同事们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眼神都没让他回过神。   他没管住自己的脚,不自觉走到了电梯旁,等真正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乘坐电梯到了文乔在的那一层。   疯了。   很是疯了。   他哥没疯,他先疯了!   石阳立马关上电梯门返回香水部所在楼层,电梯下降的这段时间里石阳拍着胸脯想,他哥让他见到乔姐就装作不认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乔姐的要求。   如果不是,那他真装作不认识乔姐的话,她该多伤心啊?   已经被他那个人渣上司伤得那么深了,现在还要被他当做陌生人,这是不是太惨了点?   不过提起惨这个字——前妻跟了自己的死对头,以后还要合作做项目,俩人在公司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宫徵羽这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哎……”石阳长叹一声,看着打开的电梯门喃喃自语道,“不婚保平安啊,我哥生前也是个体面人来着,怎么就混成今天这样了。”   宫徵羽现在的处境的确有点棘手。   其实要是他可以控制好自己还稍微好一些,关键就在于他控制不住自己。   中午下班时间他就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桌子上一堆资料还有新品的创作在等着他,但他一点心思都没有。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上次还是刚认识文乔的时候。   那时他故意不点破文乔认错了人,让她后知后觉发现,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自己也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故意和她产生瓜葛。   他也的确是得偿所愿了,但这瓜葛其实也没那么容易产生,多少还是需要男方主动一点。   那时他也像现在一样,无心工作,满脑子都是那个红色的影子。   可现在的情况到底还是和那时有些不同,那时他眼前满是机会,可现在呢?   什么都没有。   他面前是一条绝路,是他自己把这一切推上绝路的,他说不清自己有没有后悔,抛开心中拉扯的情绪来看,文乔走出失婚的情伤,重归职场,越来也越靠近他最初认识的那个她了,他该高兴才对。但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其实根本不至于此。   并且……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最初的文乔的确最吸引他,身上充满了那个令他着迷的味道。   但最初的文乔,也并不爱他。   傍晚时分,文乔收拾东西下班,今天是上班第一天,她主要在熟悉环境,陆觉非没给她安排具体工作,但她也不敢懈怠,不算忙碌的时候一直在脑子里构思新的设计图。   下班的时候电梯里人不少,她站在最里面,眼睛看着角落,心里还在思索她的设计。   电梯门在这时打开,她也没注意到谁走了进来。   只是电梯里忽然就安静了不少,身边的人动了动,好像在给谁让位置。   文乔下意识跟着其他人挪了一下,漫不经心抬眼去看,看见了那人深蓝色的西装外套。   白衬衣,深蓝色西装,同色系的纯色亮面领带,这样的打扮换在普通男人身上,那就是典型的房产经纪人或者保险代理人,可在宫徵羽身上,就是最典雅得体的装扮。   他是真的英俊极了,从电梯壁倒映的画面中就能看到电梯里很多人都在偷瞄他。他站得笔直,身高优势让他鹤立鸡群,他双臂自然下垂,除了右手握着的车钥匙外,什么东西都没带。   他的位置很靠近文乔,她就在他左手边,她收回望着电梯壁的眼睛,因为她注意到宫徵羽追随着她的视线而来,她不想让他发现自己也在偷看她。   都三个多月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再靠得如此近,没想到竟是因为乘坐同一部电梯。   文乔觉得呼吸有些凝滞,她扬起下巴缓和了一下,身边的男人好像这时才发现了她,斯文却锐利的眼睛朝她望过来,她注意到他戴上了眼镜。   其实宫徵羽并不怎么近视,只是稍微有一点度数,大部分时间他都不戴眼镜,但每次他戴眼镜,总能把文乔迷得七荤八素。   文乔特别喜欢他西装革履戴着眼镜的模样,那种禁欲到极致几乎有些偏执色气的模样,真的把她吃得死死的。   他现在就是那副模样。   文乔立刻低下了头,避开他直接的视线,目光所及之处从电梯顶端的灯变成了男人垂在身侧的左手。他戴着昂贵的金属表,表盘下是他细白的手腕和骨节分明的手,他的手可真是太好看了,哪怕是手上暴露的青筋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性感味道。   电梯每隔几层停一次,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往后站,很快就靠到了电梯壁上,而她身边的男人也配合地往后挪着步伐,认识他的人都客客气气打招呼道谢,他态度凉薄的回应,好像并没注意到他整个人几乎都靠在她身上。   文乔睁大眼睛盯着他的背影,他再往后靠的话,她的鼻子都要贴在他脊背上了,这个距离太危险了,让文乔不得不伸手去推他。   这次推可不像上次把他推出电梯那样用力,只是撑着手在两人之间保持距离。宫徵羽感觉到后背上贴着那只带着温度的手,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嘀——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松松领带的时候,电梯终于到达了一楼,文乔顾不上什么礼节了,挤在人群中着急地跑出了电梯。宫徵羽要去的是地下停车场,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追出去。   他微微颦眉,无谓地转过头去看着电梯壁倒映的自己,在文乔离开之后,他好像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嗅觉,开始注意到电梯里的各种味道。   也不知道谁吃了咖喱,电梯里最冲的就是那个味道,哪怕大部分人都在一楼下了电梯,电梯里现在还算空旷通风也不能扫去那个令人烦恼的味道。   咖喱中综合了好几种辛香料,其中最主要的气味成分是小茴香籽,在香水调配当中,只要在加入了小茴香籽元素的香水中加入一点麝香,那种滋味……难以言喻。   麝香有着动物中最原始的煽情气味,配合上小茴香籽的气息,就是最简单也最极致的催情香水。电梯停在地下二层,宫徵羽慢慢走出电梯,终于还是松了松领带。   他有点不对劲,他将这些归结于自己的上述联想,不想也不能承认是因为文乔。   他甚至不能去细想,往常看见电梯里人太多都会耐心等待下一部,尽可能避开和人共乘的他,是怎么克服了多种味道的混合,挤在人群中走进电梯的。   其实,只不过是因为看见了她在里面罢了。   文乔坐地铁回家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她满脑子都是宫徵羽的模样,他的背影,他的侧脸,他的手表,他的手腕,他白皙的手上的青筋,一切的一切,混杂着他身上那股清冷淡雅的香气,都让她无法定下心来。   她回了家,翻开本子,握着笔,想修改一下之前勉强合格的设计,可只要一下笔,就会不受控制地想到宫徵羽。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满脑子都在想那个抛弃了自己对不起自己的渣男,但下笔却如有神助,握着笔的感觉就好像在轻抚他手臂上君子又强势的肌肉。她浑身战栗了一下,匆忙放下笔时,视线落在修改过后的设计图上,明明是女性旗袍设计,明明和一个男人无关,明明她走神了,不太认真,可这张设计图,在这种情形的修改之下,变得近乎完美了。   文乔突然觉得很茫然。   第一次有人指出她如今的设计问题所在,是宫徵羽。   而第一次有人影响到她,让她找回了当年的手感,修改出了令自己满意的设计,那个人,依然是他。   一个已经是她前夫的男人。   这算什么?   她放下笔,自嘲地笑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夜晚,文乔辗转反侧,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却在梦里也被那个难以割舍的男人折磨。   她梦里的宫徵羽完美极了,无论相貌还是那个轻淡却温柔的微笑都特别符合她心中的那个他,让她看得错不开眼,内心蠢蠢欲动。   她看见他坐在一张高高的椅子上,长腿随意搭在椅子边,在电梯里看见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地解着衬衣纽扣。   文乔能感知到自己在做梦,因为这幅画面太假了,男人周身弥散着淡淡的薄雾,在梦里的她情不自禁冲过去的时候,薄雾变浓,然后倏地散开,什么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那个男人冷清低沉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那句话。   “你身上再也没有我喜欢的那个味道了。”   文乔惊醒了。   她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喘息着,抬手按住砰砰直跳的心脏,稍微平复心情后她跳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朝外看,天还黑着。   难以形容此时此刻的孤独感,一个人从噩梦中惊醒,拉开窗帘发现外面一片漆黑寂静,除了路灯外她得不到任何回应,那种近乎窒息的空虚感让她脑子开始发昏。   疲惫感侵袭了身体,文乔失魂落魄地放下窗帘回到了床上。拉起薄被盖在身上,她盯着一处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还会梦到他,为什么还会在梦里扑向他。她问了自己好几遍都得不到一个答案,那个时候她就明白,在情绪崩溃这件事上,她大概永远找不到答案。   以前她以为最开始被抛弃的时候,被离婚的时候,是她最痛苦的时刻。可现在她才发觉过来,选择进入jr也许不单单是在恶心宫徵羽,更是在折磨她自己。最可怕最难熬的时候不是开始,而是后来。后来她终于深刻意识到陪伴在自己身边几年的那个人,自以为可以结伴度过一生的那个人,他是真的彻底离开了她的生活。在人海茫茫中,他们再也没有了说话的身份,除了做陌生人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他彻底离开了她的生活,她再也不能一睁眼就看见他,再也不能询问他一些自己不明白的小事,或和他一起谈论时下的流行,聊一聊对热门电影的看法。   她甚至连想都不能想他,还要竭尽所能放弃他。   他现在还没和别人在一起,这是对文乔莫大的仁慈了。如果他那么快就有了新欢,那么作为旧爱的她,怕是只会更加意难平。   她知道自己要学着真正放下,她告诉自己这个时期也会过去的,她熬过了最开始,也能熬过这段后来。等这一切都熬过去,她就能百毒不侵,无所不能了。   文乔在深夜里为自己立誓,却没料到很快就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次日她去上班的时候,陆觉非让她去一位秦设计师负责的分部拿他们上次和香水部合作的策划案,用来做他们策划案的参考。   文乔用最专业的姿态踏入那位那秦设计师负责的分部,并在她的助理带领下去拿那份需要的策划案。   事情直到这个时候都还是正常的,文乔心里很踏实,没想过会发生什么意外。   意外发生在那位秦设计师回来的时候。   “秦总监。”正在找策划案的助理看见上司回来了,立刻停下动作打招呼。   文乔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也准备好好和对方打招呼,毕竟那是和陆觉非同级别的设计师。   可当她看清那位秦设计师的脸,问候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秦予柔也一样。   看到自己的地盘出现陌生身影她并不意外,助理打招呼她本可以点头示意就离开,但对上文乔看过来的视线,秦予柔职业性的微笑出现了裂缝。   “好久不见了。”许久,是秦予柔先打破了沉默,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文乔,笑容怪异道,“你好像挂着jr的工作牌……你到这里来工作了?”   文乔舒展眉峰,用最平静的态度面对眼前人:“是的。”她已经找回了自己的姿态,大大方方道,“好久不见了,予柔。”   她们是真的好久不见了。   除了林荫之外,文乔还曾经有个好朋友,那人就是秦予柔。   她们在大学时住一间宿舍,整个大一期间都是形影不离的铁三角,直到后来文乔和秦予柔翻了脸。   翻脸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秦予柔翻了文乔的东西,而且还不止一次。   她们住同一个宿舍,借用彼此的东西其实不算什么,如果是正常开口,文乔也不会在意,还会主动给她。但她私下里偷偷翻动,文乔最开始发现的时候并不知道是她,也没太在意,是到了后面被翻得次数多了,忍无可忍才抓了秦予柔现行。   那次她们爆发了很大的矛盾,秦予柔好像忍无可忍一样细数着文乔对她的不尊重,听得文乔一愣一愣的。她那时是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大敌意,秦予柔提到的那些事在她看来也都是很正常的事。   比如有次秦予柔用了她的面霜,觉得很好很喜欢,文乔就把那瓶面霜送给她了,她是好意,觉得她喜欢,自己也还有备用的,那就送给她好了,她跟林荫之间也常常这样。   可这件事却被秦予柔拿来斥责她,说她看不起她,只是被她用了一点面霜都觉得被侮辱,干脆不要了直接丢给她,也不知道是在施舍谁。   文乔那个时候就明白了,三观不同,在事情的看法上就永远不会相同。   她和秦予柔不适合做朋友,那时不适合,现在也不适合。   文乔在心里想清楚了这些,便从秦予柔的助理手中拿了策划案离开了。   秦予柔看着她背影许久,压低声音问自己的助理:“她到陆觉非手下工作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助理小声道:“昨天的事情,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据说陆设计师招她进来一起负责新项目,就是那个中国风高级定制成衣的项目。”   秦予柔当然知道那个项目,本来她想争取和陆觉非的部门一起负责那个项目的,但陆觉非严词拒绝了,坚持要自己来做,还得到了高层的支持,她也只能作罢了。   他竟然把文乔弄进了公司……想到文乔在学校里的表现,秦予柔有些心慌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要说秦予柔最恨文乔什么,先不说她们日常相处中的事情,只说学习上,文乔就好像她的克星一样,她永远压她一头,她喜欢的教授最喜欢文乔,她敬爱的学长也更愿意和文乔一起做课题,就连一个宿舍的好朋友林荫,在她和文乔爆发矛盾后也选择站在文乔那边。   她整个大学期间的灰暗时光都和文乔脱不开关系,本以为毕业工作之后就可以彻底远离那个魔咒一样的存在,谁想到在这里,在这一天,她竟然再次出现了。   她不是结婚了吗?不是结婚之后就不工作了吗?   秦予柔抄起手机开始联络以前的同学,想问明白文乔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得到的消息就是——文乔的丈夫去世了,所以她重新出来工作了。   据说这消息是从林荫给文乔安排的一次联谊会上传出来的,十分可靠。   原来是死了老公的寡妇。   放下手机,秦予柔冷冷地勾起了嘴角,该说真是风水轮流转吗?老天爷真是开眼,终于让她转到了顺风顺水的这一边,她不信文乔离开设计界这么多年还能比得过自己,再好的天赋不常使用也摆不上台面,虽然心里还是会有些莫名其妙地畏惧她,但现在是她站在了比她更高令她向往的位置上,那可就别怪她找后账了。   从前她在她那里丢掉的尊严,她要一点不剩地讨回来。   她以为她能好好在jr工作下去吗?   她不会让她如愿的。   秦予柔想到这里,拿起座机拨了内线,对助理道:“去把策划案追回来,我要看。”   助理犹豫道:“秦总监,这不太好吧,陆总监特地打了招呼过来……”   “怎么,你有意见?那是我们部门辛辛苦苦做的策划案,作为总负责人的我现在要看难道还不能看了?你到底是谁的助理?”秦予柔很少这么和下属说话,助理第一次见她这样吓了一跳,连忙表示立刻去追回策划案。   秦予柔切断电话,转了转椅背对着办公桌,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文乔这个时候也没走太远,她刚走出电梯,正要回自己的部门。   秦予柔助理追来的时候,她还没把策划案交上去。   对方见此松了口气,也不跟文乔打招呼,先把策划案抢了过去,然后才夸张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文小姐,我们总监突然要看这份策划案,所以我得拿回去给她,麻烦你跟陆总监说一声抱歉了。”   助理说完话就要走,文乔伸手拦住她说:“突然要看?是见了我之后突然说要看吗?”   助理其实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毕竟秦予柔可没跟她说原因。   在她看来,她和文乔都是在人家手底下做事的人,没什么能力反抗上司,想到自己的为难之处,再想想文乔一会该怎么和陆觉非解释,她有些同病相怜道:“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打电话跟总监说这件事的时候她也同意了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我来追回去,不过没关系的,你这边要是实在没法交代,我其实还有个备份……”   文乔不动声色道:“那太谢谢你了,把备份交给我就好,这份你拿回去给秦总监吧。”   助理点点头,加了文乔的联系方式表示回去之后把文件传给她,文乔笑着和她道别,等她离开之后,她脸上的笑也消失了。   秦予柔这是想给自己难堪,让她拿不到文件回去给陆觉非然后被骂被质疑。   但她的助理应该没想到自己的上司这么做会是为了挤兑一个助理,她可能觉得秦予柔真的是急着要看,所以才提到给文乔传备份。   文乔当然不会让对方因为她被秦予柔指责,手机上收到文件之后就去默默打印,把事情办得特别低调。   她拿着打印好的备份文件送去给陆觉非,陆觉非在一堆设计图中头也不抬道:“不用给我看了,我基本都了解,策划案是要你来做的,你自己拿去了解一下就行了。”   文乔点头应下,拿着文件又出了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开始查看这份策划案。   策划案做得很漂亮,里面不断出现赤溪玫瑰这款香水,不断出现宫徵羽的名字,这让文乔的心中波澜起伏。她看着秦予柔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和宫徵羽摆在一起,看见那款他以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灵感创作出来的香水,用来配合秦予柔的发布会,心里说不出的烦闷。   合上策划案,文乔面上镇定地继续工作,其实脑子里早已一团乱麻。   傍晚时分,文乔准时下班,她在设计部的楼层坐上电梯,忽然想到一件事——昨天她和宫徵羽在电梯里的相遇实在奇怪,香水部在楼上,他是怎么在她之后进入电梯的?   她这样思索着,电梯门再次停住了,这一次停的楼层她印象很深,因为她今天才刚到这里来过,是秦予柔负责的设计分部所在的那一层。   她抬眼去看走进电梯的人,不得不说还真是巧,进来的人正是宫徵羽。   回忆一下昨天,昨天他好像也是在这一层上的电梯。   文乔恍然大悟——啊,原来他这两天都混在秦予柔的设计部?之前还用和她有关的香水去配合秦予柔的秀,要离婚时还说自己身上没他喜欢的那个味道了,想来是在别人身上找到了那个味道,既然他不承认是阿曼达,也许就是秦予柔了?   轻蔑地笑了笑,思想到达一定位置之后,文乔又突然想起了宫徵羽那些怪癖。   时隔三个多月,这么长时间没顾及他那些癖好,她险些都要忘了。他是不会乘多人电梯的,在公共场合,如果电梯里人太多,他会等下一部再走。如果每一部都这么多人,他甚至会选择走楼梯。文乔和他在一起这么久,陪着他走过太多太多楼梯了。   可现在呢?   现在他迈进了电梯,和昨天一样,挤在人群之中。   文乔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嘲弄地笑出了声。   原来有些人的怪癖并不是难以改变的,只是因为有人惯着他陪着他而已。   脱离了她,他不是一样可以好好坐电梯吗?   换言之,他不愿意为了她妥协的事,也许正在为了别人隐忍妥协着。   文乔的嗤笑声传入与她十分靠近的宫徵羽耳中,他当时就猜到她肯定想歪了。   天知道他发了什么神经,算好了她下班的时间,冒着被秦予柔骚扰的危险,强忍着气味的影响,故意跑到这一层来乘电梯。   现在好了,不但没能达到缓和关系的目的,甚至还越抹越黑。   宫徵羽喉结滑动,阖了阖眼,无言地握紧了拳头。在电梯到达一层,文乔毫不犹豫地从他身后离开时,他皱了皱眉,快步追了上去。 第二十四章   文乔要坐地铁回家,jr大厦附近就有地铁站,她跑出大厦就朝地铁站走,人来人往的,她并没发觉有人跟着她,所以上了地铁,看见玻璃里倒映的身影之后,文乔吃了一惊。   她匆忙转身,看见了紧蹙眉头的宫徵羽。   他看上去不适极了,好像特别难受,连呼吸都不稳定了。   文乔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正在为了不嗅到异味而屏息,她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宫徵羽所有的控制被她这一掐破了功,他面色难看地喘息着,半晌才恢复正常。   “你旁边的人刚做了美甲。”宫徵羽如玉似雪的脸上挂着极其煎熬的表情,用一种近乎委屈的语气说了这样一句话,那熟稔的语气好像他们回到了恩爱有加的时候。   文乔也被他带的精神恍惚了,一时忘了反驳他,下意识道:“哪里?往前面走点,避开她就是了。”   她迈步子往前,走出几步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脸色变得比宫徵羽还难看。   她此刻背对着宫徵羽,他倒是没发现她的脸色变化,自然而然道:“现在好一些了。乙酸苄酯的味道……其实我并不反感,毕竟它是一千克十万元以上的茉莉香精的主要成分,但……”   他试图说什么打开他们的话题,但文乔已经回过了神,她态度粗暴地打断他:“闭嘴,我不需要你对我教学,你有教学欲的话可以回去找石阳,他肯定很乐意听的。”   文乔重新变得恶劣的态度让宫徵羽有点接受不了,如果一开始她没有缓和,一直是这样,他也不会这么不舒服,他被她态度转变的那种落差感折磨得烦不胜烦。   “看上去我们现在普普通通说几句话都不行了。”他从口袋取出手帕掩住鼻息,怪异的举动惹来不少人注意,大家一开始是觉得他行为奇怪,但很快就被他的样貌所吸引了。   努力屏蔽那些视线,宫徵羽秉着呼吸道:“我追你到这里,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文乔冷笑着说:“那你是来干嘛的?我也很好奇宫先生冒着自己的大忌讳追我上地铁是想干什么,毕竟这在过去是杀了你你都不会去做的事,你以前可是特别死守原则的,是什么改变了你?肯定不是我,那就是别人。所以说……”她挑眉看向他,将自己的决断说出口,“宫先生认识了新女孩,她令你喜爱到了甚至愿意为她改变自己的程度,我说得对吗?”   宫徵羽都不知道文乔是怎么联想出这么一串的。   他整个人都懵了,用略微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她,这副反应落在文乔眼里就像被发现了秘密的震撼模样。   文乔厌恶地皱起眉:“离我远点宫徵羽,你这个渣男,混蛋,之前还不承认,现在被我发现就惊吓到了?你根本不用这样,我以后会和你在一个地方工作,我还会发现你更多难堪丑恶的秘密,如果你每次都这么备受惊吓,岂不是很快就会被吓死。”   宫徵羽终于忍不住了,他有点烦躁道:“你都在说些什么,我真想打开你的脑子看看你的脑回路是怎样的。”   文乔生气道:“我才要打开你的天灵盖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她使劲推了一下宫徵羽,他后退几步正好撞到了在偷拍他的女孩,他转过身原是要道歉的,看见手机后立刻变了脸色。   “……抱歉。”被发现的女孩尴尬道歉,很快删了照片,宫徵羽冷着脸再去找文乔的时候,发现她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下班高峰期地铁里的人太多了,宫徵羽穿梭在无数种味道里,觉得自己就快晕过去了。   还好,在他晕过去之前,地铁到了一站,有人开始下地铁,宫徵羽个子高,瞄见了文乔的身影,她也下去了。   他长舒一口气,逃命似的下了地铁,继续在人来人往里寻找她的身影。   他得再次感谢他的身高,这让他很快发现了脚步匆忙的文乔,以维护自己尊严和名誉的理由,他再次跟了上去。   文乔出了地铁站,本以为自己摆脱了渣男前夫的纠缠,却没想到很快又被拦住了。   “你自说自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是那种人,为什么会进地铁找你。”宫徵羽横着手臂挡在前面,文乔试了几次都不能避开他走人,只能气愤地放弃了。   “为什么要想?关我什么事?也许是宫先生突然有了独辟蹊径去寻找灵感的方法了呢?我们都离婚三个多月了,一年有几个三月?这么长时间你变得如何我怎么会知道?”文乔冷酷道,“我以前的确认为自己很了解你,可现在我发现那都是我的自以为罢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那么自以为了,也不需要宫先生特地来跟我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我根本不关心,你完全可以去找关心这些的姑娘陪你玩,我没时间!”   她又去推他,但这次她没成功。   宫徵羽是个男人,还是个身材很好的男人,在他不乐意的情况下,文乔真的很难推动他。   文乔气得不行,忍不住使劲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宫徵羽被她捶得肩膀后撤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再次挡住她的去路,不为所动地立在那。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喜欢大庭广众被围观我可不喜欢!”文乔情绪激动之下,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你发疯可以去找秦予柔!你不是还把给我创作的香水拿去配合她的宣传吗?你那么喜欢她,你去找她啊,你来找我做什么?我只是你不要的女人而已!”   心底里最不想承认的委屈暴露了出来,文乔说完话自己都愣住了。   她摸了摸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掉了眼泪。   显而易见,她如此反应把宫徵羽也给弄愣了,街上车水马龙那么多人,的确不是吵架说话的地方,宫徵羽强忍着想要解释的**,直接抓住文乔的手,不容置喙地拉着她随便进了路边一间商场。   他不去理会任何人,径自拉着文乔走进一家男装专柜,柜姐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发现气势汹汹的两位客人进了试衣间。   柜姐惊呆了,脑袋上冒出一个无形的问号,忍不住问自己,她刚才是出现幻觉了吗?真的有人来过吗?眼神飘向试衣间,大牌的试衣间都是单独房间,现在那扇门被关着,里面还有人声传出,显然她并没有看错。   柜姐犹犹豫豫地走过去,想要把门拉开提醒客人不能在试衣间做那种事,可她发现试衣间被反锁了,里面的客人也没像她想的那样在酱酱酿酿,他们在……吵架。   “你有病吗?放开我,我要出去,你不要丢人我还怕呢。”文乔挣扎着想要出去,可宫徵羽就是不松手。   “你觉得现在还不够丢人吗?”宫徵羽冷静地看着她,那双被文乔日夜魂牵的手正紧紧抓着她,文乔觉得手腕又烫又痒,梦里的画面和现实重合,那种内心深处仍然渴望着对方的真实感让她羞耻极了,情急之下她大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可把宫徵羽弄得彻底无所适从了。   他失去了之前的冷静,突兀地松开抓着她手腕的手,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弄疼你了?”   柜姐在外面贴着门偷听,一听到这句话浑身激灵了一下。   ……等等,他们真的没有在做那种事吧!她可不想自家牌子上新闻啊,她不想被辞退啊!   再次试图开门,柜姐高声提醒道:“先生小姐,这里是试衣间,二位有什么需要可以去酒店,可千万不要在这里啊!”   柜姐的话让文乔都不好意思哭了,她怔在那,良久才指着宫徵羽愤怒道:“我的脸真是被你丢尽了!”   宫徵羽也有点尴尬,他将门打开望出去,柜姐一脸哀求地看着他们:“真的不能在这里……”   宫徵羽僵着脸道:“你误会了。”   柜姐看着他整齐的衣服和眼睛通红的文乔,犹犹豫豫道:“……就算不是那个,我们这里是男装专柜,是要做生意的,所以还是请你们……”   她话还没说完宫徵羽就塞给她一张卡:“去把你们所有当季新款都拿一套,现在我可以占用这里了?”   “……”财大气粗啊,柜姐笑眯眯接过他的卡,十分恳切道,“没问题先生,现在您想占用多久都可以,你们想干什么都行,我会给你们把风的。”   说完话柜姐就拿着卡乐呵呵走了,感觉这个月的提成都不用愁了。   文乔过于愤怒,竟然微妙地平静了下来。   她不再掉眼泪了,面色镇定地坐到试衣间内的沙发上,在不算小的密闭空间里和站着的男人四目相对。   “为什么提秦予柔。”宫徵羽终于有了和她好好说话的机会,他走到文乔面前,迟疑了几秒钟,半蹲下去和她平视,这样的态度让文乔又有些恍惚。   他的眉眼近在咫尺,不是在梦里,是真的。   他的声音那么好听,充满条理又很禁欲,是那种冰冷的金属质感。   他和她四目相对,平等互视,这是在他提了离婚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的状态。   文乔本来没那么委屈那么生气的,但看见他这样,听他那种好像一头雾水的问题,她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指责了。   “你走开。”她咬唇道,“你走或者我走,你自己选一个,别再拦着我,想找个消遣就去找秦予柔,你为她做了那么多,让她陪你一会应该不难吧,她应该也很乐意。”   宫徵羽微微蹙眉,修长的眼眸也眯了起来,他费解道:“我为她做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越是摆出一副无辜模样文乔就越气,她忍不住开始对他拳打脚踢,他一身昂贵手工西装都被她给弄脏了,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更让他无奈加焦躁。他耐心忍受了一会,看文乔没停下来的意思,他忍无可忍地抓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按到了自己胸口。   “你冷静点。”他压低声音沙哑地说,“再乱动就真要丢脸了。”   文乔不服气道:“难道现在还不够丢脸?还有什么真丢脸可谈?!”   宫徵羽的语气平静无波,但她在这么近距离之下听到的他的心跳声却不怎么稳定。   他心跳很快。   文乔忽然觉得耳朵发麻。   然后她听见他说:“至少现在还没做别人以为我们会在里面做的事,如果做了,那就真丢尽脸面了。”   文乔愣了愣……她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了。 第二十五章   可能女人就是那样,男人做得越绝情她越留恋,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明知道不该动容不该就范,还是会在折磨中挣扎着爬起来,笑着跳到火坑里。   可以的话,这辈子都不要相信女人会在感情问题中吃一堑长一智。   文乔静静地看了宫徵羽近在咫尺的脸许久,所有的委屈和心酸袭上心头,她吸了吸气,咬着唇说:“你现在这副表现,是后悔和我离婚了吗?如果是这样……如果你能够诚恳道歉的话,或许我们……”   或许我们还可以回到当初那样。   她还愿意做回他的妻子,心甘情愿为他鞍前马后。   她很清楚现在只要他说他后悔了,只要他愿意回头,她真的可以不计前嫌回到他身边。   她知道这样很懦弱,很让人瞧不起,但她的感情让她很难不妥协。   但现实是,宫徵羽仅仅迟疑了一瞬,就摇了摇头。   他不后悔。看见她有如今的发展,他怎么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虽然出现了一些他不了解的内情,他大约有过后悔的情绪,可也是真心为她高兴。   细微的后悔敌不过那份高兴,也就成了不后悔。   宫徵羽坦白的表达方式再次深深伤害了他面前的女人。   文乔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了他,恶狠狠地盯着因为惯性而跌倒在地毯上的男人,可笑地问:“所以你现在是在耍我?为什么?看我为你伤心难过,为你失魂落魄很好玩,很有成就感?又或者说……”她吸了口气,艰涩地问,“你是为了秦予柔才来耍我的?”   宫徵羽真不知道文乔为什么一直提秦予柔,他站起来,往日里最在意的形象也顾不上了,西装皱皱巴巴,衬衣上还有文乔的脚印。   “你为什么要一直提到她?”他匪夷所思地问。   文乔冷漠道:“怎么,我一直提到她,你心疼了?”   宫徵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变回了那个冷静沉稳的他。   “我为什么要心疼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语气漠然道,“我和她话都没说过几句,除了必要工作外没有任何联系,我甚至没有储存她的电话号码,我为什么要心疼她?”   文乔愣了愣:“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没有,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听说我和她有关系的?”他看起来比她还困惑。   文乔半晌才道:“你没骗我?”   宫徵羽冷着脸道:“我们已经离婚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何必骗你。”   文乔沉默下来,不言语了。   宫徵羽走上前,半强迫道:“告诉我是谁在你面前胡言乱语。”   文乔面无表情地说:“没人在我面前胡言乱语,这些都是我自己想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难道我不该这么想吗?”文乔抬头盯着他,“你拿赤溪玫瑰去配合她的宣传,我难道不该那么想吗?”   宫徵羽怔住了,许久才说:“我问过你是否介意我用那款香水做宣传,你当时说不介意。”   有这回事?   文乔仔细想了想,好像在他去法国出差之前,他的确问过相关问题。   文乔面色不变,依旧冷漠着说:“那时我的确说了不介意,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秦予柔。”   “你认识她。”宫徵羽很快得出结论,他实在太聪明了,想到这一层也就很快猜到了文乔和对方的关系,“她和你年纪差不多,你们大约不是进入jr才认识,你们是同学?”   文乔站了起来,宫徵羽不得不因此后退一步,以免两人在她站直之后有什么肌肤接触。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完全不符合他们如今前夫前妻的状态。   “你有句话说得对,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似乎也不该追究你用什么香水和谁进行了合作,那些都和我没关系。”理智恢复,文乔慢条斯理道,“我为我之前的表现向宫先生道歉,希望宫先生不要介意。”   宫徵羽侧立在一边,长眸中似蕴着星河,他侧睨着她说:“你非要这样吗?”   “我怎样了?”文乔看着他,“我不这样还能怎样?既然宫先生说你不后悔,那你肯定还是想要和我离婚的,你说我身上再也没你喜欢的味道了,说实话这让我很伤心,但还不至于让我死。我承认因为你今天的奇怪表现我有过回头的念头,我重燃过复婚的希望,但你的回应让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堪,我不会再有那样的念头,也希望宫先生千万别再做让人误会的事。”   她误会了什么呢?   其实她什么都没误会,宫徵羽话到了嘴边却无从说出口,文乔也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转身开了门就走了。   这次他没阻拦她,大概也在想着她最后那句话——不要再做让她误会的事。   文乔就这么走了,不多会柜姐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过来,笑嘻嘻地问宫徵羽:“先生,请问您一个人可以拿得走吗?千万别担心拿不动,我们会为您这种贵宾提供送货服务的,将由专人为您送往家中,请问方便告诉我您家的地址吗?”   宫徵羽心中烦得不行,在柜姐递来卡片时想都不想写下一串地址,然后便抬脚走人了。   柜姐不疑有他,小心翼翼收好地址,很快安排了人去送。   于是当文乔心情郁结地回到家,刚煮了碗泡面打算填饱肚子的时候,门铃响了。   文乔很纳闷这个时候谁会来这里,宫徵羽?不不不,是谁都不可能是他,今天在试衣间里他们话都说得那么清楚了,再来连她自己都要觉得他有毛病了。   那是谁?难道是爸妈来了?   文乔思索着打开了门,看见四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提着纸袋站在那,微笑着对她说:“您好,请问这里是宫先生家吗?这是宫先生今天在我们店内购买的衣服,请您……”   文乔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无力吐槽道:“他让你们送到这里来的???”   精神的小伙子礼貌道:“是的,这是宫先生留下的住址,这里难道不是他的家吗?”   文乔吸了口气,露出婉约的笑容:“是的,他写错了,我不认识他,这里没有什么宫先生,只有一个文小姐。”说完话文乔就直接关上了门,四个小伙子愣在那,都有点懵了。   一个多小时后,石阳认命地在酒店里为宫徵羽整理着大包小包,他将昂贵的西装一套一套在衣柜里挂好,一边挂一边唠唠叨叨:“我说哥你这图什么呢?你买东西就买东西,买这么多干嘛?要被陆觉非知道你买这么多对家牌子的衣服,他还不得气炸裂?”   宫徵羽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语不发,心想把陆觉非气炸了才好。   石阳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不为所动又叹息一声道:“就算你不怕陆觉非生气,你也不该把地址写成乔姐那里啊,你这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吗?要离婚的是你,纠缠不清的还是你,现在干脆把地址还写成人家的,你真是不放过任何在乔姐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   宫徵羽忍不住了,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习惯了,一时没注意把地址写错了。”   石阳想了想说:“也对,毕竟住了三年多的地方,一时写错也可以理解。”   宫徵羽面色缓和,觉得自己被理解了,好像心里不那么难受了。   但石阳很快就说:“可你后面有很多机会修改地址啊,怎么非要等到人家都送去了,被乔姐赶出来你才告诉人家你真正的地址?”   宫徵羽缄默不语,贵气儒雅的脸上表情不太好看,石阳大胆猜测:“难道你是想看看乔姐会不会帮你把衣服收下来,然后给你打电话让你去拿,这样你不但有了和她联系的理由,还能正当地看她几眼?”   宫徵羽抿抿唇,看样子是想反驳的,但没反驳出来。   石阳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可以啊哥,你都学会欲擒故纵了,可你这不是自作自受吗?当初要离婚的是你,现在使出连环计的还是你,你到底图什么?日子过得太舒服太平顺,在寻找刺激吗?”   换做平时,宫徵羽大概会臭骂石阳一顿的,但今天没有。   想到文乔今天在试衣间里的反应,他就知道即便他千错万错,最没看错的就是她对他的感情。   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只要他愿意,她还是可以回到他身边,还是可以无条件妥协。   即便到了这么痛恨他的今天,她还是能做到如此,说不感动不心动那是假的。   可这也侧面印证了他做出离婚的选择是有必要的。她对他的感情太深了,深到可以为他放弃一切。他亲眼看着她在这三年婚姻生活中改变了多少,亲眼看着她围绕在灶台边,满脑子都是他和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不是她,至少不是他心目中的她。她不能再回到那种生活里,至少现在不行,还不到时间,还不到火候。   他当然也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用鼓励和推荐的方式让她走出去找回自我,可他担心引起误会,担心她会觉得他是嫌弃她不工作,或者嫌弃她全职太太做得不好才那么提议。他不想吵架,不想两人成为一对怨偶,成为家庭剧里的主角。做家庭主妇的时间越长,文乔就变得越敏感,很多话其实他根本没那个意思,她也会胡思乱想。   她的世界变得狭窄了许多,除了他之外好像一切都不重要。   这样的情况下,其实他压力也很大,去法国出差的三个月里,他没给她任何回音,她睡不着吃不好,他何尝又不是如此。   他不想让她误会他的用意,也担心鼓励的方式无法让她真的有勇气做出改变,毕竟过去了三年,不是三天或者三个月,三年足够让一个人习惯一种生活和一种气氛,文乔的变化她自己感觉不到,但作为丈夫的他却深有体会。   他得斩断她的退路,让她不得不走出去,还得让母亲没资格介入到她的选择中,这样一来,似乎除了和她离婚,他别无他法。   即便后来知道她当初放弃工作也十分被动失落,但也不代表她就真的能在有退路的情况下找回自我。从前段时间她急功近利的设计图中就能看出她的变化,那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连对待设计,她那会也是急着要做出成绩给他好看的态度,简单来说即便是她热爱的专业,心中的梦想,也因为他出现了偏颇,变得极端了,那她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呢。   他越是仔细去想越是觉得,他不能在目前或者当初那种情况下做出别的选择。   不行。   所以也不用再纠结。   她那句话说得很多,如果可以,他也不能再做让她误会的事情了。   深吸一口气,宫徵羽靠到椅背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石阳和他说了好几次话他都没回应。   后来石阳走了,走的时候他看起来心事重重。   回了自己的家,石妈妈就问他:“石头,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怎么啦?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   石阳抿抿唇没说话,有问题的人不是他,是他哥。   他跟着宫徵羽这么久也不是白跟的,他看得出来他很不对劲,很难过。   临走时他那副安静压抑的模样,让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一个人难过到了极点,是说不出话,分不开神,身体和精力全都沦陷其中的。   原来一个人挣扎痛苦到了极限,是会一个人坐在那里,无力给出任何反应的。   长叹一声,石阳不是没想过给文乔打电话,可他也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他哥估计也不愿意。   “妈。”石阳抬头看着母亲,“你说一个人陷入了麻烦,最多会难过多久?”他拧着眉,“会一直很难过吗?三个多月了,以后还会继续难过吗?会一点点好起来吗?”   石妈妈想了想,跑回房间里拿了一本书给石阳。   石阳展开一看:“巴黎圣母院?”   石妈妈点点头说:“没事就要多读书,你的问题可以在这本书里找到答案。”   “是吗?”石阳有些怀疑。   石妈妈淡淡道:“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她从儿子手中拿过书本,翻到一页递给他,石阳接过来老老实实去看,在心里念出了这断话——   【人的心只容得下一定程度的绝望,海绵已经吸够了水,即使大海从它上面流过,也不能再给它增添一滴水了。 】   石阳猛地抬起头,石妈妈平静道:“难过到一定程度,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感觉了。不管你担心的那个人是谁,我相信他或者他们都会很快好起来的。”   石阳想到了宫徵羽,也不可避免想到了文乔,心想,还是听妈妈的话吧,没事就要多读书,真的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第二十六章   后面几天工作中文乔没再碰到宫徵羽,不管上班还是下班都没有,想来他也听进去了她的话,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说实话,文乔心里有点失落,她很清楚每天下班走进电梯的时候,每次电梯开门的时候,她都会抬头去看,看看走进来的人里有没有那个人。   当发现没有的时候,庆幸之余就是满满的失望。   女人还真是喜欢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喜欢得要死,也能强忍着冷漠下去。她也不急,她相信她需要的只是时间,那么长时间的感情哪里是说忘就忘了的,她又不是渣女,这样很正常。   经过修改的设计图交到陆觉非手上得到了他热切的赞赏,文乔站在办公桌前听着他抑扬顿挫的言语,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些许松懈。   “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水平,我很高兴你能找回状态。”陆觉非对她忽然就热情洋溢起来,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含笑看着她时让文乔有些心神恍惚。   “请你吃饭,算是为你庆祝。”陆觉非将设计图谨慎放好,拿了车钥匙就要走,路过文乔身边的时候见她没动,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吃饭去了。”   靠近中午下班时间,的确该去吃饭了,文乔好像也没什么拒绝的必要。   她没多说,很快跟上了陆觉非,两人一路下楼,偶尔会交谈一下工作,陆觉非在拿到满意的设计图后对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好像这个时候他才彻底相信了她是丝丝入扣的设计者一样,之前他可能一直在考验她,哪怕她拿出了丝丝入扣的设计原稿,但没有给出相同设计水准的新作品,他就不会相信那是她的亲笔。   陆觉非会这样怀疑也无可厚非,设计这个圈子也就这么大,谁出过什么事儿大家心知肚明,抄袭剽窃他遇见不是一两回了,有的人甚至会抄到他头上去,谨慎点总没错。   文乔面带微笑十分礼貌地上了陆觉非的车,并没发觉大厦门口有人正盯着他们。   秦予柔身边跟着助理,她双臂环胸淡淡地看着文乔上了陆觉非的车,线条流畅的豪车一点点驶离,她语气嘲弄冷淡道:“本事不减当年呢,这么快就和上司混得那么熟了。”她偏头问助理,“上次陆觉非主动让别人坐他的车是什么时候?”   助理想了想说:“好像是一年前大老板来的时候,但那也不算是主动吧,是大老板强行要坐的,陆设计师出了名的有洁癖,他的车从来不带人的。”   秦予柔古怪地笑了笑说:“……一个寡妇,丈夫死了没多久就出来工作,还混进了jr,能让陆觉非这样对待她,还真是手段了得。”   助理惊讶道:“文乔是寡妇?”   秦予柔看了她一眼,漂亮的眼睛转了转像在考虑什么,半分钟后她朝助理勾勾手指,助理很八卦地凑过来,两人窃窃私语着,助理的眼睛缓缓睁大。   文乔原以为陆觉非那种人会带自己去什么高级时髦的西餐厅,但很意外的是,他带她去了一间中餐馆。   餐馆不大,开在偏僻市郊,外面没几辆车,里面的环境也一般般,是中规中矩的中式设计。   文乔惊讶地打量这里,陆觉非看了她一眼说:“很意外?”   文乔坦然点头,黑色长发随着她点头的动作落下肩头,陆觉非垂眼看了看,很快收回视线道:“一会你就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了。”   文乔跟着陆觉非走进去,边走边问:“难道是这里的菜味道很好?”   陆觉非轻嗤一声道:“当然不是,你能不能不要满脑子只想着吃。”   文乔无语了一下:“我没有满脑子只想着吃,之前是你说要出来吃饭的,我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陆觉非飞快瞟了她一眼:“谁说我们是来吃饭的?”   文乔有点愣住:“你说请我吃饭庆祝……”   “哦,那是一方面。”陆觉非神秘兮兮地拉住她的手腕,“最主要还是带你来看点东西。”   文乔低头看着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试着抽回来,但失败了。   她皱了皱眉,压低声音说:“陆设计师,请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觉非打断了,他英俊多情的眸子紧盯着前方道:“看那边。”   文乔只得跟着他望过去,她在陆觉非视线所及之处看见了一扇窗,那里位于餐厅之外,在隔壁,中间隔了一道很窄的巷子,窗户里坐着个老人,白发苍苍带着眼镜,正在缝纫机上做活。   文乔低声问:“你就是带我来看这个的?”   陆觉非又看了一会,有些乏味地放开她的手,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我去找过他很多次。”坐下之后,陆觉非也不点菜,直言道,“三顾茅庐都不比我有诚意了,但老人家就是不肯同意。”   文乔想了想说:“和找我的意图一样?陆设计师想请他加入我们的项目?”   陆觉非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道:“你想什么呢,他年纪那么大了,还加入我们的项目,这合适吗?”   文乔淡淡道:“那就请陆设计师把话说完,别只说一半,我大概还不够聪明,猜不到你全部的想法。”   “叫我名字就行了。”陆觉非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态度不怎么好,摆出一副宽和模样道,“不用那么客气叫什么设计师,就算你不那么叫我我也是设计师。”   文乔安静地看着他没言语,陆觉非又回头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有些烦躁不安道:“我在一次旗袍博览会上见过他。”   文乔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他是个老裁缝,我最开始没注意到他,我关注到他是因为他手里的图样。”陆觉非压低声音说,“他年纪太大了,走路都不稳,但还是去了博览会。在博览会上他差点摔倒,我路过扶住了他,看见他手里的图样。”他抬眼盯着文乔,“我觉得那图样不比丝丝入扣差。”   文乔迟疑了一瞬,丝丝入扣是她的毕业设计,也是获得过世界大奖的设计,陆觉非说一个老裁缝手里的图样不比丝丝入扣差,这让她有些怀疑。   他好像料到她会怀疑,直接站起来说:“我带你去看。”   还不待文乔反应,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跑到那扇窗前,对她说:“跳过去。”   文乔惊呆了,指着很高的窗沿道:“你让我跳过去?”她低头看看自己的高跟鞋和一步裙,“我这样怎么跳?”   陆觉非烦恼地看了看她,抿唇道:“女人就是麻烦。”他这么嘟囔完了,直接脱掉外套丢给文乔,然后轻盈地翻过了窗沿。   当然,翻的是餐馆的窗沿,他挤在很窄的巷子里,弯腰靠近隔壁窗户所在的位置,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老裁缝已经离开了窗户,陆觉非探头进去观察了一下,拿出手机正要拍摄什么,就被迎面泼了一盆水。   “小偷!你这个小偷!你怎么又来了!”   文乔:“……”   从第一次见陆觉非开始,他在文乔面前就是无懈可击的专业状态。   在每个无能为力的夜晚里,文乔都会很羡慕陆觉非的状态。   但现在,那个让她非常羡慕的人,那位看起来无比专业还有洁癖的陆设计师,被人当面泼了一盆水。   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还带着怪味,他不但没尖叫或生气,反而对泼水的人笑脸相迎。   “老人家,我跟您说了几次了,我不是小偷,我就是来看看,您怎么就不信呢?”   陆觉非在那笑吟吟地和老裁缝对话,文乔在这真是看得目瞪口呆。   “你不是小偷是什么?拿着部手机鬼鬼祟祟,就是想偷我的东西!”老人愤慨道,“再让我看见你,我非报警不可!”   “我也不想鬼鬼祟祟啊。”陆觉非摊手道,“这不是我从正门儿进去和您谈合作,您不同意吗?”   老人家瞪着眼睛道:“我为什么要同意?我为什么要跟你这种自大愚蠢的人合作?我告诉你,我不缺钱,别拿你那些臭钱来衡量我的东西,我这辈子都不会同意把图样给你们!”   陆觉非皱起了眉:“您住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不缺钱?我真的很不理解您是怎么想的,那么好的东西藏在手里不是造孽吗?拿出来让更多人看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这样还能赚到钱,您可以去找个不错的养老院住着,难道这不好吗?”   文乔在陆觉非说出这些话的一瞬间就能猜到他会被怎么对待了,她捂住眼睛没忍心看,果然,她很快就听到又一盆水泼出来的声音。   缓缓放下手,文乔看着又被泼了一盆水的陆觉非,犹犹豫豫地说:“那个,陆设计师要先洗个澡吗?你这一身味,真是香飘万里。”   陆觉非顿悟了,生气地冲着关上的窗户说:“您这次泼的不是干净水?!”   窗户里愤愤道:“下次直接往你身上泼泔水!”   文乔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陆觉非回头瞪她:“笑什么笑!”他走回来,翻回餐馆,气急败坏道,“这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想给你拍图样我至于爬上去偷拍吗?”   文乔收起笑容诚恳道:“抱歉,我不该笑。”但是真的忍不住。   文乔后面的话没说,但陆觉非也能猜到,他粗鲁地扯开衬衣领口,闻了闻自己,恶心得差点吐了。   他抓了抓头发说:“既然事情因你而起,你就得帮我个忙。”   文乔从善如流道:“帮你拿换洗衣服吗?”   陆觉非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我找个地方洗个澡,你打车去公司帮我拿套衣服,我办公室的休息间里就有。”   文乔应下来,很快打了车回公司,直到这个时候她都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她回了公司,拿陆觉非的钥匙进了他的办公室,从他的休息间里拿了套衣服离开,整个过程不过十几分钟,她完全不知道等她离开公司之后,这件事就好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每个部门。   甚至是远在高层的香水部。   “听说了吗?连大老板都降服不了的陆设计师,今天让他那个新助理给他拿衣服了。”说话的人语气极其兴奋,“不但进了他的休息间,还拿了他的衣服,手里还握着他办公室的钥匙——他们俩是一起出去的,现在就一个回来了,还是要拿衣服换,你说他们干什么了?”   “……卧槽真的假的,你不是没睡醒说梦话吧?”   “他们分部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还能是我瞎说?”   “……如果这是真的,那陆设计师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什么?”   有个声音插了话,对话的两人没注意到是谁,下意识回答了问题。   “该不会是他们俩有一腿吧?我之前还纳闷陆设计师都有个助理了,照他那性格应该也不会再找个新人来烦自己,怎么还会带一个人进来,还让那个人负责他的宝贝新项目?原来是他们有一腿啊!”   那人兴高采烈地说完,回头想和加入话题的人讨教一番,谁知正对上顶头上司俊美无俦的脸。   哦豁。   “……宫先生中午好,您用过午餐了吗?”那人欲哭无泪道。   宫徵羽淡淡地看了对方一会,一言不发地进了办公室。石阳这时吃完饭回来,看见俩同事傻愣在那就拍了他们一下,问他们:“怎么了这是?发什么呆呢?”   之前侃侃而谈的人哭丧着脸道:“石头哥,我们刚刚,差点就享年了。” 第二十七章   宫徵羽一个人待在实验室里,他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在满是白色高大橱柜的背景下低着头。   他并没有在发呆,他在工作。他很仔细地看着桌面,香柠檬和无花果的气息可以模拟出茶的味道,后调的木质香气带着干净酸甜的味道,像是茶杯中袅袅升起的茶雾的味道。   在这股味道散去的时候,又会有点类似于烟草的味道。   是一种既适合男性也适合女性的香气。   宫徵羽微微失神,思绪渐渐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误解,以为自己闻到的烟草味来自文乔身上,她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道,好像比她身上再也没有他喜欢的那个味道还可怕。   宫徵羽缓缓舒了口气,敲门声响起,他没有立刻起身去开门,或是去看谁在敲门,他给出的反应是将手重重拍到桌面上,木料发出闷声,桌上的玻璃烧杯和精油玻璃瓶跟着颤动,香料的气味波动起来,像点燃无名火的燃料,窜得他满腔都是。   石阳是十几分钟之后才等到宫徵羽来开门的,他已经从同事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担心宫徵羽,当他看见开门时后者的状态时,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很有必要了。   他犹豫了一下,露出贴心小保姆的微笑:“哥,我都给你打听好了。”   宫徵羽淡淡看着他,语气很轻道:“打听什么?”   石阳尽职尽责道:“乔姐的确拿了陆设计师的钥匙,进了他的办公室,帮他拿了衣服,这事儿是真的,他们没乱说。”   这种话再次被人说一遍,还被印证是真的,还真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宫徵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再次起了波动,他还没说什么,石阳就再次开了口。   “哥,这是什么味道?”石阳探头望向实验室里面,惊讶道,“怎么都洒了?”   他着急侧身挤进实验室,将桌子上歪倒的烧杯扶正,把掉在地上的玻璃棒捡起来,检查了一下没有摔坏后松了口气。   他没宫徵羽那么多对气味的要求,平时生活也很随意,但跟着宫徵羽时间久了,在工作上他也是十分严谨的。   看着面前这一片狼藉,石阳犹豫半晌,语气悲壮道:“哥,我知道你很难过,陆设计师近水楼台先得月,不但长相好还和乔姐一个专业,既没伤害过乔姐也没惹怒过乔姐,他要追乔姐的话你确实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但圣经里说过,地球是上帝关押凡人的炼狱,每个人的一生都要经历苦楚受尽折磨才能赎罪,你现在正处于第二阶段,熬到第三阶段就好了。”   宫徵羽站在门口斜睨着他慢条斯理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圣经了。”   石阳一本正经道:“我这不是在努力学习完善自我吗?我妈前段时间告诉我的,没事就要多读书,我也领悟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如果你有什么困扰的话完全可以试试看书,肯定会有收获的,要我推荐你几本吗?”   石阳好像把这事儿当真了,拿着手机上前热情地说:“你看这本,我觉得特别适合你——《渣男的自我修养》,还有这本——《渣男止步》,看看这推荐语,一本可以打败渣男的书,一本渣男禁止阅读的书,以心理学经济学等多种角度分析渣男。我觉得你最该看看这本了哥,他们越是不让你看,你就越是要看,这样你才可以了解到社会对你的看法嘛。”   宫徵羽如有实质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他身上:“我明白了。”   石阳惊喜:“你明白了?明白我用心良苦了?”   宫徵羽微微颔首,似笑非笑道:“是的,我明白了。”他缓慢地说,“在你看来,我是圣经里说的那种有罪要赎的人,也是这些书上说的渣男。”他慢条斯理道,“连你都这样看我,也无怪乎别人有更恶劣的看法了。”   石阳笑不出来了,表情逐渐走向扭曲,半晌说不出话来。   宫徵羽最后看了他一眼,脱了身上的白大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实验室。   石阳摸摸头,发现自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真恐怖。   石阳低头看手机,迟疑几秒,果断买了《渣男止步》这本书。   “他不看我也可以看看嘛……算是对他多做些了解。”石阳自语了一下,又弯腰去闻空了的烧杯,深呼吸了一下感慨道,“天才就是天才,随便调配的香水都嘎嘎好闻,我要是有这种天赋,我也渣啊。”   宫徵羽离开了公司,他开着车,车窗开着,手臂搭在车窗上,手指扫过唇瓣,沉郁的眼珠漫不经心地盯着前方,虽然他的车在高速行驶,但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一个人最悲惨之处在于,他甚至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去处了。   和文乔离婚了,两人的小家不再是他们的家,也因为离婚这件事遭到母亲排斥,连那个家都回不去了。天下之大,城市里人来人往,这是宫徵羽第一次产生无家可归的感觉。   他想借酒消愁,但职业习惯让他没办法去酒吧买醉,只能戴着口罩进了超市,买了啤酒回到车上,坐在车上一罐又一罐地喝。   他是真的不喜欢喝酒,也不擅长喝酒,他从根源处讨厌各种酒类的味道,也很不屑遇事买醉的懦弱的人,但他现在正在做着这些,做着他曾经最看不起的事情。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他将空了的罐子丢进垃圾桶,拿出手机叫了代驾,在等代驾来的时候,忽然就拨了一个电话。   陆觉非在会所里接起电话,百无聊赖道:“宫先生主动给我打电话,真是稀奇。”他朝站在他不远处的文乔点点头,接过衣服示意她可以走了,文乔却因为他话里的“宫先生”三个字停住了脚步。   陆觉非已经转过身去准备换衣服了,没注意到她还没走,一边解浴袍带子一边和电话那头的宫徵羽说话。   “你在哪。”宫徵羽的声音通过电流传送过来,比平时听起来更富有磁性,可惜和他对话的人是陆觉非,是个不怎么会欣赏他的同性。   “宫先生这是怎么了,今天还关心起我的行踪来了,我们的关系没有好到要告知你我在哪儿的程度吧?”陆觉非反问了一句,语调嘲弄,他说话间已经脱掉了浴袍,文乔一眼望去就瞧见了他赤条条的脊背,她瞬间转过头去,踩着高跟鞋快步跑向门口。   陆觉非动作一顿,高跟鞋的声音太明显了,他想忽视都难,他快速回头,盯着正在关门的文乔问:“文乔?你怎么才走——”低头看看自己,他莫名红了脸,“你看见多少???”   文乔扒在门上,被他那么一喊下意识回过头来,刚才她可能还只是看见了个后背,现在可不一样了。   文乔屏住呼吸,语调极其尴尬道:“刚才其实没看见什么。”略顿,慢慢收回视线,十分坦白道,“但现在什么都看见了。”   陆觉非:“……”   太尴尬了,尴尬到都不敢彼此的眼睛,文乔说完话就赶紧走了,陆觉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电话那头将他们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的宫徵羽情绪就更加微妙了。   等陆觉非反应过来,再要去应付电话里的人时,就发现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神经病。”陆觉非握着手机低咒一句,“该死的宫徵羽,什么时候打电话不行,偏要这个时候打,简直就是我的克星。”想到因为接这个电话没注意到文乔还在就脱了浴袍,还傻乎乎把她叫住让她看了个彻底,陆觉非就觉得会所准备的满桌子美味佳肴都失去了香味。   “早晚有一天得让你体会一下我的感受。”陆觉非黑着脸,有个计划在心里渐渐成型。   文乔离开会所的脚步略显匆忙,陆觉非的身体好像有魔力一样不断出现在她脑海中,长这么大除了宫徵羽之外再也没见过什么男体的文乔是真的有点上头。   她魂不守舍地上了出租车,回家的路上都还在纠结明天该怎么面对顶头上司。   完了,不能再想了,就这么一想,陆觉非肌理匀称的身体线条,那完全不输给宫徵羽的宽肩窄腰就再次出现在她脑海里,那画面清晰到让文乔以为他就在眼前。   鼻子有些热热的,文乔抬起下巴捂住鼻子,避免自己流鼻血。   艳福不浅。   她在心里默默评价了自己今天的遭遇。   不过……   宫徵羽为什么要给陆觉非打电话,还要问他在哪里?   看陆觉非的态度,他大概很少直接和他联络的。   应该是有工作要谈吧,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呢,文乔放下捂着鼻子的手,慢慢吐了口气。   当天晚上文乔做了个梦。梦里白纱翻飞,没穿衣服的陆觉非在白纱里走来走去,走得她心烦意乱。然后画面忽然翻转,变成无尽的黑暗,黑暗里她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她的前夫。   梦里的宫徵羽在躺着睡觉,他好像很不安,长长的睫毛不断颤动,她半蹲在他身边,盯着他挺拔坚毅的鼻子,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他削薄的唇瓣上。他在呼吸,胸膛起起伏伏,那片胸膛和最初出现在她梦里的陆觉非一样,是光着的。   文乔被吓醒了。   她抹掉额头的汗,觉得自己有必要喝点水冷静一下。   深夜,住宅楼下,路灯照耀着一辆黑色轿车,车子里的人也需要冷静一下。   宫徵羽没让代驾开车送他回家,而是让对方直接把他送到了这里。   代驾走后他就坐在车上这么耗着,既不离开也不下去。   文乔回来的时候满腹心事,即便距离他的车子很近也没发觉到他在。   宫徵羽看见她视而不见地走过去,他感觉到自制力在一点点崩溃,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像上次那样恼羞成怒,闹得不可开交,让她再警告他一次吗?   他曾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以为自己早晚会得到想要的结果,但他漏算了一点,那就是文乔对他的感情无可怀疑,她在和他分开之后不会那么快对别人动心甚至不会再对任何男人动心,可那只是她而已,不代表其他男人不会主动追求她。   她那么好,在和他婚姻存续期间都不缺人追求,更别提是恢复单身了。   陆觉非……   他可真是,太可恶了。   凌晨时分,好不容易睡下的文乔被电话吵醒了,她不耐烦地摸出手机,皱眉看了看来电的人,按下接听键一字字道:“石阳,这个时间打电话,你最好是有很重要的事,否则就趁早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吧。”   石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乔姐,我也是逼不得已才给你打电话的,我找了我哥一个晚上,他电话打不通,人也不在酒店,公司里也找不到他,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文乔心里咯噔一下,觉醒了七八分,她有点烦躁地说:“他去哪里我怎么会知道,他那么大个人了,还能把自己弄丢了不成。”   石阳着急道:“乔姐,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哥,他可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今天下午就从公司离开了,没回酒店,也不接我的电话,上面打电话找他也找不到,他从来不会影响到工作的,他肯定是出事了。”   文乔不耐烦地坐起来:“搞不好他是出去谈情说爱了,可能还和人家过了夜,怕你们的电话影响到他的节奏才玩消失的,你可别去自寻死路。”   石阳愣了一瞬,竟然好像被说服了:“乔姐,你别说了,我脑子里有画面了。”   文乔无语凝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而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真的之后,她脸色变得超级难看。   “去死吧宫徵羽!”文乔使劲踹翻了床上的小猪佩奇玩偶。 第二十八章   石阳的电话最后不了了之,文乔也睡不着了,起床洗漱准备早点去上班。   她随便吃了点东西,换了衣服拎起背包下楼。   走出楼门的时候她心情都还很不好,脑子里不是昨晚的“噩梦”就是今早的噩耗。   这么久了,时间从三月都迈进了七月,宫徵羽在他们离婚如此之久后有了新恋情这很正常,反正那个接盘侠不是秦予柔,是谁她都无所谓。   总归不会再是她了。   文乔吐了口气,抬眸望向小区门口,余光似乎瞥见了熟悉的车子。   她愣了一下,转眸去看,那辆车只剩下一个背影,黑色的流畅线条像是梦里宫徵羽身上匀称的线条,刹车灯亮起,是那辆车在减速躲避行人,文乔定睛去看车子的车牌号,但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见蓝色车牌上模糊的白色数字,根本分辨不清每一个具体是什么。   算了。   大概是魔怔了,才会觉得那是宫徵羽的车。   他都不知道在哪里和人春风一度,怎么开着车出现在这里。   文乔扫开思绪,面无表情走出小区,前往地铁站乘坐地铁。   香水部十点钟有个重要会议,主要就是讨论和陆觉非设计分部的合作事宜,顺便再详细商量一下要在那场中国风成衣发布会上共同上市的新品香水。   宫徵羽作为这场会议最重要的负责人,在临近会议开始前的五分钟才出现在公司,石阳找他都找疯了,猛一看见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这是太想找到老大了,所以出现幻觉了?”他拉着身边人喃喃说道。   那人尴尬了一下说:“要是你出现幻觉了,那我可能也跟你一样出现幻觉了。”   “一样的幻觉……”石阳睁大眼睛盯着一步步走进的宫徵羽,“那就说明不是幻觉!”分辨出那真的是宫徵羽本人,石阳大大松了口气,跑上去迎接道,“哥,你怎么才来,大老板给你打过电话,她说你电话打不通,还问我你去哪儿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宫徵羽一声不吭往前走,石阳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他人已经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砰一下子关上,石阳趴在门上弱弱道:“哥,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再不过去怕是要迟到了,你可从来不迟到的……”   办公室里没动静,石阳悲怆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有模有样地祈祷着,还真把宫徵羽给祈祷出来了。   也是这个时候,石阳才意识到他不太对劲。   他来的时候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状态十分差劲,面色疲倦,眼眸里郁郁沉沉。   他再次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衣服,穿了新的西装,那还是上次在试衣间和文乔吵架时买的,是陆觉非的劲敌设计的当季新款。   “哥,今天的会议陆设计师也会参加哦……”石阳看着他身上的深灰色西装提醒道,“你穿这个牌子的衣服,我怕他会当场翻脸。”   宫徵羽侧目看了看他,冷淡的眼睛里没什么复杂情绪,眼神轻飘飘仿若没有重量,却让石阳在此中生生死死,反复去世。   石阳老老实实闭了嘴,神经大条如他也意识到宫徵羽穿这个牌子的衣服是故意的了。   等宫徵羽进了会议室,淡淡说了句“抱歉”落座之后,陆觉非也意识到他是故意的了。   陆觉非倒不介意他迟到,还准备好好挖苦他一番来着,毕竟这是他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在工作会议上迟到,但当他看见宫徵羽穿得那身衣服,他是满腔调侃消散,只余下愤怒了。   “你在挑衅我吗,宫徵羽?”陆觉非紧盯着他身上的衣服咬牙道。   宫徵羽故作不解道:“我只是迟到几分钟,陆设计师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挑衅你?我已经道过谦了不是么。”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长桌另一端,拉开手臂十分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朝正对着他坐在长桌另一端中央的陆觉非露出斯文得体的笑容。   “……”斯文败类!陆觉非当即就要和他翻脸,但身边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袖。   陆觉非蹙眉望去,对上了文乔猫儿一样的眼睛。   “工作重要,大家都看着呢,有什么话可以会议结束再说。”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围,陆觉非跟着望去,看见了紧盯着他的其他同事。   确实,这个时候闹起来会影响工作,还会被人围观,挺没面子的,宫徵羽大概也是想看他失态,所以才摆出那副等待的姿态。   他当然不希望如他所愿,但让他忍受对方穿着他敌对设计师设计的衣服一起开会,也是对他的折磨。   陆觉非隐忍半晌,站起来道:“我有点不舒服,就由文乔来代替我开这场会议,我先告辞了。”   他直接把工作丢给文乔,拉开椅子头也不回地从后门走了,宫徵羽目送他离开,看着他将门关上,漠然冷静的目光渐渐移到了文乔身上。   文乔作为代替陆觉非留下来开会的人,被大家围观是很正常的。   宫徵羽这个时候也看着她,不会被人发现任何异样。   文乔看了看空下来的椅子,没犹豫多久就起身坐到了那把椅子上,承担起了陆觉非给她的责任。   “陆设计师不舒服,就由我在会后转告他会议内容好了。既然宫先生已经到了,我们可以正式开始会议了。”文乔面带微笑,贵妇般淡然优雅地说道。   宫徵羽隔着长桌看了她一会,将她从头至尾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陆觉非走得突然,她是意外的,也是无措的,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用无懈可击的微笑回应其他人看好戏的打量。   她坐在那,气质端庄,面上化着淡淡的裸妆,鼻尖上有一颗淡淡的痣,这颗痣非但没影响她的美丽,还让她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了。   她低下头,查看会议资料,雅致的天鹅颈微微弯下,没有绾起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划过肩膀,将她标致肉感的侧脸映衬得更加撩拨人心了。   宫徵羽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石阳和他说话他都没听到。   “……哥。”石阳不得不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你别再盯着乔姐看了,你再看下去大家都要发觉不对劲了。”   宫徵羽这时才慢吞吞收回视线,开口说的话不是回答石阳,而是直接指向文乔。   “文小姐刚入职不久,就已经很得陆设计师器重了。”他缓慢的语调,富有磁性的音色,充满荷尔蒙的停顿,每一样都让人不得不直面他,并深陷于他的魅力。   文乔一点点抬起头,隔着段距离和他四目相对,她还没说什么,他就继续道:“陆设计师另外一位助理跟着他很长时间了,如今甚至都没有参与会议的权利。”   他言语不善,字里行间都在引导大家对文乔产生非议,文乔一下子被推到风口浪尖,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直接冷眼望着对面的男人。   他不友善的时候,可真是讨厌到家了。但他越是讨厌,越是不近人情,越是让他显得迷人。   他雍容而坐的姿态,他平静淡漠的态度,甚至是他不近人情的话语,都让文乔心如乱麻。   就在文乔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宫徵羽再次开口了。   “陆设计师之所以这么看重文小姐,应该也是因为文小姐很有能力。”宫徵羽随手翻开桌上的会议文件,目光从文乔身上转到文件上,语调从漠然调转到绅士礼貌,好像刚才所说的一切不是刻意引导大家质疑她,而是在肯定她的能力一样。   他甚至在看了几眼会议文件之后说:“既然文小姐很有能力,那新项目的合作就由文小姐主要负责好了,你不需要联系石阳。”他再次抬眼,将笑未笑地对她说,“你直接跟我联系。”   整个jr的人都知道陆觉非和宫徵羽是死对头。   死对头的原因大家也都讳莫如深,虽然不怎么提,但心里都有数。   文乔是新人,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关系那么差,但她也知道在他们两个部门要合作的时候大家都是唱衰的,都觉得宫徵羽不会配合陆觉非,陆觉非也抹不开面子去求宫徵羽。   现在宫徵羽不但不拿捏陆觉非,甚至还愿意和陆觉非的助理直接联系,以这种身份不对等的方式沟通合作,这简直跌破了大家的眼镜。   直到散会的时候所有参会人员都还很茫然,他们窃窃私语着会议内容,又有人跑过来兴致勃勃地插入话题,和他们聊起了文乔这个人。   于是话题的中心一点点转变,从宫徵羽和陆觉非身上转移到了文乔身上。   “原来她是个寡妇啊?”有人惊讶道,“一点都看不出来啊,我看她那么年轻,还以为她没结过婚呢,居然都已经是寡妇了。”那人露出嫌弃的表情,“一个寡妇,还和陆设计师传出那种绯闻,这也太那个了吧。”   这人提到的就是文乔帮陆觉非拿衣服的事,这事和文乔是寡妇的事情单独来看都没什么,混在一起却足够让人对文乔产生坏印象了。   俗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一个新寡这么快和男人勾勾搭搭着实令人不赞同,如果那个和她勾勾搭搭的男人还是平时毛病很多难以靠近的陆觉非,那就让人讨厌了。   文乔开完会就急匆匆走了出来,她实在懒得去看宫徵羽那张写满了“我就是故意”的脸,更不会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样去质问他。   她大约猜到他是想为难自己,或许他是认为前不久的争吵中她态度太恶劣了,想给她点教训,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想把她挤兑走眼不见为净,反正他现在这么做肯定是不怀好意的,未来的合作上应该也会给她出不少难题,但她不怕。   她一点都不怕。   文乔吸了口气,正想离开这里,就感觉到一股八卦的视线。   她抬眸望去,看见了那群对她指指点点,眼神微妙的人们。   刚才在会议室里都还没这样,出来忽然就这样了,为什么?   文乔皱起眉,有点不解,她是那种直来直去的性格,一般有什么仇当场就报了,所以她没躲是非,直接走过去要找他们问个明白。   她走过去之前,宫徵羽也从会议室里出来了,她看了他一眼,想着他在场不太方便处理矛盾,所以打算先走人,下次见了这些人再问清楚。   但她刚转身,那些人就主动叫住了她。   其中一个用非常八卦有趣的语调问她:“文小姐,冒昧问一句啊,这也是大家都在说,我们实在好奇才找你求证一下——听说你是寡妇?”   文乔面色一僵,睁大眼睛望向问话的人,脑子里还在想她可没再到处说宫徵羽死了的话了,陆觉非问起她的婚姻时她也只是含糊回答的,所以她死了老公这件事是谁传出来的??   宫徵羽可不知道其中内情,他亲身经历过文乔说他死了的事,所以当他听见那人的询问时,就认定这次也是文乔说的。   他面色难看地瞪向文乔,文乔怔愣了一下,无辜地摊了摊手。   事实上,虽然她想做寡妇的心超过想做弃妇,但这次的事真不是她乱说话啊。   她也很无辜啊。 第二十九章   在宫徵羽的观念里,这是他第二次感受到文乔恨不得他死。   他过去总能很好地控制情绪,就算是和她说离婚的时候他也没特别激动。   但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段时间他总是很容易激动,很容易做出一些不符合他性格的事。   一如此刻,他甚至都没等到文乔回答问话的人,就自己主动走到了对方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告诉对方文乔不是寡妇,他就是她丈夫,他还活得好好的,离死远着呢。   可话到了嘴边,想到文乔提到过不希望公司其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们也已经离婚了这个事实,他又闭上了嘴。   问话的人直面自己的顶头上司,见对方清贵俊美的脸上表情十分难看,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宫先生。”对方唯唯诺诺道,“抱歉,我们只是随便聊聊,马上就回去工作了。”   语毕,也不敢等文乔的回答了,一群人灰溜溜地跑了。   文乔站在原地目睹了全程,在宫徵羽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就闲适笑道:“看起来你的下属都很怕你,宫先生在公司的威慑力比我猜想得要大呢。”   宫徵羽安静地看了她许久,在她转身离开之前问了她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直接让文乔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就那么希望我死?”   他压低声音问着,脚步往前,缓缓靠近她,与她不过一张手掌的间隔。   “是不是我真的死了,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在你面前活着。”   这句话不是问句了,是陈述句,好像他已经断定如此一样。   文乔有些不耐烦,她转过头冷漠道:“我怎么以为重要吗?我们只是不相干的人,是那种走在路上遇见了连招呼都不必打的人,我希不希望你活着,或者说我是不是巴不得你死了,这对你根本就不重要。”   宫徵羽很想说这很重要,这太重要了,但她上次已经说过了,不让他再说令人误会的话,他对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决策,所以……   他什么也没说。   文乔最后看了他一眼,抬脚走人。   秦予柔故意找理由上香水部来找宫徵羽,恰好看见她离开。   她不但看见文乔潇洒离去,还看见她梦寐以求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的背影。   这是她多么渴望的事情啊,如果可以被他这样情绪复杂好似很深情的眼神目送,就算让她少活几年她也乐意了。   但现实是没有。   她得不到的东西,文乔一出现好像就得到了。   秦予柔陷入浓浓的危机感之中,在学校里那种时刻追赶文乔羡慕文乔的心态又回来了,她甚至不敢在此刻面对宫徵羽,在对方回过身之前调头就跑了。   文乔心事重重地回了设计部所在楼层,刚走出电梯她就看见埃米正站在门口那,她上前想打个招呼,埃米却只是对她笑笑,直接转身进去了。   文乔犹豫了一下,联想到在会议室门口那个人的问题,已经对传闻是怎么回事有了些了解。   看来有人得到了假消息,以为她是死了老公才出来工作的,这件事单拿出来看也没什么,大约还是串上了其他八卦才让大家议论纷纷,那么那件“其他八卦”是什么呢?   文乔看向陆觉非的办公室,想到自己最近和上司的联系,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文乔皱着眉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来的时候已经想到假消息是谁传出去的了。   除了秦予柔还能有谁?jr这么大的地方,之前就认识文乔的左不过三个人,宫徵羽和石阳没必要也没可能这么做,有这个动机还有这个能力这么做的,也就只有秦予柔了。   啧了一声,文乔翻开策划案,决定先工作,工作的间隙再去解决麻烦,毕竟她到jr来是上班的,不是玩宫斗的。   埃米斜靠在茶水间远望着文乔,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正想回去工作的时候,她手机响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打来电话的人,是个不怎么陌生的名字。   她接起电话,客客气气道:“秦设计师上午好,今天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工作上的事需要我做吗?”   秦予柔在电话那头低柔地说:“也不是什么工作上的事,只是突然想和你一起吃个饭,也不知道你中午有没有时间。”   埃米是真不知道秦予柔找自己除了公事还能有什么事,但不管知不知道,对方是设计师,自己只是个助理,人家主动请她吃饭,她没拒绝的道理。   中午时分,大家都离开工位去吃饭,文乔也不例外。   她收拾了东西,将抽屉锁好,电脑注销,拎起背包去吃饭。   走出分部大门,上了电梯,她在电梯里听见了一些议论。   这次人们议论的对象不是她,毕竟她只是个设计师助理,即便和陆觉非挂了钩,影响力也没想象中那么大。大家在讨论的,是jr中国分部的负责人。   说得直白点,就是他们的大老板。   “听说大老板来了。”   “这是这个月大老板第一次来呢。”   刚刚进入七月,作为总负责人来公司验收工作很正常,但听周围人的语气,这位大老板来公司好像是很新鲜的事情。   “上个月她来了三次,你们猜这个月她会来几次?”略带调笑的语气,声音很小,大约也没想让除了朋友之外的人听,要不是文乔靠那人很近很近,她也听不见的。   “谁知道呢,如果陆设计师肯多低头的话,那大老板大概愿意天天来。”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前说话的人都笑了起来,文乔侧目看了看他们,他们也看向她,大约也知道她的身份,立刻都收起了笑容,一副严肃地等待电梯到达餐厅那一层。   电梯到了之后,人们陆陆续续走下去,文乔忽然就对跟这些人一起吃午饭感到乏味。她没下电梯,直接乘坐电梯继续往下,到了一楼才出去。   很巧的,她这次直接下一楼,遇见了传说中的大老板。   她第一眼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她之所以去关注那边是因为那里阵仗实在太大了,一堆人整齐排列,她想不去关注都难。   二来么……她看见了宫徵羽。   脚步情不自禁就放慢了,她尽量只用余光去看,或者装作不在意地扫过那边,她看见宫徵羽和一位衣着考究的女性站在一起,对方正很亲密地在他耳边说什么,他也很迁就地低头去听,文乔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喷洒在他耳侧的呼吸。   他以前不是很难适应别人身上的味道,很难适应谁靠他那么近说话吗?   怎么他们一起工作了之后,她不止一次发现他做着与他习惯不符的事情?   还是说,他那些臭毛病,只是因为她惯着他,只是因为她太把他当回事了?   文乔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推门走出去大厦,路过的人在小声说着大老板还是那么年轻漂亮,文乔也就知道了和宫徵羽亲密耳语的女性是谁。   原来那就是大老板。   还真是年轻。   细算起来,文乔都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比对方小。   那么年轻就能做到这种奢侈品集团的中国分部负责人,如果不是富二代,那就是本事通天。   上地铁的时候用手机查了查,文乔盯着手机屏幕露出了然的表情。   那位叫康怡的大老板和她年纪差不多大,是响当当的社交名媛,堪称中国的帕里斯·希尔顿。   jr的高层构成也比她想象得简单的多——家族企业,康怡不怎么工作都能坐到如今这个职位也算理所当然了,她手下应该有父母给她安排的超级智囊团才对。   文乔找了个位置坐下,忽然就不那么介意康怡和宫徵羽的亲密接触了。   再外人看来,对方的条件的确比她好,宫徵羽也早就和她没了关系,她还是要多管住自己,别老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为无关的人忧心才好。   那样决定着,文乔后面也就真的那么做了。   她再也没关注过宫徵羽的任何事,对大老板的八卦新闻也充耳不闻,心思全放在工作上。   策划案稳步推进,秦予柔之前的不配合没能让文乔在这上面吃到苦头,文乔把策划案完成的很好,在七月十二号这天,她按照陆觉非的指示,带着策划案敲响了宫徵羽办公室的门。   接近下班时间,落地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下来,文乔立在那扇厚重的门前等待了一会,里面的人亲自打开了门。   文乔平静地望着对方,将策划案举在手上,言简意赅道:“宫先生之前说由我直接和您对接,我现在是照您所说的,来给您送策划案的。”   宫徵羽垂眸睨着她手上的文件,没动作也没说话。   文乔把文件递给他:“陆设计师已经看过这份策划案了,他觉得很好,现在只要宫先生看完点了头,我们就可以按照上面写的那样执行了。”   宫徵羽似乎只是在看文件,视线一直垂着,但文乔总觉得浑身不舒服,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皱起眉,举着文件催促道:“宫先生接过去吧,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这么直白示意了,宫徵羽还是没抬手接过文件。文乔的视线越过他望进他的办公室,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人,也没什么过多的办公家具。   她犹豫了一下说:“既然你不肯接,那我只能给石阳送去,让他转交给你了。”   她说着话就要走,宫徵羽这个时候终于开口了。   “进来吧。”他淡淡道,“把策划案放到桌上。”   文乔侧目睨他,不是很想进他的办公室。   宫徵羽回望着她,贵气不凡的脸庞上挂着十分官方疏远的礼貌。   “让文小姐做这么点事都不行吗?”   他随口问了一句,好像并不介意她拒绝,抬手要把文件接过来。   文乔没让他接过去,她握着文件道:“当然可以,没什么不行的,我帮宫先生放到桌上去。”   她越过宫徵羽走进办公室,将策划案整齐放到桌上,随后便要离开,但转身之前却听见了办公室的门关上的声音。   文乔倏地回眸,正对上宫徵羽似笑非笑的双眸。   他立在门边,语调低沉地问:“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文乔沉默下来。   七月十二号,这样一个日子,她想不记得都难。   过去的三年里,她每年的这一天都和他在浪漫中度过。   这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第三十章   宫徵羽看上去很有闲情逸致,还有功夫拉着毫无关系的前妻在这儿聊他们过去的结婚纪念日,这个想法让文乔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宫徵羽就知道她大约要出言不逊了,但他也没在意,缓步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取出了什么,始终低头看着那东西。   “宫先生要是闲着没事干,可以找别人进来陪你聊天,我实在是忙,就不在这儿打扰了。”   文乔很不客气地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听到宫徵羽不疾不徐开口。   他说话慢条斯理的,又是那副该死的波澜不惊的模样,前几次文乔险些看见他情绪激动到崩溃,但现在他好像又恢复原状了。   心里有些挫败感,文乔负气听着他的话,慢慢回过了头。   他说:“我记得你喜欢金萱茶。”   文乔冷淡地说:“真难为宫先生还记得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回过头,就看见了宫徵羽始终低头看着的是什么,是一瓶香水,瓶身呈现不透明的深绿色,封口处有泵头,这种瓶子拿在宫徵羽手里,除了香水不作他想。   “金萱茶产自台湾嘉义,分布在海拔一千到一千六百尺之间,因长时间受浓雾笼罩,按照特定方法培制后,闻起来会有天然的牛奶香和桂花香。”他缓缓抬眸,漆黑的眸子沉沉地望着她,“你知道我不太喜欢这种甜香味。”   文乔漫不经心道:“是啊,我当然知道,以前每次我喝茶的时候,你都要跑到别的房间去。”   真是给他惯了一身臭毛病,想到他那些毛病只在她身边才有,文乔就愤恨不已。   “我没空陪你闲聊,我刚才就说过了,你要是想聊天,我会帮你把石阳叫进来。”   文乔这次毫不犹豫地开门要走,宫徵羽再次用一句简单的话拦住了她。   “这次我研究了金萱茶很久。”他坐在椅子上轻声说,“我把过去三年屏蔽的味道全都闻了个遍,我在实验室里分析了它很久很久。”   文乔惊讶回眸,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做。   宫徵羽看了看半掩着的房门,压低声音道:“金萱茶的茶香和天然奶香加上香豆素——那是结穗稻田时的味道,之后再放入一点墨味的桧木香……杉、桧木、金萱茶、龙脑、穗甘松、香豆素,我做了这样一款香水。”   他握着香水瓶站起身,一步步朝文乔走去,文乔愣在那,因他的动作和突然强势的气息而畏怯了一些。她拉开办公室的门要走,但宫徵羽这会儿已经到了她面前,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门外投进来的视线,在他手下工作的人没几个不知道他不喜欢让人进他的办公室,哪怕因为工作让人进了,也很快就会被赶出来,但今天文乔不但进去了,还一直没出来,甚至于,在她要走的时候,宫徵羽抬手关住了那扇门,用一种很难忽视的,带有男人占有欲的方式。   关上门的那一刻,宫徵羽内心的想法是,如果公司里一定要有些传言,那还是传他和她比较好。即便是传他死了也没关系,总比让陆觉非的名字和她纠缠不清强多了。   把她的名字和陆觉非拆开,这会让他心里舒服一点,也会让她少惹上一些来自上面的麻烦。   “你想干什么。”文乔几乎被宫徵羽强压在门上,她吸了口气说,“如果你是突然发.情了,觉得前妻是个还不错的人选,可以被你拿来消遣,那你可真是算错了,你别想在我这里讨到便宜。”   宫徵羽垂眸睨了睨她,淡淡说道:“谢谢提醒,但我没有不合时宜地发.情。”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文乔使劲把他推开,他很给面子地后退了几步。   “没什么,只是不希望你就这么走了而已。”宫徵羽将手里的香水瓶抬起来,掀开盖子,按下泵头,带着香气的水雾弥漫开来,他伸出手臂强行拉着文乔走到薄雾之下,带着茶香、墨香和奶香的味道侵入鼻息,文乔站在渐渐散去的水雾之下,一点点放弃了反抗。   “我给它取名原野之息。”宫徵羽微阖双眸立在那,握着她的手腕低沉道,“你不觉得它很适合你,也很适合你负责的新项目吗?”   怎么突然又转到了工作上?文乔微微拧眉,猫眼望向他时带着抵触情绪。   宫徵羽用一种非常冷淡矜贵的神情看着她:“不是跟你谈工作,还能是干什么。”他倏地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语气疏淡道,“你总是太着急,急着要和我撇清一切关系,不敢长时间面对我,甚至都不愿意搞清楚我究竟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我有时候会想,你这么急迫逃离我,是不是来自你的心虚和不自信。”他慢慢侧头,修长的背影,柔顺的黑发,不规则金属边框的眼镜,他的一切都带着漫不经心的优雅和性感。   “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时间长了,和我来往多了,你会变得不坚定。你没有自信正常面对我,所以你急不可耐地逃开我,这侧面印证了你的失败。”他笃定道,“你越是这样,越是代表你还没有真正放下我。”   什么样的人才能自负到这种程度?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在离婚好几个月后提到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做了一堆暧昧行为之后又开始跟你谈工作?   文乔对宫徵羽简直忍无可忍,恨不得再给他一耳光,可悲哀的是,他说到最后,她听到最后,发现他有些话说得也对。   可能她越是那么想要和他撇清关系,越是恨他,越是代表自己还没真正放下他。   文乔忽然就不说话了,她望着自己的前夫,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里带着些不羁,也带着点悲哀。   长久的沉默过后,是她很无谓的话语:“那又如何?这并不妨碍我生存下去,也不妨碍我绝不再回头。我现在只要一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挽留你的,连我自己都会哭笑不得。我只是喜欢了一个人,结了一次婚,但这次婚姻却要了我半条命,我需要点时间来疗愈伤口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这些都不会影响我讨厌你,它们会成为我真正放下你的催化剂。”   她难得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那个咄咄逼人的男人,盯着他的脸平静道:“而且我也的确是正在放下你,你也别那么自信,觉得没人能忘得了你,这个世界上比你好的男人多得是,我没必要吊死在你这一棵树上,你也很快就没资格再说刚才那些话了。”   “比我好的男人多得是?”宫徵羽捕捉到了他最不想听的一句话,嘲弄道,“你是指陆觉非?”   文乔懒得理他,转身要走,宫徵羽拉住她说:“我劝你最好别打陆觉非的主意。”   “我打谁的主意都不会打你的主意,我和陆觉非怎么样也和你没关系。”文乔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你猜怎么着,你越是好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激动,我就越是对陆觉非感兴趣。我真该仔细研究一下陆设计师,对他多一些了解,说不定还真能发展点什么呢?”   宫徵羽紧抿唇瓣道:“别为了气我而做出错误的决定,文乔。你根本不知道你真的那么做了,会怎样失去你现在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文乔使劲去挣他的手:“我还真不知道。”她恶狠狠道,“你越是不让我试,我就越是要试,等着瞧吧,我很快就会把陆设计师拿下来给你看。”   “文乔!”宫徵羽咬牙切齿地喊她的名字,“你是不是真以为我这么说只是因为吃醋和不平衡?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幼稚可笑?”   文乔大惊小怪道:“当然了,否则你以为呢?你以为你还能有什么好形象吗?”   宫徵羽好像突然累了,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文乔的手,文乔突然被放开还踉跄了一下,就这她也没示弱,最后使劲瞪了他一眼,迈步走到门边,想去打开那扇一波三折的门,但意料之中的,她又失败了。   这次失败文乔没能给出什么反应来。   因为她被人从后面抱住,像翻娃娃那样被人翻了个身,转过去正面对着抱住她的人。   正待她要说什么的时候,那人的唇就印下来,紧紧贴在了她的双唇上。   文乔惊吓过度,完全忘了自己该立马把他推开,只能瞪大了那双明艳漂亮的眼睛,震撼至极地望着他。   文乔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完全傻在了那里,她死都不会想到宫徵羽那样的人会在和她离婚之后再次吻她。   他熟悉的气息靠她那样近,让她一时心神恍惚,忘了置身何地。   她甚至忘了时间,身体最本能的记忆让她情不自禁地靠在他身上,他的手揽在她腰间,一点点将她按在他怀里,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么好闻,他的唇瓣还是那么柔软,他的一切是那样熟悉又陌生,让文乔整个人都沉迷其中无法清醒。   也就是在她快要迷失自我的时候,宫徵羽结束了这个不能称之为吻的吻。   他缓缓放开了她,让逐渐找回理智的她感到羞耻不已。   她面色绯闻紧握双拳站在那,没有想到发生了这样的插曲之后先开口的还是对方。   宫徵羽看着她,语气压抑道:“听我的劝告。”他哑着嗓子道,“和陆觉非只能是工作关系,不要有任何更深一步的发展,否则你会失去你现在辛苦得来的一切。”   文乔愤怒到极点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不去追究前夫用一个突兀的吻来让她冷静是对她多大的侮辱,她只是面带微笑道:“宫先生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和他发展除了上下级之外的关系,你就会亲手把我从jr赶出去吗?我能这么理解吗?”   宫徵羽张口想要解释,想要指明他不会赶她出去,可文乔再也不会给他机会解释了。   “你听好了宫徵羽。”文乔笑眯眯道,“为了报答你此刻对我的侮辱,我会让你看到你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的。”她握住门把手,语气愉悦道,“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说完话,她面带微笑走了出去,迎上一堆人探究的视线,她大方得体地莞尔笑笑,虽然她面颊绯红眼睛也很红,但姿态平静得仿佛真的只是在办公室里和宫徵羽谈了很久工作一样。   她如此态度,倒让大家的八卦之火熄灭了不少。最主要还是宫徵羽以前一直都很洁身自好,文乔不过一个新来的,还是宫徵羽死对头的助理,大家真不觉得她会和他有什么。   文乔快步走出香水部,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电梯里人挺多的,文乔在人群之中稍微有了些安全感,等电梯到她那一层,她缓步走出去,回到自己的部门,准备去给陆觉非复命。   也是这个时候,不安感再次充满了她的心。   她真是脑子有病才在宫徵羽面前夸下海口,先不说她能不能搞定陆觉非,就说现在这种情况,她的感情状态,也根本不适合再谈新的男朋友。   在还没有真正放下一个人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不负责任的开始新感情?   一切不过是她死要面子活受罪罢了。   这下非得让宫徵羽看笑话不可。   就连呆会面对陆觉非,文乔也莫名心虚起来。   敲开陆设计师办公室的门,文乔慢慢走进去,心里还在计算着该用什么态度面对陆觉非。   陆觉非正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见文乔进来,他停下脚步,用一脸被逼到绝路的表情望着她。   “文乔。”陆觉非走过来,语气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悲愤,“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文乔愣住了,能让陆觉非摆出这副如临大敌模样的事情肯定很棘手,她这种水准能帮上什么忙?   她犹犹豫豫没有回答,陆觉非提了一口气,字字清晰道:“只有你能救我了,我想遍了所有人,谁都不合适,谁都没那个胆子,唯独你,唯独你可以帮我了。”   文乔困惑道:“只有我可以帮你?”   “是的。”陆觉非十分笃定。   文乔问他:“那是什么事?如果我真能帮到你,那也是我的荣幸。”   听她这么说,陆觉非显然松了一口气,他露出笑容,桃花眼里脉脉含情:“你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事情其实很简单——假扮一下我的女朋友,这没什么难的是不是?” 第三十一章   如果陆觉非可以同意和文乔假装成男女朋友,那既解决了文乔的麻烦,也不需要双方耗费什么感情,如果这还可以帮到他,文乔甚至都不需要有亏欠别人的负罪感。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文乔的表情有点凝重。   她语气复杂道:“陆总监,我能问问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需求吗?”   陆觉非站在那,身上哪怕穿的只是普普通通的黑衬衣也有别出心裁的地方,上下错开的纽扣设计,边角处细密的刺绣,每一样都透露着内敛的精致。   他微微仰起头,几乎是有些忧郁的四十五度望天,半晌才道:“这件事真的非你不可,文乔,如果别人可以,早八百年我就解决这个麻烦了。我需要一个有胆子,并且和我拴在一条绳上的人来帮我,以前我是没找到这么一个人,但现在你出现了。”他低下头,双手比划了一下,好像文乔浑身在散发金光一样,“我觉得你肯定有那个胆量答应我,我也可以承诺给你一些保障,例如……”   他走上前,热情地握住了文乔的双手,十分诚恳道:“我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它们影响到你的正常工作,至于生活方面,既然是假扮我女朋友这种身份,肯定会对你的生活有所影响,但你不是已经离婚了吗?而且我听到一些传言,你丈夫好像过世了?”   文乔嘴角抽了一下,想要解释一下宫徵羽被死亡这件事,但陆觉非其实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过世了那就更好办了,你连前夫骚扰都没有,不需要担心任何感情上的麻烦,你完全可以答应我。”陆觉非语气极其认真道,“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了,我想过花点钱找个演员,但能被我用钱收买的人也可以被其他人用钱收买,那非常不可靠。”他皱着眉,似乎真的很为难。   文乔有些发懵。   她总觉得事情有点复杂,很不寻常。   她迟疑了一会谨慎地问:“陆总监,我想问的其实不是我适不适合这个角色,我想知道的是您为什么有这种需求?”她认真道,“您最好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否则就算我答应您,搞不好也会因为不明真相而无法好好配合您。”   陆觉非眉头皱得更紧,他转开头小声嘟囔了句:“告诉你只怕就把你吓跑了。”   文乔没听太清楚,靠近些问了句:“您说什么?”   陆觉非摇了摇头:“没什么。”他立在那沉默了一会,为难道,“你真的非知道不可?”   文乔点点头:“我真的非知道不可。”   陆觉非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走到办公桌后,十分泄气地坐到了椅子上,重重靠着椅背道:“那你先答应我,我再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   文乔温和地说:“那也不行,你得先告诉我我才能决定是不是要答应你。”   陆觉非似乎有点委屈,面色不太好看,还想说服她,文乔在他开口之前说:“但我可以告诉您,我其实还是不太排斥答应您的,只要您能听我的把事情缘由说清楚,我想我答应的面儿还是比较大的。”   至少在宫徵羽那里她不需要丢脸了,也可以恶心他,而且答应陆觉非也不过是把公司里的流言蜚语坐实而已,她已经在承受非议了,坐实他女友的身份也不会再多点什么了,说不定挑明一切还可以让那些人彻底闭嘴。   陆觉非安静了好一会,才在文乔第三次拿起手机看时间的时候,用尽量简单的词汇叙述了他有这个需求的原因。   “有个女孩总是缠着我,哪怕我明确拒绝过她也不肯放弃,她很有身份,我没办法躲开她,所以必须找个别的方法让她彻底放弃。”他看着文乔,语气复杂道,“我早就想找个女孩扮演我的女朋友来应付她,但不是没人敢答应就是很快被她识破,如果你可以帮我把这件事办好,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他身子前倾,双臂撑在桌上,用忍无可忍的语气道,“我只想好好工作,安安心心做事,为什么总要有这种没用的事情找上门来?文乔,算我求你了,你必须得答应我。”   文乔想了想说:“那我能不能问问陆总监那个很有身份的女孩是谁?”   陆觉非抿了抿唇,好像不太想说。   文乔笑了笑道:“要是我愿意答应你的话,那早晚会遇见那个人的,你就算现在不说,之后也要说,还不如早点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陆觉非稍稍吸了口气,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握成拳,虚掩着唇边道:“……是康怡,你应该知道她是谁吧。”   ……之前还是不太知道的,毕竟她只是一个刚入职的小助理而已,是很难得见大老板天颜的,可前不久在大厦一楼遇见了对方,之后还查了查资料,想说不知道都难了。   文乔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苦巴巴的,她面色菜色道:“让我去得罪大老板……您还真是个给我找了个好差事。”   难怪啊,难怪他那么不愿意说出对方是谁,难怪他表现得那么棘手,也难怪身边的人除了自己没人能帮上忙,试问又有谁愿意为了顶头上司得罪大老板呢?孰重孰轻大家心里还是有数的,大老板不会因为这事儿辞退他,可不一定不会辞退别人啊,这是个非常不划算的买卖。   文乔也这样觉得,她忽然想到在宫徵羽办公室时他说的那些话,他几次三番叮嘱她不要招惹陆觉非,她那时只觉得他是吃醋了或者不平衡,但他其实没必要吃醋的,他们都已经这样了,还是他主动提出的离婚,他有什么必要吃醋呢?   至于不平衡……好吧,那也许是有的,作为被抛弃的前妻,如果她比他更快找到合适的对象,那人还是他的死对头,他的确该有点不平衡。   但两人在一起那么多年,即便现在分开了,没有爱情了,也还是有些亲情或是友情的。   在那种情况下,他那么提醒她,可能真的只是好意,不希望她自寻死路。   文乔缓缓低下头,想到自己不知死活地在宫徵羽面前夸下海口,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算了,傻就傻吧,话都说出去了,就算再傻也没办法收回,而且她在他面前丢脸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事实上即便当时就知道他是好意,她大概也会执迷不悟那样说,毕竟在他那边大约觉得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也有亲情,但在她这里,他们是真的恩断义绝,势不两立了。   文乔这边陷入沉思,陆觉非那边还在苦苦哀求。   “文乔。”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再次抓住文乔的手恳切道,“你一定要答应我,只要你能帮我办好这件事,不管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你。而且你放心,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影响到你的工作。”   文乔面露难色:“那毕竟是大老板,陆总监有什么筹码可以保证能说服大老板不在一气之下开除我?她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她舍不得开除你,就只能开除我了。”   陆觉非缓缓站直身子,英俊如画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倦意,他侧开脸不看她,却还是抓着她的手,这让文乔稍微有些不自在。   在文乔试着把手收回来的时候,陆觉非低声说:“我不会让她开除你的,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如果她非要不分青红皂白,因为个人感情而随便开除你,那么……”他转回头,桃花眼定定地凝着她,“我会跟你一起走。”   文乔愣住,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陆觉非与她四目相对,他长着一双桃花眼,看人时即便没什么感情也像是在勾引,若他稍微正色,那双眼睛就显得异常深情,给人一种被他深爱的错觉。   “我会带你走,我去哪你就在哪,我从不轻易给别人承诺,既然我承诺给你,就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他用那样郑重其事的语气说话,倒让文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慢慢低下头去看他抓着她的手,设计师的手都多少有点茧子,不是那么娇嫩无瑕,却也是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迷人双手。   陆觉非用那样一双带着滚烫温度的手握着她,还投来同样具有温度的炙热眼神,文乔左思右想了许久,抬眸睨着他道:“你说你可以答应我的任何要求,是真的吗?”   陆觉非立刻道:“当然是,只要你开口,什么事我都能办到。”   文乔笑了:“就算是让你在我拿不出其他符合标准的设计的情况下,将我提为独立设计师也可以?”   陆觉非愣了一下,抓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文乔有些吃痛,轻呼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般放开。他退了几步,表情纠结到都把文乔逗笑了。   她正想说自己只是开玩笑,就听见他大义凛然道:“……只要你能帮我摆平康怡,让她以后不再纠缠我,那么……我可以把我的设计图属你的名字。”他面色极其难看,“你总要有些成绩才能提为设计师,如果你真的拿不出其他符合我要求的设计,那么,我可以把我的设计属你的名字。”   文乔自己就是设计师,完全明白对陆觉非这个地位的设计师来说,给人当枪手是多么耻辱的事情。但他竟然就这么承诺出来了,足可见另外一件事对他有多么困扰。   文乔和缓了表情,轻声道:“我只是开玩笑的。”她倒也没放过占便宜的机会,“我不会有那种不劳而获的想法,陆总监大约也不喜欢那样的人,即便我真的帮到了你,你也把我提到了设计师,但我这辈子在你手下应该也就止步设计师这个位置了,我说得对吧。”   陆觉非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没否认也没承认,但这也是变相肯定了。   文乔点点头道:“我答应你了,暂时还没想到要你帮我做什么,等我想到再说吧,反正肯定不会为难你做一些不符合规定或者你讨厌的事就是了。”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她居然真的答应了,甚至还没立刻提出要什么好处,这让陆觉非受宠若惊。   他犹豫了一下,不确定道:“你真的不用要点钱?”他作势掏钱包,“或者卡什么的?”他表情含蓄,“我好像没告诉你,其实我还是挺有钱的。”   文乔笑出声来,她的笑容很好看也很放松,有种很佛系的淡然随意,娴静极了。看着她那样的笑,陆觉非只觉心脏砰砰直跳,他控制不住地抬手按住心口,生怕自己过于生动的心跳声打断仿若水波荡漾摇曳的悦耳笑声。   “我当然知道你很有钱。”文乔温柔地说,“但那也是你辛苦赚来的,我才不会觊觎。我想要钱的话,以后可以自己赚到。”她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很久,她抬脚走到门边,扬着明媚的笑脸道,“既然答应你了,那就从现在开始吧,我现在就是你的女朋友了,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以后不会对你说敬语,也不会叫你陆总监了。”她歪了歪头,“那我叫你什么比较好呢?觉非?好像不太顺口,直呼其名的话又不够亲昵,那么……”她模棱两可道,“老陆?”   被称为“老陆”的也不过才二十几岁的陆觉非:“……你开心就好。”   文乔很开心地说:“那我走了老陆,明天见。”   老陆朝她挥手道别,文乔愉悦地离开,老陆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按着心口的手又加大了力道。   这种失控的感觉不陌生,以前也有过,在看到令他心动的设计时,他总会产生这种心情。   以前他以为他只会对设计产生这种心动,这辈子怕是要和设计过一辈子了,但今天,他竟然对人产生了这种心动。   太新奇了。   这种感觉太新奇了,新奇到令人着迷。 第三十二章   文乔以一种很轻松的状态回了家。   这是和宫徵羽离婚后她感到最放松的一天,进屋的时候甚至还哼着歌。   换了高跟鞋,踩着拖鞋走在大大的客厅里,文乔把背包放好,去衣帽间换了居家服,正准备做点饭慰劳一下辛苦了一天的自己,手机就响了。   文乔从口袋掏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的石阳两个字,有那么点犹豫。   时间倒退回几个小时之前。   那时文乔刚从宫徵羽的办公室离开,她走之前放的狠话让宫徵羽烦躁不已,顺带还替她感觉到不安。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最后是石阳出现替他解决了烦恼。   “哥,你走来走去干嘛呢,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啊,说不定我能替你解决呢?”   石阳说得很随意,也很让宫徵羽怀疑,他可不认为石阳真能替他办什么事,他最近已经搞砸了他不少事情了。   可思来想去,今天的事情好像还真的只能找他帮忙。   扫了一眼办公桌上放着的香水瓶,那本来是想要假借工作名义送给文乔的原野之息,他好不容易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送她这份结婚纪念日礼物,谁曾想到谈话的结果会是那样。   宫徵羽盯着香水瓶面色冷沉,石阳凑到桌子边将香水瓶拿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他:“哥,它碍你眼了?我帮你丢掉?”   他拿着香水瓶作势要走,经过宫徵羽身边时被他按住了肩膀。   虽然只是被按住了肩膀,石阳却觉得仿佛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他嘿嘿一笑:“是我想错了?不用我帮你丢掉?那我帮你放回去,放回去。”他转身想回去,但按在肩膀上的手并没挪开。   石阳有些无奈,耷拉着肩膀道:“哥,你这也不能怪我啊,你好像看仇人一样盯着这瓶香水,我当然就以为这是你的什么失败品,想着要帮你丢掉了。”   宫徵羽盯着石阳,很好奇他那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为什么总会产生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念头。他缓缓将目光转到原野之息上,就那么盯着看了许久,才不紧不慢地松开了石阳。   “你帮我做件事。”他迈开步子坐到沙发边,靠着沙发背叠起双腿,动作利落干净,姿态优雅恣意,看得石阳忍不住模仿了一下。   然后石阳就很不优雅地一屁股摔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宫徵羽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石阳压力山大,整理了一下衣服说:“哥,你有事要我办直说就好,我一定帮你办好,算是我弥补最近对你的伤害,嘿嘿。”   石阳的态度还算不错,倒让宫徵羽暂时消退了一下对他是否能办好事的担心。   他沉默良久,才语气平淡道:“你想个办法,让文乔收下你手里拿着的东西。”   石阳愣了愣,飞快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香水瓶:“这是给乔姐的?”他拍了拍脑门,“看我,差点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今天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啊,你肯定要送礼物给乔姐的,我马上给她送去哈!”他站起来要走,走了几步又哭丧着脸回过头说,“哥,我刚才忘了你们都离婚好几个月了,这差事有点难办啊,乔姐那种性格,我就这么给她送过去说是你送的纪念日礼物的话,她搞不好会把你的心血直接扔进垃圾桶啊……”   宫徵羽忍无可忍道:“如果不难处理还需要你去?你就不能找个借口骗她收下?你就非要跟她实话实说吗?”   石阳摸了摸脸颊道:“是哦,你说得也对,我可以想个办法糊弄她收下,但我这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万一过了十二点,那可就是迟到的礼物了……”   宫徵羽皮笑肉不笑道:“不如我帮你想个办法。”   石阳惊喜道:“你都想好了?那快告诉我,我再帮着润润色,一定把这事儿给办成。”   宫徵羽板着脸,没什么情绪地给出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就说这是香水部要在成衣发布会上推出的新款香水,让她收下,务必用心使用,然后给出反馈。”   石阳咋舌道:“哥,不得不说,你要是真的肯在忽悠人这方面用脑子的话,还真是没几个人能玩得过你。”   宫徵羽漫不经心地问:“你想试试吗?”   石阳立刻道:“我当然不想了,我又不想被你玩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宫徵羽贵气不凡的脸上露出一抹优雅斯文的笑容:“那你还不快去,还在这里等什么呢?”   石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上司的不耐烦,立马满脸笑容地跑出了办公室,出去之后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   同事问他怎么了,石阳没敢回答,只是自己脑子里在想,每次他哥这么一笑,可都差点把他给带走,要不是他命硬的话,估计早就去给阎王爷调香去了。   不行,有时间得找个山头好好拜拜,转转运,争取以后少看见几次这种笑容。   时间再次回到几个小时后,文乔接到石阳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门口,她拿着手机走到门边,打开门就看见他一个人热情洋溢地站在那。   “乔姐。”石阳收起电话笑着说,“好久不见,听说你到jr工作了,可我都没机会好好跟你打招呼。”   文乔温声道:“你不用和我打招呼,装作刚认识我就是对我最好的问候了。”   石阳摸了摸头说:“这个我知道,我哥都嘱咐过我了,要不然我可能见到你第一面就忍不住扑过去了,嘿嘿。”   看着石阳,文乔就会不由自主想到宫徵羽,石阳在说话时还会不自觉提到对方,这就更让那个男人在她面前刷足了存在感。   文乔的好心情渐渐消散,她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还在做饭,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石阳点点头,麻利地从背包里取出包装过后的香水,微笑着递过去道:“我是来送这个的,你离开的时候忘记拿了,我哥让我给你送来。”   宫徵羽让他送来的?文乔微微颦眉,没有接过来的意思。   石阳见此立马说:“乔姐你别误会,我哥没有要和你纠缠不清的意思,也不是想送你什么东西,这是工作上需要的。”他没纠缠不清的意思才怪!石阳在心里反驳,面上还是一派正直。   涉及到工作,文乔是真的不太好拒绝,只能面色不太好看地把东西接了过去。   当着石阳的面打开包装盒,看见里面那熟悉的瓶子,文乔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他跟你说这是工作需要的,特意让你给我送过来?”文乔低声问。   石阳一本正经道:“是的,但不用我哥说,这的确也是工作需要的呀,咱们两个部门不是在合作吗?十月份发布会就要开始了,这都七月份了,我们这边先把概念香水拿给你们试一试,你们看看搭不搭你们的设计,顺便也给我们点反馈,好让我们做一下调整。”   话是这样说,放在别人身上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放在宫徵羽身上这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   “你怕不是把我当成傻子了吧石阳。”文乔面无表情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宫徵羽调香从来不允许别人插手,他自己说什么是什么,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他还愿意听人反馈,然后做出调整,他是要干什么?