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方先生不想离婚 作者:绿蜡   文案:   简介1:   六年前,贺云舒说了一个谎,准备用一生成全一段单恋;   六年后,她后悔了。   得不到的爱情如同毒药,身体还活着,灵魂已经死掉。   方洲并非非她不可。   她,要离婚。   *   六年前,方洲为自己挑选了一位面容端庄且性情温柔的贤妻;   他信赖她,将家全权交由她处理;   六年后,他面对的却是一纸离婚协议。   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简介2:   贺云舒对方洲有许多幻想,既然已经要离婚了,便勿需掩饰。   她丢了一件白衬衫给他,“穿上,垮垮的,扣子松开,露出你的锁骨来。”   *   方洲不想离婚,如果玩些许花样便可挽留,他不介意。   他看着她,扯开了领带。   PS:最近情节出来,有亲觉得排雷不够,所以做一个详尽版、剧透版排雷   1、洁党勿入,处党勿入;   2、先虐女,后虐男;   3、男主地位不动摇,若不喜,请弃文,不必告知作者;   4、女主和男主离婚后马上就想找新男朋友了,介意这个且觉得女主过于欲的,的不要进;   5、女主和男主离婚后,想找男朋友的同时,偶然看到男主展现了一下身体魅力,还是会想;介意这个且觉得女主太欲的,不要进。   6、女主和男主离婚后,对身边出现的几个男人进行了一个交往可行性分析的心理活动,介意这个的不要进;   7、女主和男主离婚后,向上司透露了离婚,上司表现出心动,介意这种情节的,不要进;   8、女主和男主离婚后,也拒绝了上司几次后,后提出苛刻不婚不生要求,上司觉得自己能满足且已调职。女主终于接受了上司开始谈恋爱,并且有进一步探索身体奥秘,介意这个的,不要进;   9、女主和上司恋爱后,全身心投入新恋情,可以说是真正喜欢上男配了,介意这个的不要进;   10、女主和男配最终因为外力和内因分手了,介意这个的不要进;   11、女主和男配分手后,男主因为主观意识误会他们没分,介意这个的不要进。   12、男主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得知女主和男配分手了,于是又想去跟女主在一起,介意这个的,不要进;   13、女主抗拒了男主一段时间,看他表现好,给了他炮、友地位,介意这个觉得男女主都贱的,不要进;   14、女主最终就是不想结婚,就想白睡男主,介意这个的不要进;   15、男主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愿意跟她在一起,介意这个的不要进;   16、觉得以上排雷很搞笑,是一个狗血纠缠故事来看热闹的,不要进。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云舒、方洲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心火骚 ================== 第一章   南山会所,方家寿宴,宾客如群。   贺云舒挤在人群里招待客人,脸笑得几乎僵硬,又冷又饿。   方涵将她拉到角落里,塞给她一杯热奶茶,“方洲呢?”   贺云舒和方洲做夫妻,大多数时候相敬如宾。他会让秘书给她发行程,她也会将自己的计划邮件给他。不过,他若是更改行程,也不会特地通知。   今次,两人差不多三天没见面。   她忙着婆婆的寿宴准备和待客,他则按照行程表上的时间,在公司加班。   大概吧。   贺云舒喝一口奶茶,对方涵道,“姑姑,他等会儿应该会到。”   “上班呢?自己亲妈的生日也不积极点儿?还要我来盯?”方涵笑,“瞧瞧人家方骏,多早就开始忙起来了?今天的菜单,都是他自己搞的吧?”   方家两个儿子,贺云舒的丈夫方洲是老大,方骏是老二。兄弟两个从小感情好,但性格迥异。若说方洲是有些门户的人家理想中的接班人,那方骏就是父母身边最受宠爱的老幺儿。方洲接手家族企业,忙工作和顾挣钱,对父母和家人算不上体贴;方骏却不同,因擅长做厨,便管了这南山会所,肩负起家里招待和宴客等一系列事情。   