天山雪莲决定下凡了??”   石阳被文乔说得哑口无言,但他还是很机灵的,很快就找了个借口说:“嗨!乔姐你说得真是太对了!我哥可不就是天山雪莲决定下凡了嘛?他之前就是太唯我独尊,做人有问题,太有原则,太固执,这不是失去了你,工作上也不怎么顺心,在我的百般劝服之下,他才有了今天的改变,才愿意听一听别人的意见的!”   文乔十分怀疑道:“是你劝他的?他还听了?”   石阳坚定不移道:“当然是了!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而且这事儿我为什么要撒谎呀?不就是一瓶香水,你不要或者你要了,也没什么影响你说是不是?”   文乔也有点想不明白,一瓶香水而已,塞不塞给她确实没什么,而且在公司的时候,宫徵羽自己也提到过这是为了工作。   她一时犹豫起来,石阳就抓住机会道了别跑掉了。   跑远了他还不忘高声嘱咐她记得给点反馈,这反馈还不需要告诉他,直接告诉宫徵羽就行了。   文乔深深觉得不太对,觉得自己好像上了贼船,但又挑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人都是会变的,她会变,宫徵羽也会变,他现在不就变得不爱她了吗?她不也变得没有他喜欢的那个味道了吗?那他现在变得真愿意听别人的意见,主动配合别人的工作,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垂眼看着那瓶香水,文乔没有直接丢掉,而是拿着进了屋。   远处的石阳看见这一幕大大松了口气,为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感到十分自满,天底下能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的也就他石阳了。不过这种事办起来真是棘手,他至今都不知道宫徵羽到底是抽什么风一直做这种疯狂打脸的事,明明要离婚的是他,放不下的人好像还是他,真是好谜一男的。   文乔这天晚上睡得不是很好,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有点黑眼圈,化妆的时候她着重遮了一下。   选择口红的时候,她的手从淡雅无攻击型的西柚色上划过,落在了水润心机的斩男色上。   嗯,应该涂这支,因为答应了陆觉非的请求,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面对康怡,本身在气质上可能就不如豪门千金有杀伤力,那就更不能在口红颜色上输给对方。   走女强人路线不怎么适合文乔,她再强也强不过康怡,所以她决定走绿茶路线,就是那种不咬人但膈应人的类型,让康怡觉得她差劲,进而觉得陆觉非眼光差,接着对他感官变坏,渐行渐远,到那时她就能功成身退了,计划很完美。   就算计划中出了什么差错,文乔也不觉得康怡真的会把她和陆觉非连锅端,端了她是没什么所谓的,有所谓的是陆觉非,jr的高定在国际上的名气有不少是陆觉非赢来的,要将这么好的设计师拱手让人,别说康怡了,就连康怡的父母也不会允许。   陆觉非也保证过他在哪她就在哪,那也就代表她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单独辞退。她在设计部工作,共事的是陆觉非等人,不直对大老板,也就不存在太大的工作压制。那么细算下来,她在这个计划当中,其实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   风险当然也是有的,但没有那么大,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这样想着,文乔已经涂好了口红,她起身去衣帽间,选了一条红色的交领连衣裙,踩上黑色的高跟鞋,就踏上了前往公司的路。   在路上的时候她会想,也不知道宫徵羽得到消息后会怎么想。   那个时候她觉得,他应该会最后得到消息,但现实是,他比任何人得到消息都早。   一大早,宫徵羽所住酒店就有贵客登门,对方直冲他的房间,使劲拍门,宫徵羽起床气很大地开了门,看着门外的人一字一顿道:“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来人怒目而视:“我还管得了几点吗?我已经气疯了!陆觉非昨天半夜很夸张地在朋友圈炫耀他又有女朋友了!还是公司里的人!你不是说会帮我盯着他嘛!”   宫徵羽面色一僵,没好气道:“他发疯你也信?他又不是第一次撒谎,你居然还会上当。”   来人正是康怡,她什么形象都顾不上了,妆都没化就跑来酒店里找男人,同样的,宫徵羽现在状态也不怎么整洁,他开门时刚起来,身上还穿着宽松舒适的白衬衣,身下是黑色棉质居家长裤,脚上穿的是拖鞋,两人在酒店房间门口面对面站着,很难不让人想歪。   康怡哪里还在意这些,她气急败坏,都快哭出来了。   “他撒没撒谎我还看不出来吗?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吧,这女人看起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你看见他看她那个眼神了吗?他以前对那些假的哪里有这样过!”   康怡举着手机给宫徵羽看,其实宫徵羽也有陆觉非的微信好友,只是他没有闲到半夜刷对方朋友圈而已,所以现在还没看到。   等他从康怡手机上看到那条朋友圈,看到对方发的女友照片时,别说是起床气了,连呼吸都没了。   你猜怎么着,文乔昨天才说要搞定陆觉非,还真就当天搞定了。   这要是让他相信其中没有猫腻,比杀了他都难。 第三十三章   文乔到公司的时候,就觉得大家看自己眼神很奇怪。   从一进大厦就开始了,jr的员工特别多,除了几个高层之外保安还真认不全,文乔又是新人,他们更不该熟悉的,往日里也都是从她脸上扫一眼,确定不是什么坏人就好。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一走进来就全盯着她,好像她是什么危险人物一样。   文乔抓紧了背包带子,斜眼看向围观她的保安,对上她视线的保安们立刻将头转开了,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让文乔皱了皱眉。   她很快收回视线,刷卡进入公司,还算顺利地上了电梯。   电梯里没了保安,就换成各部门同事围观她,文乔能感觉到很多人在透过电梯壁的反光观察她,她被这么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心里有个猜测,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也**不离十了。   等到了设计部,文乔的猜想就彻底被证实了,陆觉非今天来得奇早,她一进设计部大门他就迎了上来,尽管文乔有两人关系变化的心理准备了,还是被他的殷勤吓了一跳。   “吃早餐了吗?记得喝牛奶。”他把手里的牛奶塞给文乔,很爱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就温柔和她告别了一下回办公室去了。   文乔立在那,手里攥着温温的牛奶,木着脸对其他人道:“嗯,还是热的,他有心了。”   说完话她就回了自己的工位,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不适应,表现得太假,她只能尽量不做表情。事实证明她真的不适合做演员,进入角色的速度着实慢了点,不及陆觉非分毫。   埃米是第一个跑到文乔面前一探究竟的,她脸上挂着妥帖的笑容,和她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很矜持地说:“文乔,你第一天来公司就是我接待的,我们算是第一个朋友了对吧?”   文乔从善如流道:“是的,你说得没错。”   埃米笑了笑道:“那我问你个事儿,你得如实告诉我。”   文乔跟着她笑了笑:“好啊,你问吧。”   埃米凑近了一点,半趴在办公桌上问她:“你和陆总监……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你是不是收了他的钱,在配合他演戏?”她竟然一下子就几乎说中了真相,“你可千万别因为一时糊涂毁了自己的前程啊,你还不知道陆总监为什么要找人配合他吧?不如我……”   “埃米。”文乔温柔地打断埃米的话,“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虽然她说得几乎都是真的,但她是绝对不能承认,既然答应了陆觉非,那就要把这事情办好。   她略微思忖了一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说老陆和大老板的事儿吗?那个我知道。”文乔摆出温柔娴静的姿态,“老陆都跟我说了,什么都没保留,该告诉我的全都告诉我了,这是他坦诚的表现,我很感动,也并不觉得这是我们之间的什么阻碍。”   埃米表情难看地说:“你还真进入角色了?”   文乔淡淡道:“什么进入角色?我真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我收了老陆的钱在演戏吗?如果你这样以为,那我必须得说,你想错了埃米。”她正色道,“或许他以前像你说的那样做过,但他这次真的没有那么做。”她语气认真又诚恳,“这次我们都是认真的。”   很认真的在合作,所以绝对不能让你知道,嗯,想到这儿,文乔的表情更诚恳了。   埃米懵了,整个人都很凌乱,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这个消息,也没和文乔告别,站直身子魂不守舍地走了。   文乔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后正常进行自己的工作,事情直到这个时候,都还算是顺利的。   不顺利的,全都被拦在了宫徵羽那里。   “你别拉着我石阳,你快点滚开,要不然我扣你薪水。”康怡气愤地瞪着挡路的石阳。   石阳为难道:“大老板,您就别为难我了,这是我哥的意思,我哪儿敢违抗他啊。”   “你不敢违抗他,就敢违抗我?需要我提醒你谁才是jr的老大吗?”康怡威胁他。   石阳望向宫徵羽,宫徵羽坐在办公桌后面喝着白开水,漫不经心道:“我来替石阳回答这个问题吧,康董是jr的老大,我是石阳的老大。”   话里这意思,反正就是没康怡什么事儿。   康怡被宫徵羽噎住了,她红着眼睛冲到他面前:“你到底想干什么啊?难道我们不是同一战线的吗?你现在拦着我不准我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莫不是你也被那个女人给迷住了?”   这下轮到宫徵羽噎住了,康怡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言中了事实,但宫徵羽绝对不会让她知道就是了。   “你太冲动了,康怡。”宫徵羽转开视线故作镇定道,“你在工作上的平稳如果拿半分到感情上,也不至于让陆觉非这么躲着你。”   康怡气急败坏:“我在感情上就是平稳不了,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我以前追你喜欢你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   ……那段记忆,宫徵羽还真是不太想回忆。   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陆觉非来,让他有了把对方推出去吸引康怡火力的机会,说不定现在百般烦恼的还是他。   这也算是宫徵羽和陆觉非的矛盾源头了,当年陆觉非一进入jr就被宫徵羽拿去当挡箭牌,康怡一开始当然没有就范,但架不住陆觉非确实也很优秀,而宫徵羽真的太油盐不进了。   时间长了,康怡真的就转移了目标,开始追陆觉非,好像还比追宫徵羽的时候更郑重更认真,连宫徵羽自己都没想到。   她是认真的,别人或许会觉得她在玩,但宫徵羽知道。   对待感情认真的女孩,不管她用的方法是对是错,都应该得到善待。   因着这样的想法,也为了保全自己平静的生活,让自己的感情不受到影响,宫徵羽一直在给康怡出谋划策,也因此让他和陆觉非的关系越发恶劣。时至今日两人已经成了公司里人尽皆知的死对头,唯一不知道他们敌对原因的,也只有不明就里的文乔了。   但过了今天,估计她就会知道了。   一想到文乔宫徵羽就感觉头很疼,他将玻璃杯重重放到桌上,压低声音说:“我很欣赏你对待感情的热忱态度,但在对方对你并无好感的情况下,空有一腔热情是没用的。”他淡漠地抬起眼,“你需要点情商。”   “我不就是情商太低才被你套路了去喜欢陆觉非吗?”康怡面色难看道,“我是情商低,但我智商不低,我知道你当时是故意介绍我熟悉他的,但我也不否认我确实觉得他更适合我,更符合我的审美,你太死气沉沉了,就和你做的幽冥梵音一样,而且你那么早就结婚了,我就算再怎么不顾一切,也不能老是巴着一个有夫之妇不放吧。”   宫徵羽安静着没说话,康怡盯着他道:“我要不是知道自己情商低,也不会一出事就来找你了,这么久以来也都是你在帮我出谋划策,现在也需要继续你的责任,你不要总是拦着我,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难不成是你终于离婚了,愿意回头看我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话说到这里宫徵羽脸色更难看了,康怡冷笑一声道:“别害怕,就算你愿意回头,也得看我愿不愿意。”她板着脸道,“快点帮我想办法,要不然就算我不愿意回头,我也会死命缠着你。老娘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我长得这么漂亮,条件这么好,喜欢什么男人难道不都该是你们上赶着吗?怎么我每次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呢?”   康怡开始自怨自艾了,找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还拉着石阳帮忙分析。   石阳唯唯诺诺地一直夸她,康怡忍不住推开石阳:“就知道拍马屁,一点实话都没有,根本不如你哥。”   石阳立刻道:“所以您还是问我哥吧,别问我了,我还是个处.男呢,我哪懂这些啊!”   康怡面如死灰道:“谁要知道你是不是处.男,干嘛突然说这个,怪恶心的!”   石阳委屈地说:“恶心吗?我这么大了还是处真的很恶心吗?”   看他似乎很受伤,康怡半晌没说出话来,宫徵羽也懒得再看这场闹剧了,直接对康怡说:“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会亲自去帮你调查。”   康怡倏地回头:“真的?你要亲自去?你要怎么调查?”   宫徵羽站起身,耐着性子道:“香水部和那边有合作,我们总会有机会见面,到时候我会帮你把事情调查清楚。”   “有点太慢了。”康怡眯了眯眼,直接拍板,“我知道你们那个合作,是我签字批准的,我现在把十月份的日期提到九月份,时间紧迫点,你们见面的频率也高点,你得尽快给我消息,要不然我就自己去了,我倒想亲自会会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哦,好像叫文乔……”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康怡不乐意道,“名字还怪好听的。”   宫徵羽看了她一眼,心里说,好听吧?我也觉得。   康怡做了决定之后很快就走了,徒留下宫徵羽和石阳面面相觑。宫徵羽懒得看石阳那副被打击了的模样,迈开长腿走到门口打算离开,拉开门走出去之前,他想了想,还是转头安慰道:“你年纪好小,那种情况也算正常。”   石阳崩溃道:“哥,你好像忘了,乔姐也就比我打几个月而已啊,可她都结过婚又离婚了,要不是你们结婚期间你不想要孩子,恐怕她现在都是孩子的妈妈了。”   宫徵羽又被他勾起了回忆,恶狠狠地瞪了石阳一眼:“活该你没女孩喜欢,你这张嘴迟早会让你孤独终老。”   石阳被诅咒了,更委屈了,但宫徵羽可没心思再安慰他了,冷着脸走了。   石阳歪倒在沙发上,小小声道:“当初学调香也是觉得很帅很得女孩子喜欢来着,怎么在人家身上就是那样,到了我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文乔那边现在并不知道康怡和宫徵羽都聊了些什么。   她等啊等,等着第一次和大老板交锋,但很遗憾也很幸运的是没等到。   她正想松口气,觉得事情也许没她想得那么麻烦时,就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临时会议,到香水部去开。”埃米把资料交给文乔,目光始终落在资料上,眼底有隐藏很深的羡慕和嫉妒,但很快就扫开了。   “临时会议?有提到是因为什么吗?”文乔接过资料随口问了句。   埃米抿唇道:“没具体说,但听说好像是因为上面突然调整了发布会时间,从十月提到了九月,所以需要赶进度。”   文乔愣住了,惊讶道:“这么大的项目,足足提前了一个月?”   埃米看着她说:“怎么,你觉得你做不来?”她下一秒好像就要说文乔做不来的话可以让她去,但陆觉非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可以的。”陆觉非已经拿着资料出来了,路过文乔身边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别闲聊了,跟我走。”   文乔点点头,很快收拾好东西离开,埃米看着他们的背影,咬着唇自语道:“不过是靠脸上位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香水部会议室里光线昏暗,石阳正在调试ppt。   文乔和陆觉非走进来的时候,下意识想要挣脱陆觉非握着她的手,但后者加大了力道坚持着。   “在他面前更要演好。”他低下头与她亲密耳语,“他可是康怡最厉害的一双眼睛,被他看穿也就被康怡看穿了。”   文乔微微颦眉,显得有些焦躁,她抬眼去看坐在会议室最中心位置的宫徵羽,七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但他还是穿着整齐典雅的西装,深蓝色很衬他,不那么严谨,多了几分斯文败类的消极颓废感。   他西装外套纽扣没系,坐在那靠着的时候会显得十分慵懒,在文乔看过去的时候,他刚好也看过来,他抬起手,漫不经心地系上西装外套的纽扣,调整了一下白衬衫的领口,一双浓烈到有些华丽的狭长眸子落在她和陆觉非身上,如有实质般将他们整个烧灼了一遍。   文乔有些口干舌燥地转开视线,眼睛里是没了他,但心里脑子里全都是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突然想到了婚姻生活那三年中,他们每个夜晚恰好好处的缠绵。   脑子里浮现出他系西装外套的手,好像就能感觉到那双没什么温度的手在她身上划过的触感。她吸了口气,找了位置坐下,下意识拿起文件扇了扇风,这让陆觉非很困惑。   “你很热吗?”他感受了一下说,“这里最多也就二十度。”   文乔放下文件镇定道:“是吗?那可能是我上楼的时候走得有点热吧。” 第三十四章   会议在文乔的魂不守舍中开始了。   石阳做了会议前的铺垫,正式通知了所有人十月份发布会提前到九月的消息,并在有人发出疑问时坦白了这是大老板的决定。   “原来是这样……”   大家好像忽然就理解了,所有人都开始用不怎么隐晦的目光观察文乔,文乔被一群人那么看着面上倒也算淡定,可心里就不那么淡定了。   她侧头望向陆觉非,陆觉非面露烦躁,从他眉梢眼角的厌恶就能知道她没想错。   康怡之所以提前发布会,必然是为了陆觉非,至于这么做之后的具体计划就不得而知了。   一群视线中忽然有个敏感的投射过来,文乔几乎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她转眸望去,正对上宫徵羽漫不经心的眼神。   文乔想过他会生气,即便不激动愤怒最少也会感到费解,但是没有,她在他脸上什么也没看见,他还是老样子,清清静静地坐在那,一种自身阅历带来的成熟气场让文乔有些抗拒不了,总觉得自己稍微露点破绽就能被他看穿。   他大概也能猜到她和陆觉非这么突兀在一起是因为某种计划。   埃米都能想到,他肯定也能想得到。   她没让埃米知道真相,把埃米唬住了,也一定可以唬住他。   想到进来时陆觉非的叮嘱,文乔缓缓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收回和宫徵羽对视的视线,倾身靠近陆觉非,在他耳边亲密地说:“他在看着我们呢。”   陆觉非下意识要去看宫徵羽的方向,但文乔拦住了他:“别去看,看了显得太刻意,你只要配合我就好了。”   陆觉非很有兴趣地和她对视:“你想要我怎么配合?”他生的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总有一种无拘无束的温柔流连在里面,文乔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几分真心。   人对美的事物都有发自内心的欣赏,有这份欣赏在,也让文乔接下来的表演不那么拙劣了。   她在桌子下面看似隐蔽地握住了陆觉非的手,坐在桌子两边的人没注意到,但坐在正对面的人不可能没注意到。宫徵羽一直盯着这边,哪怕他没亲眼看见他们牵了手,也能从文乔和陆觉非的动作上判断出他们在做什么。   宫徵羽觉得很烦,一种难以抑制的偏执袭上心头,他漫不经心的冷俊脸庞上终于展露出了些许丧意。他不那么淡然自处了,因为他发现哪怕他断定了文乔是在假装,他也无法接受她和陆觉非纠缠不清。   在石阳坐下之后,他缓缓开口道:“时间提前,流程就变得紧迫,在发布会开始一个月之前必须完成一切前期准备,所以……”他顿了顿,声音低沉道,“陆总监最好安排一位你们的负责人进驻香水部,同样的,我们也会派个人到你们那边,这样交流更快速有效。”   陆觉非挑挑眉道:“需要那么麻烦吗?不过是几层楼的距离,或者打个电话也可以啊,还需要派人进驻?我第一次听说。”   到了这个时候宫徵羽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连他自己都很惊讶。   他笑得很斯文,苍白英俊的脸上挂着那样的笑容,近乎有些变态之感。   “只是为了合作更融洽,也是为了让彼此更有参与感,陆总监以前不总觉得我太独断专行,不给别人参与意见的机会吗?”宫徵羽浅笑着说,“怎么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倒是推三阻四了。”   陆觉非完全明白宫徵羽这个安排是故意的,是有其他意图的,可他好像还拒绝不了。   他吸了口气咬牙道:“那你还搞什么进驻那么麻烦,直接让我去你们部门上班得了,怎么样,这样你满意吗?”   他好像的确该满意,这样一来康怡只要每天来香水部逛逛就可以遇见陆觉非狠刷存在感了,再也不用苦思冥想什么跑去设计部的理由了。陆觉非当老大的地方哪怕她是大老板他也不吃她那套,宫徵羽是站在她这边的,当然会配合她找理由,陆觉非到了这里就是羊入虎口。   换做以前陆觉非根本不可能这样说,但他今天确实这么说了。   宫徵羽突然就想到了早上康怡来找他时说的话——如果是以前那种虚假无比的小伎俩,她也不会麻烦到他,但这次是不一样。   他也承认,在陆觉非半夜发的那条朋友圈中,在那张照片上,他确实看到了陆觉非不同寻常的眼神。那种眼神太熟悉了,他曾经在最初爱上文乔的自己身上看见过无数次。   但为什么会这样?   真的会这么快吗?   文乔也不过才来工作没多久。   宫徵羽不说话了,搞得大家以为他要同意了,可也就在大家以为他马上要拍板的时候,他否决了这件事。   这不仅仅让参会人员吃惊,也让当事人很吃惊。   陆觉非不可思议地望着宫徵羽,怀疑道:“你刚才说什么?麻烦你再说一次,我好像听错了。”   宫徵羽没什么表情道:“我说不必。”他将目光慢慢转到文乔身上,文乔始终垂着眼看似在摆弄自己的手,但精神一直集中在会议上。   宫徵羽的视线一转过来,她玩手手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她今天穿了一条红色的交领连衣裙,白皙的锁骨上搭着漂亮的锁骨链,细小的钻石就是最精致的妆点,含蓄内敛地透露着一种与世无争又令人着迷的气质。   气质是真的与世无争,着迷也是真的令人着迷——她穿着一条红裙子,很难让人觉得她是真的与世无争,宫徵羽就更不会那么觉得。   那条红裙子在他看来简直等同于挑衅。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穿着一条红裙子,偌大的机场里,那么多来接机的人,他一眼就看见了她,之后就再也没能转开视线。   宫徵羽紧紧盯着文乔,一字一顿道:“让陆总监过来实在大材小用,你的设计部也需要你去管理,你只要派个下属过来就可以了。”他直言不讳道,“我看文助理就很合适。”   文乔一点点抬起眼,和指定要她去香水部进驻的男人对视着。   她的眼睛形状漂亮极了,很有特点,是猫眼的形状。当她化上棕色的眼线,细细描绘出眼睛形状时,那种猫眼的感觉就更强了。淡淡的,带着些高傲,一点好奇,一点冷艳,还有一些坏心思,许许多多情绪糅杂在一起,让她变得愈发神秘可人。   宫徵羽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抬手松了松衬衣领口。   他本来全程都是温文俊逸优雅大气的大家长作派,但就在他抬手松领口的这一瞬间,他喉结滑动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仿佛都染上了**的色彩。   文乔看着这样的他,轻巧地笑了笑说:“宫先生这么看得起我实在让我感到很荣幸,但作为陆总监的助理,我能不能过去还得看陆总监的意思。”   文乔开始踢皮球了,她把球踢给了陆觉非,陆觉非果断接住:“我不同意,文乔我用的很顺手,没她我这边工作进行不了,如果你非要一个人过去,那就找别人吧。”   他给出其他选择,“我觉得埃米可以,我可以让埃米到你们部门去进驻,她也是我的助理,资历还比文乔老,这样宫先生总满意了吧?”   他摆出看好戏的样子,自以为抓住了宫徵羽话里的漏洞,自以为宫徵羽之下该没话好说了,但其实他正中宫徵羽下怀。   在说话的艺术方面,他大概永远都差宫徵羽那么一点点,不然也不会真的被他推给康怡,这么长时间里被他的出谋划策给死压在康怡那里。   “埃米的资历当然比文助理老,她在你身边的时间很长了,比起她,文助理反而该是不那么合你用的。”宫徵羽放在桌上的手缓缓动了动,拇指摩挲着食指,那个动作暧昧了,文乔注意到之后只觉浑身发痒。   “我让文助理过来正是考虑到陆总监的工作方便,陆总监实在不该再推辞。”他缓缓站起来,冷静的声音里总让人觉得隐藏着一些不易察觉的疯狂,“一个老助理难道不如新助理合你的用?如果陆总监说是,未免也太伤埃米小姐的心。陆总监的心意我也能明白,你和文助理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公司,我想不知道都难,我可以理解陆总监想和……女友朝夕相处的心情,但工作是工作,还是要认真对待的。”   他站在那,将“女友”两个字咬得意味深长,饶是文乔有了心理准备,甚至还在期待这一刻,却也因为他这个咬字面色阴沉。   “事情就这么定了,请文助理尽快把你的工作用品搬到香水部来,石阳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工位,到了直接和他联系就好。”   他说完这句话就宣布会议结束果断走人了,虽然在部门职责上来看,他和陆觉非都是某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是一样的级别,可现实情况是——宫徵羽是jr花了大价钱请回国的,董事长给了他股权,在这场会议中宫徵羽还有股东的身份,自然比陆觉非更有说服力一些。   所以他说会议结束,大家就真的结束了。   人们陆续往外走,陆觉非紧蹙眉头坐在那,一动不动不肯走。   石阳见此,走过来说:“陆总监,您快回去吧,时间紧迫,还是要把工作做好的,至于乔……文助理啊,你也尽快过来吧,我把地方都给你收拾好了,保准你会喜欢的!”   石阳很开心,他一直喜欢文乔,很期待和文乔一起工作。而且文乔来了的话,他哥心情肯定好,他可以自己近距离关注文乔了,也就省了他再整天在给他当摄像头,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石阳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笑声过于刺耳,陆觉非忍不住道:“石特助这笑声可真像唐老鸭,我小时候可喜欢唐老鸭了,你让我感到很怀念。这样吧,等以后我再怀念童年怀念唐老鸭的时候,我就来看看你,听听你的笑声。”他站起来,一副感恩样子握住石阳的手,“实在是谢谢你了。”   谢谢你给我提供了一个无论工作需不需要都可以隔三差五跑来这里的理由,虽然这理由奇葩到了极点。陆觉非舒了口气,给了文乔一个眼神,表示他会常常来看她的,让她安心,随后抬脚离开了会议室。   文乔接收到那个安抚的眼神了,却没那么快离开。   她仍坐在那没走,石阳哭丧着脸看她,委屈地问:“乔姐,我的笑声很像唐老鸭吗?”   文乔淡淡道:“你搞错重点了石阳。”   石阳懵懵地看着她。   文乔指明道:“重点不是唐老鸭,是他会常来看看你,在他想念唐老鸭的时候。”略顿,她说得更直白了点,“至于他什么时候想念唐老鸭了,那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石阳睁大眼睛,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下现在这个情况,也就是——他哥好不容易把乔姐从陆妖精嘴巴里救出来了,但因为他的失误,导致陆妖精很可能会在今后以一种很奇葩的理由跑来继续捣乱,把香水部搞得乌烟瘴气……   石阳的表情渐渐变得很凝重,他忍不住爆粗口:“cao!”他使劲拍了一下头,“大意了!”   文乔最后看了他一眼,收好资料起身离开。   走出会议室没多远,文乔就看见站在办公大厅里的宫徵羽,他正和人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拂动衬衣纽扣,文乔隔着玻璃看他,他很快就发现了她,淡淡转来时眼睛里还带着些威慑力,看样子是以为被不熟的人偷看了,打算把对方吓跑。   当发现是文乔之后,他眼神微微一顿,渐渐有了些转变,手上的动作也更彻底了一些。   他直接把衬衣领口的纽扣解开了,露出整个修长的颈项,性感的喉结,以及半露的锁骨。   文乔就那么看着,忍不住啧了一声喃喃道:“玩色.诱啊。”她轻笑着自语,“为了大老板,还真豁得出去。”   她才不会以为宫徵羽这么一串安排只是为了把她调离陆觉非身边,让她远离风波,理智退出这场不怎么玩得起的游戏,一切完全是为了她好呢。   陆觉非说过了,他是康怡最厉害的一双眼睛,看样子过去所有的“伪装者”都是被他识破搞定了。他和她都是前妻前夫关系了,再怎么有残留的友情亲情,事到如今也是仁至义尽了。   之前他们在他的办公室大吵了一架,现在她更是完全违背他的提醒做了那样的选择,他应该是气急败坏,十分厌恶不听劝告的她,然后顺便要盯死她吧。   他肯定是站在康怡那边的,把她弄到香水部说不定就是要让康怡更自由地处置和观察她。   想到这些,文乔的眼神逐渐嘲弄狰狞起来,隔着一道玻璃宫徵羽都能感觉到她的阴沉气息。   他怔了怔,给他几百个脑子他都不会猜到女人心思的百转千回,如果他知道了,怕是这会真的得气到吐血。   文乔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轻飘飘地离开,总觉得这么走了就失了气场,于是她对那只试图像她展示魅力而开屏的孔雀做了一个国际知名的动作。   她朝宫徵羽比了个中指。   她对那个自恋地想要利用她对他残存的感情,套路她老老实实到香水部任康怡收拾的渣男,比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中指。   宫徵羽:“……”突然就没有任何开屏的兴致了。 第三十五章   文乔回了设计部就发现自己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好了。   埃米站在她的桌子边笑着说:“乔乔,你真是运气好,刚进公司,不但得到陆总监重视,还被香水部的宫先生看中了,我简直都要羡慕死你了。”   根本就不是羡慕,嫉妒是一部分,更多是不屑和鄙夷。   埃米大概觉得她就是靠脸搞不好还是靠身体上位的,毫无实力的那种人。   文乔也不生气,反正九月份的发布会开始后大家就会知道她有没有实力了。   文乔客客气气地微笑,检查了一下对方帮自己收拾的东西,拷贝好电脑里的资料,气定神闲地走人了。   埃米看着她完全没被自己讽刺到,好像还非常受用的样子,只觉自己满心的怨气打在了棉花上,别提多憋屈了。   陆觉非没出来送文乔。   他站在办公室里看着她离开,很久才收回视线回到了办公桌后。   从香水部开会回来他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烦闷的心情让他没办法全身心投入工作,他认为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麻烦都是因为康怡和宫徵羽,这就让他对这二人更没好感,尤其是一直不停骚扰他的康怡。   坐在椅子上,陆觉非打开电脑,翻看了一些文件,然后他发现自己现在连文件都一个字看不进去。他干脆关了文档,拉开桌下的抽屉,翻出了一本厚厚的本子。   本子里夹着许多剪报,里面的内容全都是关于某位设计师和她惊为天人的作品的。他一页一页看过去,设计师和作品都来自他最近才找到的人——文乔。   一开始他只是看见了文乔发表的毕业设计,被丝丝入扣所惊艳,然后开始关注名为文乔的女设计师。他关注了文乔的所有社交账号,但她并不怎么发布消息,自从结婚之后更是杳无音讯,最近一条动态还是三年前,动态的内容是宣布自己结婚的消息。   而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彻底消失在了大众视野当中,他那个时候可没觉得她是去当全职太太的,只以为她换了名字,或者去了什么偏远的地方找灵感,做什么小众设计。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在三年后的公安局里遇见她。   最开始陆觉非并不认为那真是文乔,直到看见了丝丝入扣的原稿,直到看见了她递交上来的不逊于丝丝入扣的设计图,他才有了几分“终于找到她了”的真实感。   对他来说文乔是不一样的,他在会议上对宫徵羽说可以要走埃米但不能要走文乔也是真心的,埃米的确跟了自己很久,但她只适合做助理,再更深层次就不行了。   而文乔……陆觉非拿出手机,打开文乔的微博,看着上面三年多不曾更新的老页面,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而文乔,她可以成为任何模样。   可以成为任何模样的文乔现在只想搞事业。   她花了一点时间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在她位于香水部的工位上。   很尴尬的是,她这个位置距离宫徵羽办公室的窗户有点近,怎么说呢,就是只要宫徵羽拉开百叶窗,就能把她在干什么看得一清二楚。   就觉得一点**都没有,文乔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就要瞄一眼宫徵羽办公室的方向,生怕自己做什么被他看见。倒也不是她会做什么亏心事,就是不想被前夫看着而已。   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是忍受不了这个位置,文乔就直接跑去找石阳了。   “怎么样乔姐,我给你准备的位置喜欢吧?”石阳笑得阳光明媚,“那个位置采光最好了,原来坐在那儿的同事被辞退之后好多人跟我要那个位置,我都没帮忙申请呢。”   文乔扯扯嘴角说:“谢谢你的好意了,采光的确是不错,但我不想要那个位置。”   石阳愣住了:“为什么啊?”他指着那个位置说,“大家可都是抢着要呢,尤其是你们这些女孩子,都巴不得坐在那里,虎视眈眈的!”   文乔扫了扫其他人,的确看见几个女孩子酸酸的表情,她沉思了一会说:“石阳,你有没有想过,她们想要那个位置不是因为那里采光好,而是因为那里靠宫徵羽的办公室很近。”   石阳惊呆了,睁大眼睛道:“……是这样吗??”   文乔指着那个位置说:“不但距离近,只要宫徵羽自己忙得累了,打开百叶窗往外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个位置。”   石阳:“……”难怪啊,难怪他哥旁敲侧击了好一番让他把那个位置收拾好给乔姐,原来是存的这份心思。   想到自己已经让宫徵羽失望好几次了,石阳痛定思痛道:“可是乔姐,已经没有其他位置了,你就坐在那里吧?我哥他工作起来六亲不认的,别说是打开百叶窗朝外看了,就连有人敲门要进去都不搭理,不信你看——”   他伸手带着文乔去看,正看见宫徵羽站在窗户前,百叶窗开着,他正瞧着文乔那个位置。   文乔和石阳站在一起,距离那里有段路,宫徵羽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发现的时候,两人已经表情各异地盯着他有一会了。   宫徵羽:“……”默默拉下百叶窗,淡定平静的样子好像他只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文乔转头望向石阳,石阳为难道:“呃,可是,真的没位置了啊……”   文乔笑笑说:“没位置也可以创造位置啊,石阳,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不如你让我自己找找看?”   石阳心说是真的没别的位置了,让她找找也没什么,于是就答应了。   然后结果就是,文乔笑眯眯地走到一个女孩身边,不知道和对方说了什么,对方就热情地开始收拾东西,要和她换位置。   石阳:“……”眼神逐渐狰狞,表情不再平静,为难半晌,他决定提着自己的脑袋去见宫徵羽。   不管别人什么心思,文乔的心情就是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这个项目八月中旬就必须收尾了,现在已经接近七月底,她最多在这个待上二十来天,熬过去也就能走了。   至于在这里这二十几天要面对什么,她心里也有数了。   无非就是康怡和宫徵羽。   宫徵羽她习惯应付了,比较棘手的是康怡。   到了这个时间康怡都还没出现在她面前,足可见大老板还是很沉得住气的,她应该比文乔想象中更难应付。   意识到这个,文乔终于还是有了点不安。   也就在这个时候,办公软件弹出提醒,她扫过去看,是陆觉非。   打开对话框,陆觉非用公司内部社交软件问她收拾好工位了没有,问她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她要是说饿了的话,他这是打算来给她送饭吗?   想到这里,文乔打算拒绝他,打字的间隙,办公室前方忽然热闹起来。   文乔抬眼去看,正对上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   年轻的面容说不好比她大还是比她小,身上的衣服都是jr高端女装的当季新款,拎着的包包是需要配货几十万的爱马仕,引起喧嚣的来人正是令文乔不安的康怡。   在没有真正和康怡交锋之前,在仅仅是远远见过她一面的时候,文乔因为她的忍耐而猜测她不好对付。可当康怡真的出现了,真和她打照面了,她才发现,也许康怡忍到现在才来找自己,只是因为有人拦着她。   拦着她的人,大约就是她所在部门的老大宫徵羽。   “你就是文乔。”康怡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文乔,眼睛里红血丝更深了。   怎么说呢,一身红裙子,黑色长发披肩的文乔,真的是漂亮极了。   是一种非常具有威慑力的漂亮,一种即便审美观不同也没人能否认的漂亮。   她的漂亮太有说服力了,红裙白肤黑发,三种色差在她身上体现,看得康怡自惭形秽。   文乔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道:“是的,我是文乔,康总好。”   康怡:“……”连声音都这么好听,这是要把她往绝路上逼吗?   康怡深吸一口气,勉强微笑道:“我没问过人事部,还不知道文小姐目前的月薪是?”   文乔愣了愣,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很快如实回答了。   听完她报的数字,康怡稍微安慰了一些,面带笑容地想,还好还好,至少她没她有钱。   心情缓和了一些,康怡还想和文乔说点什么,就被突然出现的人打断了。   宫徵羽站在办公室门口不苟言笑道:“康怡,你进来。”   康怡欲言又止,不想那么快进去,宫徵羽直接走过来,当着文乔的面拉住她的手,强行把她拉进了办公室。   关门之前,宫徵羽最后看了文乔一眼,文乔的视线从他牵着康怡的手上收回,冷冷地哼了一声。   宫徵羽拧了拧眉,终究还是没做什么解释,直接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康怡显得有些焦躁,走来走去道:“你这么快把我拉进来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她,我就是看看她。”   宫徵羽淡淡道:“为什么要看她,有必要?”   康怡瞪着他:“没必要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你看到了什么。”宫徵羽坐到沙发上,“跟我说说。”   康怡咬牙道:“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体重不过百却有傲人的上围,我看到了她不但有筷子腿还有a4腰,甚至还有现在最流行的直角肩!”康怡沮丧道,“我完全输给她了!”   按理说她这么丧,作为她军师的宫徵羽该为她感到烦恼的,可康怡发完牢骚,宫徵羽竟然认真甚至是愉悦地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你的评价倒也算客观公道。”   康怡嘴角抽了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语气压抑道:“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你这才离婚,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这真的好吗?”   宫徵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说:“离开这吧,别再靠近她,我已经把她调到了我身边,自然会帮你解决你的问题。”   康怡犹豫了一下,大胆猜测道:“你说你会帮我解决问题,该不会是要像当初套路我那样套路她,让她喜欢上你,然后自觉离开陆觉非吧??”   宫徵羽斜眼看她:“你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康怡倒吸一口凉气:“我之前虽然也在说,但只是猜测,现在我肯定了。”她一字一顿道,“你喜欢她。”康怡悲愤道,“我真为你的前妻感到难过,你们才离婚几个月你就另有新欢了,她知道一定要难过死了!”   宫徵羽沉默着,文乔才不会难过,她只会怀疑和费解,为什么他还喜欢她却要和她离婚。   康怡好像认可了宫徵羽那个老套路,觉得那样真的可行,所以最后也没再说什么,甘心情愿地要走。宫徵羽怕她不老实,继续骚扰文乔,所以跟着出来送她。   两人出来时,正看见文乔的位置旁站着一个人,是这四角关系中的另一角。   “试试这个,这个好吃。”陆觉非切了个果盘端来给文乔,文乔正在推拒,宫徵羽和康怡出来的时候,她放下了推拒的手,勉为其难吃了一块。   她这个动作看得宫徵羽脸色冷凝,也看得康怡眼里冒火。   康怡快步走过去,宫徵羽为了控制她不让她乱来闹笑话,也只能跟着她走过去。   当他们站定在文乔和陆觉非面前的时候,陆觉非还在旁若无人地喂文乔吃水果。   “乔乔,再试试这个,这个也好吃。”他非常亲昵地说。   文乔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真的吃不下了,我不饿,还是你自己吃吧……”略顿,她叫陆觉非,“老陆。”用这个怪异却奇妙的称呼做结尾。   陆觉非好像很受用,弯着眼睛说好。康怡气坏了,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追着陆觉非这么久,石头也该焐热了却没能焐热他。她以为他多少会有点改变的,多少会对她有点感觉的,可是看他对文乔那么好,却对自己视而不见,康怡真的伤心极了。   伤心到了头儿,还有浓浓的不甘心,她忽然咬着牙,抓住了宫徵羽的手臂,在宫徵羽一点温度都没有的注视中硬着头皮肉麻道:“你就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可以走,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你实在不用担心我。”她咬咬牙,学着文乔称呼陆觉非那样称呼宫徵羽做结尾,用的称呼就是——“老宫”。   她一说出口就发现出问题了。   不对哦。   陆觉非姓陆,文乔叫他老陆没问题。   可宫徵羽他,他姓宫啊!   康怡叫他老宫的话,乍一听,那不就是在叫他“老公”吗??   康怡自己都吓了一跳,天地良心,她真没有要占宫徵羽便宜,她只是想拿宫徵羽刺激一下陆觉非,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毫无感觉,是不是一点醋都不会吃。可……好像弄巧成拙了啊。   康怡偷瞄了一下陆觉非,他表情奇奇怪怪,好像还在忍笑?   再偷瞄一下宫徵羽……嗯,他表情臭到康怡觉得他会马上打电话给她爸让她爸把她打一顿。   再偷瞄一下文乔……咦?怎么文乔作为旁观者,非但没有因为她的失误嘲笑她,反而表情僵硬,比宫徵羽都可怕?   ?   康怡在脑子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第三十六章   一个称呼不但搞得当事几人无语了,也搞得办公大厅里的其他员工无语了。   人人都知道宫徵羽结过婚,人人都知道他离婚一段时间了,人人更是都知道大老板和宫徵羽以及陆觉非之间的关系。   在陆觉非进入公司之前,康怡无疑是喜欢宫徵羽的,但陆觉非进来之后,她很快就转移目标了,并为此坚持了很久。时间长了,大家就都觉得大老板最初喜欢宫先生只是因为宫先生长得太帅了,没几个女人能抗拒,后面喜欢陆总监才是真的喜欢,毕竟坚持了那么长时间。   可如今看看,大老板来他们部门本该是找陆总监女朋友麻烦的,怎么到了最后竟然直接叫他们老大老公了??   员工们都风中凌乱了,不过几天没见,他们老大居然就和大老板结婚了,这速度赶上神州火箭了啊。   一时间流言四起,文乔淡漠的目光转向窃窃私语的其他人,比所有人都最快做出反应。   “意外啊。”她笑吟吟道,“没想到刚到香水部进驻就能得到这样的好消息,祝贺康总,祝贺宫先生。”她朝康怡伸出手,客气极了,康怡自己都懵了,下意识和她握住了手,文乔抓住她的手晃了晃,温柔地说,“因为刚知道,所以没准备什么礼物,下次见到康总一定补上。”   康怡干巴巴道:“……不必了,这是个……”   她想说这是个误会,陆觉非却打断了她的话,走上前笑眯眯道:“是的是的,我们都是现在才得到消息,手边没准备什么合适的结婚礼物,二位可千万别介意,我保证今天一下班就会带着乔乔亲自去挑。”   康怡眼睛红了,瞪着陆觉非道:“陆觉非,你到底有没有心?”   陆觉非麻木道:“我怎么没心了,我这不是在祝贺你们吗?”   康怡忍无可忍道:“祝贺我?你就那么高兴我和别人结婚吗?”   陆觉非看了看反倒是一群人中最淡定的宫徵羽,淡淡说道:“如果是和宫先生,那我当然是真心为康总高兴了,毕竟康总以前那么喜欢他。”   文乔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侧目道:“是吗?康总以前很喜欢宫先生吗?”   宫徵羽欲语,陆觉非抢在前面如实道:“是啊,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就整天听到康总和宫先生的八卦传闻呢,精彩程度堪比言情小说,那是什么时候来着?得是两年多以前吧。”   文乔微微扬唇:“两年多以前啊……”她那个时候还和他在婚姻存续期间呢。   在婚姻存续期间,他和康怡在公司里有过那样一段,她还是今天才知道。   她从未想到康怡在和陆觉非之前,还和宫徵羽有过那么一段,那现在宫徵羽反过来帮康怡追陆觉非,做康怡的军师,是因为他们“分手”了吗?   文乔转过头来,对想要说话的宫徵羽笑着道:“宫先生可真是大方,太大方了。”   婚姻存续期间和大老板闹绯闻,后面还帮绯闻对象追别人,可不是大方到了家吗?   文乔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简单告别后调头就走,宫徵羽忍无可忍追上去,这个行为更是看傻了当事人和围观群众。   ???   这又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宫先生去追文助理了?难道去追文助理的不该是陆总监吗?   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成?   不会吧!!   “不会吧……”康怡也觉得有点难以接受,虽然早在办公室里她就做了决断,可真的面对这件事时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她追宫徵羽的时候,他可是半点好颜色没给她,一副要为老婆忠贞守节的样子。康怡做梦都没想到他会离婚,更想不到他会在离婚几个月后就另觅新欢。   知道这是事实,和想没想到、能不能接受毫无关系。   陆觉非看上去不太高兴,一张俊脸上铺满了愠怒,他抬脚要去追文乔和宫徵羽,却被康怡拉住了。   “你凑什么热闹。”康怡瞪着眼睛说,“还嫌不够乱吗?”   陆觉非无语道:“我是凑热闹?你搞错了吧康总,宫徵羽他追的人是我女朋友,我去拦住他,阻止这一切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康怡负气道:“你就是凑热闹!就是去添乱!我不管,在我这里你只要还没结婚,那你就是没主儿!”   陆觉非使劲挣开她的手,被人围观了这么久,他是真心觉得累了。   “我最后说一次,我们不可能。”他当着众人的面再次拒绝康怡,不留情面,一字一顿道,“如果非要我结婚你才肯罢手,那好,我明天就去和文乔领证。”   康怡睁大眸子望着他:“你就那么讨厌我?”   陆觉非不耐烦道:“对,我就是那么讨厌你,所以你可以放手了吗?”   康怡颜面尽失地松开手,陆觉非头也不回地跑了,康怡站在那,双拳紧握,表情扭曲。   石阳作为围观群众的一员缩在角落里,一边吃薯片一边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剧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大老板怕不是要黑化了,明天是不是该换了一个十分惊艳的造型,气势磅礴地来一个我康品如回来了?”话音落下,耳边仿佛就响起了“为所有爱执着的痛”的背景音乐。   文乔离开办公室走向了电梯间,现在时间差不多该下班了,她走得并非毫无理由。   站在电梯门前,等着电梯到达的时间,宫徵羽追了出来。   他停在她身边,文乔目不斜视,好像没看见他一样。   “只是一场误会。”宫徵羽言简意赅地解释,“我和康怡什么都没有,她只是搞错了称呼,本意只是想找回点面子而已。”   “这关我什么事?”文乔不解地看向他,“别人怎么称呼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我们很熟吗?”   宫徵羽状态不是很好,他总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总算有了改变,他偏了偏头,微阖凤眸消极地舒了口气,才转过头来正对着她说:“不管你是否认为这件事和你有关,我都不喜欢被人误会。”   文乔笑得十分官方:“哦。”   宫徵羽盯着她:“哦?”   “怎么?”文乔看他,“宫先生还指望我给你什么别的反应吗?热情表示理解表示我知道了?那实在是没必要,你也不想看我虚假应付你的模样吧?其实我真的不在意康总怎么称呼你,哪怕这不是误会,哪怕你们真的结婚了对我来说也没差别。毕竟只是一个两年前就疑似婚内出轨的人,我真的没什么好在意的不是吗?”   宫徵羽被“婚内出轨”这四个字给震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文乔,薄唇轻抿道:“你说什么?”   文乔重复了一遍:“婚内出轨,宫先生没听见,还是刻意装聋作哑呢?”   宫徵羽轻笑一声,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和言语很可笑:“你认为我会婚内出轨?”   文乔淡淡道:“不是我认为,我也没想到,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的,但现实摆在那,我很难不这么想。我现在有点明白了,难怪你从来不介绍我认识你的同事,难怪你从来不带我来你的公司,原来是因为康总。”   宫徵羽直接道:“无稽之谈。”   文乔牵起嘴角:“是无稽之谈吗?你说是就是吧,电梯到了,我该走了,我会按时回来上班的,宫先生不用担心我的工作。至于对宫先生本人,我真是自离婚之后,对你越发有深刻的认识了。”她伸出素白纤细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宫先生的深藏不露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她说完话就进了电梯,眼都不抬地快速关门,很幸运的是这趟电梯里没人,就她一个,如果有其他人,她最后那些惹人注目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觉非找到这里的时候,文乔已经进了电梯,宫徵羽冷漠地立在电梯外,一身得体整洁的西装因为情绪边缘化以及追得比较急而有些凌乱,整齐朝后梳理的黑发也有几丝发丝落下来,他面无表情回眸望向追来的陆觉非,陆觉非缓缓停住了脚步。   怎么说呢,宫徵羽现在这幅样子真是有点吓人,一副斯文败类的大反派感,让陆觉非稍微有那么点怯场啊。   陆觉非这边还在想要怎么面对宫徵羽,和他说话要怎么措词,宫徵羽那边就先把他甩开了。他半点要和陆觉非交流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头也不回地回了他的香水部。   陆觉非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处说,摆出来的姿态也没人面对,颇有些意兴阑珊。   香水部里,康怡没走,她坐在宫徵羽的办公室里,见他回来了就哽咽道:“那种时候你竟然丢下我去追文乔?你就那么喜欢她吗?她才进公司多久,我真是好奇她是怎么把你们一个个迷得颠三倒四的,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后陆觉非让我多难堪?”   宫徵羽松了松领口,漫不经心地坐到沙发上,隔着茶几和康怡面对面。   “你会觉得难堪吗?”他随口询问,问得康怡更羞耻了。   “我怎么不会难堪,你什么意思?”她红着眼睛问。   宫徵羽拉开手臂靠到沙发背上,直面康怡,冷冰冰道:“我不想说这些话的,说这些显得不够绅士,不够怜香惜玉,但我今天必须得说。”他面无表情道,“我应该上报康董多给你安排些工作,你就是太闲了才整天沉溺于感情问题。陆觉非不喜欢你,你再努力也没用,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让他更讨厌你罢了。过去我利用他转移你的注意力,迁就你的行为是不想让自己再被你缠上,你一次两次被异性这样唯恐避之不及都没什么反应,现在真的还会觉得难堪吗?”   宫徵羽说他这些话真的非常不绅士非常过分,康怡听完更加难堪了,但她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发现这些话虽然难听,但它们都是事实。   许久许久,她才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思想一样悲哀道:“可我又能怎么样?我喜欢每个人都不喜欢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渴望得到爱人的爱,这难道是罪吗?”   宫徵羽轻蹙眉峰淡淡道:“渴望得到爱不是错,错的是一而再再而三因为你的爱给别人带来麻烦。”   康怡吸了口气:“是因为我今天让文乔误会你了吗?”   很多时候她也是清醒的,至少会分辨清楚别人为什么而生气。   “以前我怎么闹你都不生气不在意,今天我让文乔误会了你,你就这种反应,看起来你对她还真是有心了。”康怡站起来道,“我不认为你这种人会对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女性这么深情,你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不得不说,康怡在某些方面真相了,但她也是真的不够了解宫徵羽和感情这东西。   是宫徵羽这种人又如何呢?真的遇见心爱之人的时候,他也是会一见钟情的。   对文乔,哪怕不是此刻,在最初的时候,他也是一见钟情过的。   那天的对话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   文乔一个人实在无法消化宫徵羽两年多以前,在他们婚姻还最美满的时候就和公司女总裁搞出绯闻这种事,所以她约了林荫出来喝一杯。   两人约在一家酒店知名的私房小厨,环境清幽,菜品色香味俱全,就连这里酿的酒也不同于其他地方。可饶是这样好的餐厅,这样好的美味佳肴,也不能让文乔分出多少心神。   林荫坐在文乔对面,听着文乔把一切叙述了一遍,语气复杂道:“我还真没看出来宫徵羽会是这种人。”她唏嘘道,“以前他和你好着的时候,我老觉得他这种人应该对感情挺淡泊的,就算你们刚离婚那阵,我也没怀疑过他会是在男女关系方面出了问题。没想到他在那么久之前,还有这种花边新闻呢……”   文乔没说话,只是不停喝酒,林荫犹豫了一下说:“会不会是你们大老板单方面的呀?可能只是她喜欢你前夫,但你前夫没就范呢?这样也是会传绯闻的。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把事情打听清楚比较好,虽然都是前夫了,但如果真是误会了别人呢?”   文乔虽然在喝酒,但还是很清醒很冷静的,她平静地说:“也许真的是误会吧,你说的那种可能也不是没有,但他都是前夫了,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是很关心了。”   “不关心你还找我出来干嘛?”林荫翻了个白眼道,“行了,在我这你就别强撑了,明天上班之后找个熟悉的人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乔抿抿唇没再谈论这个,换了个话题道:“你最近怎么样?”   一提这个林荫就苦了脸,她气色很差,神情恹恹道:“还能怎么样,上次的事情闹得太凶,虽然jr那边给了机会没追究,但还是被处罚了,停业期间员工都走光了,现在就剩我一个光杆司令了。”   文乔皱起眉:“怎么会这样。”   林荫苦笑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以为我还可以翻身的……算了,就当我是自食恶果吧,这就是疏于管理的代价。”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网店还开吗?”   林荫摇摇头说:“我撑不下去了,之前赚得那点钱都赔进去了,现在我只能把试着去找个工作,赚点钱来维持生计了。”   “那你的梦想呢?你的独立设计呢?不做了?”   林荫丧气道:“梦想是建立在温饱之上的,我现在吃饭都是问题,还谈什么梦想。”   说得也是。   梦想的确是建立在温饱之上的,这一点文乔也深有体会。   看着沮丧的林荫,听着她的遭遇,文乔总觉得自己不能置身事外。   想到jr,想到自己的设计部,想到自己的现状,她心里渐渐形成了一个计划。   “我会帮你的。”文乔放下酒杯,隔着桌子抓住林荫的手。   林荫愣住:“你能帮我?”她立刻拒绝道,“我不能拿你的钱乔乔,你的情况也没比我好多少,我怎么还能让你帮我呢?”   文乔笑笑说:“我不是要给你钱。”她有些醉醺醺的,但眼睛很亮,条理分明道,“我现在还不能保证,但我会尽力而为的,你等我的好消息,我一定会帮你的。”   林荫窝心不已,文乔能这么说她就已经很感动了,其实也不需要她真的给什么回音。   她紧紧反握住文乔的手,用空着的手端起酒杯道:“来,走一个,今天不提什么工作什么男人了,咱喝个痛快。”   文乔嘴角笑意加深,也端起酒杯和她碰了碰,豪迈地一饮而尽。   今朝有酒今朝醉,男人和工作什么的,都等明天再去烦心吧。   人生啊,总需要一些不顾一切的时刻。 第三十七章   文乔承诺给林荫的事不是随便承诺的,她当天宿醉,隔天起来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但还是没忘记好友的事情。   她一上班就先去见了陆觉非,把他堵在了办公室里。   陆觉非脖子上挂着皮尺,鼻子上架着一副圆形银色金属边框眼镜,一手拿着布料,一手拿着文件,看见文乔那架势,他手里的东西差点掉下去。   “怎么了这是?”他把东西放到办公桌上,走上前问,“出什么事了?康怡为难你了?”   文乔摇摇头说:“没有,和大老板无关,自从昨天下班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了。”   陆觉非微微颔首:“那是为什么?怎么看起来很紧张?”   文乔犹豫了一下,先是问他:“我们分部是不是你说了算?你做人事任命需要大老板同意吗?”   陆觉非立刻道:“这里是我独立负责的,她可以参与意见,但决定权在我,这是我答应跳槽到jr的条件。”   很好,有绝对的自由,不用顾忌大老板的为难,那文乔的计划就好进行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语气郑重道,“如果我能顺利完成这次发布会需要的设计,做出符合你要求的成衣系列,你能让我离开助理的位置,做独立设计师吗?”   陆觉非挑了挑眉:“做我的助理觉得委屈了?”   “那倒不是。”文乔否认道,“我毕竟三年没出来工作了,跟着你可以学到不少东西,我很乐意做你的助理,但我现在想做的事需要我尽快成为设计师。”   陆觉非问她:“什么事?”他拉了拉脖子上挂的皮尺,“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现在就能帮你解决呢?”   现在就帮她?文乔可不认为陆觉非会那么糊涂,或者轻易放个人进jr。   她拒绝道:“我不用你帮我,我只希望你能准确回答我的问题。”   陆觉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好像在衡量她到底要干什么。   良久他才慢吞吞地说:“回复的事情先不提,我们先说说你承诺的事情,你知道那有多难办到吗?你现在只交上来一张设计图,第二张都还没动笔,距离发布会开始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你还要进驻在香水部,在这种情况下,你真觉得自己能完成你所说的前提条件吗?”   文乔握了握拳,她知道这很难,但她想为林荫做一些事,就像当初林荫为自己做的一样。   而且她早晚要进入状态,她得逼自己一把,要不然她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潜力。   思忖片刻,文乔便重重点头道:“我可以,我能完成,只要你答应我在这之后让我成为独立设计师。”   陆觉非皱起眉,双臂环胸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文乔没说话,十分为难,陆觉非继续道:“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一定要知道你这副样子是为了谁,如果你不说,我就不答应你。”   文乔拧眉看他:“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是不讲理吗?”   陆觉非笑了笑说:“我一向不是个讲理的人,很多时候我甚至十分自私小心眼,以后你就知道了。”   文乔被他说得十分无语,陆觉非追问道:“所以呢?到底是为什么?想要我答应你就告诉我,我只给你五分钟时间,我还有事要忙。”   他说完话就开始看表,无言地催促她。   文乔没办法,只得道:“我记得每个独立设计师都可以给自己请个助理,是这样吧?”   陆觉非斜靠到办公桌边:“是这样没错,难不成你想这么快当上设计师,只是因为想找个助理帮你干活?”他看起来很不解,“是我现在给你安排的工作太多,让你觉得累了?”他妥协道,“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让埃米分担一些你的工作,虽然我觉得她肯定没你做得好。”   文乔缓缓吐了口气,明亮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丝愁绪,她转开眼道:“不是那样的。”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只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前段时间出了点事,工作室开不下去了,她和我读得是一个专业一个大学,虽然成绩不如我,但也热爱着设计。”   陆觉非明白了,他站直身子道:“所以你是想让她也进入jr工作?”   以文乔对陆觉非的了解,他大概很讨厌不专业的人进入他的设计部,为了让林荫在他面前有个好印象,她拿出手机翻出了林荫的设计给他看。   “这些都是她的设计,她以前的网店销量也还算可以,只是现在出了点事开不下去了……”   陆觉非接过文乔的手机,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是之前公安局遇见的那位林小姐吧。”陆觉非扫了几眼林荫的设计就很直接地说,“她的设计完全够不上jr的水准,连你水平的七分都没有,别说是进我的设计部了,秦予柔那边都不一定会要她。”   文乔皱皱眉说:“她会进步的,我会教她,她以前都是自己摸索,如果可以进入jr这么专业的地方,我相信她也会在大家的影响下一点点变得更优秀。”   陆觉非把手机还给文乔,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没工夫找一个不够专业的人进来再教育,你知道我对设计师的要求有多高,文乔,别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了。”   “可我没想让她直接做设计师,只是做我的助理——如果我可以完成我的承诺,在发布会之后提为设计师的话。”文乔也说得很认真,“林荫也不需要由陆总监亲自去教,我会教她,她热爱设计,如果能进入jr,肯定会很努力去学习。”   陆觉非皱着眉,不肯轻易松口,看上去他是真的不想答应。   文乔有些着急,忍不住又加了点筹码:“我还可以帮你解决一个难题,你之前带我去见的那位老先生,你不是想要他的图样授权吗?我可以帮你劝说他答应授权给我们。”   陆觉非惊讶地看着她:“你可以劝说他?我都劝了他一年多了,他完全不肯松口,你怎么就肯定自己能劝得动他?”   “这就不需要陆总监操心了,反正我有办法能让他妥协,加上这件事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让你松口了?如果这还不够,那陆总监还记不记得,你请我帮忙扮演你女朋友的事,还欠我一个好处。”   文乔仰头看着一脸沉思的陆觉非,说话间不自觉向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又拉近了一些,陆觉非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带着淡淡清香的呼吸缓缓飘来。   他一时走了神,在文乔近乎哀求的询问下,轻轻点了点头。   陆觉非这一点头,别说是文乔了,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自己快把自己的下巴给惊掉了。   他居然答应了。   他居然真的答应她了?   对视的两人心目中都是这样的疑问。   两双眼睛看进彼此的心,陆觉非渐渐觉得周围空气有些稀薄,他屏住了呼吸,眼神变得无措紧张,文乔回过神来转开了视线,清了清嗓子往后退了一步。   “谢谢陆总监。”文乔很真诚地鞠了一躬,“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辜负你的期待的。”   她转身走向门口,离开之前回眸补充道:“对了,我也会好好扮演我的角色,绝对不让你失望的。”   陆觉非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你承诺给我的事都是非常难完成的,如果你不能全部兑现,到了最后可别怪我不近人情。”   文乔笑了起来:“我知道很难,如果我真做不到当然不会怪陆总监,您不是还有事吗?我就先不打搅了,我走了。”   她转身离开,侧身时披肩的黑发滑过肩膀,流畅柔顺到了一定程度。   陆觉非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他抿唇走到办公桌后,拿出纸和笔,在纸张上非常快速地勾勒着线条。   从腰部往下由黑变白的渐变色,柔顺带有波光的真丝绸面料,像水一样流动的半身裙,它就像文乔的头发一样,让人忍不住伸手触摸。裙子的上身……陆觉非想到文乔的脸,猫儿一样的眼睛,他手下的笔动了动,黑色的,细肩带的仿肚兜款式真丝吊带,披肩而下的欧根纱刺绣长外套,这样一副设计甚至都不需要怎么修改,就可以直接拿出去展示了。   陆觉非甚至不需要去想象知名超模穿着它的样子,只要想起文乔,想起她缎子似的白皙肌肤,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能穿上这款设计,能体现它的美的,就只有她了。   缓缓放下笔,陆觉非做了一个决定,将设计图收藏到抽屉里,慢慢上了锁。   因为先去找了陆觉非,文乔去香水部的时候险些迟到,但还好,打卡的最后一秒钟被她赶上了。   她拍拍胸口平复急切的呼吸,石阳游魂一样出现在她身后,幽幽说道:“乔姐,你终于来了。”   文乔被他吓了一跳,回过身道:“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石阳顶着两个黑眼圈说:“因为我一夜没睡,想努力走路也没力气了。”   文乔也看出来他的精神状态不好了,关切地问他:“怎么一夜没睡?有什么烦心事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石阳指着宫徵羽办公室的方向说:“不舒服的不是我,是我哥。他一夜没睡,折腾得我也没敢睡觉。”   文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事情关系到宫徵羽她就没了兴趣,淡淡地“哦”了一声就要走,石阳跟上来轻飘飘地说:“乔姐,这次你是真的误会我哥了。”   文乔侧目看他:“我误会他什么了?”   石阳面如菜色道:“我哥和大老板的事情啊!昨天你们说话的时候我把人清场得差不多了,距离都不近,能听见内容的没几个,我算其中一个。虽然我哥一夜没睡什么也没说,可我知道他为了什么而烦恼。”   文乔嗤笑一声:“他也会觉得烦恼?”   “当然,和你分开之后,他几乎每天都睡不好。”   文乔沉默着没说话,石阳继续道:“我没必要骗你这个,其实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要离婚的是他,可到最后不舍得的人好像也是他。”   文乔阖了阖眼,依然不言语,石阳叹了口气说:“我问过他几次,但他都没说,我想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他不能言明的苦衷。我不是为他辩解什么,只是觉得你们怎么说也曾经夫妻一场,哪怕做不了爱人了,至少也还可以成为朋友。”   这些话能从石阳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让文乔有些惊讶。   她笑了笑说:“石阳,你长大了,现在说话都比以前成熟了。”   石阳嘟囔道:“我也只是比你小几个月而已。”   “但你以前很幼稚的。”文乔戳他痛脚。   石阳叹了口气说:“我的话题可以容后再谈,我是真心希望乔姐你知道真相。我哥对你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他和大老板半点关系都没有,当初是大老板一直追他,他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后面陆总监进公司了,我哥为了让大老板转移注意力放他一马,就把陆总监介绍给了大老板,后面的事儿你也就都知道了。”   文乔握了握拳道:“……是他把陆觉非介绍给康总的?”   石阳点头说:“一开始只是尝试,谁知道大老板真的就移情别恋了,我们当时还大大松了口气呢。这也是陆总监这些年来和我哥一直不和的原因,他一直记恨着我哥呢。”   文乔再次沉默下来,石阳小声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而已,也不求你别的什么。你知道了我也该去休息一会了,我是真的熬等不住了。”   他抬脚离开,文乔看了看他的背影,虽然他没直接说,但文乔也知道他是希望自己去看看宫徵羽的。被人误会的滋味不好受,被人怀疑婚内出轨人品有问题的滋味就更不好受了。   文乔是那种有错就改,恩怨分明的人。   虽然她和宫徵羽之间怎么看都是对方欠她比较多,但这件事上确实是她误会了人家。   于是文乔将今天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之后,就敲响了宫徵羽办公室的门。   她敲了三下,刚刚开口说了“宫先生”三个字,门就被人打开了。   宫徵羽站在里面,他看着她,那个眼神总让文乔觉得,从她起身走过来开始,他可能就知道她要来了。   他一直在里面等着,等着马上给她开门。   文乔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工位,距离这里挺远的,但只要他想,确实也不妨碍看见。   收回目光,文乔沉默了一会冷不丁道:“你一直在看着我?” 第三十八章   宫徵羽没直接回答文乔的问题,他并不问她来的原因,直接侧身给她让位置。   这种行为对于一个和陆觉非一样不喜欢被人侵犯自己私人空间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不明真相的人们注意到这一点,将一场四角恋的八卦绯闻编造得越发绘声绘色,原先还只是在部门内部传播,后来就传到了外面去,飘到了秦予柔的耳朵里。   “你说什么?”秦予柔直接站了起来,本来只是和她闲聊八卦的助理吓了一跳,“你再说一遍,宫先生和谁来往密切?”   助理结结巴巴道:“就是刚进驻香水部的那个文乔,陆设计师的新助理,也是他的女朋友……”   “什么见鬼的女朋友,肯定还是老把戏罢了。”秦予柔不愿意相信陆觉非那样优秀的人真会喜欢文乔,哪怕她以前阴阳怪气嘲讽过文乔走陆觉非的后门。   “她进驻香水部又是怎么回事?”秦予柔转开视线道,“我不过出差了几天,怎么回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助理委屈道:“我只是觉得这是别人部门的事情,和我们关系不大,等您回来说也可以,所以才没有在电话里告诉您……”   秦予柔烦躁极了,懒得看助理委屈巴巴的样子,皱着眉说:“那就现在把最近发生的事全都给我复述一遍!一件都不许落下,尤其是关于宫先生和文乔的。”   助理“哦”了一声,红着眼睛开始叙述最近发生的事,秦予柔越听表情越扭曲,最后她实在坐不下去,直接丢下工作往香水部跑了。   助理看着满桌子的文件迟疑道:“秦总监,这些还等您批准呢……”   批准是不可能马上批准了,秦予柔现在满脑子都是危机到她的文乔和转变诡异的宫徵羽,她哪儿还有心思看文件?   文乔现在还不知道秦予柔正在杀上来,她进了宫徵羽的办公室,见对方不说话便直接道:“我是来跟你道歉的,石阳和我解释了你跟康总的事,是我误会你了,虽然我们没关系了,但误会别人总不太好,所以我来跟你道歉。”   文乔鞠了一躬,道歉道得十分诚恳,话音落下就要离开。   但越过宫徵羽身边时,她被拉住了。   他的手指接触到她手臂的一瞬间文乔就颤抖了一下,她使劲挣开他,皱着眉冷声道:“宫先生这是做什么,有话直接说就好,别动手动脚的。”   宫徵羽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缓缓握成拳负到身后,语气平静道:“你能来道歉,我感到很意外。”   文乔语气淡淡:“是吗?看来宫先生并不怎么了解我,做错了事,我来道歉都会觉得意外。”   宫徵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点头说:“是,我的确不够了解你,这是我的错,我大约太忙于工作,自以为对你有所了解,但其实根本不是那样。”   他坦白承认了,倒让文乔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又要走,宫徵羽直接挡在了她面前。   “你想干什么。”文乔没什么表情道。   宫徵羽望着她说:“文小姐道歉就只有这些诚意吗?”   文乔笑了:“道歉还需要什么诚意?尤其是对你道歉。我难道还需要拿什么礼物来给你谢罪吗?你之前那样对我,其实哪怕现在我不来跟你道歉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道理是这样,但她还是来了,所以他不会善罢甘休。   宫徵羽站在她面前,双眸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架势望着她:“我是没什么好说的,但既然你来了,既然你决定道歉了,是不是就该看看别人会否原谅你。”   文乔皱起眉,没有立刻说话,宫徵羽双手负后,看起来运筹帷幄随意闲适,但其实背在身后的双手都紧紧握着拳。   “跟我吃个午饭,我就原谅你。”最后的最后,宫徵羽来了这么一句话。   文乔还以为他憋了半天是要放什么大招呢,原来只是这样而已。   她扬起明媚的笑脸,非常愉悦地说:“我是愿意的,但还还是得说声抱歉,我中午没时间。老陆早安排了午餐要一起吃,我怎么能失约呢?远近亲疏的道理,宫先生应该能分得清吧?”   远近亲疏,谁远谁近,谁亲谁疏,这都是显而易见的。   宫徵羽不想承认,但他真的有点被打击到了。   他压抑着情绪,清隽矜贵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冷颓之意,文乔被他用那双漆黑沉默的眸子看着,略有些不自在。   “宫先生要是没其他话好说,我就先走了。”文乔又想走,但毫无疑问,她再次被拦住了。   好不容易她自己送上门,宫徵羽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她走?   “别试图骗我,我很清楚你和陆觉非做了交易,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我维护不了你多长时间,如果康怡真的下了狠心要对付你,你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听起来像是一种善意的提醒,但措词让人觉得被羞辱被看不起了。   文乔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的事就不劳宫先生操心了,这是我选择的路,不管将来有什么结果我都会自己承担。这就像你一样,是你自己选择了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也要心甘情愿去承担你自己的选择。”她转眼望向宫徵羽,“这是我第二次提醒你,别再做什么让人误会的事。”她语气幽柔,“如果再有下次,我会觉得宫先生这种人也会有后悔的时候,那时我可不会再因为你的后悔而回头,我只会狠狠嘲笑你。所以为了不被人嘲笑和看不起,宫先生还是收敛一些你的多情吧。”   说宫徵羽多情,文乔肯定是世界第一。宫徵羽那样的人别人总觉得他没有感情,怕是在夫妻生活上也十分冷淡没有需求的,他怎么会多情呢?   而现实也是那样,在他们三年的婚姻生活中,连房事文乔都看到他失去过什么理智,倒是离婚了才窥得一二,说起来也挺失败的。   文乔摇摇头,言尽于此,她不再磨蹭,快步走到门边开门要走,却正好和赶到这里要敲门的秦予柔打了个照面。   一时间,新仇旧怨袭上心头,十分有缘的二人谁都没给对方好脸色看。   “真巧啊。”秦予柔咬牙笑道,“在外面没看到文助理,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没想到在这儿。”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里面,却躲着宫徵羽的位置不看,很快将目光转回到文乔身上,“文乔,作为曾经的同学,我有义务劝你一句。”她摆出十分诚恳的样子,“怎么说你丈夫也才去世了几个月,你和陆总监在一起了就算了,能不能别再惹出其他绯闻了?虽然我知道那对你可能很难,但还是希望你可以稍微洁身自好那么一点点,好吗?”   她特意拿手比了个很小的弧度,仿佛她真的只希望文乔收敛那么一点点。   文乔没什么太大表情,秦予柔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当着宫徵羽的面明示她们曾经是同学,然后措词暧昧让人觉得文乔以前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从而让宫徵羽信服她的话,对文乔产生恶劣影响,哪怕不是马上讨厌她,也会开始怀疑她。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后续怎么培养都很简单。   不得不说,秦予柔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几年不见,她比大学时期更有心机了,但遗憾的是,她做梦都不会想到,在她打探错的消息中,文乔那已经去世的丈夫就站在旁边。   “我的事不劳秦总监操心。”文乔微笑着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如果你真的把一切真相搞清楚了,估计会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后悔说出现在这样的话。”   秦予柔被她这副笃定的模样搞得有些心虚,开始疑虑自己漏掉了什么,但面上还是很镇定。   “是吗?你说得也是,越了解你我只会越惊讶,觉得自己当初应该说得再彻底一点才好,这样说不定就不会让你越走越歪,所以我会后悔也可以理解。”   她把场子又找了回来,为避免再被文乔扯回去,她终于抬眼望向了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宫徵羽安静地站在那,淡漠的眼神落在她们身上,看着秦予柔时好像看着一只好斗的母鸡。   秦予柔不太舒服,不过还是收起了面对文乔时的尖锐,如名字一样柔弱道:“宫先生好久不见,前几天出差去比利时,给你带了礼物。”她提了提手上的礼盒,文乔也看过去,心说,秦予柔可真是下血本了,居然买那么贵的表给宫徵羽。   再联想起她刚才对自己的态度,往外面散播的谣言,文乔不难猜测她是什么心思。   她回头看了宫徵羽一眼,嘴角的嘲弄十分明显——真是个招蜂引蝶的男人,走了康怡又来个秦予柔,他们结着婚的时候文乔压根不知道这些,就已经非常有危机感了,如果知道,还不得夜不能寐?   还好现在她再也不需要为这个男人担惊受怕了。   文乔淡定地推了秦予柔一下,秦予柔不满地瞪向她,文乔懒得看她,径自离开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时间临近中午,她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去吃午饭了,也就没看到秦予柔还没进宫徵羽的办公室就被赶走了。她吃了个实实在在的闭门羹,手里提着的名表也没机会送出去。   秦予柔难堪地站在那,猛地回头去看文乔,发现文乔已经不见了。   她走到文乔的工位边,想拉个人问问她的事,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宫徵羽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了。   他朝她这边望过来,秦予柔惊喜了一瞬间,但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她想到对方可能不是在看她,只是在看工位的主人。   他在找文乔。   是真的,不是她胡乱猜测。   他对她视而不见,发现文乔不在工位就问其他人她去了哪里,问话的声音不高不低,秦予柔刚好可以听见。   “文助理去哪了?”   “宫先生中午好,文助理刚才去餐厅吃午饭了。”   宫徵羽微微点头,二话不说抬脚就走,秦予柔抿抿唇,提着礼物跟上去。   她没直接和宫徵羽同行,而是悄悄跟在后面,宫徵羽几次偏头像是在往后看,吓得秦予柔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但还好,他没有真的转过头来,好像只是在看别的地方。   秦予柔稳定心神,一步步跟着宫徵羽往前走,然后就发现,他去了香水部的员工餐厅。   香水部的员工因为老大不喜欢和别人同食的癖好单独开辟了一间餐厅,就在办公大厅外的西侧,通过一条不算长的走廊就能到。   宫徵羽走进去的时候不少人跟他打招呼,他一一点头致意,然后在跟踪他的秦予柔注视下走向了坐在角落里的文乔。文乔迎着阳光看向他,见到那个秦予柔梦寐以求的男人,她非但不高兴不激动,甚至厌恶地皱起了眉。   秦予柔手抓着墙壁,指甲缝隙里全是因为力道太大而磨掉的墙粉。 第三十九章   “你不是说陆觉非约了你吃午饭吗?”宫徵羽很不客气地坐到文乔面前,“怎么现在坐在这儿?”   为什么我现在坐在这儿?还不是因为我没想到你今天居然不是让石阳帮你把午饭送到办公室自己吃,而是跑到这里和大家一起?   尽管为了迁就宫徵羽的臭毛病,公司甚至单独给香水部开辟了员工餐厅,可这里也不是宫徵羽一个人吃饭的地方,多少还是有自己部门的人陆续来吃的。宫徵羽最初也没要求公司给他的部门单开餐厅,但既然人家盛情难却,他也就只能照单全收。   不过他还是在自己办公室里吃独食的时候比较多。   “我坐在哪里吃饭都和你没关系。”文乔冷冰冰道,“别在我面前影响我的食欲,餐厅那么大,空位那么多,你想去哪儿都行,好走不送了。”   她下了逐客令,可宫徵羽就跟没听见一样。   他是起身离开了没假,但他很快又回来了,手上还端着他的午饭。   看起来他没打算真的吃什么,只随便拿了点东西,让自己坐在这里看起来名正言顺一点。   文乔看了看他碟子里的清拌胡萝卜丝,记忆飘回到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的宫徵羽可好相处了,虽然性格和现在一样冷淡,但从他们刚认识开始,他对她就没冷淡过。   他会和她一起吃饭,尽量不去介意很多东西,后来他们熟悉了,恋爱了,结婚了,文乔爱他比较多了,才开始一再迁就他的行为,渐渐失去了自我。   最初的时候,其实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对等的。   那时宫徵羽甚至还会在吃饭的给她介绍食材的各种香气,例如他盘子里的胡萝卜,那是他难得喜欢吃的蔬菜之一,他说胡萝卜最好的烹饪方式就是白水煮熟,不加任何佐料,就那么直接吃,在咀嚼时会有昂贵的鸢尾花根原精的香气绽放。   回忆被文乔强行斩断,她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不走那就她走好了。   她端起碟子要换位置,宫徵羽很不识趣儿地也跟了上来,文乔忍无可忍,重重地把碟子放到了身旁的桌子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餐厅里所有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文乔故意放大声音说:“宫先生一直跟着我做什么,有什么工作的事非要占用员工的私人时间不可?”   照她所想,宫徵羽面对这种情况应该会收敛一点,毕竟那么多人看着呢,可他完全没有。   他直接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面色平淡道:“不耽误文助理多少时间,我们边吃边谈,你可以不说话,只听我来说。”   他竟然顺杆往下爬了,文乔那么说是讽刺他,顺便给他个台阶下,然后就别再缠着她了,可他居然还真不要脸地承认了?   文乔惊呆了,对他的下限再次有了新的认知,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半天没说出别的话来,她的沉默让围观人士真以为宫徵羽是存了聊工作的心思,收回目光继续吃饭了。   文乔:“……”重重坐下来,盯着对面的男人,“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宫徵羽面不改色:“我变成什么样了?”   文乔咬牙:“巧言令色,满口谎言,臭不要脸。”   宫徵羽沉默了一会,许久才说:“我一开始就是这样,只是那个时候的你不这么觉得。”   这话让文乔想起了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   那时宫徵羽看见了她手里的接机牌上写的不是他的名字,可还是在她的错认下假扮学者,跟着她走了,不但导致她没接到该接的人,被教授责备,还占用了她的时间,浪费了她的热情。因着这件事,最开始文乔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可架不住他细密优柔的攻势,更没办法真的讨厌那张非常附和她审美的脸……   宫徵羽现在坦诚他一开始就是个巧言令色满口谎言臭不要脸的人,倒也没什么错。可能真的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喜欢他了,才不这么觉得,现在她的心态变了,再回忆一下,他大概真的本身就是个满是槽点的人,只是她在心里把他美化了而已。   每个人或许都逃不过这个魔咒,你喜欢的那个人,可能只是因为你的喜欢而闪闪发光而已,当你对他失去了那份喜欢,才会发现他身上再无闪耀之处了。   “或许是吧。”文乔渐渐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说,“所以你现在到底想干什么?一直跟着我,真的只是单纯想和我一起吃个午饭?”   宫徵羽抬手松了松领口,白皙修长的颈项在他如玉的手指间展露全貌。文乔眨了眨眼,不着痕迹地转开视线。   “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宫徵羽把问题丢回来,棋子般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在她身上,那眼神让她觉得他是真心希望她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好像很希望他还能做点什么似的。   文乔端起桌子上的水杯,也没仔细看就喝了一口。   冷水顺着喉咙喝下去,文乔表情怪异起来。   她垂下眼睛去看水杯,干巴巴道:“……这是你的杯子?”   宫徵羽慢慢笑了起来,他那副高山霜雪般不近人情难以亵渎的神圣模样,一旦挂上笑意,是真的冰雪消融,苦尽甘来。   文乔收下他俊美不凡的笑容,视线转到他们之前坐的位置上,嗯,她的水杯还在那里,是柠檬水,杯子都是在餐厅拿的,柠檬水和冷水看上去没什么太大区别,都是透明液体,只有喝下去才能让人分辨出来。   “放心。”宫徵羽当然知道文乔在纠结什么,不轻不重道,“我还没喝过。只是看你吃得东西油盐太重,特意帮你拿的。”   文乔忍耐着说:“我自己有拿柠檬水,用不着你操心。”   “可你没端过来。”   是啊,在烦躁的时候,她只顾着端碟子走,没顾上端水杯。   但宫徵羽记得。   她情急之下喝了他的水,不过也好,他不是说了么,他还没喝过。   文乔脸色渐缓,宫徵羽见此,慢条斯理,不疾不徐道:“其实就算我喝过,你也没必要在意这个。”他语气压抑下来,带着轻不可见的回味,“更亲密的事我们都做过,还需要在意这种小事么。”   文乔:“……此一时彼一次,宫先生不懂这个道理吗?”她慢慢站起来,“这顿饭真是倒尽了胃口,但我也算和你吃完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工作了,宫先生之后就别再拿吃顿饭这种事来玩弄我了,谢谢。”   她说完话起身离开,走得气势汹汹,大有宫徵羽再追上去就拿高跟鞋戳死他的凶狠之感。   宫徵羽见好就收,这次没再继续缠着她,只是在她离开后将目光停留在她用过的水杯上。   淡淡的口红印子印在杯沿上,她用的口红牌子很好,其实不怎么留印的,痕迹非常非常淡,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到。   宫徵羽缓缓坐直身子,伸手将水杯拿起来,捏在手里仔细观察那薄薄的印子,然后怀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的诡异心情,印上那道唇印,十分缓慢地喝了一口水。   不远的拐角处,秦予柔虽然因为距离远没能听清他们聊了什么,可她有眼睛,能自己看。   她看见了文乔用那个杯子喝水,喝完脸色大变,然后一气离开。   她看见了宫徵羽在文乔走后轻飘飘的微笑,眼神近乎偏执地拿起文乔用过的水杯看了一会,用那个杯子喝了水。   他的行为太刻意了,目的性太强了,让秦予柔想装作他只是用错了杯子都不行。   秦予柔魂不守舍地离开,宫徵羽在她走后一瞬间转头望向了她之前隐藏的位置,嘴角浅淡的弧度加深了一些。   傍晚时分,石阳休息了一下终于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他敲响宫徵羽办公室的门给他打了个招呼,宫徵羽正穿着白大褂在忙,听见他的声音堪称愉悦地回应了一声。   石阳愣了一下,自从他哥离婚以后就很少有这种好心情了,他来报到他最多就是“嗯”一声或者看了他一眼,今天居然说了句“回来了”。   石阳惊呆了,宫徵羽察觉到他还没走,转头看过来说:“怎么了,再傻站下去,你就可以直接去打下班的卡了。”   石阳倒吸一口凉气道:“哥,我发现你今天温柔得出奇。”略顿,纠正道,“不,不是今天,是今天下午!早上你还没这样呢。”   宫徵羽安静了一会说:“我这样不好吗?”   “不不不,你这样太好了,我都要痛哭流涕了。”石阳立刻说,“你要是天天这样,那我就得天天以泪洗面了,那都是感动的泪水,幸福的泪水啊。”   宫徵羽轻抬眼睑:“那真是为难你了。”   “不为难,一点都不为难。”石阳大胆猜测,“哥,是不是因为乔姐不误会你了,你心情才这么好的?”   宫徵羽倒是没反驳,过了一会他甚至语气平和道:“这次做得不错。”他非常隐晦地夸奖了石阳一句——他当然知道早上他去找了文乔。   阔别数月,终于再次得到了老大的夸奖,石阳这次真的红了眼睛。   他相当英勇道:“哥,你开心就好!只要你开心,我脸都可以不要!”   宫徵羽嘴角抽了一下:“……倒也不必。”他看了看腕表吩咐道,“安排会议,通知所有人,把新品的最终名字确定一下。”   石阳现在特别有干劲,麻溜儿地去安排了会议,很快就把宫徵羽请到了会议室里。   香水部的内部会议,所有人都来了,也包括设计部进驻香水部的文乔。   文乔坐在侧边,不去看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宫徵羽盯着她看了一会就把视线转开了。   “今天会议的主题是给新品定名字。”石阳负责开启会议,“现在屏幕上展示的是几个备选,第一备选是宫先生的意见,其他几个是各小组的意见,大家讨论一下哪个最合适。”   有宫徵羽给出的意见,还需要怎么讨论啊?大家当然是一致推选那个最合适。   文乔这个时候抬起了头,双眸望着ppt投影,牵起嘴角道:“原野之息……”她喃喃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就好像当时宫徵羽拉着她站在香水水雾下时的暧昧感觉。   宫徵羽静静地看着她:“文助理有什么意见吗?”   他以为文乔会摇头说没有,但她却点了头。   她转过头来,终于和宫徵羽对上了视线。   “我觉得这个名字还算合适,但并不是最合适的。”她大大方方道,“我有更适合更贴切的建议。”   香水部的人都觉得文乔有点多话了,虽然他们这次会合作,但她其实只要参与和知道就足够了,没必要给出实际性意见,大家也是真觉得宫徵羽起的名字最好。   可文乔无视了所有人的眼神,站起来望着宫徵羽说:“原野之息挺适合这款香水,但根据我对这款香水的理解,有四个字更适合它。”   宫徵羽静默了一会说:“哪四个字?”   文乔红唇开合,轻飘飘道:“兰因絮果。”   宫徵羽眯了眯眼,握着钢笔的手紧了紧,半晌无语。   文乔慢慢解释道:“前调是金萱茶的清泠香甜,中调是香豆素的原始和阳光,尾调却是桧木偏墨香的斯文和儒雅……茶香拉扯着墨香,甜香慢慢变成尾调的冷淡清高,留香持久,像不像一段婚姻从最开始的甜蜜走到最后的僵持陌路?”她弯唇一笑,“兰因絮果——它才是最适合这款香水的名字,既能搭上设计部中国风成衣的古典含蓄,也能体现它香气转变的过程,可比原野之息适合多了。”   她表示要提出有意见的时候,大家都不怎么服气,一个设计师的助理,一个外行,能给什么有价值的建议?   可当她真的把建议说出来了,把她的解释告诉了所有人,他们都产生一种——啊,是的,就该如此的想法。   有了更适合的名字,大家自然很高兴,但他们发现,如获至宝之名的宫徵羽却无法因为这四个字高兴起来。   兰因絮果。   比喻男女婚姻初时美好,最终离异。   这可叫他如何是好。 第四十章   宫徵羽不是个喜欢在工作中掺杂私人感情的人。在和文乔三年多的婚姻中,他甚至都没打算过把自己的妻子介绍给同事,因为觉得没必要。就连石阳都是因为要经常交流才介绍认识的。在他看来文乔是他的妻子,与他的工作无关,更与他的工作关系无关,实在没必要认识同事。她需要熟悉的只是他的家人而已,他更不希望自己的其他关系给她带来什么负担。   他总是按自己以为的去做任何事情,他以前可以做得很好,但现在越来越做不好了。   似乎从和文乔离婚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这让他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该那样自我笃定,不该那么擅自结束一切。   在会议室所有人的注视下,宫徵羽缓缓叠起双腿,松开握着钢笔的手,轻轻点了点桌面,开口给了文乔回应。   “我认为这个名字不好。”   他语调缓慢,听起来十分平和,仿佛真的是在理智地给出意见一样。   “是吗?”文乔笑着问,“那宫先生可以说说哪里不好吗?”   哪里不好?哪里都不好。   宫徵羽瞳孔微微收缩,他今天穿了套黑色休闲西装,西装外套里搭了件黑色圆领t恤,难得不那么正式。但他此刻表情冷峻,长眸中眼神克制压抑,极薄的双唇轻轻抿着,给人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体验,让人不单不敢违抗他,甚至不敢直视他。   很多人都在这样的情形下转开了视线,包括熟悉他的石阳。   唯独文乔,自始至终盯着他,好像很期待他给出什么解释。   宫徵羽迎上她的目光,薄唇开合,嘴角轻扬,紧紧笑了一秒钟就低声道:“兰因絮果的意义不够好,这个理由足够吗?”   他给了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所有人都觉得文乔会见好就收,但是她没有,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她惊讶道:“宫先生觉得意义不好?但伤感的东西总让人流连,悲剧收场的故事也更容易让人记住,我记得您调配的很多香水都用过寓意不好的名字,怎么到这里就不行了?而且……”略顿,她耐着性子道,“兰因絮果的寓意也没有那么差,我听说宫先生也离婚了,到现在也有几个月了,你应该更能体会那种走出糟糕婚姻的解脱感吧?那不正像这款香水的尾调吗?冷静清醒的墨香,让人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在婚姻上行差踏错,与错误的人结合了。”   宫徵羽是离婚了没错,仰仗于那些八卦人士,现在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可从来没有人像文乔这样直观的当然所有人的面对他提起这件事,甚至还分析他的婚姻状况和现在的心态。   她太大胆了,大胆到大家都震惊地望着她,有人觉得她出言不逊,对宫徵羽不尊重,直接说:“文助理,这是香水部内部会议,你只是旁听会议而已,没有置喙我们部门重大决定的权利,你现在这样有点过分了。”   文乔望向说话的人,语气平静道:“原来我只是旁听吗?很感谢这位先生提醒了我,但我不认为在这件事上我没有置喙的权利。首先,这款香水将配合我们设计部的发布会一起上线,既然是双方合作,那就得听听对方的意见是不是?即便到了后面设计部开会的时候,相信宫先生也是要参与意见的,那我现在代表我们部门给出我的意见,这有什么错吗?”   文乔可真不是吃素的,说话咄咄逼人,搞得指责她的男员工哑口无言。   到底是谁给了她这么大胆子?是陆觉非?大约也就是他了,要不是仗着自己是陆觉非的女朋友,她一个小助理,一个入职不到半年的新人,凭什么对前辈这样说话?   整个会议室里除了石阳和宫徵羽,所有人对文乔的感官都变差了,可后面他们发现,好像他们想错了。   文乔所依仗的人大约从来都不是陆觉非,远水解不了近渴,陆觉非没参与会议,不明真相,就算要替她说话也要了解一下才行,可另一个人就不同了。   宫徵羽就坐在会议室最中央的位置,在局面极其僵持的时候,他嗓音低沉地开口了。   “你说得对。”他竟然认可了文乔的话,瞬间让自己部门满脸不满的下属们尴尬起来。   “你的确可以参与意见,并且,也许你起的名字的确是更合适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文乔,收回目光对石阳道:“就定文助理说的名字,散会。”   他下达完指令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走得那么快,虽然依旧风度翩翩,但不管是面无表情的侧脸还是抄在口袋里的手,都昭示着他此刻很差的心情。   文乔缓缓坐回椅子上,将宫徵羽走之前看她那个眼神从脑海中扫出去,低着头收拾文件。   在会议中和她争论的男员工此时走了过来,看着她说:“文助理可真厉害,入职还不到半年,到了哪个部门都敢耀武扬威,我真是佩服。”   文乔头也不抬道:“我只是尽自己应该尽的责任,如果这也是错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你是该无话可说。”对方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你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你也别太得意,宫先生是国外回来了,有绅士风度,给了你面子,但我们可不会。”他冷哼一声,“你总会明白少在别人部门指手画脚,安分守己呆着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文乔笑着抬起头:“是吗?那我对各位会如何教导我这个道理而拭目以待了。”   “你!……”她如此大胆,丝毫不示弱让对方很生气,还想说些过分的话,但石阳赶到了。   “行了。”石阳走过来严肃地说,“老大都没说什么,你在这里自作主张干什么呢?”   他们是不知道文乔和宫徵羽的真实关系,如果知道,怕是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石阳拉着对方的胳膊,朝文乔抱歉笑笑:“不好意思了文助理,他只是一时不服气而已,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别的员工也不会有其他意思的,你只管安心工作就是。”   “喂,石阳,你干嘛这么怂……”男人还想说什么,挣扎着想要反抗,但被石阳使劲拉走了。   目送两人离开,看着闹剧结束,文乔长舒了一口气。   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也没急着走,只是望着之前宫徵羽坐的位置发呆。   其实她真没什么挑衅的心思,只是觉得那个名字更合适而已。   当然,给她这份灵感的是她糟糕的婚姻,但她还不至于为了让宫徵羽堵得慌,为了伤害他胡乱做事。她相信宫徵羽也能明白哪个名字最合适,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可他最开始的反对让她更看不懂他了。   他以前不会那样。   公私不分,将个人情绪带到工作当中。   或许他是真的被她打击到了吧。   明明是她被甩了,他提的离婚,现在却好像她才是甩人的那个,他站在了弱势的一方,被她那样挤兑,会不舒服也正常。   摇了摇头,文乔拿起文件离开会议室,不管他什么想法什么心情都和她无关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心思去顾虑不相干的前夫的心情。   那天会议结束后宫徵羽好像消失了。   文乔每天到香水部报道,竟然一次都没看见他。   石阳偶尔会进他的办公室,可以推算出他是在上班的,可文乔作为这里临时的一员,对于在上班的上司竟然一眼都看不到,一两天还可以理解,持续一周这样,就肯定是某一方故意的了。文乔没有故意躲着他,那就是他在躲着文乔。   何必呢。   文乔收回望着他办公室百叶窗的目光,走到石阳的工位上说:“下午我要请假。”   石阳抬头朝她一笑:“是乔姐呀,你要请假?好的呀,不过方便告诉我一下要去哪儿吗?”   文乔要去办答应了陆觉非的事,这不方便透露给石阳,所以她含糊说道:“约了人吃饭,时间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石阳还想问个清楚,但文乔已经拎包离开了,他没办法,只好帮她安排了请假事宜。   几分钟后石阳钻进了宫徵羽的办公室,办公室的主人正在看文件,石阳走过去说:“哥,乔姐刚才请假出去了,说是约了人吃饭,但我看着好像没那么简单,她好像有什么隐瞒。”   宫徵羽写字的手顿了顿,握着的笔被缓缓放下,他抬眼望着石阳:“是吗。”   石阳点头,思索了一下说:“陆总监也不在公司,他们该不会是偷偷出去约会了吧?”   本来宫徵羽对文乔请假这事儿还没太大反应,可石阳说完这话他就站了起来。   “哥你干嘛去?”石阳纳闷地问,“下午三点还有个高层会议。”   宫徵羽系上双排扣西装的横着第一排纽扣,拿了车钥匙就走:“赶得回来我会去,回不来就找个借口推掉。”   他不提自己要去做什么,但没拦住他的石阳很清楚他干嘛去了。   “竟做这些虎狼之事。”石阳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告诉他这事儿是错还是对。”   不管是错是对,宫徵羽都已经走了。   文乔没有车了,现在得打车,所以她离开jr大厦之后就在路边等嘀到的车来接她。   等待的间隙给了宫徵羽反应的机会,他站在大厦门口的自动门内望着门外台阶下的文乔,进入八月份,天气依然炎热没有转凉,今天还稍好一些,紫外线不那么强,但一向怕晒黑的文乔还是披了件灰色的软糯针织开衫,里面搭了一条香芋紫的连衣裙。   她绾着头发,应该只是随随便便绾的,凌乱的发丝垂在肩上和耳畔,她转眸朝远处打量的时候,雪白透光的脸就那么撞进了他的心。   文乔不愧是服装设计师出身,穿衣品味从来都无可挑剔,紫色的裙子让她看上去更白了,她的身段和仪态也很好,出租车到了,她上车时姿态极其优美,全身的四肢都修长纤细,她这样好,也难怪陆觉非会对她另眼相看。   可陆觉非不是个颜控。   这里面肯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宫徵羽耐着性子记住了出租车的车牌号,用最快的速度去地下车库拿了车,朝出租车离开的方向追过去。红绿灯将出租车拦截了下来,让他精准地跟在了对方车子后面。   看起来老天爷都在帮他。   宫徵羽看了看红灯,握着方向盘的手逐渐收紧。   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己追出来是想干什么。他很清楚文乔现在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淡了,哪怕他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是他必须面对的。   他的计划好像在一步步成功,但他也是真的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他甚至都不知道如果他真的看见陆觉非和文乔在偷偷约会,他该怎么做。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得跟上去。   如果不跟上,他大概还要像这一周一样,每天因为前妻夜不能寐。 第四十一章   出租车载着文乔驶入市郊,整个行程已经持续了近四十分钟,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偏僻,宫徵羽甚至有点担心出租车司机是不是意图不轨,要伤害文乔。   他真的有点想太多,开车的速度也没得到掌控,跟得对方有些紧了。   他一路跟了这么久,出租车司机也有点察觉,开了一阵就问文乔:“后面的车好像一直在跟着我们?好奇怪啊。”   文乔愣了一下,将注意力从手机上挪开,透过车窗朝后看,果然看见一辆黑色轿车跟在后面。   她的角度不太看得清开车人的脸,毕竟她坐在后座不是副驾驶。   出租车司机要比她看得清楚,调侃了一句:“宾利飞驰啊,好几百万的豪车呢,跟着我们应该只是顺路吧。”   如果是辆便宜车,一路跟着他们可能是有什么问题,但这么贵的车跟着辆出租车就很难让人怀疑了,毕竟他们看起来什么都给不了对方,哪怕是追尾也是对方更吃亏。   文乔心里有些顾忌,但她还来不及表示,出租车司机就已经靠边停车了,她的目的地到了。   “您好,扫码还是现金?”司机热情地问。   文乔默默扫了码,下车后朝后看,没看见那辆宾利。她又朝前看,看见对方飞驰而过的尾灯。   开走了……那应该和她没什么关系,文乔摇摇头,暗道自己太多心,很快便整理思绪走向了那家和陆觉非一起去过的餐厅。   在她进入餐厅不久,远去的宾利又调头开了回来,宫徵羽将车子停在稍微不那么起眼的地方,下了车冷着脸走进了那间餐厅。   她还真是出来吃饭的,难道真约了陆觉非?从一开始宫徵羽就猜到文乔和陆觉非的关系多半是假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即便那是假的他也无法接受,而且陆觉非怪异的表现让他觉得,这小子有点乘人之危,以退为进的可能。   快步走进餐厅,宫徵羽左右看了看,在服务员走上前时直接问:“有没有一位穿着紫色连衣裙小姐进来?”   服务员以为他们是一起的,笑着引导道:“哦,刚才那位小姐呀?她在这边,您请。”   没人觉得文乔是一个人来吃饭的,她那样漂亮的姑娘肯定约了人,大家都很好奇她约了谁,甚至还觉得她有点面熟,等看见来找她的男人,便想到了一个成语——天作之合。   被人觉得十分般配,乃是天作之合的两人现在根本没办法和平相处。   宫徵羽在服务员的引导下看见了坐在角落的文乔,服务员热情地想让他坐过去,但他抬手拒绝了。   他压低声音道:“谢谢,但不用了。”   服务员愣住了:“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宫徵羽沉默了一会说:“是,但我待会会自己过去,不劳烦你了。”   服务员有些懵,但还是没说什么,没什么声响地离开了。   走出一段路服务员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上次和那位姓陆的老客户一起来的小姐吗?转头看看文乔再看看宫徵羽,对方脑子里画了一个感叹号——和这位小姐来往的男性可真都是无可挑剔,每一个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她要是认识这么一个,别说是和对方一起吃饭了,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也做梦都能笑醒了。   而且也不知道他们这餐厅是哪里好,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饭菜做得也一般,却老是有这种看着便非富即贵的人光顾,真令人困惑。   同样困惑的还有宫徵羽,他是真不觉得这间餐厅哪里好,不但环境一般,卫生也很一般,他进了坐了这么一会,已经闻到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了。   他有些呼吸困难,几乎忍不住要离开了,但文乔也在那会儿有了动静。   她没等人,只是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关注她,走到了一扇窗户前。   她朝窗外在看什么,看得很专注,看了有五六分钟,忽然便撑着窗沿翻了出去。   宫徵羽惊呆了,不可思议地望着文乔十分敏捷的动作,她这是要干嘛?从窗户翻出去了?疯了吧?她还穿着高跟鞋呢!   是的,文乔穿着高跟鞋,但这并没怎么影响她的行动,为了今天的事她早有准备,穿的是只有五厘米的粗跟鞋,除了落地时稍微晃了一下,没有其他不适。   她轻手轻脚走向那扇开着的窗户,立在窗沿外朝里看,发现那是间比较凌乱的工作室,说是工作室有些太专业了,说是小裁缝铺还差不多。   不大的房间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布料,有熨衣台,缝纫机,还有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立体模特。   文乔的视线被模特身上的旗袍小样吸引了,她忽然明白陆觉非为什么对老人的旗袍图样那么执着了,那是文乔这些年来看到过的除了自己的丝丝入扣之外,最完美的旗袍设计了。   墨绿色的旗袍,边沿处绣着半成品刺绣,刺绣每一针都很考究,不是文乔了解的任何一种刺绣针法。   她看得着迷,一时忘了时间,直到身边有个十分忍耐的声音问她:“你想干什么?”   文乔下意识道:“把图样弄到手。”说完突然一怔,诧异地望向身边,还不自觉和对方拉开了距离。   当看见宫徵羽面色难看地站在那时,文乔脸都绿了。   她迅速联想到了那辆一路跟着她的宾利飞驰,愤怒道:“果然是你!”   宫徵羽面不改色道:“要拿什么图样不能从正门进去,需要这样鬼鬼祟祟?”   文乔无语道:“和你没关系,你吃错药了吧宫徵羽,你跟我跑到这种地方干什么?”她看了看餐厅的窗沿,又看看窄巷的环境,冷着语气道,“你受得了这里的卫生环境?”   宫徵羽慢慢说:“看来你很明白我受不了这些。”   “是啊,认识你这么久我很难不明白这些。”文乔说得很无所谓。   “那就换个地方跟我说话。”宫徵羽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要把她拉走。   文乔使劲挣扎:“放手,你拉我干什么,我有事要做,没功夫陪你发神经。”   因为烦躁,她声音提高了一些,房间的主人听到了动静,正迈着脚步往这个房间来。   文乔无奈,只得放弃挣扎,拽着宫徵羽往一边躲去。   老人家走进房间就直接来到床边,探出身来左右看了看,窄巷里没人。   他困惑了一下,嘟囔了一句:“肯定是那个小偷又来了……他还真是不死心。”   中文的他她它需要写出来才能具体分辨,所以老人说“他还真是不死心”这句话时,让宫徵羽误认为说的是文乔。   “小偷?”躲在转角处,宫徵羽屏息道,“你居然真是来偷东西的?看样子还不止来了一次?”   文乔瞥了他一眼,放开他的手说:“呼吸,再不呼吸你就憋死了。”   宫徵羽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很坚持道:“这里味道太怪了,我是不会呼吸的……”   今时不同往日,文乔懒得惯他臭毛病,直接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下,宫徵羽立刻破功,轻呼了一声顺便喘了口气。   然后他便黑了脸。   “很难闻?”文乔饶有兴致道,“是不是快被臭死了?”   宫徵羽不吭声,但看得出来他的嗅觉可能真的快被折磨死了。   文乔不再跟他在这浪费时间,直接转身离开了窄巷,走到了靠近大路的尽头。   一出巷子她就看见了宫徵羽停在角落处的豪车,这种车和这种环境还真是一点都不匹配。   她收回目光,根据地形判断了一下门的位置,然后走上前敲响了那扇门。   宫徵羽从巷子里逃了出来,没有立刻回到他的车上拯救他的鼻子,反而又跟上了她。   文乔望向他:“宫徵羽,我没心思去思考你今天为什么又来跟着我,更没时间去思考你一再反常的原因,识趣儿的话你最好马上离开,别来打扰我的事情,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宫徵羽冷静地问她:“你要怎么不客气?”   文乔正想从背包里拿出辣椒水伺候他,面前的门就开了,老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只得放弃了教训他。   昳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文乔转头望着老人道:“打扰了老先生,我叫文乔,是一名服装设计师,对中国的旗袍文化十分热爱,我从别人那里得知您是一位制作旗袍的老裁缝,特地前来拜访您。”   她很礼貌,老先生倒也说不出什么怪罪的话,但他也很直接:“如果你也是想打我图样的主意,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一点都没有要将它商业化的想法,我自己可以把它做出来,做到完美,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老先生说完话就要关门,文乔伸手想把门抵住,但在她动手之前有人帮了她的忙。   看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低着年久失修的木门,看着有严重洁癖的宫徵羽为她挡住那扇门,文乔脸上的表情稍微凝滞了一些。   “图样是什么?我们不是很清楚。”宫徵羽没理会文乔的别扭,信口开河道,“我们只是听说您是一位做旗袍的老裁缝,特地来找您了解一些旗袍的古老文化而已,您误会了。”   老先生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们,宫徵羽和文乔的相处模式好像让他有些怀念,他迟疑了一下,侧开身道:“进来吧。”   他居然让他们进去了,文乔可听陆觉非说过,他每次来都老先生被拒之门外的。   文乔飞快地看了一眼宫徵羽,他放下抵着门的手也看向了她,两人四目相对,文乔先转开视线,抬脚走进了屋里,他看了看屋内的环境,鼻子有点不适,但还是皱着眉迈了进去。   文乔余光瞥见了他脸上的挣扎与为难,心里猜测他就此离开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但是没有。   他走进来了,走进了这间破败简陋的屋子,走进了弥漫着各种味道的农家院。   文乔看了看老先生在院棚里养的鸡鸭,哪怕是她也对这些味道有些不适,更别说鼻子娇贵又有洁癖的宫徵羽了。   他竟然真的走进了这里,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   文乔握了握拳,止不住想——如果他可以为她做到这种程度,那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婚?   他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还是真的曾有过什么难言之隐?   走进堂屋的时候,文乔低着头想,他一定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说不定还是想要陷害她或者陆觉非,这事儿可能还和大老板有关系。他不会那么好心的,也不会真有什么难言之隐的,几次三番被自己的自作多情伤害到的文乔,已经再也不会有任何自恋的想法了。   确定了猜想,文乔再抬起眼时对宫徵羽已经充满了戒备,后者走在她身边,很难不感受到她的防备。   毫不夸张地说,这让克服了生理厌恶跟着她走进堂屋的宫徵羽委屈极了。 第四十二章   老先生将文乔和宫徵羽带进简陋的堂屋,让他们坐到椅子上,然后颤颤巍巍地给他们倒了两杯水。   文乔注意到老先生倒水时的手,他指腹上布满了针眼,因为太多了,所以即便针眼很小她也能看见。她阖了阖眼,不动声色地道了谢,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比起她的自如,宫徵羽显得别扭得很,他看了看水杯和水壶,一点要喝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老先生也不勉强,倒完了水就坐到椅子上说:“说吧,你们找我想干什么。”   心知说实话会被赶出去,文乔微笑着含糊其辞:“也没什么特别具体的事情,只是想跟您学习一下传统旗袍的制作和文化而已。”   老先生看了文乔一会,没说什么,直接站起身朝里间走。文乔愣了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傻乎乎坐在那等着。宫徵羽看了她一眼,有些无语地站起来牵住她的手,文乔下意识去挣,宫徵羽蹙眉看过来的眼神让她惊悚了一下。   “我不太能呼吸,别逼我说话——他的意思是让你跟进去。”   他快速说完一句话,又开始尽量屏住呼吸,这种行为让他脸渐渐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刚刚说了什么暧昧的情话呢。   文乔皱皱眉,继续挣开他的手说:“我自己会走。”   宫徵羽拧眉看了看她,没再强迫。   两人一起走进里间,跟着老先生进了文乔之前看过的类似工作室的房间,一进来文乔的目光就被模特上的半成品吸引了。   她弯下腰,着迷地看着旗袍下摆上的刺绣,小心翼翼地想要触摸,又想起这很失礼,所以抬头询问。   “我可以摸摸吗?”她期盼地问。   老先生坐到了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没有拒绝文乔的请求,很大方地点了点头。   文乔一边轻轻抚上刺绣,一边想着,老先生似乎很好说话,她才第一次来,不但光明正大地进了这间房间,甚至还摸到了旗袍上的刺绣,陆觉非到底是怎么把一切搞砸的?   她只走神了一瞬就被刺绣完全吸引了,怎么说呢,虽然只是半成品,虽然只绣上了两朵牡丹,距离整片刺绣完成还差得很远很远,但仅仅是如此,也足够文乔自愧弗如了。   她想不出很好的词语来形容裙摆上的金线牡丹,她怜爱地抚过牡丹的针脚,不意外的在金线上看到了一些血迹,联想到老人的指腹,她就很清楚这是哪来的了。   “真美。”文乔依依不舍地放下手,直起身道,“我这辈子一直致力于中国风设计,虽然不是完全传统,但我的大学毕业设计是旗袍。”她拿出手机,找出丝丝入扣的设计图递给老先生看,老先生愣了愣,从桌上摸到老花眼镜戴上,接过手机认真看起来。   “这是我的设计。”文乔走到老先生身边,半弯着腰请教,“您觉得怎么样?”   老先生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文乔一直耐心等着没打扰,宫徵羽始终看着她,看着她对旗袍的着迷,看着她诚恳期待指教的模样,心里某根线被拨动,令他甚至都忘记了控制呼吸。   “很好。”良久,老先生给了令文乔欣喜的回答,将手机还给她说,“你很有天赋,比我年轻的时候更有天赋。”   文乔接过手机道:“真的吗?”   “事实上,我见过你的设计。”老先生慢慢道,“我在旗袍文化展上见过你的设计,当时就觉得不错,如果我的记忆力还没有特别退步的话,你这件设计应该是获得过国际大奖的,对吧?”   文乔坦然点头,老先生对她印象不错,靠到椅背上缓缓说:“其实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   文乔目光一顿,想说什么,但被老先生抬手打断了。   “我对你的模样有些模糊的印象,我猜想你大概是和那位陆设计师有些瓜葛的,我一直反对他,不想他碰触我的设计,但我今天让你进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文乔被问愣了,诚实地说:“不知道。”   老先生转开目光望着立体模特上没有完成的旗袍,语调里充满了惆怅:“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又或者说,是你们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文乔惊讶极了,飞快地瞥了一眼宫徵羽,面色尴尬道:“我和他?让您想到了曾经的您?”   老先生点点头道:“你想知道它的故事吗?”他指了指立体模特上的旗袍。   文乔立刻道:“当然,如果您愿意说的话。”   老先生似乎笑了一下,推了推老花镜,收回目光望着天花板,声音缓慢地讲述了那件旗袍的故事。   故事其实并不复杂,甚至有些老套,但文乔听得很入迷。   老先生出生于民国末年,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当年他是大户人家的裁缝,专门为家里的夫人小姐们做衣服。后来世道变了,大户人家变成了成分人家,小姐们跑得跑散得散,小裁缝曾经低微的地位一跃而起,成了可以批判大户人家的无产阶级。   小裁缝并未因此伤害曾经的雇主,他甚至还保护了他一直以来喜爱的大小姐。   在以前,他做梦都不敢想自己可以和大小姐在一起,但世道一变,过去所有的不可能都变成可能了。   听到这里,文乔忍不住问:“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老先生握着椅子扶手的手紧了紧,慢慢摇了摇头说:“没有。”他哑着嗓子道,“我们没有在一起。一开始我们也以为可以在一起的,我们也的确曾经在一起过,但最后分开了。”   这下轮到宫徵羽好奇了,他拿出折叠整齐的手帕掩着口鼻:“为什么分开?”   老先生看了他一会,他被老先生看得浑身不自在,想了想,把掩着口鼻的手帕收起来了。   老先生这才慢慢说:“因为一些不能称之为理由的理由。”他忧愁道,“哪怕我们对彼此有爱,但因为观念和世道的原因,我们总是遭遇各种麻烦,久而久之,再多感情也消磨完了。”他缓缓说,“我选择了和她分开,因为我觉得她和我在一起不幸福。”   宫徵羽听了这话面色一变,差点因为被戳中心事站起来,文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掩饰性地转开脸,不吭声了。   老先生将宫徵羽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沉默了一会继续道:“我觉得和我分开她才会过得好,才会没有那么大压力,我不希望她跟着我辛苦劳作,吃糠咽菜,虽然那时候都讲究吃苦光荣。”   文乔对那个时候也有些了解,她忍不住道:“可您问过她的意见吗?