譬如这样的场合,方洲不见人影,方骏却满场乱窜。   贺云舒只笑一下。   方涵又下巴,冲着场下某个方向,“看看,那是谁?”   薄雾笼树,石栏青冷,方骏一身深色西服,领口和袖口衬着白衬衫的边,显得俊秀异常。他立在停车场边,胳膊搭在一个年轻女子身上。那女子面容饱满,双目如星,很有几分姿色。方骏贴着她耳朵说话,女子有些不自在,狠狠打了他一下。他笑,更抱着她亲,一派热恋的场景。   方涵‘啧啧’两声,“咱们家几个小辈,就方骏儿最难搞。介绍过多少女朋友,他不是嫌人家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好。什么时候这样卑躬屈膝过?”   正常男女朋友交往,何谈卑躬屈膝?贺云舒再喝一口奶茶,道,“应该是他今天要介绍给大家的女朋友了。听说叫苏小鼎,做婚庆公司的。”   “突然就带过来参加生日宴,以为大庭广众下嫂子不敢甩脸?方骏也是异想天开,太不了解他妈了。”方涵并不看好,“你看着吧,等会儿绝对没好脸色。”   苏小鼎家境普通,连方家挑儿媳妇的最低标准也不太够得上。   贺云舒从不对除了自己两个儿子之外的任何方家人做评论,便不接她的话。她喝完奶茶,将纸杯丢垃圾桶去,又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补妆。小镜子里,她的脸尤其白,眼圈尤其黑,很没有睡好的样子。为了让脸色好看,便选了大红色的口红,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   方涵却不肯放她自在,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闲话。她七八年前离婚,从一段不怎么样的婚姻关系里解脱出来,开始享受多姿多彩的独身生活。她颇有些资产,钱上不缺,儿女也在美国读着好学校,不必她操钱之外的心。   于是,能令她发愁的,只有感情生活了。   她最近结识了一位在机场工作的男士,相貌和风度都很招人喜欢,只是经济情况算中层白领而已。她左右衡量,既舍不得放弃,又不甘愿全部投上去。   “他昨天问我要保时捷的钥匙,想跟我换车开。你说,我该不该给?”她问。   要车是小事,只怕开了这个口子,奠定两人关系的基础后,开始要钱要房要别的更多更昂贵的东西。贺云舒明白,方涵不是付不起,只是在衡量那位男士的身价。   从来男女便是如此,落实到最后都会具现为钱的关系。   她只道,“看姑姑愿意了。”   若是愿意,倾家荡产未必不可;若是不愿意,给一分也嫌多。   方涵便有点不满意,“你这个人,年纪轻轻,怎么那么无趣?”   贺云舒抱歉一笑。   “也是,你在方洲那里,也就能做几万块钱的主。”   说完,便走了。   贺云舒无端被方涵刺了一句,有点难受,但也并非太难受。她不过是小康人家的姑娘,想方设法挤进方洲的相亲名单,捡漏一般同他结成夫妻。婚后同公婆同住,老人家身体健康,有保姆和工人们照顾;方洲随身好几个助理,既有打理公务的,也有打理生活的,更不必她多事。她能管的地界,只有卧室的方寸之间;能管的经济,不过是方洲的生活助理每个月打给她的几万块零花,以及两个儿子单独办卡且无上限的抚育费。   因此,方涵既不怕得罪她,说的还都是大实话。   贺云舒在会所外面站了一会儿,待缓了那口郁气,才走向迎客台。   方太太笑吟吟地同好几位亲友聊天,见她来,便问,“方洲呢?”   贺云舒回道,“赵秘书说,大概十一点半到。”   “十一点半?十二点就开宴,他十一点半?搞什么呢?一堆亲戚朋友等他吗?”方太太很有些不开心,抱怨起来。   舅家的长辈趁势安慰,只说方洲年轻有为,公司事忙,来得不及时也是有的。   方太太听人夸奖儿子,虽然掩不住脸上的得意,但还是对贺云舒道,“你盯赵秘书,该盯得更紧些。千万嘱咐的事也办成这样——”   贺云舒又落埋怨,没回嘴,只是垂在腿边的手有点凉,仿佛冬日早晨沾了霜的草尖。   方太太还要说,一双带着热气的手触上贺云舒的右手,将她往旁边拉了拉。   贺云舒抬眼,便见了方洲。他衣裳穿得严整,头发也整齐利索,下巴上带着浅浅的胡须水味道。显然,来之前是好好打扮过。他虽然三天没回家,但办公室附带的休息室,一应衣物和用具齐全,倒是方便得很。   方洲冲她点点头,顺势搂着她腰。他先叫了一圈长辈,这才对方太太道,“妈,我刚在下面同几位叔叔打招呼。”   方太太见他,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好好好,来了就好。”   方洲应一声,问,“方骏呢?”   方太太指指里面,“里面看菜呢。”   贺云舒便道,“我去叫他出来——”   做势要走。   方洲却拉着她不放,道,“我一起去。”   方太太乐见儿子媳妇齐全,笑眯眯道,“去吧。”   贺云舒晓得方洲惯爱表演恩爱夫妻的戏码,便配合他。不过,他说是要去找方骏,进了会所里面的院子,却拉着她往更里面单独的小院子走。   一路穿厅过堂,客客气气地同许多客人打招呼。   直到进了无人的封闭院落,他才放开她。   她低头看了下有点红的手腕,揉了揉,道,“什么事?”   方洲揉揉太阳穴,“上前天出了一桩意外,一直处理到昨天半夜。统共只睡了几个小时,幸好定了三个闹钟——”   他从不道歉,只委婉地陈述理由。她向来不同他为难,只要他开口,无论说的内容是什么,都会很懂事地说几句体贴宽慰的话。他则顺势下坡,皆大欢喜。   六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模式。   可这一次,贺云舒并不准备给他台阶。方太太生日一向是家中大事,更何况六十大寿。从去年开始,老方先生已经在悄悄准备礼物,连带方骏也丝毫不敢放松。方洲自然不落人后,很早就同她商量如何办,哪儿知道临到最后,他居然让赵秘书来个电话说忙,便不管了。贺云舒的全部计划被打乱,工作上临时找人顶了一天,自己手忙脚乱通知亲友,来往人情,现场布置,儿子和保姆等等。   她收了笑,冷眼看着他,“什么工作?都处理好了?”   “差不多。”他整了整大衣外套,转而问,“给妈妈的礼物呢?准备好了吗?”   “叫赵秘书帮忙了一部分。”贺云舒没得到答案,声调也变冷了。   方洲有些惊异地看着她,往常的年份,都是她亲手操办。   贺云舒直看进他眼睛,道,“你单独叫我进来,是有什么事?”   方洲略想了想,摇头。   所以,也只是为了例行公事地交待一个缺席三天的敷衍理由。   贺云舒深吸一口气,“只是为了说你工作忙?”   方洲没吭声,略皱了皱眉头,不习惯她突然的咄咄逼人。   贺云舒摸出手机,调出三天前他发的短信,“工作突发,需加班几天,余事自理。”   十三个汉字,三个标点符号,道尽了他对她唯一的义务。仿佛只要告知一声,她便能立刻化身三头六臂的女精钢,独自将全部麻烦搞定。甚至,中间她去电话,他也不接。不接便算了,还特地让赵秘书打电话来说。   “方总实在抽不开身,若有什么需要,直接交待我便是。”   夫妻之间私密事,家庭中牵扯的关系,如何对外人知无不言?   贺云舒很失望,挑挑拣拣,将取礼物的事拜托了她,其它的全部自己消化。   可积火在心底翻涌,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将屏幕戳他面前,“把我叫来,只是为了重复你之前发来短信?没必要吧?”   已经没心思陪他玩举案齐眉的游戏。   方洲别开手机,略有些疑惑,“刚才妈当众批评你,你不开心了?”   “她一向心直口快,我从不放在心上。”她见他没兴趣看,将手机揣回衣兜,“你找不着她头上。”   方洲的眉皱得更深,忍耐着道,“宴席马上要开,你现在找我麻烦?不合适吧?”   他想了想,“等忙完这一场,咱们再好好聊。”   贺云舒点头,正有此意。   她也想好好聊一聊,聊这个婚姻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第二章 谎言   贺云舒同方洲回到前面迎客,虽走在一路,但已经没心情挤笑脸扮恩爱。   方洲不想露陷,倒是多有遮掩。   中间方骏带女朋友苏小鼎来见长辈,方太太的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虽不至于当面斥责,但也冷落得非常明显。那姑娘似浑然无所觉,恭恭敬敬给了礼物就往旁边站着。既不讨好,也没有不自在。