她抱怨过那种生活吗?她是不是也想离开?也许她愿意和您一起吃苦呢?”   文乔的一连串问题让老先生说不出话来,他好几次张开了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渐渐的,他眼底泛起了泪光,这样哪怕他没正面回答,文乔也知道事情的结果了。   “抱歉。”文乔低声道,“我没别的意思,我不是想戳您痛处,我只是……”   “我明白。”老先生打断她说,“我明白你只是不理解,大概很多人都不能理解吧,她也不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和她分开,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让她走,她以为我嫌她成分不好,觉得我拖累了她,在一个早晨,什么也没拿,就那么走了。”   文乔说不出话来,拧眉沉默着,她忽然想到什么,侧头去看宫徵羽,这一看不由怔住了。   宫徵羽的脸色异常难看,压抑的眉眼,沉郁的双眸,冰一样苍白冷凝的俊秀脸庞,他一个局外人,一个纯粹来蹭故事听的人,却反映与当事人无二,实在很难不让文乔注意。   老先生也发现了宫徵羽的异常,他过了一会继续道:“自她走后,我就再也没了她的音讯,那些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几乎每个夜晚都会想她。”他长舒一口气道,“后来我一直未娶,我以为我们还会有再见的可能,所以我一直等待。我以为等世道变好了,等日子过好了,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以前最喜欢我给她做的旗袍,最喜欢墨绿色,最喜欢牡丹,家道中落后总念叨着这辈子没能成穿上一件我亲手为她做的墨绿色旗袍很遗憾,所以我就……”   “所以您余生的时间都在做墨绿色的旗袍。”文乔看到了桌上的其他图样,语气复杂地说了一句。   老先生微微颔首,他轻声道:“但我从未做出一件令我满意的,因为我知道我想做给她穿的那个人已经永远不会回来了。我再也没有得到她的音讯,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后来遇见了什么人,是否婚配,有没有子孙后代……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他从腰带上解下一串钥匙,颤抖着手打开了身边桌子的第二格抽屉,那里面放着个本子,厚厚一叠,是陆觉非梦寐以求的旗袍图样。   “这是我这些年的心血。”老先生低声道,“我已经太老了,一个人独自生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哪天早上是不是就醒不过来了,但我还是想亲手完成它……”   “哪怕你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能看见,还能回来?”文乔红着眼睛问。   老先生点点头,微笑着说:“孩子,我对你印象不错,你是个有天赋的好孩子,比那个陆设计师好太多了,我可以让你看看我的图样,甚至可以和你交流一下这方面的心得,但我永远不会……”   “不会把这些东西交给我们,不会让更多人看见你的心血。”   打断老先生话的人是宫徵羽,他这话让在场其他二人都望向了他。   宫徵羽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看上去状态不太好,长河星眸中满是萧索,老先生看着他点了头,意思是他说得对。   宫徵羽没去看文乔,又或者说他现在不太敢看文乔。   他心里乱极了,但还知道自己最想说的是什么。   他微微屏息,声音低沉沙哑道:“那您就错了。”   老先生愣了愣:“我错了?”   “是的,您错了。”宫徵羽薄唇轻抿,“您把它们藏在手里,那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您的设计,时过境迁,谁也不知道您等的人现在在哪,您已经错了一次,为什么还要错第二次?”   “我怎么错第二次了?”老先生有些激动地问。   宫徵羽一字一顿道:“让全世界人看见您设计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您却要拒绝,难道您不是又做错选择了吗?”   老先生惊讶地望着他,宫徵羽语气隐忍道:“您完全可以把图样交给她,和她一起把您的设计呈现出来,通过jr让全球的人看见它们。只有这样,你等的那个人才有可能通过发达的媒体看到它们,知道你还在世界某个角落做着承诺过她的事。这是你唯一可以再见到她的机会,当然,前提是她还活着……”   宫徵羽的话让老人陷入沉思,也让文乔愣住了。   她望着地面一时没说话,宫徵羽却将视线从老人身上移开,落在了文乔身上。   老人错了一次,第二次险些又错了,这是事实,他并没刻意蒙骗对方,他是真的那么以为。   那么,他呢?   他的第一次选择又到底是错还是对,他又是否还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他到底该何去何从。   他是不是真的就是石阳口中几次提到的那个词语一般是个——渣男?   宫徵羽阖了阖眼,煎熬地消化着这个词。 第四十三章   老先生被宫徵羽说愣了,久久未曾言语,有那么一瞬间,文乔担心他偏激的话语会让老先生对他们反感,从而将他们敢出去。   想到自己今天的目的,文乔开口想要弥补一下,但在那之前,老先生抬起脸,缓缓开了口。   “我想你说得对。”老先生声音颤抖道,“一直以来似乎都是我想错了,比起我的无可救药,这位年轻人好像还有点转圜的余地。”   文乔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皱着眉表示疑惑,宫徵羽飞快瞥了她一眼,快速说道:“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jr马上要在九月份举行2020年中国风高级成衣发布会,您的设计可以在发布会上和所有人见面,如果您愿意现在马上授权给我们的话。”他语气压迫感十足,“发布会需要筹备的事情很多,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是天方夜谭,如果您再犹豫,哪怕您同意了也得等到明年才有合适的机会,以您的身体,您觉得还有拖着的必要吗?”   文乔不赞同地望向他:“注意你的用词。”他这是在诅咒谁的身体呢?   宫徵羽没回她的话,甚至没看她,就专注地盯着老先生,好像要在对方身上盯出个窟窿。   老先生茫然了一瞬间,终于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好……我答应你们,我答应授权给你们。”   他答应了。   就这样答应了。   陆觉非努力许久没有结果的事情,竟然就这么一趟解决了,实在顺利得让文乔不可思议。   “您答应了?”文乔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不需要再考虑一下?”   宫徵羽走到她身边冷声问她:“你很希望节外生枝?”   文乔沉默了一会说:“我只是不希望他被人逼着做决定,说到底那是老先生的东西,我想要授权也只是为了推广旗袍传统文化,并不是为了利益,如果他实在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宫徵羽噎了噎,很久没说话,老先生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忽然道:“我的确可以答应授权给你们,但我有一条条件。”   宫徵羽立刻转身道:“什么条件?”   文乔也说:“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说。”   老先生抬手指着宫徵羽道:“他也是设计师吗?”   宫徵羽沉默着没说话,文乔解释道:“他不是。”她不耐烦地说,“他只是一个擅自跟着我来的外人罢了。”   老先生忽然笑了一下,在宫徵羽难堪的状态下温声道:“虽然他不是设计师,但我觉得他或许能给我一些我需要的意见,所以我需要他也参与到你们的制作当中去。”   文乔惊讶极了:“让他也参与进去?可他根本不懂……”   “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他可能不懂,但衣服设计出来就是给普通人看的,不是吗?”   老先生的反问让文乔无言以对,她目光复杂地望向宫徵羽,不太明白这一切的用意是什么。   宫徵羽安静地与老先生对视,片刻后他点头道:“我会抽出时间参与进去。”   事已至此,文乔也不能反对什么,她想了想便开始安排后续事宜。   “我会接您到公司看看,您亲手拿着您的图样,和我们部门的负责人见一面吧。”文乔这样说道。   “见那位陆设计师?”老先生皱起眉,“我不喜欢他,我不想让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碰我的东西。”他严格地说,“我只允许你和这个年轻人参与这个项目,如果非要再把那个小偷拉进来,那我宁愿它们跟着我一起进棺材。”老人指了指图样。   文乔为难了:“可陆设计师是我部门的负责人,我只是他的助理,我……”   “我们答应您。”文乔话说到一半被宫徵羽打断了,他直接拉住文乔的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答应了老先生之后就对文乔说,“这件事我会去找康怡,她会把掌控这个项目的权利交给你。”   “可我……”没有经验,担心自己做不好。文乔想这样说,但没说出来。   宫徵羽太了解她了,三年多的夫妻,他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忐忑不安?   “你可以。”他直接道,“你做得到,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机会吗?难道你真的不敢,或者真的不想尝试吗?”   文乔无话可说了,甚至连挣开他的手都忘记了。   良久,她缓缓吸了口气又吐出来,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她终于想到要挣开宫徵羽的手,当温热柔软的触感脱离的时候,后者高贵英俊的脸上浮现出难言的失落。   老先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始终牵着怀念的笑容,文乔也看见了,但她不是很懂,她现在也没心思琢磨那些,满脑子都是后续事宜。   “即便不通过陆设计师,我也希望您可以一起到公司看看。您的眼神不好了,动作不如年轻时利索,我注意到您手上都是针眼,想来您现在是无法亲手完成打样的,那么……”文乔缓缓说,“我可以和您一起,公司有专门的工作间可以给我们使用,我们一起来打样怎么样?”   老先生沉默着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事情办到这里,一切都很顺利,他们似乎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文乔和老先生商定了接他去公司的时间,站起身告辞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我有一个主意。”文乔说,“我能知道您等的那位女士的名字吗?”   老先生愣了愣:“问这个做什么?”   文乔温柔地说:“我希望可以用她的名字来命名您的设计,这样一来,她会更清楚那些都是为她而存在的。如果她还在世的话,我相信她一定会愿意来见您。”   老先生压根没想过还可以这样,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文乔,近乎哽咽道:“我、我可以吗?”   文乔笑靥如花道:“您当然可以,如果连您都不可以,还有谁有这样的权利呢?”   老先生慢慢笑了,眼泪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无法模糊他灿烂的笑容。   离开老先生的住处,在宫徵羽的车上,文乔听见他很直男的发言:“你刚才说的话不对,除了他之外有很多人拥有为命名的权利——康董,康总,甚至是你,都有这个权利。”   文乔坐在副驾驶上,安全带都没系,这代表她只是上来坐坐,没打算真的乘他的车回公司。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吧,宫先生。”文乔漫不经心道,“我之所以上车,不是想听您的直男发言的。”   宫徵羽拧眉道:“我的发言很直男?”   文乔看向他:“还有比这更直男的发言吗?”   她这话成功让宫徵羽闭上嘴,不吭声了。   文乔见此,缓缓敛眸,转回头直视前方道:“我上车只是要告诉你,这次的事情谢谢你。”   宫徵羽握着方向盘没说话,文乔继续道:“如果不是你提出那样的建议,我根本不会这么快想到这种处理方法,我需要谢谢你帮我完成了我要完成的事,也要替老先生谢谢你。”   宫徵羽淡淡道:“替他谢我?我又不直男了?”   文乔语气漠然道:“直男是你的说话方式有问题,我从未否认你的说话方式没问题,我之所以替他感谢你,是因为你想到的方法确实是让他在短时间内完成毕生所愿的最好办法。”   宫徵羽想说什么,可文乔没给他机会:“除此之外,我要代表我自己谢谢你,我们本是不相干的关系,你今天跟我出来的原因我不想深究,但你的确是帮了我,这是事实,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更不喜欢欠你的,所以——说吧,你想要什么回报?”   文乔再次望向他,扰人心神的美丽双眸中含着压迫与认真。   宫徵羽回望着她,过了一会才说:“我想要什么回报都可以?”   文乔皱起眉:“如果你想坐地起价,那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她冷冰冰地说,“反正你这种人,也不值得别人正常对待。”   他这种人?   他是哪种人?   文乔的话成功地让宫徵羽又想到了那两个字——渣男。   他表情变了变,如画的脸上弥漫着几丝高高在上的冷俊,文乔等了他一会他都没什么话说,她便干脆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不求回报,纯粹来赎罪来了,那我就下车了,再见。”她一边要拉车门一边说,“希望下次宫先生不要再来跟踪不相干的人了,您这样的行为已经构成违法了,我报警的话,您会被当性.骚扰给抓起来的,您应该不希望业界的人都知道jr集团大名鼎鼎的‘鼻子’是那种人吧?”   她的手已经放在车门上了,很快就要推开了,在那一瞬间宫徵羽开了口。   “我知道我要什么回报了,对你来说这件事简单得就像眨眼一样。”   他的话让文乔顿住了动作,回过头来:“是什么事?”   宫徵羽双手离开了方向盘,他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对她说:“你靠近点,我怕你听不清楚。”   文乔蹙眉道:“我们的距离并没多远,怎么会听不清楚。”   宫徵羽平静地说:“我突然觉得很疲惫,没什么力气正常说话。”他带着气音,声音减小,眉宇收紧,好像真的很累。   文乔还在犹豫,宫徵羽就自己倾身靠了过来。   她想后撤躲开的,但没来得及,他速度太快了,凑过来的一瞬间,放大的清俊脸庞便展现在她眼前,她慌了。   脑子神经绷断了一根,她感觉唇上一凉,属于男人的熟悉又强烈的气息侵扰着她的鼻息,她倒吸一口气,这个下意识的行为让她不自觉张开了唇,于是吻着她的男人便仿佛得到了邀请,缓缓撬开了她的唇瓣。   轰隆一声,文乔万万没料到宫徵羽所谓的“简单得就像眨眼一样”的事会是这个。   她睁圆了眼睛瞪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完全忘记了反抗。 第四十四章   忘记反抗的时间没有很长,可在这种气氛下却好像过了很久。   文乔回过神来,飞快地侧脸躲开了宫徵羽的唇,在他稍稍后撤身子之后,她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清脆的响声在车内响起,完全静音的豪车里那声音太明显太大了,大到宫徵羽几乎被声响震到了耳膜——当然,这是夸奖的描写方式,但不夸张的是他真的好像因此耳鸣了一下。   僵凝的沉默蔓延开来,文乔面无表情地盯着缓缓后撤身子回到驾驶座的男人,挑起嘴角道:“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我这次没理解错你的意思吧?”   按照宫徵羽以前的表现,他现在大概还是会否认,会把局面拉扯回去,让文乔觉得他只是觉得她嘴唇干单纯帮她润润唇之类的,反正就是警告她别乱想。   但这次没有。   宫徵羽沉默着没说话,在文乔负气要下车的时候,他却锁了车,直接道:“你没理解错。”他平静地说,“我就是想吻你,没有别的解释,也没有别的原因。”   文乔都被他气笑了:“你竟然能这么淡定地说出这种话?宫徵羽,我可真是佩服你,在你自己坚持要和我离婚之后,你还主动来吻我,事后甚至还能摆出一副这很正常的样子,你这是被下降头了吗?”   “就算我是被下降头了,那也是你下的。”宫徵羽冷着脸快速道,“我很难跟你解释这一切是为什么,但你只需要知道一点,文乔,我从来想过要跟你说这句话,或者即便我想过,也没料到会这么快。”他提了口气,唇线紧绷道,“我以为会等很久,两年三年,最少也得一年,我从未想过会这么快,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了。”   他转过脸,双眸紧盯着文乔,一字字道:“是我要和你离婚没错,也是我说你身上没有我当年喜欢的那个味道了,但我也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真的和你分开。”   从来没有想过要真的和她分开?   文乔整个人都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吃错药了吧,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宫徵羽面目冷俊道:“我知道,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难以理解,我也很清楚自己带给了你多少伤害和折磨,但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今天说的话,等你某一天不那么憎恨我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没有别的选择。”   文乔渐渐冷静下来,虽然还是搞不清楚他到底怎么回事,但她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别无选择?别搞得自己好像多神圣多无奈一样,我真看不出你为什么别无选择。”文乔冷淡地说,“把车门打开,我要下车,我懒得再听你这种虚假浮夸的发言了,比直男发言更让人难以忍受。”   宫徵羽这次没有反对,很快帮她开了车锁,文乔利落地下车,关车门之前对驾驶座的男人说:“宫徵羽,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记住了,不管你到底有多无可选择,不管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伤害已经造成,婚姻已经解除,我们已经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我半点要和你复合的想法都没有,所有也请你以后尊重我,不要再做那种令我反感恶心的事情,否则我一定会报警,甚至向公司上级投诉你骚扰我。”   文乔说完话就甩上车门离开,这里位于市郊,不好打到车,她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想嘀一辆车,宫徵羽听完她的话后跟着下了车,追了她几步问:“我做的事令你反感,令你恶心?”   文乔回眸看了他一眼,他右脸因为她很用力的巴掌而发红了,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她淡漠道:“当然,你觉得我还会有其他感觉吗?顺便提醒一下,你脸上的痕迹不适合回公司,如果你不想太丢脸,被人询问你为什么挨打,那就老老实实回你的酒店吧。”   宫徵羽漠然道:“你以为我还会在意这些事吗?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打我了,第一次的时候我也没有任何掩饰去了公司。”   文乔勾着嘴角道:“我只是建议,宫先生不介意那我当然也没意见,我很好奇你会怎么跟其他人解释你脸上的巴掌印,至于我之前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出自我的真心,再有下一次,我绝对会让你好看。因我是你的前妻,因为我曾经爱过你,你就觉得自己还能对我为所欲为,这真是错误的想法。”   言尽于此,文乔也懒得等车了,用走的快步离开,宫徵羽停在原地,这次没再追上去。   他们距离已经很远了,远到了他很难追上的地步。   这里说的距离并不是真实的距离,而是他们感情中的距离。   他到底是错了,做了错误的选择和决定,他和文乔之间如今的距离,最远的地方在于,文乔已经彻底走出来,完全摒弃了过去的一切,可他还站在原地,对一切念念不忘。   宫徵羽最终还是没有回公司,他回了酒店,下午有高层会议,找了他一天的石阳在酒店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   石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注视着坐在椅子上只穿了件单薄白衬衣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说:“哥,你还好吗?”   宫徵羽没有回应,石阳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   距离近了,他就看见了他脸上的巴掌印,很快就明白他哥这么消沉是怎么回事了。   石阳长叹一声,也懒得再问宫徵羽不愿意告诉他的内情,只是问:“哥,你还很喜欢乔姐,我说得对吗?”   这次宫徵羽没用沉默回答。   他声音低缓,像是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在等人问他一样。   他慢慢说:“我曾以为我是出于责任,出于爱意,想为她做点什么,让她回到过去从容自如的状态中去,才做了现在的选择。”他微微眯眼,注视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喉结滑动了一下,轻声细语道,“但我发现我错了,我并没自己想得那么正派,很大原因上,我把事情搞成现在这样,还是因为那时的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喜欢她了。”   他最后明确回答了石阳的问题,“现在她真的离开了,成长了,回到了以前,达到了我的预期,我才后知后觉发现,喜欢当然还是喜欢的。之前是我太自私,现在也是因为她不理我,不再爱我,我才犯贱地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这已经没用了。”   他转过头望着石阳:“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连她每天在做些什么,开心还是不开心,快乐或者不快乐,都要通过别人,通过偷偷摸摸观察才能知道,我已经没有了关心这一切注意这一切的身份,所以……喜欢也没有用了。”   石阳懵懵懂懂地听完了宫徵羽的话,作为一个毫无感情经验的男性,他其实给不了他什么好建议。但他也听明白了,他哥在某种意义上坦诚表示了——他承认自己是渣男了。   石阳叹了口气,声道:“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死嘛,也不要那么消极,我觉得你还是有机会的。”   宫徵羽沉默着不说话,石阳坦白道:“至少乔姐还是很喜欢你这张脸的,不是吗?”   宫徵羽:“……”并没有因为这个高兴多少好吗?   “而且不是我说你,哥你真是太渣了,从你的话里我大概明白了——是不是因为之前乔姐太爱你了,整天围着你转,你嫌烦了?你觉得她没有自我,是个敏感的家庭主妇,不太配得上你的性格和身份,所以你圣父又渣男的想要改变她,觉得和她离婚可以逼迫她回到你们刚认识时的状态?”石阳分析得头头是道,判断也很正确,“然后你发现你玩脱了,女人狠心起来完全超乎你的想象,你也从乔姐完全不搭理你里发现你其实心里是喜欢她的,只是王子病犯了,想要作死而已,现在你后悔了,却毫无办法弥补挽回,我说得对吗?   宫徵羽历史头一次觉得,石阳还是有点情商的。   他犹豫了一下,问他:“如果我告诉你你说得都对,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石阳无语道:“我还能有什么好建议啊!我只能违心地安慰你还有机会了啊!哥啊,你就是我亲哥我也要说这句话了,就你那股子作死劲,就你这种幼稚极端的行为,月老就算给你俩牵的是钢筋,也让你给掰断了!”   掰断钢筋的文乔靠走的走出很远才搭到车,回到公司的时候腿也和钢筋一样差不多断了。   她没回香水部,因为担心碰到宫徵羽,她现在完全不想看见他。   她直接去了设计部,敲响陆觉非办公室的门,他就在里面,看见是她立刻把她拉了进去。   “你今天去哪了?我去香水部找你,听石阳说你请假了。”   陆觉非让她坐到沙发上,亲自给她倒了杯咖啡,这让她受宠若惊。   “谢谢。”文乔客气地道谢。   陆觉非坐到她对面,看了她一会说:“不会是康怡又找你麻烦了吧?”他几乎是带了讨好的语气说,“别在意她的所作所为,我不会让她伤害到你的,不管她做了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处理好。”   他用鼓励的眼神看她,文乔抿唇道:“和康总无关,我请假去做之前承诺给您的事情了。”她将宫徵羽撇出去,把今天在老先生那里的遭遇全都复述了一边,听得陆觉非咋舌不已。   “所以,你就这么轻易的,把事情办好了?”陆觉非不可思议地问。   文乔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是的,老先生就这样答应我了,我拿到了那位女士的名字,她的名字并不常见,我觉得除了在发布会上想办法,我们还可以找找关系发布一下寻人信息。”她将写了名字的纸递给陆觉非,“那位女士叫樊毓彤。”   想了想,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漏掉没说,文乔补充道:“对了,还有件事……”她迟疑着道,“老先生的项目估计得独立出来做,系列的名字可以就叫毓彤……这个项目,他不希望您负责这件事我已经说了,但他还希望另外一个人参与进来,我没告诉您。”   陆觉非抬眸问:“我可以不参与,我相信你能做好,不过他居然还要塞一个人进来?谁啊?他的亲戚朋友吗?非专业人士我可是不会接受的。”   文乔摇摇头说:“不是他的亲戚朋友。”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交握在一起,压低声音道,“是……宫徵羽。”   陆觉非使劲掏了掏耳朵:“什么?你说谁?” 第四十五章   文乔还没想好怎么跟陆觉非解释这件事,陆觉非那边就脑洞大开,自己想到了一套解释。   “为什么会是宫徵羽?他见过宫徵羽?是不是你出去办事的时候被姓宫的发现了,他故意牵扯进去,想破坏我们的关系,顺便帮康怡监视我们?”陆觉非以拳击掌,“肯定是这样,他把你弄到他部门去就没安好心,一定是你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的人盯上了或者干脆他自己跟踪了你!现在他把我努力了这么久的项目抢走不说,他一个外行居然还要参与到项目里去,我真是……”陆觉非站了起来,生气地说,“气死我了,那位老先生不肯让我来负责这个项目肯定也是因为宫徵羽说了我什么坏话,我得去解释一下,顺便找姓宫的算账。”   他作势要走,文乔无奈极了,站起身拉住他的衣袖说:“你别去了,那件事和他没关系,不让你负责项目的确是老先生自己的意思,他对你印象不好。”文乔很隐晦地说,“你前面几次表现……不太好,他没看到你的诚意。”   陆觉非回过头,语气惊悚道:“我还不够诚意?我都把价格开到这个数了,他居然还觉得我不够诚意?!”他把两只手张开,比了个十,文乔知道绝对不仅仅十万一百万那么少,她放开他的衣袖,抬起手来将他的双手按下去,陆觉非突然接触到她微凉的手,呼吸紊乱了一下。   “正是因为你觉得钱给够了就是诚意,他才觉得你没诚意。”文乔如实道,“老先生不要钱,他只是希望可以借此机会找到樊女士,我打算过几天接他到公司来看看,也许到时候你可以再找他好好谈谈,我确实担心自己一个人无法负责好项目……”   陆觉非听到这里才再次开口:“我想负责这个项目不是因为我怀疑你的能力,而是因为……”他为难地别开头,耳朵可疑地泛红,“只是因为这项目我想做很久了,一时之间割舍不下,但我不是不相信你。”略顿,他嘟囔道,“而且他又不会一直在公司盯着看,他不在的时候我还是可以参与进去的,哪怕不是明确总设计师的身份,也是可以帮你的。”   他可以帮她的话,文乔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她缓缓舒了口气,笑着说:“谢谢你,陆总监,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陆觉非微微蹙眉道:“怎么又叫陆总监了?不是老陆吗?”他坐了下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老陆,我还挺新鲜挺喜欢的。”   文乔失笑道:“你不觉得很搞笑吗?我之前那么叫你是故意气康总的,其实这称呼并不……”   “我觉得这称呼很好。”陆觉非打断文乔的话直接道,“你以后就那么叫我。”   文乔见他坚持,也没有继续拒绝,点了点头说:“好。”   陆觉非如愿了,心情稍微好了点,他靠到沙发上背想了想说:“那就按照他的意思来吧,我也懒得再费力气去讨好他了,我只是看他经济状况那么差,担心他没钱看病没钱改善生活才提起用钱补偿他,哪怕他这次明确表示不要,你最后也还是拿一笔钱给他吧。”   他思索了一下道:“这笔钱我私下给你,算是我的感谢费,你不要说是我给的,就说是……”他阖了阖眼道,“就说是你给的吧,说你因为负责这个项目涨工资了,很感谢他的信任,特地帮他改善一下生活。”   陆觉非这人,乍一看很难相处,性格强势咄咄逼人,但其实他内心还是个善良别扭的好人。   文乔温和地应下来,又和他商量了一下工作的问题便要起身离开,陆觉非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还是在她关门之前说:“那个,康怡如果在这个项目里找你麻烦,你一定要及时跟我说,别怕她,我不会让她把你怎么样的。”   文乔站在门边停顿了一下,微微蹙眉道:“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合不合适问。”   陆觉非大方道:“你问,只要我能回答一定回答你。”   文乔想了想说:“康总哪里不好吗?为什么你那么排斥她?她长得很漂亮,家世也好,性格似乎也没那么差劲,你到底是为什么才那么……不喜欢她?”   说实话这问题有些冒犯了,好像不是文乔这个身份该问的,她问完了就想道歉收回,但已经晚了,陆觉非并没生气,反而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再好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做了很多让我反感的事,你刚进公司没多久不知道,以后你会慢慢领略到她讨人厌的本事的。”少顷,他无语地补充道,“而且就她那样的女孩,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觉得她不错?我这么和你说吧文乔,当她男朋友,一定得有一副金刚不坏的身体,外加坚不可摧的天灵盖,否则一定会被她玩死的!”   文乔:“……”这么血腥吗?   不管怎么说,宫徵羽参与到项目中的事还是在陆觉非这里得到认可了。   虽然没说实话,随陆觉非自己想去了,但事情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宫徵羽确实跟踪了她,也确实要参与项目,那过程如何,属于**的部分不告诉陆觉非也没什么。   从老先生那里回来的三天之后,文乔开车带他到了jr集团大厦。   陆觉非放弃了让老先生对他改变印象,这一天也没再出现,他特地把设计部空出来一天让老先生参观,避免其他人在场时他会紧张不适。   文乔扶着老先生走进设计部,老先生的视线被专业现代化的工作室和琳琅满目的海报吸引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缓缓拂开文乔的手,示意自己可以走。   文乔顺从地放开手,站在原地为老先生介绍着设计部的各部门如何协作,还找了台电脑让老先生看jr过往发布会的视频,老先生看得很认真,渐渐热泪盈眶起来。   “我到底还是老了。”他脸色苍白,声音颤抖,但嘴角带着笑,“思想狭隘,局限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成了什么样子。”他语气诚恳道,“我很感谢你,姑娘,我很感谢你带我走出来,也感谢那个年轻人,感谢他帮我找到了更快更简单的方式。”   文乔正要回答,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欢迎您,您就是那位赖老先生吧。”   文乔回眸望去,是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康怡。   康怡穿着一条修身白色一字肩连衣裙,长发绾起,鼻子上架着精致的墨镜,她身上的首饰精美而华丽,每一样单拿出来都足够普通家庭生活许久。   “我是康怡,jr集团大中华区总裁。”康怡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摘掉墨镜朝老先生伸出手。   老先生看了看文乔,文乔却没注意到对方的眼神,她的视线放在康怡身后,那个立在设计部门边没有进来的男人身上。   自从上次在市郊分别,文乔已经有几天没见过宫徵羽,她照例每天到香水部报道,却从未见过宫徵羽一面。这次他的消失和之前刻意避开她不一样,这次他是真的没来上班,办公室空着,所有的工作都压在石阳那里。   石阳找她抱怨过一次,还欲言又止想要跟她说什么,不过最后什么也没说就是了。   他今天倒是出现了,看样子是陪同康怡来的,人就站在门口,避嫌似的没有进来。   文乔看向他的时候,他不曾闪躲地和她对视,他笔直地立在门口,双手抄在口袋里,高贵英俊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和她对视就只是和她对视,眼里任何感情都没掺杂,这副模样很难让人相信前不久他还做出了吻她的事。   文乔缓缓收回视线,她注意到她转开视线的同时他也转开了,她稍稍皱起眉,帮局促的老先生和康怡做了介绍。   “这位是康总,简单来说就是我们的老板。”文乔用了个易懂的说法,“这位就是赖老先生,他无私贡献了自己几十年来的心血图样给我们做参考,我今天是特地带他来设计部参观的。”   康怡微笑道:“我知道这件事,宫先生都跟我说过了,非常感谢您的信任,赖老先生,我会为‘毓彤’这个项目提供我能提供的最大支持,十分期待它可以让您找回您的挚爱。”   老先生眼睛泛红,双手颤抖地握住了康怡的手,康怡诚恳地和他交握,半点大老板的架子都没有,也不介意老先生的手可能不是那么干净。   文乔不着痕迹地观察她,很难将她和陆觉非口中那个能徒手开人天灵盖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后面康怡陪着文乔和赖老先生在设计部转了转,到了最后,康怡派人送老先生离开,文乔则被她要求留下来聊一聊。   “虽然让一个刚入职不到半年的新人负责公司的大项目很难服众,但我对文助理也有所了解,你的设计——丝丝入扣,我希望它可以再次出现在发布会上,这个你不介意吧?”   文乔摇摇头说:“当然不介意,我很惊讶康总也知道丝丝入扣。”   “我很难不知道它。”康怡面色一沉,语气淡淡道,“我去过陆觉非家,在那里看到过丝丝入扣的放大图,他把它挂在墙上,一整面墙那么大。”   文乔愣了愣:“什么?陆设计师家里?挂了一整面墙那么大?”   她这个反应让康怡捕捉到了不对劲,她眯起眼道:“你们都是男女朋友了,难道你还没去过他家,你没见过?”   文乔意识到自己留下了把柄,但也没慌,微笑着礼貌道:“虽然很不好意思,但确实还没去过,因为我刚离婚不久,这么快就开始一段新恋情已经有些惹人非议了,所以不想进展那么快。”   康怡盯着她仔细观察,见她没再露出什么破绽,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转过身一边朝门口走一边道:“总之我同意你来做‘毓彤’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了,你要把这件事情做好,如果搞砸了,就算是陆觉非也保不住你,知道吗?我可是花了大价钱要开展这个项目的。”   文乔消化了一下康怡的话,总觉得她的眼神和话里话外还有别的深意,比如——我花了大价钱开展这个项目,它就是公司的项目而不单单是你们设计部主要负责承担的责任,我作为老总就有资格因为你没把项目做好来兴师问罪,到时候我要开除你就连陆觉非也无话可说。   而且搞不好,那个时候陆觉非还会因为发现文乔没什么实力从而影响到对她的好感。   明白了康怡的深意,文乔回应她时就带了一百分的认真:“我不会让康总失望的。”   康怡抿抿唇,她这个不会让她失望,其实本质上就是让她失望的意思。   “但愿如此。”康怡负气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路过宫徵羽身边的时候,她很自然地说,“走吧,送我回家。”   宫徵羽没说话,但在康怡抬脚走人的时候,他跟着走了。   他没回过头,也没看她,像个听话的男朋友一样,跟着康怡就走了。   文乔不受控制地想到石阳说过的话,在陆觉非来公司之前,康怡喜欢的是宫徵羽。   心绪烦乱起来,文乔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结伴离开的两人,头也不回地进了设计部。   不远处,走出一段距离的宫徵羽和康怡缓缓停下脚步,康怡踮着脚朝后看,问身边的男人:“她进去了?你看见她的表情没有?她什么反应?”   宫徵羽看着康怡:“你想让她有什么表情?”   康怡直接道:“当然是羡慕佩服我的表情!我不能让她看轻了我,我得让她以为除了陆觉非我还有更好的选择,我不会死巴着陆觉非不放,这样就能让她放松警惕,只有麻痹了敌人我才能出其不意!”   “所以你让我陪你演这出戏。”   宫徵羽依旧看着她,气定神闲,眼神没什么变化,但康怡还是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我这不是都谢谢你了嘛?”康怡捏着背包带子说,“那个,我还有事,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开车回去,拜拜了您。”   她说完话就一路小跑溜掉了,宫徵羽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继续望着设计部的方向。   其实答应帮康怡这个忙之前,他就猜到她存的什么心思。   那他为什么还答应了呢?因为他喜欢被人利用吗?当然不是。   他只是想看看,文乔是不是真的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如果她是假装的,但凡她还有所留恋,看到他对别的女孩好,她都会有所反应的。   他那么做了,也得到了一个结果,这个结果让他觉得,他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得好。   至少看见她毫无波澜的脸庞前,他还可以自己骗自己。 第四十六章   随着日期推进,工作进程也越来越紧迫,文乔虽然在香水部坐班,但干的是设计部的工作,身边没有同事帮忙,一个人工作虽然不会被打扰,却总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尤其是工作氛围,香水部的工作氛围和设计部完全两个样子,一群学化学出身的年轻人们站在一起讨论的都是香精原料,名字五花八门,转换成化学符号就更复杂难懂了。   文乔偶尔听见,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在准备成衣发布会设计图的时候,文乔也要担任“毓彤”的总负责人,虽然还不知道她手下会有什么人,但也得在知道之前做好策划。   这份策划案也不是给别人看的,算是给自己做的一个日程安排。   八月末的时候,文乔将老先生接到了公司,她借了一间独立工作室,用来和老先生学习他的刺绣针法。   之前在老先生家里她就发现了,他的刺绣针法不是任何她所知道的,后来也从他那里得到证明,那是老先生在苏绣的基础上进行的再创作,细密紧实,纹路优美,绣别的不确定什么效果,但绣牡丹非常非常漂亮。   文乔跟着老先生认真学习,一整天都呆在工作室里没离开,宫徵羽到公司上班的时候,就发现她的位置空着。   他只看了一眼就进了办公室,好像并不在意一个进驻自己部门的外人会去哪。   但石阳还是尾随他进了办公室,尽职尽责道:“乔姐借了一间工作室,在跟‘毓彤’的原设计师学习呢。”   宫徵羽坐到椅子上头也不抬道:“我没问你这些。”   石阳站在门口叹了口气:“哥,你跟我还别扭什么,我又不是第一天跟着你了,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宫徵羽抬头看着他,石阳不知死活地继续说:“你说你最近都不怎么来公司上班了,虽然兰因絮果的配方和包装都已经定好了,只等发布会开始就好了,但你从来都不是会无故旷工的人啊,你可是典型的工作狂,如今整天不来公司,不是躲着乔姐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他眨巴着眼睛说,“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不想知道乔姐的行踪,我不跟你汇报的话你的样子保准比现在吓人。”   宫徵羽听到这里缓缓露出微笑:“想不到你这么了解我。”   并没有意识到死亡来临的石阳脸上挂着的笑容是那样单纯可爱天真无邪:“当然了,不过做人得谦虚,我不能说是特别了解你,只能算是中等了解吧。”   宫徵羽维持着微笑说:“那你猜猜我现在想干什么?”   石阳立刻便要开口,而得意在此刻渐渐离开了他的大脑,他的膨胀荡然无存,弱弱地后退了一步说:“呵呵,我还很忙,最近哥你不来上班堆积了不少文件,我先去处理了,很快拿给你!”   说完话,石阳转头就跑,宫徵羽看着他把门关上,整个人缓缓靠到了椅背上。   哪怕已经隔了这么多天,似乎还是可以回想起文乔对他的无视以及警告。   稍微闭上眼,那副场景就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他眼前,那像个噩梦一样折磨着他,偏偏噩梦中的另一方,还是他现实中甚至没有身份去靠近的人。   烦躁的情绪涌入心脏,宫徵羽快速站起来,拿了白大褂进了实验室。   布满高至屋顶橱柜的实验室总会让他很安心,每次待在实验室里他都会平静下来,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橱窗里香精原料,他没了往日的着迷和专注,脑子里和心里想的,都还是那个不该想着的人。   他有些粗鲁地打开恒温储藏柜,随便从里面拿了一瓶香料,打开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整个人都愣住了。   该怎么形容这个味道呢。   他微微垂眸,看着瓶子上的英文——高地杜松。   抛开复杂专业的形容词,简单来说,高地杜松的味道,是一种非常女人的味道——女生私密部位专属的味道。除了它,还有类似味道的是松红梅。   宫徵羽将香料瓶子盖好,放回到橱柜里,目光所及之处,就看见了旁边的松红梅。   按味道排序的香料们,勾起了清心寡欲数月的他心里最深刻的记忆。   以前文乔总会嘲笑他,说他太过于控制自己了,哪怕在房事上也冷静得可怕。   那时他总会沉默着不反驳,但其实他很想告诉她,如果他不控制,她才会真的感觉到可怕。   根本没办法专心工作。   左思右想所有的念头都和她有关。   宫徵羽最后不得不脱了白大褂离开实验室,顶着石阳“果然如此”的注目礼离开了香水部。   他去了设计部,避开陆觉非和其他人的视线,找到了文乔借的工作间。   他今天来公司时已经是下午,又在实验室折腾了许久,这会儿天色已晚,老先生已经离开了,工作间里只有文乔一个人。   因为要工作,为了方便她没穿裙子,穿着裤子和衬衣。墨绿色的真丝衬衣十分宽松,衬衣下摆随意地掖在黑色长裤的腰带里,她模样认真,目不转睛地在绣什么。   宫徵羽安静地站在外面看着她,并没打算进去打扰。   他想,他只是在外面看看,只要她没发现,就不会给她造成困扰,不会让她更厌烦。   但当文乔一不小心扎到了手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推门进去了。   文乔正含着拇指止血,听到响动抬头望去,就看见了紧蹙眉头的宫徵羽。   他似乎很着急,视线落在她受伤的手指上,眼底夹杂着复杂的心疼。   文乔微微凝眸,将手指从嘴里拿了出来。   “宫先生有什么事吗?”话是这样问,却不觉得他真有事,文乔的表情立刻不耐烦起来,宫徵羽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他的感受就是——看,果然被讨厌了。   宫徵羽眉头不曾松开,他努力将视线从她受伤的手指上移开,面无表情道:“石阳告诉我你请了赖老先生过来,作为项目的参与者之一,我理应过来见见他。”   文乔看了他一眼,重新低下头研究刺绣:“他走了,你来得不太巧,他身体不舒服,我让人先送他回去了。”   宫徵羽迟疑了一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文乔注意到他居然坐下了,又看向他说:“赖老先生都走了,宫先生还坐下干什么,你难道不该立刻离开吗?”   宫徵羽压抑着情绪道:“我不能问问项目进度吗?”   文乔看了他一会,放下刺绣道:“据我所知康总要把这个项目做得很大,所以来不及和这次发布会一起发布了,多留了几个月时间给我们,那宫先生也就不用急在这一时来催促我的进度吧,更何况……”她想了想说,“我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个项目都有谁参与。”   这是实话,她有点懵,看起来这是个大项目,但项目参与者目前为止她只知道自己和宫徵羽,其他人是谁,什么时候进组,她都完全不清楚。   宫徵羽回答了她,但不是这个问题。   他对她说:“康怡的目的我很清楚,你只要专心做好你的项目,不用担心她那里。”   文乔微垂眼睑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意思很简单。”宫徵羽说得更直白了,“那天她来见赖老先生,后续和你说的话,哪怕我没听见也能猜到,你不用为她的暗示苦恼,你是第一次独立负责这么大的项目,缺乏经验也是应该,如果最后没做好……”   “如果我没做好,你要怎么样?”文乔尖锐地望向他。   宫徵羽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能怎么样?他好像没身份做什么说什么,但是……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让她借此机会把你开除。”   他思索良久,还是声线紧绷地说了这么一句,文乔听完就笑了。   “这不是宫先生该操心的事,我也实在不好真的麻烦您。”文乔十分客气道,“而且这件事老陆已经跟我说过了,我心里有数,他会在帮我的忙,就不劳驾宫先生了。而且虽然我觉得自己的确有不少缺点,也真的没什么经验,但还是有信心可以做好这件事的。”   在她的口中听到陆觉非的名字,可真让宫徵羽难以自持。   他有种说出一切内心想法的冲动,把自己为什么要离婚说得清清楚楚,可又很清醒地知道,哪怕他说了,也得不到文乔的温柔以待,他会得到的只是文乔更严重的嘲讽和厌恶。   他那种自私自我无理取闹的想法,他自己现在看来都站不住脚,又怎么能拿来让文乔回头呢。而且就算她真的回头了又能如何?   重归于好?那只是表面罢了,伤害已经造成,不管怎样都无法彻底抹平,靠那份单薄的爱意是不可能让他们回到过去那种状态的。   一定要有人付出点什么,牺牲点什么,才能有明确的进展。   而这个付出和牺牲的人,也必须是他。   宫徵羽眼神黯了黯,他突然在文乔的注视下站了起来,搞得文乔以为他要走了,立刻要开口道别。   但不是的。   宫徵羽没有离开,他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他站起来是为了走到她身边。   文乔愣了愣,随着他的距离靠近,她不自觉开始闪躲,渐渐地躲到了桌子靠墙的位置,再无路可退了。   “你做什么?”文乔警惕地说,“这里是公司,到处都有监控,外面也有不少人,只要我大声喊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你不希望被大家知道你是什么人吧?”   宫徵羽自嘲道:“我倒想知道知道在你眼里我现在到底是什么人。”   他直接坐到了文乔身边的椅子上,那是之前老先生的位置,为了学习刺绣针法她和老先生坐得很近,所以现在就换做宫徵羽离她很近了。   文乔很没安全感,表情凛冽极了,她伸手想把宫徵羽推开,哪怕把他推倒在地她也得马上出去,离开他的“包围圈”。   但她自然失败了,她甚至都没触碰到他的身体,伸出去的手就被他抓住了。   文乔张口想说什么,使劲挣扎着想要收回手,宫徵羽直接蹙眉说了句:“听话,别动。”   很熟悉的四个字,在过去三年多的婚姻生活中,他常常会这么对她说。   文乔知道自己要反抗,但身体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顺从了他,等她回过神来记得自己已经不该顺从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帮她处理指腹上的伤口了。   “冒血了。”   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说了一句,带着沙哑的气音,令听到的人很难不心猿意马起来。   文乔微微屏息,再次使劲抽回手的时候,他已经拿出手帕按在了她的指腹上。   身为一名调香师,他身上的一切都是无香的,手帕干干净净,一点别的味道都没有。文乔的手成功收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宫徵羽的手帕。   她低下头,看见那块手帕,整个人都不太好。   那是她送他的手帕。   深蓝色斜纹格,是他去年生日的时候,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第四十七章   文乔真的快被宫徵羽烦死了。   他隔三差五就要来这么一出,让她根本没办法专心工作。   她冷下脸,直接将那条手帕扔到地上,满脸嫌恶道:“别拿你的脏东西放在我手上。”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成功让宫徵羽脸色阴沉下来。   以前她总怕他不高兴,怕他皱眉,怕他难过,但现在看他痛苦纠结,她觉得无比快慰。   “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上次已经说过我的想法了,我是不会回头的,所以你也省省力气吧。”文乔语气淡漠地看着他,“你前段时间不是做得很好吗?躲开我,尽量不和我见面,去尝试和别的女性接触——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宫徵羽该做的事,如果你能一直维持着要求离婚时的冷酷决绝,不表现出任何后悔和痛苦,那我还真的高看你一眼。”   是啊,如果宫徵羽和她离婚后就彻底不再理会她,哪怕两人进了一个地方工作,他依然当她不存在,当她是陌生人,冷酷无情,高贵冷艳,那文乔真的会高看他一眼。   他在她心里永远都是她够不着的高岭之花,无法留住的天山雪莲。   可惜他没有,他跌落了神坛,反而让他这朵白莲花变得廉价低贱了很多——白玫瑰变成了饭粒子,红玫瑰变成了文字学,虽然现实又冷酷,但文乔的真实感受即是如此。   宫徵羽现在恨不得自己不那么了解文乔,如果不够了解她,也就不会明白她言语下的真实感受,正因为太了解了,听出来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觉得他三观都被摧毁了,又重新建立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过河的泥菩萨,不但自身难保,还很喜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张张口,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说了一句话,这话一出,文乔冷凝的脸有了瞬间僵硬。   他说:“对不起。”   语调低沉,但声音清晰,一字一顿,带着沉重的责任,一点点传入她耳中。   这是他们离婚之后,是他表现出后悔之后,第一次直观明确的向她道歉。   文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道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宫徵羽转开视线望着一处,眼眶发红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道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语气沙哑,“我知道我对你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都很清楚。我知道你很厌烦我的纠缠不清,但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我所能给出的解释恐怕都不能让你理解让你不再憎恨我,我现在能说的,唯一能跟你说的,大概只有……”   他转眸望向她,清贵双眸中夹杂着无限遗憾:“别后悔遇见我,我现在大概只能要求这个了。我想你现在应该也没什么困扰了,见不到我,你应该就不会想起我,这样也好,虽然我不希望这样,但至少这样不会让你觉得烦闷,不会让你难过。”   他缓缓站了起来,自上而下注视着她说:“好好生活。”他轻声温和道,“其他祝福的话我也说不出口,说了也是假的,只有这四个字是真的。”   他做不到直白祝福她,希望她再遇真爱,从此幸福一生。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很自私,他现在真心希望的,是她可以四处碰壁,遇见难题,被人刁难讨厌,然后……来找他,来向他哭诉,来祈求他的帮助,回头看看他。   离婚最初,他的目的就是让她像现在这个样子,不要过度依赖自己失了自我,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真正需要的,反而是她的依赖。   宫徵羽最后看了她一眼,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是徒劳,便转身走了。   他脊背挺得笔直,似乎哪怕他刚才一番低声下气,也依然是个骄傲的人。   谁也不能夺走他的骄傲,他是对的,文乔最后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系看着绣品。   宫徵羽走到工作间门口,透过玻璃的反光看到她已经低下头继续工作了,他心好像被人拧了一下,有些呼吸困难。   他握紧了门把手,推开门快步离开,走得慢了都怕自己再跑回去找她。   不能再惹她厌恶了,他现在的形象在她看来已经很差劲了。   陆觉非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宫徵羽离开的背影,他匆忙的脚步和狼狈的情绪都让他微微不解。他转眼望进工作间,文乔坐在里面,看似在研究刺绣,其实是在走神。   看看文乔的样子,再联想到宫徵羽的状态,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陆觉非微微凝眸,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推开门走进去,一路轻手轻脚走到文乔身边,文乔全程都没察觉到。   看她还在发呆,陆觉非挑了挑眉,忽然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文乔吓了一跳,手里的刺绣掉在地上,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她白着脸望过去,看见一脸欲言又止的陆觉非。   “怎么吓成这样?”陆觉非干巴巴道,“我没想真的吓到你,只是想……”   好像解释不清楚,他的行为就是在吓唬她。   陆觉非叹了口气,干脆放弃了解释,直接道:“你发什么呆呢,我走到这了都没发现。”   文乔缓缓垂眸,蹲下去将刺绣捡起来说:“没什么,在想针法。”   陆觉非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刺绣:“这是赖老先生独创的针法?”   文乔点了点头说:“类似苏绣,但又不一样,绣其他的不知道效果,因为没有尝试,但单论牡丹的话,可以说是无与伦比。”   陆觉非仔细研究了一下她手里的半成品,即便只是半成品,手法还不熟练,依然十分惊艳。   他接过来坐到椅子上看了许久,才微微颔首道:“你说得不错,如果这种刺绣运用到我们的成衣系列里会更好,可以抛砖引玉,让人们更期待年底的毓彤发布会。”   文乔笑了笑,无可无不可的样子,陆觉非又看见了操作台上几张设计图,文乔见他注意到那些,随口说道:“那些都是草稿,拿来给赖老先生看看,先听听他的意见,还需要后续修改才能交给你。”   她想把那些草稿收起来,但陆觉非拒绝了。   他将她的草稿一张张拿起来,态度珍重,好像拿着什么贵重的宝物。   文乔见自己的草稿都被他如此看重,心中被宫徵羽带来的烦闷扫开了一些,笑了笑温声道:“你要现在看也可以,给我一点意见,我也好做出修改。”   修改?   不,根本不需要修改。   不得不赞叹的是,文乔真的进入工作状态之后,设计图的水准直线上升。   上升到一个什么地步呢?上升到了完全不亚于丝丝入扣,甚至更好的地步。   陆觉非再次抬眼看着她的时候,眼底是散不开的温柔。   文乔被他那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这样看着,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了你这是。”跟看着初恋情人一样。   陆觉非勾起嘴角笑了笑,十足的风流跌宕:“我想我没办法给你什么意见了。”   文乔愣了一下有点忐忑地说:“不好吗?直接作废?”   陆觉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你应该自信一点。”他用一种和刚才截然不同的严肃语气道,“你之前拜托我的事情我恐怕得提前兑现了,你现在是独立设计师了,以及,你想聘请的那位林小姐,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他拖长音调,语气柔和下来,“希望她可以真的帮到你,不至于让我的宝贝这么累。”   文乔惊讶地看着他,因他口中“宝贝”二字而风中凌乱。   见文乔这副反应,就知道她定然误会了什么——虽然这对陆觉非来说也不算误会,但他还是解释了一下。   “你的草稿直接拿去出成品都可以了,是我期待的水准,也是可能连我自己都赶不上的水准。我很高兴你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回巅峰时期的状态,你现在是整个设计部乃至jr的宝贝,我叫你宝贝一点错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   没人不喜欢被人夸赞,尤其是被陆觉非这样的专业人士夸赞。   文乔缓缓笑开了,黑色的长卷发掠过肩膀滑到胸前,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谢谢。”她腼腆地道了谢,继续低头研究刺绣。   她没主动开口让陆觉非离开,后者刚好也没要走的意思。   他留了下来,直到晚上七点多,整个设计部的人都走光了,他依然坐在这里陪着文乔。   他的存在不像宫徵羽那样,会影响文乔的工作状态,他在这里文乔也可以很专心工作,到后面她甚至几次忘记了他还没走。   因着这一点,她也就没注意到在她认真画图和研究针法的时候,陆觉非看着她的眼神一再柔和,渐渐变成了谁都很难去否认他不喜欢她的温柔。   太阳彻底落山之后,文乔和陆觉非融洽的相处状态被打破了。   来的人是康怡,也不知道她在外面看了多久,这会应该是终于忍不住了,粗鲁地推门进来了。   “陆设计师也在这啊,好巧。”康怡装作刚到的样子,冷着脸说,“文助理没下班真是太好了,跟我走吧。”她上前想把文乔拉走,陆觉非挡住了她。   “做什么。”他面无表情道,“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你有什么事明天上班时间再说。”   康怡眼睛红了,她瞪着陆觉非道:“你就那么怕我为难她?”   陆觉非直接承认了:“是的,我就是那么怕你为难她,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那么做。”   康怡怒极反笑,紧紧抓着背包带子道:“那陆总监可真是误会我了,我可没那么多闲心来为难你的女朋友,我来请文小姐,是希望她可以加个班。”   文乔适当开口:“加班?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康怡越过陆觉非看着她说:“开会,顺便聚餐,文小姐没意见吧?”   “开什么会,我也去。”陆觉非立刻说。   康怡冷着脸说:“那恐怕不能如陆总监愿了,今晚聚餐的主题是讨论毓彤这个项目,我请的都是未来要加入这个项目的人,因为赖老先生的要求,这群人里不可以有你,所以你不能去。”她指着文乔,“文小姐必须自己去。”   看起来文乔像是被架住了,陆觉非没有任何立场去帮她保护她,但那也仅仅是看起来罢了。   陆觉非在康怡不可思议地注视下说:“我必须跟她一起去,不以项目参与者的身份,以她男朋友的身份。现在是下班时间,作为老板占用员工下班时间聚餐开会,我们可以接受,但带上另一半一起,这也没什么不行吧?”陆觉非淡淡道,“我对毓彤没兴趣了,也不会参与你们的讨论,我就静静坐在一边,纯粹是为了陪她。”   话说到这个程度,别说是回应他或者怼回去了,康怡根本没办法平复自己委屈到极点的情绪了,她连说了几个好字,头也不回地跑了。   文乔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语气平静道:“你不该故意那么说去气她,康总首先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其次才是jr的大中华区总裁,康家的大小姐。你可以循序渐进,这样直接,未免伤人了一点。”   陆觉非毫不犹豫道:“长痛不如短痛,我这是对她负责,以及。”他看向文乔,目不转睛,语调认真,“我说的话不是在故意气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不会参与毓彤,也不会打扰你们的聚会或者会议,我之所以要去,只是因为想要保护好你,并且陪着你。”   他出其不意地牵住了文乔的手,文乔诧异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陆觉非的声音清晰流连在她耳畔:“你是新人,直接负责一个大项目已经十分惹人非议,现在她要带你去见你以后的下属,那些人肯定都比你资历老,我担心她提前打过招呼,又或者那些人妄自尊大欺负你,所以我要陪着你,让你安心一点。”   文乔眼睛热了热,和宫徵羽离婚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不算亲近的人如此关心她。   她有些茫然地呢喃了一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觉非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没说出去,他偏开头,耳尖可疑泛红,嘴里一本真经道:“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你的设计图太好看了,还有我们的合作关系吧。”   文乔抬眼望向他,缓缓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温婉地笑了笑说:“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陆觉非愣了愣,好像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庆幸,这份庆幸让他莫名不安。   “是的,这样就好。单纯是这样的话,这份关心我就可以心安理得接受了,如果还包含其他的,那就十分麻烦了。”   文乔的话点到为止,很快拿了背包朝外走,陆觉非一步步跟上,迟钝消失,敏锐回归,他顿悟了文乔的深意,脸色难看又别扭起来。 第四十八章   聚餐的地方是jr集团参与投资的酒店,规模很大,会员制,一般人进不来。   文乔乘陆觉非的车到达的时候,在酒店门口遇见了个熟人,是秦予柔。   秦予柔今天盛装打扮,不像是随便来吃个饭的,倒像是来参加酒会的。   文乔看看自己身上没来得及换的衬衣长裤,再看看秦予柔那修身连衣裙,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   陆觉非注意到,便问她:“怎么了,想回家换衣服?”   文乔淡淡道:“换什么?这就挺好的,只是聚餐开会而已,何必穿得那么隆重。”   陆觉非若有所思地将目光在她和秦予柔之间转了转,秦予柔现在还没看见他们,因为他们还没下车。   “你好像不太喜欢秦总监。”陆觉非慢吞吞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她出现在这里,说明毓彤那个项目,她恐怕会是参与者的之一。”   文乔微妙地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也好。”   陆觉非惊讶地看着她:“也好?你没否认你不喜欢她这件事,却觉得她参与进去也好——为什么?”   文乔缓缓拉开车门,一边下车一边朝他说:“因为这次项目的总负责人是我,她即便是参与者也是我的下属,对于一个我讨厌的人来说,这难道还不够好吗?”   陆觉非英俊的脸上慢慢露出笑容,他无奈地说了句什么,因为文乔已经下车了,没有听见。   他说的是:“真可爱。”   来拿车钥匙帮他停车的酒店工作人员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微笑着附和道:“是呀,那位小姐真是非常可爱了。”   陆觉非瞥了他一眼,嘴角带着笑意,配上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真的是非常迷人。   但凡停车的小哥哥是个双,都得被他把魂勾走了。   秦予柔在门口站着不是等文乔,她等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连文乔也猜到了一些。   她一步步走过去,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响声,让秦予柔实在无法忽视。   她转眼望过来,正对上文乔戏谑不已的视线。   秦予柔飞快皱起眉,在看见文乔背后的陆觉非之后,到了嘴边的讽刺又咽了回去,换了一副稍微友善一点的假面孔。   “这应该不是巧遇,陆设计师应该也是来参加康总的聚餐的。”秦予柔无视文乔,以一种“我和他才是同级别和你根本没必要说话”的高高在上态度道,“我不记得今天还可以带助理出席?如果可以我倒是要打电话把我那个小丫头叫来,她可是头一次有机会出席这种场合。”   她作势要拿手机,哪怕她笑得再温柔可亲,言语搭上行为也让她显得尖酸刻薄起来。   陆觉非对她明显是羞辱文乔的意图十分不满,他直接走上前不耐烦道:“快收起你的电话吧,今天晚上文乔不是以助理身份来参加的,至于她是什么身份,一会康怡宣布了你就知道了。”   他站在文乔身边,完全的护花使者模样,秦予柔看得牙痒痒,提着一口气道:“是吗?不是以助理的身份,那我倒是开始好奇了。”   在秦予柔看来,哪怕不是助理的身份,充其量也就是个普通设计师身份,她还能是什么?   文乔作为毓彤总负责人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还不多,只有为数不多几个高层和促成这个项目的几人,今天正是康怡要正式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   过了今天,参加聚餐的人回去一说,全公司上下的人应该就都知道了。   陆觉非也不急着表明一切,图的就是待会在饭局上狠狠打秦予柔的脸,虽然他不知道文乔和对方有什么过节导致她们之间如此针锋相对,但他毫无疑问是站在文乔这边的。   被人维护,文乔心里暖暖的,她也看得出来陆觉非在期待什么,有些无奈地朝他笑了笑。   时值此刻,也没必要再在门口磨蹭了,陆觉非曲起手臂,示意文乔挽住自己。想起自己和陆觉非的合作,文乔也不疑有他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秦予柔等到了她今日盛装打扮要等的人。   又一辆车缓缓停下来,酒店侍者上前去帮忙停车,文乔背对着那边,没第一时间看到对方的面孔,但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清清冷冷地对侍者道:“谢谢。”   简短的两个字,再平常不过的语调,却在夜幕中极具吸引力。   文乔明显看见秦予柔的脸亮了起来,她拘谨了一下,这让文乔十分惊讶——原来她也有拘谨的时候,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真是长见识了。   文乔没有回头,宫徵羽会来她心里早就有数了,她一点都不惊讶,也没有半点兴趣。   陆觉非想起自己之前的感觉,来这里之前他总觉得文乔和宫徵羽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但现在看文乔对宫徵羽那家伙的反应,又觉得什么都没有。   他只思虑了一瞬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一边,挽着文乔的手臂走进酒店。   宫徵羽立在车子边,漂亮奢华的宾利轿车被司机开走,他双手抄兜立在那一动不动,视线定在渐渐远去的文乔和陆觉非身上,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看起来可真是一对璧人。   “宫先生来了。”秦予柔摆出一副刚到的架势,“路上有点堵车,我也是刚到,方才和陆设计师说了几句话,正要进去呢。”   她言下之意就是,刚好我们一起进去呀。   作为同事,又不是仇人,对于顺路结伴这事儿,宫徵羽实在没什么好拒绝的。   但他还是没有接受。   “那秦总监就进去吧。”他装作听不懂秦予柔的暗示,径自往前走,他腿长步子大,穿着鱼尾裙的秦予柔压根迈不开步子,根本追不上他。   秦予柔脸色瞬间变了,紧握双拳瞪着他的背影,但这种糟糕的情绪只持续了一瞬间就消失了,她轻声告诉自己:“别气馁,别气馁,你都等到他离婚了,难道还等不到他看到你么。这么多年了,多少不容易都过来了,不差这一会。”   在秦予柔看来,她这一生真的很不容易。原生家庭带给她灾难般的童年,好不容易靠着自己勤工俭学读了大学,又在大学里被同学孤立讨厌,但这一切都没能阻止她向上爬的步伐。   她还是一步步走到了自己期望的地方,虽然过程艰辛了一点,但好歹成功了。   现在她也不急,她有耐心,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嫁一个最好的男人,就像她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了jr的设计部负责人一样。   深吸一口气,秦予柔再次奠定了信心,十分冷静地走进酒店。   (以下为10.7日当日评论破30加更2000字)   聚会的包间很大很大,里面装修奢华,连桌椅都透露着昂贵的味道。   文乔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陆觉非便坐在她身边。   陆陆续续有人到了,熟面孔不多,大部分都是生人,文乔努力平复情绪,用无懈可击的状态面对所有人。   直到宫徵羽走进来。   他是和康怡一起来的,康怡挽着他的手臂,在门口低头和他耳语了什么,就放开他的手臂走到了主位上坐下。   而宫徵羽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了。   他没抬头,没往文乔这边看,像是没发现她一样,但其实余光早就看见她了。   在包间不远处,他和康怡见了一面,警告了康怡不要在聚餐上为难文乔。   康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说好或者不好,只说:“宫先生现在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在帮你自己呢?你那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计划,又或者说是夺人所爱的计划进行得似乎不怎么样,我也很惊讶居然有女性可以抵挡得了你的魅力,这让我对文乔都有些刮目相看了。”她轻轻拍了拍宫徵羽的肩膀,替他拂去不存在的尘,“我得提醒宫先生一句,文乔好像不是那么好处理,你可千万要小心,别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宫徵羽没说话,但他自己心里明白,康怡的提醒很没必要,因为他早就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康怡到了之后人也都到齐了,文乔在心里数了数,不多不少,算上她自己整好有十个人。   她和陆觉非坐在一起,他是不参与项目的,纯粹是陪她来的,再去掉康怡这个老板,那就只剩下八个人。主要和她一起参与项目的,应该就是除她之外的七个人了。   端起桌子上的香槟,文乔正想喝一口润润嗓子,就听见康怡和她说话了。   “文小姐别自己一个人喝啊,也站起来敬敬大家吧。”康怡含笑道,“毕竟今天可是你的主场。”   坐在另一角的秦予柔眼皮一跳,终于有些慌乱起来,也就在她心慌的时候,文乔按照康怡的吩咐站了起来。   她端着香槟杯,微笑着对大家说:“各位好,我是文乔,相信各位都已经认识我了。”她举了举杯,“既然康总要求了,那我就敬敬大家,希望大家以后多多指教。”   她说完话就将香槟一饮而尽,虽然只是开胃酒,但也是有度数的,看她那么痛快喝了一杯,坐在康怡身边的宫徵羽脸色铁青。   别人不熟悉文乔或许不知道,但他太清楚她了,她的酒量……非常一般。   想起他们闹离婚的时候,她跑出去和林荫喝酒,喝得不省人事,还是他给她收拾的,宫徵羽就眼神压抑。   大约是他此刻的不满情绪太过强烈,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文乔也没办法忽视。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看他的眼神就和看着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没有任何区别。   宫徵羽:“……”真的快要被她气死了。   文乔坐下之后,陆觉非就在康怡再次开口之前站了起来,同样举着杯说:“先跟大家说明一点,我不是这次聚餐的主要参与者,换言之我只是陪着女朋友来吃饭的,你们的会议和项目与我无关,你们只要无视我就行,完全不必担心我泄密或者插话,各位应该都相信我的人品。”   他跟文乔一样,将香槟一饮而尽,让本来想刁难文乔不该牛饮那么好的酒的康怡没了说话的机会,她紧握着拳坐在那,等陆觉非坐下之后,就干巴巴地说:“开饭吧。”   生气的时候,她特别容易饿,现在她快要气炸了,就很想开饭。   但陆觉非好像还不着急,他没注意康怡,只看着康怡身边的宫徵羽。   在其他人回应他和文乔的敬酒,端起酒杯喝的时候,宫徵羽什么也没做,这在陆觉非看来十足挑衅了。   “宫先生不喝吗?”陆觉非饶有兴致地看着宫徵羽的酒杯,“里面是什么?难道不是香槟?”   宫徵羽瞥了一眼,淡漠开口道:“是水。”   陆觉非挑挑眉:“为什么喝水?这种场合大家都喝酒,怎么就宫先生例外呢?”   “我开了车。”宫徵羽先找了这么一个理由。   陆觉非直接道:“如果宫先生叫不起代驾,我可以代劳。”   他在为难他,宫徵羽和其他人都一清二楚,他们的过节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都习惯了。   秦予柔想开口缓和场面,但宫徵羽没给他机会。   他直接坦白道:“职业习惯,我不喜欢喝酒,也不擅长喝酒,你们尽兴即可。”   陆觉非慢吞吞地说:“职业习惯?哦,真是够了,这种挡酒的借口还真是屡试不爽,真的不是很懂你们调香师,毛病怎么那么多呢?也没见人家其他调香师这样。”   陆觉非也没见过几个调香师,见过的都是公司里的,所以就拿他们来和宫徵羽对比。   文乔听到这里忍不住低声说:“这也许就像搞艺术一样,水平较高的,大约都有些怪癖。”   没想到她会开口,陆觉非显得有些惊讶:“是吗?”他坐下来,突然就放弃为难宫徵羽了,开始和文乔低声聊了起来。   宫徵羽僵坐在那里,刚开始因为文乔开口帮他解围那一瞬间的激动,在文乔对陆觉非温柔以待的情境下化为乌有,甚至还转换成了一把火,彻底点燃了他枯竭的心。 第四十九章   陆觉非对文乔的酒量没什么了解,毕竟他们才认识几个月,所以在文乔喝酒的时候,他只是稍微挡了挡,以为她多少能喝一些,在不过量的时候,就没太阻止。   等康怡吃得差不多饱了,就让服务生进来换了酒,她开了一瓶很贵的红酒,文乔听他们说好像要几十万,她有点好奇,和宫徵羽离婚之后她才开始不再抗拒喝酒,但喝的大多都是普通酒或者啤酒,现在有这么贵的红酒喝,哪怕知道自己酒量不太好,也尝试着喝了几口。   嗯,味道是真的不错,连糟糕的心情都跟着愉悦起来了,真的是一分钱一分货啊。   “好喝吗?”陆觉非看她舒服得都眯起了眼,就笑着问了她一句。   文乔端着高脚杯微笑道:“嗯,好喝。”   陆觉非很想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她现在的模样可太可爱了,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没有真的要做。但当文乔怔住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在他不自觉的时候,已经把想做的事做了。   有点尴尬,陆觉非清了清嗓子道:“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他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意有所指。   文乔缓缓回神,盯着那价值几十万的红酒说:“这是朴实无华?”她哀叹一声,“那我明白了,原来我还以为我家是小康家庭呢,事实上其实该说是一贫如洗?”   陆觉非又被她逗笑了,正想继续说什么,就被人打断了。   “陆总监有什么话还是先放一放吧,今天聚餐的主题还没说呢。”吃饱喝足的康怡气势又回来了,冷冰冰地盯着一脸讨好热切的陆觉非,看起来恨不得把他那张妖孽的脸划花。   陆觉非一转向康怡,脸上的柔情蜜意便荡然无存了,他面无表情道:“哦,当然可以,反正我们私下里还有的是时间说悄悄话。”   这话还真是旁若无人,当着众人的面秀恩爱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脸柠檬酸的表情看着他,或者说是他们。文乔也被人盯着,多少有些不适,慢慢在桌下扯了扯陆觉非的衣摆。   陆觉非注意到,立马收敛了许多,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康怡深呼吸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消下去的气又回来了,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坐在她身边的宫徵羽也没好到哪儿去,那种极度糟糕的心情让他差点在服务生换酒的时候也来一杯红酒,但他还是及时止住了自己的异常行为,他今天已经够不正常了,不能再让别人看笑话。   “我今天请大家来是要正式宣布,jr集团将开启今年度最重点的大项目——毓彤,它的主题是传统旗袍以及改良旗袍,我将在国内和法国开举行两场发布会,用jr最大的投资来支持这个项目,那么……”她晃了晃手里的高脚杯,朝文乔敬了敬,“这个大项目的负责人,就是文小姐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文总监。”   突然从助理变总监,哪怕今天来的人里有一些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还是忍不住泛酸。   一个进公司不到半年的新人,就要负责这么大的项目,甚至还成为了总监,这让辛辛苦苦努力了几年的人怎么受得了?   最受不了的就是秦予柔,她直接站了起来,控制不住道:“为什么是她?她只是个助理,才进公司几个月,让她做负责人,康总您糊涂了吧?”   她一着急就口不择言,康怡本来心情就不好,听了她的话就冷笑道:“我糊涂了?我看是秦总监你喝多了吧。”   秦予柔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道:“抱歉,是的,我的确有点喝多了,所以有些激动。”她逼着自己坐回椅子上,勉强说道,“但我的困惑也是真的,相信和我一样困惑的人还有很多,不知道文助理有哪里表现得特别好,让康总愿意把这么大的项目交给她?”   现实是,就连秦予柔都没负责过公司最大级别的投资项目,还别说这次要办两场发布会,一场在国内一场在法国了。这种大项目要是做好了,文乔可就真的是一战封神,一步登天了。   她努力了几年才得到的一切,很快就会被文乔秒得连渣儿都不剩了,凭什么?这到底是凭什么?在学校里就被她压着做万年老二,被她压着被人排挤,为什么到了职场,她还要输给一个做了三年家庭主妇的女人?   秦予柔气得表情都扭曲了,康怡却依然反应平淡,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对待情敌的态度。   “如果还有人和秦总监一样感到困惑,那我只能说你们真是太孤陋寡闻。”康怡漠然道,“丝丝入扣——之前获得过国际大奖的内地设计师旗袍作品就是文总监的设计,以及,这次‘毓彤’的主题,是文小姐自己争取来的。”   她抬了抬手,一直等在身后的秘书立刻将包间里配备的投影仪打开,上面开始播放赖老先生的基础图样。   “这是文总监从赖老先生手里拿到的图样,相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它的出彩和美丽,我不会因为任何个人恩怨或者个人喜好来阻碍公司的发展,我的任命也并不带着许多个人感情,这是个纯粹商业化的决定,文小姐也对我表示了自信,她认为自己可以做好,那你们就尽量配合她。”   康怡现在说的话真是让陆觉非惊讶不已,他还以为她会为难文乔来着。   他略显震惊地看着她,康怡恹恹地与他对视片刻,好像不想让他用这副难以置信的眼神看自己,她生硬地转了话锋。   “但是……”康怡别别扭扭道,“如果文总监辜负了我的信任,没能把这次的项目做好,让jr在国际上丢脸,那我也只能对文总监说声抱歉了,你到时候怕是连助理都不能做了。”   秦予柔听到这里才重新振作起来,她就说康怡怎么可能对文乔“恩将仇报”,文乔抢了大老板最喜欢的男人,还让她在她手底下发展事业,一帆风顺?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如果是为了捧杀文乔的话,那倒是可以理解了。   不过,拿这么多钱出来陪文乔玩,康怡也是真大手笔。秦予柔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紧紧握着拳,视线紧盯着文乔不放,以为文乔会露怯会害怕,但是一点都没有。   她就像她记忆中那样,无懈可击地站起来举杯道:“康总放心。”文乔一字一顿道,“我一定会做好这个项目,绝不让公司赔钱,让您失望。”   她如此真诚,康怡也不好再说什么,甚至还站起来很给她面子地陪她喝了一杯。   两位女士喝得如此尽兴,导致的后果就是,这场饭局结束时,康怡微醺,而文乔整个都醉了。   文乔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在同事面前展露出分毫狼狈,但其实脑子已经完全混乱了。   陆觉非扶着她,她眯着眼往前走,等到了酒店门口的时候,还勉强和大家道别。   “各位慢走,晚安。”文乔简短地说完,依靠着陆觉非勉强站直。   陆觉非知道她这个状态撑不了多久,所以很不客气地赶走了还要寒暄的人,大家有些不满,但还是走了。   秦予柔是个意外,故意拖拉着不走,好像故意要看文乔出丑。   文乔摇晃了一下,开始说胡话了:“我还想喝……”   陆觉非无奈道:“不喝了不喝了,再喝你就趴下了。”   文乔哼了一声:“才不会,我酒量很好的,嗯?这不是秦予柔吗?”她挣开了陆觉非的手,在他犹豫的注视下走到秦予柔面前,对等着看她出丑的女人说,“你还站在这儿干嘛?怎么,还要我送你回去吗?你是请不起代驾了?”她直接转头,“老陆,给她叫代驾,让她赶紧走。”   陆觉非立马照做,拿出手机要叫代驾,秦予柔冷笑一声道:“我还不差那么几个钱,我还没走是有句话想对你说。”   文乔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秦予柔吸了口气说:“你别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成功。”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康总明显是摆了你一道,等你搞砸了这个大项目,别说是陆觉非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到时候你会身败名裂,别说在jr,你在整个设计行业都会混不下去,我就等着看你哭。”   醉酒的文乔掏了掏耳朵:“这句话真熟悉,多年前你也不止一次说过,可我好像从没在你面前哭过。”   秦予柔双拳紧握:“这次我一定会看见的,我不会让你成功的,我会把你拉下来!”   “耍阴谋诡计难道不是该偷偷的吗?你这样当着我的面放狠话真的好吗?不怕我提高警惕让你没有可乘之机吗?”文乔好奇地反问,哪怕醉了,她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秦予柔被堵了回来,实在懒得再继续下去了,冷哼一声踩着高跟鞋走了。   文乔看看她的背影,身体晃了一下,被人扶住了。   这次扶住她的人显然不是陆觉非,因为味道不对。   陆觉非今天喷了香水,虽然他很讨厌宫徵羽这个人,但并不讨厌他的作品,他喷的香水是宫徵羽前期的作品,是淡淡的木质香调,非常好闻。   可现在扶住她的这人身上不是那个味道,又或者说,他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   夜深了,今天有些阴天,天气有些冷,夜里的风拂过面颊,文乔醉意朦胧,一时忘了置身何处,干脆直接依靠在了这人身上。   陆觉非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带着无语道:“你干什么呢宫徵羽,快放开文乔,你不去送康怡,跑来这里干什么?”   他上前想把文乔接过去,文乔所靠的人也的确是宫徵羽。   宫徵羽一身干净的深灰色西装,身上一点杂味都没有,文乔靠得很舒服。   她太习惯他的身体了,酒精摧毁了她的理智,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以为离婚后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她安心地转了个身,扑到宫徵羽怀里,这份熟稔与踏实让陆觉非惊呆了,伸出去的手都僵住了。   “别乱动。”宫徵羽低柔地说了一声,对文乔把身上的酒味都蹭到他身上有些不满,但他嘴上似乎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地把文乔抱得稳稳当当,甚至还帮她拉了拉衬衣宽大的衣领。   他做这些事做得太理所当然,太熟悉了,陆觉非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眯起眼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他试图自己找出解释,“她不过才去香水部进驻没多久,你们关系就这么……好了?”   宫徵羽看向他道:“康总由秘书送上楼休息了,她不回家了,我不需要送她。”   他回答的是陆觉非上面的问题,陆觉非隐忍道:“你就算不用送康怡,也不该来我们这里捣乱吧,那是我的女朋友,你抱着算什么。”他克制着怒意上前,要把文乔接过去,谁知文乔这会突然醉醺醺地开口,让在场的两个男人都愣住了。   文乔环着宫徵羽的腰,记忆倒退回他们刚结婚时,她还没正式辞职回家,也还没那么以他为中心,她在家庭聚会上喝了点,有些醉了,便踏踏实实地被新婚丈夫抱着,心里那份甜蜜难以言表。   她现在就是那个状态,她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时候,所以带着撒娇以为地喊了一声:“老公……”   陆觉非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闭眼喝醉的文乔,宫徵羽倒是只迟疑了一瞬,就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叫他老公,对于喝醉的文乔来说,这不要太正常。   毕竟做了三年多夫妻,她叫他老公的次数太多了,要让他有什么特别惊讶的地方很难。   “我先送她回家。”宫徵羽朝陆觉非淡淡点头,扶着文乔就走了,陆觉非愣在原地,慢慢为文乔那呢喃的称呼做出了解释。   “……叫的是老宫吧?”就像上次康怡叫宫徵羽那样,其实叫的是老宫吧?   这样一想好像真是如此,文乔还叫他老陆呢,宫徵羽之所以占便宜完全是因为那个姓啊!   “该死。”陆觉非自以为想明白了,气呼呼道,“为什么不是我姓宫?”   烦躁了一下,陆觉非又炸了,他怎么就被这么一个普普通通调侃般的称呼给惊到了?还让宫徵羽趁他愣神的时候把文乔给带走了!文乔喝多了,虽然他觉得宫徵羽再讨厌也办不出乘人之危的事情,他那方面人品还是可以相信的,但……但他还是很担心,很不安,很愤怒。   这么好的培养感情的机会,竟然被他抢占了先机,这波真的血亏,血亏!!   嗯?……等等,培养感情的机会……   为什么会这么想。   陆觉非微微怔住,哪怕他之前心里已经有了不少苗头,却也是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他产生了什么想法。   原以为自己会把设计部当做妻子的陆觉非,因为这份陌生的感情,而僵在了夜幕中。 第五十章   自离婚之后,文乔和宫徵羽相处时总是剑拔弩张。   像此刻这样,她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上,没有冷言相向,没有讥讽嘲笑,实在是太难得了。   宫徵羽开车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看她,有些着迷于她微醺的侧脸,连她身上淡淡的酒味都不觉得讨厌了。   他很现实地想,以他们目前的关系,也只有她喝醉了或者晕倒了才能安安生生待在他身边了吧。想到这里,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行驶在深夜的路上,车子不算多,宫徵羽的新车尤其显眼。   这还是他离婚期间购入的,文乔不知道这辆车的存在,他上次跟踪她就开的这辆车,是以文乔没发觉是他。但文乔都不知道的事情,秦予柔这个有心人却了解得清清楚楚。   她今晚喝了酒,叫了代驾来开车,等代驾到的时候刚好是和宫徵羽一起出发,她倒是没看见他扶着文乔上车,只看见他车的尾灯亮起,便立刻让代驾跟着那辆车走。   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反正就是心里一片焦躁,只有看着和心爱的男人有关的东西才能安心。她都想好了,只跟着他一路到他住的地方,等他上楼了,她就回家。   反正今时不同往日,她赚了钱,再也不是因为几块钱几十块钱而烦恼哭泣的她了。   令秦予柔更加愤怒不安的是,她坐在副驾驶上,隐约注意到前车上似乎不止一个人。   难道是康总?也对,康总喝了酒,作为今晚和她坐在一起的男伴一样的存在,宫徵羽会送她回家很正常,毕竟他也是在场唯一一个没喝酒的人。   这样想想她也稍稍安心了,一路让代驾追着奢华的宾利车到了一处住宅区,这地方让她有些疑惑,她记得康总家不住在这里,而且宫徵羽也不住在这儿——他离婚后都住在酒店。   为什么来这儿?秦予柔紧紧皱起眉。   代驾停好车看向她道:“就到这里吗秦小姐?”   秦予柔沉着脸没说话,视线紧盯着车窗外那辆熄火的宾利轿车,然后就看见了从驾驶座下来的宫徵羽,以及他去副驾驶打开门后抱出来的人。   不是康怡。   居然,居然是文乔!   秦予柔整个人好像被雷劈中般愣在那,搞得代驾一头雾水。   “秦小姐?秦小姐你还好吧?”代驾担心地问。   秦予柔脸色苍白地看着车窗外,浑身都在颤抖,虽然她在公司就察觉到宫徵羽可能对文乔有些兴趣,可她也没想过他的兴趣会那么大。他以前是多么清心寡欲的一个人啊,从来不和任何女人有任何工作以外的来往,哪怕是康怡那种有钱又漂亮的大美人也不喜欢,现在好不容易离婚了,竟然被文乔一个寡妇给勾引走了?   哪怕他和康怡在一起,都不会让秦予柔如此无法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她的宿敌?   秦予柔受不了了,直接拉开车门下了车,冲向抱着文乔要进楼的宫徵羽。   “宫徵羽!”秦予柔嘶哑地喊出对方的名字,成功让对方停住了脚步。   文乔靠在宫徵羽怀里,正睡得香甜。宫徵羽低头看了看她,回眸去看秦予柔时眼神冷漠。   “秦总监怎么在这里。”他漠然问了一句,也不需要她回答,很快就道,“看起来不像是顺路或者凑巧,我现在没空追究问题的真相,秦总监最好安静一点,不要喧闹,等我哪天有时间了,再好好跟你谈谈你今天为什么在这。”   秦予柔实在没身份去质问宫徵羽为什么抱着别的女人,但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明知现在该见好就收却也没忍住。   她再次往前走了几步道:“你疯了吗?你要带文乔去哪儿?你知不知道她是陆觉非的女朋友?”   陆觉非的女朋友这几个字成功点燃了宫徵羽心头所有压抑的火焰。   这一路上文乔的手机一直在响,全是陆觉非打来的电话,好几次文乔都差点被吵醒,好在宫徵羽及时翻出了她的手机,把手机给关了。   他这会儿好不容易把那件事给忘了,秦予柔又提醒了他,那必然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   “秦总监不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陆总监和文乔的关系吗?”他面无表情地反问,“现在这竟然成了你拦住我的理由?”   秦予柔吸了口气,紧握着拳道:“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大家认可的男女朋友,深更半夜的,宫先生抱着别人的女友进小区,这实在不太好吧。”   她这语气,就差问宫徵羽到底想干什么了。   宫徵羽忽然就笑了,云淡风轻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那种难以言喻的危险的英俊让秦予柔失神了一瞬。   “没什么不好的。”宫徵羽很平静地说,“即便有什么不好,我也已经这么做了。怎么,秦总监要报警吗?”   他清贵冷峻的眸子定在她身上,秦予柔好不容易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那种注视,却是这样冷酷无情,这让她难过极了。   “你明知道我不会,你明知道我对你……”她哽咽着说话,却被打断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宫徵羽冷淡道,“我早跟你说过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以前我是这种态度,现在也是,未来更是。我永远不会改变,该做出改变的是你。”   他言尽于此,说完就抱着文乔走了,秦予柔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她最讨厌的女人离开,到了嘴边的质问与嘶吼什么都发不出。   身体摇摇晃晃,秦予柔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摔倒在地。   代驾及时出现扶住了她,担忧道:“秦小姐,你还好吧?”   目睹了一场感情大戏,代驾觉得自己真是长见识了,原来有钱人的感情是这样的,原来有钱人长得都这么的……不似凡人啊。想起刚刚那位男士,再看看秦予柔如此失魂落魄,代驾竟然觉得感同身受,毕竟……长成那个样子的男人,哪怕是为他伤心落泪,似乎也是一种幸福。   文乔喝醉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迷迷糊糊靠在熟悉的怀抱里,半梦半醒的时候喃喃道:“干嘛呀,把我放下去,我要自己走……”   宫徵羽看看电梯楼层,等他们到达之后抱着她走出去,在家门口放下她。   “开门。”他轻柔地说。   文乔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看着逆光站着的“丈夫”,她只能看到他英俊的脸庞在发光,却看不到他的五官和表情。   她收回视线去看前方,嗯,是她家的门没错,她下意识抬手按了指纹,门叮咚一声,打开了。   “回家了。”   宫徵羽低低地说了一声,再次横抱起文乔,带着她进屋,然后用脚把门给带上了。   门关上,屋里黑漆漆的一片,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光线,但宫徵羽对这里太熟悉了,即便看不见,他也能借着月亮微薄的光亮找到卧室所在。   他抱着文乔走进卧室,将她缓缓放到床上,两人近距离接触,呼吸交织在一起,他明明没喝酒,却好像被文乔身上的酒气惹得稍微醉了,轻轻伏在她身上近距离看着她的眉眼。   她是真的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完全混淆了时间,只把这次当做他们偶然一次的放纵。   “你干嘛还穿得这么整整齐齐。”文乔阖了阖眼,懒洋洋地抬手去扯他的领带,“解开嘛,你总是穿得这么整齐,真是实实在在的禁欲系,虽然我很喜欢,但偶尔粗鲁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她沙哑轻柔的声音像催眠剂,让宫徵羽手撑在她两边,半点起身离开的君子风度都没了。   “你想做什么。”他低声问着,把醉醺醺的文乔问笑了。   “我身上的味道是不是很难闻啊?”她轻声问,“是不是不喜欢?忍耐一下吧,毕竟今天是招待亲戚,你都不喝酒了,我再不喝一点,会让人家觉得我们不尊重人家的。”   原来她把时间线搞到刚结婚的时候去了,难怪对他这么好,这么和颜悦色。   宫徵羽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看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扯掉他的领带,去解他的衬衣纽扣。   宫徵羽紧张了一瞬,握住她的手说:“别动。”   文乔眯了眯眼,歪着头说:“不行吗?你累了吗?”   宫徵羽喉结滑动,半晌才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醒来之后会后悔的。”   文乔好奇道:“我为什么要后悔?”她环住“丈夫”的颈项,凑近深吸一口气,重新躺下去后暖洋洋道,“老公,你身上真好闻。”   宫徵羽喉结滑动:“我身上有什么好闻的,我没喷香水。”   “那可能是你的体香吧。”文乔喃喃道,“老公,我好爱你啊,你这么帅,这么有钱,还那么优秀,我真是爱你。”   宫徵羽身子僵硬无比,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莫名红了眼睛。   “是吗。”靠近一些,宫徵羽和文乔鼻尖碰鼻尖,“是因为我帅,有钱,又优秀才爱我吗。”   文乔睁大眼睛看着男人放大的面孔,很快就笑眯眯道:“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样了,是因为你是你才爱你啊,但这些也都是你身上的一部分,因为这些而喜欢你也没什么不对,是不是?”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文乔好像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不解道:“为什么叹气?”她猜测,“你累了,你不想吗?那可以……”   “我不累。”宫徵羽沙哑地开口,“我很想。”   她这回答让文乔本来就因为醉酒而红的脸更红了,她语调婉转动听道:“那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为难呢。”她眼皮垂下,盯着他领口下白皙精瘦的胸膛。   “我怕你醒来后悔。”宫徵羽绷着脸说,“你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喝醉了。”   文乔紧盯着他胸前的风光,有些着迷道:“我该知道什么?你告诉我啊。”   宫徵羽薄唇开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再到后面,他也没机会说了。   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衣衫尽褪,呼吸缠绵的时候,他脑子里还在想,明天早上起来,文乔大概杀了他的心都有。   可是,他也是真的没办法拒绝她,也不想拒绝。   他知道这样不对,知道这是乘人之危,知道他该告诉醉酒的她: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喝醉了。   但他就是没办法把那句话说出口,没办法打破她醉酒的美梦。   他甚至觉得,今天没拦着她喝那么多酒,这个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辗转纠缠的时候,宫徵羽很冷静地想,哪怕明天起来被她咒骂,打耳光,甚至哪怕是被她捅两刀也值得了。   他现在真的停不下来了。   真的停不下来。 第五十一章   宿醉让人头疼欲裂,但不至于让人失忆。文乔醒来的时候,屋子里还黑蒙蒙的,但生物种告诉她时间已经不早了,屋子里之所以还这么黑,是因为窗帘拉着。   她慢慢爬起来,身上酸痛,十分疲惫,这可不是宿醉可以导致的。   文乔深呼吸了一下,看了看床的另一侧,那里空着,没有人。   她没出声,很冷静地掀开被子下床,拿起床脚整齐叠放的睡衣,慢慢穿好。   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投射进来,文乔不自觉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眼睛已经适应了光明。   她站在窗前好一会,双臂垂在身侧,两手紧握成拳,即便不声不响,也足以体现出此刻她内心的挣扎与矛盾。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喝酒了,以后谁再让她喝酒,她就杀了谁。   她现在屈辱到了一种什么程度呢?大约就是,恨不得昨天晚上送他回来的是陆觉非,哪怕是和陆觉非酒后乱性,都比和宫徵羽强。   是啊,和前夫酒后乱性,貌似还是自己主动的,虽然对方也有没拒绝并且没解释清楚的责任,可说破天也是她主动的。   文乔只觉头更疼了,她烦躁地转身走出卧室,开门后闻到了餐厅里传来的淡淡香气。   是早餐的味道。   她站在门口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抬脚走了过去,原以为会在这里看见那个现在极度不想看见的人,但并没有。   她走到桌子边,看到了还冒着热气的早餐,以及一张便签纸。   便签纸上是对方熟悉的字体,流畅悦目,很有风骨。   【帮你请了假】   他只写了这么几个字,再多就没有了。   很好,再多写几个字,文乔再看下去,大概会恨不得直接把它撕碎。   平复了一下心情,文乔看都没看桌上的早餐一眼,直接去衣帽间换了衣服,化了妆前往公司。   谁说他请了假她就非要呆在家里?是,她现在很烦恼不错,但这并不会特别影响她,昨晚的事所带来的压力要比文乔想象中少得多。   又不是没睡过。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文乔这样想了想,便十分冷静地迈进了大厦。   刷卡,上楼,一路正常地到达香水部,文乔推门进去的时候,只觉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很诡异。   这不是她心虚才这样觉得,她也并没有不安或者心虚,那些眼神是真的很诡异。   文乔四处看了看,偷偷打量她的视线很快都收了回去,她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稍微按了按太阳穴,便打开电脑准备工作。   石阳在这个时候出现,看到她很惊讶地来了句:“乔姐,你怎么来上班了?哥不是说你今天累了要休息一下吗?”   文乔手放在键盘上,皮笑肉不笑道:“‘哥’?那是谁?”   石阳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熟稔了,大概会引起其他人怀疑,立刻换了称呼道:“呃,宫先生说文总监今天有事不来上班了。”   文乔淡淡道:“是吗?真奇怪,我从没说过我今天不能来上班了,就算我说过,帮我请假的应该也是老陆,为什么是宫先生?”   石阳愣在原地,半晌才道:“啊,呃,这个,我……”他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成的话来,文乔也没打算为难他,他又没做错什么,所以她很快给了他台阶下。   “一定是宫先生搞错了吧,应该是记错了名字,我的名字……就还挺大众的。”   大众才怪,姓文的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乔字,这个名字怎么可能很大众?   石阳尴尬地应了一声,灰溜溜地跑了,文乔笑眯眯地望向其他人:“看够了吗?”   有个人站了起来,回复她说:“文总监别误会,我们只是刚得到上面的通知,听说您已经是总监了,可真是……了不起啊。”   这人就是之前在会议上和文乔差点吵起来的香水部职员。   文乔看了看对方的脸,他那个意味深长的“了不起”让文乔知道他其实是在质疑她。   文乔毫不露怯,十分平静道:“多谢夸奖,你说得没错,我目前是单独负责一个项目的总监了,我很感谢康总和公司的信任,会好好把项目完成的。”说到这里她展颜一笑,“那么现在大家可以赶紧工作了吗?我已经收到你们的注目礼以及夸奖了。”   说话的人有点生气,很想说她怎么连好话赖话都分不清,居然还真以为他在夸她?   但话到了嘴边,又因为场合和身份问题闭上了嘴,即便再怎么怀疑文乔是走后门上去的,或者耍了什么手段,她也是名副其实坐上了总监的位置,作为一名普通职员,说太多就冒犯了。   诡异的围观终于全部消失之后,文乔握着鼠标慢慢松了口气。   她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恰好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林荫。   她立马想到一件事,赶紧接起电话,还不待她开口,电话那头的林荫就说:“乔乔!你猜怎么着!我居然接到了jr集团的电话!他们说录用我了!”   文乔愣了愣:“你已经接到电话了?”   “是啊!”林荫激动地说,“我问了,是让我去做你的助理,他们叫你文总监,你都已经是总监了?这才半年不到,你都是总监了,你也太厉害了吧!”   文乔失笑道:“这里面有很多事,电话里说不清楚,有时间我们当面说吧。”   林荫应了声:“好的,那我什么时候去上班呀?”   “那边怎么和你说的?”   “让我联系你,看你什么时候需要我。”   “那……”文乔只觉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她抬眼望去,看见站在她办公桌前的宫徵羽。   所有的笑容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脑海中关于昨夜缠绵的片段不断重放,她很不合时宜地想到——昨晚大概是认识宫徵羽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那么放肆。   文乔到现在都还觉得浑身酸痛。   “那你安排一下你的事情,安排好就直接来上班吧,我还有事,先不聊了。”   文乔说完话就挂了电话,坐在那甚至都没站起来,就那么直视着宫徵羽道:“宫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宫徵羽是很了解文乔的,是以他早上安安静静地走了,留下了纸条和早饭。   他用了一个最和平的方法解决两人的矛盾,如果想要继续和平下去,他们就要当做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没想到她今早还是来上班了,看来在她心目中,他以为非常严重的事情,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也不知为什么,这非但没让他松一口气,反而让他焦虑不安起来。   “有点工作的事,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他说完要走,却被文乔嘲讽了。   “叫石特助来通知我就行,宫先生何必亲自来。”文乔依旧坐在那,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宫徵羽侧对着她冷静道:“还是我亲自来比较好,毕竟你已经是总监了,某种方面来看,我们的职位没差多少,让助理来通知文总监,总会显得不够尊重。”   这冠冕堂皇的发言真让人牙酸,他那副禁欲冷静的样子,半点都看不出昨夜的疯狂。   “好的。”文乔抿抿唇,这时她才终于起身跟着他离开。   办公室里的人注视着她跟宫徵羽进了办公室,也不是他们老分神,喜欢关注别人的八卦,而是文乔和他们老大之间实在太有火花了,他们头一次见到老大这么迁就一个人。   公司里怕是没人不知道宫徵羽离婚了,也估计没人不知道文乔和陆觉非在一起。按照陆觉非和宫徵羽那糟糕的关系,现在该不会是他们老大想要抢了陆总监的女朋友吧?   那这要是成功了,他们还不得生死决斗啊。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围观的人渐渐收回视线,开始干自己的事情了。   办公室里,文乔站在客厅中央一动不动,十分官方道:“宫先生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还很忙,最多给您五分钟时间。”   宫徵羽坐在办公桌后面,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说:“抱歉。”   文乔身子一僵,眯起眼道:“怎么忽然道起歉来了,我不太明白宫先生的意思。”   宫徵羽轻声道:“那就当做我什么都没说吧。”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往前推了推说,“文小姐看看这个吧。”   文乔勉强往前走了几步,拿到文件后立刻又退了回去,如避蛇蝎般避着他。   宫徵羽坐在那,眉头皱着,一言不发。   文乔低头看文件,当看到文件上那个名字时不自觉道:“樊毓彤?”   宫徵羽和缓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这个名字并不常见,赖老先生也提供了他们的祖籍地址。我托关系查了查,找到这么几个名字和年龄相符的选择,总共三位,并不难排除。”   文乔望向他:“你想做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宫徵羽平静道,“既然赖老先生已经把图样授权给了jr,那么早点帮他找到樊女士也没什么不好。他身体不好,时间不多了,你我都很清楚。”   其实宫徵羽做的事,恰好就是文乔心里一直挂念的事。   她虽然在问他想要做什么,但其实心里清清楚楚。   文乔当初和陆觉非说这事儿的时候就提到过,在发布会之前或许就可以托关系找找樊女士,能越快让他们见面越好,樊女士的名字不算常见,应该蛮好找。   陆觉非当时听了没发表什么意见,她也没多说什么,后面忙着别的事,暂时没把它提上议程。   可是现在,在她正要空下来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宫徵羽已经做完了。   他还是太熟悉她了,又或者说,他们还是太像了。   毕竟是加上恋爱生活在一起四年多的人,彼此变得越来越像,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你现在要我做什么。”文乔想明白了就这样问道。   宫徵羽缓缓站了起来,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衣,面料透光轻薄,尺寸十分合身,文乔甚至能从衬衣的起伏中看出他肌理的线条。   他在衬衣外面穿了一套jr今年的男装新款,她一眼就看出那是陆觉非的设计,想不到他也有这么给对方面子的时候。陆觉非的西装设计都偏时尚风,黑色剪裁得体的西装,边线处是白色的,十分又设计感,尺寸也很挑人——陆觉非设计的西装尺寸,都只适合那种宽肩窄腰,身上一点赘肉没有的美男子,并不是有钱就能穿得上的。   文乔将目光从他的西装上收回,直视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想要我做什么。”   宫徵羽走到了她面前,停下脚步,阖了阖眼道:“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见见这三位女士,她们都住在附近,并不太远。我开车带你去,确认一下到底哪位樊女士是我们要找的那位。”   文乔嗤笑一声道:“那何必找我呢,找赖老先生不是更好吗?他一眼就能认出樊女士的。”   宫徵羽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在文乔以为他是想不到借口让她去的时候,他才再次开口。   “我也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去,哪怕是看看我提供的资料和照片也是好的,但是……”他停顿了一下,说了个令文乔震惊的消息,“你应该不知道,我也是今早联系他才得到消息,他在医院。”他皱起眉,“他独居,身体本就不好,昏倒后两天才被人发现,身体已经非常憔悴,如今还是昏迷状态。” 第五十二章   文乔万万没想到赖老先生会出事。   在和宫徵羽一起去找樊女士之前,她先去医院看了赖老先生。   赖老先生已经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了,转到了普通病房,文乔和宫徵羽赶到时他还没醒,医生正在为他做检查。   “怎么样了。”文乔走上去,有些急切地问。   医生回头见到她愣了一下,又看向宫徵羽,对后者说:“宫先生,你好。”   宫徵羽微微颔首,替文乔又问了一遍:“赖老先生怎么样了?”   医生说:“情况基本稳定了,但他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很差,他的生活习惯应该不太好,差的习惯维持许多年就会深刻体现在身体上,我后面这话可能不好听,但你们也不要太执着了。”   这算是变相让人做心理准备了,文乔听完就怔在了那里。   “谢谢。”宫徵羽向医生道谢,等医生走后,病房空下来,他才再次开口道,“至少他现在还没到那种地步。”他十分自然地拉开椅子,文乔看了一眼,也非常自然地坐下了。   医生说得没错,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去那么做。比如现在,他习惯性为她拉开椅子,她也稳稳当当坐下了。   文乔心里有事,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坐在椅子上望着老先生,忧心忡忡道:“我们得尽快找到樊女士,发布会要在年底举行,现在才九月份,万一他等不到……”   “我明白你的意思。”宫徵羽站在她身边,话不多,但每说一句都让她更安心一些,“我不是已经找到了三位么?你抽时间陪我去见一下就好了。”   文乔沉默了一会,视线依然看着沉睡的赖老先生,话却是对宫徵羽说的。   “谢谢。”她冷静地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和你关系不大,我很感谢你能为赖老先生做到这样。”   宫徵羽闻言良久才说:“我做这些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我不清楚,你直白告诉我?”文乔转头往他,目光冷冽,一点感情都没有。   宫徵羽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垂在身侧的手虚握着拳道:“没什么,我也只是希望这位可怜的老人如愿以偿罢了。”   文乔勾勾嘴角,心里一阵情绪失控,不知那是庆幸还是失望。   转回头,又看了一会赖老先生,文乔便站起来道:“出发吧,去见见她们。”   宫徵羽微微颔首,让她走在前面,像个骑士一样跟着她走出病房。   文乔为他身上那种明显的守护意味感到十分烦躁,站定脚步等了他一会,逼得他不得不和她并肩走。   两人离开医院就由宫徵羽开车去见第一位樊女士。   文乔看着宾利轿车豪华精美的内饰,忍耐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宫先生的消费观念还是一如既往的超前,明明已经有不低于两辆车子了,还是要再买一辆新的。”   还是在他们离婚之后,他居然还有心情去买车,足可见当时他多松了一口气。那时那么潇洒那么快乐,现在却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真的他,文乔搞不清楚,也懒得再去费心思了。   “说了也许你会不高兴,但这辆车本来是买给你的。”宫徵羽视线专注地凝视前方,车子飞驰在高速公路上,他们要前往本市附近的某个县城,第一位樊女士住在那里。   “买给我的?”文乔觉得很可笑,“我听完这句话不是不高兴,而是觉得很好笑也不相信,我实在搞不懂如果宫先生预备和我离婚的话,为什么还要给我买车?”   宫徵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面上淡定地将车子转弯驶入省道,心里早就一片压抑了。   “很早之前定的,等了几个月才等到。”他薄唇轻抿,“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买这个颜色。”   ……说来也是,不管是从内饰颜色看还是车身颜色看,都是很适合女性的。   文乔一时没说话,等他们好不容易到了第一位樊女士的家门外,她才在宫徵羽下车之前说:“那也就是说,在你定这辆车的时候,还没想过要和我离婚。”   宫徵羽动作停住,轻轻应了一声。   他以为文乔接下来会问他那之后为什么一定要离婚,但是没有。   她笑了一下,解开安全带道:“那也没关系了,车子宫先生也能开,你自己开,不喜欢了还可以转手卖掉,不用送给我这个外人,里外里算是省了一大笔钱呢,多好。”   说完话她就开门下车了,关车门的力气很大,电吸门的宾利车颤了两颤。   宫徵羽无语凝噎了片刻,长舒一口气拉开门下了车,轻轻关上了电吸门。   这位樊女士住在县城某小区,文乔和宫徵羽这种模样的人出现在这里吸引了不少注意力,老旧小区里住的老人比较多,大家正坐在一起乘凉,瞧见他们便对他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观。   文乔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宫徵羽不着痕迹地向前一步挡在了她身前,遮住了那些探究好奇的视线,文乔因此稍稍松了口气。   进了单元楼,慢慢上楼的时候,文乔想了想还是说:“谢谢。”   毕竟是不相干的人了,人家为她做什么都不是理所应当的,还是礼貌一点好。   她越是这样,宫徵羽越是觉得自己彻底没机会了,等站在三楼樊女士门前的时候,宫徵羽的脸已经黑得和楼道光线差不多了。   “你敲门还是我敲门?”文乔看了看一动不动的男人,低声问了句。   宫徵羽轻轻抿唇,抬起手敲了敲门,他提高音量道:“你好,请问樊女士在家吗?”   大约是耳力不好了,他们敲了一会门才有人来开,开门的是位老先生,看起来和赖老先生年纪差不多的样子,瞧见他,文乔心里便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想到赖老先生,不免有些心酸。   “你们找毓彤?”老人盯着他们说,“你们是?”   文乔没说话,于是宫徵羽解释说:“我们是来拜访樊女士的,我姓宫,这位是……”   好像生怕他习惯性介绍这位是我太太,文乔赶紧接话道:“我叫文乔。”   老人慢慢点头,握着门把手的手却没松,看样子不打算让他们进去。   文乔正要说点什么,老人便开口道:“你们来得不凑巧呢。”他有点伤感地说,“虽然不知道你们找我老伴儿做什么,但她已经没办法招待你们了。”他叹了口气,“她不久前去世了。”   文乔愕然不已:“去世了?怎么会?”宫徵羽上的资料看着还是在世的。   “我也没想到会那么突然,我……”老人眼里泛起泪光,哽咽着说,“我才刚给她办完丧事,很多手续都还没办……”   原来是没有办手续。   所以他们才不知道她已经去世了。   文乔咬唇站在那,许久说不出话来,她很怕这位去世的樊女士就是赖老先生要找的樊女士,如果是的话……赖老先生知道这个消息,怕是也坚持不住了。   在文乔沉默期间,宫徵羽已经猜到了她的担心,他面色极力克制,像在隐忍什么,文乔心里有事没注意到,只听见他半吸着气道:“那我能冒昧问一下,樊女士她年轻时候就和您在一起了?”   老先生愣了一下,眼泪停住,有点生气道:“当然了!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不和我在一起和谁在一起?你这年轻人怎么说话呢!”   文乔闻言惊讶了一下,不自觉看了宫徵羽一眼,这一看就发现他面色特别难看。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提起您的伤心事了,很抱歉。”文乔直接说,“我们先走了,您好好休息,节哀。”   老人面色不善地目送他们离开,文乔快步走出楼道,宫徵羽随后出来,出来之后才稍微放开呼吸。他好像还是不舒服,脸色苍白,长眉紧蹙。文乔看了看周围,嗯,附近有不少垃圾桶,还有一群老太太坐着,气味混杂极了。   她有点头疼,什么话也没说,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车上。   宫徵羽紧跟在她身后,几乎是急切地上了车,上车之后才总算是深呼吸了一下,渐渐平静下来。   “你真是自讨苦吃。”文乔挖苦他,“自己毛病多,还非要揽这种麻烦事儿,你大概一辈子也没到这种地方来过几次吧?”   宫徵羽面色还是有点苍白,他靠在驾驶座上闭着眼,有一种病态苍白的美感。   文乔是真的很喜欢他的脸,以前就被他这张脸迷得七荤八素,现在虽然有不少免疫力了,可偶尔还是会不自觉被吸引。   他靠在那,闭着眼,一副弱不禁风任人采撷的样子,她看着看着就觉得手痒,只能抓着背包带子忍耐。   “你完全可以把资料交给我,我自己一个个去核对就行了。”文乔说着话就朝他伸出手,意思是把文件拿来吧,剩下两个她自己去就可以。   宫徵羽这时睁开了眼,注意到她的动作,一时没搞清楚什么意思,毕竟他刚才闭着眼在努力调整鼻息和嗅觉,连她说了什么都没听太清。   乍一看她这个动作,他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在了她手里,然后抬眼看着她:是这个意思?   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手里,触感微凉,带着属于男性的质感。   文乔很尴尬,她想生气,问他这是干什么,但从他询问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可能是真的误会她的意思了。   文乔很快甩开了他的手,把手收回来。   无视宫徵羽微微怔愣的视线以及有些受伤的眼神,她冷着脸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让你把剩下两位樊女士的资料给我,我自己去找她们核实就行了。”   宫徵羽听完,也明白了自己做了多愚蠢的行为。   他显得有些尴尬,还有些虚弱和憔悴,苍白的脸,因为抿而发红的唇,那种颜色反差,加上黑色深邃的瞳仁,每一处都足够吸引文乔。   文乔不断告诉自己不能被男色所惑,这张脸你都看了四年多了,你就看不腻吗?   文乔冷淡地盯着宫徵羽,心里很绝望地想,她还真是看不腻。   他尴尬了,多难得的场面啊,一脸儒雅内心禁欲又渣又作又病态的宫徵羽尴尬了,不多看两眼文乔都觉得遗憾。   被文乔那么紧紧望着,宫徵羽也非常不适,他的手握住拳头又松开,另一手轻抚过被文乔握过的手,半晌才道:“我还是和你一起去。”   文乔没有表情道:“万一下次去的地方还不如这里呢?那宫先生当场吐了岂不是很不礼貌?而且这种事对你自己是一种折磨,你为什么非要那么坚持?你之前那种唯恐避之不及呢?”   接连的疑问让宫徵羽重重靠到了车椅背上。   他被文乔咄咄逼人的话逼得无处可退,只能粗鲁地解开衬衣领口的纽扣,深吸了几口气,忍无可忍道:“因为我想和你保持联系,因为我需要机会接近你,因为我想挽回你,哪怕我不适应,哪怕这些事是一种折磨,我也心甘情愿去做。我这么说可以了么?”   文乔一句话没说,直接转开视线望向车窗外,有些讥诮地冷笑了一声。 第五十三章   文乔未对宫徵羽的发言置于任何评价,就好像在听他说笑话一样。   宫徵羽沉默地驱车前往下一位樊女士的居住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至少她没有再坚持一个人去,至少她还是默许了他跟着她的行为。   