反倒是方骏,坐立难安,不断去看她的脸,生怕她受委屈。   方洲不忍胞弟为难,出言搭几句话,算是解围。   大儿子出口相帮,方太太便没再说什么。   方洲对方骏偏了偏头,让他赶紧将人带走,方骏没过于坚持。   人一走,方太太悄声一句,“骏儿越来越不懂事,招呼也不打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这里带。方洲,你是老大,得管着他点儿。”   方洲应了一声,虽没多说,但有些不太赞同的模样。   即将进场的时候,方洲故意落在后面同贺云舒并排,轻声道,“你等下同苏小鼎说几句,别让小弟太难堪。”   她问,“你认识她?”   “见过两三次,娜妞儿的婚礼就是她做的。”   贺云舒稍微有些印象了,那婚礼设计得很不错。仿佛记得,婚礼之前为了谁设计还闹过一场,原来便是那时候认识的?可为什么,方洲也认识了?   她陷入沉思中,难免失神。走几步路,方洲碰了碰她胳膊。她抬头,方骏领着苏小鼎冲她笑。她这才清醒过来,给出一个勉强的笑。方骏表情缓了缓,知道女朋友算是得到兄嫂的承认,便放心地把人带去见其它平辈了。   贺云舒看着方骏的胳膊一直揽着苏小鼎的腰,一路挡着护着,俨然掌心珍宝。   方洲道,“小弟对她,倒是真上心。”   她勾了勾唇,道,“你也知道怎么做叫上心啊。”   方洲连着被刺了二次,怪哉地看她。他伸手紧捏了她手腕,去稍微僻静的地方,沉声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贺云舒用力甩开他手,一言不发往前走。   来往客人多,方家人都算爱面子,方洲果然便没纠缠。   贺云舒去后台,看着人准备寿星上台的用具,交待会所的管理人员将蛋糕和蜡烛准备好。   恰赵秘书找过来,手里捧着个巨大的包装盒。她做了方洲五六年秘书,不仅工作上妥帖,同方家人打交道更是妥帖。今日老太太寿宴,她穿了一身暖色的衣裳,头发挽在脑后,插了一个简单的珍珠发饰。既不张扬,又显典雅。贺云舒十分喜欢同她打交道,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错漏。   “谢谢你。”贺云舒接了礼物。   赵秘书直说不用谢,客客气气退开。   方涵在旁边上下打量赵秘书,然后瞥一眼贺云舒。待贺云舒将礼物盒子转给方洲后,她将她拉一边,悄声道,“云舒,别说姑姑不照顾自家人。方洲那个赵秘书,你还是想办法弄走吧。”   贺云舒微微笑,“赵秘书人很好。”   方涵翻个白眼,“狐狸精也有不同的款式,有的流于表面,有的藏在骨子里。表面上那种好办,骨子里的却麻烦。你看她相貌端庄,气质也还行,但眼睛却风流得很。”   “我晓得,会小心的。”   方涵见她没太放心上,咕哝一声有不要太自大,就又扯着旁边人说别的闲话。她未必有多么关心贺云舒的婚姻生活,不过日子无聊,乐得找些热闹打发时间罢了。   十二点到,方洲上台献礼物给方太太。   方太太十分开心,一手拉着方洲,一手圈着方骏。   摄影师要拍全家福,方老先生便也上来,四人凑成一团。   贺云舒靠在最边上,显得有点远。   方洲左右张望,往她那边靠了靠,轻声问,“小熙和小琛呢?怎么没一起抱过来拍照?”   她目视前方,对着摄影师的镜头露出一个标准的笑,“真难得,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儿子。”   六年前,贺云舒二十三岁,有过一两次不太成功的恋爱,均没走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   她自己不太着急,父母却担心她错过最好得婚龄,焦急催促得很。   于是安排相亲。   贺云舒对相亲很抵触,并不愿意同陌生人坐在一处说闲话。母亲却说这次不同,是她某个玩得很好的崔阿姨,揽了一个还算是好的活儿——为某个有钱人家的儿子挑媳妇。   她嘲笑,“哪个不长眼的有钱人会托中间人找儿媳妇?怕不是被骗了吧?”   母亲当真就说起来,有名有姓。   “咱们以前不是住大场那边?”母亲说,“小区对面有个车场,天天有大车进出,把路和市政水管压得稀烂。记得吗?”   贺云舒当时就安静起来,开始认真听。   “咱们小区联合起来,跑车场去抗议,要他们恢复路面和指定大车进出的时间。闹了好一阵,终于给了赔偿。”   “记得。”她道,“可这有什么关系?”   母亲就笑,“是那个老板家的儿子。”   贺云舒沉寂许久的心脏被捏了一下,问,“哪一个?”   车场的老板姓方,有两个儿子。日常出入,偶尔会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冷峻且沉默寡言,叫方洲;一个文弱些却俊秀,叫方骏。   母亲想了一会儿,“仿佛,是老大?”   贺云舒当时便坐不住,忍着狂跳的心,尽量做出不在意的模样,“怎么会找崔阿姨相亲呢?”   方家以前就有钱,过了十多年更有钱。既是有钱人家,怎会将儿女的婚姻大事交给别人?   “只是托她介绍合适的人。那家说了,不是非要门当户对或者多么有钱,毕竟人家自己认识的也多,要同圈子里选早选好了。大概只要各样条件中等偏上就行,具体有列清单,最重要的是模样和性格。你阿姨选了七八个,一个比一个好看,一个比一个学历高。你平时疯惯了,我教你文静点你不听。你去看看人家是怎么挑媳妇的,见见世面,再想想我教你的有没有错?”   相亲见世面?贺云舒就想骂脏话。   母亲马上封了她嘴道,“你阿姨把那个方家的大儿子吹得完人一样,咱们平时也不认识那样的人,你去见见到底好成什么样,以后照着样子找个差不多一半的就行了。你要愿意,我让崔阿姨帮你徇个私。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母亲虽然希望她能找个金龟婿,但到底有自知之明,晓得攀不上。   贺云舒要强又要脸,可翻来覆去一夜又后悔,愿意去了。   母亲倒是很惊奇,但还是请崔阿姨来家里。   崔阿姨很亲切,便说了方家老大的相亲条件,“真的是不挑。据他本人说,只要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五官端正,口齿清晰,无抽烟喝酒等不良嗜好就行;最重要的是孝敬父母,友爱兄弟,不奢侈浪费也不抠门。家境小康,父母双全,本地人最好。”最后她想了想,补充一条,“身高一百六十左右,皮肤白皙。”   贺云舒既惊喜又奇葩,惊喜的是她样样达标,奇葩的是只要符合条件,是不是谁都能成方家媳?   简直人尽可妻。   不过,崔阿姨也说了实话,“你的条件当然都符合,可别人客气,我也不真贴着最底线找。所以,你只能勉强挂最后面。在你这里,我这样直说;去方家,我还是这样说。如果不成,千万别埋怨——”   贺云舒明白,自己去,也不过是做陪跑的,衬托别人家姑娘多么优秀。   她不仅没有半分埋怨,反而有种酬神还愿的感谢心情。   崔阿姨见她没言语,知她同意,又说,“你既然没意见,那就挑个好日子陪方太太喝茶吧。”   总得让人家母亲见个面,看顺眼了才有后续。   贺云舒便在崔阿姨的指导下换了温良的妆容,穿了浅色典雅的衣服,做出一副温和且毫无攻击性的模样。崔阿姨教她,“方家不要求儿媳妇背景顶顶好,那就是要想找个温柔和顺且能掌得住的。你有心的话,多调整调整,最好收了以前的野样子。不仅仅是外表,还有心态。不过,你天生长了一副笑模样,多的不做,只要笑就行了。”   崔阿姨说得没错,贺云舒长得顺眉大眼,眼神驯良水润,是老一辈人最喜欢的那款。   小时候,她很不喜欢被人这般夸,显得她没脾气一般。二十三岁的时候,却托了长相的福,在婚姻上捡了个大漏。   尤其是方太太,一见她就笑着说,“这姑娘的长得真让人喜欢。”   这一句夸,贺云舒拿到了和方洲相亲的门票。   也令她终于有一个机会,同方洲坐到同一张饭桌上。   正式见面那天,方洲穿了身黑色的西服套装,领口和袖口露出一点白衬衫的整齐边角。他黑眼如刀,透着几分冷肃和严厉。打量她的时候,目光如同刺刀直端端扎在她心上,令她前所未有的慌张。她以为是哪里打扮得不对,悄悄地低头检查让自己更显白的浅色长裙,还拉了一下裙摆,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窈窕一些。   方洲缓缓开口,“贺云舒?”   贺云舒点头,“你好。”   方洲的眼神缓了缓,直接让上菜,开始吃饭。   整餐饭,两人默默无声。当贺云舒以为只是白吃一顿饭的时候,方洲说话了,“贺小姐对婚姻是什么看法?”   