时间随着车子行驶在路上的距离而渐渐拉长,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第二位樊女士的住所。   文乔下了车,看着眼前世外桃源般的建筑,沉默了一会道:“这位樊女士的经济条件应该不错。”   能在景区拥有这样一套民国风格的三层别墅,需要多么丰厚的家底可想而知。   宫徵羽慢慢走到文乔身边,他提前和这里的主人约好了时间,所以他们的车是直接停进车库的,他扫了一眼车库的其他几辆车,全都价值不菲,动辄几百万。   “进去吧。”他看了看腕表,低声说了一句,文乔十分难得地顺从了他的意思。   如果其他事情上她也可以这么听话就好了,看着她从车库走出去的背影,宫徵羽微微眯了眯眼。   他们一出车库,管家就出现了,他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长大褂,形象和气质都很合这栋豪宅的气场。   “您应该就是宫先生吧,这位应该是文小姐。”管家笑着说,“欢迎二位,二位很准时,樊女士已经在等你们了。”   文乔点头致谢,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感受。她既觉得住在这里的樊女士和赖老先生口中形容的大小姐十分相似,是最有可能正确的人,可信心底深处又不希望她真的是。   因为如果是的话,对方如今过得这样好,也不知会对年少时自以为是抛弃她的人作何感想。   若是她的话……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身边的人,宫徵羽跟着她忙活了一整天,身上的西装有了些褶皱,远不如他平日里整洁高雅,但就是这样的他却蕴藏着一种她以前没看到过的潇洒魅力。   察觉到她的视线,宫徵羽微微偏头,微蹙眉头道:“怎么了。”   他大约以为她有什么话想说,但她其实只是单纯想看看他而已。   “没什么。”文乔平静地说,“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怪样子。”   宫徵羽很快就明白她说的是他那些怪癖,他冷峻的脸庞凝滞片刻,低声道:“我没事。”   简短的回答,没什么过多赘述,却给人难以言喻的感受。   文乔阖了阖眼,努力将他从心头扫开,专注望向正厅里那位女士。   管家带他们到了正厅就下去了,十分具有民国时期装修风格的大厅里,一位穿着旗袍,头发花白的女士优雅转身,摇晃着手里的香槟杯微笑道:“欢迎你们。”她缓缓走上前,每一步都优雅得体,看着这样的她,看着她身上墨绿色的旗袍,文乔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您好。”宫徵羽在文乔看呆的时候开了口,“很高兴见到您,樊女士。”   樊女士将香槟杯放到一边的桌上,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微笑道:“我很惊讶jr著名的‘鼻子’竟然会想要和我见面,事实上我是你的忠实粉丝,你所有的香水我都非常喜欢,尤其是仙境之桥。”她做了个转身的动作,“我今天就用了那款香水,怎么样,适合我吗?”   宫徵羽斯文有礼道:“很适合您,也很感谢您的称赞。”   樊女士脸上笑容加深,虽然她年纪已经很大了,但看上去依旧精致优雅,面上的皱纹都不怎么深刻,与赖老先生的憔悴落魄形成鲜明对比。   文乔抿了抿唇,在樊女士看过来的时候低声说:“我是文乔,很高兴认识您。”   樊女士笑了一下:“文小姐,你好,也很高兴认识你,不知你是宫先生的……”   “我是……”她下意识要说她是谁,但宫徵羽抢在了她前面。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唇瓣开合,为她的身份做了定论:“她是我太太。”   文乔立刻就要反驳,皱起的眉和凌厉的气势都宣告着她的不满,但宫徵羽朝她摇了摇头,面上的严肃也不似作假。   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文乔犹豫了一下,就错过了最好的纠正机会。   “原来是宫太太,真是幸会。”樊女士对文乔很热情,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她宫太太的身份。   文乔干巴巴地和对握了握手,到底还是放弃了解释。   在樊女士引他们入座的时候,文乔趁机瞪了宫徵羽一眼,后者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她真是那位樊女士,还是循序渐进表达来意比较好,直接坦白你的身份等同于暴露我们的目的,可能会引起她的反感。”   这话是宫徵羽内心的真实所想,并不是为了糊弄文乔。这样的判断出于他自己的经验之谈——他也做了和赖老先生差不多的事,文乔对他的态度摆在那,让他十分肯定若这位樊女士就是那位樊女士,那对方肯定也很厌恶赖老先生。   文乔也很快就明白了宫徵羽的用意,心里权衡了一下,竟然觉得他做得对。   面色沉了一下,文乔无声地落座于宫徵羽身边,听着他和那位樊女士聊起了香水的话题,只觉乏味又反感。   见她不感兴趣,樊女士微笑着拉出了正题:“那么,闲话少叙了,也不知两位今天来见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对方开始说正事儿了,文乔也没高兴多少,她皱着眉,看起来有些忧虑。   宫徵羽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怕是一时半会不知如何开口,便由他来开启话题了。   “我是在跟朋友聊天时得知您的。jr服装设计部将在年底正式开启一个新项目,名字和您的名字一样,非常巧。”   他找了个很好的切入点,听他说完之后文乔就在心里这样想。   虽然自从离婚时就决定要和他势不两立,但在此刻,哪怕是对他饱含恨意,也不得不赞叹他说话的艺术和经验。她到底还是缺少些历练,但她并不气馁,她知道自己以后会好起来的。   振作起来后,文乔就听见樊女士惊喜道:“是吗?这真是我的荣幸,居然可以和jr的大项目一个名字。”她热情道,“那么这场秀开始的时候,可一定要给我一张邀请函。”   “没问题。”宫徵羽果断答应,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无意冒犯,您的名字很好听也很特别,不知是您父母取的还是祖辈取的?”   话题循序渐进,一点点深入,文乔侧目看着宫徵羽在灯光下如珍珠般泛着莹莹光韵的脸庞,一直保持着沉默。   “是我父母取的。”樊女士温和说道,“虽然他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后面时代变了的时候也想过给我改一个更符合时代意义的名字,但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她弯起眸子,“感谢宫先生的夸奖了,我这个老人家其实也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一股失望和庆幸在文乔心中升起——普普通通的工人,在时代变化的时候似乎也还活着,这怎么看都不是赖老先生提到的那位樊女士。   虽然她很像,让文乔几乎笃定她就是,但她的真实条件并不符合。   文乔望向宫徵羽,他恰好也看过来,修长的身子靠在红木椅子上,姿态优雅,风度斐然。   对上他那双修长悦目的凤眸,文乔刚才心里所想的忽然都消失了,眼里心里似乎只剩下这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长得帅还真是不讲道理,文乔努力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转开视线看向一边。   宫徵羽注意到她的反应,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嘴角轻轻牵起隐秘的弧度。   后面他又和樊女士聊了一些事,两人算是成了忘年之交,互留了电话,相约大秀开场时奉上官方svip邀请函。   深夜降临的时候,他们终于准备离开这里,但樊女士似乎不想让他们走。   “已经都十一点多了,开夜路回去太危险了。”樊女士说,“还是留下住一晚吧。”也不等他们回应,她便吩咐管家,“景平,去给两位贵客安排一间房。”   文乔立刻道:“不用了樊女士,我们还是回去比较好,明天公司还有事。”   “那也可以明天天亮再出发,晚上开车太危险了,更别说这里距离市区太远了。”樊女士语重心长地说,“我也不是强留两位,只是这附近还有一段山路,晚上看不清楚的话很容易发生事故。”   文乔有些为难,宫徵羽倒是没再枉顾她的意愿答应下来,他侧目看着文乔,好像在等她做出决定。文乔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想起来时那段环山路,沉默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还是别跟自己的命过不去了,她这样想着。   宫徵羽双手负在身后,看似站得笔直,十分平静,没有因为这个原因有任何异常反应,但他背在身后交握的双手出卖了他。   他修长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力道之大,像在极力克制激动的情绪。   因为对外说是夫妻关系,樊女士自然只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房间。   文乔当时就听见她的话了,所以走进一个房间的时候她也没过多矫情。   这间房的环境比酒店都好,虽然是很具有民国风的建筑,但卧室的配套设施还是很现代化的。   她看了看分开的卧室和洗手间,以及衣柜里悬挂的带有崭新吊牌的睡袍浴袍,对身后的男人说:“如果宫先生没意见的话,我就先去洗澡了。”   她随手摘下红色睡袍,是那种比较保守的睡袍样式,穿上之后系好带子,一点都不暴漏。   “好。”宫徵羽简单应了一声,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文乔扫了他一眼,便先进了浴室。   等她进了浴室,宫徵羽才缓缓放开了他的呼吸。   他之前甚至都不敢快速和大声呼吸,好像怕文乔发现他的异常一样。   他很难控制自己,这是非常少见的事情,但最近发生得越来越多了。   他想了很多,脑子里都是那一夜她喝醉后的画面。他不自觉松了松衬衣领口,单手搭在腰上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夜幕越来越深,月亮高挂在夜空,圆圆的,像是中秋节的月亮。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快到中秋节了。   站在窗前,看着那轮圆月,宫徵羽想到了去年的中秋节。   那时他和文乔以及双方长辈在一起度过了团圆之夜,那个夜晚平凡又温馨,对如今的他来说是一种很奢侈的期望。   心中郁郁沉沉,宫徵羽不自觉脱了西装外套,挂在了一边的衣架上。   他又松开了几颗衬衣纽扣,白皙精瘦的胸膛坦露了一些,他转过身,想去看看衣柜里的男式睡袍,谁知正对上文乔淡漠平和的双眸。   他竟不知不觉看了许久的月亮,连文乔洗完澡出来了都不知道。   她头发还湿漉漉的,手里拿着毛巾,身上穿着红色的睡袍。   在白色灯光的照耀下,她细滑娇嫩的肌肤如水般透彻,被红色的睡袍映衬得越发娇艳。   她太适合红色了,如他们初见时那般,此刻的她像一朵红色的明艳玫瑰。   她卸了妆,但那反而让她更迷人了,清纯的面容与猫一般危险的气质重合,宫徵羽很难在看着这样的她时做出什么别的反应。   他能给出的最真实的反应,就是身体的生理反应。   文乔垂下眼眸,看着他那种反应,冷哼一声红唇开合吐出两个字——   “公狗。”   外面。   同样在看着高挂夜空圆月的,还有穿着旗袍未曾入睡的樊女士。   她双臂环胸望着高空,许久都没动过一下。 第五十四章   作者的话:我奶奶去世了,最近办丧事,更新不稳定,最迟17号可恢复更新!望大家理解!   月亮圆满又漂亮,但架不住赏月的人内心撕裂又阴暗。   文乔是,宫徵羽也是,其他的人们也是。   被人说是“公狗”,可真是让宫徵羽这种高贵冷艳的男人十分不适。他面色僵硬地站在那,手还放在领口处,看起来似乎打算脱了衬衣。文乔的目光就落在那,眉眼间尽是嘲讽。宫徵羽注意到,不得不在她的注视下放下了手。   “我只是想去洗个澡。”他耐着性子道,“你没必要那么说吧。”   文乔双臂环胸好整以暇道:“我哪里说错了吗?宫先生该不会觉得我一直顺应你的要求,跟你出来,跟你见人,跟你走进同一个房间,就代表着我要吃回头草了吧?”   她抬脚朝他走来,在宫徵羽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停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那完全不符合他行事作风的清俊脸庞,十分漠然道:“那你可真是想错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吃回头草的,你知道吗?”   宫徵羽快速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你必须知道。”文乔没什么情绪地望着他,“我一直没提,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你最好还是忘了,我没有因此指责你就不错了,难道你还希望我因为跟你睡了一觉就回味起你的好吗?”顿了顿,她颦眉嫌恶道,“我也实在是想不起来你有什么好可言,你所有的好都在你绝情离开的时候荡然无存了。”   宫徵羽握了握拳:“我们在一起那么久,那么多日日夜夜,那么多共同经历,难道因为那些就一丝一毫都不剩了吗?”   他看起来是真的接受不了她这个说法,文乔笑了笑说:“就是这样,你很不满?可你忘了吗?你要和我离婚时,我也是这样的不解这样难过的。”   宫徵羽没说话,他哑口无言。   文乔调笑道:“所以即便你会布满我也是这样说,而且你的不满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因为你什么都不是。”   对一个向来自负且有自负资本的男人说:你什么都不是。   这种打击不比说他是公狗小。   宫徵羽微微吸了口气,挺直脊背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文乔转过身走到床边,从床上拿了个枕头丢到一边的地上,漫不经心道:“你就睡在地上吧,至于地板会不会很硬很凉,你的个人感受是什么,我并不关心。是你自己非要跟我一起来的,你本可以把资料交给我让我自己来,你自己选择的路,就得心甘情愿走完。”   文乔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一点都不像是怀有怨念刻意报复,她越是平静,宫徵羽越是无法接受。他看了看地上孤零零的枕头,像狗窝的垫子一样,那简直是对他人格的羞辱和蔑视。   可即便如此,他似乎也说不出什么决绝的话来。   他全部的决绝都在离婚时用光了,用在了一个最不应该用的地方。   “聪明的话,就忘掉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文乔躺到床上,一边拉起被子一边说,“我只当被狗咬了一下,而你只当自己做了个春.梦即可,我不会对睡了宫先生昂贵的**支付任何酬劳,也不会让宫先生对我负责,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些事真不算什么。”   文乔躺好之后,最后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宫徵羽,十分轻松地笑了一下,拉好被子安安稳稳地闭上了眼睛。   伤人的话,文乔是越来越会说了,说完之后心理压力也越来越小。   她不太确定宫徵羽在那站了多久,反正她是一点声音都没听见,她看似睡得香甜,但其实一点都没睡着。   她也不知道时间具体过去了多久,当外面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时,她还是没听见有人挪动步子的声音。   有些忍耐不住想睁眼去看看,又觉得去看了自己就输了,文乔努力控制着冲动,紧闭双眸不闻不问。   宫徵羽的确没动,他在站了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直到半夜三点多,雨越下越大,他才疲惫地迈开步子,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洗澡是没心情了,也不可能真的屈辱到睡地板,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坐在椅子上将就一晚。   文乔依旧没有睡着,终于听见他脚步挪动的时候她心跳加快了一下,还稍稍松了口气,心里想着他终于要离开这个房间了吗?又或者他真的要睡地板了吗?   她实在太好奇了,忍不住眯起眼睛偷偷去看,然后便看见在月光下,靠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樊女士这里的客房装修非常复古,椅子全部采用实木,很有古典风韵。   宫徵羽一身衬衣长裤,身材挺拔瘦削,坐在那样的椅子上,沐浴在如此典雅的月光下,颇有几分民国学者风度。如果不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代,文乔都会以为自己穿越回了民国。   他并没注意到她这边,正十分疲倦地按着眼窝。他闭着眼睛,眉头因为烦恼紧紧皱着,好像自从他们离婚后,她每次见他他都是皱着眉的,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他会不会长皱纹。   说来也是,宫徵羽一个三十一岁的人了,脸上竟然还没有什么明显的皱纹,除了深深微笑时眼角淡淡的细纹之外,文乔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了,而他已经很少开怀大笑了,所以哪怕是那些细纹,也很少有人看见。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文乔抓紧了被子,从眯眼看他转换成睁着眼光明正大地看。   也是这个时候,屋外忽然亮如白昼,巨大的雷声紧随闪电而来,文乔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惊恐了一下。   一直在按眼窝的宫徵羽忽然放下手朝她看来,不曾犹豫地起身走到床边,问她:“吓到了?”   文乔说不出话来。   她躺在那,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含担忧的宫徵羽,许久之后忽然问他:“离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宫徵羽弯着的腰僵了一下,没有很快开口回答。   就在文乔以为他还会逃避不回答的时候,他缓缓坐到了床边。   屋外还在哗啦啦下着雨,屋内宫徵羽缄默许久,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声音冷清地打破了压抑的局面。   “有一部分是因为告诉你的那个。”他先这样说了一句。   文乔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很清楚他说的这一部分原因是——她身上没有他喜欢的那个味道了。   “那么另一部分?”文乔的声音也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激动或者不甘。   宫徵羽没看她,他视线注视着窗户的方向,雨水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响声,让屋里谈话的两人此刻都心情平和。   “没有以前能感觉到的那个味道了,那是真话。”宫徵羽低低缓慢道,“没有真的想和你分开,这也是这话。”   文乔慢慢坐了起来,靠在床头面无表情道:“没有真的想要和我分开?”   宫徵羽还是不看她,继续望着窗户说:“对。只是希望你可以脱离我,找回你自己。说到底这是我判断失误,也是我太自以为是。我认为暂时离开你,让你没有退路,不再依赖我,就可以找回原来你光彩照人的样子,就可以让你找回属于你的生活。我那时不知道你并非心甘情愿要做家庭主妇,不知道你是被我母亲要求留在家里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以为你乐在其中,安于现状,我想改变你,让你变回去,也不希望看你因为我失去了你自己,看你每天因为我早出晚归而敏感急迫,所以我想,也许我可以用这样的办法破釜沉舟。”   破釜沉舟,这个成语典故用在这里,真是让文乔哭笑不得。   她抓紧了手里的被角,几乎是笑着说:“原来你和我离婚,竟然还是为我好?”   宫徵羽这个时候才终于望向了她,两人四目相对片刻,他淡淡道:“是我错了。”他说,“对不起,是我想错了。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的矫情而已。我看似了解你,为你好,其实还是因为我觉得你变得不那么让我喜欢了。我自私地安排了一切,伤害你,逼迫你,到了最后我反而发现,也许需要你眼里心里只有我,甚至不出去工作的人,还是我自己。”   文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震惊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感受,她曾以为他出轨了,又或者是有其他什么难言之隐,她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破产了不想拖累她,可她从未想过竟然是因为这个。   是啊,就像他说的,归根究底要离婚的理由不过是因为她让他没那么喜欢了而已。   他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了他自己,也感动了他自己,而为她带来的呢?   其实何至于此呢?   摊开来说,彼此沟通一下,难道不是更好的结局吗?   不,也许那个时候她会胡思乱想也说不定,宫徵羽有句话也没说错,她的确在几年的家庭主妇生活中变得过于依赖他过于敏感了,很多时候甚至会因为他无心的一句话或者晚归而紧张害怕,她必须理智一点评判,他那个拿来离婚的所谓理由,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似乎也是有些适用的,这是让人感到最悲哀的地方。   文乔靠在床头许久都没说话,宫徵羽静静坐在那,好像在等待审判的囚徒,只要她一句话,他也许就会以死谢罪。   文乔许久许久才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开了口,她的声调有些沙哑,却依旧平静:“也许你是对的。”她一开口就让宫徵羽十分震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毫无情绪地继续道,“如果你不这样对我,不把我送上绝路,或许我真的会在遇到难题时气馁,缩回安逸的生活中去。我总会觉得你还是我的退路,然后停滞不前,没有什么真正发展。”她为自己的分析点头称赞,“这一点上,我有些支持你的想法,这种可能是存在的,你会那么想也无可厚非。”   宫徵羽万万没想到文乔会这么想,一时失语,在他沉默的时候,文乔话锋一转,嘲弄地说:“但你造成的伤害也是确确实实的伤害,我所做出的决定也是真切实际的决定,虽然你在某方面斩断了我的怯懦,让我成长到今天这副样子,但你使用的方式担不起我的一句感谢。”   宫徵羽的心像被人揪住,一点呼吸的空间都没有,能感受到的只有疼。   “《追风筝的人》里有句话,说是被真相伤害总比被谎言欺骗得好,得到了再失去,总比从来没有得到更伤人。这就是我要说的,你能明白吗?”文乔望着自己的前夫,“我很感谢你做出的决定,也能稍微理解你的想法,但也就像你说的,我们都很清楚促使你做这一切的根本原因还是你没那么喜欢我了。”   残忍的真相就是这个。   他没那么喜欢她了而已。   如果真的喜欢,他完全可以用他的力量控制局面,在文乔遇到挫折后悔退缩的时候给她鼓励,用积极的方式让她继续下去。他明明可以选择更好的方法,却选择了最残忍的一种,说到底,还是没那么喜欢了,想要摆脱了,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做不到鼓励她支持她,为她费尽心神的程度了。   “我这么说,你没什么意见吧?”文乔给了他一个反驳的机会,但他无从反驳。   文乔笑了:“那就好。”她很友善道,“这也的确没什么难以理解,让人提出意见的地方。打个比方,我想要的是红玫瑰,你却给我拿来一束白雏菊,还问我喜不喜欢。我当然不喜欢,然后你会觉得自己被辜负了,一番好意,一番金钱和时间都浪费了……”   “我没有那么觉得。”宫徵羽终于开了口,“我尊重你的选择,也不觉得我那算是什么好意。也许最开始是,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我们分开的日子越来越久,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当初的念头多自私多愚蠢,我知道我还有其他方法可以选,我知道我选了最伤人的一种方法,我很清楚自己的无情和冷酷,所以哪怕我现在意识到自己当初只是被你所偏爱,进而有恃无恐,才做那种决定,但其实我还是爱你的,我也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   “只是用你自己的方法在挽回我?”文乔替他补全了这些话。   宫徵羽张张嘴,没再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了。   “谢谢你的赏识了。”文乔为今夜的谈话做出结论,“我现在没有任何疑问了,我清醒了,也对你没那么多恨意了,也许从今往后,我们真的可以做和平相处的朋友也说不定。”略顿,她不留情面地强调,“但其他的,再也没有可能了。”   再也没有可能了。   到头来,他终于还是得到了这样一句话。   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不断颤动着,借着月光文乔看见了他眼底闪烁的光,他眼睛里聚满了眼泪,但一点都没让它们流出来。   他仰起头,他终究还是骄傲的,他还是没办法做出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事,哪怕他是真的很伤心,很难过。   夜幕越来越深,文乔始终注视着缄默不语的宫徵羽,在他的安静之下,为他们的关系画上了一个和平的句号。   到此为止吧,以后就当做是个普普通通的朋友好了,他很可恨,但也没可恨到那种地步。虽然自私狭隘又矫情,但三年夫妻,一年的恋人,因着那样的理由分手已经足够可笑滑稽了,实在没必要再则增添一分了。   “晚安。”文乔轻轻说了一声,便重新躺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睡了。   这次她很快就睡着了,她内心一片平静,再也不会有什么困惑和执迷。   但宫徵羽……   他望向那个仿佛彻底抛开一切的姑娘,方才还坚持着不落下的眼泪,终于还是默默掉落了。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对不起,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做得这样不好,给她造成了那样的伤害,恐怕还让她觉得爱情不过如此,这真是他的错。 第五十五章   文乔好端端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时宫徵羽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她穿回昨天的衣服,简单洗漱过后就出了门,哪怕是素面朝天,长发如瀑的她走在这民国风的建筑当中也极具美感。   她总说宫徵羽长在了她的审美上,但其实她何尝又不是长在他的审美上?   站在楼下,手里端着茶杯,宫徵羽目不转睛地看着从楼上缓缓走下来的文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又松开。   樊女士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微笑着打破沉默:“宫太太起来了,宫先生对你可真好,怕打搅你睡觉,起来了就没再回房间了,还让我们晚点叫醒你。”   文乔从善如流道:“那我可真是要谢谢他了,毕竟我昨晚睡得非常好。”   一夜没睡的宫徵羽慢慢收回落在前妻身上的目光,直接对樊女士道:“打扰了一晚上,感谢您的招待,我们这就回去了。”   樊女士热情道:“吃过早饭再走吧,我都准备好了,别让厨房白忙一场。”   宫徵羽想开口拒绝,文乔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但她觉得吃个早饭没什么,她还有点事情需要再确定一下,所以在他开口之前她先答应了。   “好的,那就再打搅一下。”文乔温柔道,“等毓彤的秀开场,我一定给樊女士安排个好位置。”   樊女士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没什么过度的波动,好像那真的只是一个同名不同人的发布会一样。   宫徵羽扫过文乔的脸,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又转开了视线,他淡淡的脸又恢复了往日的孤高冷傲,看起来十分不易接近,他似乎是接受了她昨晚的说法,和他们再没可能的现实,所以不再故作殷勤了吧。   想到这些,文乔敛眸跟上樊女士,慢慢走进了餐厅。   与整体建筑风格一致的餐厅,里面站着四位穿旗袍的年轻女孩,姿态优雅,态度恭谨,他们是负责安排今天的早餐的。   文乔落座在宫徵羽身边的位置,说实话,她真觉得此樊女士就是彼樊女士,但从她的身世来看,又绝对不是出自成分家庭的大小姐,文乔似乎不该那么以为的。   可是……   文乔似有若无地打量坐在对面的樊女士,她身体健康,面色红润,脸上虽然布满皱纹却依然不显得过于老态,相较于赖老先生,两人年纪差不多,生存的状态却截然不同,假若她真是那位樊女士,也许赖老先生的选择还做对了。   跟着他,樊女士可绝对有不了今天这种生活。   在早餐上来之前,文乔似不经意地提起了一个话题:“都不见樊女士您丈夫或者您的孩子,他们不住在这里吗?”   坐在对面满头白发的优雅女士表情沉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笑容可亲道:“嗯,他们不住这里,他们比较喜欢在城市生活,所以只有我在这里。”略顿,像怕文乔不信一样,她强调道,“我丈夫是个老新潮,不欣赏我的审美,觉得很落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安排你们认识的。”   文乔点点头,十分平静道:“那可真是太荣幸了。”   樊女士微微颔首,在文乔还想说什么之前,将话题转到了宫徵羽身上。   “宫先生和太太结婚多久了?”她问。   宫徵羽眼都不抬道:“三年多。”   过完今年的结婚纪念日,到今日为止,是实打实的三年多,快要四年了。   文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樊女士继续道:“那宫先生没想过要个孩子吗?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正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宫徵羽沉默下来,一个字都不说了,他依旧不抬眼,安静地看着桌子的纹理,似乎在研究这桌子的材质和年份。   文乔见此,为了避免局面过于尴尬,让主人感到不高兴,便主动道:“他不想要,我也不着急,等以后再说吧。”   原本这只是寒暄的一句话,是为了把话题岔开的,谁知宫徵羽在文乔话音落下后开了口。   “我没有不想要。”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言语了,文乔勉强笑了笑,樊女士也是。   很快早餐上桌,气氛也因此缓和下来,文乔吃着美味可口的早餐,忽然想到了赖老先生的祖籍。这位樊女士所居住的地方距离本市较远,对食物的口味要求应该不同的,可现在桌上的早餐都是本市的种类。   文乔看了樊女士一眼,她吃得随意自然,显然是常常吃这些。   文乔心里有些猜测,却又觉得很不可思议,没敢当真,在吃完饭之后就和宫徵羽一起向樊女士告了别,准备驱车离开这里。   由于来的时候是晚上,其实他们对这栋建筑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大概是什么样子。   临走之前,经过一间房,房门半开着,里面有人在打扫卫生,宫徵羽无意识看了一眼,本该很快继续往前走,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文乔就在他身后,险些这么撞到他后背上。   她微微蹙眉,问他:“怎么了。”   宫徵羽没回答她,只是看着那间屋子里面,樊女士随后跟上,见他如此便坦然道:“想进去参观一下吗?”   宫徵羽没搭理文乔,直接和樊女士对话:“可以吗?”   樊女士点点头:“当然可以。”   于是两人便前后脚进了那个房间。   文乔站在原地,片刻的尴尬过去之后,她也慢慢走到了房间门口。   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有值得宫徵羽驻足的原因。   那是一整面墙的壁画,画的中央画有九宫,并环以八卦之图,周围又有十二属相作配。图的上方绘有文殊、观音和金刚手像,文乔微微睁大眸子盯着壁画,因它的生动而微微屏息。   此时打扫卫生的人已经出去了,樊女士站在壁画前解释道:“这是斯巴霍。斯巴是‘生死轮回’的意思,霍是汉语‘画’的假借字。直白来说,你可以叫它生死轮回图。”她仰头看着这张图,带着回味道,“我去西藏旅行时看到它,觉得很喜欢,便让人在这里画了。它经常被画在唐卡上,唐卡你们应该知道的,一种藏族绘画。”   唐卡大家当然都知道,但他们的确对藏族文化也没什么具体了解,乍一看到这样的图,不仅仅是宫徵羽,文乔也非常感兴趣。   作为如今已经毫无干系的前夫前妻,文乔和宫徵羽一个站在壁画前一个站在门边,用自己的角度仔细欣赏着这幅画。临走的时候,双方都对樊女士的大方展示表达了感谢。   回程的车上,半开的车窗外是悦耳的鸟鸣声。文乔听着这声音,心情也不自觉跟着好了起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开车的男人,今早起来见面之后两人几乎没什么对话,鲜少的几句话也说得奇奇怪怪,现在他更是沉默如海,仿佛什么东西都引不起他一丁点波浪。   这原本是文乔期待的反应,在坦白一切,没有了任何疑虑之后,两人真正放开。   但好像,真实的他们又不是她想象得那样。   车子在中午之前到达了一个新的地点,看起来既不像住在景区的樊女士那么特别,也不像住在县城小区里过世的樊女士那么普通。这位樊女士的居所是偏高档的小区,她一个人独居,性格和蔼,见到他们也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在这里,他们依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也不是那个樊女士,因为对方家里挂着不少当年的老照片,里面有一位男士,是她过世的丈夫,他们也是青梅竹马。   文乔和宫徵羽很快离开了这位樊女士的家,走在回车上的路途中,文乔瞟了一眼沉默的宫徵羽,终于还是对他说:“很感谢你为赖老先生做了这么多,但也到此为止吧,以后他的事就由我自己来负责了。”   宫徵羽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文乔耐心等待他的回答,在两人回到车上,他再次发动车子离开时,说了一个“好”字。   他应该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这次肯定是听进去了的,不然不会是这种态度。   文乔没说什么,不甚在意地望着车窗外,等着回公司。   宫徵羽也确实把她送回了公司,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进入九月份,气温明显下降,天也黑得早了,想来等九月末的发布会结束,jr的中国风成衣系列也到了真正穿着的季节,各大电影电视节上,女明星们应该不会错过这一季的新品。   心里想着工作的事,到了办公室竟然就看见了陆觉非,文乔有些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这可是香水部,他怎么跑上来了?   陆觉非回眸看见文乔,也看见了她身后的宫徵羽,两人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今日匆匆忙忙赶回来,面色都有些疲倦。   虽然他们之间的气氛甚至还不如前几次看着融洽,但陆觉非还是不悦地皱起了眉。   宫徵羽看了他一眼,越过他想要离开,陆觉非直接横起手臂拦住了他。   “宫先生留步。”陆觉非侧目看着他,“作为文乔的男朋友,我是不是可以问问你带文乔去了哪儿?据我所知她昨天一天没来上班,今天也耽误了一整天,而你们都没换衣服,我相信我的女朋友不是那种会朝三暮四的人,但我不敢保证宫先生不是。”   他说这话一点都没背着人,整个香水部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也都很好奇为什么两人离开那么久衣服也没换就一起回来了,猜测着难不成他们真的有了什么。可他们也不觉得会在其中就范的是他们老大,他们跟着宫徵羽时间不短了,完全不信是他先动的手。   即便真有什么,也绝对是文乔水性杨花!   带着这样的想法,大家开始窃窃私语,有的甚至故意说话给陆觉非听,措词很尖锐。   “怎么还找到宫先生身上来了,自己女朋友什么样自己还不清楚吗,听说文乔丈夫才死不到半年,她就和别人搞上了,比起宫先生,陆觉非明显更该怀疑这个女人啊。”   话题好像突然就被转到了文乔身上,文乔站在那遭受非议,这让陆觉非十分紧张。   “闭嘴。”他冷冰冰地看向众人,“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别听风就是雨,宫徵羽是你们的上司,你们不敢得罪他,所以就来侮辱别的女性吗?”   一位本来和文乔就有过过节的男职员淡淡道:“我们可没有侮辱女性啊,陆总监别给我们扣帽子,我们只是实话实说,实事求是。”他讥诮道,“难道文总监的丈夫不是才去世不到半年吗?难道她不是在这期间就和陆总监在一起了吗?我们哪句话说错了吗?”   陆觉非冷声道:“你哪只耳朵听见她亲口承认丈夫去世了?又是哪只耳朵听见她亲口承认她丈夫去世了不到半年?”   男职员直接问文乔:“难道不是这样吗?这事儿在公司里传了很久了,如果不是真的,文总监早该辟谣了吧?”   文乔看了看沉默而立背对着所有人的宫徵羽,又看了看义愤填膺的陆觉非和面色不善的男职员,转过身散漫道:“我不解释是因为谣言太好笑,实在不觉得有人会相信,并不代表它就是真的。”她一个个扫过在场的人,“既然你们提到了这个,我再不说清楚好像就是心虚一样,那我就干脆说清楚好了。”   宫徵羽缓缓转过身,侧目看着文乔,像在等待她的“说清楚”。   文乔没看他,对其他人道:“我丈夫没去世,但他的确不是我丈夫了,是我前夫。我们离婚了,在今年三月份的时候,细细算来也马上就要满半年了,您以后可以说是我离婚才半年多就又有了新欢,用这种论调来羞辱我。”文乔对那位男职员笑笑,“反正在你们大部分男人眼中,荡·妇羞辱都是打击女性的最好卡牌。”   男职员被文乔的话弄得有些无地自容,面红耳赤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宫徵羽好像终于听不下去了,淡漠地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进了办公室,自始至终都没为他和文乔去了哪里,有没有什么做出解释。更没有在文乔被人责难的时候挺身而出。   看起来他是真的不想再做挽回的事情了,他们之间真的可以圆满结束了。   文乔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直接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开始处理堆积的工作。   陆觉非三两句话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现在也不好意思再和她说什么,道歉的话卡在嗓子里,还是在她冷漠的反应下收了回去。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终究还是决定先走,等文乔回到设计部后再好好和她道歉,反正这一天马上就要到了。   石阳一直躲在角落里看着这场闹剧,看见陆觉非可算走了,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哼,再不走你就凶多吉少了,我哥提着四十米大刀正在赶来的路上!”   “哦?四十米那么长吗?在哪里?我没见他有要离开办公室的意思啊?”   一个女声在他话音落下后响起。   “那是因为得磨刀!他再不走我哥肯定出来!”石阳先辩解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不对劲,立马回头去看,对上了一张笑眯眯的,略微熟悉的脸。   “啊,林小姐。”石阳涨红着脸道,“那、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先忙,你先忙。”   说话的人正是来给文乔做助理的林荫,看着石阳害羞地跑走,林荫忍不住笑出声来,接着很快整了整神色,走向了文乔的工位。   “文总监!”林荫很正式地唤了一声,把有点走神的文乔吓了一跳。   “荫荫?”文乔回头望去,坏心情一扫而空,“怎么是你?你来了?”   林荫叹息道:“那可不咋地?我都不是今天来的,我昨天就来啦,你跟我说了之后我就马不停蹄跑来和你做伴了,谁知道你却不在这,我自己一个人熟悉了两天公司,还真是有点紧张和不好意思。”   文乔直接拉住了她的手:“都怪我,我有点别的事,就把这个给忘了,这就下班了,我们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林荫:“没毛病。”   文乔这边和好闺蜜碰面了,心情彻底好了起来,办公室里的宫徵羽却没好多少。   石阳进去的时候,他不在办公室里,而在实验室里。   他轻手轻脚推开了实验室的门,一眼就望见了桌子后的宫徵羽。   后者穿着白大褂,表情肃穆地调配着香水,石阳走过去轻轻闻了闻,还没开口说话,宫徵羽就问他:“闻到了什么。”   石阳怔了怔,如实道:“宗教的味道,严肃,庄重,神秘,冷香调。”他又仔细闻了闻,“尾调是红檀雪松?我还闻到了安息香和芳樟的味道。另外一种我闻不出来,但它们组合起来真的很有宗教的仪式感,以及一种说不出来的,略有点……”石阳困扰了一下道,“略有点不太好闻的味道。总的来说,这款香需要细细品味,它让人联想到古迹里的宗教壁画。”   这次石阳的理解可真是非常接近了,宫徵羽缓缓摘掉了架在鼻子上的金边不规则眼镜,盯着调配出来的香水说:“你没说错,灵感的确来源于宗教壁画。”他说,“我打算就叫它斯巴霍。藏语,意为,生死轮回图。”   石阳瞳孔收缩,忍不住感慨道:“……这名字太神秘吸引人了,哥,你的才华真是我一直佩服的东西,如果这款香水推出去,一定会很受男性欢迎的。”   宫徵羽没说话,只是解开了衬衣领口的纽扣,露出一小片白皙精瘦的胸膛,还有线条完美的锁骨。他侧过头,伸长修长的颈项,在空中喷出新调配的“斯巴霍”,让味道在他身上和空气中弥漫开来。   文乔赶到实验室时就看见这样一幕。   黑色碎发的男人侧身斜坐在那儿,伸长的颈项像俊美挺拔的黑天鹅,白皙的肌肤,白大褂,纤尘不染的衬衣,空气与他都布满了神圣禁欲的宗教香味,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美。   这种美让她甚至忘了自己闯入的目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宫徵羽与她四目相对,然后缓慢地勾起嘴角,很官方而冷酷地笑了笑。   疏离得就好像没睡过一样。 第五十六章   暧昧的沉默在实验室里漫延开来,石阳很有眼力见地挪着小碎步想离开这,把空间留给四目相对的两人。但他还没走多远,就被清醒过来的文乔拦住了。   “你去哪?”文乔问了他一句,也不需要回答,直接对宫徵羽道,“你最好出去看看,康总和老陆打起来了,大家都在拉着,但拉不住。”略顿,她漫不经心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嚷嚷着要来叫你,好像全公司只有你可以拉住康总一样。”   宫徵羽慢慢放下了手里的香水,起身脱掉了身上的白大褂。   他迈开长腿,走到文乔身边,不解释为什么只有他可以拦住康怡,直接道:“带我过去。”   文乔没说话,她调头就走,似乎哪怕说了那些话,也对他的答案并不关心。   其实只有宫徵羽可以拦住康怡这件事并没什么难解释的。   康怡是jr大中华区的总裁,是康董最宠爱的独生女,她这样的身份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谁敢在她气头上跑去找死呢?没有人敢。   哪怕是文乔,她想上前拦住康怡,挡在陆觉非面前替他出头,林荫也不允许。   林荫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她说哪怕文乔站出去也没用,她只会把挨打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如果她真的想解决问题,就该冷静想想谁能让康怡放下愤怒,停止过激行为。   所以文乔出现在了这里,在其他人的踊跃建议之下。   很快他们就赶到了事发现场,就在香水部的电梯前,康怡和陆觉非碰了个面对面,不知陆觉非说了什么,总能尽力忍耐的康怡竟然动起了手。   她连总裁的身份和尊严都顾不上了,撸胳膊挽袖子,一手扣着陆觉非的胳膊,一手重重压在对方的后背上。   文乔和宫徵羽赶到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陆觉非面色苍白,却一点都不肯示弱,他还在咬着牙放狠话:“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收回我说的话,如果你认为暴力能够解决问题,那你就尽管来吧!”   康怡眼睛都红了,她助理早把围观的人赶走了,可这里的气氛远比文乔去找宫徵羽时更严峻。   “你说得没错,暴力的确不能解决问题,但暴力可以解决你!”   康怡加大了扣着陆觉非胳膊的力道,陆觉非痛呼一声,脸色更白了。   文乔实在看不下去了,哪怕林荫还想阻拦她,她还是义无返顾地冲了上去。   “住手!”文乔突然出现,厉声呵斥康怡,这让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的康怡非常震惊。   她抬眸望向文乔,文乔很不客气地想要将她拉到一边,康怡冷笑一声,反手就要把她推开,她身手敏捷,非常专业,显然是练过,文乔被她碰到绝对会吃亏。   陆觉非见此也顾不上疼了,用尽力气挣开康怡的桎梏,康怡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更别提去推文乔了。   “你没事吧?”陆觉非顾不上自己胳膊疼,立刻走到文乔面前关切地询问。   差点摔倒的康怡看着这一幕,一直隐忍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宫徵羽在恰当的时候走到了康怡身边,轻轻抬手扶住她的肩膀,距离克制并且绅士。   康怡恍惚地望向他,他适时地垂眸与她对视,两双眼睛碰到一起,康怡哭得更厉害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干脆直接扑到了宫徵羽怀里,宫徵羽胸口干净的衬衣很快潮湿一片。   他漫不经心抬眸去看其他人,文乔被陆觉非和林荫围着嘘寒问暖,似乎没注意到他这边的情况,但他好像又捕捉到了她一闪而逝的目光。   “因为什么?”心知在康怡这里暂时得不到答案,宫徵羽直接问了她的助理。   助理义愤填膺道:“宫先生,今天这事儿可不怪康总,全都是因为陆总监说话太不饶人了!”   陆觉非闻言回眸道:“我需要对一个对我百般纠缠让我甚至无法正常生活的女人有什么好态度吗?”   康怡听到他的话哭得更厉害了,几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宫徵羽很温柔地为她顺着后背,无视陆觉非的难听话,继续问助理:“他都说了些什么?”   陆觉非忍不住插话:“我说了什么你直接来问我不就行了?何必去问一个外人?”   宫徵羽很有耐心道:“因为只有外人在这件事上的发言不会有偏向的成分。”   林荫看了半天,也忍不住插嘴道:“但你问的是康总的助理,她是康总的人,难道不会偏向康总吗?”   宫徵羽望向林荫,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直看得林荫十分不好意思。   她可是很清楚他和文乔的关系,他们之前还因为文乔的原因见过不少次。   最后还是文乔将林荫拉到了身后,宫徵羽才将目光转开。   文乔静静地注视着宫徵羽温柔安抚康怡的动作,曾几何时,扑在他怀里尽情哭泣的人是她,被他温柔以待,用手轻抚后背的人也是她。   “你不了解康总的助理,林荫。”宫徵羽回应了林荫的话,“她是个非常冷静理智的人,能让这样的人也如此愤怒,陆总监大约真的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所以……”他侧目看着助理,“他到底说了什么?”   助理冷漠地瞥了一眼陆觉非,后者总算稍微皱起眉看起来有些忧虑了,但即便如此助理还是不满意,她冷声道:“我认为一个正直的绅士是绝对不会对辛苦追求自己的女孩说出‘你能不能别犯贱’、‘你不就仗着自己有个有钱的父亲吗’、‘你坐上总裁的位置有多少是靠自己实力’这种话的。”   助理用毫无起伏的话陈述了陆觉非曾说过的话,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包括文乔。   文乔微微睁大眼睛,她望着陆觉非,眼里有些惊讶。   陆觉非感觉到了,微微叹息道:“我也是被她纠缠得太烦了,她还一直跟我重复文乔不可能完成毓彤这个项目,她迟早会被赶出jr,会被整个行业的人看不起和封杀,她不停跟我强调这就是我喜欢的人会得到的下场,她逼着我和文乔分开和她在一起,我说的话是过分了,可难道她就对了吗?”   康怡确实不对。   陆觉非有错,但也不是全错。   文乔缓缓收回视线,垂眸看了一会地板,慢慢说道:“我可能要让康总失望了。”   一直在哭的康怡抹了抹眼泪,眼含疑惑地看向她。   文乔盯着地面说:“我不会搞砸这个项目的,我无法理解康总拿公司那么多资金和人力来赌一份感情的想法,我只能说,结果可能会让你庆幸也让你失望。我不会让公司赔钱,我会尽自己的全力把毓彤这个项目做好,我不会被行业内的人封杀和看不起。”   说完最后一句话,文乔觉得闹剧也该到此结束了,便拉着林荫走了。   宫徵羽缓缓放开了康怡,康怡只能依靠自己站住,她紧握双拳,眼睛赤红,她想说什么的,但陆觉非抢了先。   “康怡,我心平气和跟你说一句。”他面无表情道,“你不是一直问我文乔到底哪里比你好吗?现在我就告诉你,文乔她好就好在,没你那么疯狂。”   康怡瞪大眼睛望着转身就走的陆觉非,石阳躲在角落里为这修罗场瑟瑟发抖,而宫徵羽站在康怡身后,在康怡震惊迷惑的时候,轻轻补了一刀。   “他这话倒是没有说错。”他冷淡地说,“你的确太疯狂了。我愿意相信你内心没有你嘴上说得那么龌龊愚蠢,我想你也许只是被陆觉非的狠话逼急了才那么说,你的本心没那么恶毒,但康怡,如果你永远无法控制自己,永远任由自己任性,你早晚会毁在这一切上,康董知道这些,也不会放心把jr全部交给你。”   言尽于此,宫徵羽说完话也离开了,康怡被留在原地,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助理。   她望向助理:“我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得那样……”   助理是她的人,自然不想看她难过,但她也像宫徵羽说得那样,是个十分冷静理智的人。   “其他的我不做评判,但宫先生说得一个字都没错。”助理语气复杂道,“康总,你应该改改你口是心非的毛病,毕竟你现在处于社会当中,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不买财富和权势的账的。”   回了办公室,宫徵羽就坐在办公桌后一言不发。   石阳后续跟进来,动作很轻地关上门,盯着自己老大看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开了口。   “哥,你刚才做得不对。”石阳严肃地说。   宫徵羽看向他,没说话,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已经足够吓人了。   石阳这次壮着胆子道:“你凶我我也要说,你刚才怎么能抱着康总安慰呢?你没看到康总要推乔姐吗?你看陆总监,第一时间就跑去安慰乔姐了,你怎么不去看看乔姐呢?你应该保护乔姐啊!”   宫徵羽不带任何情绪道:“她是为了维护陆觉非才险些被康怡推开,理应陆觉非去保护她。以及,她当时站的位置即便被推开也不会摔倒,后面有玻璃支撑。”   石阳无语道:“哥,你真的很直男。”   宫徵羽瞪他,石阳叹了口气说:“你不就是看乔姐维护陆总监不高兴才故意不管她的吗?找那么多客观理由干什么。”   宫徵羽沉默了一会,转开视线望着其他方向道:“即便就像你说得那样,那又怎么样。”   “能怎么样,你只会越来越没戏呗。”石阳的话很残忍,但好像也打击不到宫徵羽了。   “我本来也没什么机会。”宫徵羽难得坦诚,“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了,在外出的时候。”   石阳睁大眼睛:“你全说了?那乔姐什么反应?”   宫徵羽没说话,但沉默已经是他此刻最体面的回答了。   “……难怪你今天什么也没做,忍得很辛苦吧?”石阳戳穿他,“我都看到你迈步了,但又退回去了,其实哥你担心乔姐担心得要死吧?”   宫徵羽难得没有反驳,他靠到椅背上,良久才语气复杂地说:“担心又能怎样。心有不甘,也终是无以为继。”   “可是,哥……”石阳认真道,“我是没谈过恋爱,不清楚具体该怎样,但我知道真心是应该让人看见的。你的确做错了,受到委屈和惩罚也是应该的。但你应该让乔姐看到你的真心,哪怕她一次又一次拒绝,哪怕她的言词让你受伤。你不应该轻易放弃的,毕竟在最开始,是你先伤害了她。”   想到要离婚时文乔的无措和沮丧,想到她的痛苦和日夜辗转,宫徵羽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就这样放弃很不应该。   他抬眸望向石阳:“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石阳想了想,轻声道:“跟着你的心做就好。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别克制,别忍耐,心里话憋久了,人会生病的。”   宫徵羽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了紧,嘴唇动了动,最后保持了沉默。   在沉默之中,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都没看接了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宫先生,赖老先生已经醒了。” 第五十七章   医院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vip病房里很安静,赖老先生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随着秋日渐深而变了颜色树木枝叶,眉宇间是散不开的愁绪。   当病房门响动时,他总算收回视线望了过去。   宫徵羽慢慢走进来,将门关好,与看向他的老人对视片刻道:“只有我一个。”   赖老先生看起来有些失望:“看来宫先生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他勉强笑了笑。   “您的情况不太好。”宫徵羽的话很直白,他走到病床边拉了椅子坐下,面无表情道,“发现您晕倒时已经耽误了最好的治疗时机,虽然现在也算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谁都不敢保证未来会怎么样。”   赖老先生微微颔首道:“我知道,大夫都和我说了,这次还要多谢宫先生,如果不是你帮我支付了昂贵的住院费和医药费,我可能已经死了。”   宫徵羽不在意道:“这都不算什么,如果您肯收jr因为得到授权而支付给您的报酬,那么这些医药费根本不算什么。”   一提起那些图样,赖老先生的表情就凝重起来,甚至放在身侧的手都在颤抖。   宫徵羽正要再说些什么,病房门再次被人打开了,有人踩着高跟鞋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无需回头宫徵羽都知道来的人是谁,他根本没告诉文乔赖老先生醒来的事,也没打算再用这个当做理由要求她和他一起出来。哪怕石阳劝说了他,他还是没能立刻调整好心态,毕竟那一夜文乔的话太令人记忆深刻。   现在她怎么过来了,如何得知的消息,是否会怪罪他,他一无所知。   “你来了……”看见文乔,赖老先生眼前一亮,提起精神打了个招呼。   文乔看了看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口的男人,走上前道:“是的,抱歉来得有些迟,您感觉怎么样?”   赖老先生如实道:“我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就算现在暂时没生命危险,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恢复健康了。”   文乔立在病床边,位置靠宫徵羽很近,但不是为了靠近他,而是为了更方便和赖老先生说话。   “您一定可以康复的,现在医疗技术非常发达,如果国内治不好,我们就出国治疗。”文乔坚定地说。   赖老先生微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很高兴了,我是不会出国折腾的,我年纪到了,即便苟延残喘也毫无生活质量,还是不要太执着了。”略顿,他眼中浮现出几丝遗憾,“只是有点可惜,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到年底的发布会……”   他这话让文乔想起了无疾而终的三位樊女士,她对第二位樊女士有种种猜测,却又不敢确定。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宫徵羽从西装里侧口袋取出三张照片,一手挡着西装衣摆,一手伸过去递给了赖老先生。   “这是我查到的三位有可能是樊毓彤女士的照片,在您昏迷的时候我们已经都去见过了,似乎都不符合条件。但她们到底是不是,还是要您亲自过目一下。”   是的,赖老先生已经醒了,他们不需要再依靠自己的判断来确定谁是不是了。文乔看了一眼宫徵羽,他自始至终都没看她,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看一眼就会死人一样。   文乔皱皱眉,心里有些烦闷,但他不主动对话,她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的。   赖老先生颤抖着手接过宫徵羽递来的照片,第一张是已经去世的樊女士,他看过之后毫无表情,但当看到第二张时,他整个人都焕发了不一样的神采。   文乔仔细看了看,那是第二位樊女士的照片,照片中满头华发的女性姿态优雅地站着,身上穿着精致的墨绿色旗袍,身材婀娜,气质雍容。   她是最像樊女士的那一个,却也是他们得到了不符合身份信息最多的那一个。   她出自工人家庭,曾想过改名字,但没有改,父母也没有很早去世,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赖老先生说的那位大小姐不同。   可看赖老先生的表情和眼神,文乔就知道第三位的照片已经不需要看了。   “……是她。”赖老先生声音都哽咽了,“你们,你们是怎么找到她的?她在哪?好不好?她一定很好,看她的照片依然这么年轻美丽,她这些一定过得很好很好……”他表情晦暗地垂着头,喃喃自语道,“看见她这样我也该知足了,离开我,她的确过了更好的生活……”   文乔一直没说话,不忍打破老先生自我沉浸的情绪,但宫徵羽就没那么仁慈了。   他直言道:“您说是她?但据我们了解,她的很多条件不符合您的描述,尤其是她的出身。”   他将在那位樊女士家中了解到的一切告知了赖老先生,赖老先生听得很认真,在听完之后笃定道:“就是她,那可能是她对外的说词吧,我不会认错她的,即便我老眼昏花,即便我死了,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她的……”   宫徵羽终于回头望向了文乔,文乔侧目与他对视,几秒钟后两人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如果您肯定是她,那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宫徵羽说,“您希望在这里还是在其他地方和樊女士见面?或者说,您想不想和她见面?”   文乔觉得这个问题很傻:“赖老先生当然希望见面了。”   她突然的话语让宫徵羽沉默了一下,他过了一会才说:“还是等他自己回答过再说吧。”   文乔皱皱眉,还不待她再开口说什么,就听见赖老先生沙哑地说:“我、我这副样子,怎么配去见她……”他用尽力气摇头,“我不能见她,我只要知道她活得很好,日子很幸福就足够了,我、我不应该去打搅她。”   文乔错愕地站在那:“可您等到今天,努力到今天,不就是为了能再见她一面吗?”   赖老先生不说话,文乔继续问:“如果这次不见她,都不知道你们以后还能不能见面,您这样的身体,难道要留下终身的遗憾吗?”   赖老先生低垂着头,在文乔费解地疑问下,许久才慢慢说:“与其留下此生的遗憾,我也不希望见到她,被她告知,她还恨我,永远不会原谅我,不屑于见到我。我宁可做着她可能会原谅我的美梦,也不想从残忍的现实中醒过来。”   文乔睁大眼睛怔在原地,久久未能言语。   离开医院,一步步走下台阶的时候,文乔依然心事重重。   宫徵羽看了看周围,握紧了手里的车钥匙,脑子里将石阳的劝告过了好几遍,终于还是屏息说道:“你要去哪,天色不早了,我送你。”   早上回了公司,没工作一会就出了康怡和陆觉非的乱子,下午又得知赖老先生醒来匆匆赶过来,现在天色确实不早了。   文乔站在台阶上,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许久才道:“是石阳告诉了我赖老先生醒来的消息。”   宫徵羽微微颦眉,想说什么,但被文乔抢先。   “你也不需要怪他,这没什么,我本就该得到这个消息。”她收回视线直视自己的前夫,“事实上,我还有点问题想问你。”她不等他回应就道,“男人的想法和女人那样不同吗?时隔这么多年,哪怕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难道就为了怕被拒绝,怕被戳破心里最后的幻想,就宁可留下永远的遗憾吗?”   她拧起眉:“人活一世不到百年,去世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留不下,在这样的短暂的一辈子里,难道不该是哪怕不被原谅,哪怕被拒绝,被厌恶和不屑,也应该看心爱的人一眼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用了半生在赎罪,即便他最开始有错,即便樊女士直到现在还是无法原谅他,可也不该连见面的勇气都没有了吧?至少让樊女士知道毓彤这个项目的存在,知道他为她设计的那些旗袍吧?以前的选择是他自己做的,又何必到了老的时候仍然不敢承担一切后果呢?”   宫徵羽安静地听完她这些话,在她略显激动的询问结束后,斜睨着她问:“你真这样想?”   总觉得他这个问题并不单单指赖老先生这件事。   文乔与宫徵羽对视,几秒钟后淡淡道:“至少在赖老先生这件事上我是这样想的。”她联想到了什么,漠然地说,“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不了解的人我无法评判,至于我自己的事,身处于局中,我大约也不能客观评判,所以做不出理智的判断。”   宫徵羽好像笑了一下,但很快就不见了。   他走下最后几级台阶,站在最下面道:“那就做你想做的事。”他朝她伸出手,在落日的余晖下仰望着站在台阶上的文乔说,“我陪你。”   文乔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回到了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她依然清晰记得他第一次朝她伸出手时她激动澎湃的心情。   她依然清晰记得第一次被他牵住手时的躁动心悸,那时她一直在想,看上去那样高傲冷漠的男人,手上的温度竟然这样炙热。   文乔没有握住宫徵羽伸出的手,她与他擦肩而过,在走出几步远之后,调转方向,朝停车场熟悉的宾利轿车走去。   宫徵羽看见这一幕,收回举着的手,在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车子在深夜才缓缓停在了那栋极具特色的建筑前,门口的保安用对讲机联系了管家,管家出来看见是文乔和宫徵羽感到十分惊讶。   “两位过来了?真是失礼,我没接到樊女士的通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管家客气地说。   文乔直接道:“是我们失礼才对,我们没有跟樊女士取得联系就直接过来了,也不知道樊女士在不在,有没有时间见我们。”   管家意外道:“二位没和夫人联系吗?”   宫徵羽点点头说:“来得匆忙,有些急事,如果今天樊女士已经休息了的话,我们可以明天再过来。”   管家沉吟道:“但天已经黑了,附近最近的酒店车程也要二十几分钟了,还要过环山路。”   宫徵羽斯文有礼道:“是我们不请自来,路不好走也没关系,我们也可以在车上将就一晚。”   管家笑道:“怎么好让你们这样将就,不知二位能不能稍等一下,让我进去问问夫人?”   文乔和宫徵羽自然不会拒绝,两人并肩站在原地等着管家回来,期间都是目视前方,哪也不看,状似在认真等待,其实是担心视线移动会不小心对上,然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彼此。   这样尴尬的局面持续了大约十分钟,管家匆匆赶回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文乔在心里舒了口气,庆幸可以见到樊女士,不然的话今晚怕是真的要和宫徵羽一起在车上将就一晚。   不久前才刚见过,再见到樊女士时文乔还是有些感慨。   岁月从不败美人,这话相当正确。   “不知宫先生和宫太太这么晚赶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樊女士端坐在椅子上,温柔可亲地询问道。   文乔看了看宫徵羽,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她转过头,与樊女士对望着,问她:“不知樊女士知不知道一位姓赖的先生。”她缓缓道,“他的全名是赖弘雅,是一位……裁缝。”   想了想,文乔还是没说设计师这个词,相较于这种现代化的称呼,相信不管是樊女士还是赖老先生,都更倾向于裁缝这个称呼。   文乔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成功地看见樊女士表情僵硬起来,她本来虚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紧抓住了木椅子的扶手,力道之大,让她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很难说清樊女士的表情有多复杂。   但那些变幻莫测仅仅发生在转瞬之间。   她很快就恢复到了平时从容优雅的姿态,端坐着微笑道:“姓赖的先生我倒是认识几位,但叫赖弘雅的先生我却不知道了。”她扬起明媚的笑脸,“不知宫太太问这个是做什么?”   文乔看了宫徵羽一眼,想了想,坦白道:“因为他是毓彤这个项目的参与者之一,又或者说是因为他的存在才成就了这个项目。我们从他那里得到了一本图样,上面全都是数十年来他对旗袍的设计与心得,那是我们整个系列的核心依靠,而毓彤这个项目的名字,也是他心爱的女人的名字。”   话说到这里,等同于把他们今日甚至是之前要求拜访的目的坦白了。   樊女士沉默下来,也不再笑了,她安静地看着来人许久,才缓慢道:“所以呢,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们觉得我是那位赖弘雅先生深爱的女人?”   文乔诚恳地点点头:“我知道您或许会否认,甚至会赶我们出去,但我还是得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我相信樊女士也不是那种喜欢兜圈子的人,所以我直话直说。”她语气郑重道,“赖老先生住院了,他快不行了,大约等不到毓彤面世之后找到您。我们拿了您的照片给他辨认,他一眼就认出了您。我们也不是来逼您去见他,因为赖老先生根本不敢见您。”   文乔最后的话让樊女士嘴角嘲弄地勾了起来,她紧紧握着手边的扶手:“不敢见我?”   她没有再否认,这已经一种进步,文乔继续道:“是的,他不敢见您,他说他宁愿活在还有可能会被你原谅的美好幻想中,也不愿意接受残忍的现实。”   樊女士望着文乔:“这么说,他是觉得数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还会恨他,还会不原谅他?”不等文乔回答,樊女士便讥诮道,“那他可太高看自己了,有爱才有恨,没有了任何感情,自然也提不起任何恨意,他现在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生命垂危的落魄路人罢了。”   在放狠话这方面,文乔还真是不如樊女士。至少宫徵羽觉得,如果赖老先生在现场,听见樊女士这些话,搞不好会直接难受得离世。相较于此,他的情况反而好很多。   宫徵羽不自觉瞥了文乔一眼,立刻被敏锐的文乔抓住,他神色微微一顿,到底还是温和儒雅地点了点头,才把目光收回来。   文乔拧眉看了他一眼,转回视线继续对樊女士说:“既然没有感情了,那不知樊女士愿不愿意去医院看他一眼呢?我觉得赖老先生即便嘴上在抗拒在害怕,心里其实还是想见您一面的。我倒不是想要让您如他的愿,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大概还是欠您一句对不起。”   樊女士惊讶地望着她,片刻后道:“不得不说,哪怕你这话不是真心的,我也很佩服你谈论此事的角度,它让我不那么抗拒你的请求了。”   文乔笑着说:“大约是因为我们都是女人,而且都有着相差不多的经历吧。”   樊女士捕捉到她话里的深意,似不经意地瞟了宫徵羽一眼,果然见到后者面色僵硬。   “相差不多的经历?”樊女士缓缓站起来,“我倒是对这个挺感兴趣。”   文乔从善如流道:“如果樊女士愿意听,我当然愿意跟你讲述这个经历,但在此之后,我也希望您依然可以对我的其他话题感兴趣。”   这里的其他话题指的是什么话题,大家心知肚明。   樊女士沉吟片刻,用手比了比隔间的方向,文乔略微颔首,便和她一起走进了隔间。   宫徵羽想跟上去,被管家挡在了门外。   “宫先生在这里等候即可。”管家礼貌笑道。   宫徵羽尴尬到了几乎有些手足无措的地步,匆忙点点头后退了几步。   正堂的隔间不大,但家具摆设都让人觉得很舒适。樊女士让文乔坐在垫了软垫子的椅子上,自己也坐到了旁边。她亲手为文乔倒了茶,一边倒着一边开了口。   “看起来你和宫先生的关系并不如你们第一次见我时说得那样。”   她一下子戳中事实,文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的,我们离婚了。”她也不需要樊女士继续询问,很快说道,“离婚有半年了,最初我也哭过,抱怨过,不解过,但最后还是接受了。”她看了看周围,感慨道,“还是在您这里,在我们留宿的那一晚,我才知道了他要离婚的原因。”   文乔侃侃而谈,语调温柔地将自己和宫徵羽之间的纠葛全都讲述了一遍,她说得很慢,樊女士听得也很耐心,她很少插话,眼神里带着思索,当文乔为一切画上一个句点时,她仿佛也跟着她经历了一遍那样的人生。   “你似乎不需要我安慰。”樊女士观察着文乔平静的神色,“那我就不说那些虚伪的话了。”   文乔点点头:“是的,我不需要安慰,因为我已经放下了,左右不过是一个不再那么爱我的男人罢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樊女士淡淡道:“放没放下这个还是不要太早下定论,这个话题我们不讨论,我很感谢你可以这样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你的**和伤痛,也很羡慕你的男人能这么快就悔悟。”   这似乎话里有话,相较于宫徵羽,赖老先生的错误持续了太长太长的时间,到了今天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   文乔沉默了一会道:“我不是想逼您去见他,或许您不信,但我是真的觉得他欠您一个道歉。这个道歉不管对您还是对他都很重要,没有这个道歉,你们大概都会心存遗憾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樊女士没有否认,她好长时间没说话,文乔一直平静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樊女士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对文乔说:“其实上次见面我骗了你。”   “我知道,您的父母并不是工人。”文乔这样说。   樊女士摇摇头说:“不单单是这个。我还骗了你,说我有孩子有丈夫。”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文乔,“我撒谎了,其实我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这一生从和赖弘雅分开到现在,我从未再有过其他男人。”   文乔错愕地望着她:“什么?这几十年,您一直是一个人过来的?这里的一切……”   “是的,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这里面的艰辛痛苦,我不说你大概也知道。这里的一切也全都是靠我自己建立起来的,我喜欢生活在这里,也到了安度晚年的时候。”樊女士慢慢道,“我经历了太多浮沉变迁,在这样久的岁月里,每次遇到坎坷,我都会在心里咒骂赖弘雅,恨他,怨他,直到现在。”   文乔完全说不出话来,她现在算是真的认可了,相比她的遭遇,樊女士和赖老先生之间的纠葛要沉重和痛苦太多了。   “我觉得你说得对,到了这个年岁,我不该再自己骗自己了,我需要一个道歉,他大约也需要说出那个道歉,只有这样,黄泉之下我们才能安息。”樊女士站起来道,“否则话,大约是死也不休。”   文乔和樊女士在隔间里聊了多久,宫徵羽就在外面等了多久。   文乔出来的时候,宫徵羽正坐在椅子上不知想些什么,他侧脸平和,表情专注,眼神清醒,不见分毫疲惫。   文乔缓缓走到他身边,他因为思虑太过专注,甚至都没发现她的动向。   文乔看了他许久,用眼神描绘着他线条优美的下巴,最后冷不丁开口唤他:“宫徵羽。”   宫徵羽被她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靠到了椅背上,白着脸抬头望向她,正对上她毫无情绪的双眼。   她葡萄般的大眼睛不带分毫感情地凝视他,再次勾起了他心中郁结沉积的忧愁。他微微颦眉,苍白的脸色加上贵气不凡的五官,这样的他面带忧郁时万分动人。   樊女士适时地走到文乔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你确实比我幸运很多,至少宫先生不管是长相还是悔悟的速度都比那位强太多了。”樊女士感慨道,“宫先生可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能让你那么喜欢,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文乔尴尬了一下,严肃的表情被中和了不少,宫徵羽慢慢站起来,问她:“要走吗?”   文乔淡淡道:“你觉得这么晚能走吗?”   宫徵羽被她堵得没话说,文乔睨了一眼樊女士看好戏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道:“在这里住一晚,等天亮再回去,也不差这一晚上。”   宫徵羽侧开脸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文乔出来后他们俩之间的气氛就很尴尬,比刚开始认识时还紧张交错的感觉。   樊女士再次为他们安排了房间,但已知他们早已离婚的她这次安排的是两个房间。   不过大约是出于看戏心里,她安排的两个房间是紧挨着的。   站在相邻的门口,文乔没去看自己的前夫,直接推门进了隔壁,然后很快关了门。   宫徵羽倒是在门口停留了很久,才微微吐息着拉开门进去。   当两扇门都关上之后,房间里灯很默契地同时打开,樊女士隔着一道走廊看见这一幕,嘴角缓缓浮现出几丝笑意。   “夫人真的要和他们去见他吗?”管家站在樊女士身边,低低地问了一句。   樊女士站在那,稳如泰山道:“去见见也没什么,人总要有始有终不是吗?”   管家沉默了一会说:“我以为当年就算是一个终了。”   樊女士侧目看了看管家,过了一会才说:“但在心里不是。”说完,樊女士转身离开了这里。   管家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作。   夜幕渐深,文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只要一想起樊女士今日说的话,想起和宫徵羽之间的来来去去,她就毫无困意。   最后她索性也不睡了,站起来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还开了半扇窗呼吸新鲜空气。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她越来越精神了。   文乔无奈叹息,正想着自己恐怕要睁眼到天亮了,就听见门外响起了开门声。   文乔怔住,盯着自己那扇门,果然很快就有人敲门了。   敲门的频率很急促,一点都不像宫徵羽的风格。   但听见他敲门之后的话,也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着急了。   “文乔,开门,出事了。”宫徵羽快速道,“赖老先生不行了。”   文乔倏地跑过去打开门:“你说什么?”   宫徵羽表情复杂道:“医院打来电话,赖老先生的病情半夜复发了,正在抢救,恐怕不行了。”   文乔整个人如被雷劈中般愣在原地,脑海中浮现出赖老先生奄奄一息的模样,好像也看见了宫徵羽垂死挣扎却和她毫不相干的模样,她眼眶湿润,眼泪立刻便掉了下来。 第五十九章   文乔和宫徵羽连夜开车往医院赶。   路途遥远,还要走环山路,尽管车子的远光灯很明亮,也存在着出事的危险。   樊女士的车子紧跟在他们后面,文乔时不时看着后视镜,在车子终于驶出环山路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开车的男人:“你觉得樊女士现在是什么心情?”   宫徵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在车灯忽明忽暗的照耀下低声道:“我不知道,我没办法做出什么猜测,因为我不了解女性。”   文乔侧目望向他:“是吗?你现在觉得你不了解女性了?”   宫徵羽是个调香师,他的作品中有不少被女性追捧的存在,要说他做这一行,了解女性是最基本的,他过去也从不觉得自己不了解女性,为什么今日会有这样的发言?   宫徵羽目视前方,眉目看起来平和冷静,但时不时曲起的手指出卖了他。   “我连自己的妻子都不了解,又何谈了解其他女性。”宫徵羽看了一眼后视镜,确保后面的车子可以跟上,才缓慢继续道,“关于你的问题,我大概只能猜测一下赖老先生的想法。”   文乔沉默了一会道:“你说说看。”   宫徵羽将车子转弯,转动方向盘时手上的动作和手臂弯曲的弧度都相当迷人。   文乔又想起了范女士的话,宫徵羽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这一点即便他们离了婚,她怨恨他至此也无法否认。   “他大约会庆幸你将樊女士带了过去。”宫徵羽略微沉吟道,“我不知道你和樊女士具体谈了什么,但从我听到的内容来看,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如果不能在离开之前说出那句对不起,不管是对樊女士还是对赖老先生,都是生生世世的枷锁。”   真的会死不瞑目吧。   宫徵羽和前方来车会了会灯,沉默地想着。   文乔没再说话,她只是在一片昏暗中静静地观察开车的男人,他看上去很专注,很认真,面色平静,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好像做的那些猜测真的只是针对赖老先生和樊女士,半点他们自己的事都没牵连。   可又怎么会不牵连呢,那样相似的一段关系,那两个人走到了最差的地步,那他们呢?   在此之前,文乔从未想过要和宫徵羽复合,有句话说得好,有一就有二,他这次可以因为不那么爱她了就抛弃她一次,很难保证就不会有第二次。   文乔慢慢收回目光,直视车前方,豪车的远关灯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文乔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景,并未注意到在她转开视线后宫徵羽紧绷的脸部线条放缓了许多。   在凌晨时分,车子缓缓停在了人民医院的停车场里。   夜晚进医院停车无需排队,这算是为他们争取了不少时间。   文乔和宫徵羽下车的时候,樊女士正好也从车上下来,她穿着旗袍,披着披肩,在九月的夜晚来看似乎有些冷了。   管家在她身边站着,正低头问她什么,她摇了摇头,拉紧披肩朝文乔走来。   “他在哪里。”樊女士开口询问,语气不冷不热,不疾不徐,好像面对的并不是曾经的挚爱即将离世的悲痛局面。   文乔也不废话,直接道:“跟我来。”   她走在前面带路,只想到了樊女士穿得少,却忘了她穿得也不多。   又或者说,她其实还没换衣服——这套衣服她已经穿了很长时间,一开始是刚回公司没机会换,后面就是没心思顾忌这个了。   宫徵羽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西装,犹豫许久还是克制着没有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他们现在没时间浪费在彼此的纠葛当中,赖老先生随时有可能离开,他们得快点赶过去。   到达抢救室的时候,抢救室上方的灯还亮着,外面没有医生护士在,文乔停下脚步,回身扶住脚步有些混乱的樊女士,对方朝她点头致谢,文乔这个时候才发觉她并不如表现出来得那样平静。   甚至于,她根本一点都不平静。   樊女士的手很冷很冷,一直在颤抖,文乔眼神复杂地与她对视,她回望她,渐渐红了眼睛。   “你说我还有没有机会听见他那句对不起?”她语调低哑地问。   文乔沉默了一会才说:“一定有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上次和他道别时他精神还很好。”   樊女士握了握文乔的手,略微点头道:“但愿如此,如果就让他这么走了,那可真是太便宜他了。”   话是这样说,但其实并不是觉得便宜了他,而是觉得愧对了这数十年未曾见面却依然存在的感情纠葛吧。   文乔扶着樊女士落座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宫徵羽站在一旁,很识趣儿地没有过来打扰。   但文乔她们也没有坐多久,她们很快就站了起来,因为灯灭了,大夫出来了。   穿着手术服的大夫走出抢救室,摘下口罩面色严肃地对守在门外的宫徵羽道:“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医生说这句话的语气熟稔极了,他在职业生涯中应该说过很多次这句话了,往常听到这句话的家属们都会嚎啕大哭,抢救室外会一片喧闹,但这次有些例外。   三个等候的人都很安静,又或许他们只是还没反应过来。   宫徵羽是最冷静的,他询问了赖老先生的情况,在大夫离开后走到文乔身边,沉默了一会才说:“他没什么求生意志,本来该吃的药都没吃,护士是确认过的,但他躲过去了,那些药被发现在枕头底下。总之……他很大可能是自己想死。”   文乔说不出话来,她用尽力气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樊女士,直到他们看见被推出抢救室的赖老先生。   他躺在病床上,人已经被盖上了白布,完全失去了生机。   到头来,他们还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文乔忽然很自责,她哽咽道:“都怪我,我该预料到的,他看到照片之后那个表情和眼神,确定了樊女士过得很好之后那个解脱的神情,我该猜到他会怎么样的,我应该找个人在这里守着他的,我不该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离开……”   文乔哽咽的自责让宫徵羽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伸手将文乔揽入怀中,樊女士适时地放开她的手,注视着她被前夫抱着安抚。   “这不是你的错。”宫徵羽大概是在场唯一一个冷静的人,“这是我的错,我不该给他看照片,让他觉得找到了樊女士,让他觉得人生再无遗憾,然后懦弱地选择离开。”   文乔挣扎着想要离开宫徵羽的怀抱,但这次他特别坚决,她用尽力气也无法逃离他。   “我不会放开,你别白费力气。”宫徵羽压低声音道,“文乔,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我有错,但现在这种时候,即便你恨我怨我我也不会放开你。”   文乔放弃了挣扎,她没哭出声,只是不停掉眼泪,她麻木地看着被白布蒙着的赖老先生,医护人员很默契地给他们一些道别时间,樊女士在一片沉默中缓缓走到了病床边,不带分毫迟疑地拉开了盖在赖老先生面上的白布。   一刹那间,曾经的回忆都涌入了她脑海中,那些争吵与咒骂,那些眼泪与欢笑。   到头来,走到最后一刻,樊女士才惊讶地发现,她脑海中关于恨的记忆并不那么深刻,最深刻的反而是那些快乐的回忆。   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她是小姐,他只是个佣人的儿子,但他们从未嫌弃或者忌惮过彼此的身份。   在那样一个终于可以平起平坐,不用担心谁配不上谁的年代,她却渐渐成了众矢之的,他离开了她,让她走,她最开始十分憎恨他,觉得他是担心自己的出身拖他后腿,甚至怀疑过他喜欢上了别人。她一走了之,发誓一定要过得比现在好,让他后悔和自己分开,让这个在她还是大小姐时没有嫌弃过他,他在之后却反过来嫌弃自己的人追悔莫及。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至少是在遇见文乔之前,她才一点点想明白了他们分开时,赖弘雅那个复杂难过的眼神是为什么。   明明赶自己走的人是他,难受的却也是他,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是在自虐。   他自以为是的好,毁了他们两个的人生。   “你就这么走了。”樊女士的手轻抚过老人沧桑颓败的面孔,喃喃说道,“连句对不起都没说,连最后一面都没让我见到,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私。”她慢慢收回神,音量提高到正常程度,“是因为看见了我的近照,觉得也算是见了我一面,所以选择离开了吗?”   她笑着回头,看了宫徵羽一眼:“宫先生说得没错,这真是懦弱的选择。”她拉回视线,继续盯着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人,“你真的没什么可让人原谅的地方,赖弘雅。你让我对爱绝望,让我自你以后再也不敢去爱什么人,甚至对爱产生了心理阴影,因为你,我的一生都被毁了,我遇见的所有人都会被我怀疑他的真心与动机,怀疑今后会不会有好结果,我这半辈子都活在忐忑不安里,可你最后竟然就这么拍拍手走了。”   说到这里,樊女士终于落下了眼泪,文乔也在樊女士的话中错愕抬眸。   她睁大眼眸望着宫徵羽,宫徵羽察觉她的注视低下头来,两人四目相对,文乔什么也没说,她只在自己心里想着——找到了。   她终于找到自己最无法原谅他的原因了。   原来她一直介意一直在恐惧的是这个。   眼前这个男人,他让她彻底对爱之一字失望了,他让她面对任何好感开始退却闪躲,开始揣测怀疑,他让她在最适合去爱的年纪对爱绝望,这样一个错误的产生,毁掉了她今后的所有可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今后可能就是第二个樊女士了。   文乔眨了眨眼,眼睛依旧酸涩,但一点泪都没了。   她再次望向樊女士,使劲去挣脱宫徵羽的束缚,大约是因为她刚才的眼神让他失了神,这次她成功挣开了他。   她站在那,双臂自然下垂,凝视着立在病床边垂泪的樊女士,看着医护人员走上来要推走赖老先生,樊女士终于失态地开始挽留,文乔整颗心都乱了。   在此之前,她真的没有想过要和宫徵羽复合。   她真的以为自己完全放下了,毫不在意他的所有了。   可现在,她动摇了。   紧咬下唇回眸望去,宫徵羽就站在她身后,她只要想到今后他们可能真的毫无瓜葛,彼此身边都会有其他人,他会爱上别人,而她可能再也无法爱上别人但依然会选择结婚,这种种现实,这自欺欺人,让她整颗心都在揪着痛。   这种痛不陌生,在她听见他要离婚的话时她也这样痛过。   文乔眼底满满都是恨意,宫徵羽被她那样憎恨地瞪着,几乎觉得,自己不若和赖老先生一样离开来得干净,至少那样不会像现在这样内疚痛苦。 第六十章   赖老先生去世了,他的遗体在樊女士的哭声中被推走,被暂时停留在太平间,等待丧事安排。   他没有亲人了,这辈子没有结婚,也就没有子女,如果不是遇见了文乔和宫徵羽,他的丧事到最后恐怕都没人给办。   深夜时分,宫徵羽驱车送文乔回家,他将车停在那居住了三年的楼下,望向副驾驶沉默着的前妻,握紧方向盘道:“如果你心情不好,我可以……”   他其实想说他可以陪她,多久都可以,但看她快速望过来的样子,就知道他的陪伴恐怕只会让她心情更差。   文乔在宫徵羽的沉默下拉开车门下了车,她拎着背包,疲惫地往前走,没有再回过头。   在走进楼门之前,她遇见了一个意外的人。   “陆总监?”身边没其他人,文乔也就没亲切地叫他老陆。   她抬手看看表,疑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觉非还在为白天让她被人非议而自责,他也不是瞎子,当然看到了送文乔回来的车子,那是宫徵羽的,他就坐在车上,他想看不到都难。   “你白天急匆匆离开公司,我看见了,没来得及问你发生了什么事,有点担心,所以到这里来等你。”陆觉非站在光影中低声道,“你这么晚回来,是去哪了?”   这个时间,由男人送回家,去了哪里很容易让人想歪。   文乔注意到陆觉非的视线,下意识回头望去,发现送她回来的人还没走。   不但没走,还下了车,就站在不远的地方,距离刚好足够把他们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没什么,赖老先生去世了,我之前一直在医院。”她疲惫极了,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一下,“我们找到了樊女士,但还是没来得及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总之……发生了一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陆觉非皱起眉:“赖老先生去世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他没参与这件事,什么都不知道,会觉得突然也对。   其实文乔也觉得突然,毕竟她才刚刚见过还能微笑说话的赖老先生,如今对方就成了太平间里一具冰冷的尸体,这让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她也很无措。   “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宫徵羽实在看不下去陆觉非一堆问题,文乔明显就累了什么话都不想说,他还逼着她说话,他真的忍耐不了。   “你该让路,让她回去休息,你自己也知道时间很晚了,有什么问题不能等明天再说。”   宫徵羽的话让陆觉非有些尴尬,他皱了皱眉说:“我怎么做用不着宫先生来教,你带走我的女朋友一整晚,现在才把她送回来,我很担心,难道还不能关心几句吗?”   宫徵羽嗤笑出声,俊秀的脸上挂着几分不耻,陆觉非觉得被挑衅了,越过文乔走到他面前,问他:“怎么,你是觉得我不配关心她吗?”   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如果实话实说,他真的觉得他不配,陆觉非一定会气疯了吧。   虽然他很想看他崩溃失态,但文乔目前的状态大约很反感他们在这里闹矛盾,宫徵羽到底比陆觉非要冷静自持一些,所以很快就面无表情道:“你想多了,时间不早了,我们都该走了。”他朝前比了比,“请吧。”他的意思是陆觉非先走,他紧随其后。   陆觉非也是想走的,他也不想打搅文乔,可他总觉得自己现在的一切行为都在宫徵羽的引导下向前,会让自己在文乔眼里显得很幼稚,很不通情理。   于是他停住脚步,回头望向文乔,文乔疲倦地站在那,一双明眸不带任何感情地望着他们,这让他到了嗓子眼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请吧。”宫徵羽适当地开口催促。   陆觉非忍不住握紧了拳,此时此刻这种情形,这一切的发生,总让他有一种感觉——他们才是一对儿,他只是个外人。   虽然他和文乔也不是真的情侣,只是用来对付康怡的临时结组,可这也该是比文乔和宫徵羽更亲密的关系吧?   “要走也轮不到你请我走。”陆觉非回过神来,冷声说,“我和文乔的关系轮不到你这个外人置喙,我搞不懂宫先生现在这是在做什么,是在追我的女朋友吗?”   像是没料到陆觉非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宫徵羽皱起眉没说话,只是看了文乔一眼,像在担心她会生气。   文乔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在场两位男士,他们都非常优秀,是万里挑一的异性,虽然相较于陆觉非,她更吃宫徵羽的长相,但对于前夫,她真的没多少耐心和好感了。   她被宫徵羽折磨够了,想要逃离一切,但今夜在这栋楼下,在陆觉非和宫徵羽的对峙中,她又何尝不是在比较呢?   陆觉非看似是个比宫徵羽好的选择,他现在所表现的一切都暴露了他对她有好感,可现实是……他不适合她。   哪怕是刚认识的时候,宫徵羽也足够让她满意,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对她的了解,哪怕是最初的时候,他也不会在她已经如此身心俱疲的时候仍然耗在这里。   “我在做什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很晚了。”宫徵羽开了口,语调快速地对陆觉非道,“你我都该走了,如果你非要我先走,那也无所谓,告辞。”   他抬脚要离开,但陆觉非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文乔?”陆觉非冷声道,“如果你给出的是肯定回答,那你在做什么就非常重要了。”   宫徵羽微微拧眉,在放冷气这方面他可比陆觉非擅长多了:“你能不能别再在这里跟我讨论这个?如果你一定要说,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他压低声音提醒,“文乔需要休息。”   陆觉非漠然道:“我当然知道文乔需要休息,她现在就可以上去休息,我也不需要再跟你换个地方说这些,你只要听我最后一句话就行了——文乔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如果你敢对她有什么想法,就算是付出我的一切,我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文乔意外地看着陆觉非,与其说他入戏太深,是真的愿意为她放弃一切,还不如说是他感觉被宫徵羽冒犯了。两人本就有矛盾,因为康怡的事陆觉非已经在宫徵羽那里吃尽苦头,现在他对文乔有好感,宫徵羽还要来插一脚,陆觉非会爆发也可以理解。   能理解是能理解,但不代表文乔会接受。   “够了。”文乔知道她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宫先生只是送我回来而已,你没参与毓彤的项目,对这里面的事情不了解,等明天到公司我再和你详细说。”略顿,像是不愿意表现得自己仿佛站在宫徵羽那边一样,文乔缓和了声音,轻轻道,“还有,我今后也不会和宫先生有什么交流了,在香水部的进驻马上就结束了,做毓彤这个项目除了开会也不需要常常见面,今后我和宫先生会保持距离,所以你今天的担忧和那些话,真的不必再说了。”   文乔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陆觉非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他回到文乔身边,沉默了一会道:“抱歉,耽误你休息了,我刚才有些激动。”   文乔摇摇头表示没事,正要说让他先回去,宫徵羽也走了过来。   “你为什么还不走?”陆觉非替文乔开口赶人,“这里最该走的人就是你,你为什么还待在这?”   按照宫徵羽的性格,被人这样说必然会毫不留情地离开。   可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满是石阳的话。   想做的事就去做,先说的话就去说……再想到闭上眼睛的赖老先生,想到哭泣不止的樊女士,宫徵羽握了握拳,竟露出一个笑容。   “不要表现得好像你和她更亲密,陆觉非,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宫徵羽语气轻缓地开口,声调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好似非常淡定,却给人不阴不阳,脊背冒凉风的感觉。   陆觉非费解地看着他:“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觉得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才应该歇一会儿,宫徵羽,你一个离过婚的男人,以前怎么看不出你对女人有这么大兴趣呢?现在追着别人的女朋友表现出一副亲密殷勤的模样,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陆觉非的话已经很难听了,但宫徵羽还是保持着微笑,文乔看见他那个笑就心头一跳,想开口阻拦一切,但为时已晚。   宫徵羽已经开口了:“你觉得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你真这样以为,你可真是太蠢了。”他一字一顿,在文乔雪白的脸色下要笑不笑道,“你说我是个离过婚的男人,这一点没错,但你知道我的前妻是谁吗?”   陆觉非再少根筋听到这里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快速望向文乔,文乔脸色极其难看,拽着陆觉非的手要走:“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上楼去。”   陆觉非被动地让她拉着,而文乔这种要带男人回家的举动更让宫徵羽忍耐不了。   “陆觉非,有些话我答应过她不说,但你如果还没有愚蠢到极点,现在应该能想明白了。”   宫徵羽站在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人,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拳,拳头几乎在咯吱咯吱响。   他很想立刻冲上去,把陆觉非给拉下来,赶出去,那是他们的家,轮不到他进去。   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他已经做了许多违背文乔意愿的事,说了很多让她难堪不安的话,但凡他还想真的挽回她,现在就该及时止损。   该死的及时止损。   “去他妈的陆觉非。”宫徵羽生平第一次说脏话,他抬起手使劲按着额角,到底还是无法忍受文乔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很担心他们会发生什么,所以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石阳睡梦中接起电话,含含糊糊地说:“谁啊这么晚不睡觉打电话玩……”   “是我。”宫徵羽冷声说了两个字。   石阳整个人激灵一下,差点没从床上跳下来,手机都没拿稳,颤了三颤才说:“啊,那个,哥,你这么晚还不休息啊,你真是太辛苦了,是不是饿了渴了,需要我帮你送点什么?”   宫徵羽仰头看着高楼上那个亮起灯的熟悉房间,一字一顿道:“你现在马上到我家来。”   石阳麻利地穿衣服:“好嘞哥,我马上就到,不过话说你想吃什么啊,酒店应该都有的啊,是要我过去帮你送到房间吗?”   宫徵羽抿抿唇道:“是我家,不是酒店。”   “你家……”石阳一拍脑门,“是乔姐家?出什么事了?”   宫徵羽很不想说,但还是得说:“她和陆觉非一起上楼了,你现在过来去敲门,把陆觉非弄走。”   石阳根本不了解情况,乍一听这个只觉得——   “你说什么??乔姐带陆觉非回家了??他们进展这么快的吗??”   宫徵羽:“……”很好,刚克制的冲动又回来了,所以他还是现在立马自己冲上去把陆觉非弄出去才对吧? 第六十一章   石阳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文乔家楼下,他到的时候宫徵羽正在楼底来回踱步,他在这里停留了过长的时间,行为引起了小区保安的怀疑,对方观察许久还是走了上去。   “你是什么人?”年轻的保安尽职尽责地问,“是这里的业主还是来找人的?”   宫徵羽停住脚步望向保安,面无表情道:“你觉得呢?”   保安很无语:“什么叫我觉得?你自己来干嘛的你自己不知道,还要问我吗?”他上下将宫徵羽一打量,“虽然你看起来不像坏人,但你的行为实在可疑啊。”保安看看表,“这都几点了,你还在这里转悠,该不会是在踩点儿吧?”   宫徵羽面无表情的英俊脸庞上缓缓露出笑容,这在远处的石阳看来都有一种斯文败类冠冕堂皇的气息,更别说保安了。   “你不认识我?”宫徵羽轻声问了一句。   事实上不怪他这么不解,他怎么说也在这里住了三年,是这所小区楼王的拥有者,过往无论是小区保安还是物业都对他非常熟悉,如今这保安对他持有怀疑,带来的打击不亚于文乔带陆觉非上楼却把他丢在这。   宫徵羽在那一瞬间就觉得,全世界都挺无情的,他还沉浸在过去没走出来,可不过离婚半年而已,连小区保安都不认识他了。   保安是真不认识宫徵羽,他摸了摸脑袋说:“你别套近乎啊,虽然我才入职没多久,但我已经把业主们认得差不多了,我很专业的,你别以为能用这个糊弄我。”   宫徵羽脸上看不出分毫愤怒,似乎一直很平静,但石阳太了解他了,保安的话无疑是在宫徵羽平静的内心上扫射机关枪,如果他再不上去阻拦,年轻的保安弟弟恐怕要遭殃了。   “哥!”石阳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十分英勇地说,“我来了!我马上就上去!”   石阳的出现让保安惊讶了一下,他上下将石阳一打量,开口的话更打击宫徵羽了。   “啊,我知道你!你是这栋楼801业主的朋友,我见你来过。”保安骄傲地说,“你看,我就说我把见过的人都记住了,我真的非常专业,所以我不认识你,就代表你真的不是这里的人。”他最后还狠狠捅了宫徵羽一刀。   宫徵羽伫立在夜幕之中,眼底翻涌着黑沉沉的阴云。   石阳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圆场:“是这样的,这位是我上司,他的确是这里的业主,住在这里好几年了,只是最近有点不得以的原因很久没回来住了而已。”   保安诧异道:“不可能,我把业主表都背了,他叫什么?我不会不知道的!”   “别再浪费时间了。”宫徵羽终于忍耐不下去了,“如果你怀疑我有问题,就待在这里看着我,至于石阳,赶紧上楼。”   再晚,都不知道楼上要发生什么。   石阳探知到宫徵羽的想法,非常严肃地点点头,朝保安道了别就上楼去了。   原地只剩下保安和宫徵羽两人,他们四目相对,保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表示我一定会盯着你。   宫徵羽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片刻,转身回到了车上。   保安小伙一看他潇洒利落地上了宾利,顿时开始怀疑自己了。   ……嗯,看这长相,这财力,委实不像个坏人,难不成真是他记忆出错了?   不管楼下发生了什么,在楼上的人都注意不到。   文乔让陆觉非进了自己的家,说来这事儿挺冲动的,但那个时候也容不得她细想了。   走进屋子之后,陆觉非也意识到这很暧昧,现在时间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这良辰美景。   但是……   看看文乔疲惫的背影,就知道今夜什么都不会发生。   陆觉非在文乔的指引下落座于沙发,文乔问他:“你要喝点什么?”   陆觉非摇头:“别麻烦了,我坐一下就走,我已经耽误你太多时间了。”   文乔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我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累。”   “怎么会。”陆觉非一双多情优柔的桃花眼里布满压抑,这更让他有一种风流却不下流的谨慎气质,很违和的两种气场混合起来,极其抓人眼球。   “我知道在楼下的时候你恐怕觉得我不如宫徵羽了解你。”陆觉非很快点明一切,“我一而再再而三阻挠闹剧结束,和他争论不休,耽误你的时间,你一定觉得我很幼稚。”   文乔望着他,沉默了一会,缓缓坐到他对面说:“确实有一点,但我可以理解你。”   陆觉非惊讶地看着她:“可以理解?”   “是的。”文乔颔首道,“你和他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被他那样挑衅,还被他引导,站在了不利的位置上,你会无法控制情绪这都可以理解。”她和缓地说,“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对你也有一些了解,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今晚的事情不会让我对你的印象有什么改变。”略顿,有些怕他误会,所以又补充了一句,“你是我很佩服的前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二字很好的划清了界限,陆觉非英俊如画的脸上表情僵硬,他良久才说:“谢谢你的理解。”   文乔笑了笑,意思是这没什么。   陆觉非在这时转开视线,快速打量了一下这套房子,忽然道:“这套房不便宜吧。”   小区所在的地段寸土寸金,文乔所住的又是楼王,房子很大很大,别说是她独居,住上一对夫妻,再住上三五个孩子,都还是绰绰有余的。   文乔没有很快回答,因为她知道陆觉非还有后续的话要说。   果然,他很快就道:“宫徵羽的话,我很难不去多想,我大约没有他所说的那么愚蠢。”他望向文乔,“你和他有关系,并且关系匪浅,我说得对吗?”像是怕文乔否认,他紧接着说,“你放心,今天所知道的一切我都不会说出去,你可以不必隐瞒我。”   文乔眼眸温和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他看着她的眼神很认真,其实哪怕他不这样看着她,她也相信他不是那种喜欢说三道四的人,甚至于,他会帮着她隐瞒一切。   微微垂眸,文乔双手交握,停顿了一下才说:“就是你想得那样。”她缓缓道,“我确实和他有过关系,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话说到这个程度,哪怕没挑明也已经是一种坦白了。   宫徵羽离过婚,他那个没有露过面,十分神秘,被万千女性羡慕的前妻,就是文乔。   而文乔那个因为某种原因让她放弃工作三年之久的丈夫,还被怀疑过已经去世的丈夫,必定就是宫徵羽。   陆觉非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他还在宫徵羽面前说什么自己比他和文乔关系亲密,还说什么他对一切都知道得很清楚,简直是自取其辱。   他内心一定在嘲笑他吧,在他看来他这次真的蠢到家了。   陆觉非倏地站了起来,语调很快地说:“我该走了,你早点休息,明天再见。”   他说完也不等文乔回答转身就走,文乔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陆觉非走到门边,忽然又冷静下来。   他回过头,看着文乔道:“其实我也没说错。”他微微颦眉,“我和你目前的关系确实比他和你亲密更不是吗?虽然你我都很清楚这是一段假装的关系,但别人不知道,所以我也没说错,对吧?”   文乔恰当地微笑了一下:“是的。”她给出肯定回答,“目前来看,我和任何人的关系都比他和我亲密,我和他已经离婚,是完全不相干的人,我和他之间,甚至不如楼下星巴克的店员关系好。”   得到这样的回答,陆觉非渐渐放松下来,他展颜一笑,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里脉脉含情:“就是这么回事,都离婚了,就是陌生人了,必然是连做朋友都做不成的。我不问你们为什么离婚,也看得出来他还想挽回你,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因为你不会回头的,对吧?”   是这样吗?   一定不会回头吗?   在今天之前,文乔从未在这个问题上动摇过。   但赖老先生和樊女士之间的事情,让文乔实实在在的怀疑了。   尽管内心迟疑,但面上她还是不肯服输,她没有表现出分毫犹豫,很果断地点了头。   “是的。”她像在劝服自己一样说,“我绝对不会回头。”   陆觉非闻言,嘴角微勾,面上笑意加深,他正要再说什么,门铃就被人按响了。   几乎一瞬间他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肯定是宫徵羽。”陆觉非厌恶地皱起眉,直接道,“我帮你把他打发走吧?”   文乔依然坐在沙发上没动,其实她不觉得按门铃的是宫徵羽,以她对对方的了解,来的人恐怕是石阳。   当陆觉非打开门时,她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石阳站在门外,看着门口的陆觉非,尴尬地笑了。   “啊哈,打搅两位了,我有点公事找文总监谈,你们……”相信吗?石阳欲哭无泪。   在石阳上楼的这段时间里,宫徵羽一直坐在车里等待。   保安起先还在这待着,后面就想要离开了。   在他走之前,宫徵羽打开车窗唤了他一声。   保安慢慢走过去,有些窘迫道:“怎么了?有事吗?”   宫徵羽从西装里侧口袋取出钱包,抽出一百块递给保安:“你有烟吗?”他语气平静地问。   保安总觉得他现在虽然说话和表情都很平静,却隐隐有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危机感。   他摸了摸脸说:“工作时间不让抽烟,会影响物业形象的。”   宫徵羽点了一下头,嘴角轻扬道:“那你能去帮我买一包吗?多余的就算是感谢你的。”   保安有点犹豫,宫徵羽直接道:“就算是弥补你之前对我的不尊重——你怀疑我是坏人,不是吗?我感觉人格受到了侮辱。”他说得一派认真。   保安羞愧地说:“那好吧,我很快就回来,你等着,不过你要什么价格的?”   宫徵羽淡淡道:“随意。还要麻烦顺便带打火机回来。”   保安怪异地瞧了瞧他,总觉得这人奇奇怪怪的。   片刻之后,保安回来了,带回一包软中华和一枚打火机。   “这是附近能买到的最好的烟了。”保安把烟和打火机递给他,一起递回来的还有剩余的钱,“钱我不要,你有人格,我也是有的,怀疑了你很对不起,你下次来我就认识你了。”   说完话保安就急匆匆跑了,看着他的背影,宫徵羽漫不经心地点燃了烟,尽管已经算是不错的烟了,但这味道他还是很不习惯。   宫徵羽从来不抽烟,酒也很少很少喝,但今天他在抽烟。   他开着车窗,目光落在楼门的位置,手上夹着烟,烟头燃烧的火星在黑暗中微弱地亮着,那就像他的心跳一样,微小,难以察觉,却依然存在。   他还在苟延残喘地活着,在赖老先生选择用死结束一切的时候。   想到这些,宫徵羽又忍耐着不适抽了一口烟,他吐出烟圈的时候,楼门那走出三个人。   是石阳,陆觉非,还有……文乔。   文乔还穿着之前那套衣服,陆觉非也是,想来在石阳上去之前的这段时间,他们并没做什么。   哪怕如此,宫徵羽的心里也没有多安宁,他没下车,就坐在那继续抽烟,视线定在那三人身上,直到他们也看见了他。   他在抽烟。   三人看见这一幕都惊呆了,尤其是石阳和文乔。   “哥!”石阳意识到了如今的问题有多严重,他跑过去不由分说地想抢过宫徵羽手上的烟,但失败了。   “哥,你……”石阳看着他担忧道,“你这是做什么啊,你怎么能抽烟呢?”   在他刚跟着宫徵羽的时候,他就问过他抽不抽烟喝不喝酒,石阳表示自己不抽烟不喝酒,这才得到了宫徵羽稍微的青眼。   石阳跟着宫徵羽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抽烟。   他很清楚他对嗅觉的保护多强烈,对烟味酒味有多敏感厌恶,也就很清楚现在宫徵羽的心情和状态有多差劲。   同样知道这些的还有文乔。   她错愕地望着他所在的方向,已经很长时间没被她这样毫无敌意惊讶注视的宫徵羽,此刻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还莫名其妙觉得眼眶发涩。   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宫徵羽立刻收回视线,将车窗关上,在安静密闭的空间里,低下头去,轻轻抽了一口烟,任由烟雾折磨他的鼻息。   外面,文乔站在那,身子僵硬极了,完全无法将宫徵羽关上车窗前那个表情从脑子里扫开。   “那就明天公司见了。”石阳不知何时走了回来,作为宫徵羽最得力的助理,他还没忘记自己今天的使命,“那陆总监,我打车来的,你顺路的话送送我呗?”   他眨巴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些。   陆觉非无语地指着宫徵羽的车:“你老板在那,你让我送你?咱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觉得合适吗?”   石阳正要说什么,宫徵羽的车子便发动起来,车灯亮起将三人照得情不自禁眯了眯眼,片刻后车辆转弯,调头驶离了这里。   “现在我只能坐您的车了。”石阳朝陆觉非一摊手。   陆觉非笑了:“你就觉得我一定会送你?”   “也不一定,但还是希望您能送我的。”石阳憨憨地笑了笑,看起来可爱极了。   陆觉非漠然地瞥了他一眼,望向文乔说:“我先回去了。”   文乔回过神来,点了一下头。   “晚上好好休息,明天累的话可以休息一天,不一定非得去上班。”   文乔再次点头。   陆觉非觉得自己该走了,也没啥话好说了,所以在石阳期待的目光下迈开了步子。   目标人物走了,石阳也该走了,但在走之前,石阳还是忍不住对文乔说了一句话。   石阳说:“乔姐,我知道你肯定特别很我哥,我也觉得他又渣又作,我不是想替他说话,我只是觉得,哪怕他之前错了,但他现在也是真的后悔了,至少他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不是吗?至于他对爱情的感知,完全不如对香水那么了解,他可能只是迷惑了……”石阳抿抿唇说,“也许他并不是不那么爱你了才要离婚,只是他对爱情的感知退步了,又或者他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即便你怎么想都无法理解他的行为,那也请看在他现在这么真诚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好考验他,确保他明白了真心,明白了一切,再回到他身边吧……”他压低声音说,“他真的挺可怜的……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语毕,石阳转身离开,脚步匆匆。   文乔目送他远去,面无表情道:“何止是你……我也从未见过他这样。” 第六十二章   文乔这一夜没睡,隔天很早就去上班了。   最近几天忙着赖老先生和毓彤项目的事,九月末的中国风高定发布会进程都拉慢了。   这天她到了公司,二话不说就搬了东西回设计部,也不管进驻期还差几天,连个招呼都没跟宫徵羽打,后者当然也没说什么。   回到设计部,文乔没有再待在助理的工位上,作为大项目的负责人,她现在有自己的办公室了,是陆觉非早上得到她要回来的消息之后亲自为她准备的。虽然有些匆忙,很多设施还不齐全,但已经足够让文乔眼眶发热了。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永远回不到职场了,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令她骄傲的业务能力,但眼前的一切告诉她,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回来了。   她终于还是找回了自己以为必将丢失的一切。   在这份回归当中,或许还真得感谢宫徵羽的抛弃之恩,如果没有这个,兴许在万千艰难险阻中,她真的会因为害怕而缩回安定的婚姻生活中。   “有什么缺的就跟埃米说。”陆觉非看着身边表情复杂的文乔,“准备得很匆忙,肯定会有很多不足,需要什么你千万要说,别自己一个人烦恼。”   文乔快速看了一眼站在陆觉非身后的埃米,刚开始进公司的时候,两人还称得上是朋友,但现在她已经是总监了,埃米还只是陆觉非的助理,这样的落差感让两人对视时略显尴尬。   埃米笑了笑,笑容很勉强,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拳,文乔没看到,但也知道她大约不怎么喜欢自己,所以对陆觉非说:“埃米是你的助理,来帮我做事不太好,我朋友已经入职了,有什么需要我会直接和她说的。”   话音刚落,林荫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她将门拉开一条小缝,看见里面的三个人,犹犹豫豫地说:“抱歉,打扰了,不过我能进来吗?”   文乔立刻道:“进来吧。”   这次轮到陆觉非尴尬了,犹记得第一次见林荫的时候,他处于一个类似原告的位置,当时说话办事还挺不留情面的,如今彼此成了同事,甚至他还和文乔关系如此亲密,这让陆觉非颇有些不好意思回忆起自己当时的言行举止。   “林小姐好。”陆觉非很有礼貌地问候。   林荫走过来笑着说:“陆总监好,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陆觉非很想问,你真的高兴吗?不过他肯定不会说出口就是了,现在明摆着林荫找文乔有事儿,他再在这里待着十分碍眼,所以他很快就带着埃米走了。   临出门前,埃米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办公室里的文乔,藏起眼底的晦暗不明,默默关上了门。   “你不是还有几天时间进驻期才满吗?”人走了林荫就问文乔。   文乔坐到椅子上淡淡道:“不用非得等时间到了才回来,没那么严格。”   林荫坐到办公桌对面,停顿了一下说:“你和宫徵羽,你们……没什么吧?”   文乔抬眼看她:“你觉得我们还能有什么?”   “那倒也不是,就是我来的时候正看见他站在你之前的办公桌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荫回忆了一下说,“反正就是,那个表情吧,让人特别的,那个……”   “那个是哪个?”文乔有些好笑地问。   林荫摸了摸胳膊道:“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反正就是我从来没想过宫徵羽那种高贵冷艳的白莲花有一天会露出那种表情。”   文乔脸上的笑缓缓消失:“别说他了,左右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还是工作重要。”   林荫点点头,立马开始汇报工作,她和文乔从小一起长大,认识时间那么久,对彼此习惯都很了解,忙起工作来配合得无比默契,工作效率极高。   临近下班的时候,文乔把这几天因为赖老先生的事耽误的工作全都安排好了,她松了口气,正要和林荫出去一起搓一顿,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一低头就看见了无比熟悉的号码,自从合作工作以后,文乔就把宫徵羽的电话号码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为的是不耽误工作联系。虽然这么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现在每次一看见他的电话或者短信,她还是会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复杂极了。   “怎么了?”林荫见她低头看手机,也不说走,就问了一句。   文乔如实说:“是宫徵羽,他跟我说安排好了赖老先生的丧事,问我要不要参加葬礼。”   林荫对这件事也有一些了解:“你要去吗?去的话肯定又要和他见面,本来工作上就要经常见面了,私下里还见面的话……”   她话没说完,但里面的意思很明白了。长此以往下去,保不齐他们就会旧情复燃,这也恰恰是文乔如今最担心的地方。   她是不想再和宫徵羽私下见面了,但赖老先生的葬礼,她怎么可能不出席。   “你陪我一起去吧。”文乔做了决定,“不止我和他两个人的话,应该会好些。”   林荫自然没意见,和她约好了时间,两人就直接去吃饭了。   夜晚,始终没收到文乔回短信的宫徵羽在酒店迟迟没有入睡。   在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他手机终于响了,却不是文乔的回信,而是林荫的电话。   林荫语气超级官方道:“葬礼当日我和文总监会准时到的。”   宫徵羽没说话,保持沉默,林荫在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才问:“宫先生?你在吗?你有在听吗?”   宫徵羽这才慢慢“嗯”了一声,声音不高不低,单单一个音节也分辨不出他是什么心情。   林荫“哦”了一声,有些尴尬道:“那我挂了?”   在她挂电话之前,宫徵羽终于开口了:“是她让你跟我说的。”   陈述的语气,显然也不需要林荫怎么回答,但她还是回答了。   “嗯,以后跟文总监这边的联络,宫先生都可以直接来找我,我会转告她的。”她恪守职责。   宫徵羽低声缓缓道:“所以以后哪怕是工作的事,我也只能联系她的助理,而不是她本人。”   林荫说:“这并不奇怪吧宫先生,重要的事在开会时你们会碰面的,其他由我转告也没什么吧?毕竟您在这次发布会上所负责的是香水部分,现在香水的安排已经敲定了,设计部这边真正需要交流的也就设计部这些人,您要是想参与意见的话,在会议上说就可以了呀……”   林荫觉得自己的话天衣无缝,头头是道,所以一点都不心虚,直到宫徵羽不冷不热地喊了她一声。   “林荫。”   就这么一声名字,瞬间让林荫闭上了嘴。   时间仿佛倒退回到了他还是她好姐妹亲亲老公的时候,林荫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不希望这样。”宫徵羽过了一会才说,“我不会就这么放弃。”   林荫语气复杂道:“那你还想怎么样呢?事情全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现在你不放弃也不行。”   宫徵羽很长时间才说:“你真觉得我放弃了她就会开心?”   林荫说:“不然呢?难道你纠缠不清她就会开心吗?那只会给她带来烦恼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才传来对方依旧不见起伏波澜的声音:“我明白了。”   林荫还想说什么,但这次宫徵羽直接挂了电话。   看着忙音的手机,林荫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啊。”   林荫的不详预感来得浓烈,但今后几天并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大约是因为搬回了设计部,还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文乔和林荫都没再见过宫徵羽。   但因为宫徵羽在操办赖老先生的丧事,林荫作为文乔的助理还是不可避免地又和宫徵羽联系了几次。这一联系,她就隐约意识到不详的开端是什么了——她只能联系到石阳,也就是宫徵羽的助理。   按理说助理找助理,俩级别一样的人联系,这才是最正常的,可对于看似一直想要挽回文乔,恨不得抓住一切机会的宫徵羽来说,这就很不正常了。   在和石阳的通话中,林荫忍不住问他:“你哥最近情况怎么样?”   石阳沉默了一回委屈巴巴地说:“林小姐,你担心我哥不如担心一下我,或者说我们这些下属。他最近真的是**冷气,走到哪里都得冻死人,我们都不敢犯错,生怕惹他更生气。”   林荫干巴巴道:“那还真是为难你们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怎么没办法啊,只要林小姐可以好好跟乔姐说说,让乔姐给我哥打个电话,或者多看他几眼,我们的日子保准好过不少。”石阳是真的很想让林荫去给宫徵羽当说客,所以语气真诚又激动,林荫有些招架不住,直接挂了电话。   石阳看着忙音的手机,忧郁地叹了口气。   时间很快就到了葬礼这天,这天阴天,文乔乘坐林荫的mini前往墓园,她们到达的时候葬礼正要开始,其实说是葬礼,只不过是个简单仪式罢了,来参加的人没几个,加上她们俩,也就还有宫徵羽和石阳,以及……樊女士和她的管家。   