贺云舒有点懵,没立刻答出来。能相亲的兴奋已经冲昏了她的脑袋,结婚却根本没奢望过。   他道,“我认为家庭应该有分工合作,譬如说一方主外,一方主内,互相支撑又互不干涉。我希望能将家中事务,包括长辈、亲戚和子女,全权交给妻子负责——”   贺云舒眨了眨眼,有些犹豫地问,“你是说,贤妻良母?”   方洲偏了偏头,“那是传统说法。基于现在女性要求社会自主,在确保家庭责任的前提下,我不会过多干涉妻子的自由。不过,我确实更倾向男女有分工的说法。你以为呢?”   她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如何回答。   方洲放下筷子,“贺小姐,我对婚姻有迫切的需求。基于大家时间宝贵,最好开门见山。若咱们能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才有以后。”   贺云舒知道他的相亲名单上还有九位排队,每一位都比她优秀。不管他的要求放在世面上有多么的奇葩,只要耐心去找,舍得花大价钱,总是能找到的。她也知道,一旦她说一个不字,方洲会立刻离开,尔后挽着别人跨入婚礼殿堂。   她只有一次机会。   没等她清醒过来,‘好’字已然出口。可只有她才知,贤妻良母,于她不过是一个谎言。   她有些懊恼,方洲却微微一笑。她看着他凌冽的眉眼,充满力量感的下巴,心里的恶魔开始作祟——谎言既已经出口,大不了用一辈子去实现。   他总归,会有爱上她的那一天。   哪里知道,才六年而已,她就熬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02 10:54:41~2020-02-03 09:3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爱熙、annning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ivianj、swanni、乙方、雪、挠头的琥珀、止归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nhuyan 18瓶;懒洋洋的猫 15瓶;22843656 13瓶;止归零、青空在、花椒 10瓶;小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离婚协议   贺云舒跟完寿宴前一半流程,家中保姆来电话,两个孩子闹起来了。   她告罪一声,午饭也没吃就回家看孩子。   方太太疼两个小孙孙入骨,自然无有不可,还叮嘱她及时打电话告诉情况。   贺云舒便拎了包包走人,出会所去开车。刚坐稳当,钥匙入孔,副驾的门开,方洲上来了。   他身上带了些酒气,领口拉得开开的,眼睛里还有没散的红血丝。   她点火,问,“不再留一会儿?”   他摇头,扣上安全带,闭目道,“先回去看看。”   贺云舒把着方向盘,踩油门,下山路。南山会所在山上,家在山下,只需一段山路。然山路蜿蜒,直线距离看着近,实则开起来远。她认真开了一段路,眼角余光瞥见方洲靠在椅背上,睡着的模样。她皱眉,用力踩了一下油门,转弯的时候将盘子打得飞快。车身凶猛地摇摆一下,方洲的头撞在玻璃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他睁眼,伸手摸了摸头,再转头看她。   贺云舒目不斜视,“抱歉,刚过弯过得太急了。”   方洲明知她的故意,也无法计较。他只好摸出手机,发了几个短信后道,“问过医生和保姆,小熙的烧已经退了些,小琛也吃了药睡觉。你不用太急,没事。”   六年婚姻,两人造出来两个儿子。小熙五岁不足,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小琛临四岁,虽然还没开始上学,但已经能说很溜的长句子。   贺云舒纵然对方洲有诸多不满,但却不后悔生了这两个儿子。他安慰她不急,反而招了她的不满意。   因此,车开得更快。   一刻钟后,车入小区大门,直接停在一栋独立的白色别墅前。   贺云舒下车,从地库上电梯。   