记得第一次见樊女士时,文乔很惊讶于对方的气质与素养,觉得她哪里看都不像是那个年纪的人。   但今天不同了,仅仅几日不见,樊女士仿佛便老了许多,她没有特意穿黑衣,而是穿了一条墨绿色旗袍,这旗袍和她往日里穿的精工细致不同,它看起来好像还没完成,面料也不是顶好的,但尺寸对她来说异常合适,裙摆的牡丹以及领口的设计,都凸显了她独一无二的韵味。   文乔忽然就想起来这条裙子来自谁了。   是赖老先生家里那条半成品。   文乔眼中露出惊讶,宫徵羽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外围,双手负后,脊背笔直,面貌儒雅贵气,那种冷冰冰的禁欲气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可远观不可亵玩。   他淡漠的眼神看过来,正好对上文乔惊讶的眼神。   原以为两人还可以点头示意一下,但宫徵羽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两三秒钟就快速收回了。   他直视前方,注视着赖老先生的墓碑,好像没看见她一样。   文乔微微怔住,脚步停在原地没再往前。   林荫注意到她的落后,疑惑地回过了头,将她此刻的眼神表情尽收眼底。   林荫刹那间就明白了宫徵羽当时问她的那个问题。   她给出的答案其实并不能完全代表她的好闺蜜。   他放弃了她,她真的会开心吗?   林荫现在可不敢像当时那么笃定地回答“会”了。 第六十三章   文乔没主动去和樊女士打招呼,因为她看起来状态很差,整个人都很虚弱。   她的管家站在一旁守着她,脸上全是关切担忧,文乔看着,很难忽视对方眼中的情意。   看起来他们之间也有过什么,但一直都没有结果罢了。   文乔慢慢收回视线,跟着其他人一起朝赖老先生的墓碑深深鞠躬,她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老人淡淡的笑声,她好像还能看见他第一次去jr时那惊奇激动的表情,他的一切都那样鲜活,但却是实实在在不在了。   他用自己的一生赎着罪,到了最后却连看自己愧对的人一眼都不敢。   这场葬礼的司仪就是宫徵羽本人,他简单陈述了赖老先生一生,三言两语便结束了,那样短暂,却又那样不同。   文乔在他说话时和其他人一起注视着他,她一直知道他声音好听,那样的声音说起情话或者谈起工作都让人移不开视线。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能听见他这样的声音在葬礼上响起,成为一场告别仪式的司仪。   天渐渐阴了下来,周围刮起了风,吹起了墓园地上的落叶,文乔拢紧了黑色的长风衣,微微颦眉看着在做结束语的宫徵羽,他始终都没看她,哪怕在她看他的时候。   林荫站在文乔身边,观察到闺蜜那个眼神,犹豫着自己是否该把之前和宫徵羽的对话告诉她。   在葬礼彻底结束的时候,天空开始下起雨,雨下得很急,来势汹汹,豆大的雨点落在人身上,如果不是穿的比较厚,几乎会感觉到疼。   没看天气预报的文乔和林荫没有随身带伞,伞在车上,而车在停车场,现在去拿显然来不及了。两个女孩正无所适从的时候,石阳拿着两把黑色的伞跑了过来,一把递给了宫徵羽,一把递给了樊女士的管家。   管家和樊女士撑一把伞,宫徵羽自己撑一把,石阳站在一棵树下简单避雨,没有要撑伞的意思。   看来他们的伞也不够,否则石阳不会选择自己淋雨。文乔不再看那边,收回挡在头上的手,放弃了用手遮雨这种只能带来心理安慰的作法。   “葬礼也结束了,咱们不如赶紧走吧?”林荫在雨中说,“你都快湿透了。”   文乔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仍然站在那不肯移动的樊女士,她过了一会才对有些着急的林荫说:“你先回去,我再等一会。”   “可是雨越下越大了。”林荫皱着眉说,“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还穿着裙子呢,这样下去肯定会生病的。”   文乔说:“我再等等,没事的,实在不行你可以先去拿伞,然后回来接我。”   林荫看了看其他人,觉得也只有这个办法最好了,便撑起外套遮住自己,往停车场的方向跑。   其实文乔和林荫的对话声在雨中并不算小,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宫徵羽即便没去看她们,也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几次想要上前把伞给文乔,都努力控制住了。   他想起林荫的话,只有他不再纠缠不清文乔才能开心快乐,而他最开始的目的不就是希望给她带来幸福么。   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感情变得那样自私,非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不可,哪怕让她伤心难过,烦恼焦躁。   不应该这样的。   即便石阳劝过他,让他想什么就说什么,可他也得仔细考虑一下,到底什么对文乔来说才是最好的。他已经自私过一次,不该自私第二次了。   在越来越大的雨势之中,宫徵羽终于还是望向了文乔,文乔好像有心电感应般也望向了他,两人隔着雨幕对视,宫徵羽保持缄默,但身体还是动了。   他一步步走向她,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在雨中被打湿弄脏,文乔垂下眼,注意到他西裤下摆也被打湿了,雨下得实在太大了,周围的味道乱七八糟,雨水混杂着泥土的味道充斥在鼻息间,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   依稀记得,他从法国归来那个夜晚就下着雨,那时他提了离婚,这时他又要说些什么?   宫徵羽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默默把伞递给了她,在她下意识接过去之后用最快的步伐回退,和她拉开了距离,继续望着赖老先生墓碑的方向,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似的。   没了雨伞的遮挡,雨水快速将他整个人淋透,他一身昂贵西装算是报废了,黑色的短发也**的,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的英俊。   潮湿的雨水为他更添清冷气质,他安静地站在充满沉郁气息的墓碑前,周身是枝叶开始干枯的树木,在这丧到极致,颓废到极点的场景中,他那松石般的温润高贵与如画的眉眼,实在太具有杀伤力了。   “伞我拿回来了……”   林荫的声音打破了文乔的思索,她收回落在宫徵羽身上太长时间的视线,看了一眼林荫手里的伞,低声道:“你回来了。”   林荫单手撑伞,另一手还握着一把。   她抿着唇没说话,也看见文乔手里的伞了,并且看见正在淋雨的宫徵羽了。   事实上连林荫现在都觉得心情复杂。她认识宫徵羽,在文乔和宫徵羽三年的婚姻生活中,作为文乔关系最好的闺蜜,她不止一次见过对方。   每次看见对方,她都会忍不住感慨——啊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七情六欲居然也会喜欢人,喜欢的居然还是女人!难道这种冰山白月光型帅哥不该都有男朋友了吗?搞定对方的居然还是自己的好闺蜜,真是让她不得不佩服文乔的段数。   在她印象中,那样一个几乎是高高站在神坛之上的宫徵羽,竟然会做到如今的种种,实在非常出乎她的预料。   “乔啊。”林荫打开了手里另一把伞,问道,“要我帮你把伞还给他吗?”   文乔回眸看了一眼宫徵羽的方向,摇摇头说:“我自己去就好。”   她抬手接过另一把伞撑好,随后拿着全黑色的伞走向宫徵羽。   这时雨已经没那么大了,她穿着黑色的高跟鞋,黑风衣里的黑色连衣裙刚好在风衣下摆处露出一条边儿,风衣下摆压着裙子边,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微微摇曳,姿态妩媚极了。   顺着裙边往下看,就是她非常漂亮的脚踝,她穿着黑色的细高跟鞋,走路非常稳,显然是习惯了穿高跟鞋的。   她的鞋跟踩在地面上,溅起一点点水花,弄脏了她的小腿,但她顾不上那些了。   她停在宫徵羽面前,也没说话,直接把伞递给他。   宫徵羽的视线缓缓从她身下移上来,不曾犹豫地接过了她递来的伞。   “谢谢。”文乔想了想,还是道了谢。   宫徵羽握紧了伞柄,撑在头上遮住了打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的雨水。   “不客气。”嘴上说着不客气,可他回答她的语气可太客气了。   文乔有点冲动,想说什么,但在她开口之前,樊女士在管家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她有些庆幸地闭上了嘴,仓促地闪开视线,避免被人看出自己的窘迫来。   “辛苦你们了。”樊女士好像很平和,说话时甚至轻轻笑了一下,“这场葬礼简单安静,弘雅看见肯定会很满意的。”   宫徵羽撑着伞道:“您说赖先生会满意,那他肯定会满意。”   樊女士笑笑,将目光从宫徵羽身上转到文乔身上,问她:“方便的话,我想和文小姐单独聊聊,可以吗?”   文乔立刻点头:“当然可以。”   樊女士走到文乔伞下,两人慢慢走向一边,将林荫和宫徵羽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哦对了,还有樊女士的管家,但他好像感觉到了林荫和宫徵羽之间微妙的气氛,点点头就撑着伞走开了,这让林荫更慌了。   “啊,啊哈哈,石阳好像还淋着雨呢,我这有伞,我借他撑一下。”林荫赶紧找了个理由跑路,正在树下艰难避雨的石阳懵懵地看着跑过来给自己撑伞的女孩,脸一红,低低地道了谢。   樊女士和文乔稍微走出一段距离就停下了。   雨渐渐小了一些,樊女士站在伞下,朝文乔伸出手说:“殡仪馆的人给了我这个,说是在他手里发现的。”   文乔面露惊讶,她朝樊女士摊开手,樊女士把自己手里攥着的东西交给了她。   是一张纸条,文乔仔细看了看,纸条上只写了三个字,字迹清晰工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代的风骨。   这是赖老先生的字迹,在他的图样手册上文乔看到过。   当她看清赖老先生在纸条上写了什么之后,眼眶瞬间潮湿起来。   他到底还是道了歉。   约莫是猜到在他死后樊女士会出现,所以他在纸条上写了“对不起”三个字,然后紧紧攥在手里,直到殡仪馆的入殓师为他整理仪容,才发现了他手里的东西。   文乔抬起头,对上了樊女士浅笑的脸,她忍不住问:“所以您算是原谅了他吗?”   樊女士远远望向赖老先生的墓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等我百年之后也埋在这里吧,宫先生很会挑选墓地,这里风景真好,尤其是下过雨之后。”   这不算是直接的回答,却是最有力的回答了。   文乔记不太清自己最后是如何坐上了林荫的车,林荫一边开车一边瞄她,在等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她左思右想了半晌,还是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乔乔。”林荫握着方向盘,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你还记得上次你让我跟宫徵羽联系的事儿吗?”   文乔愣了一下道:“嗯,怎么了?”   林荫望着亮闪闪的红灯说:“当时我是按照咱们商量的跟他说的,不过在那之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好像回答得不太好,让他做出了什么会让你不高兴的决定了。”   林荫的语气有些自责,文乔不解道:“他问了什么?你回答了什么?”   林荫咬了咬唇说:“宫徵羽问我,是不是真的认为他不再纠缠你、彻底放弃你了,你才会开心。”   文乔缓缓靠在车椅背上:“你的回答……”   “我说是。”林荫面露愧意,“我特么的斩钉截铁地说是!” 第六十四章   林荫给宫徵羽的回答其实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问题就出在这回答是没问题的,林荫却对她含有歉意这件事上。   文乔表情僵了一瞬才说:“绿灯了。”   林荫猛回神,立马发动车子往前走,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她才听见坐在副驾驶的闺蜜慢慢说:“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的话让他做出了令我不高兴的决定?你不觉得你说得很对吗?”   林荫握着方向盘语气复杂道:“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啊,我真觉得自己说得没毛病,可是……”她飞快瞟了一眼文乔,叹息道,“可是看你今天的样子,还有这几天时不时走神的状态,我就知道事情没我想得那么绝对。”   文乔笑了:“没那么绝对的意思是什么?”   “你自己明白。”林荫无奈道,“你还想着他,别否认,我又不是瞎子,我看得出来。”   文乔没有立马反驳她,好像被踩中尾巴一样急于申辩。   她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思索了一会,才不疾不徐道:“也不能说是还想着他吧,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想了很多,大概真的没以前那么坚定了。”   林荫没说话,文乔又想了一会继续说:“也许是我曾经在他身上抱有太多美好的希冀了,所以哪怕到了这种地步,我嘴里心里都在憎恨他,不想靠近他,却也没办法真的彻底远离他。”   林荫似懂非懂道:“说白了就还是有感情,我分析得对吗?”   文乔坦坦荡荡地笑了:“你说得也不算错,我以前也觉得自己对他没感情了,是真的走出来了,可经过了樊女士和赖老先生的事,我发觉那其实都是我在自己骗自己,我骗过了所有人,当然也骗过了他,所以现在不过你一句话而已,他就做了个决定。”她顿了顿道,“他大约是不会再来纠缠我了,因为他可能真觉得你说得对,他不再出现,我才会开心。”   林荫忍不住道:“那你真的是这样吗?今后他真的不再来挽回你,你会开心吗?”   文乔过了一会才回答说:“没什么不开心的,也没什么可开心的,总归不过是生活罢了,生活不仅仅只有感情,还有很多东西,我也没多少时间和精力分给一段不值得在意的感情。说我还喜欢他,这有些过了,我应该是不喜欢他了的,只是仍然会因着过去的熟稔而去好奇他的一举一动。”   林荫没谈过恋爱,她不太明白文乔话里的深意,但作为好闺蜜,她知道自己的义务是什么。   “放心吧,只要你需要我,不管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做的。”林荫一字一顿道,“我就是你坚强的后盾,累了痛了就找我,开心了幸福了也记得找我。”   文乔发自真心的微笑:“有你在,我就更没心思去考虑其他人了。”   林荫洋洋得意道:“那是,我爸一直都说我特别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   文乔笑着附和,内饰可爱的mini里播放着欢快的歌曲,是文乔和林荫都很喜欢的歌。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跟着唱了起来,在欢快的歌声里,烦恼好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份烦恼,大约乘着风,和着云,飘到了宫徵羽和石阳所在的地方。   淋成落汤鸡的两人在酒店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起坐在客厅里擦头发。   石阳难得没有在两人独处时一直关注宫徵羽,他神不守舍地坐在那,说是在拿毛巾擦头发,但毛巾都擦到脖子上了,头发一直在滴水,却被他彻底忽略。   宫徵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身上穿着宽松舒适的居家服,黑色的棉质长裤,深蓝色的卫衣,少了往日的严肃正经,竟隐约能从他身上看出几分少年气。   这可真是难得,毕竟他都三十出头了。   他看见石阳那副样子,斜睨着他说:“你在想什么?”   石阳一动不动坐在那,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头脑风暴中。   宫徵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收起毛巾,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突然大喊了一声,吓得石阳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啊!”石阳痛呼道,“哥你干嘛啊,突然吓唬我干什么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宫徵羽冷淡地说:“我叫过你了,你没听见。”   石阳噎住,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说:“是吗?我在想事情,大约太专心了才没听见吧。”   宫徵羽问他:“你在想什么?”   石阳看了看自己上司那面无表情的英俊脸庞,良久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个可以帮你的好办法,如果哥你需要的话,我详细跟你说说?”   “什么颁发。”宫徵羽稳稳当当坐回了椅子上,顺手抄起了桌上的手机。   石阳道:“说起这个来还不得不提到林小姐,就是乔姐的好闺蜜林荫小姐。”他跃跃欲试道,“哥你知不知道,要挽回一个姑娘,首先要搞定她身边的闺蜜,这种计划屡试不爽啊!”   宫徵羽手里的手机直接掉在了地上,石阳看得一愣:“哥,你怎么了?”   怎么了?难道要告诉他,他在林荫那都已经被判了死刑,半点戏都没有了吗?   面无表情地捡起手机,酒店房间铺了地毯,手机摔下去也没事儿。   他将手机握在手里,淡淡道:“你的计划行不通。”   石阳闻言笑了:“你怎么那么肯定行不通啊?”他一脸兴奋,“直来直去肯定行不通,也找不出什么说服林小姐帮我们的理由,但如果我们曲线救国呢?”   宫徵羽决定暂时忘记自己的决定一秒钟,在石阳兴冲冲地反问下顺势道:“你要怎么做?”   石阳击掌道:“林小姐还是单身对吧!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林小姐在一起了,她是不是也算半个我们这边的人了?我努力给她洗脑,让她尽量多帮你说话,替我们传消息,她整天待在乔姐身边,又得乔姐信任,难道不是最佳的‘线人’人选吗?”   石阳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非常圆满,说完了还在沾沾自喜,喜不自胜。   宫徵羽沉默地注视他许久,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这句简单的话将石阳打击得体无完肤。   “你喜欢林荫?喜欢就去追,别打着我的旗号,我不会反对你和她在一起。”   石阳好像瞬间被人扒光了一样,尴尬得脸爆红:“没、没有,我怎么会是担心你因为乔姐的事不准我和林小姐接触以及追她呢,我是真心想要帮你啊哥,这件事……真的两全其美嘛。”   但凡宫徵羽还有挽回的想法,那就真是两全其美。   可他已经捡回了自己的决定,结束了那一秒钟的刻意忘记。   “感谢你的好意。”宫徵羽没再拆穿石阳,语气淡漠道,“但我不需要了。”   石阳愣住了,惊讶地看着他:“哥,你这话该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宫徵羽没说他为什么放弃,他只说了结果:“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以后别再提这件事,用心工作即可。”   语毕,他站起身离开了客厅,到套房的卧室里去了。   石阳坐在外面,震惊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喃喃自语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这也是陆觉非的困惑。   在知道了文乔和宫徵羽之间的纠葛后,他特别注重防护宫徵羽。   他在设计部周围布满了眼线,只要宫徵羽或者石阳出现,就立马会有人来通知他。   他一定会在他们见到文乔之前赶到,监督他们的会面,破坏他们的计划。   他准备充足,严防死守,但结果是,他全都做了无用功。   直到发布会所有的设计稿都敲定了,进入审核和制作阶段的时候,宫徵羽都没再出现。   就连送香水部最新的企划书给他们,来的也不是石阳,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下属。   文乔从对方手里接过文件,道了谢便目送他离开。   陆觉非站在她身后,注意到她看着对方的那个眼神,心里莫名不安。   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忙,其实文乔很少会想起宫徵羽。   唯独在和他相关的人出现时,她才会稍微分一些神。   眼看着发布会开始的日子就要到了,在阅览特邀嘉宾名单的时候,文乔想了想,把樊女士的名字添了上去。   虽然不是毓彤的发布会,但樊女士应该是比较喜欢看秀的人,她现在大约还沉浸在赖老先生的死所带来的悲痛中,让她出来看个秀散散心是个好办法。   做了决定后文乔问了陆觉非,陆觉非点头说:“你看着安排就好,这点小事不用跟我说,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已经跟我平起平坐了?”   文乔没什么情绪道:“不算是平起平坐,大家都觉得我是靠手段上位的,在这个位置上做不久的,跟陆总监是没办法比拟的存在。”   陆觉非摇摇头说:“你别把他们的话和看法放在心上,发布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等他们看见你的设计之后,就会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狭隘愚蠢了。”   文乔简单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想走。   陆觉非看了看自己盖着的模特,突然喊住了她:“你等一下。”   文乔回眸:“还有什么事吗?”   陆觉非没直接回答她。   他绕过办公桌,走到被丝绒布料盖着的模特前,一手拉住布料一角,视线看着文乔道:“这件衣服是为你设计的。”   文乔惊讶地望着他:“给我设计的?”   陆觉非点点头:“我希望你在走秀结束设计师上台时穿着它,它很适合你,是你给了我灵感。”   文乔嘴唇动了动,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就被眼前的长裙所惊艳了。   黑白渐变色的裙摆飘逸灵动,丝滑的绸制面料让它看上去轻盈极了,像水流一样自然流淌着。   细肩带仿肚兜款式真丝吊带搭配着披肩而下的欧根纱刺绣长外套,既不会显得放肆轻浮缺少了古典美,也带有能够令人接受的小性感。   文乔睁大眼睛看着这条裙子,她一直知道陆觉非是设计圈的天才,他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是世界顶尖级的存在了,但像现在这样直观地感受到他的天赋,感觉到美所带来的震撼,还是头一次。   “这是……”文乔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你给我设计的?”   陆觉非站在裙子边,桃花眼里布满了笑意,那笑意现在一点都不让人觉得风流了,他笑得很纯真,像小时候那个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不喜欢足球篮球,喜欢给洋娃娃打扮的男孩一样。   他语调温柔地说:“准确来说,不但是我给你设计的,也是我一针一线亲手完成的。”他脸上笑意加深了一些,“它花了我不少时间,给我灵感的人就是你,在我看来国内国外都没有任何模特可以穿出它的效果,除了你。”他将裙子缓缓从模特上脱下来,“所以你一定要穿着它走上t台,和我一起站在那些超模之中。你不会拒绝我,让我的努力白费的,对吧?”   文乔轻轻抿了抿唇,视线始终定在那条裙子上,哪怕知道它的主人做这件事时可能怀有其他心思,哪怕她很明确知道如果不希望被误会就不要接受,但作为一个设计师,作为一个爱美的年轻姑娘,她还是对这条裙子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来。   “我会穿着它的。”良久,文乔声音轻飘飘道,“谢谢你陆总监,你不但带我离开了泥潭和自我怀疑,也是我最好最好的知己。”   嗯,这次不是朋友了,换成了知己,但并没好多少,仿佛还更糟糕了……   陆觉非刚刚提起的几分高兴全都因为知己二字消失不见,他微微拧眉与文乔对视,文乔面色不变,只是微垂视线,避开了与他对视。 第六十五章   时间一天天过去,jr的新品香水兰因絮果也开始宣传了,因着宫徵羽在业界的盛名以及女性们对他英俊外貌的推崇,兰因絮果只不过由营销部稍作推广,就有不少“自来水”开始为它造势了。   人们甚至用宫徵羽的脸p了古风照片和十分古典美丽的香水瓶放在一起,来为这瓶香水和它的调配者宣传。   这些姑娘们很欣赏宫徵羽,都是他的粉丝,但也仅限于事业粉和颜粉了,毕竟在外界看来宫徵羽早结婚了,离婚的消息仅在公司内部流传,就连百科上面,宫徵羽都还一直是已婚状态。   文乔关了电脑,不再去看这些新闻。其实她本只是想看看兰因絮果的宣传形势如何,来预想一下在发布会当天香水和时装的结合会造成怎样的效果。   香水的宣传形势很好,有很多美妆博主和时尚博主已经收到了jr寄过去的限量包装版,开始为香水写测评。   他们也从香水的名字以及前调尾调中感受到了那种微妙的伤感和复杂,测评都写得很文艺很忧伤,有的甚至还拉出了典故来扣题,总之大家都非常用心。   文乔看了一圈下来,本该因此对即将开始的发布会更有信心,却不知为何焦躁烦闷起来。   她抬手按了按额角,将最后几张和陆觉非一起修改过的设计图整理好,按下电话叫来林荫,拜托她拿去给高层做最后的审核确定。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就可以将最后一批样衣制作出来,静候发布会开始了。   “设计图都在这,电子图我发你邮箱了,你都提交上去吧。”文乔如是说。   林荫点点头,果断离开办公室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事,但在她放下设计图,打开邮箱查看电子图的时候,她放在一侧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快速瞄了一眼,看见了石阳的名字。   石阳是宫徵羽的助理,自从赖老先生的葬礼结束之后他们都有好久没见面了,同一个公司,只是工作楼层不同,双方还有合作关系,竟然可以这么长时间一次都不碰到,说对方不是刻意为之她都不信。   想到因为自己一句话导致宫徵羽做了放弃的决定,让自己的好闺蜜最近时不时走神发呆,林荫就有点自责,她想了想,拿起手机看了看周围,悄悄钻进茶水间去接听。   反正这次明示也好暗示也罢,都得让石阳知会宫徵羽一声,她的意见仅代表她个人,不代表文乔。   林荫这边前脚刚走,工位就在不远处的埃米便朝这边儿看了过来。   她手里握着笔,盯着林荫的工位半分钟左右,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拿着它慢慢站起来走了过去。   走过去的过程中,她抬眼注意了一下办公厅里的监控摄像头,可以照到林荫这里,但角度稍微有些偏,注意一点应该是拍不到她正脸的。而且她没记错的话,今天监控室那边似乎要维护系统,会暂时关闭监控一段时间。怎么说呢,大约就是老天爷都帮她。   吸了口气,埃米抓了个其他人都闷头工作的契机,快速坐到了林荫的工位上。   她用堆满的文件夹和电脑屏幕遮住自己的身形,将带来的纸混在林荫放在桌上的设计图中,随后又动作很快地操作着电脑,不多时便搞定一切,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做完这一切,她又看了一眼监控的位置,耳边好像又响起了秦予柔无辜的声音。   “这可是你主动来找我帮忙的,我之前只是和你联络感情,没有半点引导你做什么的意思,现在是你自己主动要求的,我倒是可以提供给你一些办法,但出了事你要自己扛着,可别牵连出我来,否则你只会更惨,知道吗?”   秦予柔说这话时,那种纯真的笑脸可真够无害的。   可出了如今这种阴险主意的人也是她。   埃米微微屏息,握紧了拳低声自语道:“这也不能怪我,怪就怪你实在太不脚踏实地,总是用不光彩的办法往上爬了。”   林荫这会儿还在茶水间接电话,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靠在角落的位置,不可思议地说:“啊,你刚才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石阳结结巴巴道:“我、我就是想问问林小姐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午饭什么的……”本来还买了票想一起看电影的,但看对方这么震惊,石阳把这个请求咽了回去。   还是等等再进行看电影这个步骤吧,石阳低头从自己的追求计划中划掉了一行。   “吃饭啊。”林荫完全想差了,她觉得肯定是宫徵羽有什么话不方便直接和她说,所以让石阳来跟她说。在公司会面不安全,说话也不方便,所以石阳才想到约她吃饭。   林荫一拍大腿:“没问题,我必到,在哪吃啊?”   石阳愣了一下,惊喜道:“你同意了?”   林荫奇怪道:“是啊,难道你不希望我同意吗?”   石阳立刻说:“不不不不不是,怎么会!你能同意真是太好了,那中午我们就在地下停车场见吧,我开车带你去餐厅。”   林荫没意见,答应下来就挂了电话,收起手机时还忍不住感慨:“真是个好小伙子啊,为了老大的事如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行,我不能输给他,我得好好让他给白莲花洗洗脑。”   至于她话里的白莲花是谁,那必然是宫徵羽无疑了。   宫徵羽这朵在林荫看来高贵冷艳的白莲花最近也没闲着,他今年灵感爆棚,也许真是经历坎坷了,有故事了,人才会有更多的想法。   他将斯巴霍的最后成品交给了康怡和其他几个高层,康怡自从上次在公司丢了大脸之后再也没来上班,一直在远程工作,斯巴霍的成品小样还是宫徵羽亲自给她送上门的。   “谢谢你了。”康怡站在门口神色恹恹地说。   宫徵羽看了她一会说:“这么长时间了,你似乎还沉浸在打击中不能自拔。”   康怡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半点平日里面对其他人时的名媛气质都没有,她面如菜色道:“你要是经历过我这样的事情,只会比我更不能自拔。”   原本只是一句推卸责任故意逞强的话,说得很不经大脑,康怡说完就道:“哦,错了,你这样的人是根本不会经历我这种事的,你喜欢的人保准都喜欢你。”康怡把话说完,表情更酸更臭了,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宫徵羽,在看见他的神情后愣住了。   真的很少见他这个样子,他的情绪和表情本来都很正常的,但似乎是在她说完了话之后他就变了。   他贵气不凡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漆黑如墨的眼眸倒映着康怡不修边幅的身影,嘴角僵硬的弧度,以及轻轻皱着的长眉,浑身上下散发的冰冷到近乎乖戾的气息,都让康怡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康怡摩挲了一下手臂道,“你干嘛表情那么吓人。”   “没什么。东西送到,我走了。”说完话,宫徵羽都不等她回答,转身就走。   康怡看着他挺拔颀长的背影,在他走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忽然道:“老宫啊。”   这个称呼直接把宫徵羽叫得风中凌乱,他倏地回眸斜睨康怡,康怡笑笑道:“你姓氏的宫,不是那个公。”   宫徵羽不留情面道:“还有什么事。”   康怡没立刻回答,看着他许久才说:“喜欢陆觉非比喜欢你的时候累多了。”   宫徵羽眉峰稍稍松开些许,像是没料到她会说这个。   康怡看着他继续道:“还是你好。”   垂在身侧的手虚握成拳,宫徵羽缄默不言,康怡笑道:“不过你别担心,我可能会吃窝边草,但绝对不吃回头草。”说完,她就把门关上了,宫徵羽在门外,她在门内,她靠在门上想了半晌,才喃喃道,“可这回头草也太美味了一些,都快要把窝边草衬成尘埃了。”   这时不管是窝边草、回头草,亦或是康怡和文乔,都没想过仅仅几天之后,在发布会的模特们即将就位的前两天,发生了一件将刻意避开彼此的几个人拉扯到一起的事。   这件事发生之前,林荫一点都预兆都没有,她还好端端和石阳一起吃了个饭。   在地下车库里,石阳开着宫徵羽的豪车接到了林荫,林荫坐在副驾驶,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欣喜不已。   “喜欢的话可以摸摸看。”石阳特别大方地说。   林荫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喜欢就能随便乱摸吗?摸坏了怎么办?”   石阳想说摸不坏的,就算摸坏了也没事,但林荫瞪了他一眼继续道:“这又不是你的车,你说给我摸我就能摸吗?”   石阳委屈地握着方向盘:“我这不是想让你开心吗?你要是喜欢,我目前有些积蓄,我哥那么多车,这辆车让他便宜点卖给我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林荫眨了眨眼:“不是,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想让我开心啊?为什么我喜欢,你就要把这辆车买过来啊?”   石阳紧张了一瞬,正要趁机表白,就听见林荫一拍脑门道:“哦我明白了,你这小子,牺牲还真大,为了给你哥当说客就这么讨好我,甚至愿意花光自己的积蓄,啧……”林荫叹息一声,好哥们似的拍了拍石阳的肩膀,欣慰道,“有你这样舍己为人的助理在,我相信你哥早晚会成功的。”   林荫觉得自己说得超级直白了,说宫徵羽“早晚会成功”,不就是暗示对方还有机会吗?   她使劲朝石阳眨巴眼睛,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话里的深意,可石阳呆呆地回望着她,非但没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甚至还渐渐红了脸,手忙脚乱地转开了视线。   “那、那我们先去吃饭吧。”他快速说了一句,发动车子离开。   林荫坐在副驾驶,满脑子问号。   这小孩怎么回事?她费解地想。   两人出来吃饭所抱有的想法完全不同,所以在后续吃饭当中也是鸡对鸭讲,毫无默契。   但奇妙的是,哪怕两人都觉得“啊她/他好奇怪”,却还是安安稳稳吃完了这顿饭,甚至吃饭的气氛还不错。   如果这顿饭的两天之后,他们还是可以沉浸在这种好气氛里就好了。   但那太难了。   在最后一批设计稿的审核确定结束之后,甚至都出了样衣的时候,设计部出事了。   林荫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因为她是文乔的助理。   她接到电话,说是设计稿出了问题,对方语焉不详,只是要求她尽快去工厂看一下。   林荫挂了电话还没出发去工厂,就看见了出现在她面前的秦予柔。   总觉得对方来者不善,林荫来jr之前就知道秦予柔在了,不过正式交锋这大概是第一次。   她皱起眉,没什么表情道:“秦总监来这儿有什么事吗?文总监现在没时间见客,她在忙。”   “是吗?她在忙?”秦予柔笑笑说,“忙什么呢?忙着抄袭别人的作品吗?”   林荫下意识道:“她在忙着……等等……”她错愕不已地看着秦予柔,“你在说什么?抄袭??你怕不是脑子不好了吧?” 第六十六章   被林荫说脑子不好,秦予柔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是啊,到了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该生气的人不是她,是林荫和文乔。   秦予柔说话的声音可不小,本来就对她的突然造访很好奇的众人都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身为一个设计师最怕的是什么?抄袭和被抄袭。   一旦背上抄袭的名字,这个设计师在业界就可以说是臭了,别说今后不会再有谁看得起她的作品,即便有人喜欢,她也没机会发布什么作品了。   这样严重的指控可没几个人敢相信,林荫身为文乔的朋友更是不信。   “梦还没醒就回去洗把脸好好清醒一下,别来我这里说梦话,大家不算是陌生人,对彼此都有些了解,能做出抄袭这种事的人是乔乔还是你我们心知肚明。”林荫讲话特别不客气。   秦予柔终于缓缓收起了她的笑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荫道:“是啊,大家的确不算陌生人,所以我也很惊讶为什么我的设计会出现在你们的发布会样衣当中,我也无法相信文乔那种人会来抄袭我的设计。你别太笃定了林荫,免得最后发现她真的做了再感到羞愧和难以置信。不过我也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从念书的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向着她,不管什么事都站在她那边,从没替我说过几句话。”   林荫冷声道:“那是因为你做得都是错事,都太过分了。优秀不是乔乔的错,拜托你冷静一点别再因为旧事造谣了好吗?我听说之前公司里还传过乔乔是寡妇,离婚是因为丈夫去世了,这肯定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对不对?我太了解了你,你肯定是从我组的那次局里听到的风声,那里面有你认识的人,但不得不说,你实在太蠢了,那种话都信,那根本就是我们在局上开的玩笑。”   被人戳穿自己做过什么,秦予柔显得有些烦躁,她很快就说:“别再说那些莫须有的事了,我们还是来谈谈这件有证据的事吧。”   秦予柔直接把手里的文件甩给了林荫,林荫拿起来去看,是两张设计图,还有样衣照片,那两张设计图的确一模一样,从一个设计师的角度来看,这两张设计图的确出自一人之手。   林荫心里咯噔一下,倒不是怀疑文乔真的抄袭了,而是开始思考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错,被秦予柔有了可乘之机。   倒不是林荫过于信任文乔,而是秦予柔前科太多了。   早在念书的时候,他们的毕业设计,秦予柔就险些把文乔的设计据为己有,就是那后来获了大奖,让文乔声名大噪的“丝丝入扣”。想当年,丝丝入扣可是差点让秦予柔这个和她们住在一个宿舍的人趁机给偷走。   现在她这样一个有偷设计图剽窃前科的人,竟然来指责文乔抄袭,似乎还拿出了不可抗的证据,这还真是让人手忙脚乱。   “怎么?你还要看多久才能进去通知一下你的‘主子’?”秦予柔说话很难听,“你不就是文乔身边一只哈巴狗吗?就指望着她施舍给你一点机会,就连现在这个助理位置,不也是她帮你弄到的吗?”   林荫有些难堪,正要说什么,陆觉非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我的设计部,不允许别人在这里说这种恶毒低俗的话。”陆觉非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秦予柔,“秦予柔,你马上给我出去。”   秦予柔没想到陆觉非会出现,甚至还会站在林荫和文乔那边,他那个身份,又是这次发布会的总负责人,肯定也得到了高层的消息并且受到了质疑,为什么他还可以帮她们说话?   “陆总监,我希望你搞搞清楚,我现在是受害者,是她们先剽窃了我,伤害到了我,我现在说什么都不为过吧?”秦予柔的语气同样冷漠,很不给陆觉非面子。   陆觉非看着她好一会才说:“哦,你觉得你是受害者?因为你疑似被抄袭了?”   “不是疑似,是肯定的。”秦予柔指着林荫手里的设计图,“如果不是我的助理偶然去工厂看见了你们的样衣,发现它和我的设计很像,我也不能这么及时发现自己被抄袭了。”她眼睛泛红,近乎哽咽道,“大家都是设计师,都知道彼此最痛恨的是什么,如果陆总监因为抄袭者是你的女朋友就想包庇她,和她一起对付我的话,我倒也无话可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在秦予柔的卖惨下议论纷纷。   陆觉非有些烦躁,呵斥其他人继续工作,别乱八卦。   “我是不是要包庇文乔你很清楚。”陆觉非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盯着秦予柔,“你是通过谁拿到了文乔提交审核的设计图,我不问你,你的助理为什么那么巧跑去了工厂,还看见了处于保密状态的样衣,我也不问你。我们现在就找个地方,找几个真正可以定夺一切的人,来搞清楚到底是不是有人抄袭。”   秦予柔心头一跳,想解释自己的助理为什么去工厂,为什么看见了样衣,又是谁给了自己设计图,但陆觉非根本懒得听。   “你不用把你的说词展现给我。”陆觉非厌恶道,“我可不是那些蠢货,会相信你,你留着你的废话和其他人说吧。”他看了看腕表道,“林荫,去叫上文乔,十分钟内到顶层会议室开会。”说完话他就拿出手机,快速拨了个号码,在电话接通后冷声道,“到公司来一趟,或者说直接去会议室等着,我知道你在。”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躲在自己办公室的康怡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是谁的女朋友抄袭了别人!不来求我饶她一命就算了,居然还对我吆五喝六的!”   助理站在一边问康怡:“那康总,您要去会议室吗?”   康怡提起一口气:“去,为什么不去?我倒要看看他还要怎么包庇这个抄袭者。”略顿,她烦躁道,“不过我倒是没想到文乔竟然会抄袭,看过她的丝丝入扣,我还以为她是有些真本事的,难不成都是假象?如果她现在会抄袭,那么……丝丝入扣会不会也是抄袭的?”   蝴蝶效应说得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了。   一旦你沾上了抄袭的名声,你的所有作品都会受到质疑。   文乔作为当事人,其实在陆觉非和秦予柔对峙的时候就知道了一切。   她没离开办公室,是觉得没有必要。   她有没有抄袭自己心里清楚,秦予柔干了什么她稍微想了想就能猜到,现在没必要出去和她争论不休惹人非议,让人看笑话。   陆觉非安排得很好,证明自己这件事不需要给无关人士围观,她只要给目前偏信秦予柔的高层看就好了。   文乔缓缓推开办公室的门,一步步走出去,面色平常,十分镇定。   她手里拿着厚厚一叠设计图,这里面包含了这次发布会上所有她所作的设计图,以及这些设计图的设计草稿。   她瞥了一眼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的人们,大家接触到这个平静的视线都收回了目光,文乔还没倒下,看样子她还挺有信心的,那他们还是别太冒犯她比较好,万一最后事件逆转了呢?   到那时得罪和质疑上司的人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乔乔。”林荫快步走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好像是最后一批送审设计图出了问题,是那里面有疑似抄袭了秦予柔的设计,我是绝对不信这件事的,可我想不通她是怎么捣乱的?她都没来过我们这儿,设计图送审都是我亲自做的,她到底怎么钻的空子?”   林荫的话让文乔慢慢望向了坐在陆觉非办公室外的埃米,对方似乎正在认真工作,视线盯着电脑屏幕,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打着字。   “别担心,我会搞定这些的。”她安抚了一下林荫便离开了这里。   在她走后不久,埃米缓缓停下了繁忙的手,轻轻抚了抚额头,不过这么片刻功夫,她竟然出了一头汗。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果然啊……   文乔到达顶层会议室的时候,这里人基本都到齐了,就差她一个。   她推开门,简单地扫了一眼,坐在最中央位置的是精神奕奕的康怡,康怡看她的表情让她不太舒服,但也仅仅只是不太舒服,她没做亏心事,没必要心虚。   坐在康怡旁边的就是宫徵羽,他在这里也不让人意外,毕竟他是这次发布会的合作人之一,涉及到发布会的事情他参与进来没问题。   坐在他身边的就是这次的“受害者”秦予柔,她好像对宫徵羽能参与进来非常满意,看着文乔的表情就是那种“今天就让大家都看看你是什么人”的感觉。   她好像真觉得自己势在必得了,还和以前一样单蠢。   文乔在心里为她叹息了一下,慢慢走进来坐到了陆觉非身边。   陆觉非的位置就在宫徵羽对面,她坐在陆觉非旁边,便正对着秦予柔。   本该心虚不敢面对原创者的抄袭者,坐在这个位置上理应畏首畏尾的。   可文乔太坦荡了,坦荡过了头,就让人开始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了。   作为定夺一切的决策者,康怡皱了一下眉,将那个怪异的感觉暂时扫开了。   “今天这个会的目的是什么大家应该都很清楚了。”康怡直接道,“时间紧迫,我就不兜圈子了。文总监,秦总监质疑你抄袭她的作品,并且拿了证据给我看,要求我调取你的送审设计图给她比照,我同意了。”   秦予柔立刻说:“是的,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有文总监的那张设计图,陆总监你能明白了吗?”   她立马把陆觉非拉出来,好像他之前质疑她是犯了大错,需要马上道歉似的。   陆觉非嘲弄道:“别高兴得太早了秦总监,你现在这样利用康总,一会可是要哭的。”   秦予柔眼皮跳了一下,想要再说什么,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打断的不是文乔也不是陆觉非,是宫徵羽。   就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冷淡地开口道:“我没那么多时间听废话,直接说正事。”他将摆在面前的文件打开,简单看了一下便说,“这就是涉嫌抄袭的作品?”   秦予柔有些难堪道:“是的,宫先生不觉得这两张设计图几乎一模一样吗?”   宫徵羽是个外行人,不懂设计,按理说谁来评判都可以,就是不该由他来评判这件事。   但秦予柔就是问了他,在场的人好像也没打断的意思,除了陆觉非。   陆觉非欲言,但在那之前,宫徵羽就做出了他的判断。   他的话太直了,直点主题,这让秦予柔整个人都凛冽起来。   “是的,它们的确一模一样。”宫徵羽面无表情,说话声音冷静低沉,高贵而不失内敛,却矛盾地给人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危机感。   那是错觉吗?秦予柔讷讷地想着,就听见他再次开了口。   他嘴角牵起笑容,很轻微,但人人都可以看见,秦予柔注视着他,总觉得他在嘲笑她。   “可你不觉得,它们越是相像,越是说明有问题吗?”宫徵羽看过在场的所有人,却唯独在目光所及文乔时停住收了回来,文乔阖了阖眼,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即便我不懂设计,也能从笔触和习惯上看出来这两张设计图几乎一模一样。”宫徵羽近乎残忍地说,“它们不可能出自两人之手,这应该都是秦总监自己画的,我说得对吗?”他望向秦予柔,棋子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着秦予柔紧绷的脸,“你为什么会画两张一模一样的设计图?”他仿佛真的十分好奇道,“你是担心别人‘抄袭’你时不方便,所以特地准备好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给对方送上门吗?”   宫徵羽的每一个字可都是事实。   秦予柔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她太矫枉过正了,生怕别人拿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来为文乔辩驳,例如陆觉非……所以她准备的设计图太相似了,近乎一模一样。   这也成了她最大的漏洞。   秦予柔直接靠到了椅背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该让宫徵羽来参加这个会议的,秦予柔快速扫过在场其他三人,从他们惊讶的视线中不难看出,在宫徵羽之前,没人从这个角度看问题。   事实上,哪怕是陆觉非这种资深设计师,最开始也是因为相信文乔才不信她会抄袭的。   他可能有些发现,但没这么明确,比如他可能只是觉得这张设计图不是文乔的风格,每个设计师都有自己的风格,文乔的风格不好模仿,尽管秦予柔已经尽力了,但还是差一点。   他觉得风格有些差别,也觉得这好像达不到文乔的水平,所以不信这是文乔的手笔。   而他不信文乔抄袭的更大原因是——秦予柔大约不知道,文乔对自己的作品没有丝毫隐藏神秘感的意思,不像其他设计师那样避讳被人看到全部,她可是每一张都和陆觉非商量过。   所以陆觉非是除了文乔之外,唯二知道那张设计图根本不在他们提交范畴的人。   但他晚了一步,比宫徵羽晚了一步开口,没有第一个抛出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就仿佛输了一筹。   陆觉非抿唇望向身边,文乔坐在那,目光安静地投射在宫徵羽身上,她神情镇定,没什么过多变化,但陆觉非的心就是冷了一半。 第六十七章   秦予柔如果会心甘情愿就此认输是不可能的,所以在宫徵羽的质问之后,她很快振作了起来。   她面带笑容,一片平和道:“宫先生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我要解释一下,我一向有画两张完成稿的习惯,为的是以防万一,这是前提。如果各位不信,可以请我的助理来问一下。”   助理是她的助理,在这种场合当然会顺着她的话说,秦予柔很有自信。   她将目光扫过众人,定在淡定无比的文乔身上,从容的笑容终于因为文乔的冷静而有些绷不住了。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面临这种场合还那么平静的?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不着急,不紧张?   因为男人?因为在场的两个男人似乎都站在她那边吗?   秦予柔抿抿唇,克制不住地冷了脸,语气漠然地说完了自己的话:“我无法完全判断这是否就是我那张设计图,我最近也没发布这张设计图的打算,自然没翻看过设计薄。而且宫先生也别太笃定了,您不懂设计,如果有可以参照的设计图,某些设计师完全有可能画出一模一样的来。”   宫徵羽安静听着,没有反驳,只是在她说完之后又勾了勾嘴角,那个饱含冷意的笑容让秦予柔几乎浑身战栗。   他好像连和她搭话都没兴趣,这让一个深爱着对方的女人心里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而这个沉默的间隙,就是陆觉非的机会了。   他直接站起来说:“你说某些设计师完全有可能画出一模一样的来,那我倒要问问秦总监,你认为文乔有什么抄袭你的必要吗?”   康怡看向陆觉非:“你觉得没必要?我倒是认为秦总监的设计挺好。”   “那是因为你见识浅薄,还心怀偏向。”陆觉非一刀见血。   康怡愤怒道:“说话放尊重点陆觉非,你以为你是谁?”   陆觉非立刻道:“哦,对不起康总,是我话说得太过了,我向你道歉,但请你暂时别打断我,我在发表作为一个资深设计师的专业意见,可以吗?”   康怡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折磨着手上的戒指。   宫徵羽斜睨了她一眼,她注意到,飞快瞪了他一眼,宫徵羽收回视线,垂眸盯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乔注意到宫徵羽的反应,就知道今天这场会议上他大约不会再说什么了。   除了最开始的几句话,他不会再帮她说什么了,但也算是摆明了站在她这边的。   尽管如此,文乔还是觉得缺少点什么,她看向陆觉非,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其实你希望此刻为你辩解的人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沉默下来的男人,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   康怡闭嘴了,陆觉非就继续了他的话,他睨向秦予柔,在她难堪无比的回望下淡淡道:“我要正式回答一下康总的疑问——我是真觉得文乔没必要抄袭你,为什么呢?因为你的设计相较于文乔的作品来说,简直就是东施效颦,差得太远了。”   秦予柔激动地站了起来:“现在被抄袭的人是我!证据确凿!难道就因为在你看来我的作品不如她的好,你就一口咬定她没有抄袭吗!”   秦予柔的声音很高,足可见她是真的很愤怒,陆觉非好整以暇道:“我还没说完,秦总监那么激动做什么?我当然不会毫无证据地反驳你,我要告诉你的另外一件事是——文乔提交的所有送审设计图,我都知道。”   秦予柔一怔:“什么?”   “意思就是,她所有的设计图我都先过目过,我压根不知道还有你那张。”陆觉非笑了起来,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里满是揶揄的笑意,“文乔和大部分设计师习惯都不一样,虽然她是独立参与项目的设计师,设计图不一定非得经过我的批准和过目,只要提交给高层就好了,但她还是每一张都拿来跟我讨论过。”他强调,“是的,每一张,毫无遗漏,都事先跟我讨论过。所以我对哪些是她要提交的设计,哪些是有心人后来安排加进去的,非常了解。”   秦予柔气急攻心:“你胡说八道,这不可能,设计图有那么多张,这场秀那么多模特那么多样衣,你忙着你的设计都忙不过来,还会腾出时间给她看图?我不信!”   陆觉非沉默了一会,不看任何人,就看着秦予柔说:“因为没有人会为你做到这样,所以你就觉得这种事情不会存在?这未免太狭隘了,秦总监,你要相信有的人就是那么幸运,就是有人愿意对她好。”   就是有人愿意对她好。   你费尽心机,张牙舞爪,累死累活也得不到的爱,得不到的关注,就是有人站在那里就轻而易举得到了。   秦予柔白着脸望向文乔,文乔微蹙眉头坐在那,好像并不在意这些。   她到底如何做到如此淡定,能够对一切好意恶意视而不见的?   秦予柔忽然笑了起来,事到如今,她反倒更镇定了。   她转眼去看似乎因为陆觉非的话而受伤的康总,接着是不知道为什么也沉了脸的宫徵羽,宫徵羽的反应让她心态更扭曲了一些,她微微吸了口气,语气平静道:“那又怎么样呢?陆总监想说是我在污蔑文乔抄袭?即便就像你说的,文乔没有抄袭我,那她也只是和我一样成为了受害者,我们俩谁都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您那么专业,能不能来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秦予柔眨了眨眼:“我想大胆猜测一下——我不知道在场的各位是不是都了解,我和文乔曾经是大学同学,她进入公司时我们的关系并不太好,和在大学时一样,我们一直很不对付。在她成为文总监之前,我的地位在她之上,有没有可能是文小姐因为不服气,被以前关系差的人压了一头,所以想要想个办法来打击我,让我出丑,所以安排了这一出戏,让两位优秀的男士为她出头,她一句话不说,安心地享受着你们的追捧和爱慕呢?”   文乔可真没想到秦予柔还能来这一手。   她这话成功挑起了在场另外一女性——康怡的不满。   康怡看向了文乔,文乔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她缓缓站了起来,先是向陆觉非道谢:“谢谢陆总监为我解释这么多,节省了我许多时间。”   陆觉非抿唇道:“我说得都是事实,也只有外行人和怀有恶意的人才会真的相信跳梁小丑的话。”   秦予柔插嘴:“陆总监这是在说谁跳梁小丑呢?你解释事情我可以理解,我不生气,但你现在这算是人身攻击了,大家都是jr的员工,都是设计师,请你注意点你的言词。”   康怡顺势道:“秦总监说得不错。陆觉非,哪怕你的话都是对的,都是事实,文总监也不过是和秦总监一样的受害者罢了,现在我们要搞清楚的是为什么秦总监的设计图会出现在文总监的送审设计图中,你不该拿难听话来人身攻击。”康怡嘲弄地勾起嘴角,“还是说除了你在意的你喜欢的女人之外,你对其他女性,无论她们是谁,是什么身份,都很难抱以最基本的尊重?”   陆觉非皱眉:“我……”   “闭嘴。”康怡气势如虹,“你现在没资格说话了,我不允许你再开口。”她拿出了身份压制陆觉非,“你给我坐下,你的表演结束了,现在让你的白莲花女朋友自己出来说几句吧。”   文乔觉得挺新鲜的,她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人说成白莲花。   她惊奇地望向康怡,康怡被她会这么看着有些不适应,她冷着脸道:“所以呢?文总监的解释是什么?”   文乔笑了一下,那笑容竟然有些腼腆:“白莲花……嗯,我喜欢康总对我这个形容,通常来说,做白莲花角色都需要不错的情商和美貌,我就把这当做您对我的一种肯定了。”   康怡表情扭曲,坐在她身边的宫徵羽表情也僵硬了一下——他可是不止一次被文乔的闺蜜林荫形容成高贵冷艳的白莲花了,如果像文乔说得,白莲花需要不错的情商和美貌,那么……他在她们看来,还算是拥有不错的情商吗?美貌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情商。   他做出那样的事,把一切搞砸成如今这样,她真的还认为他有什么情商存在吗?   宫徵羽终于看向了文乔,他静默的眼神如有实质,让文乔很难不去分心注意。   但现在不是注意那些的时候。   文乔尽量忍耐了一下,把手上的设计图递给了康怡。   “这是我这次发布会提交的所有设计图以及草稿。”文乔温和地说,“康总可以简单看一下,我的风格和水平是这种程度,我相信以您的身份和眼光,即便不懂专业,也能看出来一些蛛丝马迹的。”   她的话把康怡架起来了,可比陆觉非的指责来得好用,康怡抿抿唇,脸色好了不少,低头认真看图。   她看图用了一点时间,看完之后还拿来秦予柔的设计图看,这个过程秦予柔简直度秒如年。   一切结束之后,康怡十分公正道:“我得承认,文总监这次的设计稿虽然我已经在邮件里看过了,但看到草稿还是觉得非常惊艳。至于秦总监这一张……”她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单独来看也是非常契合和优秀的,但放在一起……”她话没说完,点到为止,意思很明确了。   秦予柔总觉得大家好像都在嘲笑她,她忍不住说:“康总觉得我水平不如她,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但这不是我活该被抄袭的原因吧?我们的中心问题——我的设计图怎么跑到文总监那里的,这件事好像还没解决。”   秦予柔一再强调这个倒是让在场的人都颇为意外,毕竟若做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真是她,她好像应该尽量避开这个话题。   但她一直在说……文乔缓缓敛眸,想起了离开设计部之前,明明所有人都在观察她,唯独埃米在看似认真工作的异常,心里渐渐有了底。   而这个时候,宫徵羽再次开了口。   “调监控查一下,看看最后一批设计图送审的时间有谁靠近过文总监的办公室。”   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也很有效果,但陆觉非闲闲地哼了一声说:“我早就想到这个了,如果有那段时间的监控录像,我早就带来了。”   宫徵羽看了他一眼:“没有吗?”   陆觉非冷淡道:“那段时间办公室监控设备更新维护,没有录像。”   秦予柔好整以暇,这一点她早就通过埃米知道了。   原以为到此宫徵羽就会放弃这个话题,但他又说了一句:“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不是前期不是中期,偏偏是后期监控维护时才出事,说明有人在等待这个时候。”他略微思忖片刻道,“这个等待时机的人应该就是做这件事的人,她应该对你们设计部很熟悉,理应也熟悉秦总监,否则不会知道她最近在画和她华丽现代风完全不同风格的设计图。”宫徵羽淡淡道,“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大约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各位有什么人选推荐么。”   秦予柔被宫徵羽那句“知道她最近在画和她华丽现代风完全不同风格的设计图”给讽刺得浑身难受,她红着眼睛咬牙沉默,文乔看了她一会,直接道:“能不能让埃米来一下?”   陆觉非错愕道:“你说什么?”   文乔说:“我好像不应该武断猜测,但我最近只看见埃米和秦总监有联系,大家都是受害者,秦总监能给点反馈吗?除了埃米之外,我们设计部里还有谁和你联络过吗?”   ……那可是真没有了。   想找出谁来都挺难的。   如果不是为了算计文乔,陆觉非设计部里那些怪人,连埃米她都懒得联系。   秦予柔看看注视着自己的几双眼睛,缓缓舒了口气,温柔可亲道:“文总监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好像的确有些不对劲,陆总监的助理埃米最近常和我联络,她甚至还和我一起吃过饭,在交流当中流露出过对文总监升迁太快的不满,我那时只以为她是知道了我和文总监在大学时期就不对付,所以一起来找我吐槽的,难不成……她还有别的意图?”   秦予柔满脸惊讶,眼神无辜,不得不说,这演技真是绝了。   如果林荫在这里,一定会非常感慨。   文乔慢慢叹了口气,控制着要给她鼓掌的冲动,轻声道:“大约是吧。”她也没拆穿她,语气近乎有些仁慈,这反而让秦予柔不自在起来。   闹剧进行这么长时间,康怡早就累了,她疲惫地说:“去把那个埃米叫来。”   站在她身后的助理立刻点头离开,和她一起走的还有……宫徵羽。   “这里应该不需要我了。”他站起来,缓缓系上西装外套的第一颗纽扣,表情淡漠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他和康怡打了招呼,随后便干脆地和康怡的助理一起离开了,那副毫不留恋的模样,好像真的对这一切漠不关心。   明明她的罪名还没完全洗脱……哦,不,其实也差不多了,就差个收尾,以及栽赃罢了。   文乔慢慢坐到椅子上,没有说话,倒是陆觉非有些惊讶地目送了宫徵羽离开。   前阵子似乎还是劲敌的人,怎么今天突然放弃如此大好机会,直接走人了?   陆觉非奇怪地看向文乔,文乔垂眼不知在想什么,她的状态让陆觉非觉得,宫徵羽真的……走得很好。如果他一直在这,文乔反而不会如此。   那文乔到底怎么了呢?   她其实什么也没表现,只是坐在那盯着桌面而已。   可陆觉非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   她放在腿上的,被桌面遮挡的手,正紧紧攥着衣摆。 第六十八章   埃米被康怡的助理带进会议室的时候就知道恐怕是被发现了。   她倒也不怎么意外,决定做那些事之前,她早就有了被发现的心理准备。   她缓缓走进门,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非常平静地望向坐在主位上的康怡:“康总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我只是一个小助理,大约没什么事值得大老板关心吧。”   康怡冷漠道:“我的确没什么闲心关心别人的助理,谁让你可能做了必须要我关心一下的事情呢。”   埃米笑了一声,无视陆觉非严厉的视线淡淡道:“那还真是让人觉得遗憾,自从我进入jr工作以来,一直十分渴望能得到您的垂青,没想到终于有机会和您说上话了,却是因为工作之外的事,这简直太让我难过了。”   康怡皱皱眉:“听你这话以及看你的表现,我是不是可以认定你很清楚我为什么请你过来了?”   埃米直视康怡:“是的,我也没打算反驳什么,虽然没监控录像,但其实只要仔细盘问设计部的每个人,肯定也会有人注意到我靠近过林荫的办公桌。”她坦坦荡荡道,“做了那些事之后我就没想过完全不暴露,甚至于,我知道自己必然会暴露。”   话题都进展到这个地步了,秦予柔觉得该是她出场的时候了。   她仿佛痛心无比道:“埃米,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你约我见面其实就是为了套我的话,拿到我的设计图吧?”   埃米望向秦予柔,再次感叹了一下她的演技,她脑海中回荡着对方之前笑意温柔的嘱咐,弯起嘴角淡淡道:“你说是就是吧,但秦总监,我劝您还是少说几句。”   秦予柔还想说什么,埃米直接道:“我现在心情很一般,您要是说得太多,搞不好我会乱咬人哦。”   秦予柔闻言立刻闭嘴了,脸上那副受害者的假面具也崩裂了不少。   陆觉非大概是在场最不能接受真是埃米做了这一切的人,他费解道:“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不信这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你怎么也跟了我几年了,你的为人……”   “陆总监也知道我跟了你有几年了?”埃米进办公室后头一次打断了陆觉非的话,再次看见自己的顶头上司错愕无比的脸,埃米近乎有些痛快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陆总监,您总觉得自己一直是对的,什么事都不允许别人反驳和参与意见,是,我承认您大多时候都是对的,可这次您真的做了错事。”   埃米慢慢站了起来,她看着陆觉非,手却指着文乔:“一个比我晚进公司的人,一个三年没有工作过的家庭主妇,您竟然这么快就让她成了和您平起平坐的总监……您有想过勤勤恳恳在您身边工作了这么多年的我吗?”   陆觉非说不出什么话了。   他是真没想过埃米,他只是觉得埃米这个助理他用得还算顺手,别的再也没为她想过了。   他怔在那,那副表情更让埃米觉得可笑悲哀。   “我难道天生就是只能当你助理的人吗?我也是正经设计院校毕业的,我在jr的工龄比文乔高了不知道多少,可您从未有过让我接触毓彤那个项目的想法,甚至没向我提过一句那个项目的存在。”埃米凉薄笑笑,“可文乔刚进公司不过几个月,您就什么都跟她说了,什么都愿意和她一起做。我承认她有些天赋和才华,可我也是有的,我进公司时您面试我,也是看过我的设计图称赞过我的,这些您都忘了吗?”   陆觉非更说不出话来了。   用了埃米这些年,他好像真的忘记了他也曾看过埃米不错的设计图。   “因为您的忽视,因为您的忙碌,我已经很久没再拿起笔了。”埃米一字字道,“我现在已经完全画不出曾经那种水准的设计图了,我在给您做助理的这些年里渐渐失去了我的才华,我会去做那些污蔑文乔的事并仅仅是因为我嫉妒文乔,还是因为我憎恨你。”   陆觉非紧抿着唇,埃米强调道:“是的,我恨你,我也懒得再尊崇你了,陆觉非,如果你可以稍微看见我一眼,稍微给我一点机会,哪怕是像其他的设计助理那样,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自嘲道,“我已经不能在设计圈子里有什么发展了,以后大不了就是继续去给别人做秘书,这没什么,设计圈封杀我,我就去别的行业,世界那么大,总会有我的立足之地,所以今天来到这里,我不惧怕向你们承认这一切,我就是做了那些事,随便你们要什么时候辞退我吧。”   埃米说完话就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还礼貌地朝他们道别:“再见,我回去收拾东西了。”语毕,她关上了门,干脆极了。   而自从她进门到离开,文乔作为当事人之一,都没说过一句话。   她似乎的确得到了不少优待,文乔靠在椅背上思索着,她好像的确在某些方面伤害到了别人。   在她刚进入陆觉非的设计部时,埃米还朝她示好过,如果不是后来她这么快就变成了总监,或许她们还真的能成为不错的同事。   文乔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她真的是埃米以及秦予柔口中说得那种人吗?   她真的那么令人厌恶,真的占用了那么多福利吗?   文乔站了起来,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陆觉非应该追上去安慰她,跟她解释的,但他被埃米震撼到了,想站起来,双腿却好似灌了铅,一动也不能动。   秦予柔也多少被埃米的话语打动到,她表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也朝康怡道别,拿着东西离开了会议室。   当会议室里只剩下康怡和陆觉非以及康怡的助理时,身为助理的人非得有眼色地出去了。   会议室里顿时就只有康怡和陆觉非两人了。   陆觉非怔在那,面色不太好看。   康怡看着他,不疾不徐道:“早该有个人来教教你,为人别那么自负自私,我原以为教你这个的人会是我,没想到竟然会是你的助理。”   陆觉非脸色难看道:“现在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了,我做人失败到甚至连跟了自己几年的助理都没公平对待,我甚至还毁了她的设计生涯。”   康怡沉默了一会说:“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嘲笑你。”   陆觉非愣了一下,惊讶地看向她,康怡继续道:“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怪罪你,哪怕你不尊重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她站起来,阖了阖眼说,“你不是个完美的人,陆觉非,你的确很有设计天赋,是青年设计师里的佼佼者,你也很英俊,皮囊非常优秀,但你在做人上很失败。你过于自负,在你眼里除了你的设计,就是设计水平和你差不多的人——也就是文乔那类。你常常以为你很完美,你的选择都是迫于无奈或者百般正确,但你错了,恰恰就是怀有这样想法的你,才是最幼稚最糊涂的。”   陆觉非从未想过有一天康怡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他以为他们之间除了感情这个话题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了。   他哑口无言,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只能听着康怡的话。   她声音轻缓,语调冷静,陆觉非惊觉这似乎也是自己有史以来第一次认真听康怡说话。   “你庸俗,冷酷,恶劣,即便你是一流的设计师,却是个二流的男人。”康怡刀刀见血,在看见陆觉非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时候,她抿着唇道,“但就是这样的人,让我看见了我自己,我也曾像你一样自负幼稚,做了许多糊涂事,但我及时改正了,我身边有亲人和朋友告诉我那些事是错误的,在遇见你之前,我喜欢的人是宫徵羽,但在遇见你之后,虽然有他刻意引导的原因,可我也是真心喜欢上了你。”康怡轻声说,“我喜欢你,因为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像当初帮助我一样来帮助你的人,我希望那个人是我,我耐心等你发觉这一切,现在终于等到了,还不算太晚。”   她缓步走到门口,握着门把手,开门之前最后说了句:“别被打击得站不起来,那更加不像你,也会让别人更觉得你失败。改改你的脾气,你的想法,别再那么冷酷无情,眼里只有设计和好的设计师了,我只想问问你有多久没回家了,多久没给阿姨和叔叔打电话了……以及,你有多久没好好看看你自己了。”   说完这句话,康怡推门出去,将陆觉非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陆觉非摇晃了几下,颓丧地坐到了椅子上,双手撑着头,自嘲地笑了。   做梦都没想到,他一向觉得浅薄无知,满脑子只有恋爱的康怡,有一天会对他说这些话。   说这些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都无法反驳的话。   埃米的事情导致的一系列影响,不仅仅是在陆觉非这里。   文乔也有些心绪烦乱。   她没回去工作,所谓的抄袭混乱解决了,剩下的按部就班就行了,总会有人去做的,她出不出现也不急在一时。哪怕急在一时,她现在也不想出现了。   已经很久没出现的逃避心理回到了她的脑海中,她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要去哪,就顺着电梯一直向下,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地下车库。   车库里亮着明亮的灯,jr员工们的车子整齐地停在车位上,还不到下班时间,车库里没什么人,只有巡逻的保安。   文乔看了他们一眼,不太在意地转了个方向离开。   她没有目的地要去,只是想一个人走一走,想些事情而已。   她在想,她就真的没错吗?   不是的。   她不是真的无辜的,她的确犯了错,她在短暂的时间里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说是完全靠自己实力,真的站得住脚吗?   她不是傻子,她感觉到了陆觉非对自己的好感,甚至还和对方扮演着男女朋友,有这份关系在,外人肯定会误解她是如何上位的,但她的上升真的就没有半分他人所想的那些原因吗?   随便靠在了一面墙上,文乔缓缓舒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秦予柔揶揄她,嘲讽她,和她作对,她以前从未想过是不是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好,但今天想想,其实秦予柔也不容易。   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她突然出现了,本来还是个小助理,没几个月就成了平起平坐的总监,甚至还负责了秦予柔工作这么多年没负责过的大项目,任谁都会意难平。   职场依赖能力,更依赖关系,有关系的人,甚至可以在你辛辛苦苦打下基础后来坐收渔翁之利。文乔现在就在思考,她是不是就是大家最讨厌的那种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眼睛有些发酸,文乔慢慢捂住了脸,竟有些想哭的冲动。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的冲动了。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一个带着克制,游移不定的,低沉压抑的声音。   “……要不要到我车上坐坐。”   文乔放下手,迎着灯光仰起头,看见了逆光站着的宫徵羽。   她恍惚侧目,发现自己所靠墙壁的旁边就是他的车。   真巧。   这是天意么。   文乔垂下眼睛,喃喃地想。 第六十九章   文乔一向是不相信什么天意的,尤其是在和宫徵羽离婚之后。   所以在发现自己很巧地站在对方的车边,对方还发出了邀请之后,她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大约是因为她现在状态太差了,又或是因为内心深处并没真的放下一切,宫徵羽在做了不再纠缠不清的决定之后,还是忍不住对转身离去的文乔说:“我走得早,不确定之后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消沉,但大概可以猜到一些。”   文乔脚步顿住,虽然没有回头,但也没继续离开。   宫徵羽握着车钥匙站在车边,笔直挺拔的身姿像巍峨高山,若文乔肯回头看一看,就会发现现在的他看上去是多么可靠。   “听石阳说做那件事的人是陆觉非的助理,这并不令人意外。”宫徵羽冷静地说,“人都有嫉妒心,尤其是对本来平起平坐却突然有了差距的人。陆觉非的助理在你来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年他的助理,你来之后本是和她同一个职位,甚至还不如她有经验,可不过几个月你就已经成为了总监,她会不平衡很正常。”   文乔慢慢转过身,嘴角微勾,略显自嘲道:“是啊,这的确很正常,对一个靠关系上位的人,有嫉妒心,感到不满甚至去报复,这都很正常。”   宫徵羽像是叹息了一声,紧蹙眉头朝前走了几步。   他站定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面上带着她熟悉的烦忧。   “我猜到你会钻牛角尖,会因为别人的说法自取其扰。你明知自己不是他们以为的那种人,又何必把他们做的事说的话放在心上。”   文乔以前真的很清醒,很清楚自己不是那种人,可今日种种让她开始怀疑了。   她半晌无语,最后开口的还是宫徵羽。   他注视着她平静道:“发布会还没开始不是吗?你的设计还处在保密阶段,没几个人看见过。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自暴自弃,自我怀疑,而是把发布会做好,带着你的作品站在那群人和媒体面前,这之后他们自然会改变想法。”   文乔微微怔了一下,他这么一说,她好像的确是忘了什么事……是啊,她所有的作品仅限于和高层以及陆觉非交流,下面的人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实力,就算知道一些的,也仅仅只是她的毕业设计丝丝入扣。   仅那一件作品,还是多年以前的,大家会质疑和猜忌她是应该的。   但她不该急迫不该慌张的,如今面对的挑战有多严峻,就代表证明了自己后会收获的掌声有多热烈。   文乔突然就惊醒了,她是真的钻牛角尖的,在宫徵羽跟她说这些话之前,她也是有这样想过的,怎么今天就给忘了呢。   她睁大眸子看着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前夫,很让人无奈的一点是,到了今时今日,此时此刻,能够帮她,提醒她的人,竟然还是他,是那个她觉得这辈子不会再有瓜葛的男人。   文乔这样专注地注视让宫徵羽很难直接转身离开。   可他该说的都说了,她显然也都意识到了,他实在没什么其他的话好说了,不走的话,干站在这里,最后难堪的必然是他自己。   想到林荫的话,想到自己的决定,宫徵羽克制着想要留下的冲动,轻轻抿了抿唇,低声说了句“失陪”便转身离开。   文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她唇瓣微启,到了嘴边的话因为车子的引擎声硬生生咽了回去。   但那种想要挽留他,想要他陪伴在她身边的冲动是她真切感受到了的。   她无法忽略掉那种冲动,它让她茫然无措,让她措手不及。她眼睁睁看着宫徵羽驱车离去,看着他自上车后便再也没向她这边看一眼。   他走了,走得很快,像是迫切要逃开她似的。   文乔抬手抓了抓头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或许这就是女人吧,别人追着你不放,对你百般纠缠的时候,你十分厌恶反感对方,可以毫不费力地赶走他,放弃他。   可当他不再出现在你面前,表现得点到为止,似乎只是普通同事的时候,你反而又开始寄予希望了。   说到底她内心深处还是没有真的把他丢弃。曾经对他的深刻迷恋和喜欢,哪怕再经历几十次被抛弃的痛苦恐怕都无法彻底抹去。   发布会在九月末的一天正式开始。   当天有数十家媒体到场,挤满了整个秀场外围。   秀场后台,模特和指导们紧张有序地进行着流程,文乔和陆觉非作为这次高定系列的主要设计师,也正在解决着后台临时出现的一切问题。   忙碌使人忘却烦恼,文乔快步走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早就想不起前几天在纠结的事情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哪个环节还不到位,哪里还存在着没被人发现的问题。   其实文乔有些过于担心了,像jr这样成熟的大品牌,办发布会的经验就和学校办运动会一样。今天这场举办于金色大剧院的中国风高定成衣发布会,在所有人的努力和专业下,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文乔站在模特上场的位置,和陆觉非一起为每个即将穿着他们的设计走上t台的模特打点一切。看着自己的设计图变成真实的衣服,再由身材高挑的模特穿着走上台,文乔内心深处充斥的那种满足感,让她兴奋得眼前几乎冒金星了。   她紧紧攥着拳,和模特说话时声音甚至都在颤抖。   陆觉非注意到这个,在模特们按顺序上台,不再特别需要他们的时候,走到她身边低声安抚道:“别紧张,大家都很有经验,不会有问题的。”   文乔舒了口气说:“是的,大家都很有经验,所以我不能紧张……这次结束之后,我也是有经验的人了。”   自从那次在会议室分开,除了工作必要,他们俩还是第一次聊这些话。   话音落下后,一时之间两人都没再开口,陆觉非盯着文乔身上的衣服看了一会,文乔注意道他那个眼神,笑了笑说:“我还没换衣服,总觉得穿那条裙子不太适合忙工作,所以决定上台之前去换。”   陆觉非被发现心事,耳尖微微泛红地点了一下头,匆忙别开了目光。   他最近变了不少,不单单是在文乔这里,在其他人那里更明显。   他不像以前那么难以相处了,文乔最近一直在忙,没什么特别感受,但林荫他们的感受就很大了。   在陆觉非去后台忙别的时,林荫小跑到文乔身边,跟她耳语道:“其实我很好奇那天你们开会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埃米忽然被调到了别的部门,不做陆总监的私人助理,做起别人的设计助理了?”   是的,虽然做了栽赃文乔的事情,看似全都是埃米一个人的主张,但她还是没有真的被辞退。   这是陆觉非努力过的结果,陆觉非来找文乔商量过,觉得很抱歉,不能让陷害了她的人离开公司,但文乔其实并不介意这个。   先不说这件事是不是埃米自己做的,即便是她做的,她也不希望埃米就这么走了。   倒不是圣母,她只是不想埃米就这么一走,彻底看不见她的实力。   那天在地下车库宫徵羽说的每句话文乔都记得很清楚,他说得一点错都没有,她最不该作的事就是自我怀疑,钻牛角尖。看看眼前这一切,看看走上台引起欢呼的设计,文乔就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很清楚过了今天,不单单可以在公司里证明自己的实力,也可以让自己消失在设计圈三年的名字重新出现在大众面前。   “我该去换衣服了。”   文乔拍了拍林荫的肩膀,在秀场开始洒下“兰因絮果”的花瓣时离开了。   林荫站在原地透过缝隙看着秀场外面,人们在享受视觉盛宴的同时也从空中将落下来的各种花瓣中闻到了jr香水部的最新作品——兰因絮果的香气。   兰因絮果,非常贴合香调的名字,它的香气十分契合整场发布会的古典基调,让现场的一切都像是天神的恩赐般,美好仿若梦境。   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媒体和时尚大咖们,也在这如梦似幻的场景下微微失神了。   模特们穿着面料飘逸质感极好的裙子走在干冰的薄雾和兰因絮果的花瓣之中,她们像走在云顶仙宫的仙子,脚下踩的不是地面,而是轻软的云朵、   她们身上的裙子便是仙子的仙衣,是中华民族五千年的美好传承。   五千年的文化流淌,黄河长江,泱泱大国,分布在每一片土地上的独特的美,都在这场发布会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最后一名模特走下舞台之后,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最令万众瞩目的一幕即将到来了——   设计师和模特们一起上台。   文乔早就换好了衣服,她穿着陆觉非亲手为她做的裙子,黑色的长发一部分在脑后绾成发髻,一部分自然垂落在胸前,一枚蝴蝶玉簪别在她的发髻中,造型极其古典高雅。   她没化浓妆,简简单单的日常妆容,发髻也绾得松散自然,这一切配上那条裙子,无一处不般配。   陆觉非看着她,心里有某种冲动,人也就那么做了。   “挽着我的手吧。”他朝文乔曲起手臂,嘴角抿着笑容,灯光照耀着他英俊富有魅力的侧脸,他那个近乎于羞涩的浅淡笑容足以令在场的任何女人动心。   但文乔只是看了看他的手臂,就笑着拒绝了。   “谢谢,但是不必了。”她望向t台,一字一顿道,“这个时刻我想和你并肩走出去,因为今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可以以设计师的身份走上t台。”   这样的时刻,她希望吸引大众眼球的不是自己和陆觉非可疑的关系,而是她设计师的身份。   她不想让这辈子事业上最重要的时刻出现其他的八卦点。   陆觉非明白了她的想法,也意识到自己的邀请十分不妥,他想道歉,但没时间了。   “该上台了,两位。”   导播的声音响起,文乔和陆觉非应了一声,彼此对视一眼,一起迈开步子走上秀场。   文乔身边是陆觉非,身后是穿着他们设计的模特们。   她直视前方,用最好最自然的笑容面对所有人,灯光之下,身姿飘逸面带浅笑的她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文乔的目光掠过台下,她看见了很多人,目光欣慰的樊女士,面露满意的康怡,尴尬沉默的秦予柔,以及震撼错愕的埃米。   她将她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最后看见的,是站在t台最前方,没有坐在秀场里,也不会上场谢幕的宫徵羽。   今天这样的正式场合,他也穿得非常正式。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系着宝蓝色的缎面印花领带,领带领口处佩戴着十分内敛优雅的领带针。   黑色的西装其实是最难撑起来的,在国内穿黑西装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当做卖保险或者卖房子的,但宫徵羽素来没这种困扰。他笔直站立,双手相交放在身前,双目清贵冷静地望着渐渐走来的文乔和陆觉非。   虽然台上走着的是他们和模特,他们才最该像一对璧人,但台下的宫徵羽一身黑西装,那象征着权威与高雅的黑色,与文乔的黑裙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反观陆觉非,他穿了件飘逸白纱衣,面目英俊,身姿瑰异,谪仙一般。可这美则美矣,相较起宫徵羽来,和文乔之间的匹配感却没那么强了。   这很奇怪,这不应该的,明明他和文乔的古典黑白配才该最合衬,为什么现在却让人觉得,身着古典长裙的文乔,与身着现代西装的宫徵羽之间,有着那样般配微妙的气场呢?   站在会场一边的石阳忍不住啧啧感叹:“真是配啊,太配了,以后谁要是再跟我说我哥和乔姐不配,我肯定要和他们打一顿。他们怎么可能不配?简直是绝配,顶配,天仙配!” 第七十章   这是文乔和宫徵羽离婚后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   只有宫徵羽自己知道,今日他盛装打扮,离开秀场,特地站在t台的最前方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静静注视着走来的文乔,她和陆觉非站在一起,像天下最般配的情侣。   他们相视而笑,在主持人的引导下朝在场看秀的人以及媒体致谢,仿佛是在婚礼现场上感谢宾客们的到来。   他们那样熟稔的注视彼此,那种默契的笑容,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在他和她脸上了。   宫徵羽缓缓收回视线,相交于身前的手收回,垂在身侧虚握成拳,然后转过身,第一个离开了秀场。   他没回过头,若是他回过头,就会看见文乔正看着他走的方向,看着他一点点离她远去,消失在秀场喧嚣的人群之中。   文乔的心忽然空落落的,她恍惚地望向身侧,陆觉非还在因为大秀圆满结束而高兴地微笑,她该和他一样开心的,甚至是比他更开心,因为她终于证明了自己。   她该找人分享自己的喜悦,或是和陆觉非击个掌,或者下台和林荫紧紧拥抱,感动落泪。   但她现在心里最想做的却不是这些。   她发现这个时候,她最想分享喜悦的人,竟然是已经离开的那个。   文乔恍惚地走下t台,康怡走上前简单说了几句话,具体是什么她没听清楚,只能勉强笑笑。   陆觉非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但他正处于和康怡面对面的尴尬中,暂时没能抽出精力关心文乔。   林荫站在不远处,看见文乔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因为什么了。   她转头在周围搜寻着宫徵羽的身影,果然已经找不到他了。   叹息一声,林荫觉得犯错的是自己,那来为这场错误收场的人也该是自己。   所以她放弃了去祝贺文乔,直接离开了会场去找宫徵羽。   很不巧的是,这个时候宫徵羽已经坐上了车。   石阳坐在副驾驶,驾驶座上是司机,宫徵羽坐在玛莎拉蒂的后座上,目光投射在车窗外,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   石阳通过车内后视镜偷瞄他,欲言又止了许久,终于还是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哥。”石阳费解道,“你为什么就这么走了?你不去恭喜一下乔姐吗?这么好的机会……”   宫徵羽没有回答,他坐在后座上,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像他问了什么毫无价值的问题。   石阳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别人对你的感情问题指手画脚,但如果你还想有好结果的话,还是应该听一听别人的意见。”   宫徵羽这时才回应了石阳的话:“你不用给我什么意见了。”   石阳怔了怔:“哥你是觉得我没经验,说的话没什么参考价值吗?”   宫徵羽转眸望向他,态度极其平和道:“不是,只是我不需要了而已。”   石阳真的很乐观,宫徵羽这样说,他竟然以为是他已经成功了,所以才不需要建议了!   “你是不是已经把乔姐追回来了?你现在就离开,是因为和乔姐约了在别的地方见面单独庆祝是不是?”石阳激动地笑起来,“这可真是太好了,我真是太开心了……”   “你不该那样想,石阳。”宫徵羽因他的激动微笑而跟着笑了起来,好像他接下来要说的真是好消息一样,但其实是,“和你想得恰恰相反,以后我和她恐怕都不会有什么瓜葛了,所以我不需要你的意见,你也不必再为这些事分神了。”宫徵羽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上一层阴影,“好好工作,把斯巴霍的研究和发布安排好,这是你之后需要做的事。”   石阳惊呆了,他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宫徵羽显然也言尽于此,说完就拿出手机快速编写着什么,大约是和工作相关的,石阳也不敢再插话打扰他了。   他才在秀场上感叹过他们俩般配,这么快就得到了他们不再可能的消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嘴巴是不是有毒?   石阳实在耐不住性子,便偷偷摸出手机和林荫微信联系,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发了个米老鼠的表情包过去,脑袋上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林荫回了一个唐老鸭无语凝噎的表情,让石阳不自觉回忆起陆觉非说他笑声像唐老鸭的事。   心情有些复杂,石阳发去文字问林荫宫徵羽和文乔到底怎么了,明明他们上次吃饭时“洽谈”得还很愉快来着,为什么现在竟然没有任何机会了。   林荫拿着手机四处张望,直接给石阳发语音:“你老板是不是走了?我怎么到处找不到他?”   石阳哪里敢听啊,宫徵羽就在后面坐着呢,所以他把林荫的话转文字了。   看到文字内容,石阳就快速回复:是的,我们离开金色大剧院了,看样子是要去公司了。   果然,在石阳发完消息之后,宫徵羽便对司机说:“回公司。”   石阳吐了口气,继续给林荫发消息:所以我哥和乔姐到底怎么回事啊。   林荫无奈,只好把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全给石阳复述了一边,石阳看完整个人都惊了。   所以,现在这个情况是——他哥好不容易有点打动乔姐了,却反而敲起了退堂鼓?   “这可不行!”石阳一激动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自然引起了宫徵羽的注意。   “……不行?”宫徵羽用那种很平静但很吓人的眼神看着石阳,“我不能回公司吗?”   石阳捂着心口赔笑道:“不是的不是的,我说的是别的事,我在和别人聊微信呢,当然不是说哥你的,我怎么敢那么说你呢。”   宫徵羽又看了石阳好一会,才在他满头冷汗下收回了视线。   “老大的关注”buff消失之后,石阳便继续给林荫发消息:这可不行啊,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别扭下去,我得把一切缘由告诉我哥,让他赶紧乘胜追击。   林荫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可她转过脸,看见和陆觉非一起走出来的文乔,忽然就改变了想法。   不要——她给石阳发微信:别和你哥说,就这么按兵不动,我觉得这样反而更好。   石阳不解:为什么?   林荫看看文乔:我比你了解乔乔,要真想他们俩和好,还是不要那么快就告诉宫徵羽乔乔有些回心转意了比较好,免得他那么热情再把她吓回去。我们还是给她点时间,让她更加认清自己的心再说。   石阳一想也对啊,顿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有智慧了,竟然可以想到联合林荫来帮自己老大这种聪明绝顶的方法,想到事成之后他哥该怎样夸奖他,甚至可能还要感动得痛哭流涕,石阳就倍感欣慰。   “哎!”石阳叹息一声自语道,“我可真是个好助理!”   车后座上,宫徵羽冷冰冰道:“好不好不是由你自己来评判的。”   石阳立马苦笑:“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我做得好不好当然还是得看哥你给我的综合考评了。”   宫徵羽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石阳偷瞄后视镜,心想,有你忙不迭夸我好的时候,等着瞧吧,哼!   发布会成功结束后的当晚会举行庆功宴,庆功宴主要分为酒会和舞会两个部分,所有参与庆功会的人无论男女都会准备一套完美的礼服。   文乔忙了一天,结束大秀后就找地方休息去了。   晚上的时候,她换了礼服裙,和林荫一起前往庆功宴所在的酒店。   路上,林荫在车上轻薄着文乔:“哎,这裙子质感真好。”她的手抚过裙摆,就难免要摸到文乔大腿,惹来文乔眼神轻哂。   林荫笑眯眯收回手,指着她身上的宝蓝色抹胸星空裙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jr今年的新款高定,让我猜猜是谁帮你借来的,不是我这个助理的话,那就只有……陆觉非?”   文乔没否认也没承认:“是不是能怎么样,不过是借了一条裙子罢了,穿完了还要送回去,我可买不起这么贵的裙子。”   林荫又摸了一下裙子说:“我记得今年金溪电影节的时候影后杜若就穿了这条裙子。”   文乔点点头说:“嗯,是的,我当时也看到新闻了。”   林荫和她悄声耳语:“送回去之前给我也穿一下,我就试试,绝对不弄脏。”   文乔眨眼一笑:“没问题,庆功会结束我们就去试裙子。”   女孩子的快乐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有条漂亮的裙子穿就可以高兴好久。   她们到达会场的时候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林荫今晚的舞伴是石阳,俩人之前就约好了,她的想法主要还是面对面和石阳好好“串通”一下,而石阳则完全误会了林荫的心思,以为她能答应做他的舞伴就代表对他也是有意思的,所以看见林荫走进会场时他非常激动。   “哥,你快看看我怎么样?”石阳紧张地说。   宫徵羽侧立在一边,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慢慢道:“不错。”   石阳吐了口气说:“你说不错那就是非常好的意思了,那我就放心了,不瞒你说,我今晚的舞伴是林小姐,我想和她跳舞很久了,没想到她真的会答应我。”   看石阳那激动样子,宫徵羽也稍微提起了几分兴致,他顺着石阳的视线望向庆功宴入口处,果然看见了结伴而来的林荫和文乔。   文乔实在太惹人注目了,她现在看起来和在秀场时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秀场上的她像古典优雅的大家小姐,内敛别致,现在的她香肩大方展露,一条jr当季热门的抹胸星空裙,黑色长卷发披肩而下,一颦一笑间醉人心神,整体造型实在过于夺目耀眼,使得在场大部分男性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宫徵羽自然在这些男性之中,他静静地站在那,一动也不动,视线定在她身上,从她的肩膀滑落到胸口,又顺着腰线一路向下,最后再回到她的脸上,发现了她也在看着他。   “对了哥,你今晚的舞伴是谁啊?”   石阳这时忽然开口和他说话,宫徵羽趁此机会转回头,神情自若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康怡。”他只说了一个名字,回答得相当简练。   石阳惊奇道:“我以为康总会和陆总监一起跳舞。”略顿,他状似无意道,“啊,说来也是,陆总监在和乔姐谈恋爱,他的舞伴自然是乔姐,不可能是康总了。”他笑着望向宫徵羽,“那哥你和康总凑一对儿也挺好的。”   宫徵羽平静自若的表情微微凝滞,像出现了裂缝的冰面。   石阳的话实在太扎心了,即便早就有了心里准别,他还是被刺激的情绪波动较为明显。   文乔今夜的舞伴的确是陆觉非,她进公司时间不长,平日里有来往的能做舞伴的男士只有他了,如果不选择他,那她就得去找石阳,难道要让她和林荫抢舞伴吗?不可能的,她和陆觉非对外还是情侣关系,如果不一起跳舞,这关系就得被传风言风语了。   不过……其实他们现在已经不太需要维持这种假关系了,上次在会议室里,康怡最后和陆觉非说了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却看见了陆觉非近日来的转变。   相信在这个时候,关于假扮男女朋友关系,以免除康怡骚扰这个安排,他有了其他想法了。   文乔在心里下了决定,想好了一会开始跳舞就和陆觉非说清楚,对外表示两人和平分手,现在只是好朋友关系。等大家渐渐接受了这个设定,相处起来会更融洽。   她抬起眼,本想找找陆觉非的位置,却又看见了人群之中的宫徵羽。   文乔一直知道宫徵羽是个美男子,夸张点说,古传说中的卫介、嵇康、兰陵王,必得有他这副模样才不算是浪得虚名。他今夜一如既往地抓人眼球,这已经不是她今夜第一次看着他。   他穿了套标准的英式塔士多,白色企领礼服衬衣,镶锻戗驳领外套,外套单排一粒扣,长裤侧面也镶嵌着单条缎带,腰间还配有腰封。   他在领口系着黑色领结,鞋子搭配的是黑色两接牛津鞋。   行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他手中没有端酒杯,显然是今夜也不打算饮酒的,依然那样克制冷静。他走着走着便从口袋取出了手帕,轻轻掩住了口鼻,以文乔对他的了解,大约是女士们繁杂的香水味和男士们混杂的古龙水味道让他感到不适了。   不自觉笑了一下,文乔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看着他笑了起来,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想收回目光,继续自己的事情,不再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但她很快就看见他站在了一个姑娘身边。不是别人,是陆觉非避之不及的康怡。   康怡今夜穿了一条漂亮性感的黑色修身礼服裙,与宫徵羽的黑色塔士多十分相配。   她朝宫徵羽伸出手,宫徵羽迟疑了一瞬,缓缓曲起了手臂。   然后,她就挽住了他的手臂。   哪怕知道康怡现在喜欢的人是陆觉非,可文乔还是不断回想起,对方以前喜欢的人是宫徵羽。   他们现在这样坦然相处,面对众人,自然也惹来不少流言蜚语。   文乔抬手按了按心口,总觉得那里更空落落的了。 第七十一章   文乔已经吃过喝醉的亏了,所以这次庆功酒会上,哪怕她是主角,也没打算真的喝什么酒。   林荫非常默契地偷偷帮她把杯子里的酒换成了雪碧,前来祝贺她的人和她碰杯时竟都没发现她把酒调了包。   因为喝的不是酒,文乔和人碰杯也就很大方,不仅仅是轻抿一口。   宫徵羽辗转间看见她那么豪迈地“喝酒”,身边还站着陆觉非,一直烦乱的心更加压抑了。   他很清楚文乔的酒量,原以为吃过亏她会有所改变,不再乱喝酒,没想到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她竟然还喝得那么厉害,比之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觉非就在她身边,按照他们的关系,今晚送她回家的人怎么看都是陆觉非。   那么……   她会不会再次吃亏,被人占便宜,这个疑问在宫徵羽心里生根发芽,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别再想这个了,她已经是和他无关紧要的人了,说不定文乔期盼的就是这个呢?他不该再去打乱她的想法和安排。   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他连呼吸都乱了。   “你没事吧?”康怡挽着宫徵羽的手臂,和路过的人打过招呼之后,她有些担心道,“你脸色好难看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这边味道太乱了,你难受了?”康怡很善解人意道,“不舒服的话可以先离开,我会和他们解释的。”   离开?怎么可能?他绝对不可能现在离开。   收回落在文乔身上的视线,宫徵羽转回头说:“我是你今晚的舞伴,我走了你要怎么跳舞。”   康怡笑笑说:“我也不是非要跳舞不可啊,毕竟今天的主角不是我,是那边两位,所以我到底是怎么样的,其实并不重要。”   她话语最后说得意兴阑珊,话里的意思也让宫徵羽有了正大光明再次去看文乔和陆觉非的理由。他就那么望了过去,然后便看见文乔手里的酒杯不知何时又倒满了,她和林荫站在一起,林荫眼睛发亮地朝她说着什么,说到高兴处两人还碰了碰杯,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宫徵羽觉得他已经没什么自制力在了。   他发觉自己已经迈开步子想去阻止她了。   如果不是康怡及时发出疑问,说不定他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你去哪?”康怡问了一声,“是要回去了吗?那也别自己回去,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她不是要阻拦他,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正常关心,宫徵羽转过身,又走回她身边,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确。   “又不走了吗?”康怡笑了一下说,“你今晚好奇怪哦。”   宫徵羽淡淡道:“没什么奇怪的,你那么好心,不忍看你被冷落。”   康怡握着香槟杯的手紧了紧:“我才不会被冷落,我可是jr大中华区的总裁,想和我跳舞的人从这里排到加拿大。”   宫徵羽面无表情道:“但你愿意接受的恐怕就那么两个。”   一个是他,另外一个自然就是陆觉非。   康怡面色僵硬,负气下将香槟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宫徵羽见她也这么酗酒,忍不住在心里疑问今夜的女人都是怎么回事,似乎对酒精情有独钟。   不论各自心中作何感想,时间还是最不留情面的。舞会很快就开始了,人们开始在大礼堂中寻找自己的舞伴,随着华尔兹的音乐翩翩起舞。   文乔今天穿的裙子特别适合跳舞,裙摆很大,缀满了繁星,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倾斜的星辰河般缓缓流淌,美不胜收。   陆觉非握住她的手,不得不说,此时此刻,他内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动。   “谢谢你愿意做我的舞伴。”陆觉非迟疑了一下,用这句话做了今夜两人正式对话的开场白。   此刻的文乔面带笑容,看起来非常开心,陆觉非绝对无法从她这样的笑容中看出她之后想要说什么。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如果陆总监不邀请我,我也不知道要和谁去跳舞了。”文乔实话实话,坦坦荡荡,她的这份坦荡让他们之间的旖旎气息顿时消散。   陆觉非握着她的手起舞,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高兴的。   “你太妄自菲薄了。”他轻声道,“你那么美,那么优秀,会有很多人想和你跳舞。”   文乔眨了眨眼说:“今天在场的漂亮姑娘实在太多了,不见得大家会来邀请我。”   陆觉非微微蹙眉道:“她们之中或许的确有可以和你在相貌上平分秋色的人,但在才华上她们必然及不上你半分。”   文乔笑笑,不再言语,反握着对方的手力道适中,既然不显得亲近,也不显得疏离。   陆觉非忽然就觉得很不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这种预感很快就被证明是正确的。   在一曲即将终了的时候,文乔再次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陆总监。”文乔转了个身,又回到他面前,缓缓说道,“我想您现在已经不再需要我假扮您的女朋友来避免康总对您的‘骚扰’了,对吗?”   陆觉非错愕地望着她,差点忘记了舞步,幸好文乔带着他。   “别太惊讶啊,这不是很正常吗?虽然那天会议最后您和康总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您明显不如之前那么讨厌她了不是吗?我觉得您现在大约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她唯恐避之不及,那么……”   “那么什么?”陆觉非快速询问,眼底有些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怯。   文乔看见了,但也无视了,她最后转了个圈,笑意盈盈道:“那么我们也该‘分手’了,回到彼此该在的位置上,这是我早就希望的事情了。我在今天的发布会上证明了自己,相信也没什么人会再去说我依靠您上位什么的了,现在选择分开的话,应该会让更多的人只注重我的实力和作品,而不是八卦新闻。”   陆觉非张口就要拒绝,可他却给不出拒绝的理由。   文乔没有一句话是错的,他的确不再那么讨厌康怡了,也发现自己实在没必要再用那假关系来让康怡死心。   她最近已经很少会来纠缠他了,相信哪怕他没有所谓的女朋友了,她也不会再故态复萌。   再者,他是真觉得自己过去有些太不尊重对方,想法太自私武断了,不够绅士。他想做出改变,那文乔的建议,就是最可取了。   可这最可取的建议,却是他最难以接受的那一个。   一曲结束,文乔将陆觉非的沉默理解为默许,她礼貌地朝他道谢,提着裙摆离开了他。   陆觉非伸出手想要阻拦,但手在半空中僵着,最后慢慢落了下去。   他最近做了太多让她不开心的事了。   不论是那次会议上,还是很多她需要他的时刻,他都没能真正做些什么。   他甚至还变相给她带来了麻烦。   离开他,终止那个可笑的关系扮演,对她来说显然才是最好的。   他一直觉得宫徵羽配不上文乔,但到头来好像他也配不上。   他有太多事情做得不够,大约在她心里,他也没比宫徵羽好多少吧。   没关系,没关系的,分开就分开吧,假关系总是要结束的,若有机会,借此开展真实的关系,说不定是个转机……   和陆觉非分开后文乔没再留在会场里,她直接去了酒店天台,想要吹吹风冷静一下。   就在她和陆觉非说话的时候,余光里她看见了正和康怡跳舞的宫徵羽。   他跳舞时总是那样专注严肃,目光会始终十分尊重地落在自己的舞伴身上,这次也不例外。   他一直看着康怡,和康怡对视,所以就没注意到文乔偶尔在看他。   她以前很喜欢被他专注凝视的感觉,现在却非常讨厌他那份绅士和尊重。   她烦躁地在天台上走来走去,九月末十月初的夜晚已经有些冷了,今夜尤其冷一些,她整个肩膀露在外面,很快就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可她一点都不想回去。   她就想站在这,就这么站着,被风吹着,冷是冷的,但可以让她保持清醒。   忽然间,肩膀上搭上了一件外套,文乔低头一看,是男式西装外套,她下意识以为是宫徵羽来了,不知为何心中竟然产生了那种“如约而至”的庆幸感,她倏地回眸,眼底带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期待,可她看见的却是林荫。   “呃,看见是我你好像很失望。”林荫有些尴尬道。   文乔瞬间放下心里的心思:“没有,只是有点意外,我刚看到你还在跳第二支舞。”   林荫叹息道:“我这不是看你出来了,担心你,怕你着凉,所以来看看你吗?”   文乔笑了笑说:“谢谢。”   “我们之间还需要道谢?你也太客气了。”林荫观察着文乔的表情,似不经意道,“你好像不太高兴啊?为什么?今天不是才完成了你事业生涯第一场发布会吗,为什么你脸上一点发自内心的笑容都没有?”   文乔摸了摸脸:“我不是一直在笑吗?”   林荫无奈:“你那笑比哭都难看,听我的,不想笑就别笑,这样笑只会让人更担心你。”   文乔闻言,也不再勉强逼自己笑了,彻底面无表情起来。   林荫沉吟片刻说:“如果我猜错了你可别生气啊,我也不是故意多话,只是——你这样是不是因为宫徵羽啊?”   文乔眼皮一跳,想否认,但林荫说:“你先别急着否认我,我是实在猜不出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了。我注意到你今晚好几次都在看他,可他都没看你,是因为这个吗?”   文乔淡淡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因为哪个人没看我而伤心难过。”   “那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来祝贺你吗?”林荫又问。   文乔觉得,她真的无话可说了,所以她保持了沉默。   林荫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看了看披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什么也没再说,直接转身离开了。   当天台上再次只剩下文乔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恍惚地开始回想林荫刚才的话。   其实她没说错吧,在她最该开心的时刻,她这么不开心,很大原因就是因为那个男人。   他没有第一时间来祝贺自己,没有注意到她的关注,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文乔眼睛莫名就红了,她其实早该有准备不是吗,林荫告诉过她了,因为林荫的话,他怕是觉得不再纠缠她,才是最让她快乐的事情。   所以他就那么做了。   可是她快乐吗?   没有。   一点都不快乐。   文乔抬眸望向高挂在夜空的月亮,很不想承认,但还是忍不住想说,真的好难啊。   她好不争气啊,她好像想他了。   极缓慢地收回视线,文乔失魂落魄地想要回到会场去,却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她低下头,去看自己肩上披着的外套——这是男式的西装外套没错,虽然是林荫给自己披上的,但不管是样式还是外套上清冽的气息,都太熟悉了。   是宫徵羽的外套。   她今晚一到会场就见到过的,缎面的枪驳领手感细腻丝滑。   文乔轻抚着,忍不住整个人战栗了一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七十二章   披在身上的衣服才沾上体温,就变成了烫手山芋。   文乔第一时间脱了下来,搭在手臂间,记忆恍惚回到和宫徵羽还很恩爱的时候。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帮他拿外套了,这动作太熟悉了,勾起她太多回忆,她不得不换了个动作,将外套抱在怀里。   看了看周围,林荫走后这里就只剩下她自己了,也不知为什么,她莫名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很怕被人发现。   低下头,看着怀里属于那个男人的外套,文乔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仿佛继续呼吸的话,外套上属于他的味道就会飘散进鼻息,一点点侵入她的思绪,让她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不能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文乔逼迫自己清醒过来,拎着宫徵羽的外套往回走,她用最快的速度回了会场,站在角落里四处搜寻着。   她先找到了林荫的身影,她正和石阳站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脸上的笑容轻松灿烂。   石阳也是一样,笑得愉悦极了,望着林荫的双眼里好像有星星一般。   好像不该去打扰他们,他们之间的气氛太暧昧微妙了一些,可是……低头看看手里的外套,文乔耐着性子又在会场里扫视一圈,终于找到了外套的主人。   宫徵羽现在一个人,身上只剩下衬衣,外套不见踪影。   现在可以确定她确实没记错,这件外套就是他的无疑。   为什么他的外套会跑到林荫手上,再由林荫披在了她肩膀上?   她一开始以为给她披上外套的人是宫徵羽,如今看来不是没有缘由,毕竟这外套就是他的。   看看只穿衬衣的他,与周围衣装整齐的人形成鲜明对比,但这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他失礼,他太适合这样的场合了,或许是因为五官,又或许是因为气质使然,在这样金碧辉煌的盛大场合,他像毫无疑问的主人,风度翩翩举止得体,哪怕只穿着衬衣,也不会让人对他产生任何非议,仿佛议论他、在言语上责备他,才是真正失礼的行为。   但尽管如此,还是得快点把外套还给他才行,这件外套搁在她手里简直是在一秒不停地煎熬她的心。   文乔提了口气,避开别人的注意,从外围朝宫徵羽所在的方向走,在她快要到达他身边的时候,秦予柔出现了。   说起来也是巧,她今天穿了一条和文乔身上的星空裙同系列的裙子,她的裙子不是大裙摆,是修身款,细肩带,流光四溢,将她曼妙婀娜的身材展露无疑。   文乔低头看看自己,忽然就觉得这条裙子没那么好看了。   没人喜欢和人撞衫,尤其是和自己不对付的人撞衫。   文乔停住脚步,不再往前,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和秦予柔撞衫了,主要还是因为,对方似乎是去约她前夫跳舞的。   看看秦予柔那殷勤期盼的眼神,还有宫徵羽面无表情的斯文脸庞,文乔表情紧绷地转身就走,毫不迟疑地赶到了林荫身边。   “荫荫。”文乔突然出声,把正在和石阳说话的林荫吓了一跳。   她回过头,拍着胸脯道:“乔啊?你回来了呀。”   文乔看了一眼石阳,石阳摸了摸脸,耳尖红红的。   文乔收回视线,直接把手里的西装外套塞给了林荫:“你从哪儿拿来的外套?这是宫徵羽的对不对?”   林荫被动地接过外套,犹豫了一下说:“是他的没错,但这也没什么嘛,我这不是需要给你披件外套嘛,我找来找去,好像就他的最合适……”   文乔蹙眉:“所以这是你主动找他要的?”   林荫眨了眨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了石阳。   石阳摸摸头说:“那也倒也不是,是我从我哥那偷来的,他刚刚暂时脱下来了,我就趁此机会……”   “偷来的??”文乔不可置信道,“石阳,你是不是疯了?哪怕你拿自己的外套给我,也不该去偷他的!”   石阳噎住,半晌才道:“可我还想和荫荫跳舞,没外套很尴尬……”   听听,这都叫上荫荫了,发展真是迅速。   文乔实在生不起气了,她将目光投向宫徵羽那边,果然,因为没有外套,秦予柔的邀请也被宫徵羽理所应当地拒绝了。但秦予柔哪有那么容易放弃,她根本不在意这些,唯一希望的就是可以和对方跳个舞,哪怕是勉强他也行。   她根本不肯离开,宫徵羽往哪走她就往哪走,他背对着文乔,文乔倒无法判断他是什么态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外套赶紧还给他,别耽误了他的桃花运。   “把外套拿回去给她。”文乔直接对石阳说。   林荫立刻把外套递给石阳,石阳一副脸红害怕的样子:“可是乔姐,我这样送回去肯定是要挨骂的啊,你能不能容我一段时间,让我找个我哥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放回去……”   文乔面无表情道:“不行,必须现在立刻送回去。你实在不想现在送去也行,那你别和林荫站在一起,她是我的助理,一旦更多人发现宫徵羽的外套在她手里,肯定会有人开始胡思乱想,扯出什么令人厌恶的八卦来。”   石阳快哭了:“乔姐,我……你……我还想和荫荫跳舞……”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能不能,能不能你给我哥送去?”音乐声响起了,他和林荫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哭丧这脸说,“求你了乔姐,算你帮我一个忙,我记你一辈子,我下次绝对不这么干了,你就答应我吧!”   也不管文乔答应了没,石阳把外套丢给文乔便拉着林荫去跳舞了。   林荫还有点犹豫,但石阳在她耳边小声道:“多好的机会啊,说不定他们还可以借着还外套跳个舞呢,你看秦予柔正在勾引我哥呢,乔姐必须得去插一脚才行。”   林荫恍然大悟,忍不住拍了一下石阳的肩膀:“小伙子真有眼力见!”   石阳差点被林荫给拍趴下,强站住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其实他多少也是因为自己有私心,所以才有了这么巧妙的安排,只能在心里跟乔姐说声对不起了……石阳偷瞄了一下无奈至极的文乔,在被她发现之后再次露出一个拜托哀求的眼神。   文乔别无他法,只能继续通过会场外围朝宫徵羽的方向走。   其实连她自己可能都没发现,她对亲自送还外套这件事并没那么抗拒。   如果她真的不愿意,随手丢在这,或者随便找个侍者拜托对方送过去,这都是互惠几方的好主意,但她不止一次路过了在现场服务的侍者,却一次都没想过叫住对方。   她就这么走到了距离宫徵羽不到两米远的地方,身边有高高的绿植,将她的身影遮挡了三分之二,除了很大的裙摆还能看到点,其他地方都不会被人发现。   宫徵羽还被秦予柔纠缠着,文乔在这个距离可以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只是一支舞而已,我都主动来邀请宫先生了,就不能稍微给我个面子吗?”秦予柔一副受伤的样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宫先生就任由我在大家面前出丑吗?听说你在国外待过很长时间,难道这就是你的绅士风度吗?”   文乔慢慢朝前探出头,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宫徵羽的正脸了,她轻轻一眼就看出了他隐忍克制的不耐烦。   “是你自己要来邀请我,答不答应是我的自由,不是你道德绑架的理由。”   宫徵羽显然言尽于此,说完话就要走,结果刚转身就被秦予柔咬唇抓住了手腕。   文乔看见对方紧紧抓着宫徵羽的手,心里不痛快极了,特别想上去给她扯开。   “放手。”宫徵羽冷声道,“别让局面更难看,你自己也说过有很多人在看,如果我用力你根本没办法抓住我,只会让你自己更失体面。”   秦予柔低垂眼眸不去看宫徵羽,话语依然平静柔和:“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也许最开始不讨厌,只是觉得无关紧要,但自从文乔出现之后,你大约就开始厌恶我了。”   宫徵羽听到她提起文乔,气息明显更冷峻了,秦予柔注意到,非但不松开他,反而加大了抓着他的力道。   看着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宫徵羽忍无可忍道:“你想被我甩在地上的话,就继续这么抓着。”   秦予柔终于抬起了眼,她望着宫徵羽,用一种很受伤的眼神:“是不是因为我和文乔那次的抄袭风波,让你对我有了更差的感官?”她试图解释,“那真的和我无关,是埃米做的,我也是受害者,你不要误会我……”   “我有没有误会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宫徵羽再不迟疑,使劲挣开了秦予柔的桎梏,她早有准备,扶着身边的桌子没倒下,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是不是感觉不到?”秦予柔喃喃道,“不,你是感觉得到的,你只是不愿意回应,不喜欢我而已。”她再次望向他,“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怎么能喜欢文乔呢?她到底哪里比我好?或许她的确比我有些天赋,但你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恶劣的人。”   秦予柔还在试图挽回些什么,她以自己是文乔老同学为利益点,从这个角度出发试图抹黑文乔:“她念书时是什么样子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只是很会伪装罢了,你可以不喜欢我,你也可以喜欢别人,但你不该喜欢她的,她不配。”   “她不配”这三个字让文乔和宫徵羽都忍不住嗤笑出声,这声笑让人发现了文乔,文乔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行踪,从绿植身后走出来,面无表情道:“很抱歉打扰你们谈话,但这衣服得快点还回去了。”她抬起手,提着外套递向宫徵羽。   宫徵羽愕然地望着她,好像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   文乔皱了皱眉,无视秦予柔杀人一样的视线,直接对宫徵羽道:“不拿着吗?你还要穿着衬衣到什么时候?”   宫徵羽回过神来,走上前将外套接过来,行云流水地穿回身上,那动作和挺拔的身姿别提多迷人了,这要是个gif动图的话,文乔搞不好会反反复复看好几遍。   “……怎么会在你那里。”   宫徵羽虽然没明着问外套怎么在她那里,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问得是什么。   文乔淡淡道:“石阳干的,你之后可以再好好教育他,但也不要太过,毕竟他是为了给我用。”   这话说的,好像拿去给她用就是值得原谅的理由了,秦予柔听完就嘲弄地笑了,十分不屑,连最开始发现文乔的愤怒和尴尬都少了些许。   但就在她嘲笑完文乔的下一秒,宫徵羽就十分平和道:“知道了。”   知道了。   他居然那么温和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像是文乔说得很对一样。   秦予柔震惊地望着宫徵羽,他对她和文乔实在太过双标了吧?明明他们认识才更久,文乔她到底凭什么?   心中的愤怒让秦予柔选择了一种两败俱伤的方法。   她挺起胸膛,扫去脸上的难过受伤,温柔端庄道:“说起来,倒是从没见过宫先生的前妻,宫先生似乎回国没多久就和她结婚了,相信当时一定很爱她。如果有机会可以见一见对方就好了,我很想看看能够让宫先生也着迷到愿意给予对方婚姻的女性是什么样的。”   秦予柔这么说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文乔知道宫徵羽他离过婚,这样的男人必然不会简简单单结婚,简简单单离婚,他的前妻在他心中肯定占有重要地位。   秦予柔是不介意这个的,但她了解文乔,知道文乔是那种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肯定不会接受心中不止她一个的男人。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文乔,想看她沉默,看她受伤,但她的表情毫无波澜,内心甚至有点想笑。   也不知道未来某一天若是秦予柔知道了宫徵羽的前妻就是自己,会不会当场去世。   文乔这样想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秦予柔感觉受到了侮辱,连宫徵羽都顾不上了,像只炸毛的猫,想要和文乔一较高下。   这样的她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了文乔甚至有些怀念的地步。   其实她并不那么讨厌秦予柔,秦予柔也未必如她自己所想的那样讨厌文乔。   很多时候,对秦予柔来说,她只是凭着一口气,不想输给文乔而已。   大学时期,为了证明自己不比文乔差,维护她那被打击多次的自尊心,出身贫寒的她打好几份工来负担她高昂的开销,她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有二十个小时在工作和学习。   她很苦很累,但她没办法,她的出身太差了,为了战胜文乔,她只能那么艰难坚持下去。   文乔最佩服的就是她竟然可以将这种状态坚持四年,在她们毕业的时候,新入校的学弟学妹们根本无法从秦予柔的外表看出来她的原生家庭有多凄惨贫穷。   她很努力,努力的人不该被否定,如果不是她一直和文乔较劲,文乔是真不想和她为敌。   包括现在。   她甚至觉得秦予柔本来应该没那么喜欢宫徵羽,毕竟在她和宫徵羽的几年婚姻生活中,从未从石阳或者其他人那里听到有人公然勾引宫徵羽的消息。相信那时她还是很有分寸的。   她之所以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可能不单单是因为宫徵羽离婚了,更多的……   文乔垂下眼眸,慢慢叹息了一声。   与其说她做的一切是爱慕那个男人,倒不如说,她是想和自己作对。   哪怕今天在这里的不是宫徵羽,只是一条狗,一件衣服,秦予柔大概都会纠缠不休。   这样一想,宫徵羽还有点可怜。   文乔转眼望向宫徵羽时,眼里就带了点怜悯。   宫徵羽:“……”可怜他?因为被人纠缠吗?可真是……谢谢了。 第七十三章   眼瞧着无法在言语上从文乔这里讨到便宜,秦予柔把视线转到了她的裙子上。   她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你穿的裙子是谁设计的吗?”   文乔还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jr的当季热款,众多明星示范过的。   秦予柔现在这么一说,她好像有点猜到了。   “是你吗?”文乔意外地看着她。   秦予柔淡淡道:“不然呢?你觉得我在jr是什么作品都没有的吗?”   这是秦予柔的设计,文乔真的很惊讶。   她和她是同学,她什么实力文乔再清楚不过,这么多年未见,再次成为同事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接触她的设计。   在此之前,文乔看到次数最多的,就是秦予柔拿给埃米混在她设计图里的那张设计。   那种故意模仿她的设计,真的乏善可陈,毫无新意,但现在这两条裙子,她身上的和秦予柔身上的,真的很美很美。   哪怕是文乔,也会毫无芥蒂地赞叹:“我没有那么想,这条裙子是陆总监帮我借的,如果这是秦总监的设计,那我真要当面称赞您几句了。”她诚恳道,“裙子很漂亮,陆总监可以在明知你我有矛盾的情况下借你设计的礼裙给我,应该也是肯定你的才华的。”   文乔这么反套路夸她,完全乱了秦予柔的阵脚,她耳根发红,瞪了文乔一眼道:“用不着你在这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我怎么样彼此心里都很清楚,今天算我输给你,下一次我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语毕,她不甘地望了一眼置身事外的宫徵羽,他始终没什么表情,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西装外套的领子,眼见着她要走了,他看都不看她一眼,是真的对她毫无兴趣。   秦予柔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明白,可她一向目标清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让她轻言放弃,还是彻底让给文乔,她真的不甘心。   她是不会就这么退缩的。   吸了口气,秦予柔转身离开,头都没回过一次。   文乔目送她远去,轻轻淡淡地扫了一眼终于整理完衣领的宫徵羽,也想转身离开。   但在她离开之前,宫徵羽开口了。   一曲结束,新的一曲开始了,宫徵羽看着她要走的背影,终是忍不住邀请:“要不要跳支舞。”   文乔脊背僵住,没有回头。   她垂下眼眸,望着地面,光洁的瓷砖上倒映出她和他的身影,她该果断拒绝的,稍有沉默都是错误,可她还是错了。   心态的转变,她作为本人,感触是最深的。   回过头,文乔看着宫徵羽沉默了一会,摇头道:“不了,谢谢。”   语毕,她提起裙摆,再无流连地离去。   宫徵羽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心像结了一层冰,彻骨寒凉。   他突然想起她之前喝了很多酒,虽然刚才没在她身上闻到什么酒味,她似乎也理智清醒,但人的酒量是不可能突然之间变好的。   她大约只是在强撑着。   宫徵羽有点担心,他蹙眉望向周围,没有找到陆觉非的身影。   这个时候他不好好守着文乔,到底跑去了哪里。   在心里责备了陆觉非一万次,宫徵羽紧抿薄唇,权衡利弊之下,还是跟着她离开了会场。   会场上最耀眼的几个人都不见了,酒会立时变得索然无味。   埃米行走在人群之中,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今日发布会上的一幕幕。   她好像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她错得有多离谱。   只是看设计图,远不如看见模特们将衣服展示出来的震撼大。   没有了焦躁的嫉妒心,在秀场亲眼目睹了文乔的才华之后,她是真的有些后悔和自责。   她不该把陆觉非想得那么坏,不该把职场想得那么黑暗,其实文乔是有才能的,陆觉非那种爱设计如命的性格,她作为他这么多年的助理,难道不该是最清楚的吗?   到底为什么钻了牛角尖,认为文乔只是靠脸靠关系上位呢?   身在局中,总是迷糊不清,也许她需要去对那些被她伤害过的人道歉,但是……   看了看会场里的人,总觉得其实当事人并不在意她这样的存在。   离开会场之后,文乔就想把衣服换了回家。   她来时换了裙子来的,但那时有车,回去恐怕得再叫车,穿这种礼服太笨重了,万一把衣服弄坏弄脏也不太好,所以她还是想换了便装回去。   随便找了间更衣室,文乔从背包里拿出自己带来的衣服,放好之后就开始拉裙子拉链。   拉链拉到一半,还没完全拉下去,更衣室的门便动了。   文乔愣住,惊讶回眸,发现更衣室的门锁好像是坏的,她明明锁了,外面还是有人可以打开。   “这间应该没人。”是个男人的声音,他在和别人说话,“我们就在这里吧?”   有个女孩声音响起来:“这是不是不太好?万一有人过来……”   男人有些急迫道:“不会有人来的,大家现在都忙着跳舞呢,哪有时间到外面来,你快过来,我们……”   文乔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慌慌张张地想把拉链拉回去,也就在这个时候,说话的男人突然没了声音,女孩似乎惊呼了一声,接着便是匆忙的脚步声。文乔提着裙子,瞪大眼睛去看那扇门,很快那扇门就打开了,一人侧身立在门口,与门内的她四目相对。   “是你?”文乔惊讶地说。   宫徵羽看见她在里面,身上的衣服还算穿得妥帖,除了后背裙子拉链拉了一半,露出几分光洁白皙的后背外,并无其他问题。   “人我赶走了。”他神情自若道,“你没锁门吗?”   文乔提着裙子干巴巴道:“我锁了,但门锁好像坏了。”   宫徵羽闻言垂眸尝试了一下,果然门锁坏了,锁没锁都一样。   气氛凝滞了一秒钟,很快宫徵羽就退出了门,手里握着门把手说:“我在外面帮你看着。”略顿,飞快瞥了一眼她的裙子,压低声音问,“需要帮忙吗。”   文乔转开视线道:“不用。”   宫徵羽点点头,慢慢将门关上,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隔绝开。   当终于不用面对彼此的时候,两人都松了口气。   “我就在外面,你安心换衣服吧。”   门外传来他清冷平静的声音,文乔心里的躁动不安不但没有被浇灭分毫,甚至还愈演愈烈。   她神不守舍地换下了裙子,穿着自己的衣服打开门,宫徵羽果然还站在外面,他依然穿着一身晚礼服,听见开门声才转过头来,哪怕是隔着一扇门,他都没往她的方向看,守礼知节到了一定地步。   文乔缓缓舒了口气,并没觉得轻松多少。   她回身抱起昂贵的裙子,用衣袋装好,正准备就此告别,就听见宫徵羽说:“我送你回去。”   文乔看向他,忽然就不想和他打马虎眼了。   “林荫不是跟你说了真正能让我高兴的是什么吗?”她淡淡道,“你不是应该也做了决定吗?为什么还要提这种要求?”   宫徵羽愣住了,他根本没料到文乔会这样直接,半晌才道:“……即便只是普通朋友,看到你如此不便,也应该送一送你。”   文乔缓缓垂眸,不知何意地勾了勾嘴角,点头说:“那也好,裙子挺贵的,弄坏了估计秦予柔要借题发挥,林荫现在估计还在和石阳跳舞,今天晚上好像只能麻烦宫先生了。”   她痛快答应了,倒让宫徵羽有些犹豫,她提着裙子往前走,他没有立刻跟上来,文乔回眸看他:“怎么不走?”   宫徵羽缓缓回望她,像经历过了强烈的思想斗争,良久才语调低沉却艰难地说:“如果你会不自在,我可以帮你把陆觉非找来。”   文乔怔在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眼神让宫徵羽非常不自在,无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好像没理由拒绝?”文乔回过神来,慢慢展露笑容,“宫先生的提议太正当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拜托你帮我把陆觉非叫来。”   文乔喝了酒,宫徵羽断定她是看似清醒,实则已经醉了。   否则他不觉得她刚才会答应自己送她回家。   他很担心上次她喝醉之后发生的事再次发生,不是他不想,不是他不期望,只是他担心在那之后会发生的事。   所以他说了后面的话,给出了那个让他心如刀绞的建议,文乔也毫不意外地答应了。   他多希望她拒绝,这份复杂的心情大约只有他自己能懂。   宫徵羽缓缓拿出手机,在文乔的注视下拨通了陆觉非的电话。   文乔目不斜视地看着他,她告诉自己千万别眨眼,别转开脸,就这么看着他是怎么把她推给别人的,下一次也就不会再鬼迷心窍地答应他了。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陆觉非不耐烦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文乔离宫徵羽不远,可以听个模糊的大概。   “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有事赶紧说。”   陆觉非在催促宫徵羽,宫徵羽也该快点把打电话的目的说出去,可对上文乔的视线,她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就在等着他打完这个电话,等着陆觉非来送她回家,但是……   他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好像突然变成了哑巴,不但没办法说话,还直接挂了电话。   文乔看见他的动作,眼皮跳了一下,转开视线,嘴角勾起了嘲弄的弧度。   宫徵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直接走过来,从她怀里接过裙子,声音短促快速道:“我送你回家。”   说罢,也不等文乔反应,直接拎着裙子走了。   文乔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他身高腿长,想快点消失的时候谁也追不上他。   是怕她追上去阻拦他?其实根本不必如此。   如果她真的想让陆觉非送她回家,又或者真的不想让他送她回家,她一开始就不会答应。   如果需要陆觉非,她可以自己给对方打电话,要比他打更有效。   可她没有。   她就站在那任由他发挥,内里深意如何,恐怕也只有身处其中的宫徵羽没想明白了。   文乔慢慢抬步跟上他,会场的音乐声在这儿还能听见一点。   她忽然就有些遗憾,遗憾于今夜没能和想要的人一起跳舞。   她已经好多年没跳过舞了,她早就想和丈夫找个机会好好跳一支舞,但时至今日,变成了前夫,决计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阖了阖眼,文乔走出酒店大门,站在门口,很快等到了宫徵羽的玛莎。   他自己开车,将裙子放在后座上,文乔只能坐在副驾驶。   她沉默了一会,安安稳稳地坐到了副驾驶上。   宫徵羽开口,想提醒她系安全带,她已经自己动手系上了。   他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硬生生换成了:“坐稳。”   文乔瞥向他:“你又不是开f1赛车,我有什么坐不稳的。”   宫徵羽星眸微敛,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但她好像听见了他的叹息声。   文乔别开头,望着车窗外,看着外面的景色开始移动,心里计算着到家需要多长时间。   她心有所思,也就没察觉到驾驶座上的男人几次三番偷偷看她。   她眼神朦胧,表情模糊,更显些许醉态,宫徵羽在心里挣扎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对她说:“你不该喝那么多酒。”   文乔愣了一下,她哪里喝酒了?她喝的明明都是雪碧……不对,这件事只有她和林荫知道,宫徵羽和那些敬酒的外人可不知道。   文乔瞳孔微微收缩,所以说,现在宫徵羽是……当做她喝醉了,才同意他送她回家的?   文乔眨了眨眼,再次转眸望向驾驶座上的男人时,脸上的醉意更明显了。 第七十四章   文乔看起来不那么醉的时候,宫徵羽好像还没那么不自在,不会那么心猿意马,胡思乱想。   她看起来醉得明显了,他整颗心便乱了,连开车都不能专注了。   好在时间不早了,路上车辆不多,要不然他大概会选择先停在路边,等情绪稳定些再走。   文乔一直盯着他,目不转睛,好像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   宫徵羽在开车,这成了他现在最好的掩饰,他可以装作在认真驾驶车辆,并不是因为紧张无措才刻意不去回望她。   饶是如此,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力道还是越来越大,文乔总算在这时打破了两人之间暧昧到极点的沉默。   “我为什么不能喝酒?”她语调懒散悠闲,“我今天很高兴,想喝点酒,大家都来祝贺我,我也理应感谢大家的祝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我喝酒都没什么不对。”   话是这样说,道理也是这个道理,但是:“你酒量不好,你忘了上次你喝醉之后……”   宫徵羽习惯性为自己的话找佐证,好让它们听起来有说服力。   但他说到一半才想起来,他找的佐证放在此刻暗示性实在太强了一些。   “上次我我喝醉之后怎么了?”文乔斜睨着他淡淡道,“我失态了吗?我让人看到不该看的一面了吗?”   宫徵羽望着前方的红灯,沉默半晌才道:“没有。”   她的确没在其他人面前失态,她所有的失态都在他面前,她没让任何人看到不该看到的一幕,只除了他。   文乔好像轻笑了一声,那飘忽不定的笑声像羽毛的尖端,挠得宫徵羽心头发痒,全身上下无一处自在。   “再说,我喝不喝酒,也轮不到你来管我。”文乔用一种饱含醉意的语调喃喃道,“你算什么人,来管我喝酒的事?就算要管,也该是陆觉非来管……”她近乎任性道,“啊,是的,陆觉非……我得把他叫来照顾我,我喝醉了。”   她说着话就要拿出手机打电话,宫徵羽再也无法忍耐,立刻将车停在了路边,不由分说地夺走了她的手机。   这些事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文乔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有些好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把手机还给我,我要给老陆打电话,他得来照顾我,他是我男朋友。”   她的语气那样正当,似乎这次醉了已经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满脑子都是他了,这让宫徵羽倍受打击。   是那种现在的文乔绝对想象不到的打击——她连醉了之后想的人也变成了陆觉非,他本来断定他们只是合作关系,假扮情侣,但如果她连醉了都还想着他,宫徵羽就没办法再那么笃定了。他觉得他好像得了心绞痛,整个人都被这种疼痛控制得近乎疯狂了。   “你说什么?”   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很轻,停车的一系列动作流畅稳定,单从外表来看,文乔真的看不出他有哪里不对劲,但她就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装醉,不该挑衅他,就该老老实实回家,现在做的这一切无异于自掘坟墓。   她坐直了身子,想催促宫徵羽开车离开,她想回家了。   但她话还没说出来,宫徵羽就倾身靠了过来。   路灯照亮了他英俊无瑕的脸庞,即便两人出于平视状态,文乔还是觉得压迫感十足。   她不自觉往后靠,重重靠在了车椅背上,眼神呆滞,语气迟钝道:“我想回家。”   她现在好像真的醉了,这话说得含糊不清,眼神闪烁。   宫徵羽好像笑了一下,文乔惊悚地睁大眼睛,他笑得可太吓人了,像电影里要做坏事的大反派。   “你……”她想说,你快送我回家,但只说了一个字,剩下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回家做什么呢?”宫徵羽声音低缓地截走话茬,自语般道,“回去给陆觉非打电话,让她去你家里照顾你吗?”   文乔想否认,但好像否认了他也不会相信,因为这的确是她刚才的“醉话”。   文乔后悔了。   非常非常后悔。   这样的宫徵羽哪怕是她也没见到过几次,上一次好像还是他们刚结婚没多久,她那时还没辞职,和实习公司的一位上司说话时靠得比较近,被来接她的他看见了,当天晚上,总是云淡风轻的他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文乔下意识开始解释:“不是这样的……”   宫徵羽根本不给她机会说话。   “你喝醉了,你知道吗?”   宫徵羽靠得越来越近,为了不和他呼吸交织,文乔都屏住了呼吸。   她这种选择让宫徵羽眼神越发幽深压抑,他紧握着拳,额头青筋凸起,足可见他真的在极力忍耐。   “你不该说那些话刺激我的,文乔。我知道你喝醉了,但我没办法原谅你。”   宫徵羽抬起手,松开了拳后,他冷冰冰的手抚上了文乔的脸,文乔不自觉颤抖起来。   “我的确在林荫那里做过承诺,我也尽量在认可和坚持自己的决定,你该给我点时间,不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我的。”宫徵羽轻笑着说,“你想让陆觉非照顾你?现在哪怕喝醉了,你眼里也看不见我了?”   文乔完完全全愣住了。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宫徵羽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   他的英俊里裹挟着一股疯狂气息,眉眼间又夹杂着几分忧郁,苍白俊雅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丝病态,他的手缓缓加大力气,从轻抚文乔的脸变成扳住她的下巴。   “你竟然连喝醉之后想着的人也变成了他,看来是我太过自信了,自以为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始终认为你和陆觉非之间只是交易,没有任何真感情。哪怕他喜欢你,对你有好感,但至少你是不会和他在一起的。如今看来,我这一生的大部分判断,全都是错的。”   宫徵羽将文乔的脸拉近,几乎与她鼻尖贴鼻尖,文乔实在憋不住了,大口大口的呼吸,宫徵羽垂眸看着她微启的唇瓣,突兀却又自然地印了上去。   不是没想过会接吻,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接吻。   文乔试图反抗,也很轻易就反抗成功了,她很意外,更加惊悚地看着宫徵羽,本想问问他发什么疯,或者干脆直接下车走人,但宫徵羽比她反应快多了。   他自己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要走,好像打算把文乔丢在这里。   文乔惊呆了,回过神来拉开车门下了车,望着走出一段距离的男人,看着他高挑颀长的背影,注视着他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无语地问:“你要去哪?你这是在干什么?”   宫徵羽脚步停下,他没转回身,他只是仰着头,双臂自然下垂,西装外套纽扣开着,微风抚过他身边,将他外套衣摆吹起,尽是萧索之感。   “我会叫代驾来开车,或者干脆把陆觉非给你叫来。”宫徵羽背对着她,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快速道,“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我担心自己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来,你现在喝醉了,没办法作出理智判断,但我没喝醉,我不能跟着你一起发疯。”   说到这里他转过了身,她不太能看得清他的表情,但却微妙地可以感知到他濒临崩溃的情绪。   “我不能再放任自己那么想了,我不能再翻来覆去想你哪怕喝醉了想着的人也不再是我而是陆觉非这件事。我不断告诉自己,你只是喝醉了,所以才胡言乱语,说一些离奇古怪的话。只有这样我心里才舒服一点,才能说服自己离你远点,不作出伤害你的事。”   文乔从宫徵羽的话里听出了他的绝望,她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微微抿唇,想坦白说自己其实没喝醉,刚才的那些话只是故意戏弄他罢了,但她没机会说出口。   “去车上等着吧。”宫徵羽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在深夜空旷的街上语调沙哑压抑道,“会有人来送你回家的,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我。”   文乔忍不住道:“为什么?”   宫徵羽嘶哑地说:“因为我快疯了。”   文乔睁大了眼睛。   “是我错了,文乔,我真的快被这一切逼疯了。”他用可笑的语气道,“我现在有些体会到你被我伤害时的心情了,越是这样,我越是讨厌自己。我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你满脸失望看着我的样子,我总是在半夜因为这个惊醒,但我丝毫不可怜自己,这都是我该承受的东西。”   他抬手按在心口,吸了口气说:“我从来没这么讨厌过自己,我自负、冷酷、满身怪癖,恐怕除了这张脸和还算不错的经济条件之外,没有任何真正可取之处。我自以为是为你好,帮自己找了个再冠冕堂皇不过的理由用来抛弃你,其实不过都是私心作祟罢了。我越是清晰明白这些,越是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我不想纠缠你,想让你真的放松和快乐,我这样的人似乎也不配再拥有你,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今天这些话也只能趁着你喝醉说出来,如果你明天醒了还记得,就全都忘了吧。”他沙哑压抑道,“你就当听了一个疯子的疯话吧。”   他转过身,总是挺直的脊背都弯曲了不少,文乔错愕地看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沮丧绝望,连那似乎永远不会折的腰都弯了下来。   “宫徵羽。”文乔不自觉喊了他一声,这让他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   文乔想说什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到底还没下决心真的回头或者不再回头,所以她其实什么有价值的话都说不出来。   宫徵羽在她的呼唤之后缓缓回过头,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四目相对片刻后,他声音低缓地说:“我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对不起你。我用爱这个虚晃的理由干尽了丑恶的事情,到了如今还不肯真的放手,还试图做些什么挽留你,这是我的错。”   他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会控制自己,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你在这里好好等着,会有人来送你回家的。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人活一辈子总有很多事无能为力,比如我没办法让时光倒流,比如我没办法让你回到我身边。”   语毕,他再没犹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文乔站在路灯下,垂眸盯着自己的影子,也不知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等周围再次有动静的时候,她抬眸望去,看见了林荫。   不是代驾也不是陆觉非,是林荫。   宫徵羽到底还是没找他们,只是找来了林荫。   文乔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感受,只是猜想他大约现在仍然在懊悔,为什么当着她的面做过保证之后,叫来的人还是不会对他造成威胁的林荫。   “哎。”林荫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就简单说一说吧。”林荫摊手道,“我没开过玛莎拉蒂这么好的车,要是磕了碰了怎么办?宫徵羽不会让我赔钱吧?”   文乔回眸看了看夜幕下线条优美令人着迷的黑色玛莎,它就像宫徵羽一样,在黑夜里有着让人为它失去理智的魔力。   “……有保险。”文乔开口说话,用苦不堪言的语气。 第七十五章   从app上查看了玛莎拉蒂的行驶轨迹,算了一下林荫大约已经接到了文乔,正开车回家,宫徵羽才缓缓收起手机,靠着墙壁缓缓蹲了下去。   他没回酒店,也离丢下文乔的地方不远,如果文乔来追他的话,大约一个拐弯就能看见他。   秋日的深夜,他穿着一身昂贵的晚礼服,蹲在角落里,背靠着坚硬冰冷的墙壁,头始终垂着。   车辆行驶的声音越来越近,宫徵羽匆忙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马路,看见了飞逝而过的黑色玛莎。   她们已经离开了,她们没发现他。   这很好,他现在这副样子真不该被她们看见,她们这样走了才是最好的。   可明明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为什么他心里却越发难受了。   宫徵羽缓缓站了起来,因为长时间保持不恰当的姿势,他双腿发麻,站立时不自觉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上。   扶着墙勉强保持站姿,宫徵羽目光所及之处是街道边的分类垃圾桶,虽然已经清理过,但还是有淡淡的味道散发出来,宫徵羽的嗅觉那么灵敏,怎么会闻不到。   他怔了怔,竟没像平时一样立刻躲开,整个人仿佛傻了一般僵直地立在那,不知是在刻意折磨自己,还是被越来越冷的秋风冻得傻了。   文乔并不知道宫徵羽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她只是坐在副驾驶上,让林荫带她回家。   其实她也可以开车的,她并没真的喝酒,但她现在却觉得自己不能开车,她装了一阵子醉酒,就好像真的醉了一样。   她缓缓吸了口气,视线落在副驾驶前的抽屉上,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伸手拉开了抽屉。   驾驶座的林荫听到响动瞟了她一眼,问她:“怎么了?你要找什么?”   文乔看着抽屉里属于宫徵羽的东西,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她伸手在抽屉里翻动了一下,家里有几辆车她是再熟悉不过的,这辆车也不是新买的,她以前坐过不知道多少次,可几个月过去了,车里已经没有任何她存在过的痕迹了。   估计是他在两人离婚之后做过清理了。   文乔翻了半天抽屉,里面都是宫徵羽的东西,书,笔记本,装在盒子里的名贵手表、领带夹,甚至还有包装整齐的手帕。   都是男人的东西,一丁点她的都没有。   文乔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要合上抽屉的时候,忽然在角落里看见一个不起眼的小首饰盒。   这和装表的盒子不一样,小得很,文乔左思右想了半天也猜不透里面装的是什么,难不成是袖扣?   心里有些疑惑,文乔迟疑几秒钟便拿起首饰盒打开了,这一打开,她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这也是宫徵羽的东西,但大约是这堆东西里唯一和她有关的。   是一枚戒指,古朴简单的造型,低调内敛,戒圈里还刻着他们的名字缩写。   这是他们的结婚戒指,离婚时她就把它像丢垃圾一样丢开了,但他还好好保存着。   文乔眨了眨眼,手指轻抚过戒指,微凉的触感,熟悉的围度,每一样都让她心神散乱。   林荫拐弯时注意到她的行为,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你知道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有多惊讶吗?”   林荫将车子开进文乔所住的小区,放缓车速轻声道。   文乔顿了顿道:“为什么惊讶?”   “我有点意外你这个时候会和他在一起。”林荫如实道,“我看到你和陆觉非一起不见了,还以为你们俩在一起。”   文乔抿抿唇道:“我想回家,本来打算和你一起回去,但你一直在和石阳跳舞。”   林荫尴尬了一瞬道:“你完全可以来喊我的,比起和小孩跳舞,当然还是送你回家比较重要。”   文乔笑了笑:“是吗。”   “当然是了。”林荫说得十分肯定,她将车子驶到熟悉的楼下,停好之后斟酌着用词道,“其实我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说,但接到宫徵羽的电话我所惊讶的原因,也不止是刚说的那个。”   文乔看向她,无声询问。   林荫叹了口气:“我得说我还是头一次听见宫徵羽的声音在发抖,我以为他这种人哪怕是在床上说话都一本正经十分冷静的。”   文乔嘴角抽了一下:“你这个比喻让我实在没办法严肃起来了。”   林荫笑笑道:“那就别严肃了,你倒是跟我说说,我比喻得对不对?”   文乔垂下眼眸,盯着手里的戒指,良久才道:“算是对吧。”   林荫沉默了一会说:“所以我才那么惊讶。本来作为你的闺蜜,我不该替他说话的,但这么长时间看下来,我觉得他其实也不容易。”   文乔一言不发,林荫继续道:“他给你造成过怎样的伤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但我也从石阳那里了解到了一些你们离婚的原因。我得说,虽然他很大可能只是因为你不再像刚结婚时那么迷人了才那样做,才迫使你破釜沉舟,但他的方法确实有了效果。”   林荫的说法文乔也不否认,她始终没想打断她说话,林荫也一直在表达自己的看法。   “但我其实是个很护短的人,我认为哪怕如此,他也还是过错方,他最大的错误不是离婚,而是在离婚时不把事情说清楚。但凡他愿意透露一点,你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林荫缓缓道,“他挺可怜的,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现在是悔之晚矣,我想你大约也很难再接受他,所以我现在说这些不是希望你们重归于好,只是希望你别再怨恨他,对他抱有敌意了。”   文乔慢慢抬起头,注视着前方说:“你让我把他当做普通同事来对待吗?”   “你一直也是这么做的,不是吗?但我想让你做的其实是,以后能够彻底重新开始,别再那么抗拒他,别再带着怨恨去看彼此,过去的一切都一笔勾销,把未来当做新的开始,也试着重新去发现他的好,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觉得呢?”林荫试探性地问。   文乔久久沉默,林荫以为她得不到回答了,却在最后听见她说:“我会试试的。”   试一试没什么不好,早前不就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一切了吗?只是最近才意识到没有罢了。也不是第一次决定把对方当做普通朋友对待了,这次再开始这么做也没什么难的。   唯一难的,大约只是——试着重新去发现他的好。   这天之后便是国庆假期,JR集团的员工们也开始了为期七天的假期。   文乔看了看邮箱里的值班表,上面有陆觉非的名字,但没她的,她稍微想想就知道可能是陆觉非代替了她。   有些不好意思,但排班表已经出来了,也没办法再做修改,她只能劝说自己尽量接受。   今年的国庆假期里还包含着中秋节,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在为此哀嚎,觉得今年国庆中秋二合一,平白少了一次假期,实在有点不公平。   文乔对此倒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假期一开始她便收拾了东西回娘家,准备陪父母在家宅七天。倒也不是没想过带父母出去玩,但国庆假期到处人山人海,出去是看人还是看景都分不清,还不如等工作日的时候请假带父母出去玩。   文爸爸开门瞧见是女儿回来了,十分热情道:“我一早就告诉你妈你要回来了,她去市场买菜了,你快进来,中午给你做你爱吃的。”   文乔笑着说:“不用那么麻烦,我要在家待七天呢,你们总不会顿顿给我做大餐吧。”   文爸爸关上门说:“我是没问题的,倒是你妈,我估计这也就是你刚回来,只要你在家多待上两天,她就该开始嫌弃你了。”   文乔深以为然,将行李拉到自己的房间放好,出来打算好好陪父亲说说话。   不过她还没走出几步,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只好先接电话。   她拿了手机去窗边,看见来电显示的石阳时,有点不知道是不是要接。   想起那晚和林荫的对话,文乔微微颦眉,终究还是接起了这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石阳急切的声音就从那头传了过来。   “乔姐,你在哪呢?你有没有时间啊,能不能到酒店来一趟?”   文乔蹙眉道:“去酒店做什么?你有事吗?”   石阳苦巴巴道:“不是我有事,是我哥,他病了,很严重,我劝他去医院,他不肯去。”   文乔心里咯噔一下,语气快速道:“他生病了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用,你应该打120,他自己不肯去你还不能让救护车强行把他拉走吗?”   石阳显然被文乔的话给噎住了,吞吞吐吐半晌才道:“我只是觉得你来了他肯定会好一点,也能帮我照顾他一下,好让我去给他买点药。”   文乔冷静道:“酒店里有很多人可以帮你们去买药,宫徵羽那么有钱,这点儿事还办不到?”   石阳彻底无话可说了,只能道:“乔姐,你真的不能来看看我哥吗?我真没骗你,也不是套路你,他是真的很不好,那天庆功宴之后他就病了,到现在为止他甚至连句话都没说过。”   文乔心里凉了半截,但还是说:“可能是因为生病了难受才不说话的,你不要想那么多,他要是病得实在严重你就叫救护车,要是没那么严重就找客房服务拿药,就这样吧。”   说完,文乔显得十分无情地挂了电话,石阳看着忙音的手机,又看看套房里紧闭的卧室门,不知自己瞒着老大打这个电话到底是对是错。   宫徵羽是真的病了,他在发烧,挺严重的,石阳强行给他测了一下,三十九度多。   大约是那天晚上在街上待太久着凉了,石阳想起他去接他时那副画面,连他都觉得很心疼。   乔姐可真狠心,荫荫还说乔姐有些回心转意了呢,她到底是哪里看出来她要回心转意了?   石阳咬咬唇,再次上前打开卧室门,站在门口轻声道:“哥,你真不肯去医院吗?我觉得你现在这种情况吃退烧药估计好不了。”   床上躺着的人一点声响都没有,石阳无法,只得再次关上了门。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石阳还是不放心客房服务买的药,决定自己亲自去买,只不过宫徵羽这里要暂时没人照顾了。   一时半会大约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这样想着石阳就急匆匆出门了。   着急的后果就是,他开车去买药时,和人刮蹭了。   倒不是他的错,是名新手司机,看见豪车有点紧张,太害怕了,石阳车速又快,对方心里一慌,就砰一下子撞上了。   石阳下车去看车尾,欲哭无泪道:“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略顿,改口道,“不对,是我哥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实在别无他法,暂时抽不开身,石阳只好给林荫打了个电话,林荫了解到情况之后说:“你先处理事故,其他的我来搞定。”   石阳感激道:“谢谢你荫荫,你真是我的大救星,我的七仙女!”   林荫无语道:“别浪费我时间了,我还得去乔乔那做工作呢。”说完她就干脆地挂了电话,脑子里胡思乱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直接找文乔。   她琢磨来琢磨去,跟石阳要了一张事故现场的照片,直接发了个朋友圈。   朋友圈的内容是这样的:恶人有恶报啊,人发高烧昏迷,助理出去买个退烧药都能出车祸,看来连老天爷都不希望某人病好,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文字下面紧接着就是四宫格的车祸现场照片,玛莎拉蒂车尾被撞得很惨,新手司机苦着脸站在一边,要多真实有多真实。   文乔心烦意乱地刷手机,打开朋友圈时就看见了林荫这条消息。   她本就皱着的眉头几乎刻出川字了,再次刷新朋友圈的瞬间,她看见了石阳在林荫朋友圈下的留言——   荫荫你怎么可以这样幸灾乐祸呢?我哥要是死了,你们女孩子以后可就没有绝美香水用了!   文乔攥紧了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不对劲,却也找不出哪里不对劲。   她心里慌乱极了,人根本没办法在家里待下去,她来来回回踱步,耐着性子在家里煎熬了好久,终于还是在临近午饭的时候出门了。   文爸爸:“你去哪啊?你妈就快回来了,不吃午饭了吗?”   文乔负气:“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第七十六章   文乔是知道宫徵羽住在哪个酒店的。她不知道的是他具体住在哪个楼层哪个房间。   到达酒店楼下的时候,从出租车上下来,文乔看着眼前的高楼大厦,恨不得调头就走。   她紧紧攥着背包带子,黑色的长卷发在秋风飞舞着,今天的风很大,气温很低,文乔穿着黑色的大衣,雾霾蓝的毛衣和黑色阔腿裤,修长窈窕的身影在冷风中显得十分单薄。   她缓缓吐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能下定决心离开,甚至于,她最后的选择是迈开步子走进去。   文乔进了酒店直接前往电梯,在电梯里看着一排一排的数字迟疑了一会,摸出手机给石阳发了个微信。   内容很简单,是问对方宫徵羽住在几层几号房。   石阳正在处理交通事故,保险公司已经到了,收到微信他开心得差点跳起来,保险公司一脸苦逼道:“您就那么高兴吗?我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全责方新手司机也跟着苦笑了一下,撞了玛莎,还撞得挺严重,保险公司和他心里都不好受。   石阳尴尬地收起笑容,咳了一声说:“误会,误会,我只是看到了其他的好消息,一个大项目终于有了进展所以才高兴而已。”略顿,石阳深以为然道,“不过这场车祸真的出得好,不如这样吧,我们私了,各修各车吧!”   新手司机震惊道:“……您说什么??这真的可以吗??”   保险公司也问:“我不是听错了吧?”   石阳笑眯眯道:“你们没听错,我说各修各车,大家都回吧。”   保险公司挠头说:“这真的可以吗?玛莎的车主知道的话……”   “我相信我哥知道也会这么做的,毕竟他还得感谢这场车祸,让那笔大生意终于有进展了。”   保险公司和新手司机都傻乎乎地望着石阳,石阳老神在在地上了车,美滋滋地去4S店修车了。   文乔收到石阳的短信就按下了电梯,看着数字不断跳动,心算着自己离宫徵羽还有多远。   电梯很快就到达了他住的楼层,文乔下电梯时果决得很,半点在酒店门口的迟疑都没有。   她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他的房间,站在门外,看着上面的门牌号,想着他可能还昏迷不醒,文乔犹豫了一会,还是抬手敲了门。   她敲了三下,很耐心地等人开门,但是没等到。   看看腕表,都十来分钟了,中间她又敲了几次,如果他可以起来开门,那应该早就来了。   也许他也不是起不来,只是不想起来吧。   文乔后退了一步,拿出手机给石阳发了微信:没人开门,我先走了。   发完微信她就要离开,没走几步就看见了酒店工作人员。   “您肯定就是文小姐吧。”工作人员笑着说,“石先生让我来替您开门。”   文乔刚想说不用了,工作人员就快步走过去用房卡把那扇敲不开的门打开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文乔收到了石阳的微信。   “乔姐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给你开门了,你马上就可以进去了,你可千万别走。”   石阳发的是语音,语气焦急,听得出来他恨不能飞回来给她开门。   文乔看着虚掩的房门,还有恭候着她的工作人员,低头给石阳发了个三个字,就朝工作人员点点头走了进去。   石阳正在4S店里,收到文乔的“门开了”三个字后才终于再次放下心。   “好险好险,差点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都大方到不用人家给钱修车了,要是乔姐还走了的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文乔心里挺矛盾的。   酒店工作人员开好门就走了,走之前还贴心地替她关上了门。   文乔将背包放在套房门口的柜子上,步伐缓慢地走进去,在客厅里没看见任何宫徵羽的踪迹。   瞥了瞥紧闭着的卧室门,猜想他大约在里面,文乔慢慢调转方向走过去,停在门外,手放在门把手上,稍作停顿,便按下去推开了。   客厅里还是很明亮的,但卧室里明显暗了下去,文乔看了看紧闭的窗帘,又望向床铺,看见了几乎被被子掩埋的那个身影。   看来石阳这次真没骗人,宫徵羽似乎真的病得很重,她都开门走到这里了,这么大的响动,但凡还稍微清醒一点,都该起来看看是谁。   他一直躺在那,毫无声息,连被子下的呼吸起伏都看不太清。   他似乎真的快要死了,文乔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已经去世的赖老先生,她心头烦躁不安,关上身后的卧室门,轻手轻脚地朝床边走去。   宫徵羽整个人都藏在被子下面,就连面部都被被子遮掩了七分,只露出半张脸。   紧闭的双眸,浓密的睫毛,苍白的脸色,带着薄汗的额头,微微湿润的刘海,他的一切看上去都和生病那样贴合,这次他们谁都没乱说话,他是真的不太好,文乔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们曾在一起那么久,是彼此的初恋,在那些朝朝暮暮的时光里,她从未见他这样虚弱过。   他从来没生过这样重的病。   文乔心情复杂地弯下腰,替他将被子轻轻拉下去一些,露出了他整张脸,让他呼吸更顺畅些。   他是真的很憔悴,哪怕人事不省脸上也满是疲色,文乔缓缓坐到床边,手指不自觉轻抚过他苍白的脸庞,哪怕病着,哪怕昏迷不醒,他看上去还是那么英俊。文乔从来都不曾否认的一点是,宫徵羽真的长在了她的审美上,他的一切时刻,包括此时,都让她深深着迷。   但他们现在的关系那样差劲,她的理智已经不容许她因为着迷而沉沦深陷了。   收回手,文乔想拿出手机问问石阳药买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送回来,可手还没彻底收回来,就被一双没什么力气的手抓住了。   文乔怔了怔,有些心虚地去望向前夫的病容,宫徵羽紧蹙眉头,用尽力气睁开了眼睛。   “老婆?”他喃喃出声,声音很低很沉,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和模糊,但不妨碍文乔将他说了什么听清楚。   文乔立刻便使劲抽回了手,站起来想让他清醒了一点,但他直接抬手遮在了眼前,努力地说了句:“你去哪了,怎么才回家。”   文乔愣了愣,忽然有个猜测,他这是烧糊涂了,忘了身处何地吗?   文乔看了看周围,一个字都没说,倒是宫徵羽,他缓缓拿开挡在眼前的手,勉力睁大眼睛看了看周围,艰难地说了句:“不对,我这是在哪?”   文乔自刚才就沉默着,此刻终于说了她的第一句话。   “这里是酒店。”她没什么情绪道。   “酒店”两个字似乎让宫徵羽清醒了一些,他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但失败了,整个人重重摔在床上,文乔下意识想要扶住他,但没来得及,只能僵硬地收回手。   他身上穿着睡衣,深蓝色的真丝睡袍,倒下之后领口敞开了一些,白皙精瘦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好在卧室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否则本来就发着烧的人恐怕会加重病情。   尽管如此,好像也不能放任他如此,文乔思索了片刻,弯腰替他拉好领口,顺便盖上了被子。   她直起身,觉得该做的都做完了,还是出去给石阳打个电话问问比较好,但她这次依然没能和石阳联系到,因为宫徵羽再次拉住了她。   这次她撤离很快,他只能拉住她的大衣衣摆,文乔站定脚步,侧目去看床上躺着的男人,他微颦着眉,双眸半眯着,苍白的脸上浮动着一层病中的脆弱和清冷。   “你去哪?”他声音沙哑地问,“我为什么会在酒店。”   文乔抿了抿唇:“你为什么会在酒店,你应该很清楚的。”   宫徵羽似乎很困惑,皱着眉说:“我不知道,我脑子里很乱。”他放开了拉着文乔衣摆的手,挪到额头上时间按了按,闭着眼睛道,“我头很疼,不是很清醒。”   文乔沉默许久还是说:“你发烧了。”她扫了扫一旁的床头柜,从上面拿起温度计道,“量一下。”   宫徵羽没反抗,比石阳给他量体温时乖多了,文乔很快就给他量完了。   这一量完,就觉得他现在烧糊涂挺正常的。   都快要烧到四十度了,不是矫情其他的时候了。   “我去给石阳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还没把药买回来。”   文乔烦躁地要出门,但宫徵羽喊住了她。   “你就在这里打。”他勉力道,“别离开我的视线。”   文乔心头一跳,为那句“别离开我的视线”。   她欲言又止了几秒钟,也懒得再想那么多了,就在这里给石阳打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石阳便告诉她已经让人把药送回来了,他买了很多种,把注意事项都写在纸上了,等她拿到之后看哪个比较对症让宫徵羽吃了就行。   既如此,文乔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很快挂了电话。   电话讲完,文乔好像又没什么事可做了,她看向重新闭上眼睛的宫徵羽,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出去烧点热水,等一会药送来了就可以直接吃了。   可她今天离开卧室的路注定曲折艰难,这次宫徵羽依然没让她走,提起的话题还让她身体僵硬。   “我刚刚做了个梦。”宫徵羽缓缓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带着些脆弱和茫然,文乔静静听着。   “我梦到我们离婚了。”他突然加重了一些声音,好像连他自己都对这件事感到匪夷所思,“这很奇怪,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我还梦到离婚之后的很多事,那些事太真实太清晰了,我一度认为那是真实发生过的,直到我醒来看到了你。”   文乔表情复杂地注视着他,宫徵羽说到这望向了她,闲静俊雅的脸上挂着几丝不解:“你说这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离婚。”   文乔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略有些嘲弄道:“你从来没想过和我离婚?”   “是。”他毫不迟疑道,“从来没想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醒来看到你,你好像也很冷淡。我甚至不知道我现在是在哪。我是做了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么?”   他做了什么事让她不高兴吗?   没有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再多不高兴都熬过来了,事情发展到今天她已经没什么不高兴了。   突然就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总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来,文乔头也不回地离开,宫徵羽似乎想追上她,他用尽力气撑起身子,却还没下床踩到地面,就摔倒在了地毯上。   地毯虽然也不是很硬,却不比床上柔软,他这次摔得很重,整个人颤抖了一下,闷哼了一声。   文乔走出几步就听见卧室里的变故,回眸时正看见他狼狈地倒在那,她快步跑回来,扶住他上半身想问问他有没有事,但他却回答不了。   他昏了过去,她抱着他,能感觉到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文乔有些自责,她咬着唇将他搀扶回床上,重新盖好被子,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肌肤,想起他此刻发着高烧,还摔了一次,她就眼睛发热,竟然掉了眼泪。   抬起头,将脸颊上的泪水抹掉,文乔顺势坐在了床边,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许久,自语般道:“算了。”她喃喃地说,“我不离开你的视线。” 第七十七章   >宫徵羽昏迷不醒了很久,期间送药的人来了又走,用来吃药的水热了一次又一次,他都没醒过来。   哪怕昏迷着,他也紧紧皱着眉,好像在昏迷不醒中也经历着什么令他不安急迫的事情。   文乔稍稍拉开了一些卧室的窗帘,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知道不能再任由他拖着不吃药了。   她再次倒了水,拿了药过来坐在床边,用了点力气推他:“醒醒,该吃药了。”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什么反应都没,文乔没办法,暂时把杯子和药片放到一边,定神盯着他看了好几分钟,才鼓起勇气弯腰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   将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靠在上面,这整个过程时间不长,但耗费了文乔不少体力,做完时她面红心跳,不明真相的估计会以为她在害羞。   其实也是有些害羞的,这害羞来得莫名其妙,不过是和他肌肤相贴罢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更何况他现在还昏迷不醒,她实在没必要这样。   长舒一口气,文乔靠近宫徵羽苍白的脸,在他耳边说:“宫徵羽,你醒醒,该吃药了。”   靠在枕头上的男人眉头皱了皱,眼皮动了动,但还是没醒过来。   文乔看了看桌上的水和药片,又看了看紧闭双眸不肯醒来的男人,百般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灌了。   “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文乔低声说了一句,便一手捏住宫徵羽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拿了药片塞进去,然后用杯子往他嘴里灌水。   昏迷的他似乎连吞咽的动作都忘了,文乔灌进他嘴里的水全都流了出来,弄湿了他的衣襟和被子,文乔慌忙停止灌水的动作,见他还把药片含在嘴里,眼睛眨了眨,整个人都不安起来。   到底要她怎么样他才肯吃药?   不安转变成愤怒,文乔猛地站起来大声道:“你给我醒醒,把药吃了!”   昏迷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别说吃药了,这次干脆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文乔更生气了,盛怒之下她直接给了他一巴掌,力道不大不小,但这一巴掌声音挺大的,饶是如此,也没能把他打醒,只是昏迷着侧过头去,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十分明显的五指印。   文乔看在眼里,气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无力感。   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再这样人都要烧坏了。   文乔重新坐到床边,从捏着下巴换做按他的喉咙,继续给他灌水。   大约是灌得次数多了,稍微有那么点经验了,这次竟然按着他的喉结强迫他吞咽成功了。   喝进去了一些水,但药片还在嘴里,文乔又去倒了水,辗转几次,终于把药给他灌了进去,但他上半身也湿透了,被子也都湿了。   文乔头疼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没想到你生病了是这样。”   焦头烂额了许久,文乔还是决定给宫徵羽换件睡袍,她从卧室的衣柜里找到了他的睡袍,黑色的,和他身上的款式差不多,这些衣物她实在太熟悉了,过去几年的每个夜晚,她都是看见他这样穿着的。   想到那些过去,文乔心里的不适感消退了一些,既然决定来了,既然已经待到现在了,何必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把他照顾好赶紧走人就是了,越磨蹭越是耗得时间长。   想明白这个道理,文乔面不改色地开始给宫徵羽换睡袍。先将他身上湿了的扯下来,视线快速扫过他赤着的上半身,用被子盖好他的下半身,半眯着眼就干净的睡袍给他披上。做完这一切,文乔又将湿了的被子抱起来,这期间难免会看见他下半身,她刻意忽略掉那些画面,把睡袍下摆拉好盖住他的身体,随后抱着湿被子出了卧室。   在卧室外面的柜子里找到了另一床被子,文乔抱回去给他盖好,做完这些又看到床单这边也湿了,于是又把他整个人推到另外一边。   折腾了这么半天,别说她了,连昏迷不醒的宫徵羽都出了一身的汗。   太难了。   文乔站直身子,深呼吸了几下,不断地在心底默念着:冷静。   但好像还是无法冷静。   她坐回床边,抬手放在他额头上,感觉还是很烫,颇有些万念俱灰的感觉。   “为什么生病的人是你不是我呢?”她喃喃道,“如果是我,肯定不会让你来照顾,也就更不需要像现在这样为难。”   昏迷的人自然给不了她回答,她放空大脑坐在那,不知怎的,竟然就这么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文乔有些分不清置身何地,等看清了周围的景象才惊觉自己居然在宫徵羽的卧室里睡着了。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真是心大,想要立马起身离开这里,但好像有点困难。   她转回头,看向自己正前方,发现自己睡觉的时候竟然躺在了床上,身边就是呼吸平稳的宫徵羽。   她竟然躺下了,身上好像还盖着一些被子。   文乔整个人都懵了,这是她睡着之后无意识的行为吗?真是太让人不安羞耻了。   文乔猛地坐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太生硬,连带着宫徵羽也被她惊醒了。   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文乔垂眸望过去,正对上前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现在时间应该不早了,窗帘的缝隙处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光亮了,整个卧室黑漆漆的,和他的眼珠一样。尽管如此,文乔还是可以透过黑暗中微薄的自然光分辨出他的表情。   这很神奇,有那么一瞬间文乔觉得自己只是在用心解读他的表情,其实眼睛是看不见的。   她跳下床,走到墙边,犹豫了一下说:“我要开灯了。”   床上的男人没说话,应该是听见了,文乔等了几秒钟就打开了灯。   屋子里骤然明亮,一站一躺的两人都不自觉闭了闭眼,等眼睛终于适应了光亮再次睁开时,文乔发现他们竟然十分默契地正注视着彼此。   一时无言,两人静静地四目相对,最后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文乔。   她缓步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温度计,安静地替他量体温。   体温计很快显示了他现在的温度,虽然依然还处于发烧中,但已经降到39度以下了,这说明药有效果。   文乔松了口气,放下温度计后尽量语气平静道:“时间很晚了,你可以再睡会,我先走了。”   她转身要走,没走出几步就听见了宫徵羽的声音。   他太久没说话,嗓子哑得不行,低沉中带着悦耳的磁性。   “你不在这里照顾我么。”   他问得很镇静,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在奢求什么,文乔猜想他大约还没分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所以她转过身为他解读:“天亮石阳会过来照顾你,我已经喂你吃了药,你再睡一觉醒了会感觉更好,实在不需要我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说完话就继续要走,打开了卧室门,步子迈出去几步的时候,她再次听见了宫徵羽的声音。   “我做的那个梦是真的。”他轻声道,“我以为的现实其实才是个梦。对吗?”   对吗?对的,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文乔应该这样告诉他,但她僵直着脊背,别说告诉他这些了,她甚至连继续往前走的力气都没有。   “我好像有些清醒了。”宫徵羽继续缓慢地说,“鉴于我之前曾经搞错了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我感到很羞愧。”   文乔垂下眼眸,盯着客厅的地毯沉默。   “真对不起,是石阳强求你过来的吧?我其实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有些发烧,吃点药就好了。”   他这样说话,文乔好像也不能再继续缄默。   “就是你不肯吃药,也不肯去医院,所以石阳才让我过来。”她终究还是转过了身,遥望着躺在床上俨然已经清醒的男人,“所以你现在这样说很可笑。”   她说他可笑,宫徵羽就很给面子地笑了:“似乎是这样。我是挺可笑的。”   文乔抿了抿唇,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于是告辞:“我走了,你休息吧。”   宫徵羽似乎没有挽留她的理由了,他应该会这样默默目送她离开,但是没有。   在她快要走远的时候,他提高音量,几乎有些气喘吁吁地说:“已经很晚了,文乔,你现在回去不安全。”   文乔脚步停了停,听到他又说:“我不吵你,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可以就在客厅里,把卧室门关上,当做我不存在,但不要这么晚回去,很危险。离婚时你除了房子什么都没要,车也没留一辆,夜里不管是走回去还是打车都不安全。”   他这话说得很在理,文乔也知道不安全,她回眸望着卧室的方向,这个角度不太能看得到躺在床上的病人了。   “我没其他意思,只是不希望你出事,让自己更罪孽深重而已。”他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全当做我自私自利,怕担负责任即可,不需要有任何心理压力。”   她怎么可能没心理压力?   文乔垂下眼眸,拿出手机看了看,半夜四点钟到大街上乱走,这不是找死么。   吐了口气,文乔走到卧室门口关上了门,无言地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决定。   卧室里,宫徵羽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因为说话费力而开始喘息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终于倒在了床上。   他头疼欲裂,使劲按了按额角,再次睁开眼之后忽然低头去看身上的睡袍,完全不是他记得的那一条了。   石阳不可能趁他睡着给他换衣服,还换得这么妥帖,那是谁做了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了。   宫徵羽忽然觉得浑身不适,他挣扎了几下,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文乔没走,就在客厅里,他的咳嗽声太响了,她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她不自觉站起来,想要打开门进去看看他怎么了,但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卧室里的咳嗽声渐渐小了一点,文乔刚稍稍松了口气,那咳嗽声又响了起来。   他不是在故意咳嗽,装的咳嗽她听得出来,他这种撕心裂肺的咳嗽太耗费体力了,他现在那副样子怎么可能负担得了。   文乔忍无可忍,推门走进去,快步到床边坐下,揽住他不断颤抖的肩膀道:“怎么咳起来了,之前还不咳的。”   宫徵羽抓紧了她的手,不知是不是因为剧烈咳嗽的原因,他苍白的脸充满了病态的潮红,他用了很大力气抓着她的手,似乎想借此稳住身体不再颤抖,但咳嗽止都止不住,或许是因为这无法控制身体的无力,或许是咳嗽的连带反应,他眼睛渐渐红了,然后眼泪下落,湿润潮红虚弱无比的面颊,充满了被人折磨蹂躏过后的悲惨之感。   文乔怔怔地望着他,他好像这个时候终于稍微止住了咳嗽,负气般推开了她,嗓子极度沙哑道:“别管我,出去,别管我。”   他在赶她走。   可这种情形之下,他越是如此,恐怕她越是走不掉。   文乔咬了咬唇,没有走,而是继续揽着他的肩膀,任他靠在自己怀里从剧烈咳嗽转为轻咳。   渐渐的,宫徵羽停下了咳嗽,但他并没离开文乔柔软温暖的怀抱。   他直接将脸埋在她颈间,片刻后,她感觉到他身子在颤抖,起初以为他只是还脱力才这样,但很快她就感觉到自己颈间一片潮湿。   他哭了。   文乔错愕地怔住。 第七十八章   深夜时分,酒店房间,孤男寡女,亲密无间,实在是一副香艳的画面。   如果不是两人势同水火,其中一个还发着高烧,这香艳就更真实了。   宫徵羽在哭,文乔判断出这一点时先是不信,可颈间的湿润让她难以忽视。   她忍耐了许久,不由僵硬道:“你别把鼻涕蹭在我身上。”   不开口则已,开了口就发觉自己的声音几乎是跟着他的身体一起在颤抖,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靠在怀里的男人好像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此番行为的不妥,他艰难地起身后撤,偏开头不肯让文乔看见她的脸。   文乔尝试了几次都被他刻意躲开,他越是这样她越是好奇越是想看,所以到了最后她脾气上来了,就抬手扳住了他的下巴,有点生气道:“别躲了。”   宫徵羽身子僵住,侧着头一动不再动。   文乔定了定神,将他苍白英俊的脸一点点转过来,透过他细碎汗湿的刘海,她看见了他发红的眼眶。   他使劲闭着眼,似乎不想让她看见他失态崩溃的样子,那副倔强坚定的模样,特别令人着迷。   文乔觉得自己心跳在加速,她有点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盯着他紧闭双眸眼睫轻颤的模样看了许久,忽然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宫徵羽身子猛地僵住,随后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文乔撤回头时就看见了他布满红血色的眼睛。他眼眶潮湿,眼眸赤红,眼底满是错愕与震惊,对上这样的眼神,文乔的手不自觉轻抚过他的脸部线条,稍作迟疑之后,她微垂眼眸低下头去,再次吻住了他的唇。   宫徵羽他生病了,身上没有力气,但哪怕他有力气,也是不会反抗文乔的。   甚至于,即便他发着高烧,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还是在反应过来之后尝试着回吻她。   文乔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反正就是看他脆弱可怜的样子,心里面柔软一片,什么坚持冷漠都摆不出来,就想这么亲他。   亲吻让人呼吸急促,脑子越发迷糊,心情越发激动。   文乔缓缓倒在床上,双臂环住宫徵羽的脖颈,他俯下身来,再次加深了这个吻。   卧室里的挂钟时针渐渐指向五点,随着秋日渐深,天亮得越来越晚了,这种视觉上的黑暗给人以时间过得很慢的错觉。   卧室里的两人都没再说话,也没心思再去思考该说些什么。想来男人的本能哪怕是在生病时也有储存,所以哪怕这种时候也不会怯场。天蒙蒙亮时,卧室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文乔躺在床的另一侧,这边因为之前湿了,现在还没干,她躺着能清晰感觉到一股凉意,这股凉意让她混乱的大脑渐渐清晰起来。   天呢,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先不说她该不该和宫徵羽干这个,就说他发着高烧,根本就不能做这些事,偏偏他们不但做了,还做了不短的时间。   侧过头,男人早已呼吸平复,紧闭双眸,似乎沉沉睡着了。想到之前他紧盯着她那副有条理又很禁欲的样子,也就不难想出自己到底为什么失去分寸,如此疯狂行事了。   心里烦躁不安,文乔翻身下了床,拿了衣服去浴室里洗澡。   宫徵羽应该是太累了,文乔离开去洗澡这期间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等文乔洗完了回来,天一点点正亮了,他依旧沉沉睡着,除了还有呼吸之外,一点其他还活着的证明都没。   文乔不免有些担心,她看看表,都八点多了,折腾了一晚上,他会接着睡也不奇怪,可是……   到底是做了错事,心里心虚,文乔靠近床边观察他,发觉他脸色好像更苍白了,拿手探额头,似乎比昨晚没吃药之前还要烫。   文乔的心一下子悬得高高的,她迅速拿了体温计给他量体温,发现他体温果然又升高了。   “糟了。”文乔顾不上害羞了,试图把宫徵羽叫醒,但叫了半天他也没反应。   文乔立刻拿出手机给石阳打电话,石阳这会儿已经醒了,接起文乔电话之前还挣扎了一下,在考虑要不要装作没醒,让她在和他哥好好相处一会。   但最后还是求生欲站了上乘,石阳觉得他得见好就收,所以接起电话表示自己马上就可以到酒店替换她。   文乔听完这话就说:“替换就不用了,你赶紧开车过来,送他去医院。”   石阳惊呆了:“啊??去医院?我哥还是没吃药吗?”   文乔抿唇道:“吃了,前半夜是退了一点温度的,但现在又烧起来了。”   石阳不解道:“为什么啊?他没好好休息吗?”   文乔:“……你有问这些的功夫,不如抓紧时间过来。”   语毕,文乔直接挂了电话,看了一眼宫徵羽,便去衣柜里了拿了衣服帮他穿。   可不能让他穿睡袍去医院,别说他自己肯定无法接受了,她也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单薄睡袍下迷人的肌理线条。   石阳光速赶到酒店,飞奔上楼时,文乔正好给宫徵羽换好衣服。   他昏迷不醒,给他穿太整齐有些困难,索性就给他穿了舒服的卫衣和棉质长裤。   石阳从客厅跑进来,看见文乔忙完站直身子,有些担心道:“乔姐,我哥怎么样了?怎么就又烧起来了?”   文乔没回答,直接道:“搭把手,扶他下楼,赶紧去医院。”   石阳不敢犹豫,和文乔配合着把宫徵羽扶起来,文乔让石阳撑住他的身子,去拿了围巾帮他围好,那种体贴和关心溢于言表,石阳看在眼里,心里琢磨着,这真算是因祸得福吧?虽然烧到要去医院,但看乔姐这样子,就知道他哥离成功不远了。   “磨蹭什么呢,赶紧走啊?”文乔都准备好了,石阳还在发呆,她只好开口催促。   石阳猛地回神,和文乔一起把宫徵羽扶下楼,上了车,快速前往医院。   在医院挂了个急诊,宫徵羽做了一些检查,医生皱着眉道:“烧成这样怎么不吃点退烧药?”   文乔说:“吃过了,前半夜有退烧,但后半夜忽然又烧起来了。”   医生闻言道:“没好好休息吗?后半夜是又出门了还是怎么了?”   文乔噎住,面色绯红道:“……他就,突然说要健身。”   医生无语道:“大半夜健身?还发着高烧?”   文乔渐渐镇定下来,点头说:“谁说不是呢?大半夜非要健身,还是在发着高烧的情况下,医生你等他退烧了好好给他看看脑子,看他是不是脑残了。”   医生怪异地看了文乔一眼,没再说什么,去给宫徵羽做治疗了。   医生终于走了,文乔不免松了口气,她转眸的瞬间对上石阳讳莫如深的表情,刚放松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那副表情看着我做什么?”文乔皱着眉问。   石阳倒吸一口凉气道:“没、没什么……那什么,乔姐,我早上还有个会儿,我哥去不了,我不能迟到,所以……”   “可现在不是在放假吗?香水部还有会开?”   石阳噎住,半晌才道:“那不是还有值班的人嘛,公司那么大,还是要运转的,也不是人人 都能休息的……”   他这是借口开溜,文乔现在也懒得面对他,怪尴尬的,所以慷慨地挥挥手让他走了。   石阳得了允许立马逃跑了,跑之前最后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宫徵羽,忍不住朝对方竖起大拇指。病中还能战斗,且看起来战斗力还不错,真不愧是他哥,佩服佩服。   文乔看见石阳临走之前那个手势,脸青一阵白一阵,这臭小子要不是跑得快,这会儿已经被她扣下揍一顿了。   人走了,耳边清净了,大夫给宫徵羽挂了水也离开了,文乔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的前夫,表情复杂地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那么放肆,也怪她,就跟中了毒一样,光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都不知道宫徵羽醒了之后该怎么面对他。   好在宫徵羽醒来时已经过去了很久,文乔心里的不安和尴尬已经消退不少。当时她正打电话,跟爸妈解释了自己的夜不归宿的原因,且表示今天可能也要晚点回去。   文爸爸倒是没说什么,文妈妈罗女士就比较八卦,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对象条件怎么样,比前女婿强不强。   文乔如实告诉母亲她没谈恋爱,想起病床上的男人,她便侧头看了一眼,这一看才发觉他已经醒了,正静静地望着她。   文乔倏地挂了电话,把手机塞进口袋,面不改色道:“你醒了,感觉好点没。”   宫徵羽没回答她的问题,盯着她看了一会说:“你刚刚说你没谈恋爱。”   文乔心里一沉,还不待她说什么,他便再次沙哑道:“所以你和陆觉非果然是在假装情侣。”   文乔眼皮跳了跳,坐回椅子上说:“那你就想多了,我之所以说没谈恋爱只代表我现在没谈恋爱。”   宫徵羽拧了拧眉,轻声问她:“什么意思?”   文乔心平气和道:“意思就是,我目前是单身——我和陆觉非分手了,就在庆功宴那个晚上。”   这样一来自己既不算违背约定告诉别人她和陆觉非是假扮情侣的关系,也成功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在电话里那样说,堪称完美。   宫徵羽应该是刚刚退烧一些,反应有些慢,所以过了一会才再次开口。   他轻微点了一下头,面上没有表情道:“不管是怎样,现在不再有瓜葛就好。”   文乔微微抿唇,盯着他说:“现在不再有瓜葛就好?这有什么好?”顿了顿,她问,“我分手了,没有男朋友了,这在你看来是好事吗?”   宫徵羽垂下眼眸,没有说话,文乔以为他不会说了,照着他以前那个决定,估计他会就这么装死下去。   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身想出去透透气,但还没走出一步,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他很轻的声音。   “对我来说自然是好事,只是不知道对你来说是不是。”   很诚恳的一句话,文乔听完就转过了头,和他四目相对几秒钟,重新走回来坐下说:“知道自己的感受就行了,不必操心别人的感受。”她转开目光,看向石阳买来的水果,问他,“吃不吃苹果?”   问题是问出去了,但好半天没得到回应,文乔不得不再次望向他,正对上他暗潮翻涌的眼神。   “文乔。”和她对上视线,宫徵羽慢慢开了口,他病态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认真神色,放在被子上的手缓缓握成拳,他还在挂水,这会导致挂水的针串针,文乔立马上前让他放开手,表情严肃得很,宫徵羽失神了一瞬,顺从她的要求不再握拳。   “什么事,说吧。”   做完这一切,文乔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等待他刚才要说的话。   宫徵羽快速眨了好几下眼,声音低缓沙哑道:“我不想放弃你,虽然林荫告诉我那样才能让你真正快乐,但我左思右想了很久,还是没办法放弃你。”他试探性朝她伸出手,想牵住她的手,但文乔站起来了,轻而易举就躲开了。   宫徵羽慢慢放下手,垂着眼睑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跟你道歉,你愿不愿意再相信我一次,给我一个机会。也不是逼你马上原谅我和我在一起,只是希望你可以让我追求你。”   如此郑重地道歉,期盼一个简单的允许,一个不算强人所难的机会……这样的情形下,文乔会给出什么答案,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可她张了张口,却又给不出肯定的回答,好像说出来整个人会被火烧一样难受。   视线转到桌上,文乔闭了闭眼,只说:“我帮你削个苹果。”   宫徵羽先是一愣,凝神看了她许久,苍白忧郁的脸上才绽放出笑容,轻声说了句:“好。” 第七十九章   挂过水之后宫徵羽的病情得到了明显的缓解,体温慢慢正常了,除了还有点感冒症状外,基本已经没事了。   到了晚上,文乔照顾着他吃完药便开口道别,今晚是中秋节,她不可能呆在这里陪着他一起浪费,她得回家过节。   宫徵羽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不该在此刻还强求什么的,她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了,但哪怕他理智里认为她走了才是正确的,还是无法就这么甘心放她走。   “我能不能……”他张口,却没勇气说出心里的话,苍白到能将青蓝色的血管看清楚的手攥着被子,话语的结尾生硬地转变成,“抱歉,我没什么要说的。”   文乔拎着背包,站在病床边注视着他,将他矛盾纠结的心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他完全可以出院了,只是好像没人陪他回酒店,他自己也不想回去,所以就没提。   文乔想了想,终究还是觉得中秋佳节,放他一个人在医院度过太残忍了些,所以她思索了一下道:“我给阿姨打个电话,让她来照顾你吧。”   她口中的“阿姨”自然指的是宫徵羽的母亲,让对方来接他照顾他是此刻最好的安排,但现实是,在宫徵羽执意要和文乔离婚的时候,宫夫人就生了很大的气,决定不管他了。   可好像也不能将这个直白地告诉文乔,说了似乎就是在提醒她他做过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所以宫徵羽闭着嘴巴一语不发。   文乔见他不拒绝,便拿了手机拨通了前婆婆的电话,以前都是叫妈的人,现在叫起了阿姨,宫夫人不习惯,她也不是很习惯。   “是这样的,阿姨。”文乔对着电话说,“宫徵羽生病了,现在在中心医院,目前情况已经好了不少,可以出院了,今天又是中秋节,可以的话您能不能来接他出院,让他回家过节。”   文乔觉得这要求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可她得到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他病了?病得好。”宫夫人沉默了一会说,“是你照顾得他?这种情况下你还愿意去照顾他,文乔,我非常感谢你。”   文乔半晌才道:“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还是快点来接他吧。”   宫夫人又沉默了一会才说:“我不可能去接他,从他不听我的话非要和你离婚开始,我就和他断绝关系了,他以后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你别管他,我也不会管他,就让他自生自灭吧,这都是他活该。”   说完话宫夫人就挂了电话,态度果断坚决,文乔都惊呆了。   她睁大眼睛望着垂眸不语的宫徵羽,握紧了手机道:“阿姨她……有点事情,大约来不了了。”   宫徵羽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所以并不在意,抬眸朝她温柔地笑了笑,依旧沉默着。   其实哪怕没有之前的矛盾,宫夫人在接到文乔打来的电话时也不会来的。如果是石阳打的电话对方大概还会因为母子亲情来看他一眼,但文乔打来了,代表她还在担心这个前夫,她甚至还照顾了他,现在也是不想让他中秋节孤零零呆在医院才打来电话的,如果宫夫人真的来了,岂不是错失了一个让他们旧情复燃的好机会?   挂断电话之后,宫夫人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连带着心里对儿子生病的担心也削减了不少。要知道她还没敢告诉在国外的丈夫儿子离婚的事,如果他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多生气。最好在他知道之前让他们复婚,否则宫徵羽必然会狠狠体会到什么叫父爱如山。   这会儿文乔和宫徵羽都不知道宫夫人在内心做什么考量。   他们只觉得目前这个局面太尴尬了,文乔有点后悔提出这个建议,还不如直接狠心走了好,那样都比站在这里和宫徵羽干瞪眼自在。   “那我打电话给石阳吧。”文乔想了半天勉强说道,“他应该会来的,让他把你送回酒店,或者你干脆去他家过节好了,他应该很高兴你会去。”   她说完又要开始打电话,但宫徵羽阻止了她。   “不用了,你走吧。”他耐心道,“不用觉得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可怜,这都是我应得的。”他甚至笑了一下,“我在这里就很好,我不想回酒店,也不想到石阳家里去。与其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地方,或者去别人家里体会家庭温暖,不如在医院轻松。”因为在医院还可以用“我生病了才不得不一个人呆在这里过中秋”来安慰自己。   宫徵羽没把最后的心里话说出口,但文乔完全可以领会到。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会,缓缓说:“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宫徵羽微微颔首道:“路上小心,如果可以的话,到了家告诉我一声。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的言语太过卑微,与他在文乔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形象实在不符,这种违和的矛盾让他的谦卑更显动人。文乔咬唇转身,狠下心离开,为他关上病房的门,并没注意到在她关门的过程中他渐渐消失的笑容。   病房门彻底关上了,她到底还是走了,宫徵羽望着那扇冷冰冰的白木门,脸上再也没办法露出笑容了。   他面无表情地靠坐在那里,视线一直落在门上没有移开,好像要把那扇门看出个窟窿来。   病房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连他的呼吸声都让人觉得刺耳,于是他决定不呼吸了,屏息与空气僵持着,但他到底还是在生病,就算屏息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他就不得不重新开始大口呼吸,这使他又咳嗽了起来,咳得甚至不比昨晚轻。   病房门有些响动,宫徵羽蹙眉闭着眼,按着心口短促道:“我没事,不用管我。”   他以为来的是医生或者护士,说话的语气很冷漠,带着天然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麻烦出去。”   话说出去了,但无人回应,也无人离开,宫徵羽也料想到对方不会有这么好打发,所以他并无失望地抬起头,决定正视对方让对方离开,但这一看过去就怔在了原地。   来的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是文乔。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一手自然下垂,一手拎着背包,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睛都没眨过一下。   宫徵羽忽然就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他想了半天还是无法想到她再次回来的理由,只能牵强地问了句:“抱歉,我不知道是你。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说完话,他就开始在周围找她可能落下的东西,但什么都没有。   文乔依旧没说话,宫徵羽慢慢将目光拉回到了她身上,他沉默犹疑了许久,强忍着嗓子的不适,沙哑地说了句:“还是说,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文乔这个时候才终于开口,她说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像是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挣扎。   “把衣服换一下吧。”她扫了一眼石阳后来帮他拿来的衣物和日用品,“你不能穿着病号服出院。”   宫徵羽愣了一下,很快道:“我不想出院。”他果断道,“你不用管我,我不想回酒店,就让我在这,时间不早了,你可以回家了。”   文乔没回应他的话,直接从行李箱里拿了衣服丢给他:“我出去等着,十分钟之后进来,到时候你还没换好的话,我就亲自替你换。”   说完话文乔就转头出了门,半点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他,宫徵羽看着被子上的衣服,眉头紧锁,脸庞苍白如纸,十分钟的时间度过了三分之一的时候,他才长舒一口气,开始穿衣服。   文乔就在病房门口等着,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在到达十分钟后准时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她就看见了一副让她很难不瞳孔收缩的画面。   生了病的宫徵羽看起来憔悴却又神圣,苍白的皮肤在医院的白墙和灯光映衬下显得更白了,甚至在泛着微光。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白衬衣纽扣已经系得妥妥当当,衬衣下摆也掖在了黑色西裤里。   他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披上外套,一件黑色的柴斯特菲尔德大衣,黑色——象征着权威和优雅的颜色。   文乔是时装设计师,她理应对时尚的完成度很敏感,可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怀疑过服装对时尚完成度的影响。   她现在有一种感觉——其实时尚的完成度不在衣服,全在脸,长成宫徵羽这样,哪怕披个麻袋,恐怕也是英俊而别具风味的。   转开脸,文乔走上前将他的其他东西收拾好,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想要先一步出门。   她还没走出几步,拉杆便被宫徵羽接了过去,他苍白微凉的手与她的手擦过,把行李箱提在了自己手里。   “我来。”他简短地说了两个字,空着的手虚握着拳掩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   文乔看着他,他连咳嗽都自带一种漫不经心的浪荡温柔感,她会动摇决心,会想要回到这个人身边,似乎也没什么不可理解。   但她又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心理转变并不全是因为这个,它必然是其中一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和那种好像谁也无法分割的关联感。   近日来发生的所有事都让她觉得,如果真的和这个人再也没有瓜葛,恐怕这一生她都找不到会和她如此合适的人了。   他是犯过错的,他的错让她备受煎熬,但走到今天,即便她还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已经认清错误不会再犯,她还是在他祈求得到一个机会的时候,给了他不正面却肯定的回答。   那个削好的苹果就是答案了。   宫徵羽跟着文乔离开了医院,两人站在医院大门口,谁都没有先说话。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黑漆漆的夜晚伴随着凛冽的风,文乔看了一眼穿着大衣的宫徵羽,视线落在他衬衣单薄的衣领上,想了半天,还是主动上前从行李箱里拿了围巾给他围上。   宫徵羽全程站在那任由她作为,好像不管她要做什么,哪怕是当着人来人往给他一巴掌他也不会有任何反抗。   系好围巾抬起头,文乔看着他专注并温柔的视线,扫过他如玉似雪的面庞,轻声问他:“真的不能回酒店?”   宫徵羽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底全是抗拒之色。   他笔直地站在那,悦耳低沉的声音低低道:“不回。”略顿,像是怕她生气,他又说,“如果你一定要我回去,那我会回去。”他从口袋取出手机,找到石阳的电话,声音平静道,“我现在联系石阳,我大约不能自己开车。”   文乔没阻拦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他很快打完了电话,对她说石阳马上就到。   “时间不早了。”他说,“如果你不着急,让石阳先送你回家,再送我到酒店。”   文乔没反对,也没认可,她只是说:“觉得鼻子怎么样?”   宫徵羽愣了一下,好像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在他生病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闻不到任何味道。   哪怕是在医院里,四处充斥着他过去极其讨的药物和消毒水味道,他也没闻到什么。   他本就苍白的脸突然更白了,颀长高挑的身材在夜幕下隐隐有摇摇欲坠之感。   文乔注视着他,声音和缓道:“如果闻不到味道也不必太担心,只是因为生病了而已,按时吃药,病好了自然就会闻到了。”   大约她这话没能真的安慰到他,宫徵羽此后都未曾再开口。   石阳很快就到了,他热情地邀请文乔一起上车,文乔看了看坐在后座阴影里的宫徵羽,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感觉得到他压抑负面的情绪。   她想了想,朝石阳道了谢,缓缓坐到了宫徵羽的身边。   车门关闭,石阳上了驾驶座,黑色的玛莎拉蒂在夜幕中开始行驶,石阳全程都在努力找话题缓和气氛,但宫徵羽始终一言不发,表情冰冷沉郁。   文乔偶尔会附和一下石阳,让他不至于太尴尬,三人就这么度秒如年地到了文乔的娘家。   她很快就可以脱离这种压抑的气氛,下车回家和父母一起过中秋了。   可她好像并没有什么解脱了的轻松感。   她转过头,宫徵羽坐在她旁边,目视前方,安静俊雅。   她拉开车门,他视线投射过来,看着她片刻,只微微点头算作道别。   文乔没吭声,默默下了车,手放在车门上,与车内的宫徵羽对视几秒钟,忽然开口道:“你跟我回家吧。”   宫徵羽瞳孔收缩,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文乔叹了口气,妥协地重复了一遍:“跟我回家吧,我带你回家。” 第八十章   文乔当然不可能把已经是前夫的男人带回自己娘家过中秋节。   所以她对宫徵羽所说的“带他回家”,是带他回他们之前那个家。   石阳送文乔和宫徵羽回去的时候,整个人兴奋得不得了,如果不是还要开车,他肯定会拿出手机给林荫疯狂发短信,将车后座上那两人飞一般的进展分享给对方。   除了兴奋之外,石阳还有点茫然,他是不太知道他哥怎么这次一生病文乔就心软了的,他老觉得要是就这么简单的话,他哥早该自残一下,多洗几个冷水澡,早病早圆满!   但其实他这次的病,真的只能算是天时地利人和,换做以前任何时候,恐怕即便他出了车祸生命垂危,文乔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随着夜晚渐深,街上的车辆越来越少,石阳用最快的速度把文乔和宫徵羽送到了目的地,随后他放下行李箱,像是怕文乔反悔一样,飞快地开车跑掉了。   临走时,他还给宫徵羽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宫徵羽嘴角狠狠抽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   一阵冷风吹过,宫徵羽微微颤抖了一下,嗓子痒得厉害,人也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   文乔扶住他的手臂,拧眉说道:“快上去吧。”   宫徵羽强忍着咳嗽,拎着行李箱和她一起上楼,期间文乔想帮忙,都被他坚定拒绝了。   “我没事,我可以拿。”   他因为咳嗽声音异常沙哑,文乔目光复杂地看了他许久,才终于放弃了帮忙的想法。   电梯很快就到了他们婚房所在的楼层,宫徵羽跟在文乔身边走向那扇再熟悉不过的门,竟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   这么久了,从未想过还有机会如此正当地走进那扇门,所以当文乔打开门请他进去的时候,宫徵羽退却了。   他有些望而却步。   文乔侧身立在门口,视线掠过他拘谨的举动和近乎无措的神情,放缓了声音说:“进去吧。”   宫徵羽握着拉杆的手紧了紧,须臾后微垂眼眸,拉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当脚步真的迈进那扇门时,他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我终于回到了这个家”的酸涩归属感。他眼眶有些发热,为避免让文乔看到他的失态,他全程都低着头。   文乔走进来,将门关好,看着他修长的背影轻声道:“你应该很熟悉这里才对,所以找个地方坐一会,我去准备晚饭。”   宫徵羽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文乔也没在意,放下背包换了鞋子便去厨房做饭。   她消失在客厅,宫徵羽才微微抬起了头。   他怔愣在原地,别说找地方休息了,再迈开步子都有些难。   他的双腿好像灌满了铅,一步都无法挪动,直到他听到厨房里传来了说话声。   是文乔在打电话。   宫徵羽阖了阖眼,放轻脚步走过去,靠在厨房边的墙壁上安静地听着。   “我今晚不回去了,你和爸多吃点。”   听这话,应该是在和她父母打电话,想来他们本来打算一起过中秋的,因为他的存在才让她改变了安排。思及此,宫徵羽心里有些微妙的欣悦和内疚,矛盾的感情激烈地冲突,直接导致他情绪浮动很大,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呼吸一急促,刚好一点的嗓子又开始发痒,他捂住嘴巴,走远了一些才再难控制地咳嗽起来,这咳嗽声无法减小,让厨房里正在打电话的文乔将一切暴露无遗。   “我怎么听到男人咳嗽的声音?”罗女士在电话那头疑惑道,“你不会真谈恋爱了吧乔乔?妈妈和你说句心里话,虽然我一直希望你尽快再有个归宿,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我的心还停留在上一个女婿的阶段呢,我可能暂时没办法接受新女婿哦……”   文乔无奈道:“妈,你别胡思乱想了,我现在就在自己家里,你刚才听到的只是……”略顿了一下,她解释说,“只是电视机的声音,我开了电视机在看电视剧。”   罗女士哦了一声,不太相信道:“是吗?可是很真实,不像电视机啊,而且还有点耳熟……”   “我还得做饭,总之你和我爸多吃点,开心一点,我明天再回去。”   文乔不想再说了,说多错多不如不说,她飞快挂了电话,关了灶台的火跑出厨房,看见了扶着沙发正在咳嗽的宫徵羽。   “你没事吧?我去给你倒水吃药。”文乔担心地替他顺了顺后背,放下手后想去给他倒热水吃止咳药,可还没转过身就被人拥入了怀抱。   她愣了愣,抱着她的人还在咳嗽,只比刚才稍微缓和了一点点。她迟疑几秒钟,还是没推开他,甚至还伸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替他拍着背。   随着时间推移,宫徵羽终于止住了咳嗽,他紧紧抱着文乔,声音近乎嘶哑道:“谢谢。”   文乔沉默了一会道:“为什么道谢,我没做什么需要你道谢的事。”   宫徵羽低哑道:“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文乔否认。   宫徵羽安静了一会说:“那我可以告诉你。”   他缓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漆黑的眼与她对视,文乔猝不及防地躲开,后退脚步道:“不必了。”她推开他的手,“我去给你倒水吃药。”   宫徵羽没再阻拦她,他的确该吃点药了,如果他不希望继鼻子之后,连嗓子也毁掉。   文乔在厨房倒了温水,看着透明玻璃杯的水,发了会呆才出去。   她出去的时候宫徵羽已经坐在了沙发上,还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上正在播放中秋晚会,欢快的音乐声让屋子里暧昧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文乔稍稍松了口气,端着水杯走过去说:“吃药吧。”   她弯下腰,放好水杯,又拿了药片,分好数量好递给了他。   宫徵羽望着她白皙掌心的药片,突然说:“我有没有恭喜过你,这次的发布会很成功,你做得很好。”   文乔惊讶地望向他,半晌才道:“没有。谢谢。”   宫徵羽从她手里接过药片,看了一会说:“其实我不想你跟我这么客气,但好像也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那我就只能说,不用谢。”   文乔没吭声,宫徵羽果断地吃了药,因为速度太快,又轻轻咳了一下,苍白的脸都因为咳嗽而微微发红了,形成了一种面色红润的假相。   文乔始终安静地看着他,他放下水杯,止住了咳嗽之后,抬头望向她道:“发布会那天我很惊讶。”他眨了眨言,冷俊禁欲的脸上浮现出几分颓废的怀念,“也不单单是惊讶,更多的是似曾相识。那天的你让我想到了刚认识你时的样子。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以前不觉得,现在深以为然。我自私地希望你回到过去那样,所以选了最极端的方式逼迫你。我明明可以有很多其他办法,甚至我本就不该有那种想法,可我还是把不该不能做的事都做了。”   文乔有些抗拒:“别说这些了。”她转过身,“我去做饭了。”   宫徵羽看着她的背影,张张嘴,终于还是道:“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做错过什么事。”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些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了。”   文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所以她直接离开了。   宫徵羽该说的都说了,也没什么可继续说的了,余下的时间都在盯着电视机发呆。   电视上还在播放中秋晚会,可他无心欣赏。他从茶几上拿了水果,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什么味道都没有。他抿了抿唇,又起身走过屋子里其他地方,还是什么味道都闻不到。   他没有鼻塞,却闻不到味道,文乔说他是生病了,病好了就会好,可他不那么认为。   他觉得心里很难受,一种很强烈的危机感席卷了他,让他甚至不敢面对来叫他去吃饭的文乔。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靠近的文乔,她还系着围裙,望着他的视线游移不定。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你看起来不太好。”   宫徵羽快速道:“没什么。”他望向餐厅的位置,“晚饭做好了?”   文乔点了一下头,还想说什么,但宫徵羽直接朝餐厅走了过去。   文乔皱皱眉,看了看他刚才站的地方,客厅的垃圾桶就放在那里。再转眼看看沙发的位置,桌上的水果有人动过,但没有吃。这一切蛛丝马迹,都让她清楚地认识到他是怎么了。   他可能还在纠结闻不到味道的事。   文乔心事重重地走进餐厅,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前夫,斟酌了一下说:“只要按时吃药,你的病很快就会好。”   宫徵羽顿了顿,抬手握住筷子,若无其事道:“好,我知道了。”   他嘴上说着知道了,但心里肯定不知道。   文乔还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宫徵羽也不怎么配合,在她想说话的时候直接开始吃饭,喝粥的动作优雅又缓慢,看着他这样吃饭,文乔也渐渐觉得饿了。   总之,先吃饭好了,时间还有很多,吃完饭再说也没什么。   带着这样的想法,文乔和宫徵羽相安无事地吃完了晚饭。   宫徵羽是不会做洗碗这种事的,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所以收拾餐厅的是文乔。   家里有洗碗机,洗碗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她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搞定了一切,可等她出去想再和他说说味道这个事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文乔愣了一下,到处找他,还喊了他的名字,最后在客房看见了他。   “我今晚就睡在这里。”他坐在床边,黑色的外套下摆整齐垂落在深灰色的被子上,他苍白的脸上表情沉着冷静,似乎心情宁和,没有任何问题。   文乔迟疑了一会说:“你现在就要睡了?”   她还有些话要说,他好像猜到了,可不想配合。   “我有些累。”他哑着嗓子道,“抱歉。”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文乔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帮他关好了门。   站在门外,看着那扇关闭的门,她皱了皱眉,还是转身离开了。   夜深了,文乔辗转反侧许久都无法入眠。她想到宫徵羽,想到他的鼻子,总觉得他只是发烧感冒还有些鼻塞,所以才闻不到味道,等病好了就好了。   可据她吃饭时的观察,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好像鼻塞并不严重,呼吸和说话声音都很正常,那么……他会不会没有鼻塞。   他是真的闻不到味道了?   不可能的。   文乔倏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快步跑出卧室,站在客房门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要干嘛。   她看了看自己抬起的手,差一点就要敲响门了。   她真的挺想进去的,去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闻不到味道了,可她又有些不太敢承受结果。   缓缓吐了口气,文乔到底还是放弃了进去问个究竟。   整个夜晚,她都在这样反反复复的克制中度过。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在卧室里听到了门外的响动。   似乎有石阳的说话声,接着是宫徵羽压低的声音,文乔起身,披了披肩出门,看到的是逐渐关闭的大门。   他走了。   石阳一大早过来将他接走了。   文乔站在那等了一会,才抬步走到窗边,拉开一些窗帘,果然看到了楼下停着的玛莎。   很快,楼门里走出两个人,正是石阳和宫徵羽。   他一声不响就走了,与他祈求她允许他追求她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他好像在躲着她,鉴于昨晚她有些无法确定的事情,她想他逃避她的原因就是那个。   文乔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真的出了问题。   她告诉自己也许是药物副作用,他病好了就会好的,她只要等假期结束,再次上班时再试探他一下就可以。   她凭着这样的坚定想法度过了余下的假期,等再次回去上班的时候,在“毓彤”项目的正式启动会议上,她以为自己会遇见几日未见的宫徵羽,为自己的忐忑不安画上句号,可现实让她失望了。   宫徵羽没有出现,石阳代替他参加了会议,神情略显恍惚道:“抱歉,宫先生有些不太舒服,最近一段时间可能无法到公司来,之后毓彤的会议都会由我替他来参加,我会在会后把会议内容告诉他,及时跟大家沟通他的意见。”   其他人对此都没什么意见,宫徵羽本身就只是参与项目,他是个调香师,本就不懂服装设计,参与项目也是赖老先生去世之前的意思,他是否真的会来,要不要给出意见,都没什么重要。   在场的人里,怕是只有文乔和秦予柔对此有些“遗憾”。   秦予柔是遗憾缺少了和对方相处并且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机会,至于文乔……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石阳,石阳注意到她的视线,表情闪烁地转开了头。   出事了。   一定出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文乔捏紧了手里的笔。 第八十一章   毓彤作为JR时尚集团本年度最大项目,将在法国和国内举办两场发布会。   不单单是旗袍主题很有特点,本次参加发布会的模特们也都会是国际超模,这场堪称时尚盛宴的秀由文乔这种没有经验的设计师来担任总监,本来是饱受非议的,但在十一之前那场由她和陆觉非负责的中国风高级定制成衣发布会之后,大家对她的感官也有了改变。   最明显的就是,参与毓彤这个项目的设计师们从最初的轻蔑态度变得更愿意和文乔沟通了。   这种转变让文乔感觉自己得到了些许认可,虽然还不多,但只要这次的发布会能够成功举行,相信今后不管她再担任什么职位,大家都不会再觉得惊讶和不满。   被认可的感觉不错,最直观的就是工作顺利了不少,可这顺利的工作体验并没让文乔安心多少。她最近总会忐忑,倒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一直都没再出现的宫徵羽。   十一假期结束至今已经快一个月了,香水部的工作一直都是石阳代他处理。好在他今年灵感爆棚有不少新作品,如今还正有“斯巴霍”这款宗教味道十足的香水在发行过程中,要不然上面绝不会放任他这么久不出现。   关于宫徵羽的失踪,大部分人觉得他是去寻找灵感或者香料了,毕竟他以前也这么干过,光是文乔知道的就有不少。有一年他为了寻找一种特殊的香料,一个人跑到里约待了两个多月,回来的时候人都晒黑了一些。   但这次他不见踪影必然不是因为工作。   文乔放下手里的设计图,靠到椅背上矛盾地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是给石阳打了个电话。   不但宫徵羽最近不见人,石阳也总是躲着她,他逃避的态度太明显,文乔一直忙于毓彤的项目,很难抽出时间问个究竟,一直拖到今天,她也不想再拖下去了。   把手里的工作暂时放下,文乔听着手机里的通讯音,直到电话自动挂断对方也没接起来。   文乔微微蹙眉,圆圆的猫眼里流露出几丝不满,她想了想,干脆放弃了打电话,打算直接去香水部找他。   她刚走出办公室,就看见了正在忙碌的陆觉非,说来也奇怪,假期结束之后陆觉非也有点不对劲,他们分手的消息已经陆续传出去了,刚开始也有些人议论,不喜欢文乔的人甚至会说文乔上位了就把陆觉非给踹了,让林荫不平了好一阵子。   时间久了,当事人不理会,下面的人再八卦也没意思,所以就渐渐不谈论这些事了。   陆觉非的表现,倒是有点像传闻里被抛弃的踏脚石形象,除非必要的工作,甚至都不跟文乔多说一句话。文乔最开始还不太适应,毕竟他之前看上去好像挺喜欢她的,但慢慢她也习惯了,觉得这样反而最好,免得大家再不自在。   这不,她一出办公室就看见了他,他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两人四目相对两秒钟,陆觉非快速转开视线,匆匆回了他的办公室。   毓彤这个项目陆觉非不参与,他现在正准备着JR秋冬男装系列发布会,也挺忙的,文乔早就不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了,所以他这样躲着自己她也没想那么多,转身就朝门口走了。   陆觉非站在办公室里,透过百叶窗看着文乔的背影,表情复杂极了。   他何尝不想跟她聊天,问问她好不好,项目做得怎么样,是否有什么需要他帮忙。   可他现在已经没立场再这么做了。   倒不是因为他们“分手”了,他们本来就不是真情侣关系,哪怕“分手”了也可以做朋友,完全像以前一样相处。   他之所这样抗拒这样闪躲,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脸面对文乔了。   不是因为之前一系列意外,也不是因为他带给她那些流言蜚语。   是因为庆功宴那夜发生的意外。   陆觉非至今不想回忆起那晚发生的事情。他和文乔跳了舞,本以为是个发展的机会,谁想到会直接被“分手”。和文乔分开之后,他心情很差,所以喝了点酒,以前他酒量也没那么差,偏生那天就喝醉了,整个人有些懵,随便找了个房间休息,却好巧不巧遇见了康怡。   使劲按了按额角,陆觉非转过身靠到墙上,想起自己酒后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就觉得无法面对文乔。   他甚至很担心,康怡还会像以前那样针对文乔。   毕竟那天晚上……他完全把她当做了文乔,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除了最后一步,能做的都做了,完事儿还对着惊喜又感动的康怡来了句“文乔,我们能不能不分手”。   换做他是康怡,恐怕都不会简单地只打自己这个渣男一巴掌了事。   其实罪魁祸首就是他。   康怡连一巴掌都没给他,只睁大眼睛地盯着他许久,才无声无息地跑了。   陆觉非现在特别痛恨自己这宿醉后还清晰的记忆,喝醉时糊里糊涂,醒来却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些记忆折磨得他苦不堪言,只要看见文乔就内疚慌张,只要听到康怡的名字就浑身发冷,他甚至想过辞职,远离这个地方,免得整天不正常,连最钟爱的设计都没办法专注了。   文乔并不知道陆觉非发生了什么事,在纠结些什么,她人已经到了香水部。   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大家都颇为惊讶,有人走上前问她有什么事,文乔直接道:“石阳在不在?”   “我不在!”   文乔问的人还没回复,石阳就自己冒出一句话,然后往另一扇门跑去。   文乔朝身边的人笑了笑,笑容只停留了两秒便荡然无存,她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快步追上石阳,揪住他的后衣领低声道:“你要是想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难堪,你就继续跑,继续躲着我。”   石阳苦了脸,不再挣扎想跑,老实巴交地说:“我不跑了乔姐,你快放开我,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这么拎着我我很没面子的。”   “原来你也知道要面子。”文乔冷哼一声,松开他的衣领,再次回眸朝看着这边的众人笑了笑,“我要找的人找到了,不打扰大家工作了,各位快忙吧。”   这是变相让他们别再围观了,听明白了也不好再盯着人家看,所以人们都陆续转开了视线。   文乔收回目光,指着不远处的椅子道:“去那边说。”   石阳垂头丧气地跟着她走到没人的地方,两人面对面坐下来,文乔叠起双腿,双臂环胸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石阳哭丧着脸说:“我要是装作不知道,乔姐你是不是还要抓我?”   文乔面无表情道:“抓你太费体力了,我不会再抓你,我只会让林荫把你拉黑,再也不理你。”   石阳惊悚道:“这可使不得啊乔姐!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做!我会死的!”   文乔笑了笑说:“那你要是不想死,就趁早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   石阳内心挣扎了许久才说:“可他跟我说过,绝对不能告诉你任何消息。”   文乔直接站了起来:“好啊,那你就别告诉我,我这就回去了,顺便再和荫荫好好谈谈心……”   “哎别啊!……乔姐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治石阳这件事上,文乔是非常有心得的。   以前还不好说,现在只要把林荫拉出来,不管什么事石阳都会就范。   “我哥他最近一直在休息……”石阳斟酌道,“他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一直没来上班。这件事高层也知道的,真没什么别的事……”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隐瞒一部分,文乔看着他道:“你觉得我会什么都不知道吗?其实我比你更早知道他出了什么问题。石阳,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我不逼你,但你要想清楚你隐瞒这些是否有必要。”文乔直言不讳,“他鼻子闻不到了,我没说错吧。”   石阳错愕地望着她:“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其他人知道了吗?”   文乔看他紧张的样子,蹙着眉说:“别人不知道,现在应该就你我和他本人三个知道。前提是他没老老实实把这件事告诉高层。”   石阳这才稍稍放心一些,既然文乔都知道,他自然不需要隐瞒了。   “我哥他的确是嗅觉出了点问题。”他叹息道,“我陪他看了很多医生,一开始以为是发烧的并发症,尝试了很多治疗,但都没效果,目前为止还是什么都闻不到。”   文乔交握的手缓缓捏紧:“所以他的发烧和感冒都好了,鼻子却一直闻不到味道?”   石阳点头说:“我哥是庆功宴那天晚上回来之后生病的,烧了一段时间都不肯吃药去医院,还是我求你去了之后他才开始治疗的。我以为他是烧坏了,肯定有办法治的,可我们做了很多检查,都显示没问题,但他就是……”   “就是闻不到气味。”文乔得出结论。   石阳长叹一声:“说实话乔姐,我也想让你去看看他,你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怎么,不修边幅,像个乞丐?”文乔语气恶劣道。   石阳噎了一下:“那倒也不是……我哥什么时候都是很帅的,他只是……”   “只是什么?”文乔蹙眉催问。   石阳沉吟片刻道:“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文乔阖了阖眼,没拒绝,也没接受。   几天后,文乔请了一天假,乘车前往距离市区两个多小时的乡下。   当她从石阳的口中得知宫徵羽住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她是很吃惊的。   据她对宫徵羽的了解,对气味有着近乎变态洁癖的他是不可能到乡下去的,尤其是国内那种乡下。淳朴的风光,善良的村民,以及遍地的庄稼亦或者垃圾的味道,走近了还会闻到家畜粪便的味道,不管是这哪一种,都是对他嗅觉的折磨。   可他还是来了,并且住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   文乔从公共汽车上下来,抬手拉紧了围巾,按照石阳说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这座村庄旁有一片很大的湖,风景还是很美的,村路的道路都是柏油马路,除了道路有些窄之外,交通还算方便。   文乔步行走过好几条路,中途遇见不少村民,鉴于她的模样和装扮,大家都会多看她一会,文乔都会很友善地回望过去,朝他们点点头以示友好。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石阳说的二层建筑,它就建在靠近湖畔的地方,矗立在一片芦苇荡旁边,装修很现代化,和整个村庄格格不入,十分显目。   文乔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那栋房子,在二楼阳台的位置,她看见了她要找的人。   宫徵羽站在敞开的二楼阳台外面,在临近立冬的冷风中伫立着。   他的目光落在湖泊和芦苇荡上,微风拂过那片景色,一切都波光粼粼,很是美好。   文乔没心思去看美景,只全神贯注地看着衣着单薄,只穿着宽松白衬衣的男人。   或许是她目光太炙热,他似有所感地转过了头,他大概觉得是路过的村民在偷看他,所以表情不是很好看,但当他看见站在远处遥望着他的文乔时,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俊雅如画的脸上少了几分排斥和厌烦,却也没多热切与激动。   他近乎没有表情地回望她,两人隔着距离对望了一会之后,他转身进了屋。   文乔以为他应该会下来接她,可她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下楼出门,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他是打算装作没看见她。   想到这个,文乔竟然也不生气,甚至还轻笑出声。   她想了想,干脆直接转身离开,好似忘记了自己来时的意图一般。   只是,她没走出几步远,身后就传来了开门声。   铁门打开的声音有些大,文乔想忽视都难,她漫不经心回眸望去,宫徵羽站在那扇铁门边,高贵清雅的气质,斯文温醇的模样,实在与乡下朴素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到底还是打开了那扇门。   文乔眨了眨眼,好像没看见他在看着自己一样,再次转身要走。   这次,她听见了他久违的声音。   “这个时间没有回市区的车了,你现在离开会在冷风里冻很久。”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些压抑和空旷感。   “进来吧。”他低声说,“我给你倒了些热茶。” 第八十二章   文乔跟着宫徵羽进了这栋房子,它装修得很漂亮,大部分地方都采用了透明玻璃,在晌午时分屋子里显得亮堂堂的。   值得一提的是,房子里的味道很干净,没什么杂味,文乔进村之后闻到的各种气味在这里逐渐消散,她望着走在自己身前的高大男人,不到一月的时间未见,他好像瘦了一些,宽松的白衬衣被风吹得微微晃荡,某些角度可以通过衬衣贴身时感受到他优美的肩部线条。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文乔看了看桌上的热茶,也没坐下,仿佛随口般问了句。   宫徵羽转过身,用手比了比沙发,文乔看了一眼,这才缓缓坐下了。   宫徵羽跟着坐到她对面,将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往前推了推:“喝点热茶,你一定很冷。”   文乔垂着眼睛端起茶杯,用手托着说:“还好,我穿得比较厚,没有很冷。”   宫徵羽轻轻应了一声,用的是气音,听着有些有气无力的,文乔多看了他一眼,他坐在那,好像和她有些生疏,连话都不晓得该怎么和她说。   文乔心里有些不舒服,又问了他一遍:“你自己住在这里?”   宫徵羽这时才缓缓回答道:“嗯。”   又是一个语气词,简短极了,听得文乔心头发痒。   “宫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文乔忍不住讥讽他。   宫徵羽薄唇微启,漆黑如墨的双眸望着她,像是要说什么,但迟疑半晌,一个字都没说。   “不说话,是默认了我的看法?”文乔盯着他问。   宫徵羽慢慢闭上嘴,再次“嗯”了一声。   文乔觉得特别可笑,为自己,也为他。   她放下茶杯,直接站起身,看起来要走。   宫徵羽跟着站起来,长眉微蹙道:“如果你一定要现在就走,等我打电话让石阳来接你。”   文乔斜睨他:“谁说我要走了?”   宫徵羽怔了怔,又半天不说话,文乔烦得要死,女人大概都很讨厌男人该说话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像个闷葫芦,像块冻得很坚硬的冰,偏偏她还拿他没办法。   “我只是想看看你一个人住在这,是不是吃饭喝水都是自己来。”文乔说着话就开始在一楼各个房间“巡视”,她很快找到了厨房,看见了干干净净,不像是开过火的炉灶。   “你没做过饭?”文乔回眸拧眉道, “你一个人住在这,不做饭,吃什么?”   宫徵羽仍然站在沙发边,表情淡淡道:“石阳买了很多面包和饮料,放在二楼。”   文乔微微睁大眼睛:“你就吃了一个月的面包?”   宫徵羽沉默了一会说:“我最近没什么胃口,吃什么对我来说不重要。”   其实哪怕是在他还没出什么事的时候,他也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要求。文乔本来很爱吃东西,都被他带的整天青菜白粥,几乎是半吃素的状态。   这样的他,吃一个月面包好像的确不算什么过分的事。   可文乔听了,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什么也没说,拎起背包直接走人,宫徵羽愣在原地,猜想她大约觉得自己荒唐可笑,懒得再和他说话沟通,忍无可忍地走了。   他从口袋取出手机,给石阳打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说:“我不问你文乔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现在就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开车来这里把她接回去。”   石阳惊呆了:“接、接回去?现在?”   宫徵羽低声道:“给你一个小时,到不了你就回去写辞呈吧。”   石阳还是很喜欢在宫徵羽手底下吃饭的,可这两个小时的路程要一个小时赶过去,不是让他超速超速再超速吗?   石阳欲哭无泪,想要商量一下时间,但宫徵羽根本不给他机会,说完就挂了电话。   石阳看了看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眼睛黑亮黑亮地说:“不行,不能轻易接受失败,我得试试!万一我一个小时能飞到呢!万一这一个小时里又出现什么好的变故呢?”稳定心神,石阳拿起车钥匙就跑,边跑边感慨,“就是这样,我这样的人实在太难能可贵了,除了成功,别无选择!”   文乔并不知道宫徵羽已经让石阳来接自己了,她其实也没打算走,是宫徵羽误会了。   她拎着背包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找到一家小超市,在超市里买了蔬菜和肉,想了想,又买了一点米,这才拎着东西往回走。   她用了约莫十分钟走回到那栋乡村小别墅,别墅大门虚掩着,她也没多想,侧身挤进去,快步进了屋子,将买的菜和米放到厨房后,忽然意识到这里安静得有些奇怪。   她转身出了厨房,里里外外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发现宫徵羽不见了。   “去哪了?”文乔疑惑了一声,看了一眼厨房的位置,还是决定先做饭,她猜测宫徵羽可能有事出去了,反正这地方他也走不了多远,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她不用太担心。   想清楚文乔就开始做饭了,熬了蔬菜粥,农村小超市蔬菜蛮新鲜的,她配着瘦肉炒了两个小菜,全都做好之后,发现宫徵羽依然没回来。   这就有点奇怪了,她做饭花了几十分钟,他怎么还没回来?   文乔抿抿唇,只得暂时关火,把饭菜盖好,穿上大衣出去找他。   这座村子文乔不熟,但想来宫徵羽长成那样应该挺容易找的。她顺着自己来的路转了一圈,在村头看到了笔直站立的男人。   明明她只看见了他一个模糊的背影,却觉得好像感受到了他自内心散发出来的萧索和茫然。   他在这里做什么?   文乔蹙眉走上去,远远就喊他:“宫徵羽!”   这声呼唤让宫徵羽倏地回过了头,两人在乡村道路上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着,文乔将他眼底的错愕和压抑克制的惊喜看得清清楚楚。   她有些无奈地叹息道:“你该不会以为我走了吧?”   宫徵羽薄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文乔走上前,眯眼盯着他看了一会,摘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围上了。   “你穿这么少出来,是想再生病住院吗?”她随口说了句,本是无心之语,却好像戳到了他的痛处,他身子僵了一下,更没话可说了。   “回去吧。”文乔也没多说,抓着他的手腕往回走。   宫徵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完全把快要赶到的石阳给我忘掉了。   于是乎,将两个多小时路程缩短到一个半小时的石阳赶到时,只看到村头四处飘散的落叶。   “啊。”石阳下车,有气无力道,“终究还是来迟了吗?”他扶着车叹息一声,“看来我得回去收拾行李,卷铺盖回家了。”   话音刚落,口袋手机震动,石阳绝望地拿出来,看到了宫徵羽的微信消息。   【回去吧,没事了】   石阳:“……”生活的压力到他头上咋就那么大呢?   文乔像牵着孩子一样把宫徵羽牵了回去。   宫徵羽是回到小别墅之后才知道文乔之前出去是做了什么。   她买了菜和米,帮他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   坐在餐桌前,看着桌上还热着的饭菜,宫徵羽内心五味陈杂。   文乔看了他一眼,递给他筷子说:“快吃饭。”   他抬手接过来,文乔注意到他的手有些干燥,但依然白皙修长,十分悦目。   这样一双好看的手,这一个月都不知道是怎么糟蹋的。   文乔缓缓收回目光,在心里不满地哼了一声,低下头吃饭。   这是她的早饭加午饭,早上出门前她都没来得及吃,现在还挺饿的。   文乔吃饭吃得很香很快,宫徵羽好似也被她感染了,握着筷子开始吃饭。   当可口温热的饭菜进入口中时,他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错过了什么。   但也没有那么激动就是了,因为嗅觉出了问题,只凭味觉,食物的味道他也感知不到那么完全了。   文乔注意到他吃饭的动作很慢,时时皱眉,心里琢磨了一下,猜想他大概还在烦恼闻不到气味的问题。   三两下吃完了饭,文乔问他:“还要加饭吗?”   宫徵羽看了看自己还剩很多的蔬菜粥,摇摇头道:“够了。”   文乔点点头,起身先去放好自己的碗筷。再回到餐厅时,宫徵羽也已经放下碗筷不再吃了。她看了看他还剩下不少的饭,轻轻叹了口气。   “是因为我做的饭菜不合胃口吗?”文乔轻声问。   宫徵羽立刻道:“当然不是。”他望向站在桌子对面的她,“只是我……真的没什么胃口。”   文乔想了想,直接道:“是因为闻不到味道,吃饭也受到影响了吧。”   宫徵羽面色僵凝了一瞬,许久才说:“你都知道了……我早猜到会这样。”   文乔绕过桌子坐到他身边,看了他一会说:“所以呢?什么检查都做了,就是找不出原因?”   宫徵羽微微偏头,像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轻轻“嗯”了一声。   文乔想了想又说:“医生说你的病好了,身体健康,但就是找不到嗅觉失灵的原因?”   宫徵羽的头稍稍低下了一些,微微点了一下头。   文乔见此,沉思了一会说:“你跟我过来。”   宫徵羽这才望向她,眼里有些不解,文乔不解释,直接拉住他的手,在他灼灼地注视下牵着他回到了客厅的沙发边。   “坐吧。”她先坐下,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下。   宫徵羽顺从地坐下,白衬衣的领口纽扣解开了几颗,更衬得他颈项修长,喉结性感。   文乔盯着他的锁骨和喉结看了一会,忽然开始脱衣服。   宫徵羽屏息了一瞬,低声问她:“你要做什么?”   他那语气活像是要别人侵犯的姑娘,但其实文乔只是脱掉外套而已,她里面还穿了米色的毛衣。   听了他的话,文乔古怪地笑了笑,稍微解开毛衣领口的纽扣,露出白皙的肌肤。   “你过来些。”她朝他身边靠近,还开口让他过来一些,这种暧昧的话语,近乎亲密的距离,全都让宫徵羽局促紧张起来。   他无意识地靠近她,头不自觉放低,等到额头抵住她柔软娇嫩的侧脸时,她才轻声说:“好了。”   宫徵羽怔了怔,没动,也没说话。   文乔叹了口气,问他:“能闻到吗?”   他阖了阖眼:“什么?”   文乔放柔声音:“别害怕,试着闻闻我身上的味道,确认一下那是什么味道。”   “别害怕”三个轻飘飘的字轻而易举地驱散了宫徵羽内心的抗拒。   他好像喝醉了的人般将脸埋在她颈间,其实他不觉得自己可以闻到什么,只是很想按照她说的做。   他已经尝试过很多方法,确定自己是真的什么都闻不到了,他不觉得今天这样尝试就会有什么改变。   可现实往往让他感到猝不及防。   他闻到了味道。   宫徵羽发现这一点时,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他猛地睁大眼睛,更靠近她的脖颈,在她敏感地呼气声中哑着嗓子道:“是仙境之桥?你喷了仙境之桥。”   前半句是问句,后半句是肯定句。   他闻到了,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明明刚才在餐桌前还闻不到蔬菜的味道,可一靠近她,被她接纳,他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了。   这太神奇了,神奇到宫徵羽几乎无所适从。   文乔缓缓舒了口气,有些欣慰地温声说:“嗯,没错,是仙境之桥。”   仙境之桥是宫徵羽的作品。   它原本的名字不是这个,而是仙境之乔。   这瓶香水,是他送给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她今天喷了这瓶香水,他闻到了味道。   宫徵羽眼睛微微泛红,他缓缓后撤身子,和转过头来的文乔对视,片刻后,他声音低哑道:“我没有骗你,在这之前,我真的闻不到任何味道。”   文乔轻声说:“我知道。”她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摸了摸他俊秀儒雅的脸庞,他浑身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   “我只想问问你……”文乔犹豫了一会说,“有没有试过看心理医生?”   宫徵羽瞳孔收缩,好像也找到问题所在了。   他看了这么久医生都没效果,或许是因为他看错了医生。   也许他的病因根本不出在身体上,而出在精神上。   宫徵羽沉默下来,面上清冷平静,良久无语。   文乔看着他,轻声细语地说:“我来之前去见了一位心理医生。我把你的情况跟他详细说了说,他的猜测是……或许你是因为内疚,想用一种方式来惩罚你自己,弥补你对他人的亏欠,所以从精神上选择失去你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你的嗅觉。”   至于他要弥补的是什么,惩罚的是什么,文乔没直说,但他们心里都有数。   左不过是她罢了。   原以为宫徵羽听完依旧不会说话,但他却开口了。   他突然反握住文乔的手,认真严肃地纠正她:“我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嗅觉。”   文乔惊讶地望着他。   宫徵羽一字一顿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你。” 第八十三章   宫徵羽的情话来得突然,文乔猝不及防,听完直接愣住了。   她怔怔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眸看了许久,才快速眨着眼睛说:“是吗,你这样说,我真是意外。”   宫徵羽目光依然看着她,不躲不闪道:“是,连我自己都意外。如果不是有了这样的经历,可能我也会觉得调香和嗅觉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毕竟我曾经做过自私伤害你的事情,却从没想过放弃事业。”   文乔沉默着不说话,还转开了视线,宫徵羽却依然紧紧盯着她说:“但在我闻不到味道的这段时间里,我所担心的不是我的事业该如何进行,而是……”   文乔缓缓抬眸望向他,无声地询问他而是什么。   宫徵羽薄唇轻抿,终于闪开视线不再看她,目光落在茶几上的茶杯上,清冷的声音慢慢道:“我所担心的是,如果我连引以为傲的天赋和才华都失去了,是否在你面前更没有吸引力了。”   文乔睁大眼睛,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听他说出来竟然是这样时,还是十分惊讶。   “我知道你很喜欢我的脸。”宫徵羽很有自知之明,但他说这句话时一点得意都没有,眼底反而聚满了浓浓的自嘲,“但总有一天我会老,外貌不可能永远对你保持吸引力,才华却不一样。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我这辈子最精通的就是调香这件事,现在我连这件事都做不好了,你今后会不会更讨厌我。”   文乔呆呆地听着他说话,一直没有吭声,现在也是。   宫徵羽也不需要她说什么,他再次望向她,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压低声音道:“我好不容易从你口中得到了那个机会,却好像失去了和别人竞争的资本,你能来这里找我,我很惊讶,看见你时我心里止不住高兴,可又很害怕。你知道吗文乔?我怕你把一切道明,那时候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自己继续毫无廉耻地纠缠你了。”   文乔有些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样想。   她皱起眉,终于开了口:“为什么你会觉得一切道明之后,继续纠缠我是毫无廉耻的?”   宫徵羽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大约是个废人了。”   文乔突然就笑了起来,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用手做扇扇了扇自己气得涨红的脸,终于止住笑意的时候,才语调略带沙哑道:“那你可真是看错我了。”   宫徵羽表情紧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文乔无视他显而易见的关切眼神,面无表情道:“你以为天底下的人都和你一样,最在意的永远是爱人的事业状态吗?”   宫徵羽微微一震,想为自己辩解,却说不出话来。   文乔瞥了他一眼,淡漠说道:“你或许会因为你的爱人没有了工作,做了你几年的家庭主妇而感到不那么喜欢她了,只有在和她分开之后才能醒悟你其实已经离不开她。但这仅仅是你自己,你没必要以己度人。至少在我看来,我在意的永远只是我的爱人本身。而不是他的财富,才华,亦或是外貌。你是不是以为我嫁给你,喜欢你,只是因为你的脸和事业?”   宫徵羽勉强道:“不是……”   “你就是这样想。但你也没想错就是。事业和相貌都是你的,它们在你身上,我要喜欢你就不可避免会喜欢这些。但我已经喜欢了你这么久,那么不管你今后是不是突然没有了这些,我的感情都不会改变。”   文乔的话说到这里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没有哪一刻让宫徵羽像现在这样羞愧。   他真是个烂人,伤害了自己的爱人不止,还拿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她,实在过分。   文乔说完话也言尽于此,扣好毛衣的纽扣,起身披上大衣,没什么情绪地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闻不到味道的原因也大约知道了,我会把我联系的心理医生电话给你,如果你愿意,可以去和他聊一聊,不愿意也可以无视。”停顿了一下,文乔看了看这栋房子,漫不经心道,“至于这个地方,如果你还要继续待在这儿,那你就待着吧,我管不着。”   语毕,文乔再不留恋,抬脚就走。   宫徵羽看着她的背影,在她推开门时快速道:“我跟你一起走。”   文乔停住脚步,回眸看向坐在沙发上苍白冷峻好似雕塑一样的男人:“你说什么?”   “车停在后面,我和你一起回去。”宫徵羽站起身,“稍等我五分钟,我去收拾一下东西。”   文乔眨了眨眼,按他们目前的关系,她不该等他的,调头就走才对,但这个时间没班车,石阳大约也被他赶回去了,她要马上回市区的话,还是乘他的车比较好。   下午时分,文乔乘坐宫徵羽的车缓缓离开了这座村庄。   黑色的黄牌迈巴赫在乡村道路上过于显眼,他们离开时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围观。文乔对此毫无感觉,宫徵羽就更不在乎,他加快车速,驶离乡村前往市区。   回程的路上文乔有些累,靠着车窗睡着了,她是坐在后座上的,毕竟这种车一般都是司机开,前座坐起来没有后座那么舒适。宫徵羽没带司机来乡下,带文乔回去自然是自己开车。他时不时从车内后视镜看她的状态,见她靠着车窗睡觉,很担心她会磕到头,所以开车极其小心。   因着这份小心,最快可以一个半小时到达的车程,硬是行驶了三个小时。   文乔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到了JR大厦的地下停车场,车子安安稳稳停着,驾驶座上的宫徵羽不在那了,而是坐在她身边。   她恍惚了一下,垂眸看见了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毯子上还有迈巴赫的标致。   再次转头看向身边,宫徵羽坐在那,在看一本书。   文乔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侧目看来,车库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的侧脸尤其清雅迷人。   “你醒了。”他低声说了句,很自然地抬手替她捋了捋耳侧碎发。   文乔没躲,刚醒来,她还有点迷糊,过了一会才说:“新买的车?”   上车时就想问了,他都那么多车了,开都开不完,还买车做什么?这车看起来就很贵。   大约也是因为刚睡醒,精神不那么专注紧绷,所以她脸上的表情暴露了心中所想,有一种娇憨的埋怨在。   被她这样埋怨,宫徵羽心底反倒滋生出一种酸涩的甜蜜来,他温声解释:“不是我买的,是公司给的。”   文乔怔了怔:“这么大方?这辆车可不便宜。”   宫徵羽沉吟了一会说:“大约是因为今年给公司赚了不少钱。”   文乔想到他因为离婚而爆棚的灵感,神智一点点拉回来,表情不再那么生动可爱了。   她掀开毯子,拉开车门,闷头下车。   宫徵羽也放下书,拉开车门从另一边下去。   两人站在车子两边,隔着段距离对视,片刻后文乔说:“还没到下班时间,我有点忙,先上去了。”   宫徵羽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文乔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宫徵羽领悟到,在她要走的时候开口说:“我会去看医生,也会回来上班。”   文乔听了这话,眼底的烦躁消散不见,俏丽秀致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自觉的笑意,轻轻点了一下头便先他一步上楼去了。   看着她离开,以及离开前脸上那个大概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笑,宫徵羽内心的烦恼一扫而空。他关上车门,锁了车子,手机响起时,看见了文乔发来的电话。   这应该就是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了。   他认真存上,抬步往楼上走。   宫徵羽近一个月没来上班,香水部在石阳和他远程的操控下依然运转如常。   只是毓彤这个项目,如今已经进入中期,年底之前发布会就要举办,今年过年早,一月下旬就要过年,他们剩下的时间着实不多了,可他还一次会议都没参加过。   想到这些,宫徵羽的思路又飞快地转开了,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算算时间,他竟然和文乔已经离婚快一年了,过到明年三月份,就是离婚一周年。   走进电梯,宫徵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连身边有人都没注意到。   秦予柔看见他走进电梯时很激动,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确认无误后想和他打招呼,却发现他压根没发现她。   如一盆冷水泼到头上,秦予柔咬牙忍耐着,在她该下去的一层没有下去。宫徵羽看着打开的电梯门,却不见有人出去,这才垂眸望向身侧,注意到了秦予柔。   他眼底平静极了,一点变化都没有,只催促她:“秦总监可以下去了。”   秦予柔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突然笑了:“好久不见宫先生了,还是一样的有性格。”   宫徵羽没说话,看看她看看即将关闭的电梯门,让她离开的意思很明显。   秦予柔吸了口气,忽然说:“宫先生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在公司,一定不知道那个消息吧?文总监和陆总监分手了,两个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他们才刚合作过一次发布会,文总监能有今天也离不开陆总监的帮助,但她一上位就和陆总监分手了,还闹得如此僵,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吧?”   这是变着法说文乔拿陆觉非当垫脚石,用完就踹,是个不折不扣的物质女,实在没什么可喜欢的。   宫徵羽本来还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和绅士风度对待秦予柔,可秦予柔非要在他面前污蔑文乔,他是真的绅士不起来了。   “造谣是犯法的。”宫徵羽冷漠道,“秦总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不会不明白这个吧?”   秦予柔涨红了脸:“宫先生这是不信?不信你可以去打听一下他们是不是分手了……”   宫徵羽不耐烦地打断她:“够了,我以前不想说得那么清楚,彼此都是同事,总会有碰面的时候,我不希望秦总监太难堪,秦总监也别逼我把话说得太难听。”   秦予柔惊呆了:“你要说什么?我只是怕你蒙在鼓里,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宫徵羽盯着秦予柔,一字一顿道:“我比你了解文乔,不需要从你口中了解她。以及,既然秦总监问我想说什么,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对秦总监没有任何想法,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永远不会喜欢你,所以你可以省省力气,不必再白费心机,为了博得我的好感去污蔑无辜的人。”   最后一句话说完,宫徵羽特别不礼貌地推了秦予柔一下,秦予柔没防备,直接被他推出了电梯。   她惊呆了,震惊无比地望着电梯里的男人,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   “可笑……太可笑了,男人真是太可笑了!”   秦予柔紧握双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呢喃了这么一句。   被秦予柔断定为可笑的男人的宫徵羽,上楼之后也没去自己的部门。   他站在电梯里想了想,按下了文乔所在的楼层,等电梯门打开后,便毫不犹豫地出去了。   文乔刚回来,临近下班时间,她正在为工作收尾,顺便安排一下明天的事。   门口忽然传来骚动,她转头望去,看见了久未在公司现身的宫先生。   她今天是见过他的,但别人可没见过,所以乍一看见他都很惊讶。   文乔看看其他人,放下手里的文件,问他:“宫先生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宫徵羽想到秦予柔对她的污蔑,她会那么想,公司里肯定也会有不少人那么想。他自然不会相信他们那种狭隘的谣言,他心里对这件事的内情有些猜测,基本可以确定是怎么回事,但他好像又不能直白地替她澄清,如果她想澄清,大约才澄清了。   既然她什么也没做,那她可能是想就这么放任下去,直到大家淡忘吧。   其实大家也都淡忘了不少了的,如果不是秦予柔还在十分努力地为她“宣传”的话。   想到这些,宫徵羽觉得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结束一段流言的最好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流言,并让她在这段流言中占据主导位置,不再被人误会和亵渎。   宫徵羽这样想着,便微为启唇,平静却温柔地说:“晚上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文乔愣住了,她注意到周围人都为他温柔的语气所震惊,这可是香水部的宫先生,那个不管是离婚前还是离婚后都不近女色,没有任何绯闻,连大老板都看不上,在公司非常有威信的宫先生啊!   他居然这样旁若无人地来约文乔……他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如果他真是那个意思,又怎么会是文乔呢?文乔才刚和陆觉非分手,不说才华,直说个人风评,那实在是差得很,宫先生一看就是那种不好糊弄睿智儒雅的人,不可能会被文乔这种段数骗到吧?   他怎么看都不是陆觉非那类专注设计,不怎么能够鉴婊的人,那么……   会不会是他们都误会了文乔?   文乔不会想到,宫徵羽仅凭一人之力就让大家开始怀疑是否误会了她了。   她还震惊于他如此直白公开的邀请。   她抿抿唇,顶着大家的视线半晌,才慢吞吞道:“我今晚可能要加班……”   宫徵羽闻言直接道:“我等你。”   “可能要很晚……”   “多晚都等。”   文乔阖了阖眼,半晌之后,她妥协地叹息道:“那好吧。”   不远处,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陆觉非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些话,脑子像被人劈成两半,心也仿佛摔碎了杯子般,再也拼凑不起来。 第八十四章   文乔今晚的确要加班,她白天一天都不在,落下了很多今天必须要做的事,所以在其他人走之后,她一个人在偌大的办公厅里面忙碌。   她人一忙起来,就忘记了和宫徵羽的约定。晚上八点多的时候,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宫徵羽耐心地等了她一会,见晚饭时间快要过了她还没消息,便决定下楼来找她。   她没在办公室里,就在大厅里,手里拿着几块面料,眼睛在笔记本电脑上。   分辨了一下布料,她空出一只手在笔记本上打字,因为过于认真,并没注意到渐渐靠近的男人。   宫徵羽静静地在门口看了她一会,思索了一下才迈开步子靠近她。   他脚步很轻,甚至不如她打字的声音大,文乔心里有事,竟就这么一直没发现。   有些担心突然出声吓到她,宫徵羽想了想,还是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等她。   文乔转了个身,将布料放下,拿起几张设计图,认真看了一会,坐下来在设计图上进行修改。   宫徵羽像个看默片的观众一样静静看着她,直到她终于察觉到那股炙热的视线。   她放下笔,倏地抬眸望来,正与他深邃沉默的双眼对上。   那瞬间,文乔感觉身体好像触了电,颤抖了一下,连手里的笔都握不住,啪嗒一下滑落到了地上。   宫徵羽注意到,起身慢慢朝她走来,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她面前缓缓蹲下,帮她捡起了笔。   “拿好。我吓到你了吗?”他轻声问她,好像真的很怕她被吓到。   文乔微微张口,半晌才摇了摇头,握住他递过来的笔说:“你来多久了,怎么不叫我?”   宫徵羽看了看腕表,清清冷冷道:“也不算很长时间,看你那么认真,怕突然出声吓到你,也怕打扰到你,所以一直在等着。”   没发现他时还好,一发现他文乔就有点不能专心,感觉自己再也没办法认真工作了。   她无比庆幸自己和他不是一个部门,要不然整天对着他,她肯定会懈怠不已。   再次放下笔,看了看还没修改完的设计图,文乔低着头说:“算了,明天再做吧,可以走了。”   她站起身,想去拿外套,但也不需要她去,宫徵羽腿长,没几步就走到了衣架边,将背包和外套都帮她拿来了。   文乔怔怔地看着他,他一步步朝她走来,身上穿着到公司之后换的深灰色Dior西装,明明只是简单的几步路,却走得好像在T台一样,怎么说呢……就觉得,他整个人都仙气飘飘的。   文乔匆忙转开视线,在宫徵羽帮她展开外套时,习惯性地伸出胳膊穿上了。   做完这个动作,才想起来他们目前是什么关系,他帮她穿外套好像有点过于亲密了,但做都做了,再去烦恼也没用了。   有点怨恨自己不争气,文乔后面都没说话,匆匆锁好了自己的东西,和宫徵羽前后脚离开了办公室。   文乔不知道的是,这里其实还有一个人在加班,不仅仅只有她。   陆觉非就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注视着她和宫徵羽携手离开。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好像彻底毁掉了他所有的机会,今后哪怕他再怎么强势追求,文乔都不可能在考虑他了。也许在过去的某个时间她会想过干脆和他在一起好了,但今后再也不会了。他无法忽视她在宫徵羽面前才有的羞涩和迟钝,那份他从未见过的情绪让他失落不已。   他缓缓离开百叶窗,来到落地窗前,看着夜晚依然繁华的cbd,许久许久,他抬手按在了心口,闭上眼睛,用头抵住了冰冷的玻璃。   文乔和宫徵羽一起到了停车场,上了他的车。   不是下午回来那辆,是那辆相较来说还算低调的玛莎。   文乔坐在副驾驶,上了车就开始低头看手机,不断打字,宫徵羽睨了她一眼,没戳破她极力掩盖的紧张。   他发动车子,驶出大厦地下停车场,文乔看着逐渐出现在视野里的城市夜景,忍不住握紧了手机说:“去哪里,吃什么?”   宫徵羽想都没想道:“去那家我们常去的私厨。”   文乔闻言愣了一下,因“我们常去”这四个字。   宫徵羽说完也怔住了,他快速扫了一眼文乔的表情,见她只是呆呆的,并没露出什么厌恶来,缓缓松了口气。   “如果你有其他喜欢吃的,我们也可以去试试。”他轻轻补充了一句。   文乔摇摇头:“就去那里吧。”   她好像很勉强,语气有些消极,宫徵羽握着方向盘的手犹豫了一下,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于是文乔就发现他们没去那家清淡的私厨,而是到了火锅店。   文乔惊呆了:“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很震惊,宫徵羽却很淡定,他随意道:“我记得你喜欢吃火锅,现在天气冷了,火锅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你不是不喜欢吃重口味的东西吗?而且这家是重庆火锅,那么辣……”文乔欲言又止。   宫徵羽阖了阖眼道:“没事。除了你身上,我现在也闻不到什么味道。至于辣……可以点个鸳鸯锅吗?”   文乔嘴角抽了一下,半晌才道:“你认真的?”   宫徵羽用极其严肃认真的表情面对她,比开会时都严肃,文乔无奈,叹息道:“好吧,那我们……点个鸳鸯锅。”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以前特别讨厌的事,现在她答应配合他了,他竟然还笑了。   说实话,宫徵羽笑起来,真的俊美到不行。   华美又艳丽,恰如其分的精致以及捉摸不定,特别撩人。   文乔不受控制地有些脸红,只能快速下车让外面的冷风吹一吹。   宫徵羽跟着她下了车,绕过来站在她身边,手动了一下,擦过她的手背,她低下头,见他似乎想握住她的手,但最后还是在她的注视下放弃了,转成握着拳。   “进去吧。”他掩饰性地将手抄进口袋,和她一起走进火锅店。   文乔跟在他身边,眨巴着眼睛想,如果他刚才来握她的手的话,她大约也不会拒绝吧。   因为来的时间有点晚,火锅店又比较火爆出名,此刻虽不用排队,却也没有两人包间了。   换言之,他们得进行热闹的堂食。   文乔为难地看着这里的环境,到处都热气腾腾的,人声喧闹,味道繁杂。   “不然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我其实也挺想吃西餐的……”她一点都不想吃西餐,一点也不。   宫徵羽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直接对服务员道:“坐这里就可以,谢谢。”   此刻,他终于如愿拉住了文乔的手,却只是让她安稳坐下,很快就松开了。   文乔觉得手有些酸麻,不自在地在桌子下面揉了两下,眼神飘忽地看向周围,就是不看他。   “两位看看想吃点什么?”   服务员递上平板电脑,宫徵羽示意她给文乔,文乔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他是真的不搭这里的烟火气,他那样一个高岭之花般难以亵渎的存在,坐在这人声鼎沸满是烟雾的火锅店里,违和感实在太强了。   他一出现,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他,还有人在悄悄录视频拍照片,文乔发现他们后座就有,年轻姑娘在那录抖音。   文乔的视线引起了宫徵羽的注意,他顺着望过去,发现了拿他录抖音的年轻姑娘,姑娘吓了一跳,连忙缩起来躲避他的视线。   宫徵羽皱了皱眉,文乔感觉他好像生气了,站起来想让对方把视频删掉,但宫徵羽再次拉住了她的手。   “没关系。”他慢条斯理道,“吃饭吧,你肯定饿了,别管那些人。”   文乔短促地呼吸了一下,又坐回椅子上,手再次被他牵过之后,酥麻感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在平板上快速点了几个菜,文乔魂不守舍地发着呆,回过神时就发觉坐在对面的前夫一直在看着她。   文乔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僵硬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宫徵羽摇摇头,轻声说着没有,但视线还是定在她身上不肯移开。   文乔有些呼吸不稳,她忍耐半晌,终于还是说:“你能别盯着我看了吗?你看得我心烦意乱的。”   宫徵羽闻言轻轻点了一下头,真的按照她说的垂下了视线,盯着碗里的蘸料。   文乔也注意到了他的蘸料,真的清淡极了,没有香菜,没有葱花,也没有香油和蒜蓉,只有一点点芝麻和花生碎,文乔看看他的又看看自己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这样吃没有味道的。”她忍不住说。   宫徵羽“嗯”了一声说:“没关系,反正我也尝不到太多。”   文乔想到嗅觉和味觉是相关的,闻不到味道,吃肯定也受影响,她心里又烦躁起来。   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宫徵羽温声道:“我明天就去和那位医生见面,不用担心。”   文乔勉强点点头,等菜和锅底上来,就闷头吃饭不再言语。   她今天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了,似乎太关心他了一点?   懊恼于自己的不争气,文乔后面故意不理会宫徵羽,他大约察觉到了一点,也不再主动开口。   没有任何交流让这顿饭吃得很快,半个小时后文乔就和宫徵羽离开了火锅店。   站在门口等他去开车的时候,她不断想起他根本没吃多少,只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夹了几筷子。那么一个大男人,吃那么少,怎么可能吃饱,他肯定还饿着肚子。   还有中午那顿饭,他一碗粥都没吃完,这近一个月时间里,除了面包别的肯定也没吃,营养不良是必然的,人都瘦了不少,实在太不把身体当回事了。   文乔知道自己这份心态代表还对他感情深厚,她现在也不怎么反感这份心态了,近乎是在接受着。她看见他缓缓开车驶来,在车子挺稳后开门上了车。   “我送你回家。”宫徵羽很绅士地说了一句,便发动车子朝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地址驶去。   文乔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低头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吃火锅最不可避免的就是会吃一身的味道,哪怕他们吃得已经够快了,外套和毛衣还是沾染了呛鼻的气味。   文乔想起来宫徵羽是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味道的,之前她身上只有仙境之桥的香水味,现在么……   车子一路开到公寓楼下,文乔仰头看了看窗外,没有很快下车。   “晚安。”宫徵羽倒是很坦然,没有半点幻想她是否会留下他或者请他进去。   他越是这样,文乔越是为难。   她想到他还饿着肚子,想到他的鼻子,忽然转头看着他说:“你靠过来。”   宫徵羽怔了怔,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了”,问完了也没等回答,直接靠了过去。   隔着中控,宫徵羽距离文乔越来越近,文乔很镇定,等他的呼吸都喷洒在她耳边的时候,她才问他:“可以闻到吗?”   宫徵羽皱了皱眉,低低地“嗯”了一声,说:“火锅的味道。”   “是不是很难闻?”   文乔侧过脸,因为他们距离太近,这样一侧脸,她的唇不可避免地擦过了他的脸庞。   宫徵羽怔住,双眸缓缓睁大,文乔也有些愣神,为这个毫无预料的吻。   “我不是……”她想为自己解释一下,但下一秒她就开不了口了。   男人的呼吸有些急促,重重的吻落在她唇上,牙齿轻轻咬着她的唇瓣,情绪复杂的呢喃从两人的唇齿之间溢出,她听到他低沉沙哑地唤她:“老婆……”   文乔战栗了一下,低头躲开他的吻,把脸埋在他劲窝,他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与火锅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非但不难闻,还清清爽爽。   文乔有些着迷,忍不住在他劲窝蹭了蹭,宫徵羽的手迟疑了两秒,缓缓落在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任由她在他怀中轻轻蹭着脸。   “我今晚不走了好吗?”他低低地问她。 第八十五章   文乔到底还是没有留下宫徵羽。   她很清楚如果他今晚留下代表着要发生什么事。   她今晚已经足够厌恶自己了,不想事后更悔恨。   的确是打算给他个机会,也给彼此一个机会没错,但也没想过要发展这么快。   回到楼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到底还是有点后悔,不是后悔今天太关心他,而是后悔……没有答应他留下来。   走到窗边朝外看,黑色的玛莎在楼下停了好一会,才缓缓调头开走了。   文乔心事重重地注视着车子驶出小区,犹豫许久,还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石阳的,石阳正在健身,接起电话喘息着说:“乔姐?这么晚了,有什么指示?”   文乔问他:“你在跑步吗?”   石阳应了一声说:“是啊,最近工作太忙疏于健身,胸肌都不漂亮了呢。”   文乔牙酸了一下说:“你先别跑了,我有点事请你帮忙。”   石阳关了跑步机,下来说:“什么事,乔姐你尽管说,只要不是让我别再缠着荫荫,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文乔按了按额角无奈道:“事情很简单,你现在回酒店,顺便给你哥打包点清粥小菜。”   石阳愣了一下:“我哥还没吃晚饭吗?不对啊,他今天不是约了你一起吃饭吗?全公司都传遍了,他怎么可能还饿着肚子呢?难不成你们……”   文乔打住他的猜想:“饭是吃了,但吃的是火锅,他不喜欢吃,没吃多少,我担心他现在还饿着肚子,所以拜托你打包点他爱吃的回去。”   石阳闻言笑了:“原来是这样,乔姐你这么关心我哥,他知道了一定开心死了,我这就去给他送饭,保证把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你就放心吧!”   文乔想跟他说别告诉宫徵羽送饭是她要求的,但还没说出来呢,石阳就把电话挂了。   文乔有点焦虑,试着又打过去,但他一直没接。   大约去洗澡换衣服了吧,毕竟健身出了一身汗,要走肯定要洗澡。   哎,好像来不及阻止石阳了,他要是真告诉宫徵羽那些话可怎么办?   文乔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半天,忽然反应过来其实打不通电话,她也可以发微信的,可她没那么做。   这就代表着,其实她内心深处并没想过真的要阻止石阳。   一股浓浓的挫败感袭上心头,文乔最后干脆不理会这件事了,直接去洗澡了。   石阳洗完澡换完衣服,就按照文乔的要求打包了宫徵羽爱吃的饭菜去酒店。   宫徵羽打开门时,就看见石阳一脸喜色。   “哥,你快看这是什么!”石阳举起手里打包的饭菜,“是你的宵夜!乔姐让我给你买的!”   宫徵羽愣了一下,看着那份宵夜道:“文乔让你带来的?”   石阳挤进房间说:“那可不咋的?乔姐特地给我打电话,说你们今晚吃的火锅,你不爱吃都没吃多少,担心你饿坏了,让我马上打包一些你爱吃的饭菜送过来。”   宫徵羽看着他放在桌上的饭菜,心中熨帖极了,嘴角浮现出近日来难得的笑容,石阳回眸时瞧见,也跟着开心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会高兴。”他笑眯眯道,“你快点享受吧,别忘了吃完给乔姐回个消息,让她安心。”   说完话,石阳就一副避嫌似的离开了。   他走了也好,不然老被他那种讳莫如深的表情看着,宫徵羽还真有些下不来台。   看着房门被关好,宫徵羽才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   他将餐盒拿出来,轻轻打开,想了想,还是按照石阳说的那样取出手机,想给文乔发个消息。   可手机拿在手里,打开文乔的微信对话框半晌,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左右为难之下,饭菜快凉了的时候,他才匆匆忙忙自拍了一张,快速发给文乔,生怕自己后悔。   发出去一分钟后,看着对话框里自己拿着勺子喝粥的愚蠢样子,宫徵羽到底还是羞耻极了,耳尖发红地把自拍撤回了。   但是已经晚了。文乔看见了。   她盯着手机,看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宫徵羽面色勉强又局促,握着勺子的动作很僵硬,但还是努力朝镜头露出的笑容,足可见他的内心多纠结。   再联系上他很快把照片撤回,就知道他心里在斗争什么了。   他这样为难,文乔反而不那么焦躁了,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嘴角勾了起来,只是老神在在地给宫徵羽回了三个字——看见了。   手机这头,总是清心寡欲的宫先生看见这三个字,羞愧得立刻放下手机,再也不好意思发送什么消息了。   看他沉默不回信,文乔就知道他在干嘛,联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她不由笑出了声。   这笑声太自在恣意,听得文乔自己都愣住了。   她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连发布会成功那天,她都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   心神恍惚了一下,文乔放下手机,缓缓趴下来,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这之后的几天,文乔每天下班都可以看见宫徵羽。   他好像养成了每天下班都来看她一眼的习惯,若是她还在,就等她下班,趁机吃个饭再回去。若是她不在,那他就直接离开。至于她不在的时候是怎么知道他来过的,那还用说吗?自然是从传言里听到的。   八卦是各个地方都不缺的,尤其是关于宫徵羽和文乔这两个热点人物的八卦。   宫徵羽在公司里一直都是那种高高在上冷峻难以接近的存在,连大老板的面子都不给,偏偏又才华横溢,丰神俊朗,实在是传说级别的。   文乔进公司还不到一年,却已经有了许多别人只能仰望的成就,还和陆觉非在一起又分手过,如今再和宫徵羽这种传说扯上关系,别提让人多嫉妒了。   嫉妒产生好奇,好奇产生关注,文乔就这么成了人们不由自主观察的对象。   她倒是习惯了这些,只是风言风语太多,不但会影响到工作,还会让大家对她的印象越来越恶劣,她不希望别人关注她只为那些八卦,更希望他们关注她的设计。   因着这个想法,文乔渐渐反感和宫徵羽来往了,在立冬这天,她本想和宫徵羽说清楚,在公司里不要过多来往,保持距离,可还不等她说,他就把一切搞定了。   早上一进公司她就发现很少有人看她了。   她还很意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了自己的部门,林荫就跑过来为她解惑了。   “你知道吗?昨天晚上宫徵羽开除了香水部一个员工。”林荫绘声绘色道,“据说他生了很大的气,一点面子都没给对方留,当场就让她收拾东西走人了。”   文乔愣住了:“为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开除别人?”   林荫长叹一声,用很怪异的眼神看着她说:“你说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   文乔好笑道:“因为我?”   林荫猛点头:“对,因为那个女员工到处说你和他的八卦,还被他当场抓到了,石阳说宫徵羽特别生气,说话很不留情面,把对方贬低得一无是处,然后就让她立刻在他眼前消失。”   文乔皱眉道:“就算……说了我们的八卦,也不至于直接开除吧。”   林荫说:“当然不单单是喜欢八卦了,主要还是工作不用心,老是给同事传递负能量,把办公室环境搞得乌烟瘴气,这都有一段时间了,也警告过她,她还是本性难移,这才开除了她。”   文乔闻言,琢磨了一下,这样做的确没什么问题,心里的别扭也消散了不少。   林荫想了想,接着说:“你知道吗,这人走了之后,宫徵羽就直接让石阳发通知了,告诉每个人不准在公司谈论任何与工作无关的八卦,一经发现,先扣钱,再记过,事不过三,第三次就直接开除。”   文乔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今天没人敢再来胡言乱语,对她行注目礼了。   看来是都听见了香水部的风声,担心自己也被牵连,所以老实起来了。   文乔心情有些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林荫看了她一会,小声道:“不瞒你说,小乔,我觉得宫徵羽他这件事做得特别MAN,就是那种,让你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任何麻烦都能给你解决,还不需要你多费口舌,特别特别有安全感,让人想要依赖。”   林荫的说法太一针见血了。   文乔现在可不就是这种感受吗?   她坐在椅子上,心中思绪万千,可林荫话好像还没说完。   “我不是故意说他好话,我这是中肯评价。就拿之前追你的陆总监来说吧……”她偷瞄了一下周围,见陆觉非不在,也没人敢围观她们的谈话,才压低声音道,“他虽然对你有提携之恩,但也给你惹了不少麻烦。现在你们‘分开’了,也没想过帮你解决那些负面非议,你都不知道那群人说你踩着他上位,事成之后就把他踹了的时候我多生气。我去替你辩解,他们还不服气,甚至怀疑你那些设计都是陆觉非给你做的枪手,反正就是……”林荫皱皱鼻子,“特别过分!这些话,还都是宫徵羽开始公开对你表示好感之后消失的。”   文乔握着笔叹息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好好工作吧,一月底就要举行发布会了,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林荫想说的也都说完了,听她这么说便老老实实去工作了。   文乔望着她的背影,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还是不自觉看了一眼陆觉非的办公室方向。   这一看,就看见了陆觉非正在窗前望着这边,似乎打算关百叶窗,目光与她不期而遇。   两人对视片刻,都怔了怔,最后文乔先转开了视线,起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陆觉非站在窗前,手里拉着百叶窗的拉线,良久才将窗户关闭。   傍晚时分,文乔依旧在加班画图。   她今天在办公室里,所以人来的时候,开门声她会听到。   轻巧的开关声响起,她抬眸望去,看见了走进来的宫徵羽。   她对此并不意外,但心底还是因为早晨和林荫的一番对话而滋生出一股难言的窝心。   “九点钟了。”宫徵羽站在门边,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如画的眉目上带着几分关切,“你还要加班?”   文乔看了看手里的设计图:“大概还要半个小时。”   宫徵羽微微颔首,礼貌地站在门边没往里走,但也没想推门离去。   文乔心里纠结了一下,终于还是说:“进来吧,你坐在一边等我一会,我好了就可以走了。”   宫徵羽意外地看着她,显然他没想到她会请他留在这。   其实他今天来,是想为自己最近给她带来的与工作无关的流言和关注道歉,他担心这些会让她拒绝再和他来往,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她竟然还会让他留下来。   心中情绪难言,宫徵羽走进办公室找了把椅子坐下,隔着桌子看了她一会,将目光移到了桌上的小型人台上。   人台也称试衣模特、包布模特,不同于专用的立体裁剪人台,桌上的人台是迷你款,很小,估计不如他一手掌大。   人台上有不少插针,人台边还有些衣物裁剪剩下的边角料,边角料上压着一把剪刀。   宫徵羽看了看文乔,她还在专心画图,他左右无事,便靠近人台一些,将布料拿起来打量。   文乔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眨了眨眼道:“在看什么?”   宫徵羽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过白纱布料,不曾抬眼道:“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他沉吟片刻道,“以前教过你调香,你学得很认真,也能自己调配一些简单的香水,但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试试看你的专业。”   文乔怔了怔,暂时放下手头的设计图,迟疑几秒道:“那你想现在试试吗?”   宫徵羽望向她:“我可以?”   文乔没回答,她直接起身走到他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挑了几块布料递给他。   “喜欢哪一种?”她轻声问。   宫徵羽怔了怔,低下头看着她手中的几块边角料,半晌才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右手食指指腹。   男人微热的体温让文乔指尖跳动了一下,她故作镇定地将他选好的布料留下,其他拿开,又找来针线,将小人台挪到两人之间,垂着眼帘道:“我教你。”   宫徵羽紧紧注视着她,开口说话时声调低沉沙哑,极富磁性。   “……好。”他将椅子拉得靠她近一些,几乎与她肩膀挨着肩膀。   她侧目看他,他轻柔地说:“这样我看得清楚一点。”   他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文乔只觉心跳如雷,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他太懂得如何撩拨她。   偏偏他这份撩拨那样冠冕堂皇,她还不能指责他。   这样真不好。   不好。 第八十六章   宫徵羽选的布料是一块白色蕾丝面料,文乔想了想,又找来一些白纱,目光落在人台上,漫不经心道:“教你做婚纱吧。”   宫徵羽的目光始终定在她身上,听她这样说便温声道:“好。”   文乔瞟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严谨的西装上,语气懒洋洋道:“你穿得那么规整,不会觉得很累吗?”   宫徵羽闻言从善如流道:“那我脱掉。”   他话音落下便开始解西装纽扣,很快把外套脱掉了。   他站起身,文乔注视着他的背影,看见他将外套搭在了衣架上,上面还有她的外套,两人的外套重叠在一起,就好像她的人在被他抱着一样,暧昧极了。   文乔觉得面颊发热,呼吸有些加快,在他回过头之前仓促地收回了视线。   宫徵羽凝着她看了一会,缓步回到她身边坐下,只着衬衣和她肩并肩。   文乔觉得肩头发痒,挨着他的地方能清晰感觉到他单薄衣料下微热的肌肤,侧目间便是他衬衣包裹着的漂亮手臂肌肉。   她有些别扭地不肯看他,只说:“你看好了。”她拿起剪刀,将白色蕾丝布料拿在手上,“小人台的尺寸我心里有数,所以下剪子之前不需要测量,如果是新手,需要按照人台的腰围胸围量好再下剪子。”她用手按住蕾丝一头,“像这样,顺着这里剪下来。”   宫徵羽想帮忙,看了看自己的衬衣袖口,果断解开袖扣,将袖子半挽上去。   等文乔看到他手伸过来时,视线稍稍上移,便是他白皙有力的手臂。   她恍惚了一下,手上一滑差点剪到自己的手,还是宫徵羽及时拦住了她。   “别分神。”他皱眉道,“拿剪刀时专心点,受伤怎么办?”   文乔有些脸红,生气道:“我哪有走神。”   “你没有走神吗?”宫徵羽瞥了一眼她涨红的脸颊,她可爱的圆圆的猫眼轻轻眯着,整个人都很抗拒他的注视。   他心头莫名发热,换了个妥协的语气道:“嗯,你没走神,是我说错了,对不起。”   他如此轻易道歉,可真不像过去的他,哪怕是他们刚认识,他追她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毫无原则过。   文乔多看了他一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仿佛陷入了他制造的温柔漩涡。   “我本来就没有走神。”僵硬地说了一句,文乔再次开始动剪子,“两面裁剪成一样的尺寸,可以对照着来剪,这是腰线的部分,这是胸围的部分。”进入状态后,文乔挥舞剪刀的动作变得自在无比,宫徵羽专注地看着,在她的教导下很快也裁剪出了一样的形状。   “做得不错。”文乔惊讶地看着,“想不到你还挺有天赋。”   宫徵羽谦虚道:“只是按照你说得做,是你教得好。”   文乔又看了他一眼,转开视线后说:“现在用插针固定。”她捏着插针的珍珠头,将裁剪好的白蕾丝包裹在人台上,“观察一下尺寸合不合适,现在很合适,那就拿下来。”她把蕾丝拿下来,想了想,将白纱递给宫徵羽,“你能按照刚才的尺寸剪好白纱吗?”   宫徵羽垂眸看了一会,语气认真严肃道:“我可以试试。”   文乔笑了笑:“那你试试。”   虽然是让宫徵羽做尝试,但文乔不觉得她完全不指导的话,他真能按照原样剪出来。   她专注地看着他使用剪刀,心中的想法渐渐没那么笃定了。   可能天才真的是天才,在任何方面都有过人之处,即便没有接触过服装设计,直接上手去做,但宫徵羽凭借惊人的记忆力,甚至都没有比照白蕾丝,便把白纱剪好了。   文乔拿他剪好的白纱比在白蕾丝上,特别合适。   她意外地看着他:“你做得很好。”   宫徵羽还是老样子:“是你教得好。”   文乔忽然觉得有点乏味。   她本来想看他为难出丑,但后来发现是她自己出丑了。   她皱皱眉,不再开口说话,一门心思在人台上做了一件缩小版的鱼尾婚纱裙。   期间宫徵羽试图帮忙,她也不拒绝,但还是不说话,只是无声地指使他。   宫徵羽不生气也不着急,按照她的眼神示意做好她需要的一切。当那条鱼尾婚纱裙终于完成的时候,他内心深处的成就感丝毫不亚于完成一款新香水的时候。   “原来这就是服装设计。”宫徵羽看着小人台说,“裙子很漂亮。”   文乔淡淡道:“是因为我心里有数,知道应该是一条怎样的裙子,所以看起来才会很简单。”   宫徵羽应了一声说:“的确,服装设计最难的地方就是设计这件事,而不是制作。”   文乔点点头:“就好像调香一样,难的是调配,不是生产。”   宫徵羽若有所思,文乔将人台拉到一边,回到办公桌后继续她的设计图。   但她有点不能专心。   她总会抬眼去看宫徵羽,他倒是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盯着人台上两人一起完成的鱼尾婚纱看,没注意她的关注。   文乔垂下眼帘盯着桌上的设计图,忽然产生一股冲动。   她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有些冲动地说:“都没见过你穿过长褂,你要不要试试?”   宫徵羽闻言愣了愣,望着她说:“什么?”   话都说出来了,再收回去不可能了,文乔只能继续道:“我最近一直在画旗袍,突然想试试男式长褂,你要不要做我的模特?”   宫徵羽显得有些惊讶,低头看看自己最近瘦了不少缺乏锻炼的身材,有些惭愧道:“我可以?”   文乔紧抿唇瓣没有说话。   他不可能还有谁可以?整个公司,哪怕是那群国际超模里,她都找不出比他更可以的了。   她放下手里的设计图,抽出一张新的纸,盯着宫徵羽看了好一会,才开始在纸张上下笔。   她的速度很快,就好像在画画一样,宫徵羽几个眨眼的瞬间,便看见了一条深青色的长褂出现了轮廓,再接着便是模特的身材以及头部。   她不过三两笔,便勾勒出了宫徵羽的模样,期间她甚至都不需要去对照他的脸,就能画得栩栩如生,可见在她心目中他的形象有多深刻。   宫徵羽坐在那一动不动,直到文乔放下笔微微舒了口气。   “画好了?”他轻声问了句。   文乔颔首道:“差不多了,接下来我自己完成就可以了。”   宫徵羽“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才说:“但我记得毓彤的发布会只有女装,这款设计也要在发布会上发表吗?”   文乔怔了怔道:“当然不。”   宫徵羽看着她,目光灼热,像有实质般烫得她频频错目。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幽雅低回的声调像有魔力,让文乔不受控制地与他对视。   两双眼睛对上的一刹那,文乔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太久没有这种心动的感觉了,再次拥有之后,还是因为同一个男人,真是让人挫败又动容。   她张张口,良久才道:“我做出来,你可以在那天看秀的时候穿。”略顿,她皱着眉说,“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不用穿,毕竟我从没见过你尝试过这种风格,你一直都是西装革履……”   “我为什么会不愿意?”宫徵羽反问了一句,见文乔不语,继续道,“九月底的发布会上,你和陆觉非一起走上台时穿的裙子,是他的设计对么?”   文乔睁大眼睛看着他,没有言语。   宫徵羽继续道:“那时你穿着他给你设计的裙子,和他一起走上台,这次我穿着你给我设计的长褂,是不是可以和你一起走上台?”   文乔有些无措道:“我和他一起走是因为我们都是设计师……”   “我想和你一起走,是因为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爱人。”宫徵羽紧接着说。   文乔缓缓沉下脸,手落在腿上,缓缓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可我已经不是你的爱人了。”她低声道。   宫徵羽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攥着衣摆的手,在她耳边柔声说道:“会是的,到那个时候会是的。”   距离一月底还有两个多月,他似乎笃定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可以把她追回去。   文乔不想承认,但她还是不得面对现实——连她自己都认为他可以。   她有些心烦意乱地站了起来,推开他想走,但宫徵羽直接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   这个吻很快结束,轻点一下,纯洁又温柔。   文乔晃了晃神,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一起吃个饭,然后我送你回家。”   他弯下腰帮她收拾东西,妥帖锁好,然后牵住她的手把傻乎乎的她带出了办公室。   文乔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脊背,好像回到了最初认识的时候。   那时他们刚结识,一次约会时文乔的高跟鞋坏了,走路歪歪扭扭,当时他们还不够亲密,他不能抱着她背着她,便只能像现在这样牵着她,让她依靠着他前行。   那时文乔问他,以后可以一直这样毫无顾忌地依靠他吗?   当时的他回过头来,俊美的脸庞在夜色下挂着温柔动人的笑容。   他说:“当然。”   可他后来并不是这样做的。   不过结婚三年,他便抛弃了她。   想到被抛弃时的难过,文乔慢慢扯回了自己的手。   宫徵羽回过头来,她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我可以自己走。”   她大约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宫徵羽看了她一会,忽然说:“文乔。”   文乔脚步顿了顿,疑惑地看着他。   宫徵羽沉澈的声音低缓说道:“下次看医生,你陪我去吧。”   有些话,他说了她大约不信,他再三保证,她也可能持怀疑态度。   那么医生说的话,她应该会相信吧。   文乔并没正面回应他,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宫徵羽也不逼着她回答,一切都等到时再说也来得及。她现在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抗拒和他相处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这都是好的发展。   总会变好的。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宫徵羽带文乔离开公司,并没注意到在他们上车之前,有人看见了他们。   是今天也在加班的秦予柔。   她累了一天,本以为终于可以回家放松一下了,就在车库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画面。   文乔那样自在地上了宫徵羽的车,对自己百般不耐的宫徵羽非常耐心地为她系好安全,而她还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秦予柔提了一口气,等他们的车子消失在视线里才缓缓吐出这口气。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失败。   文乔作为她的毕生之敌,一出现就抢走了属于她的一切,而她在看过九月底的发布会之后,甚至都无法否认她的才华。   难道上天真的会对一部分人如此厚爱吗?   像她这样的人,即便再努力再用功,也只有被对方踩在脚下的份儿吗?   秦予柔不甘心。可又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什么事换掉文乔,所以她只能在会议上为难她。   这天开会,宫徵羽终于回归参会了,她便开始处处找文乔的麻烦。   “不知道文总监对这次国内大秀的模特有什么看法?就目前的参展模特名单来看,似乎国人模特偏多,几乎占了百分之八十的比例,我觉得这并不符合JR一贯的风格。”秦予柔淡淡道,“JR的礼服全都是国际礼服,哪怕毓彤的秀只展出旗袍,要走出国门的话也不能局限于只用国模,只用国模会给人带来我们这些衣服只是给中国人穿的感觉。”   文乔静静听着她的话,没有立刻说好或者不好,林荫坐在她身边,忍不住说:“旗袍当然还是要国模穿才能穿出气质,外模只是气场强大,但始终缺乏国模穿旗袍的独特风情。”   秦予柔嘲弄地看着林荫:“我在和文总监说话,林小姐只是助理,为什么要突然开口?”   林荫很生气,石阳也很生气,他冷声说:“这是在开会,只要是有参会资格的人,谁有建议都可以提出来,难道助理就不能说话了?”   石阳的插话让秦予柔猝不及防,她瞪了对方一眼,石阳就坐在宫徵羽旁边,她这眼神难免会对上宫徵羽。   宫徵羽看了她一眼,姿态端庄地护短:“石阳说得没错。”   简单的六个字,瞬间让其他想要为秦予柔说话的设计师闭了嘴,秦予柔气不过,还想说什么,但文乔开口了。   “我觉得大家好像搞错了方向。”她皱着眉说:“走秀要突出的从来不是模特,而是衣服。我觉得不管是国模还是外模都是好的,秦总监说得有道理,林荫说得也有道理,要解决这件事没什么麻烦的——只要根据旗袍的风格,选择适合的模特不就好了吗?有些旗袍经过改良,外模穿上会更有国际时尚感,那就让外模穿。传统风格的旗袍,就由国模来穿,我们最终要展示的是旗袍而已,不是模特,这才是重点不是吗?”   秦予柔闻言怔了怔,须臾之后,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你这话我同意。”   文乔笑了笑说:“那就这么办,选模特的事就交给秦总监好了,我就不过问了,我相信以你的专业水平可以分配得很好。”   秦予柔惊讶道:“交给我?”她根本没想过文乔会把项目里什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她觉得她会孤立她,排斥她,现在她把这么大的事交给她,她真的很意外。   文乔站起来说:“是的,交给秦总监了,其他的事也暂时告一段落,散会吧。”   文乔说完话就直接走了,秦予柔愣在那,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一定是有什么别的阴谋诡计。   一定是的。   她不相信她会真的给她展示所长的机会。   这样说服了自己几遍,秦予柔才勉强平静下来。   她走出会议室,正瞧见宫徵羽和文乔站在一起。   宫徵羽的手犹犹豫豫地拉着文乔的小手指,文乔左看看右看看,有些苦恼地小声说:“干什么?”   宫徵羽语调和缓温柔道:“陪我去看医生吧。”   文乔好像很不乐意,愤愤不平道:“你这么大个人了,不能自己去看医生吗?”   宫徵羽露出了秦予柔从未见过的恳求神情,她睁大眼睛看着,听见宫徵羽用很轻的声音近乎哀求道:“陪我去看医生吧,就这一次。”   文乔好像真的为难,但最后她盯着宫徵羽看了半晌,还是反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走了。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秦予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   似乎从一开始,宫徵羽对文乔就很不一般。   为什么?   不可能是什么一见钟情,她不相信宫徵羽这种人会对谁一见钟情。   那到底是为什么?   秦予柔魂不守舍地离开,走了好长一段路,忽然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知后,她嘶哑地问:“你知道文乔之前的丈夫是谁吗?就是那个和她离婚的男人,他是谁?叫什么?做什么工作的?”   电话那头传来对方奇怪地感慨,秦予柔懒得听对方感慨,不断催促对方回答,对方无奈之下说:“你不知道?我以为你知道呢,好像姓宫,具体做什么的不知道,但似乎很有钱,长得也很帅。”   “你说……”秦予柔绝望道,“她的前夫,姓宫?”   “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没怎么。   只是觉得宫这个姓氏没有那么常见而已。   那位文乔的姓宫的前夫,她大约知道是谁了。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清了。   如此一来,她好像彻底变成了跳梁小丑了。   想起自己在宫徵羽面前的表现,说过的话,秦予柔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八十七章   >文乔可不知道秦予柔终于了解到了她和宫徵羽关系的真相。   她现在正坐在宫徵羽的车上,陪他一起去看医生。   说起来,这位心理医生还是她帮他找的,但自从他自己去看医生之后,她就再也没和对方联系过了。   其实她还是挺想知道治疗成果的。   坐在副驾驶上偷瞄了一下开车的男人,宫徵羽今天穿了件印花衬衫,很复杂华丽的印花,像璀璨的彩色王冠般的颜色,明明花哨得很,但他穿起来却丝毫不会轻浮,反而有一种温润高雅的贵气。   他在衬衣外面穿了套黑色西装,西装外条整整齐齐系着纽扣,衬衣领子是最好的点缀,为整体上暗沉的色系增添光彩。   他的衣品一向很好,要不然也不能俘获文乔一个学服装设计的姑娘。   收回视线盯着前方,文乔觉得不能再盯着他看了,会显得自己好像又沉迷于他的美色了。   那很失态,她不允许自己那样。   今天天气有些冷,到达心理医生诊所楼下时,文乔开门下车之前宫徵羽问她:“额头有汗吗?”   文乔愣了一下说:“没有。”   他好像还不放心,倾身过来伸手在她额头上抚过,确认她的确没出汗之后才收回手说:“外面很冷,还在刮风,小心感冒。”   文乔抬手抚过额头,那里还残留着他手指留下的温度,她轻轻“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别的,自己开门下了车。   宫徵羽坐在驾驶座迟疑了几秒钟,拉开车门也下了车,站在车门外披上了一件波鲁大衣。驼色的经典波鲁大衣穿在他身上绅士极了,文乔看了他一眼便转开视线,转开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一眼又一眼,看得宫徵羽浑身不自在。   “我哪里不对吗?”他勉强问了一句。   文乔抿抿唇,吐出一口气道:“没什么,没什么不对。”   宫徵羽注视了她一会,似乎有点明白她是怎么了,他迈开长腿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周围,忽然低下头在她耳边说:“觉得我很好看么?”   文乔怔了怔,惊讶于他的不要脸和自信,偏偏他又说得没错,她还真是那样觉得,于是她只能面色难看地催促道:“别磨蹭了,我下午还有事,赶紧去看医生。”   宫徵羽勾唇笑了笑,笑容稍纵即逝,典型的见好就收,但最不见好就收的地方是——他执意握住了她的手,强迫她和他十指紧扣一起上楼。   来往的路人看见这样一对惹人注目的情侣,均给予了高度赞赏的目光。到了心理医生的诊所,陈医生见到他们之后,也颇为意外地感慨了一句。   “虽然我之前都是和文小姐联系的,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文小姐本人。”陈医生笑着说,“和我想象中一样。”   文乔使劲挣开宫徵羽的手,面带微笑道:“是吗?陈医生和我想象中也差不多。”   陈医生还想说什么,但宫徵羽突然插话道:“她很忙,没多少时间浪费在闲聊上,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陈医生是宫徵羽的心理医生,对他和文乔的关系掌握得很全面,也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见他如此表现,很清楚他这是——醋了。   不仅仅是陈医生,文乔也能从宫徵羽的语调和不耐烦的表情中知道他吃醋了。   连医生的醋都吃,文乔觉得他真是没谁了,以前都不知道他会这么小心眼。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在笑,这笑刺激到了宫徵羽,他冷着脸直接走进了陈医生的办公室,不等她了。文乔慢慢收起笑容,朝陈医生露出抱歉的表情,便也快步进了办公室。   陈医生的办公室整洁有序,沙发很舒适,文乔坐下后好奇地按了按,宫徵羽坐在一边看她这样,忍不住道:“你喜欢?”   文乔头也不抬道:“不知道什么牌子,坐起来很舒服。”   宫徵羽闻言直接道:“稍后我去问问是什么牌子,把家里的沙发换了。”   文乔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说:“家里的还很新,干嘛换了?买的时候花了好几万。”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他们离婚了,她的家只是她自己的家,不再是他的家了。   “也不需要你来换沙发,想换我自己换就可以了。”文乔抿着唇补充了一句。   宫徵羽薄唇开合,想说什么,但陈医生进来了,他只能暂时闭上嘴。   “既然两位都很忙,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开始吧。”陈医生为他们倒了两杯水,随后坐到他们对面,正式开启了今天的治疗。   文乔是来围观的,她不参与治疗,只是坐在一边做听众。   大约是因为她在,宫徵羽回答陈医生问题时有些拘谨,不够坦诚,陈医生无奈道:“如果宫先生觉得不自在,可以让文小姐去外面等。”   文乔站了起来,很有眼力见地想出去,但被宫徵羽抓住了手。   “你留下。”如果她走了,那他请她来的目的就达不到了,尽管她在这里会让他不自在,但她必须得留下来。   文乔看着他说:“我在这会影响你的治疗。”   宫徵羽蹙眉道:“不会。”他强硬地将她拉下来,对陈医生说,“接下来我不会再像刚才那样。”   陈医生满意点头,开始问下一个问题了:“最近还是闻不到味道吗?”   宫徵羽微微点头,略顿了一下道:“除了文乔身上的。”   陈医生颔首说:“宫先生已经做了两次治疗了,但现在看来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虽然我不想否认自己的能力,但我认为宫先生最该去看的不是心理医生。”   宫徵羽还没说话,文乔就忍不住开口了:“不看医生看什么?他的情况很严重吗?”   看文乔担心自己,宫徵羽反而不那么紧张了,他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关系,只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也没什么不好的。”   文乔皱着眉不说话,情绪不太好。   陈医生观察了他们一会,缓缓笑开了。   “文小姐不必太担心。”陈医生缓声说,“我的意思并不是宫先生的情况变严重了,而是他的症结只是来看心理医生的话,没有什么太大效果。”他用手比了一下她,“我觉得宫先生应该和文小姐多多相处,这样才能更快打开心结。”   陈医生的话让文乔和宫徵羽都愣住了。   陈医生接着道:“宫先生目前还住在酒店里对吗?”   宫徵羽蹙眉点头。   陈医生说:“那我建议宫先生搬回去和文小姐一起住。我看得出来你们对彼此还是有感情的,文小姐既然很担心宫先生的病情,应该也不会反对这件事吧?”   文乔下意识道:“我怎么可能不反对?我们已经离婚了……”   陈医生看了一眼宫徵羽,直接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宫先生之所以会丢失嗅觉,很大程度是因为离婚这件事。直白地说,它在宫先生心中形成了一道高墙,如果这道墙不消除,宫先生可能这辈子都闻不到气味了。”   文乔白着脸:“这辈子都闻不到了?”   看她担心,宫徵羽低声道:“没关系,我不在意,我可以不做这一行。”   文乔无语地打断他:“不做这一行你要做什么?你有多热爱调香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宫徵羽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半晌才道:“但我有多亏欠你这件事,我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文乔怔住。   陈医生恰当地说:“问题就出在这里。愧疚感在宫先生心里形成了这堵墙,我想他一天不改变心态,病情就一天无法得到缓解。”   文乔沉默下来,没再说什么。   二十分钟后,她和宫徵羽离开了心理医生的诊所,一起回公司。   现在时间还在,不过晌午十分,文乔透过副驾驶的车窗朝外看,看见了陆陆续续去上班的人群以及街上飞驰而过的车辆。   她将视线定在窗外,似乎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关注开车的人。   宫徵羽一直在安静开车,并不打扰她的心事。   他没想过今天的结果会是这样,他其实只是想让心理医生告诉文乔,他并没撒谎,他是真的除了她身上的味道什么也闻不到了。以前他用她身上再也没他喜欢的那个味道了这个理由来离婚,现在却只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这实在嘲讽极了。   他一直担心她觉得自己骗了他,只是希望心理医生为自己证明,顺便让文乔确定他一直在听她的话,每次都来治疗了。   他没想到陈医生会对文乔说那些话,那些话他听了,心中的愧疚更胜了。   在车子停在JR大厦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宫徵羽说了两人离开诊所之后的第一句话。   “你不用理会他说的那些话。”他沉声道,“我很抱歉今天让你为难了,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没想过他会那么说,如果我知道,我根本不会带你去。”   文乔终于转过头看他,看见了他冷峻清雅的脸上布满了阴郁。   “我已经做过非常伤害你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不再逼你做任何事,你真的不用将陈医生那些话放在心上。我很抱歉今天给你造成这些困扰。”   他道着歉,语气干涩沙哑,眼中水光潋滟,文乔听在耳中,心中情绪更复杂了。   “先回去上班吧。”她缓缓说了一句,拉开车门下了车,对仍然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说,“别想那么多,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应该没想到他会那么说。”   宫徵羽僵硬地坐在驾驶座上,不看文乔,只是说:“虽然你这样说我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但我还是觉得很抱歉。对不起。”他再次道歉,视线低垂,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给你造成困扰了,以后我不会再提出这种请求了。”   文乔有些无奈,她扶着车门,许久才道:“我没有生气,你不用一直道歉。”   宫徵羽自嘲地勾起嘴角:“哦,那就好,你先上去吧,我稍后再上去。”   文乔想说什么,但宫徵羽只是垂眸盯着方向盘上的车标,薄唇紧抿似乎不想再说话了,她也只能放弃。   她想了又想,还是关上车门先一步离开了。   宫徵羽坐在驾驶座上,扪心自问,他不希望陈医生今天的话成真吗?   他希望的。   他做梦都想离开酒店,回到那个家。   他此刻想要回家的心情,比离开时迫切一百万倍。   但他知道他不能那么自私,不能那样逼她。   他已经决定了,今后再也不去那家诊所了,至于能不能闻到气味,是否还要在JR工作,他都无所谓了。   人这辈子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一些代价,想来是他付出的还不够多,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接下来的时间,文乔认真工作,很久没和宫徵羽联系。   而宫徵羽好像也很忙碌,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每天下班来看她,找机会和她说话、一起吃饭。   一开始文乔没觉得这有什么,但一段时间下来,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想到那天陈医生的话,想到那天她离开之前他的神态,她总觉得有点危险。   这天文乔难得准时下班,她没立刻离开,而是在走进电梯后按下了香水部所在的楼层。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他们看见她所按的楼层,都讳莫如深地对视了一眼。   文乔不在意他们的看法,冷静地站在电梯里等待到达目的地。   在此期间,电梯打开关闭几次,走了一些人,也上来了一些人。   上来的人里有秦予柔,她就站在文乔身后,文乔可以感觉到她的视线始终定在她身上,但并没放在心上。   直到电梯到达香水部所在的楼层,她下去了,秦予柔也跟着下去了。   文乔缓缓停住脚步,侧目看秦予柔:“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秦予柔笑了一声说:“我要到哪里去,还要得到文总监的批准吗?”   文乔淡淡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可以不回答。”   她迈开步子要走,秦予柔却意外地回答了她。   “你担心我是来找宫徵羽的?”她冷声问。   文乔回眸看着她,后者与她对视几秒钟,忽然道:“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笑?”   文乔露出不解的神色,秦予柔紧握双拳道:“我一直试图在宫徵羽面前抹黑你,抢夺他对你的关注,是因为我从刚认识他开始就喜欢他。以前他结婚了,有妻子,我一直耐心等待。后来他离婚了,你却出现了,你抢走了我认为可以得到他的机会,我恨你,做了一系列陷害你的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为什么会觉得你可笑呢?”文乔反问。   秦予柔吸了口气说:“因为……我竟然傻乎乎地在抢夺你前夫对你的爱,我在你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吧?宫徵羽从始至终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人,我却还像个白痴一样……像个白痴……”   秦予柔好像崩溃了,她大约也不是要来这一层的,只是在电梯里看见文乔就不想下去了,跟着她到了这里。   心里话说完,秦予柔再也待不下去了,匆匆转身跑走,文乔有点担心她,但好像也轮不到她去关怀她,她去了估计秦予柔更生气。   于是她放弃了,直接走进香水部,去找她想找的人。   她没看见石阳,其他人看见她也跟没看见一样,她想了想,自己走到宫徵羽的办公室外,敲了两下门,没人回应,便直接推门进去,相当得熟稔放肆。   办公大厅里的人看着她走进去,想阻拦,也没说出口——他们的关系,好像轮不到他们置喙什么。   文乔就这样顺顺利利进了宫徵羽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连接着实验室,文乔在办公室里没见人,就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在实验室里,她找到了穿着白大褂,背对着门口的宫徵羽。   他好像在发呆,盯着桌子上的香料沉思着,并没理会身后靠近的人。   直到文乔来到他背后,望着他挺拔的脊背犹豫几秒,缓缓伸出手臂自后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腰可真细啊,肩膀那样宽,腰部这样细,不管抱起来还是靠起来,都特别安稳。   文乔缓缓靠在他背上,感觉到他肌肉僵硬,又渐渐放松。   “是你。”他没回头,却辨认出来了是谁。   文乔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宫徵羽似乎笑了一下,缓缓说:“因为我只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   文乔沉默了一会,安心地靠着他说:“其实这样也挺好,你只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以后你就再也不会产生什么‘我身上再也没你喜欢的味道’这种想法了。”她懒洋洋道,“因为你只能闻到我,这世界上对你来说唯一的气味,你怎么会不喜欢呢?你永远不会不喜欢的,你会爱一辈子,我再也不必担心你会抛下我了。”   宫徵羽许久没说话,文乔问他:“这就是你会生病的原因,是吗?你想给我安全感,所以你给了自己心理暗示,所以你生了病。你生病,只是希望我不再害怕,只是想让我回到你身边。”   宫徵羽呼吸加重了一些,但还是没说话。   文乔接着道:“你愿意一辈子这样吗?为了我可以有安全感,可以不再害怕你离开我,可以安安稳稳待在你身边,从而失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宫徵羽低下了头,文乔感觉到自己抱着他腰的手被她握住了。   “我愿意。”他沙哑地说着,“你很了解我,比陈医生更了解。我当然愿意,如果我不愿意,一开始就不会生病。”   文乔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可是我不愿意。”   宫徵羽怔了怔,回过头来,凤眸凝着她,眼底满是颓丧与畏怯。   文乔抬手抚过他的脸颊,轻柔地说:“可是我不愿意你为我失去一切。我喜欢拥有一切的你,我想让你变好,因为哪怕你好了,我也愿意给你一次机会,相信你不会再离开我。”   宫徵羽错愕地望着她,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文乔温和地轻声说:“所以,搬回家住吧,我想清楚了,我想让你回来,想让你康复,想让你变回那个令我骄傲、可以让我炫耀的你。”   宫徵羽眼眶发热,眼里布满红血色,怀疑地说了句:“真的?”   文乔没用言语回答,只低头吻住了他颤抖的唇瓣。   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她与他脸贴脸,自然感觉得到。   文乔阖了阖眼,抬手捂住他睁大的双眸,加深了这个苦涩又温柔的吻。 第八十八章   搬家不是件简单的事,更何况是连夜搬家。   但宫徵羽大约是害怕文乔反悔,连夜高价请了搬家公司,还找来石阳帮忙,务必要在今夜完成这件事。   大冬天的,石阳忙活得出了一身汗,却还是满脸笑意,很有干劲。   “哥,我就知道你会成功的!”石阳怀里抱着纸箱,很兴奋地说,“你现在都可以搬回去和乔姐同居了,下一步肯定就是复婚了!”   宫徵羽没他想得那么乐观,但这话还是很悦耳,他难得没冷着脸,点了点头温声道:“最近辛苦你了。”   石阳笑眯眯道:“这算什么啊?这一点都不辛苦啊,跟着哥是我毕生的愿望,我可是非常喜欢在你手底下吃饭的!”   宫徵羽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浅淡的笑意,这让他单薄的身体在夜幕下的寒风里少了几分摇摇欲坠。但在文乔安排好搬家公司的车辆回来时,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   石阳见此抹了一把脸,抱着纸箱上了车,把空间充分留给他们。   文乔走上台阶,和宫徵羽并肩站着,她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问他:“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宫徵羽快速笑了一下说:“没有,你看错了。”   文乔才不觉得自己看错了,她古怪地翘了翘嘴角,宫徵羽看着她那个笑容,她薄薄的唇角向上扬着可爱的弧度,真是像猫儿一样敏锐迷人。   其实她总是喜欢设计传统风格的服装,但不论是她的五官还是气质,都非常美丽张扬。若不是她性格内敛,行事低调,说她是人间迪奥都不为过。   “你是累了吗?”   文乔沉吟半晌才问了他这么一句,宫徵羽听在耳中,可以清晰感受到她十分克制的关切。   他忽然就不想否认了,他直白地说:“不是累了,只是觉得现在这一切有点不真实。”   他望着逐渐远去的车辆,里面都是他的东西,搬家公司正把它们一点点送回他做梦都想回的家里,他实在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虚幻了。   “我很担心这都是我在做梦,一会就会醒过来,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就好像泡影一样,全都会消失不见。”   文乔双手抄进口袋,冬日夜晚站在酒店门口,哪怕穿得不少,多少还是有些冷的。   她垂下眼帘,过了一会才回答他说:“我以前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和你也不完全一样。你要跟我离婚的时候,我就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切都是假的,可我怎么都醒不过来。”   宫徵羽微微启唇,想说些什么弥补她,可他现在说了就好像在花言巧语强词夺理,试图否认他对她造成过的伤害,所以他便放弃了“狡辩”,一言不发起来。   宫徵羽的沉默让文乔有些无奈,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犹豫了一下,忽然自语般道:“好冷啊。”说完,双手合十搓了搓,哈了口气。   宫徵羽微微拧眉,见她好像在发抖,很快脱下了外套套在她身上。   他的大衣很厚重,带着他的体温罩下来,特别温暖。   文乔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把双手递到他面前说:“手也冷。”   宫徵羽只穿着单薄的西装立在那,文乔穿了大衣,再披着他的大衣都还觉得冷,但他一点也不。他快速握住了她的手,大手将她的小手紧紧握住,轻轻揉起来。   “好些了么。”他低声问着,忽然眼睫颤了颤,捏住她左手食指指腹道,“怎么受伤了?”   文乔这才注意到指腹上的针眼,无所谓道:“这没什么,打样的时候不小心扎到了手而已,小事一桩。”   对她来说是小事一桩,对宫徵羽来说可不是。   只不过是被针扎了而已,他表情凝重严肃得好像她命不久矣了一样。   文乔无奈道:“我真的没事。”她试图抽回手,但宫徵羽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你别太担心,这是工作中无法避免的,就像你之前也会被一些香料呛到。”文乔耐心地解释。   宫徵羽好像终于理解一些了,放松力道让她把手抽了回去。   “真的不用太担心。”看他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文乔只好又说了一句。   宫徵羽这才点了一下头说:“的确,我是不该太小题大做。”他转开视线看着别的地方,夜风抚过他苍白的面颊,文乔注意到他眼底好像有些自我厌弃,她犹豫了一下,转到他另一边和他对视。   “你怎么了?”文乔仰头看着他,“不要露出那种眼神。”   宫徵羽看向她,忽然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她感觉到他的手很冷,似乎还在微微颤抖。她垂眼看了看他单薄的衣服,知道他或许是很冷,可他自己不在乎。   “我不该把你当做易碎的瓷器,你说得对,只要工作,就难免会有些意外,我要向你道歉。”宫徵羽冷静地说。   文乔很不解:“你为什么跟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事?”   宫徵羽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声音低沉地说:“我刚才有一瞬间,产生了让你不要再工作的想法。我不想你受伤,哪怕只是一点小伤口。但这是自私的想法,与过去的我不谋而合。这是我的错,这很危险,所以我要向你道歉。”他语调诚恳,“我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你别怕我。”   如果他未曾把这些想法说出来,那文乔大约才需要怕他。   但他说出来了,她就不需要怕了。   她甚至还笑了一下,牵住他的手说:“好了,拿上你的那些香料,我们该回去了。”   宫徵羽没想明白怎么对话忽然就结束了,怎么就牵手离开了。他身上还有些冷,理智还在,但一进酒店,温暖扑面而来,文乔柔软的手牵着他冰冷僵硬的手,他那些微薄的理智就在这份暖意中渐渐消散了。   他用力地反握住文乔的手,让文乔有些吃痛,但她走在前面,没有挣开。   宫徵羽也是需要安全感的,尤其是在此刻。   不知道为什么,文乔总觉得他现在很脆弱。   就像当初他要离婚的时候,她的脆弱一样。   她垂下眼眸,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终是不忍他体会自己当初的茫然无助,安抚般地回握着他。宫徵羽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仅思索了一秒钟,便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微凉的唇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   文乔手臂一僵,耳根发痒,好在他只是亲了一下就放下了,她呼了口气,红着脸转开头。   石阳这会儿已经把搬家公司带到了文乔的住所,安排着他们把东西陆陆续续送进去了。   他按照自己的记忆让他们把东西放在该在的位置上,等终于忙完一切的时候,忍不住给林荫打了电话。   林荫这会儿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谁啊?大半夜不睡觉打电话。”   石阳兴奋道:“是我,荫荫你睡了?”   林荫翻了个身不耐烦道:“不然呢?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夜猫子,大晚上不睡觉这么兴奋。”   石阳无奈道:“我这不也是忙到现在才松口气,想跟你分享好消息吗?”   林荫揉了揉眼睛:“什么好消息啊?难道你升职了?做总监了?”   石阳叹息道:“啊,那倒还没有,任重道远。不过这个消息可比我升总监让你高兴。”   “那是什么?”林荫有点感兴趣了,爬起来打开了灯。   石阳说:“你猜猜我刚才在忙什么?”   林荫无语:“我怎么猜得到,你要说就说,不说拉倒。”她看了一眼时钟,“都特么快一点了,你跟我兜什么圈子呢?”   石阳怕她生气,赶紧揭开谜底:“我刚帮我哥搬完家,其实我也没注意时间,就是想让你第一个知道这个好消息。”   林荫愣了愣:“帮宫徵羽搬家?他要搬去哪里?不住酒店了?”   石阳:“我哥搬回家了!他和乔姐同居了!都同居了,离复婚还远吗?”   林荫差点跳起来:“什么?宫徵羽搬回乔乔住的地方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么快的吗?”   “就今晚的事,我刚把东西都弄好,就等他们回来了。”石阳语重心长道,“茵茵啊,你看我哥和乔姐都同居了,咱俩是不是也该……”   “咱俩这么了?”林荫一头雾水,“咱俩该庆祝一下,一起吃个饭?”   石阳到了嘴边的“也该试试同居”给憋了回去,皮笑肉不笑道:“嗯……嗯……”   林荫不在意吃饭问题,很在意宫徵羽搬家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乔乔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他搬回去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老板最近这么样?”   想到宫徵羽的隐疾,石阳有些吞吞吐吐,林荫不耐烦催促道:“快说啊,你欲言又止地干什么,难道还不能告诉我吗?”   石阳试探性道:“乔姐没跟你说?”   “她最近忙得跟狗一样,哪有时间和我说啊?”   文乔都没说,那件事又关乎到宫徵羽的事业,石阳还是有职业操守的,哪怕对着林荫也放弃了告知。   “那还是等乔姐告诉你吧,我不太适合说这件事,太敏感了。”   林荫不高兴了:“你大半夜打来电话,勾起我的好奇心,然后什么都不告诉我?”   石阳解释:“我也想告诉你,我什么都想告诉你的,但这件事关乎到我哥的未来,我作为他的助理,乔姐都没说出去,我怎么敢说你和……荫荫,你理解一下,别生气。”   林荫琢磨了一下喃喃道:“关乎到他的未来……看起来是和工作有关了?那似乎是不太能告诉我。”她无奈道,“你解释一下就行了,我又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难道还会强迫你吗?”   石阳感动无比:“荫荫,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   “好了我要睡觉了,晚安。”林荫二话不说,直接挂了电话关灯继续睡觉。   石阳拿着手机站在偌大的客厅里,风中凌乱。   ……心里话都还没说出来呢,电话就挂了,革命难以成功,成功实需努力啊!   石阳磨蹭着打电话的功夫,文乔已经和宫徵羽收拾好了摆放香料的恒温储藏柜。   宫徵羽开车带着她回家,这一幕实在久违了,倒不是因为他开车载她久违,是因为他们此次的目的地是一致的,到达之后不会再分开了——这件事有些久违了。   文乔坐在副驾驶上,偶尔会侧目看看开车的人,他很专注,眼睛直视前方,似乎很镇定。   文乔不着痕迹地抬手按在心口,平复着打鼓一般的心跳,不断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又不是没睡过。   路程总会结束,深夜路况好,他们很快就到了家。   这次宫徵羽把车停进了车库,这代表他不会走了。   文乔心悬得更厉害了,下车时人有些神不守舍,石阳下楼帮宫徵羽搬香料的时候,她就站在一边看着,之前是宫徵羽觉得这一幕很虚幻,现在又轮到她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回到了房间里,石阳和他们告辞,宫徵羽送他离开,关好门,看了看腕表,对她说:“很晚了,困了吗?”   文乔如实道:“不困,很精神。”她抿了抿唇,“很奇怪,我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平时这个时候应该早就睡了的。”   宫徵羽看了她一会,走到她面前,近乎小心翼翼道:“如果你不习惯我在这里,我今晚还可以离开。”   他转身作势要走,却被文乔拉住了衣袖。   他微微僵住,转过头来,文乔注视着自己拉着他衣袖的手,突然说:“你睡得着吗?如果你也睡不着,你教我认识香料吧。”   宫徵羽意外地看着她:“现在?”   文乔点头:“就是现在。”   几分钟后,两人站在了恒温储藏柜前。   文乔望着柜子里琳琅满目的香料,示意宫徵羽拿出来几瓶给她试试。   宫徵羽迟疑了几秒钟,打开柜子拿了几瓶香料出来,和文乔坐在一起教她辨认。   他现在闻不到什么气味,只能靠瓶子上的名字和记忆里的知识来教她。   “这是安息香。”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深棕色的玻璃瓶,打开瓶子挑出一些让文乔闻了闻,“安息香的味道柔和,类似香草,是甜香。它是从野生常绿乔木中提取出来的,一公斤半树脂可以生产一公斤的安息香原精。从树皮里取出的树脂,溶解于酒精后会得出原精……”   他说到专业问题时非常认可沉静,文乔静静看着他,指着另一瓶道:“那这个呢?”   “这是苏合香。”宫徵羽回答得相当快速,“苏合香是苏合香树分泌的树脂,《本草纲目》里说‘此香出苏合国’,它因此而得名。”他耐心地为她解释,“初夏的时候将苏合香树的树皮击伤或者割破到深达木部的程度,让香树脂深入到树皮内。在秋季的时候剥下树皮,榨取香树脂,残渣加水煮后再压榨,榨出的香脂就是普通的苏合香。”   文乔“嗯”了一声说:“那精制的苏合香呢?”   宫徵羽看了她一眼,她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有点奇怪,但他因为脑子里想着专业,一时没辩驳出那是什么意思。   他只回答她说:“用酒精过滤。蒸掉酒精就可以得到精制的苏合香。苏合香的味道有些苦,也有些辣,它可以药用,也可以用来调配香水,在调香的时候,需要……”   他语调熟稔自然,显然对这些知识掌握得很全面,但他话说到一半却没能再说下去了。   因为文乔环住了他的脖颈,咬住了他的嘴唇。   “你能闻到它们的味道吗?”文乔含着他的唇瓣含糊地问。   宫徵羽惊呆了,错愕地怔在那,半晌才含含糊糊地回答:“不能……”   不,也不能说是不能,鼻息间弥漫着一种怪异的味道,一点点侵入他的灵魂,他觉得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后面文乔又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了。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抱起文乔快步回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卧室。   最后耳边残留的,只有文乔身上淡淡的甜香味……那是什么味道呢。   是安息香。   是她在试香时留下的安息香味道啊。   安息香……让他安息的香。 第八十九章   第二天是周末,文乔的闹钟没响,但因为有生物种,平日里哪怕闹钟不响也不会睡很久。   可是今天不一样,她睁开眼时,窗帘底下的缝隙里日光已经很耀眼了。   她怔了怔,低头去看自己,她侧躺在床的一侧,手臂赤着,光洁白皙,身上也是一样。   她缓缓转过头,看见了还闭着眼睛的宫徵羽。   他睡着的时候更英俊了,清雅的眼,修长的眉,挺拔的鼻,还有削薄的唇,美得让她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睡着好像也很苦恼,眉头轻轻皱着,于清水泠泠中增添了几分苍白脆弱之感。   文乔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缓缓放开呼吸,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近在咫尺的脸颊上,睡梦中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今天的早晨有如何不同,缓缓睁开了那双挂满了星辰的眼。   “你醒了。”他看见了她,开口和她说话,声音带着刚醒来时特有的懒意和沙哑。   文乔轻轻“嗯”了一声:“几点了?”   宫徵羽太习惯这里了,哪怕离开好几个月了也熟知此处的一切。   他长臂朝后一伸,非常自然地将台钟拿了起来,看了看道:“九点多了。”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没想到他睡了这么久,竟然这个时间才醒,这太难得了,要知道他自打搬到酒店去住,每天都是天不亮就醒了。这还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   想来是终于回到了自己想回的地方,旁边还睡着心爱的人,所以才心中放松,睡眠质量提高了。   他缓缓坐起来,赤着上身靠在床头,将台钟放回去,按了按额角道:“该起来了。”   文乔拉紧被子躺在那,语气淡淡道:“今天又不用上班,起不起来无所谓。”   换做以前,文乔可不会这样,他们结婚之后,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作息习惯,除了度蜜月的时候偶尔会懒床,以后就从来没有了。   成为全职主妇的时候就更不曾有过了,因为她得早早起来给丈夫准备早餐,熨烫当天要穿的衣服。   宫徵羽看她神不守舍,也大约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他弯下腰来,双眸严肃认真地凝视着她,轻声说:“那你躺着,我去帮你做早餐。”   文乔怔了怔,惊讶地看着他:“你要下厨?”   君子远庖厨这一点在宫徵羽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以前厌恶油烟味到极点的他,别说是下厨了,在她做饭的时候经过厨房外都是很少见的事。   依稀记得,似乎离婚后某次宿醉醒来,桌子上也摆着温热的早餐,但那一看就是买来的,现在他说他要下厨去做,文乔很难不做出点反应。   “你要下厨?”她看着他,语气古怪道,“因为闻不到味道了,所以这么肆无忌惮了吗?你以前最讨厌油烟味了。”   宫徵羽掀开被子下了床,他可什么都没穿,直接这样下去,哪怕那宽肩窄腰再好看,文乔也羞耻地背过了身。   “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下去了,我都没准备!”文乔有些生气地说。   身后沉默了一会,响起了宫徵羽和缓低沉的声音:“你昨晚才看过。”   文乔压抑着情绪说:“昨晚是昨晚,现在是现在,这么直观很容易让人发疯的。”   宫徵羽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她的背影,她海藻般的长发披满了后背,圆润的肩头在从窗帘缝隙投射进来的日光下隐约发光。   “会让你发疯?为什么?”他好像真不懂地问了一句。   文乔噎住,半晌无语,赌气般转过身去看他,却发现他已经穿好了居家服。   衣帽间就在卧室配套的房间里,他走进去换好衣服再出来,自不需要太长时间。   看着他身上黑色长裤和深蓝色圆领针织衫,文乔嘴角抽了一下,眼底有些难以掩饰的惋惜。   宫徵羽沉吟片刻,看着她道:“要是你想看,我可以脱掉。”   他抬手作势要脱衣服,已经掀开上衣下摆露出了形状漂亮的腹肌。   文乔立刻捂住眼睛道:“谁要看!你不是要做饭!快去做!别过来!”   她这般抗拒,足可见他的身体其实对她吸引力还是很大很大的。   宫徵羽忽然就觉得心情很好,那种害怕她今早突然变卦,自己又被赶出去的心情渐渐消散了。他转身出了房间,还体贴地为她关好门,也没拉开窗帘,似乎真的要放任她如此懒床。   文乔看着紧闭的房门,负气地仰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发呆。   走到这一步是离婚时的她万万没想过的。   但其实这也不难猜想。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没想过再矫情地反反复复。她掀开被子下了床,低头看了看锁骨上的痕迹,阖了阖眼进了衣帽间。   宫徵羽起来之后去洗手间稍作洗漱,便真的去给文乔做饭了。   他不会做饭,也从来没做过饭,可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   盯着厨房的锅碗瓢盆,宫徵羽冷静地翻出手机,找到视频教学,按照里面教的一步步来。   冰箱里的食材不算特别新鲜了,但至少还没坏,还可以吃。   宫徵羽仔细洗干净,择好,切成需要的大小,然后点火,准备炒菜。   灶台的使用也很顺利,火非常自然地点上了,他严肃得好像在调香一样,精确掌控调料的多少,按照步骤一点点制作早餐。   这期间他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但他太过专心做饭了,没有意识到,等他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早餐已经做好了。   文乔这时也换好衣服洗漱完了,她走进餐厅,看见了站在餐桌边发呆的宫徵羽。   他系着围裙,鼻子上架着一副圆框的金属边眼镜,侧目看向她的时候,颇有些民国学者风度。   文乔看着他,他脸上的怔忪太明显了,她蹙眉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宫徵羽没说话,只是站在那,文乔几秒走过去看了看盘子里的青菜和碗里的白米粥,犹豫了一下说:“很难吃?”   宫徵羽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文乔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也没再问什么,拿起筷子夹菜尝了尝。   嗯?一点都不难吃啊?   味道意外得正常,虽然没有什么惊艳的味道,可吃起来完全没问题。   文乔疑惑不解地看向身边的男人:“饭菜没问题,那你那副表情是为什么?难不成你是在感慨自己真是天才,第一次做饭就做得这么好吃?”   文乔的猜测让宫徵羽紧绷的情绪缓和了下来,他有些无奈地垂着眼帘道:“不是。”   文乔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她穿着一条淡粉色的真丝吊带睡裙,外面披着长款针织宽松毛衣,在打开了中央空调的房间里一点都不冷。   她干脆拉开椅子坐下了,一边吃饭一边问宫徵羽:“那是怎么了?”   宫徵羽看着她很给面子地吃着他做的早餐,转开视线看了一会其他地方,仿佛天人交战了许久,才低声说:“文乔,如果我告诉你,我好像可以闻到味道了,你会不会让我立刻搬走。”   文乔吃东西的动作顿住了,先是一愣,随即惊喜道:“你可以闻到气味了?!”她放下筷子站起来,抓着他的手臂问,“真的可以闻到了?”   宫徵羽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看了她好一会才点头说:“应该可以了,做饭的时候有闻到味道,但当时没注意,等做完了才发现好像闻到以前讨厌的油烟味。”   文乔看起来很高兴,高兴中还夹杂着一些担忧,她没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身跑进了专门留给他做工作室的房间,从储藏柜里取出两瓶香料,喜滋滋地冲回他面前,喘息着说:“快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可以闻到了!”   宫徵羽自己这会儿一点主意都没有,这太少见了,他其实是个特别自主的人,过去文乔不能干涉到他任何想法,不管什么事他都有他的安排,但现在他完全是按照她的想法在做。   他老老实实按她说的那样将香料打开,挑出一些细细地闻了闻,然后在不看瓶子的情况下,精确地说出了香料的名字:“这是广藿香。”略顿,试了试另外一瓶,“这是龙脑。”   文乔对照着瓶子看了看,笑得眼睛弯弯的:“没错,都对了!你真的可以闻到气味了!”   她激动之下,手里还拿着香料瓶就去抱宫徵羽,宫徵羽将将接住她的身体,她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说:“早知道你搬回家就可以闻到气味了,我早就让你搬回来了。”   尽管她态度温和,没有要他走的意思,可宫徵羽还在担心被赶走,所以他现在不怎么高兴得起来。他只是抱着她,不言不语,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和长发。   文乔高兴完了,就注意到他不对劲的情绪,她后撤身子将香料放到桌上,盯着宫徵羽英俊的脸庞看了一会说:“你怎么好像不是很高兴?你不想恢复嗅觉吗?”   宫徵羽黑白分明的眸子凝着她良久才道:“如果我说不想,你相信吗?”   文乔愣了愣:“为什么不想?难道你还想真的再也闻不到气味吗?”   宫徵羽转开视线,双眸微微眯着,嘴角似有若无地勾着,是一抹自嘲的弧度。   “如果能和你重归于好,让我失去什么都无所谓。”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好像接下来的话让他无颜面对她一样,“可如果恢复嗅觉会让你再次离开我,那我宁可一辈子闻不到任何气味。”   文乔这时才恍惚回忆起他之前那个近乎忐忑的问题。   如果他恢复了嗅觉,她会不会立刻让他搬走。   文乔情绪复杂地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他近些日子真的瘦了很多,以前腰就很细,现在更细了,如果不是好像还有注意健身,胸肌和腹肌都还在,那几乎可以用羸弱来形容了。   文乔缓缓往前走了一步,近距离观察着他的后背,她没穿高跟鞋,和他身高着些差距,她仰头看了看他,然后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   宫徵羽的脊背被她这么一戳,十分明显地僵硬了。   “你为什么老是患得患失的。”文乔无语地说,“那么爱胡思乱想,像个女孩子一样。”   被她说像女孩子,好像都比被她赶走强,宫徵羽没转过身,但低头侧目看了过来。   文乔现在不想和他对视,所以直接抱住他的腰,手隔着衣料在他腹肌上摸了两下,淡淡地说:“我们出去吧。”   宫徵羽很敏感,快速问她:“去哪?”   文乔叹息道:“我没那么多功夫让人搬家,还一次又一次,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不是要让你走。”她仰起头,终于和他视线相交,眨了眨眼说,“我们去庆祝一下吧?”   庆祝……她知道他可以闻到气味了,第一反应不是让他走,而是帮他庆祝。   宫徵羽很难形容自己心里此刻是什么感受,但他的身体却很清楚。   他没打算出门,反而转过身抱着文乔让她坐到了餐桌上。   “怎么了?”文乔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宫徵羽低头就吻上了她的唇,人就站在她两腿之间,声音低哑地说:“不用出门庆祝。”他呼吸不稳道,“就在家里庆祝。这样庆祝。”语毕,重重地加深了这个缠绵悱恻的吻。 第九十章   整个周末文乔都没出门,一直在家里折腾。她老觉得宫徵羽是想把这几个月欠她的那些补回来,到了最后她精神浑浑噩噩,眼前迷迷糊糊的,耳边只剩下男人低沉的喘息声。   周一的时候,文乔终于可以去上班了,近乎有些松了口气。   她坐在副驾驶上,时不时瞄一眼开车的男人,他西装革履,衣冠楚楚,面容冷峻如画,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在情事上那么疯狂的人。   文乔以前老是嫌弃他哪怕房事都相当克制,像个机械人一样,现在她知道了他不克制是什么样子,还是觉得……嗯,他克制一点比较好。   低头看看自己系着纱巾的脖子,想到这几天都得这样度过了,就烦恼地叹息出声。   宫徵羽缓缓将车驶入公司地库,听到她叹气便看了她一眼,问她:“怎么了?为什么叹气?”   文乔手撑着头,盯着前方咬唇道:“你说呢?”她烦恼地扯了扯纱巾。   宫徵羽看见她那个动作就转开了视线,装作认真开车般道:“你可以休息几天再来上班,不会有问题的。”   文乔不悦地说:“怎么不会有问题?本来进度就很赶,只剩下两个来月时间了,我设计图连一半都还没修订完,再因为这个请两天假,之后不知道要在生死线上挣扎多久。”   宫徵羽靠在驾驶座上,单手扶着方向盘倒车,将车子停好之后他才垂着眼道:“抱歉,是我不好。”   文乔再次望向他,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放在腿上,西装因为他侧身的动作紧紧包裹着他的肩膀和腰身,这个侧目的角度看他,说不出的男人和性感。   文乔心里的抱怨顿时消失不见了,怎么说呢,其他的不论,单是睡到这样一个男人,虽然多少有点吃不消,可也是……不亏的。   坦然说,何止不亏呢?简直血赚啊。   文乔清了清嗓子,拉开车门说:“我先上去,你晚点再上去。”   宫徵羽抬眸望来,带着些试探道:“不能一起上去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文乔总觉得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眼底有些委屈的情绪。   文乔看了他一会才慢吞吞道:“还是别了,被人看到不好解释。”   宫徵羽捏紧了方向盘:“没什么不好解释的,告诉他们真相就好。”   文乔叹气:“可我这不是才和陆觉非‘分手’吗?转眼就和你在一起,又要让大家对着我一顿指责和八卦了。”   宫徵羽冷声道:“他们就是太闲了,才会整天把无关工作的事情放在嘴上。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打扰到你,只要你愿意,我能处理好一切。”   他急切的语气取悦了文乔,要知道他过去可是从来没带文乔见过石阳以外的同事啊,现在急不可耐地要将他们的关系公诸于众,说明他的心态真的变了。   但高兴归高兴,文乔还是没答应。   “我知道你可以处理好,但还是再等等吧,我想先专心工作。”语毕,文乔便直接关上车门走了,宫徵羽降下车窗,耳边传来她高跟鞋有些节奏的声音,他有些焦虑地捏了捏眼窝,终究还是决定先听她的吧。   新的工作日,毓彤项目组开启了新的会议。与之前不同的是,康怡出席了本次会议。   这是她自九月底庆功宴结束后第一次在公司露面,文乔进会议室时见到她还惊讶了一下,倒不是惊讶于她在这,她来之前就接到了通知,文乔之所以惊讶,是因为康怡状态不太对。   相较于过去她无懈可击的名媛状态,今天的她看上去格外严肃,眉眼间还有些憔悴。   开会的时候她也不说话,只听他们汇报和商讨,整场会议持续了近三个小时,她除了看了几眼坐在她身边满面春风的宫徵羽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会议结束时,文乔拿了东西准备离开,但被康怡叫住了。   文乔微微挑眉,转过头对上了宫徵羽冰冷禁欲的脸。   他直接问康怡:“什么事?”   康怡蹙眉看着他:“我请文总监留下来,不是宫先生,宫先生就别关心那么多了。”   宫徵羽似乎想说什么,但文乔走过去在他腰间按了按,她柔软温暖的手搭在他侧腰上,那个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宫徵羽有点理智走远。   他心里清楚她的意思是别管了,先走就是,可他不打算就这么沉默离开。   “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宫徵羽和康怡说话时毫不客气,“如果你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我会直接和康董联系。”   康怡啼笑皆非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只是找文总监聊聊工作而已,宫先生不用这么紧张吧!而且宫先生对文总监是不是关心得太过了?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文乔适当地开口缓解气氛:“康总别误会,宫先生也没别的意思,他这就走了。”说到这她朝宫徵羽无声微笑,笑容腼腆而轻松,宫徵羽看了她好一会才安安静静离开。   会议室的门打开又关上,这次这里就只剩下康怡和文乔了。   文乔妥帖地拉了把椅子坐到康怡旁边,笑着说:“康总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需要我特别为您解释一下?”   康怡先看了看桌上的文件,接着慢慢把视线移到文乔身上,盯着她打量了许久才干巴巴道:“其实我不是要和你说公事。”   文乔做出惊讶的样子:“是吗?那您想和我说什么?”   康怡迟疑许久,勉强问了句:“你和陆觉非分手了?”   她声音有点小,但文乔还是听见了,她挑了挑眉才说:“是的,都分手一个多月了,康总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康怡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成拳,她避开目光不去看文乔,良久才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你们是真的在一起了,我一直觉得你只是他和过去一样拿来应付我的幌子。”   她真相了,但文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做个倾听者。   这样的她实在令人讨厌不起来,康怡叹了口气,看向她说:“到了今天,我也不相信你们是真心相爱才在一起的。至于你们分手,我也觉得是因为你不想继续这个谎言了,或者出了点你们必须对外宣布分开的事情。”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但不可否认的是……连我都必须承认的是……陆觉非他是真的喜欢你。”   文乔怔了怔,因康怡末尾的那句话。   “文乔,最开始我很讨厌你,觉得你名不副实,问题很多。”康怡语气平缓起来,话说得很快,“但随着和你认识得久了,对你的才华有了了解,我也认可了你。”她张张嘴,过了一会才说,“我现在已经没有想要为难你的想法了,如果你和陆觉非分开是因为我,怕我在毓彤这个项目上苛责你,那实在不需要。”   文乔惊讶道:“我不太明白康总的意思?”   康怡皱起眉,紧握着拳半晌才道:“我的意思就是!……我不管陆觉非和谁在一起,都不会找对方的麻烦了!所以你不要因为我的压力就和他分手。”   文乔愣了半天才说:“可康总不是一直觉得我只是陆总监拿来应付您的幌子吗?为什么现在又这样说?”   康怡无奈道:“能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喜欢你?”   文乔闭上了嘴。   康怡有些激动地站起来说:“我真的不会为难你了文乔,你就当做我是在向你道歉吧,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是我无理取闹,我是个恶人,我公私不明,我是个蠢货!陆觉非不喜欢我是应该的,但他喜欢你,你和他分开这一个多月,他过得人不人鬼不鬼,他真的不能没有你,请你回到他身边吧!”   说到最后,康怡站定在文乔面前,露出近乎哀求的神情。   文乔惊呆了。   她怎么都没料到康怡留下她是要说这些。   她半晌无语,康怡见她还犹豫,直接扯出了宫徵羽。   “你和他分开是不是还有宫徵羽的原因?”她急切地说,“你别信宫徵羽,他根本就没那么喜欢你,他是之前和一起算计你来着,让你去香水部进驻,故意勾引你,好帮我拆散你和陆觉非……他对你没那么真心,你不要因为他就放弃陆觉非啊!我知道他可能很多地方都比陆觉非好,可你不知道吗?他结过婚,和之前的老婆在一起了三年,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找个离过婚的男人呢?前妻可是很麻烦的存在!”   文乔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她没有很快开口,等康怡稍微冷静一些了,她才斟酌着开了口。   “是这样的,康总。”文乔抓住她的手臂,让她坐下来,语气温柔诚恳道,“我和宫徵羽的事暂且放下不说,但我和陆觉非是真的没什么。事实上你猜得一点都没错,我和他当初要在一起,就只是为了帮他应付和逃避你而已。我和他之间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我会答应帮他也是因为他帮了我许多,我不好拒绝。”   康怡睁大眼睛:“你……”   文乔摇了摇头对她说:“所以我要和陆总监分开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不管他心里的想法是什么,我都从来没想过要真的和他在一起。”略顿,她放轻声音,“至于宫徵羽……我得说,我和他之间,有些事瞒着康总。”   康怡愣了愣:“什么事?”   文乔想了想,如实说道:“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希望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但现在这种情形,我似乎不得不告诉康总了。其实……我就是宫徵羽的前妻。”   康怡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她不可思议道,“你就是他结婚三年又离婚的前妻?”   文乔缓缓点了一下头,依然坐在椅子上,稳稳当当的。   康怡好像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切。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宫徵羽那么冷情的人会主动追文乔,他根本不是为了帮她,他只是为了挽回前妻。   康怡吃惊地看着文乔,上下打量了她好几遍,好像也说服了自己——是啊,如果她这样的女性不是宫徵羽喜欢的类型,那还能是什么类型呢?   “可是……”康怡回过神来,勉强说道,“可是你们离婚了不是吗?你们既然会离婚,说明你们之间还是有问题的,你还是可以考虑一下陆觉非……”   文乔叹了口气说:“康总,我不明白,你那么喜欢陆总监,以前恨不得赶走他身边所有的姑娘,现在为什么又来劝我和他在一起呢?”   康怡怔在那,低着头许久才自嘲地笑了笑说:“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在九月底那场庆功宴的晚上,他喝多了酒,抱着我亲了我,却喊着你的名字。”   文乔错愕地望着她,万万没想到还发生了这种插曲,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陆觉非这段日子对她敬而远之,不来面对她了。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也没办法自己骗自己了。”康怡低声说,“我没办法欺骗自己他总有一天会爱上我了。他太喜欢你了,你和他分开给他造成了很大打击,我不想看着他走向毁灭,所以我来求你,求你回到他身边。”   文乔看着康怡,没有回应她的话。   过了很长时间,文乔站了起来,和她告辞。   “抱歉,康总。”她客气地说,“不管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这都不是我能和陆总监在一起的理由。两个人唯独相爱才能长久,我不喜欢陆总监,只是感激他,感激是没办法长久的。”她稍稍弯了弯腰,“实在对不起,我没办法帮到你。”   康怡笑得十分落寞:“真的一点都不考虑吗?”   文乔摇摇头:“我已经重新和我前夫在一起了。”她轻声道,“虽然现在还不打算告诉所有人,但那也是迟早的事。我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宫徵羽,不会有别人。至于陆总监……”她抬眸注视着康怡,柔声道,“康总,你已经在这条艰难的路上坚持了那么久,你就真的甘心放弃吗?”   康怡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文乔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我相信你会成功的。我不敢说我很了解陆总监,但康总这个人其实很好懂。您是个值得被爱的姑娘,您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那么远,就别在快要到达终点的时候轻言放弃了。”   语毕,文乔言尽于此,转身离开了会议室,把空间留给康怡。   康怡按着心口,许久才喃喃地说了句:“……快要到达终点的时候?我真的能到达终点吗?”   离开了会议室,文乔回到了设计部,将心思投入到工作当中。   中午下班的时候,宫徵羽出现在设计部门口,他也不进来,就在门口站着,存在感特别强烈,文乔想忽视都难。   她草草收拾了手里的东西,拿了背包出门,盯着背对门口的人看了一会,才走上去轻轻拍了他一下。   宫徵羽回眸望向她,气质儒雅,神色温文,真是哪里都挑不出错处的沉稳绅士。   “下班了?”他轻声问了句,很快道,“我请你吃午饭。”   文乔想了想说:“我有个事情要问你。”   宫徵羽长身玉立,朝她抬了抬手,示意她随意发问。   文乔看了看周围,见附近无人,便带着些耐人寻味的味道说:“我听说你之前和康总一起算计过我呢……把我调到香水部进驻,还有一系列追求我的行为,都只是为了帮康总拆散我和陆觉非啊。”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霎时变了的脸色,笑吟吟道,“想不到你对康总这么好,好到可以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啊?”   宫徵羽:“……”真是被那群不甘寂寞的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九十一章   宫徵羽可不想刚有点进展就再出意外,所以他极力为自己解释。   “不是你想得那样,你别听康怡胡说,她只是唯恐天下不乱。”宫徵羽面无表情,话里谈及他人时特别冷酷,唯独看着文乔的眼神是柔和的,“那只是个拿来应付她的幌子罢了,你总不希望我坦白告诉她我想挽回你,你是我的前妻吧。”   那时文乔的确不希望他坦白,也没考虑过和他重新在一起,他这么做也是理所应当。   文乔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就是不肯开口,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可就是想看他紧张,看他局促,看他为她不安。   “你说话。”宫徵羽皱眉道,“别不说话文乔,说点什么,生气也好,发火也没什么,但别看着我不说话,你这样让我很忐忑。”   文乔笑了笑说:“你也会忐忑吗?算计我的时候怎么不会呢?”   宫徵羽快速道:“那根本不是算计,那只是计划,是我的计划而已。”   文乔点头:“嗯,‘计划’可比‘算计’好听多了。”   宫徵羽好像被她气到了,有一说一,离婚后他被文乔气了那么多次,没有一次是真的生气的,全都是愧疚更多,可现在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我大约不能陪你吃午饭了。”宫徵羽冷着脸说,“我得去找康怡。”   他说完话就走,文乔看着他的背影慢慢道:“你走了就别回来。”   宫徵羽脚步顿住,颀长的身影僵了一瞬,片刻之后,老老实实回到了她身边。   他大约是困惑的,是不解的,所以他盯着她问了一句:“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他声音低沉,眼眶发红,“如果你当初愿意,我自然会告诉康怡一切。我之所以那么说,只是为了完成我对你的承诺,不把你我的关系公诸于众。以及,我和康怡的确是合作过,因为我们的目的相同,无论你和陆觉非是不是真的在恋爱,我都要让你们分手。”   文乔当然知道这个,康怡刚说的时候她就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只是装作不明白而已,因为她有些着迷于他为她紧张并试图解释的样子。   说白了,她在无理取闹。   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以前她不知道,但现在她知道了。   快速笑了一下,文乔转开头,为自己恶劣的心思感到一丝丝羞愧。   她故作淡漠道:“但你还是伤害到了我,总不能三言两语就让我原谅你吧。”   只要还有原谅的可能,做什么宫徵羽都是无所谓的,他都走到今天这步了,破廉耻的事还做得少吗?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他问得十分冷静,眼神专注地望着她,好像只要她开口,哪怕是要他马上去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文乔看了他好一会,正要开口就放弃了。   倒不是她不打算折腾他了,而是因为有外人出现了。   陆觉非从外面回来了,正经过他们身边。   刚和康怡聊过,再次看见陆觉非,得知了庆功宴当晚的那段插曲,文乔稍微有些不自在。   她简单朝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她侧过身,和宫徵羽一起等着他进去,他最近一直是这样,见了他们除了最基本的问候,什么都不会有。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文乔没等来他漠不关心的离开,他在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忽然停住脚步望过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说:“我能和你谈谈吗?”   文乔怔了怔,正要回答,一个身影就挡在了她面前。   “她没什么可和你谈的。”宫徵羽用严肃并不容侵犯的语气说。   陆觉非似乎在和他无声对峙,片刻后,文乔听见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我能和你谈谈吗?”   要是只说文乔这里,是觉得没必要再和陆觉非谈什么的,可想到早上的康怡,文乔还是从宫徵羽挺拔的身影后走了出来。   “可以。”她答应了。   宫徵羽看上去好像被激怒了,他神情冷峻,薄唇紧抿,似乎下一秒就要说点什么阻止他们,可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克制着心里的挣扎,退了几步到一边,做出恭候的模样。   文乔看了他一眼,他转开眼不和她对视,好像在赌气一样。   文乔犹犹豫豫,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宫徵羽手抖了一下,似乎想要看向她,却又没有真的看过来。他不理她,她便放弃了。   “到那边去说吧。”文乔指着不远处的小型会客室。   陆觉非没看宫徵羽,也不怎么看文乔,得到她的肯定回答后就朝会客室走去。   这不是宫徵羽第一次看着他们结伴离开。   在过去煎熬的几个月里,他无数次看到过这样的画面。   他觉得呼吸有些混乱,脑子里有许多冲动的想法,全都不符合他的行事准则。   他甚至想非常不成熟地和陆觉非打一架,因为他的“横刀夺爱”。   但是他偏偏又不能那么做,因为他知道文乔肯定不会高兴。   她不高兴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宫徵羽干脆靠在了门边的墙上,微微敛眸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陆续有下班的人离开,偷瞄他的时候偶尔会撞上他金属般冰冷的眼神,都会忍不住瑟缩一下。   好可怕。   好像要吃人。   大家吓坏了,接下来走的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极力避免被殃及池鱼。   会客室里,文乔并不知道其他人有多水深火热。   她其实也没想和陆觉非深入谈什么,在门关上,两人面对面的时候,她就开门见山道:“我答应和你谈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话要和你说。”文乔笑了一下,“只是因为我早上见过康总,关于她我有些想法跟你说。”   陆觉非一听到康怡的名字明显僵了僵,本来就难以启齿的话更难说出口了。   文乔也不需要他开口。   她直接道:“你猜猜康总和我说了什么?”   陆觉非沉默了一会沙哑道:“她为难你了?我很抱歉,这都怪我……”   文乔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说:“没有,你误会了。”她平声平气地说,“康总没有为难我,甚至于,她还放低姿态恳求了我。”   陆觉非愣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说什么?”   文乔直言道:“康总那样一个骄傲到极点的人,今天早上就差跪下来求我了。”   陆觉非错愕道:“为什么?”   文乔缓缓说:“因为你。”   “因为我??”陆觉非显得十分难以置信。   “就是因为你。”文乔语速很快道,“她求我和你‘复合’,她说她知道一切,知道你最开始只是拿我来对付她,逃避她,也知道你后面对我……”她顿了顿才道,“有些好感。”她视线落在椅子上,“她说了很多,说她不会再做以前那些事,她还跟我道歉,为之前为难我那些行为。她乞求我,哀求我,不顾脸面地恳求我,只要我答应她和你复合,她愿意做任何事。”   陆觉非惊呆了,他震撼地站在那,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没办法联想出康怡那样的姑娘做这种事说这种话时的模样。   文乔怜悯地望着他:“陆总监,你是个不错的朋友,但你真的不是个好情人,甚至在做男人这方面也不够好,哪怕你在庆功宴那天晚上做了不恰当的事,康总最后的选择也不是怪罪你。她是真的很爱你,扪心自问,若我是她,早就放弃了,我受不了这样的辛苦。有这样一份爱情在你面前摆着,你却分毫都看不见,执拗于自以为喜欢的人,你以后会后悔的。”   陆觉非喃喃地重复她的话:“自以为喜欢的人?”   文乔点头道:“其实你没那么喜欢我。”她诚恳地说,“你只是喜欢我带给你的感觉,喜欢我们在专业上的契合度。但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其实没那么多。”   陆觉非想解释,嘴都张开了,却发不出声音。   不是哑口无言了,而是觉得说了也没用。   文乔根本不想知道,也不在意。   “我还要去吃午饭,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至于陆总监想说什么,我其实不想知道。”文乔温声道,“我们还是好朋友,也是好同事,但绝对不可能成为情人。我和宫徵羽的关系你早就知道了,最近我改变了想法,决定重新和他在一起,我这辈子第一次那样爱一个人是对他,最后一次爱人也只会是他,希望我们以后可以融洽相处,不再有那些拘谨和不安。”   说完话,文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会客室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好像一把刀,插进了陆觉非的心。   其实他并没有喜欢一个“自以为喜欢的人”。   他是真的喜欢过她。   但似乎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的坚决,她的疏远,都让他无法再沉沦其中,自我欺骗。   再加之康怡做的事,那夜发生的一幕幕回荡在脑海中,这一切让陆觉非倒吸一口凉气,颓丧地坐到了椅子上,痛苦地捧住了脸。   宫徵羽在外等了文乔也就十分钟,却好像等了十年。   等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恍如隔世。   文乔看了看他冷清模糊的眼神,问他:“你怎么了?”   宫徵羽没回答,只是说:“可以去吃饭了?”   文乔点点头表示可以了,宫徵羽干脆直接沉默下来,安静地带路。   两人没有并肩,而是一前一后走,进电梯的时候里面有三个人,面孔不熟悉,但这不代表他们不认识她和宫徵羽。她一进去,就觉得被八卦的眼神包围了。   文乔这会儿是站在宫徵羽身后的,他站在最前面,随时准备下电梯。文乔透过电梯壁的反光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猜想他大约是在胡思乱想,吃陆觉非的醋了。   她想了想,他不理会他,她就不理他,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等电梯到达车库那层的时候,宫徵羽直接走了下去,也不回头,就闷头往前走,文乔好整以暇地站在电梯门口,不跟上去,也不离开。   宫徵羽走出几米远,好像终于察觉到了身后的姑娘没跟上来,倏地回身找人,但看不见文乔半点影子。   宫徵羽淡定不能了,他快步往回走,终于在电梯门口看见了等他回来的文乔。   气氛有些尴尬,宫徵羽在离她两三米的地方停下了,远远望了她一会,语气莫测道:“为什么不跟上来?”   文乔摊手道:“你走得太快了,一眨眼就不见了,我实在跟不上。”   宫徵羽额头青筋直跳,这么一个清贵高傲的男人,被她气得防线濒临崩塌,文乔心里有点成就感,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几步,高跟鞋清脆的声音敲在宫徵羽身上,他闭了闭眼,好像终于放弃了什么,低缓地开口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他迈开步子,将两人之间最后一段距离扫开了,他伸出手牵起文乔素白柔软的手,“去吃饭吧。”   他的视线依然不怎么看她,有点逃避的味道,但手却紧紧牵着她,好像很怕她再次消失不见。   文乔被动地跟着他走了一会,问他:“你生气了吗?”   宫徵羽脚步不停,看着前方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文乔睨着他的后脑勺,“你连后脑勺都这么好看。”   好像没料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宫徵羽回了一下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了。   “……陆觉非和你说什么了。”他为难了半晌,总算是把心里想问的给问出来了。   他没回头,不知道文乔听到问题是什么表情,但他耳朵可不聋,他听见她扑哧一声笑了。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宫徵羽停下脚步,解了车锁:“上车吧。”他放开了她的手,走到驾驶座的门边,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文乔清了清嗓子,看着即将跨上车的男人说:“也没说什么,你想知道?”   宫徵羽一条腿已经上了车,听见她这话停下了,视线终于敢落在她身上了。   香车美男,此情此景,着实令人陶醉。   “我能知道?”他这么问了一句,用词那么卑微,但语气尚算正常。他眼底晦暗不明,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整个人气质有些危险,却越发显得迷人。   文乔望着他说:“能,但你得先让我高兴。我还在生气,因为你帮着康总算计我的事。”   宫徵羽蹙眉:“我说过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不管。”文乔开始耍赖了,“你得先让我高兴,我才告诉你我和陆觉非说了什么。”   宫徵羽看了她一会,偏了偏头问:“可我好像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开心。”   文乔笑着说:“那我教你。”她想了想,朝他伸手,“我想要包,给我买包吧。”略顿,她倾身向前,近距离和他对视,看着他眼睛里倒映的自己,文乔轻轻扯了扯衣领说,“我还要新衣服,这里穿的衣服。”她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前。 第九十二章   >宫徵羽和文乔此刻就站在车库里,周围停满了车辆,挂满了监控摄像。   文乔就这么拉着他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当触手可及的柔软如触电般传递到脑子里时,宫徵羽的理智给出的第一反应是挣脱。   但身体下达的第一指令并不是这个。   他脸色苍白英俊,眼底忧郁压抑,放在她心口的手微微颤抖,却坚持着没有移开。   脚步声和说话声从不远处传来,宫徵羽岌岌可危的理智终于回来了,他勉强收回手,按着文乔的后背让她躲到自己身后去,沉声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公共场合。”   文乔藏在他背后,沉吟片刻道:“你这又是做什么?把我藏在后面干嘛?我只是让你摸了一下,也没有当众脱衣服,实在没必要藏起来。”   宫徵羽好像经她提醒才意识到这点,他伸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从身后拉出来说:“上车。”声音极富磁性,带着些颓废消极,有一种厌世的美感。   文乔很懂得见好就收,她瞟了一眼路过的人,他们也正好望过来,有个女孩子看着宫徵羽有些犯花痴,她的朋友接触到文乔意味深长的视线,非常着急地把她拉走了。   文乔若无其事地上了副驾驶,她关上车门之后,宫徵羽才回到车上来。   他没急着系安全带,只是侧目看着文乔,文乔被他这样看着,也不急着系安全带。   她一动不动,他便好像有了机会,皱着眉靠近她,像是要亲她。   文乔紧张了一瞬,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紧张错了——他并没有要亲她,只是帮她系安全带。   男人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捏着黑色的安全带,拉伸后帮她系好,还体贴地调整了一下弧度。   他离她很近,呼吸和她交织在一起,文乔觉得脑子有点热,盯着他的视线好像被火点燃了一般。宫徵羽察觉到她灼热的注视,抽空和她对视了一眼,文乔本以为这个对视会很快结束,但它的确很快结束了,可结束之前目光的主人却亲了她一下。   他的吻落在她鼻尖上,带着些凉意,还有他鼻息间清冽的气息,很快就结束了。   文乔觉得脸有些红,她手握成拳又松开,想抱住他,但在她行动的前一秒,他撤回了驾驶座。   他不咸不淡地问她:“想吃什么。”   文乔意兴阑珊地收回手,装作什么都没想做的模样:“你请我吃饭,难道不该你来定夺一切吗?”   宫徵羽给自己系好安全带,一边发动车子驶出车位,一边道:“我只是尊重你的意见。”他看了看后视镜,似漫不经心道,“你刚刚说想买包,是先吃饭还是先去买包?”   女人对包好像都没什么抵抗力,一提起包,文乔就不怎么饿了。   “那当然还是先买包了。”她抓着安全带笑吟吟道。   宫徵羽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继续专注开车。文乔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了,但当车子驶出地库的时候,他再次开口了。   “我也是这样想。”   他简单的话语让文乔十分好奇。   “你也这样想?”她笑着说,“我以为你会想带我去吃饭,毕竟对你这种务实主义者来说,先填饱肚子大约比较重要。”   宫徵羽语气冷清:“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务实主义者,但此刻我务的实不是填饱肚子,是让你开心。”   文乔怔了怔,用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他大约是在说情话,她按了按自己控制不住狂跳的心,带着些任性味道说:“我要买最贵的包。”   宫徵羽这次没再说什么,但他驱车前往的方向是本市顶奢的商场。   路上的风景文乔没怎么看,她本来还没什么买包的心情,纯粹是为了调戏前夫。他是个不喜欢逛街的人,尤其不喜欢陪女人逛街,两人恋爱到结婚这些年,他陪她逛街的次数屈指可数。   原以为他会对此闪躲嫌恶,但没有,他表现得十分积极,开车速度很快,到了商场停好车便快速和她一起上楼。这间商场因为会员制以及消费水平较高,在这样的中午是没什么客人的。   文乔和宫徵羽走在人流稀疏的商场里,谁也不开口,却默契地知道要到哪家专柜。   最贵的包在哪里,他们心里都有数。   “欢迎两位。”柜姐远远就来迎接他们,笑容可亲温柔地带他们进了店内,也不说让他们在大厅选款,而是直接领着他们进了所谓的“小黑屋”。   奢侈品店的小黑屋是专门给大会员或者老客户选款用的,在里面可以看到很多不直接对外销售的款式或者限量款,它们具有非常统一的特点——贵。   文乔坐到沙发上,另一个柜姐异常殷勤地为她端茶倒水,她谢过对方,看到领他们进来的柜姐戴着手套拿来了几个款式,宫徵羽坐在她对面,盯着那两只包包,眼神淡漠,并未说什么。   文乔沉默了一会说:“这是当季限量款?”   柜姐妥帖笑道:“是的,文小姐喜欢的话可以试试看。”说着就要拿给她试背。   文乔摇摇头说:“它是最贵的吗?”   柜姐愣了一下说:“那倒不是,但它很适合文小姐的风格。”   文乔笑眯眯道:“我不要最适合我的,我要最贵的。”   坐在对面的宫徵羽闻言了看了她一眼,文乔笑容灿烂地看回去,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修长的眸子眨了眨,竟然轻轻勾了勾嘴角。   另一个站在一边的柜姐看见了自一进来便冷着脸不说话的宫徵羽露出笑容,那眼底柔和的色彩仿若画龙点睛,让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要不是专业素养颇高,她甚至要看呆了对方这极具男性吸引力的外形与笑容。   “好的,那文小姐可以试试这款。”柜姐热情地拿来另一款,为文乔展示,“这款是金扣,无链条,需要配货。”   文乔眼睛一亮:“多少钱?”   柜姐笑吟吟道:“七十万。”   文乔算了算,七十万是包包的价格,但要配货的包包七十万是买不到的,要先配够七十万的其他商品才可以,那加起来就是一百四十万了。   文乔问:“这就是最贵的了?”   柜姐谦逊道:“店内目前有货的就是这款了,如果文小姐可以接受调货的话,倒是可以选选其它款,但大约要等很久的,您着急吗?”   文乔:“着急,那就这个吧,我不用试了。”她站起来,“我就要这个行吗?”后面这话是在问宫徵羽。   宫徵羽作为陪人买包的人,进门后就没开口。现在听她这样问,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可以。”他回答得很干脆,一点犹豫之色都没,显然并不心疼这些钱。   文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之后也没再言语,跟着柜姐离开,看着宫徵羽去付账。   男人一身修身西装,宽肩窄腰,丰神如玉,委实俊雅不凡。尤其是他眼都不眨拿出钱包要刷卡为她买下一百多万的包包时的样子,更透露着一种高贵魄力。   啊,男人刷卡的时候是最帅的,文乔牙酸了一下,算是理解这句话的逻辑了。   柜姐抬起手,要双手接过卡片去刷,文乔却适当地拦住了对方。   “等等。”   柜姐愣了一下,看着原本应该去选配货却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文乔:“文小姐有什么需要?”   文乔略有嗔怪地睨了宫徵羽一眼,淡淡道:“我突然觉得这个不太适合我,还是拿你最开始推荐给我的那款吧。”   柜姐很快反应过来道:“好的,那我去帮文小姐把那款包起来。”   文乔笑着道谢,手里握着宫徵羽捏着卡的手,凑到他耳边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劝我?就这么让我一百多万买个包?”   宫徵羽侧目看她,因为身高差的缘故,他这副样子颇有些居高临下。   “你不是但求最贵,不求最好吗?”他问得那样理所应当。   文乔忍着一口气:“可我也没想让你帮我付这么多钱,我真喜欢的话会自己付。”   宫徵羽反握住她阻止自己刷卡的手,低声说:“只要你高兴,花点钱也没什么,我愿意为你花这些钱,我似乎也很久没给你买过什么像样的礼物了。”   文乔愣了愣,略显惊讶地看着他,宫徵羽单手与她握着手,惜字如金的男人对柜姐说:“两个都包起来。”   柜姐眼睛一亮,立马照办,文乔当时就要拒绝,可宫徵羽十分坚持,给了她一个闭嘴不要惹麻烦的眼神,文乔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任由他把卡刷了。   出了专柜,文乔看着男人手里提着的数个橙色购物袋,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疯了!”文乔激动道,“我只是想看你为难!想看你憋屈!你怎么真的买了?”   宫徵羽一直表情严肃,眼神压抑,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有了些笑意。   “你没把这件事当真,但我当了真。”他的眼神如微凉的风,抚过了她滚烫的面颊,“你说买包会开心,现在开心了吗?”   文乔皮笑肉不笑:“花了近两百万,我能开心得起来吗?”   “只是我花了两百万,不是你,你实在不必有压力。”他不为所动道,“你喜欢就好。”   说不喜欢是假的,哪有女孩子不喜欢包包的,可这么贵的包,她自己买可以,让宫徵羽花了钱,却比自己花钱还心疼。   文乔心疼钱,干脆不和宫徵羽说话了,为他的“冲动”消费进行抗议。   宫徵羽跟在她身后专心拎东西,等两人好不容易回到车上,腾出手的他好像终于感受到了她真实的不悦。   他有些困惑地皱起眉,问她:“你不高兴?”   文乔面无表情道:“你终于看出来了?”   “可你之前明明说买包会让你高兴。”   文乔生气:“我没说买这么贵的!我可以自己买!但不能是你!”   宫徵羽这下也生气了,他带着些严厉地问她:“为什么不能是我?你是我的女人,我为什么不能给你花钱?不能是我,你还想让谁为你花钱?”   文乔无语:“你抓错重点了宫徵羽,买包可以买适当价格的,不用买这么贵的!”   宫徵羽思维直球:“可这是你喜欢的,也是你自己要求的。”   文乔更生气了:“我后悔了还不行吗?我只是想逗逗你,最后随便买个便宜的就好了,谁让你买这么贵的了?”她说着说着竟然落泪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倒是让宫徵羽看傻了眼。   他怔怔地望着她,文乔还在哭着说话:“这些钱拿去买辆车都好,干嘛要拿来给我买包?你的钱也都是你辛辛苦苦赚来的,我真的没想这样浪费……”   她说到最后委屈地捧住了脸,说到底还是有些自责,早知道她就不想这样的鬼主意了。   宫徵羽渐渐回过了味来。   她只是在为他心疼而已。   她如果真的喜欢什么包,哪怕贵一点,自己负担得起,买下来也不会有什么愤怒心疼的感觉。偏偏是他,是他做这件事,她就会有负罪感。   她只是心疼他而已。   宫徵羽所有的费解在此刻都消失了,他越过中控揽住文乔的肩膀,温声道:“我很有钱。”他强调,“这点钱不算什么。”   文乔哭着说:“那也不行,你让我把钱还给你,我……”   “文乔。”宫徵羽语气郑重而严肃,文乔被他喊得怔了怔,迟钝地与他对视。   “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话,今天有机会,就说给你听。”他平静的语气奇妙地安抚了文乔的悲伤,“长久以来,我只是喜欢这份工作,对它带来的意义一直看得很淡。”   出身于良好家庭,他本身的消费观就和文乔这种小康家庭不一样,这也不是文乔第一次觉得他有些过于挥金如土了。   “我喜欢的是调香,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喜欢,我其实不在意自己可以赚到多少钱,也不知道该如何消费手里的钱。”他很冷静地说,“但你让我知道了赚钱的意义在哪里。我想把所有的钱都给你花,你不需要有负担,你本身其实是在为我解决问题。我需要那样一个目标,你就是我的那个目标。不要觉得有压力,也别哭了,你一哭,我便什么心情都没了。”   文乔愣在那半晌无语,宫徵羽看了她一会,又靠近了一些,亲了亲她的脸,低声道:“如果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文乔问他:“什么事?”   宫徵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在她耳边说:“你之前不是说,要买这里穿的衣服么。”   他的手落在她心口,一片柔软温暖。   文乔身子颤了颤,哑着嗓子道:“你想说什么。”   宫徵羽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温柔又炎热:“买些漂亮的吧,穿给我看,我很想看。”   文乔脸一红,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良久才使劲推开他,红着脸说:“你做梦!”   然而……在宫徵羽笑着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带她离开的时候,文乔默默地拿起了手机,躲着他的视线进入某内衣品牌官网,开始细致地挑选了起来。   我才没有要穿给他看。   我只是为了取悦自己!   文乔这样给自己洗脑。 第九十三章   十一月底的时候,城市迎来了今年的初雪。   一夜之间,整座城市仿佛披上了白色的衣裳,文乔站在窗前朝外看,即便身在温暖的屋里,似乎也可以感觉到外面的寒冷。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回头,只觉肩上一沉,有人为她披上了披肩。   文乔回眸望去,宫徵羽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窗外,跟她说:“下雪了。”   文乔没吭声。是啊,下雪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快要十二月了。距离毓彤的项目收尾期也越来越近,这段时间和宫徵羽同居,两人每天早上一起上班,晚上再一起回来,他身上那些曾经存在的毛病越来越少出现了,久而久之,她竟然快要忘记了他的洁癖。   “你做了早餐?”她怔怔发问,想到他曾经多么讨厌油烟味,现在却在早晨常常下厨为她做早餐,便觉得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太虚幻了,让人不敢相信。   宫徵羽并没察觉到她心里的想法,他应了一声说:“吃饭吧,吃完该上班了。”   文乔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到了餐厅,不同于以往的清粥小菜,今早竟然有加了辣椒的菜。文乔惊讶极了,几乎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宫徵羽已经坐到了桌子对面,见她迟疑不定便问了一句。   文乔抿抿唇道:“辣椒?”她指着其中一道菜。   宫徵羽看了一眼说:“是的。你没看错。”   文乔表情复杂道:“你居然自己切了辣椒?还炒了它们?”   宫徵羽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纠结于辣椒:“有什么问题?”   文乔提了一口气说:“你不觉得很呛鼻吗?你以前都不允许家里出现辣椒。”   宫徵羽这才知道她到底在烦恼什么。   他收回看着她的目光,沉默了一会才说:“炒菜时不用鼻子呼吸就可以了。吃饭时也可以这样。”   他在克服他的怪癖,用全部力量来迁就她,但他其实不必如此。   文乔想说什么,但宫徵羽没再给她机会,催着她吃饭,因为马上该去上班了。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文乔吃完早餐和他一起去公司,两人照例在车库里分头上楼。等到了设计部,坐在办公桌后,文乔才恍惚忆起,自己心中不算明显的忐忑还没解决。   现在的宫徵羽固然让她舒适愉快,可这样太过迁就她的他也让她感到压力倍增。   相较于此刻,她甚至更希望时间倒退回曾经,她不是那种愿意给爱人造成负担的性格,两人相爱的话,应该是互相迁就的,而不是他一味地讨好自己。   至于他为什么如此谨慎小心,一直在默默改变自己讨好她,她也很清楚。   左不过担心再失去她罢了。   仔细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回忆一下,似乎这一整场纠葛全都是他在自作自受,最后受益更多的是文乔,改变最多压力最大的反而是提出离婚的宫徵羽。   心绪烦乱,有些无法专心工作,文乔不得不逼迫自己不再想感情的事,将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年底的发布会上取得一个好成绩,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相信到她的实力,从而找到机会光明正大宣布她和宫徵羽的关系。   是的,她没打算和他搞地下恋情,她也没想过不和他复婚,他们复婚是迟早的事,但这必须是在她的掌控下,在她觉得时机成熟的时候。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完全不准备曝光一切的时候,有人替她做了决定。   今天中午文乔加了个班,没去吃饭,宫徵羽让石阳给她带了饭,她就在办公室里解决了。   宫徵羽今天也比较忙,正在开会商议斯巴霍的后续推广适宜,意外是发生在他们傍晚下班的时候。   冬季天黑得早,他们下班时天已经基本黑了,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被处理掉了,只余下街边还有些雪的痕迹。文乔站在落地窗前看了看,换了衣服拎起背包打算离开。   她走出办公室,大部分人也都正在准备下班,在她开门时还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在她开门之后瞬间闭上嘴,眼神闪躲地快步离开。   文乔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迈开步子走出去,看着一个个仿若落荒而逃的人,胆子大些的会偷瞄她一眼,那眼神可和仅仅是八卦她的私生活不一样。   文乔琢磨一下,直接拉住了最后一个要走的员工。   “等等。”她抓着对方的手腕,对方浑身一抖,总算是停下了脚步。   员工哭丧着脸转过头:“文总监,有什么事吗?”   文乔看着她说:“不是让你加班,你不用那么害怕。”   员工尴尬地笑了笑:“啊,没事,加班我也不害怕的……”   “那你不害怕加班,你在害怕什么?”文乔勾起嘴角笑了笑,这个笑却让员工有些毛骨悚然。   “这个……我……”员工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文乔也懒得再磨蹭下去了。   “说。”她干脆道,“在我忙碌的时候公司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员工睁大眼睛,欲言又止,文乔淡淡道:“说吧,我不怪你。”   员工轻咳一声,为难半晌才道:“这也不是我传出去的,文总监,我只是听别人说的……”她犹疑了一下道,“今天外面的人都在说……您和香水部的宫先生,你们是……”   “我们是什么?”文乔盯着对方问。   员工长舒一口气道:“大家都在传你们曾经是夫妻,之前宫先生不是离过婚?大家都说您就是他的前妻,你们之间有很多……”   大约是“苟且”二字太难听了,员工不敢说,但文乔也知道她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她若无其事道,“都是从哪听来的,你知道吗?”   员工迟疑道:“我是听别人说的,他们也只说是听别人说的,具体是哪里传出来的,我们还真不知道。”   事情已经清楚了,文乔也没什么好问的了,放开对方让她走了。   员工走后不久,林荫拿着文件回来了,看见文乔,她气不打一处来:“小乔!你都不知道外面这群人有多闲!我以前一直以为大公司的人忙得不行根本没时间扯闲话,现在可是完完全全幻灭了!”   文乔多少了解到了一些,所以也不惊讶了:“是我和宫徵羽的关系被公布出去的事?”   林荫跑过来说:“你知道了?”   文乔淡淡道:“刚才觉得大家眼神奇怪,就拉了个人问问。”   林荫生气地说:“他们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还有胆子大的敢来问我这是不是真的,他们要是纯粹好奇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人说……有人说……”   林荫犹犹豫豫,好像不确定该不该把那些难听的话告诉文乔,文乔却非常淡定道:“说吧,再难听的我都听过,我倒是有点好奇他们还能传出什么更难听的。”   林荫长叹一声,拉了把椅子坐下说:“他们居然还说,你到公司来上班就是为了挽回宫徵羽,你踩着陆觉非上位,和宫徵羽接上头之后就把陆觉非甩了,然后通过前夫得到了毓彤这个项目,在公司里任人唯亲,只手遮天……”所谓的任人唯亲,自然是说让林荫这个闺蜜做她的助理了,造谣的人可不管林荫是不是有实力,反正他们只要一张嘴就够了。   “我真的受不了了。”林荫无语地说,“他们仅仅是捎带脚说了我点什么,我就快崩溃了,现在他们完全把你塑造成一个捞女,捞完了情人捞资源,说你根本没实力,你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只是你睡来的,睡了陆觉非又睡宫徵羽,说不定还睡了毓彤项目的发起者,这些话真的太过分了!”   说她睡了毓彤项目的发起者这句话的确有些过分,要知道赖老先生已经过世了,他和樊女士之间的事情虽然没公诸于众,却也不应该被人如此亵渎污蔑。   文乔沉默着不说话,林荫有点担心道:“你没事吧乔乔?你别生气,咱们可以去找上面反映情况,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抹黑你了,这次怎么都要把那个家伙抓出来,把公司搞得乌烟瘴气,这种人真的该叉出去。”   文乔这会儿终于开口了,她语气莫测道:“的确,破坏公司积极工作氛围的人,是不应该留下了。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我,污蔑我的人,也不能总是这么容忍迁就了。”   林荫观察了她一会:“你是不是知道这是谁干的?”   文乔看着她:“这还不好猜吗?你想想公司里还有谁能做这种事?”   林荫思索了一下,忽然睁大眼睛,朝文乔深深看了一眼。   文乔直接道:“你快下班吧,这件事我来处理就好。”   说完话她便走了,脚步很快,根据林荫对她的了解,事不过三啊,这次估计某些人要遭殃了。   文乔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却没直接下班,而是上了电梯,按下了秦予柔设计部的楼层。   她无视电梯里其他人看她的眼神,在电梯到达后面不改色地走了下去。此刻是下班时间,秦予柔这边没人加班,灯已经关了大部分,唯独她办公室里还亮着。   文乔目不斜视地走向那间办公室,也不敲门,直接便推门进去了。   秦予柔正坐在桌子前打字,听见响动吓了一跳,看到来人是文乔,面色苍白起来。   文乔看了看她,笑着说:“这是在忙什么呢?忙着打字造谣?”   秦予柔心里有鬼,被她这么说直接站了起来:“什么造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文总监突然闯到我这里来未免也太失礼了,要撒野请回你的地盘上去。”   文乔关好身后的门,走到办公桌前,和她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直看得秦予柔脊背发冷。   “你看着我干什么?有话就说,没话就滚。”秦予柔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要了。   文乔轻嗤一声道:“你心虚了?我看你一会都撑不住?”   秦予柔抿唇道:“你要发疯回你自己的地方发疯,别来这里打扰我工作!”   文乔淡漠道:“是你先打扰我工作的,秦予柔。我真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改呢?上次你通过埃米陷害我,我没追究你的责任,不是为了让你自以为很聪明来继续挑衅我的。”   “你简直莫名其妙!谁陷害你了?胡言乱语也要有个限度!”   “你不敢承认?做了都做了,连承认的胆子都没有?”文乔冷笑一声,直接绕过办公桌逼近了秦予柔面前,在对方惊恐地注视下抬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我警告你秦予柔,别以为你做的事很隐秘别人奈何不了你,有时候解决问题的方法简单到你根本难以想象。”   秦予柔自然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对夺走宫徵羽抱有任何信心了。   但她还是无法忍耐在文乔手底下做事。   她总想着,即便失去了一直心仪的男人,那总该有些别的来补偿她吧?   所以她引导了今天扩散的这些舆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很多谣言传久了也就成了真的,到那时候她再想别的办法让高层听到这些话,让上面了解到文乔在公司里带来了什么恶劣影响,到时候换下她取而代之,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JR的高层有多注意公司形象和内部风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既然敢做,就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一开始面对文乔,她并不怎么真的恐惧。   可当文乔说“解决问题的方法简单到根本难以想象”的时候,她得承认她慌了。   “别在这里发疯了。”秦予柔使劲挣脱文乔的手,勉强说道,“你要是有办法你就去做,口头污蔑我可是不会接受的,如果你再不走,我就叫保安过来,或者你希望我直接去见康总,把你在我办公室里的行为好好向她说一说?”   秦予柔以为康怡和文乔如今依然是死对头,所以提出康怡来是想给文乔压力。   但文乔很清楚她和康怡之间误会早已解除了。   她嘲弄地望着秦予柔,正要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就再次打开了。   房间里的两位女性飞快望向门口,看见了一身冷肃的宫徵羽。   他显然在外面听了很久,只是在此刻才推门进来而已。   他就站在门口,看着秦予柔说:“文乔说得没错,解决问题的方法有时候的确简单到难以想象。”   宫徵羽的出现和他所说的话让秦予柔紧张了起来,她颤抖着唇说:“我不明白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可以停下偷偷操作电脑的手了,你的助理也已经被看管了起来,以及……”   宫徵羽迈开步子走进来,颀长高挑的身影如一道巍峨高山般压在秦予柔身上,让她气息错乱,慌张无比。   “不必麻烦康总来处理这件事了,我已经将你一而再再而三破坏公司内部正常工作氛围的事情告诉了康董,刚刚我已经接到了康董的电话,你被……”他薄唇开合,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解雇了。”   秦予柔根本没料自己居然就这样被定罪了,甚至不需要她解释,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宫徵羽只是给远在国外的康董打了个电话,就结束了她的一切。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男人,绝望到近乎疯狂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努力了多久才拥有今天的一切?为什么你要毁了我的所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第九十四章   秦予柔的话简直不要太可笑,文乔听完便嗤笑出声,秦予柔离她太近了,她已经没什么理智在了,见文乔轻蔑一笑便发疯似的要来抓她,宫徵羽迅速挡在了她们之间,抓住了秦予柔意欲伤害文乔的手。   “宫徵羽!”秦予柔崩溃大喊,“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你要为她做这么多!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宫徵羽本不是个喜欢和女性过多计较的绅士,哪怕到了这种时刻他原本也不想让秦予柔更难堪的,她只要老老实实收拾东西离开JR就好了。   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和伤害文乔,这就是他无法容忍的了。   “你问我为什么要毁了你的所有?”宫徵羽俊秀的脸冰冷漠然,那过去令秦予柔着迷疯狂的五官上浮现出她如今难以承受的讥诮,“秦予柔,你搞错了,毁了你所有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他突兀地松开了抓着秦予柔手腕的手,秦予柔之前一直在挣扎,他突然这么松开,她便惯性地向一边摔去。她可不是文乔,宫徵羽可不会扶住她,所以她重重磕在了桌子上。   额头的剧痛似乎让她清醒了不少,她意识到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哪怕她据理力争也不行,所以她这次选择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   秦予柔不再发疯了,她晃晃悠悠站起来,嘲弄地说:“我自己毁了我自己?你可真会开玩笑。”   宫徵羽侧立在那,身高优势让她和秦予柔说话时有一种她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是不是开玩笑你心里很清楚,从文乔进公司到现在,你一直很不安分,你以为你让埃米做的事很隐秘?在来这里之前埃米已经私下找过我了,她给了我一点有意思的东西,刚好可以证明设计图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你。”   没料到那间尘封的旧事还会浮出水面,秦予柔手撑着桌子,也不管流血的额头,抬眸盯着宫徵羽道:“所以呢?是我做得又怎么样?我只问你文乔凭什么拥有现在的一切?她有了你就算了,她还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有了今天这样的事业!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才得到的东西,她顷刻间就有了!凭什么?!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所以才会存在天才与普通人。”宫徵羽特别不留情面地说,“你就是个普通人,你说你十分辛苦才得到今天的一切,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文乔有今天的成就也不是因你传言里那些狭隘的想法。既然你是她曾经的同学,你就该很清楚她的实力,不要为你的所作所为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了,直白来说,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你对她能力的惧怕引起的。”   秦予柔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反驳,可现实是她竟然反驳不出来。   宫徵羽淡漠地看着她,将文乔结结实实地挡在背后,漫不经心道:“如果你能一开始摆正自己的位置,哪怕你在言词上刺激文乔,只要你不做什么实质性的坏事,我也不会管你们的事。你错就错在太自作聪明,这就是你如何毁灭你自己的过程。”   秦予柔后退了几步,她脑子里快速回放着文乔进公司之后发生的一切,竟有些无言以对。   文乔躲在宫徵羽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   她知道现在不需要她说什么,因为有他在,他可以将她想说的所有话都说出来。   果然,接下来宫徵羽便说了她最想告诉秦予柔的话。   “你有今天是你自己一步步亲手造成的,埃米那件事之后文乔没找你麻烦是给你第一次机会,你一再散播谣言她不怪罪你是给你第二次机会,她甚至还主动给了你项目里任选模特的大事,这是给你的第三次机会,你如果一早就能明白这一点,好好工作,不再自作聪明,绝不会失去你努力至今才得到的一切。”   宫徵羽今日难得对秦予柔说了这么多话,如果不是伤害她点醒她的这些话,她大概会更高兴一点。   她觉得身体摇摇欲坠,后撤了好几步扶住桌面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不再看房间里的其他两人,只是赤着眸子盯着桌面。   文乔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拉了拉宫徵羽的衣袖说:“我们走吧。”   宫徵羽回眸看了她一会,点了点头。   他也不说话,好像所有的话都在刚才说完了,牵起了文乔的手便离开。   看着他们携手离去的背影,饶是秦予柔也忍不住要赞叹一句真是一对璧人了。   临关门前,文乔回了头,她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对她说了一句话。   “失去了JR的机会不代表失去了一切,如果你能清醒过来,能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那你还有机会去别的地方东山再起。”   文乔的话让秦予柔愣住了:“你什么意思?”她不可置信道,“你不打算将我的罪名昭告天下吗?”   一旦将她做的事告诉所有人,可以轻而易举洗白文乔,让文乔不再受到谣言的骚扰,但这也就意味着秦予柔的恶名将会传遍业内,以后哪怕她有些实力,想要再找一份大公司的好工作,都会十分困难。   她早就做好了职业生涯终止的心理准备,却突然听到文乔这样一句话,说不激动高兴是假的。   文乔缓缓与和自己牵着手的宫徵羽十指紧扣,视线依然是朝着秦予柔这面的。   她看见了秦予柔眼里的希望,语气平常道:“这大概就是我和你最基本的不同,你一直希望置我于死地,但我从未想过让你走上绝路。看在曾经也做过短暂的朋友的份上,我不会将你被辞退的原因公布出去,你就以自己想要跳槽才主动辞职的理由离开吧。”   文乔的话让秦予柔有些无措,她慌张地问:“我可以这样?你说了能算吗?”   文乔听了回头去看宫徵羽,其实宫徵羽并不希望她这么仁慈,但对上她的眼神还是冷淡地说:“可以。这件事我去处理。”   处理这件事对宫徵羽来说并不麻烦,他在JR的地位十分超然,虽然职位上看着似乎没康怡大,但他在JR是有股份的,也是康董最信任和看重的人,理论上来讲,他算JR半个老板。   他说可以解决这件事,那就是真的可以解决,秦予柔听到这些,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再次直起身,沉默了一会才说:“谢谢。”她声音沙哑,音调有些低,但不妨碍文乔听到。   文乔没回答,只是淡淡笑了笑,牵着宫徵羽离开了这里。   秦予柔望着空了的门口,颓丧地坐到椅子上,捂着脸消沉了一会,一扫之前的慌乱,镇定地起来收拾东西。   她不能就此被打倒,她得重新站起来,不为别人,只为自己。之前的错了就是错了,回不去就算了,能争取到这样的结果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今后她只要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文乔的地方,冷静自持地好好生活就可以了。   抹了把眼泪,秦予柔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文乔离开这里后就和宫徵羽一起离开了公司。   坐在他的副驾驶上,怀里抱着他前不久才花重金给她买的包,文乔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宫徵羽之前都在专心开车,余光瞥见她似乎很愉悦,忍不住问:“你很高兴?”   文乔看了他一眼说:“没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发生啊,不是吗?”   宫徵羽皱了皱眉道:“怎么会没有?你放过了秦予柔,等于放过了澄清一切的好机会,现在外面还在传播一些对你不利的谣言,你实在没有什么高兴的理由。”   文乔看向车窗外,夜幕里,城市的景色飞快倒退,那样的霓虹闪耀,看得她眼花缭乱。   “我不是想要放过她,只是觉得没必要。”她淡淡道,“大家都不容易,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容易走极端的我。我比她好的一点就在于,哪怕走到了绝路上我也没有做出实质性的错事。我还是好好的,守护着我的底线。我希望她不至于身败名裂,自此失去一切,这只是因为她给我造成的烦恼其实并不难解决,而我还想留着她,也算对自己做个警示。”   宫徵羽将车子停在路口,视线落在红灯上,良久才道:“你说你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容易走极端的你?”   文乔点点头无所谓道:“是啊,之前你要和我离婚,我可不就是走了极端吗?一直哭哭啼啼,想去找伯母让她帮我挽回你,想到了很多手段去让你放弃离婚,但最后我都没做就是了。”   她的确都没做,她什么手段都没用,在纠结了许久之后干脆地离开了他。   宫徵羽的回忆被拉回过去,想到自己还曾误会她将要离婚的事告诉了母亲,找上门和她大吵一架的事,他忍不住低头,抬手使劲按了按眼窝。   如果不是身后喇叭声响起,他都没注意到绿灯亮了。   文乔注意到他的变化,就知道他也想起了那些事。   她不在意道:“公司的谣言我自己有办法解决,你不用管了,秦予柔的事就按照答应她的办吧,她走之后,少了这个源头,也不会再有什么胆子大的人来乱说话了。”   的确,谣言没了根源自然就会渐渐消散,哪怕公司不对外公布辞退秦予柔的真实原因,她突然离开依然会给大家造成震动,知道这件事是从她设计部传出来的人自然会有些计较,不敢再乱说话,而他们再次将这个危险信息一传十十传百,谣言自可不攻自破,文乔甚至都不需要处理,一切就会平静下来。   是以,宫徵羽没有拒绝她,只是安静地继续开车。   他还在想之前的事,他不想想的,但就是控制不住思绪。   因为这个,直到回了家,他们两个都没再说什么话。   文乔没主动说话的意思,直接下车上楼。宫徵羽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窈窕纤细的背影,想到她曾在他负气说离婚时夜夜哭泣,时时为难,一种灭顶的自责感很快淹没了他。   在两人进了房间,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宫徵羽终于忍耐不住开了口。   “文乔。”他哑着声音唤她,文乔想要回头问他怎么了,但刚直起身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宫徵羽从后面紧紧抱着她,文乔个子没他高,现在还换了拖鞋,被他抱得几乎双脚离地。   “想到你曾经也险些变得和秦予柔一样用尽手段,我非但不觉得生气和厌恶,我甚至有些期待。”他的话如清冷的水缓缓流淌进文乔的耳朵里,她稍微躲避了一下,因为他低沉性感的声音让她有些耳根发痒。   “你期待?你怕不是傻了,那种事有什么好期待的,我要真做了你会烦死。”文乔急促地说。   宫徵羽下巴放在她肩膀上,轻声说:“不会。我不会烦。我只是觉得,如果你那么做了,也是因为爱我,不想失去我,我大约会有一时的困扰,但回过神来只会开心。”   文乔愣了愣,没说话。   宫徵羽继续贴着她的耳廓道:“乔乔,我很高兴,因为你曾经想过要做那些事。我很高兴你之前那样爱我,你以后还会那么爱我么。”   最后的问题让人有些无法回答,文乔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但他不肯放人。   文乔无奈之下,只得面红耳赤地问:“你想干吗?”   宫徵羽喉结动了动,鼻息间喷洒出来的呼吸灼伤了文乔的颈项,她努力闪躲着,听见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道:“我想爱你。”   他放开了一条胳膊,单手揽着她的腰,文乔很快就听见了皮带被解开的声音。   “也想让你好好爱我。不,更爱我。”   他靠近她,文乔挣扎着道:“你膈到我了……”   宫徵羽低柔的声音就在耳畔:“……进去就不膈了。”   文乔:“……”她有点饿,很想去吃饭,但好像有的人不想吃饭,更想吃她。   好无奈,但美到不可思议的感觉让人放弃了纠结,全身心地沉入了其中。 第九十五章   秦予柔用最快的速度办理了离职手续,让文乔没想到的是,她虽然走了,却没按照那天晚上说得那样做。   她没对外说是因为要跳槽才辞职的,她没跟任何人解释自己为什么离开,收拾了东西交代完工作就没再出现。秦予柔的助理回到了她的设计部,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有好奇的人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没详细说,只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她们这样的态度让谣言最开始的传播者开始慌乱了,都担心下一个需要离开的是自己。   连秦予柔这种在公司工作很久拥有诸多优秀作品的设计师都走了,他们这些完全比不上对方的人还不是说赶走就赶走?   一时之间,再没有人敢对同事或者高层的感情生活议论纷纷了,大家心知肚明发生的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一切诸如文乔和宫徵羽预料到的那样平静下来。   文乔听着林荫诉说这些,犹豫了一下道:“她走之前居然没告诉别人她是要跳槽,就那么默许是被辞退了……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林荫半靠在办公桌边道:“这只能说明她到底还算是良心未泯,你放过她这一次没有封杀她算是不亏吧。”   文乔笑着说:“什么封杀啊,你把我说得可真厉害,我哪有那个能力封杀别人?”   “你没有,可不代表你老公没有啊,宫徵羽那样的人,我总觉得如果不是你开口,他会让秦予柔再也无法出现在设计界碍你的眼。”林荫十分认真道。   文乔看了几眼手里的设计图,抬眸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荫顾左右而言他,文乔观察了她一下说:“是石阳告诉你的?宫徵羽之前有这个意思?”   林荫红着脸干巴巴道:“也不是我想问的,石阳自己非要跟我说……我还是很忙的,也没那么多闲心主动打听你们的隐私。”   文乔看了她好一会才说:“那你说石阳为什么这么热情?整天琢磨着主动告诉你这么多事。”   林荫眨巴着眼睛道:“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希望我在你面前替他老板美言几句了!说实在话,我觉得石阳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助理,能为老板做到如今这种地步,宫徵羽真该给他涨工资。”   文乔笑得意味深长:“是是是,给他涨工资,我回去就让他给石阳涨工资,这样你们约会的时候他就能带你去最好的地方消费了。”   林荫愣了愣:“啊?……什么约会的时候?哪有……哪有约会啊!”   她终于后知后觉开始害羞了,文乔的话点到为止,也不戳破她的别扭,开始专心工作。   秦予柔一走,公司显得过于平静忙碌了,一直到十二月中旬,文乔都没再分心到别的事情上。   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十二月中旬一个晚上。文乔在加班,晚上没吃饭,宫徵羽打包了她爱吃的晚餐过来,很重口味的川菜,打包盒上面飘着一层红油,文乔一看见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以前很喜欢吃辣的,尤其是在宫徵羽离婚后,束缚了那么久终于得以解脱,便开始疯狂吃辣。她是那种吃辣还不长痘痘的体质,简直像是为辣椒锻造的身体一样。   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往日喜欢的菜肴,文乔别说是吃点了,她直接捂住嘴巴跑到了一边,险些吐出来。   宫徵羽愣了愣,惊讶地看着她。   文乔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皱着眉道:“你怎么买这些过来了?你一路自己提过来的?”   宫徵羽走到她身边,轻柔地替她顺着后背道:“是。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文乔缓缓站起来,平复了一下呼吸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味道太呛人了,隔着打包盒都冒出来了,你就这么一路提过来,难道不觉得难受吗?连我都有些受不了。”   宫徵羽沉默了一会说:“还好,我可以克服。”   文乔想到自己前阵子心里压抑着的问题,忍不住道:“可我不需要你这么克服。”   宫徵羽怔了怔:“什么?”   文乔直接拉着他的手进了办公室,躲这那份外卖远远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特别受不了辣味和油腻的味道,以前喜欢的东西现在看都不想看。   进了办公室,文乔让宫徵羽坐到沙发上,宫徵羽坐下就开始给她倒水,倒好之后递给她,她接过来喝下去,微冷的水让人清醒,精神好了许多。   “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放下水杯,文乔认真道,“我很早之前就想说了,你真的没必要像现在这样迁就我。感情是相互的,我以前可以接受你的怪癖,现在就也可以。”   宫徵羽良久未语,等文乔开始看表的时候,他才缓慢地说:“但今时不同往日。过去都是你在迁就我,现在我想更迁就你一点。”   听到他这样说,心里不感动那是假的,文乔眼眶热了热,起身坐到他身边,靠在他肩膀上道:“但全靠一个人付出太累了,我们过去就是这样,现在调转了方向,由你来一味的付出,不是重蹈覆辙吗?”她偏头近距离看着他的脸,他转过头来和她对视,两人鼻尖几乎贴在一起。   “我不希望这样,我想我们可以互相迁就,这样才能更长久。”文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要老是逼自己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否则你现在是因为爱我可以忍耐,但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呢?当我们年纪大了,感情不像现在这么热烈了,到时候你还能容忍这些吗?如果你做不到了,而我也被你惯坏了,我们又该怎么继续下去?”   文乔的话很现实,宫徵羽完全可以明白她的担忧,但他并不接受这种对未来的猜想。   “不会有感情不再热烈的那一天。”宫徵羽冷静地开口,修长的双眸半眯着,眼底是纯粹的坚定,“我会一直爱你,不管是几年还是十几年,亦或是几十年后,我都可以容忍这一切。”略顿,他换了个语气说,“不,甚至不能说是容忍,我可能没告诉你,我有些享受这些。”   文乔愣愣地看着他:“享受?”   宫徵羽抬手轻抚过她柔顺光滑的长发,轻声说:“是的,虽然这很难,有些辛苦,但它不是容忍,是一种享受。想到可以为你付出,可以做些事情填补过去对你的亏欠,我就觉得这些都是好事。我一点烦恼都没有,你真的不用担心你想到的那些未来,因为我绝对不会让它们到来。”   文乔眨了眨眼,情不自禁地亲了亲前夫的鼻尖,呼吸交织间,她喃喃地说:“你现在对我这么好,真的会把我宠坏的。”   宫徵羽笑了,清朗的笑声在办公室里响起,文乔心中的些许阴霾一扫而空。   “宠坏你很好,这样就没有其他男人能受得了你,你就只能待在我身边了。”宫徵羽语气轻巧地说。   文乔缓缓将脸埋进他的劲窝,闻着他身上清冽的焚香,猜测道:“今天喷的是什么?幽冥梵音?”   宫徵羽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引起胸腔震动,极其富有磁性。   “喜欢吗?”他柔和地问。   文乔在他劲窝里点点头,然后又抬起头,盯着他逛街白皙的下巴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不喜欢你老是那么迁就我,你改一改,只迁就我一半就行了。”   宫徵羽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揉着,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不高兴吗?”   文乔说:“高兴是高兴的,但是也心疼。”   宫徵羽揉她手的动作顿了顿,呼吸也有些紊乱。   “心疼?”他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   文乔压低声音说:“是啊……会心疼,不想你那么委屈自己,所以为了让我更高兴一些,你以后只迁就我一半就可以了,好不好?”   这样的问题还能给出什么答案?   宫徵羽想不出除了吻她之外还能做什么。   他低下头,印上她温热莹润的唇瓣,听到她含含糊糊在说:“……别闹,还要工作呢,时间很赶。”   话是这样说的,他也听见了,但是……他不太想遵守。   还有一个半月就要举行毓彤在国内的第一场发布会了,时间确实很赶,可宫徵羽还像个蓝颜祸水一样,整天试图消磨她的时光,文乔渐渐地就开始躲着他。   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点令人奇怪的是,她的身体不太对劲。   之前那次看到晚餐差点吐了,后面几次是忙着忙着忽然睡着了,她把这个归结于太累了,这个很好理解,难以理解的是——后面有几次林荫在她旁边吃东西,卫龙的辣条味道让她真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跑到洗手间吐了个稀里哗啦,林荫追过来的时候看着她那副憔悴苍白的模样,震惊无比道:“乔啊……你没事吧?”她迟疑着说,“你不是也很喜欢吃这款辣条吗?为什么……这次闻到味道居然吐了?”   文乔当时还没想那么多,只说:“我最近口味变了,不太喜欢吃辣的,喜欢吃点清淡的,你之后还是躲着我吃这些吧。”   她爬起来,走到洗手台前洗手收拾自己,这个时候的她是真没想那么多。   直到林荫脸色难看地把辣条丢到垃圾桶里,小心翼翼走到她身后道:“文乔,我问你啊,你那个这个月来了吗?”   文乔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等反应过来,忽然脸红了。   大姨妈……应该是每个月月初来的。   但是今天不……算算时间,都二十号了,是真的没来。   文乔语气怪异道:“……是不是我太忙了,没照顾好自己,所以内分泌紊乱了?”   林荫一言难尽:“那你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文乔面色难看地靠在洗手台边,沉吟着说:“……最多好像推迟没有超过五天过。”   林荫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沉重道:“我劝你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文乔艰难地说:“检查内分泌吗?……”   林荫叹息道:“行了,面对现实吧,我建议你去医院验个血,看看你是不是……中奖了。”   “中奖了”这三个字好像魔咒一样,一整天缠着文乔。   好不容易把工作完成的差不多,挨到了下班时间,文乔一抬眼,就看见了推门进来的宫徵羽。   修长挺拔的男人今天穿了一套简约的黑色西装,西装里面内搭了黑色高领针织衫,长裤之下是同色系的皮鞋。天气越来越冷,他在西装外套披了件黑色长大衣,这种长度也就他这个身高的男人能HOLD得住了,个子稍微矮一点都会变成幼儿园小朋友。   文乔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宫徵羽站在门口,缓缓关好门,注意到她奇怪的视线,犹豫道:“怎么了?我哪里不对吗?”   他没有哪里不对,不对的是她。   文乔缓缓收回目光,低垂地盯着自己的手,她将手交握在一起,不知该如何开口。   要告诉他吗?还没确定的事,似乎不该告诉他,但不告诉他,难道要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检查吗?还是和林荫一起去?反正不要一个人去,一个人去医院太可怜了。   文乔自我纠结的时候,宫徵羽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弯着腰靠近她轻声问:“怎么了乔乔?”他温热的手落在她头上,安抚地摸了摸说,“不舒服吗?你脸色很难看。”   文乔被他轻柔的抚摸安抚了,她忍耐了许久,终于还是低声说了句:“你陪我去一趟医院吧。”   去医院三个字让宫徵羽十分担忧起她的情况来。   他脸色不太好看,近乎是半蹲在了她身边,轻声问她:“真的不舒服?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带你去医院,工作先暂时放下,上面那里我来解释。”   文乔有些羞耻,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没有勇气。她飞快看了他一眼,他今天戴了一副金边不规则边框的平光镜,凤眸在镜片后面半眯着,眼底是浓重的严肃与担忧。   文乔看了他一会,干脆直接扑向他,宫徵羽稍微站起来了一点,让她可以扑到他怀里。   他接住她,在她矛盾的时候低沉道:“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别怕,我会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文乔没有急着要走,她在他怀里长舒一口气,艰难地说:“也不急着现在就去,明天去也可以。”   宫徵羽不赞同道:“不舒服就马上去,一刻都不能耽误。”   他抱着她站起来,作势要马上走,文乔拉住他的手腕,他回过头来和她对视,文乔慢吞吞道:“我也不是哪里很难受,我只是……可能……也许……大概……是怀孕了。”   她最后三个字说得声音很小,但宫徵羽还是听见了。   可听见了是听见了,他却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愣在原地,错愕道:“你说什么?” 第九十六章   有些话文乔说一遍就没勇气再说第二遍了。   但宫徵羽也不是真的需要她再重复一遍。他之所以问她说了什么,只是因为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曾经从恋爱到结婚在一起四年时间,都没想过要个孩子。   当初离婚的时候文乔偶尔会想,如果他们有个孩子,是不是他就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抛弃她。   后面和好之后,他们其实也是做了措施的,毕竟文乔现在一心想要搞事业,生孩子是个既消耗体力又消耗精力的事情,她是完全不希望这个时候生子的。   更何况他们还没有复婚,孩子现在来真的不合时宜。   但无论前情如何复杂,这个孩子似乎还是来了。   文乔对自己的身体十分了解,面对现实后不再幻想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姨妈推迟。   她眼神郑重地看着宫徵羽,他沉默半晌不说话,文乔想了想缓缓道:“我知道你可能很为难,也觉得不可思议,毕竟我们似乎每次都做了措施……”   “不是。”文乔的话被宫徵羽打断了,他皱着眉,视线盯着一处,语气克制道,“也不是每次都做了措施。”   文乔被他这么一打断,到了嘴边的话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她走开了一些,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片刻后,她望向再次沉默下来的男人,面无表情道:“我告诉你这个不是为了给你造成困扰的,如果你觉得麻烦,我可以自己去医院,检查完了,如果不是怀孕了那就皆大欢喜,如果是,我可以……”   “你可以怎么?”   宫徵羽倏地抬眸,目光从温温柔柔变成清清冷冷,文乔几欲吐出的“打掉”两个字就这么硬生生咽了回去。   “如果是因为这个不舒服,确实没必要今天晚上就去医院。”   宫徵羽这个时候不再沉默了,他看上去十分冷静,帮文乔收拾了办公桌,拿起背包和外套,走到她身边替她披上大衣,轻声道:“先回家。”   文乔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她心里有些难言的失落,虽然她没奢望过知道这个消息后宫徵羽有多开心,但像现在这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于有些严肃的反应,是她预料之外的。她甚至觉得,哪怕他不高兴都是好的,这样平平静静波澜不惊,总让她觉得好像有什么暴风雨要来了一样。   两人携手离开,宫徵羽虽然态度平和淡漠,但行为举止却和往日不同。   他会时时刻刻关注她,注意着不让谁碰到她,在下电梯的时候还会下意识帮她挡一挡挤到前面的人,小心护着她的……肚子。   文乔多看了他几眼,他面上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除了认真之外没有烦恼也没有慌张。但尽管如此,文乔还是因为他护着她的行为感到了一阵心安。   她不再那么忐忑了,坐上副驾驶的时候慢慢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车子里很安静,除了音乐声外谁也没开口。   文乔以为他们会就这么安安静静直到回家,但宫徵羽在半路停了车。   文乔望向车窗外,看见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   她心头跳了一下,回眸看见宫徵羽解了安全带,推了推眼镜道:“我去买点东西,在车上等我不要下去,外面很冷。”   文乔抿抿唇没说话,注视着他下了车,三两步进了路边的药店。   她抓紧了胸前的安全带,宫徵羽进药店的时间不长,左右不过五分钟便出来了,手里提着塑料袋,袋子里有什么东西,文乔心里有个猜测,但不敢确定。   等他回到车上,将袋子递给她的时候,她才确定了。   是验孕棒。   文乔缓缓吐了口气,其实下午的时候林荫想去帮她买的,但她拒绝了。   那个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没有了最开始的不可置信和自欺欺人之后,她心里已经默认了她怀了孕,觉得验不验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宫徵羽并不知道文乔心里怎么想的,只对接过验孕棒的她说:“拿好,回去试试。”   文乔握紧了手里的验孕棒,低下头没说话。宫徵羽也没再说什么,发动车子继续返程。   剩余的路程走得飞快,文乔甚至觉得自己不过眨了眨眼,就已经该下车了。   车子驶入车库,文乔提了口气,拉开副驾驶下车。   她还没走下去,宫徵羽就绕了过去,挡在墙的那一面,替她扶住车门,轻声道:“小心点。”   文乔愣了愣,抬眸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他语气近乎小心翼翼,眼神也十分紧张。   他好像终于透露出了一点点文乔所希望的样子,这一点点小小的透露便化解了文乔内心的矛盾不安,她笑了笑,低声说:“只是下个车而已,不用那么紧张。”   宫徵羽似乎也意识到这有些过了,但还是坚持这么做,从她下车到上楼进屋,全程都非常护着她。文乔觉得心里暖暖的,半点都不记得自己之前还说要打掉孩子了。   她进了屋,手里拿着验孕棒,正要拆开去试试,就发现家里有人。   这套房子是宫徵羽购入的婚房,是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小区,安保非常严格,所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可能是小偷,那就只能是……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文乔一手扶着宫徵羽,一手拿着验孕棒,身旁的前夫刚好关上门,听见她问了这么一句也跟着望了过去。   然后,罗女士和文爸爸就跟文乔和宫徵羽对上了视线。   罗女士:“……我怕不是眼睛不好了,我怎么看见闺女身后还站着前女婿呢?”   文爸爸沉吟道:“如果看见前女婿是眼睛不好了,那估计我眼睛也不好了。”   文乔尴尬道:“……你们眼睛都很好,没看错。”她把宫徵羽拉到身前,让父母看了个清楚。   罗女士屏息了一下才慢吞吞道:“你最近一直没回家,我和你爸担心你,所以今晚来看看你。”   文爸爸小声说:“刚才看见你房间里有男人的东西,我就觉得不对劲,还以为你换了新人呢,还在和你妈商量要见见新女婿,没想到……”   文爸爸的话没说完,罗女士就眼尖地看见了文乔手里拿着的东西。   “你拿的那是什么?”罗女士眯着眼问。   文乔瞬间把验孕棒塞给宫徵羽,面不改色道:“他的东西,他工作要用的东西。”   宫徵羽是个调香师,他的工作丈母娘是半点都不懂的,好在这还有些距离,她没把东西看清楚,宫徵羽又藏得很快,所以她还真的……没有怀疑。   “哦。”罗女士应了一声,在颇为尴尬的气氛中摸了摸下巴道,“所以现在这个情况,你们俩谁给我解释一下?”   文乔张口想说什么,但被宫徵羽拦住了。   “我来说吧。”他低声道,“你去房间里换衣服休息一下,其他的交给我。”   文乔是真的有点累,她最近很容易感觉到累,还容易犯困,现在是肚子饿加困和累,也没心思长篇大论,所以很乖地按照宫徵羽的要求回房间了。   路过母亲身边时,文乔简单地笑了笑,并不多话,把一切交给前夫。   罗女士看着女儿进了卧室,还关上了门,表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指了指沙发道:“那我们到那里去说吧。”   宫徵羽自然没有异议,他相当镇定,脱了外套藏好验孕棒,甚至还去倒了两杯热水给前任岳父岳母。   “晚上了,喝咖啡和茶会影响睡眠,您二位还是喝点热水吧。”   温度正好的水杯放在面前,罗女士和文爸爸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文爸爸看了妻子一眼,决定还是由自己来发言,倒不是因为他能言善道,而是担心妻子对欺负过自己女儿的前女婿太生气,把今晚的谈话搞破裂。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文爸爸疑惑道,“你和乔乔,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他们当然离过婚,但现在已经不是当时的情况了。   宫徵羽没想隐瞒两位两人,他把这一系列的事情,从头到尾,前前后后,毫无隐瞒地告诉了两位长辈。说完之后,他便正襟危坐在对面,等待着两位给予审判。   他想过有这一天,但没想过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不过没关系,来了是好事,不然他总担心那一天到来。   罗妈妈是个女人,比较感性,听完宫徵羽的叙述便红了眼睛。   她吸了吸鼻子,抓住丈夫的手说:“所以你现在打算和乔乔复婚了?”   宫徵羽认真点头。   文爸爸反握住妻子的手,语重心长道:“小宫啊,虽然作为男人,我认为你希望乔乔回归社会,不再做家庭主妇的初衷是好的,但你真的选择了最坏的方式。”   宫徵羽抿唇道:“我知道,我已经非常后悔了。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换一个回去的机会。”   文爸爸叹了口气,迟疑着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其实你和乔乔的结合,最开始我是很满意的。你们后面发生这些事,我们也没参与过。现在你们要复合,我们当然也不会极力反对。我们一直都给了乔乔和你高度的自由,毕竟你们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宫徵羽点头称“是”。   “但作为父亲,我还是有私心的,乔乔虽然已经相信你了,可我们还是会担心你故态复萌,再次伤害她。”文爸爸无奈道,“你会做那种选择,就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其实还是不够爱她罢了。虽然你一再承诺这种事不会再发生,我们应该给你一点信任的,但……”   “我能理解您的担心。”宫徵羽快速道,“时间会证明我这次的决心。爸,我向您承诺,如果我之后再做什么伤害乔乔的事,我愿意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离开这座城市,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文爸爸倒没想过会如此,连罗女士都有些惊讶。   “你愿意净身出户?”她很清楚宫徵羽多有钱,光车库那几辆车就够别人努力几辈子了。   宫徵羽面不改色毫不犹豫道:“我愿意。不论是我现在拥有的股票、固定资产或者移动资产,我什么都不要,全都给文乔。”   这份承诺对一个男人来说着实够沉重了。   饶是罗女士也觉得这个尝试不亏。   文乔如今年纪还不算大,即便之后几年宫徵羽真的再出什么错,文乔也不是很吃亏——她至少可以拿到一大笔钱,哪怕以后不结婚不生孩子了,也可以维持优渥幸福的生活。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作为父母也不好再为难。   罗女士和文爸爸站起来,和宫徵羽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送走了岳父岳母,宫徵羽站在门口长久地沉默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迈开步子走向卧室。   文乔自进去之后就没出来过,也没来送父母,他有点担心她。   推门进去,宫徵羽发觉令他担忧不已的人非但没出什么事,还正躺在床上呼呼睡觉。   她身上睡衣换了一半,只穿了上衣,裤子还没来得及换,妆卸了一半,人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一头长发披散在雪白的被子上,那画面美极了,近乎有些不真实。   宫徵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了想,拿起一旁的睡衣裤子,小心翼翼地替她褪去长裤,换上睡裤。   天气冷了之后,文乔喜欢穿两件套睡衣,比较方便保暖,就是换的时候麻烦一些。   宫徵羽一点都不觉得麻烦,他替她整理好小内内,再把睡裤穿好,轻轻给她盖上被子之后,找来了她的卸妆水和卸妆棉。   他侧坐在床边,轻轻拂开她面颊上的发丝,嘴角似有若无地勾着,修长如玉的手指熟稔地用化妆棉沾了化妆水,轻柔地为她卸去残存的妆容。   他的动作特别温柔,一点都没吵醒她,文乔睡得舒舒服服,甚至还往他所在的方向靠了靠,在他胳膊边蹭了蹭。   这感觉很好。宫徵羽帮她卸完妆,又拿了温热的毛巾,轻轻替她清洁面部。   他不但帮她把脸清洁得温温热热干干净净,还在清理干净后帮她擦了护肤品。   文乔全程睡意浓浓,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宫徵羽做完了一切,斜靠在床头看着依他而眠的文乔,低低沉沉地开了口。   “你会不会觉得我今晚反应太冷淡?”他喃喃道,“知道你可能怀孕了之后,没表现出什么惊喜,也没说什么感谢鼓励你的话,只是冷静地带你去买验孕棒,带你回家。换做我是你,也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很过分,会忍不住险些说出打掉孩子这种负气的话。但其实……”   他低下头,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脸颊,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只是没反应过来。”他哑着嗓子道,“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我现在才忽然意识到,我没有在做梦,你是真的可能怀孕了。”他弯下腰,在她白皙柔软的脸蛋上落下一吻,柔声说道,“我很高兴,文乔。我很高兴我们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文乔似乎是在睡梦中。   但在他落下这个吻的时候,在他说出他很高兴的时候,她眼皮跳了跳,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谢谢你。”宫徵羽未曾发觉,压低声音温柔地说,“不管明天去医院验过血之后是不是好的结果,我都要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在事业上升期毫不犹豫地决定不要这个孩子。”   文乔眼睫颤了颤,似乎要醒过来了,但最后还是没睁开眼。   宫徵羽注视着她,手指抚过她的眉眼,心情复杂却愉悦地叹了口气。 第九十七章   文乔到家就睡着了,饭都没吃,验孕棒也没用上。   她醒来的时候是半夜,是被饿醒的,肚子咕咕叫,胃部抽痛,她难受地爬起来,只觉两眼冒金星。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床头的小夜灯亮着,文乔借着夜灯的光芒看向身边,宫徵羽已经因为她的起身而慢慢转醒。   他白皙英俊的脸庞在夜灯的光芒下越发柔和梦幻了,文乔恍惚间甚至觉得他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人。她试着抬手去戳了戳他,他抬手在眼前遮了几秒钟,很快坐起了身。   “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刚醒过来的沙哑,低沉又性感。   文乔听得耳根发痒,迟疑着说:“没什么,就是太饿了,饿醒了……我去做点东西吃。”   其实按照她以前的性格,都这个时间了,哪怕特别饿也不会吃东西了,因为这个时间吃东西必会长肉。作为服装设计师,她可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胖子。   但今时不同往日,想到自己这么饿可能是因为肚子里的某个小家伙,文乔就母性泛滥,想要把自己和小家伙喂得饱饱的。   明明都还没拿到确认怀孕的化验单,文乔就已经提前进入母亲角色了,拉开被子想要下床做饭去,却被伸手一双手臂轻轻揽住了。   文乔不解地回头望去,昏黄温暖的灯光下,宫徵羽侧身靠着她说:“我去,你躺着。”   文乔看了看床头的灯,小声道:“都三点多了,你还是睡觉吧,我自己可以搞定,随便煮个面吃……”   宫徵羽直接放开她下了床,站在床边说:“怎么能随便煮个面,那没有营养。”   文乔欲言又止,他却十分果断,说完话就离开了卧室。   卧室门打开又关上,文乔想了想,还是回到了床上盖好被子。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屏保上的时间,想到他被她吵醒,一点怨言没有地起身做饭,那副认真温柔的姿态,实在令她窝心不已。   那种自怀疑自己可能怀孕之后的担忧和不安越发少了,她也再也没有想到过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否会阻碍她蒸蒸日上的事业了。   宫徵羽是最近才开始做饭的,但他的厨艺已经到达了非常不错的程度。   细细算来调香和做饭的区别其实不大,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加入适当的作料,不管做什么东西都会很好吃。   厨房的灯亮着,一身居家服的宫徵羽在切菜,他的动作很轻,像怕打扰到文乔。而文乔本来想在床上等着,却还是忍不住下了床。   她慢慢打开了卧室的门,趴在门边望着厨房的方向,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在里面若隐若现,她看得心潮涌动,也不过去找他,就在这里安静地陪着他。   宫徵羽并不知道她出来了,他用最快的时间煮了点粥,简单炒了两个菜,分量都不大,放在小碟子里端着朝卧室走。   文乔见此立刻回了房间,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假装没出去过。   宫徵羽很快就推门进来了,看她端正地靠在床头,他轻声道:“食材有限,先将就一下,白天从医院出来我再去买点菜。”   听着过去连油烟味都不能闻的高岭之花宫先生谈论着买菜如此有烟火气息的事,文乔越发觉得眼前这一幕不真实了。   他穿着柔软舒适的居家服,和她身上的睡衣很配套。   他走过来坐到床边,将托盘放到床头的柜子上,粥碗没有直接递给她,反而是自己端着。   “有些烫,我来端。”他低声说了句,拿勺子盛了一碗粥,轻轻吹了吹,朝她的方向递过来。   文乔看着他居然要喂她吃饭,有些无措道:“我又不是瘫痪了,我可以自己吃的。”   她想自己端着碗,但宫徵羽皱眉道:“碗很烫,你别碰。”   他这么一说,文乔才借着夜灯的光芒注意到他的手好像很红,她愣了一下,立刻按下床头的开关打开大灯:“你的手……”她想说什么,被宫徵羽打断了。   “先吃饭。”他又将勺子往前递了递,文乔无奈,只好就着他的手慢吞吞吃着饭。   他炒的都是素菜,因为家里只剩下那些菜了。他还给她蒸了鸡蛋羹,很奇怪的是文乔心里正想吃这个,他竟然就做了,这感觉太奇妙了,让她觉得他们真的是心有灵犀。   四点多的时候,文乔总算吃饱了,胃里暖暖的,人也精神了许多,不再神情恹恹了。   看她状态好起来宫徵羽也放心了,他收拾了碗碟起身要走,文乔却拉住了他。   “我看看你的手。”她执拗地说。   宫徵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无所谓道:“没什么,不用看了,快睡吧。”   文乔不肯撒手,固执地说:“给我看,不给我看我就不睡了。”   她这么坚持,宫徵羽倒没办法了,只得将手伸给了她。   文乔皱眉,虎着脸道:“我要看刚才端着碗的那只手。”   宫徵羽迟疑了一下,磨蹭半晌终于还是把那只手递给了她。   然后文乔就看见,宫徵羽总是修长如玉,毫无瑕疵的手特别红。   他被烫得不轻,食指上最严重,除了发红还有点肿。   文乔有些着急,问他:“疼吗?”   她语气急切,带着不曾掩饰的关心,宫徵羽看着她温声道:“不疼,没什么感觉。”   文乔眼睛发红,她现在情绪特别敏感,感觉自己动不动就会眼眶发热。   “怎么会不疼,都肿了。你干嘛这样,我完全可以去餐厅吃的,这样你就不用被烫伤了。”   “没必要,虽然有中央空调,但外面还是不如被子里舒服。”宫徵羽腾出手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快睡吧,早上还要去医院,你还可以睡四个小时。”   文乔仰头看着他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宫徵羽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那张总是权威冷漠的脸,那种总是高贵不凡的脸,真像是落入凡间了一样,面对她的时候,半点高不可攀的距离感都没有了。   文乔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她的心情很复杂,躺在被窝里盯着卧室的门,本以为会很难睡着,却很快就睡过去了。   卧室里很安静,宫徵羽收拾好一切回来已经快五点钟了。   他拉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躺进来,见文乔睡得安稳,心中也十分平静。   “晚安。”他的手轻轻按了按文乔的脸颊,关了灯躺下去。   因为晚上折腾了那么一回,第二天到医院的时候文乔还有些困。   她眼睛半眯着,带着些懒散的困意,手挽着宫徵羽,全程几乎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状态。   原本她有些担心宫徵羽会因为她的拖后腿而烦恼,毕竟医院人很多,但文乔偶尔去看他,发现他好像还挺乐在其中。   他不太在意别人对他的围观,无视那些落在他脸上好奇和欣赏的目光,温柔地带着文乔上楼,很快便见到了医生。   今天见的王医生在妇产科非常有名,一号难求的那种,宫徵羽可以这么直接带文乔过来还是走了后门的,他母亲和王医生是好友,要没这层关系,王医生今早压根不会来上班。   开门把他们迎进来,王医生关了门笑着说:“很准时啊,你还是老样子。”   宫徵羽让文乔坐到椅子上,简单笑了笑说:“这次麻烦王阿姨了。”   王医生坐到办公桌后面道:“这算什么事,你难得有事拜托我,还是这种好事,我能不积极点?”说到这她望向文乔,笑眯眯道,“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去参加婚礼了呢,还以为你们很快就会有孩子,没想到今天才来找我。”   文乔有些尴尬,人也清醒了不少,腼腆地不说话。   王医生也不废话,很快开了验血单子,让宫徵羽带文乔去验血。   验血的地方排队得很多,文乔自然不会站在队伍里累着,她被宫徵羽安排在椅子上休息,他拿着手续去排队,等轮到他们的时候才叫文乔过去。   抽血的时候,文乔把头扭得远,微微闭着眼有些害怕的样子。   宫徵羽犹豫了一下,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低声道:“没事,别怕。”   文乔觉得很丢脸,看了看围观他们的人,羞愧地把脸埋得更低了。   好在血很快就抽完了,加急的检查没多久就出结果了,回到王医生的办公室,他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恭喜你们了。”王医生很开心地说,“的确是怀孕了,按文乔月经推迟的时间来看怎么也有四十天了。”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文乔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有点激动。   她感觉自己手好像都在颤抖了,她说不上来这份激动是因为什么,要说高兴吧,肯定是有的,但不至于这么高兴。为难吧,自然也有的,她还得上班呢,春节的毓彤发布会结束,她还得准备在国外的那场发布会,怎么看这个孩子都来得不是时候,但是……   抬眼望向身边,她看见宫徵羽眼睛有些红,但并没掉眼泪。   他还在和王医生寒暄,道了谢之后便带她离开。   两人从闹哄哄的医院里出来,站在街边迟疑了一会,宫徵羽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很害怕?”   文乔愣了愣,惊讶地望向他:“你说什么?”   宫徵羽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发抖,转过身面对她,微微弯腰道:“你在害怕。”   到了此刻,文乔才算是明白自己那种激动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她在害怕。   他太了解她了,比她本人还了解,一言就戳中了她自己都不肯面对的真相。   “不用害怕。”宫徵羽抬手抚过她苍白的脸,轻声说,“怀孕没那么可怕,现在医疗技术很成熟,我们可以选择无痛分娩,会很轻松。”   文乔虚弱地笑了笑说:“是吗?”   宫徵羽轻轻嗯了一声,站直身子望向一边道:“其实昨晚你睡着了之后,我一直都没睡。”   文乔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不睡觉?”不睡觉,精神看起来还很好的样子,他是铁人吗?   宫徵羽沉默了一会说:“我查了很多资料,关于怀孕和分娩的。我还买了很多书,下午快递应该就会到了。”   文乔万万没想到他没睡觉是做了这些,她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宫徵羽打破了沉默。   “所以真的别害怕,乔乔,我没骗你,生孩子没那么可怕,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让你尽可能少受伤害。而且你的工作也不会受影响,只要照顾得当,前面几个月都是可以继续工作的。”他转回头望着她,十分认真道,“只要你想,我就不会阻挠你去工作,强迫你在家里休息。哪怕别人这样要求,这样劝说,只要你不愿意,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文乔所有的担心和害怕都被他猜中了。   她现在特别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么爱他,哪怕曾经被深深伤害过,最后还是要回到他身边。   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什么时候需要怎样的安慰,比她自己更清楚她在恐惧什么东西。   她连抽血都会害怕,怎么会不怕生孩子呢?   但也就像宫徵羽说得那样,现在医疗技术那么发达,只要他肯花钱,必然可以让她最大程度地减少疼痛。他还猜到了她会担心别人不准她去工作,担心其他人来给他或者他们彼此的家人洗脑,说什么阔太太何必怀孕了还坚持工作之类的话。   他说他会一直站在她身这边,只要那是她想做的。   文乔再不迟疑,踮起脚尖紧紧抱住宫徵羽,环着他的颈项低声喃喃道:“我爱你。”   宫徵羽身子一震,哪怕精神上有些恍惚,身体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我也爱你。”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极其浓厚复杂的感情。   文乔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听见他过了片刻后试探性说:“所以,去复婚,好吗?”   文乔没怎么动,她只是抱得他更紧了点,在他忐忑的等待中,轻轻点了点头。   她就在他怀里,可以清晰感受到她的点头。那一刻,天空忽然飘起了漂亮的雪花,宫徵羽看到一片六角雪花落在文乔的发丝上,他缓缓笑了,呼吸间喷洒出白色的气,模糊了视线,却清晰了他的心。   他很幸福。   这大约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不,他说错了。   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比这一天更幸福。   那样的幸福,幸好他没丢掉,上天待他,实在是太好了。 第九十八章   当宫徵羽带着文乔到达民政局的时候,文乔才意识到他应该早就做好了离开医院就复婚的打算。她看了一眼他早有准备的手续,被动地跟着他办理完一切,然后重新拿到了他们的小红本本。   文乔眼睛发热,怀孕之后她情绪实在太敏感了,动不动就有想哭的感觉,这有点不像她,让她有些无措慌张。   宫徵羽牵着她的手走出民政局,看看她手里和自己手里的结婚证,忽然说:“文乔,我们拍个照吧。”   文乔愣了愣,惊讶抬眸:“你说什么?”   宫徵羽很温柔地说:“我记得我们第一次领结婚证的时候,你很想拍个照片发朋友圈。”   文乔眨巴着眼睛说:“我发了啊。”   宫徵羽似乎笑了一下,低声说:“但我没有。”   文乔回过神来,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   当时她确实是拍好照片发了朋友圈,但他也是真的没那么做。   那时文乔还有点不满意,觉得他是不想在朋友圈公开她,保不齐还是外面有女人,和他闹了好几天脾气。后来他解释过是没那种习惯,朋友圈别说是闲事了,正经事都很少发。   文乔那时心里酸酸的,觉得宣布结婚了这种事怎么能算闲事呢,她还是不高兴的,可最后还是原谅了他,因为她爱他,所以愿意迁就他。   曾经没有圆满的事情,在第二次拿到结婚证之后,似乎终于可以做了。   文乔阖了阖眼说:“你现在想发了?不会像之前那样觉得这件事无关紧要了吗?”   宫徵羽很快“嗯”了一声,在她竖起耳朵去听的时候慎重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今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所以原谅我之前的自私,接受我的悔改,好么?”   好么?   当然好了。   旧账重提,很多女孩子都喜欢这样,但文乔不想破坏现在的气氛。   她就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很美满,他们之间氛围那么好,不应该用已经过去的事来破坏。   她点点头,打开自己的结婚证,和他的交叠在一起,想要这样拍一张。   但宫徵羽拦住她说:“这样拍吧。”他说话间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下本抵着她的发顶,柔声道,“好了,可以拍了。”   文乔的手机相机已经打开了,自拍模式开启,手机屏幕里出现他们相拥的画面,画面里的男人面带微笑,笑容那样温柔,像温热的水一样涓涓流淌到人的心里。   他是真的很高兴,发自内心地高兴,从他的眉眼和笑容里,不单单是文乔,任何看见的人都能看出他对这份婚姻,对照片里的姑娘的爱慕。   文乔缓缓按下拍照键,将这一幕保存下来,两人模样都不差,尤其宫徵羽,贵气天成,手机原相机拍下来都英俊到不行,文乔将照片左看看右看看,都觉得没必要P,甚至连滤镜都不用加了,加了滤镜都是对宫徵羽颜值的侮辱。   她默默将照片通过微信发给已经恢复丈夫身份的男人,小声道:“可以了。”   宫徵羽“嗯”了一声,迅速保存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   文乔没看清他的操作,正想看看他是怎么说的,就被他拉着要走。   “快回车上吧,天气很冷。”   他抓着她的手,不容置喙地往停车的地方走,文乔无奈,只好暂时放弃看他发了什么。   等回到车上,宫徵羽开始开车了,文乔才偷偷摸摸拿出自己的手机,去看他发的朋友圈。   她很快就刷到了,毕竟他是刚刚才发的,就排在最前面。   她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自拍,两人拿着崭新的结婚证,笑得那么默契幸福。   文乔眼眶又热了,她看着照片上方的文字,他写的文字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失而复得。   文乔只觉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抓了一下,她转头望向驾驶座,宫徵羽是真的很高兴,哪怕开着车嘴角也维持着上扬的弧度,文乔看啊看,直看得他耳尖发红。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他视线还在前面,但话是对她说的。   文乔抿抿唇,半晌才道:“你很好看。”   宫徵羽当然知道自己相貌不错,更加清楚文乔很喜欢他的脸,但这样被直接夸赞,他还是有些难言的羞赧。   他清了清嗓子,没说话,文乔也不再为难他,收回目光继续看手机,很快刷出了林荫和石阳对宫徵羽那条朋友圈的评论。   石阳:普天同庆!!!普天同庆!!这一天终于到了!我的哥啊!你可算是开窍了!你的艰难长征终于结束了!快来谢谢你的狗头军师吧!介不介意给本军师长个工资?   林荫:乔女王给你这次机会很难得,你可要好好珍惜,要是下次再敢欺负她,别说是她了,我就会先打爆你和狗头军师的头!   石阳在下面回复林荫:不要这么狠吧,你真的舍得打爆我的头吗?   林荫回复他:我为什么不舍得,你是我什么人,我有啥好不舍得的?   石阳只能哭了,哭得很惨,从那一长排的哭泣表情就能看出来了。   看完这些文乔心情轻松许多,忍不住笑出了声,宫徵羽正在开车,听她笑便问:“看到了什么那么开心?”   文乔晃了晃手机说:“我觉得林荫和石阳也好事将近了。”   宫徵羽闻言看了她一眼说:“林小姐是个好女孩,石阳能和她在一起是他占便宜了。”   文乔轻哼一声道:“当然了,荫荫可是从小一起和我长大的好闺蜜,她那么好,我总觉得只有天之骄子才能配上她,石阳……还差不少,不过她喜欢就好。”   宫徵羽没立刻说话,过了一会才说:“那在你眼里,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天之骄子?”   文乔惊讶地望向他:“你想知道?”   宫徵羽将车子转弯,冷静地问:“我不能知道吗?”   这的确没什么不能知道的,作为丈夫,想知道妻子心目中的天之骄子是什么样的,实在不算过分。   文乔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在宫徵羽将车停在超市停车场的时候,她起身凑到他耳边轻柔地说:“我心目中的天之骄子,我心目中的完美男人,就是……”她刻意顿了顿,让他紧张地握住了拳,然后才笑吟吟道,“就是你这样的。”   她说完就想回到副驾驶,谁知宫徵羽直接侧身抱住了她,力道紧得她呼吸不稳。她睁大眼睛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雅脸庞,听见他薄唇开合,温柔地说——   “你在我心里也是最完美的女人。”   文乔:“……商业互吹结束了,快点去买菜吧。”她脸红地推开他,快速下了车。   这应该是两人头一次一起逛超市。   之前在一起的时候,宫徵羽洁癖太严重,超市里味道繁杂,人来人往,他是绝对不会去的。要么保姆去,要么文乔自己去买东西。   后来文乔成为家庭主妇,他工作忙碌,自然更是她每天自己出去买菜做饭了。   现在这种一起出来逛街,手挽着手推着购物车的情况,对文乔来说新鲜到像在拍偶像剧。   “你还好吗?”饶是她心里很高兴,很兴奋,还是在担心他,“会不会味道很乱?鼻子还舒服吗?”   看她小心翼翼观察他的样子,宫徵羽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很好,别担心。”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替她整理好雪白的羊绒围巾,温声道,“我已经学会怎么控制自己了,以后不管是去哪里,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陪着你。”   文乔欲言又止,看起来十分犹豫,宫徵羽停下脚步,一边挑选蔬菜一边说:“其实我现在觉得这些味道一点都不难闻。虽然我很想在不工作的时候给自己的鼻子放个假,但是老婆,我觉得能闻到各种各样的味道也挺好的,生活如此真实复杂,五彩缤纷,我以前太过克制,活得像个苦行僧,那才是真的愚蠢。”   文乔愣愣道:“你这样想?”   宫徵羽点头说:“是的,我这样想,所以不用再替我担心。现在这一切纷乱的味道,嘈杂的人群,都不再是我想要逃离的,而是我所喜欢的。”   文乔不自觉扬起嘴角,挽着他的手臂加大了力道,他垂眸看着她,两人对视几秒,都笑了。   本就十分惹眼的一对儿,如今相视而笑,更是让来来往往的人们越发羡慕。   他们有说有笑,一起挑选食材,既像最普通的一对夫妻,又像所有情侣和夫妻们羡慕的假相。   远在家中的宫夫人大约是最晚知道儿子复婚的人。   这天她随意地打开朋友圈,突然就看见了儿子和前任儿媳的合照,上面好像还有小红本本,宫夫人可真是惊呆了。   她不可置信地将照片放大,仔细看了半天,确认不是ps的,发朋友圈的人确实是自己的儿子之后,她高兴得直接站了起来。   “夫人?”佣人见到夫人本来在沙发上坐得好好的,突然就站了起来,还被吓了一跳。   宫夫人笑眯眯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快,你们快去准备,今晚我要在家好好做一顿席,按我儿媳妇喜欢的菜单来!”   说着话宫夫人就开始拨电话了,准备通知宫徵羽带文乔回家吃饭。   不过她刚找到儿子的电话准备拨出去,手机便突然震动起来,她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上面的名字,很快接起来说:“王芹?你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边的王大夫笑着说:“我这不是想第一个恭喜你吗?”   宫夫人有些不解,恭喜她?恭喜她什么?她这边最近唯一的好事就是儿子和儿媳复婚了,但他们离婚的消息本来就没传出去,现在复婚只是儿子发了个朋友圈,她不记得王芹有儿子的微信好友啊。   想了一圈,宫夫人好奇地问:“你要恭喜我什么啊?”   王医生好笑道:“你还瞒着我呀?我可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你儿媳妇怀孕了啊!今天早上他们才来看的,你儿子可高兴了,我看着眼圈都红了!”   宫夫人整个人如被雷劈中般愣在原地:“你说什么?文乔怀孕了?”   王医生惊讶道:“你还不知道?哦,也对,他们是今早才来确定的,估计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宫夫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觉得自己等不到晚上了,所以直接挂了电话让司机开车带她出门了。   于是文乔和宫徵羽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宫夫人正站在门外等他们。   她没进去,眉头紧锁,眼神忧郁,文乔愣了愣,不自觉抓紧了宫徵羽的手。   宫徵羽回握住她的手安抚了一下,走上前道:“妈?你怎么来了?”   宫夫人猛地看向他们,踩着高跟鞋快步跑过来,什么优雅仪态都不要了,激动不已地抓住文乔的手说:“文乔,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怀孕了?”   文乔愣了愣:“您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你王阿姨告诉我的!”宫夫人激动道,“她刚才打电话恭喜我,我一头雾水,整个人都懵了!所以这是真的吗?你真的怀孕了?你们复婚了?”   文乔恍然,反握住婆婆的手温声道:“妈,你别着急,我们的确是复婚了,我也是怀孕了,但日子还短,还不稳定,本来想等稳定了再告诉您的……”   宫夫人的眼泪一瞬间就掉下来了,她捂住脸道:“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没希望做奶奶了……我真是太激动了,这居然是真的……不行,我得给老宫打电话。”   宫夫人神神叨叨要给丈夫打电话,宫徵羽按了按额角,上前拦住母亲道:“还不到三个月,不稳定,等到了三个月再告诉爸也不迟,他太忙,你就别现在打扰他了。”   宫夫人生气道:“什么叫打扰!这么大的事怎么算打扰?这个老不死整天在国外不着家,整个儿一工作狂,看我这次不把他弄回来,好好在家老老实实待着!”   宫夫人一意孤行,宫徵羽也拦不住,最后只得任她去了。   文乔进屋,慢吞吞地收拾买来的东西,耳边是宫夫人跟丈夫抱怨他太忙以及汇报她怀孕的背景音。   她将酸奶一盒一盒放进冰箱,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宫徵羽这会儿正在放鸡蛋,一颗一颗摆放整齐,十分认真,好像在做什么化学实验一样。   文乔瞟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宫徵羽注意到她的视线,也注意到了她的笑容,他手里拿着两个鸡蛋,弯腰和她平视:“很高兴?”   文乔想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觉得高兴得太明显很丢脸,但她掩饰不住。   宫徵羽嘴角扬起,露出一个祸国殃民的笑容,直看得文乔心猿意马。   “还没告诉岳父岳母。”他轻声道,“这件事就交给我,相信他们知道了只会比我妈更开心。”   文乔犹豫地说:“但时间还短,万一……”   “没有万一。”宫徵羽握着她的手轻柔道,“我会保护你们的。”   文乔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保护好“你们”这里面是谁和谁。   她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肚子上,所有的担心和害怕都荡然无存了。   “嗯。”她仰起头,笑得甜蜜蜜的,“我相信你。”   宫徵羽飞快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打电话的母亲,趁对方不注意,低下头重重吻住了文乔的双唇。   文乔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但在那之前被宫徵羽紧紧地圈进了怀里。   “……我爱你。”暧昧的呼吸交织间,他沙哑温柔地将这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第九十九章   文乔怀孕的事是宫徵羽亲自通知岳父岳母的。   那天文乔回公司工作了,但宫徵羽请了假,买了点东西,带着石阳登门拜访。   文乔还不知道,她在工作,十分忙碌,但因为知道了怀孕了,也不会像之前那么拼命,什么事情都会斟酌着量力而行。林荫是知道她怀孕消息的,比以前更常呆在她身边,时刻关注着她,生怕她有个闪失。   文乔有些无奈,笑着说:“你不用把我当成易碎品看着啊,我自己能搞定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尽快去做你的工作就好。”   林荫也非常无奈:“那怎么行?我现在最大的工作就是照顾好你,这可是宫徵羽给我下达的死命令,万一你真有个好歹,我要是没处理好的话,他保准会掐死我。”   文乔眨巴着眼睛道:“他给你下达的死命令?你们通过电话?”   林荫点点头说:“他毕竟和你不在一个部门,很多事情照顾不到,怕你自己心里没数,所以嘱咐我多照顾你一些,时刻提醒你不要忘记自己已经是做妈妈的人了。”   文乔看了看周围,林荫说话声音不小心,他们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不过听见也没什么,这么大的事她想瞒也瞒不住,等肚子大了,大家自然会知道。   既然早晚会知道,何必再遮遮掩掩,更何况,他们连宫徵羽和她之前就是夫妻,如今还复婚了这个消息都能勉强消化掉了,她怀孕了这种事也不会太难。   是的,自宫徵羽发了朋友圈之后,公司里的人在短时间内便全都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   他微信里有不少公司同事的好友,高层和基层的都有,不过这个基层仅限于香水部的基层。当他们看到鲜少展示个人生活,甚至好像完全不近女色的老大发了那条朋友圈,一张默契恩爱的自拍,配上那小红本本的,简直不要太刺眼。   他们从来没见过老大那种笑容,他以前也会笑的,客气礼貌的笑,疏离淡漠的笑,轻蔑嫌恶的笑,总之就是没有这种发自内心的笑。   这张照片如长了翅膀般流传在整个JR的工作人员手中,文乔在假期结束回来工作的时候,可是受到了好一阵子注目礼。   每天不管她走到哪都有人看,但那目光并不惹人讨厌,仅仅只是好奇罢了,所以她并不在意。   时至今日,大家已经渐渐消化了这个消息,不再像之前那么好奇,文乔就更加没有烦恼了。   她是没烦恼了,但有的人很烦恼。   陆觉非是从他的新助理那看到文乔和宫徵羽那张合照的。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命令助理发来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放大缩小,缩小再放大,好像永远都看不够似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像个小偷一样躲在这里偷窥别人的幸福生活。   他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自我折磨,明明很不想看到这幅画面,却还是逼自己继续看。   他不断告诉自己,看看吧,多看看吧,看够了也该彻底死心了。早在文乔跟他说清一切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该死心了。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不但没能真的死心,还一日一日越发牵挂。现如今,看着手机上这张照片,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他忽然就将手机反扣在桌上,掀开笔记本电脑打开邮箱,选择了康董的邮件地址,开始写邮件。   几天之后,文乔便得到了陆觉非自请前往巴黎总公司工作三年的消息。   她愣了许久才说:“三年?”她难免有些惊讶,“他在国内工作这么久了,怎么突然自请去巴黎总公司了?我记得他以前不太喜欢去那边,觉得和那边工作人员理念不合……”   林荫坐在椅子上说:“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消息是属实的,他马上就要出发了,已经在交接设计部的工作了。”她手托腮看文乔,“乔啊,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你不希望他离开吗?难道你对他……”   林荫欲言又止,话没说完,但意思文乔明白。   她摇摇头说:“你想多了,我不是不高兴,也不是对他有什么感情,只是觉得他如今这样选择恐怕是有很多原因在我。如果这是真的,我会觉得很愧疚。他帮过我那么多,现在却为了躲我而放下在国内经营许久的设计部,跑到他不喜欢的巴黎总公司去,这算是我对他恩将仇报吧?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心里不安,觉得自己太恶劣了。”   林荫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听说他会带一些用惯了的人一起去巴黎,也不是全都抛下的。其实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不是你逼他那么做的,大家平时也不是所有工作都有交集,他完全不必做到这样的……你也别想那么多,万一他真的只是想去总公司好好待一阵子呢?”   文乔心事重重道:“但愿如此吧。反正不管如何,事情都定了,也没法子再改变什么了。”   林荫叹息一身,暗自决定把文乔的担忧告诉宫徵羽,让他把这件事解决好,免得孕妇老是胡思乱想,影响了心情和身体。   宫徵羽收到林荫微信的时候,也正在思索陆觉非这突然的行为。   他盯着手机看了一会,站起身到衣架边拿了大衣,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办公室。   陆觉非这会儿正在收拾东西,宫徵羽到的时候他还在弯着腰装设计图。听到开门声他抬眸望去,看见了他此刻不太想见的人。   “你来了。”虽然不想见,但人都来了,他也不能完全不理会。   他站起身,问宫徵羽:“要喝点什么?”   宫徵羽微微摇头,示意不必。   陆觉非也不勉强,指了指沙发道:“坐吧,有话就说,我还要收拾东西,时间不多。”   宫徵羽看了看沙发,也不坐下,直接道明来意:“你突然自请去巴黎总公司这件事让文乔有些烦恼,她觉得是自己害了你。她一直将你看做恩人和伯乐,你突然这么做,让她很不安。”   陆觉非愣了愣,半晌才道:“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我只是觉得我需要离开一阵子好好专心工作,在这里我没办法心无旁骛,所以才要离开。我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逃避谁。”   宫徵羽淡淡道:“我能明白你的想法,但文乔钻了牛角尖。”   陆觉非沉默了一会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还愿意让我见她,和她说话?你不担心?”   宫徵羽没什么情绪道:“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即便我不相信你,但我相信她。”   陆觉非怔住,片刻后他笑了笑说:“你们还真是恩爱,但这份恩爱不必在我眼前秀了,我现在不太想看见,也许等我三年后回来会愿意再看到吧。”   宫徵羽没说话,但也没走,陆觉非等了一会说:“难不成你希望我见她一面,把事情说清楚,解开她的心结?”   宫徵羽漠然道:“我没打算让你们见面,我今天来只是来告诉你这些,顺便和你道个别。”他站得笔直,语气平和道,“毕竟认识这么多年,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总该来送送你。”   陆觉非避开宫徵羽的视线,冷然道:“你实在不必来送我,如今是我输了,落荒而逃,你还来谈什么送我,只会让我觉得你在耀武扬威。”   “你当然可以那么理解,但你今后会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宫徵羽往前走了几步说,“我意在感谢你。”   “谢我?我以为你恨死我了。”陆觉非可笑地说。   宫徵羽看着他说:“我不会恨你,我是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文乔不会这么顺利进入JR,不会有施展才能的机会。她对你的感情我很了解,我同样具有那样的感情。说到底,如果没有你,我也没有和她重新开始的机会。我知道你必然不爱听这些话,但我还是得说,多谢你,陆觉非。多谢你当初把她带进来,也多谢你如今选择离开。”   语毕,宫徵羽言尽于此,抬脚走了。   陆觉非看着关闭的门,颓丧地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捂着脸沉默了一会,放下手重新开始收拾东西,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陆觉非的事最后由他匆忙离开做了结束。   文乔最终还是没和他联系,她手下事情太多,爸妈知道她怀孕的消息后还一直要见她,等她忙完手头的事儿时候,陆觉非已经走了。既无缘道别,那便算了吧。   十二月底的时候,文乔和宫徵羽一起回了一趟娘家,文爸爸文妈妈早催着他们回来了,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可是费尽心思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文乔难得胃口不错,闷着头一直吃饭,文爸爸欣慰地看着她和宫徵羽,不住点头。   倒是文妈妈,似乎有些担忧,面上始终挂着些犹豫。   宫徵羽注意到岳母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文乔,看她不为所动,也就没说话。   吃完了饭,一家人坐在客厅看电视时,罗女士终于说出了她想说的。   “乔乔啊,你看你这都怀孕了,怀孕前三个月最不安稳了,你还是先别工作了,回家好好休息一阵子,等胎坐稳了再说吧?妈妈可以照顾你的。”罗女士语重心长地说。   文乔早就料到父母可能会来这一出,所以有些心理准备。   她放下手里的橘子,摇摇头说:“妈,我不会放弃我的工作的,这件事你就别担心了,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罗女士蹙眉道:“也不是让你辞职,只是让你先请两个月的假,等胎坐稳了再回去工作,这也不行吗?”   文乔想说什么,但宫徵羽在她之前开了口。   “妈,我带乔乔看过最好的大夫了,孩子和她都很好,她没必要待在家里坐胎。”宫徵羽语调和缓声音温和,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我也在公司工作,我会时常去看她,照顾好她。还有林荫,她就在乔乔身边做助理,也会帮忙看着她,您实在不用担心。”   罗女士还是有点迟疑:“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和亲家母通过电话了,她也是这个意思……咱们也不缺什么钱,我是觉得女人怀孕太辛苦了,不想让闺女受苦。”   宫徵羽怎么会不知道岳母的心思?他看了一眼十分为难的文乔,再次语气和缓地开口了。   “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不让她感到辛苦。”他郑重承诺着,“文乔很喜欢现在的工作,也正在负责公司明年第一个大项目,她不能放弃这次机会,我支持她继续坚持下去,也会解决她全部的后顾之忧。您给她一点信心,也给我一点信心。至于我爸妈那边,我会解决好,他们不会有任何意见。”   文乔缓缓吐了口气,这会儿才再次开口:“我现在真没事,也没那么娇气。等该休息的时候我会休息的,现在真没必要,妈你别太担心了。”   女儿女婿都这么说了,罗妈妈还能说什么?她什么也没说,无奈一笑,算是答应了他们。   得到了双方父母的认可,文乔总算是没了那些隐忧。   她重新回到职场中,进行毓彤项目的收尾。少了使绊子的人,项目进展不要太顺利。   在新年到来的这一天,她以项目总监的身份参加了这场举世瞩目的大秀。   JR的秀总是非常有它独特的风格。有时只看秀场和时装风格,还有模特的表现力,就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秀了。   文乔在秀开始之前,给所有看秀的嘉宾准备了手册,手册上有今天展出的重点旗袍照片,当然这些只是附带品,准备手册的最重要原因,还是向所有人解释毓彤项目的由来。   在大秀开始之前,嘉宾们都坐在位置上看着手里的手册。他们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时装秀而已,从没想到还有这样感人的故事由来,一时间对即将开始的大秀更加期待和珍重了。   文乔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正式宣布了本次发布会的开始。   她身上穿着天水碧的传统旗袍,手里握着话筒,缓缓走下T台。   灯光从她身上离开,却无法让人忘记她美丽动人的姿态与面容。人们之前就对她充满好奇,看见了她的人,就更想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拥有今天的机会和成就。   不过,在发布会正式开始之后,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走了。   超模们穿着旗袍缓缓走上T台,在用宝石和金色堆砌而成的秀场中,模特儿们仿佛一朵朵牡丹争相绽放,那种传统与现代的结合,浓烈与保守的撞击,人间富贵花般的华丽妩媚,全都让嘉宾们失了神智。   他们从未见过一场秀是这样的。   他们根本想不起自己要如何摆POSS来拍照,回去好发微博。他们全部的精力都在模特和旗袍上。   文乔站在后台处,透过缝隙与坐在台下的樊女士对视一眼,她看见樊女士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用口型对她说了句——“谢谢”。   文乔心情复杂地点点头,退回到后台里,继续忙碌她的事。   在发布会接近尾声的时候,她看见了宫徵羽。   他今日一改往日的绅士风格,不再西装革履了——他穿上了一件长衫。   那是文乔的设计,青色的长衫因为面料的飘逸而显得没有重量,穿在宫徵羽那般清贵明净的男人身上,完全展现出了它的高雅瑰丽之处。   宫徵羽就那样缓步朝她走来,让文乔恍惚间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民国,看见了那时候的他。   他这样的人,想来不管在哪个时代,都该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在想什么?”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牵起了她的手。   文乔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宫徵羽也不勉强她,只是牵着她的手朝外看了一眼,轻声道:“马上就该你登场了。”   走秀已经接近尾声,作为总监和总设计师,文乔的确该出场了。   她有些忧虑地望向T台的方向,依然没有说话。   宫徵羽沉默了一会,问她:“很紧张?”   文乔这会儿才说:“嗯。我以为我不会紧张,但还是很紧张。我想我还是不太能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情景。如果赖老先生还在就好了,这是属于他的时刻。”   宫徵羽没有立刻说话,在文乔即将要登台的时候,他忽然说:“我陪你。”   文乔诧异地望向他:“你?你愿意?”   宫徵羽是多么低调的人,不单她知道,业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这样低调、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的人,竟然愿意和她一起登台。   文乔动容地看着他,宫徵羽没用言语回答她,而是直接紧握住她的手,在灯光亮起的时候,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文乔感觉眼前一晃,是灯光投射在了他们身上。   他们一人穿着旗袍,一人穿着长衫,走在万众瞩目和媒体的灯光之下,这样的情形,哪怕没人得到事先通知,也能明白他们为何一起走出来。   他们牵着手往前走,彼此都带着淡淡的笑容,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恩爱气息,是大家都无法忽视的。   他们很快就认出了宫徵羽,先是惊讶于他竟然那样适合长衫,比男模都还要挺拔俊秀,再便是了然于他和文乔的关系了。   文乔穿着旗袍,修身的旗袍将她已经三个月而微微隆起的小腹展露了出来。   虽然不明显,但明眼人都知道,那样一个纤细苗条的姑娘,不可能有那样的小肚子。她旁若无人,毫不遮掩自己的肚子,选择穿旗袍而不是蓬蓬裙,是从未打算隐瞒自己怀孕的事情。   大家对视一眼,为此落落大方的姿态热烈地鼓起掌来。   文乔看着台下,看到了嘉宾们、同事们。   她还看见了康怡,甚至是躲避在人群之后的埃米和秦予柔。   秦予柔也在鼓掌,脸上挂着赞赏而平和的笑容。   文乔也浅淡地笑了笑,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犹豫了一会,她放弃了提前准备好的稿子,温柔地开了口。   “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站在这里,和大家见面。虽然我是这场秀的总监和总设计师,但大家应该也都从今日准备的手册里看到了,今天大部分展出的作品都属于已经去世的赖老先生。让我们为他鼓掌,恭喜他梦想成真,终于将传统旗袍带到了国际秀场上。”   她侃侃而谈,话语十分具有感染力,不居功自傲的样子非常令人欣赏。   在一片掌声之后,她加大了握着宫徵羽手的力道,侧目和他对视一眼,将他眼底的柔和一览无余。   她转回视线,望着台下的所有人,面对着所有的闪光灯,一字一顿道:“如大家所见,我现在牵着的是我的丈夫。他是一位调香师,在座的各位应该对他并不陌生。但今天和他一起上台并不是我一早想好的。我本来想自己走上来,向大家介绍赖老先生,但现在想想,他和我一起走上来更好,因为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和赖老先生的故事非常相似。”   她缓缓吸了口气,轻声却坚定道:“因为一些自私的想法,错误的判断,我们险些错过彼此,永远不再见面。但缘分应该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东西,在离婚不到一年的时间后,我们再次回到了彼此身边。我不愿告知各位太详细的内情,但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总会有一个满眼都是你的人来到你身边,真正属于彼此的人,是永远不会分开的。像毓彤,也像我和宫先生。不管过了多久,几月也好,一年也罢,甚至是几十年,该回来的,还是会回来。”   文乔握着宫徵羽的手深深鞠躬,直起身后,她扬起明媚的笑脸,朗声说道:“也许等爱回来的过程很辛苦,但美好的结果会告诉各位,所有的辛苦都不会被辜负。这就是我要说的了,谢谢大家。”   她的话说完了,关闭话筒放下,再次转头望向宫徵羽,得到的不是他的眼神,而是他的吻。   他倾身下来,在所有人面前吻她,她扬起嘴角,认真地回吻着他。   掌声和欢呼声再次响起来,樊女士坐在人群之中抹去不断掉下的眼泪,在心里问着——弘雅,你看见了吗?文乔完成了她对你的承诺,我也……快来找你了。   康怡站在台下,拿着手机给陆觉非直播此刻这一幕,在文乔和宫徵羽接吻的时候,她转回手机,让屏幕对着自己的脸,问手机那头的人:“所以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觉非目光复杂地望着她,许久才哑着嗓子说了句:“三年。”   康怡笑笑,柔声道:“好,我就等你三年。”   “你愿意等我?”   “我没什么不愿意的,我已经等你很多年了,三年对我来说其实非常短暂。”   陆觉非看着她,薄唇开合,半晌才道:“……那三年后,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   康怡没在说什么,她切断了视频,快速擦去了落下的眼泪。   她收起手机,开始鼓掌,朝台上的文乔竖起大拇指。   她没看错人,她很好,她会有最美好的未来。   文乔缓缓靠到宫徵羽怀里,侧头感受着在场的热烈气氛,耳边是宫徵羽微热的呼吸,和深情的低语——   “我爱你。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   我回来了,文乔。   带着对你全部的爱,我回来了。”   生命漫长,细小微尘,宏大盛宴,一切皆为虚妄,唯你值得等待。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