方洲跟着上来,窄小的空间令两人靠得更拢些。他将手撑在壁板上,低头,能看见她饱满的额头和一点卷翘的睫毛。不过,因为心情不太好,她惯常上翘带笑的嘴角绷得死紧,侧影显出几分冷漠。   他道,“你今天,对我特别不满意。”   贺云舒不说话,用力按电梯按钮。电梯上升,很快抵达两人和孩子居住的三楼。电梯门开,便听见小熙同保姆说话,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她将包放在电梯门口的过厅,叫了一声,“小熙——”   小熙听见她的声音,从房间里窜出来,额头上还贴了退烧贴。   她张臂将他抱起,“还不舒服呢?”   小熙点头,看着她后面的方洲,叫道,“爸爸。”   方洲伸手摸一下他烧得通红得脸蛋和颈项,再用拇指勾了一下他湿润的眼角,“哭了?”   小熙没回答。   五岁的小孩子思考能力还不够,但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智慧。平日在家里,爷爷奶奶宠爱,要什么有什么;妈妈虽然稍微严厉,会拒绝诸多不合理要求,但态度温柔宽容。父亲却不同,容不得男孩子撒娇,更不喜欢他哭。   因此,他本能摇头。   方洲眉一拧,就要拆穿他的谎言。   贺云舒却拍拍小熙的头,“哭也没什么,小孩子哭是正常的。弟弟呢?”   “在睡觉。”小熙看一眼方洲,胳膊死死圈着贺云舒。   贺云舒抱着他往里面走,方洲伸手捏了捏小熙没藏得住的脸。   保姆听见说话声,从更里面的房间出来,指了指里面,示意悄声。   贺云舒放轻脚步,走过去看了看,小儿子果然半趴在小床里睡着了,眼角还含着两滴泪。   她生的两个儿子都不像她,反而捡着方家人的优点长。这自然令方太太开心,可贺母却非常遗憾地说,“你的眼睛多好看呐,怎么就一点也不像呢?”   她一手搂着小熙的屁股,一手摸了摸小琛圆圆的后脑勺。   方洲跟过来,顺手将小熙接过去。小熙不愿意,却不敢反抗,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柔声安慰,“和爸爸去玩会儿玩具,我要和阿姨说话。”   家中长住了五个保姆,各有职责。分派到小孩这里的便有两个,一个陪着日常玩耍,一个负责吃食和衣物清洁。   今日家中宴客,孩子生病不能去,便让两个保姆守着。   小熙是扁桃体发炎引起的高烧,小琛则是风寒感冒。本来两者最好隔离,避免交叉传染,但两兄弟根本不愿意分开,只好请保姆更留心些。贺云舒来问,保姆便一一答应,如何吃药,什么时候输液,明日什么时候再去医院等等。   她一边听,一边对着备忘录上的记载核对,需要添加再增补。   养孩子是非常费心的事,虽然有两个保姆帮忙,减轻了许多杂务。可有方太太盯着,容不得一丝出错,又平添许多心理压力。   更何况,她还有工作,明天根本再凑不出假了。   提起工作,大约是她嫁入方家后唯一坚持的事。   方太太对此颇有些意见,“也不是不让你出去做事,只是你那个工作既挣不了多少钱,还费时间。当真要做,让方洲帮你买个好产品代理授权,商场里包两个柜,不方便?”   贺云舒听是听,笑是笑,却有些一意孤行。   方太太又说,“云舒什么都好,事事都有商量,就工作的事看不开。”   方洲并不管这样的小事,既不帮腔,也不解围。他私下带着三分掂量地问,“你应付得来?”   贺云舒纵然忙,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能。”   后来,还是方老先生开口,“我觉得云舒那个工作,挺好的。”   贺云舒同保姆商量好明日的事,下楼找厨房要吃的。   宴席上的饭菜好吃,也是方骏的团队费心弄出来的,可她没吃上。这会儿,方涵上午给的那杯奶茶早就消耗光,胃肠在造反。她便要阿姨做白饭和小菜,顺便帮方洲点了个鸡汤。   虽然对他的不满堆得山高,但在谈判之前让他吃得饱些,或者能谈得更顺利。   顺便的,端了杯热牛奶上楼。   方洲陪小熙在主卧套间的小厅里玩耍,地毯上铺满了各样乐高玩具和配件。   贺云舒靠在门框上,一边喝牛奶,一边看方洲。他已经脱了大衣裳,只穿着里面的西装马甲,修长的手指点在画册上,一个字一个字读给小熙听,又教他怎么拿那些小构件,如何用手指用力。在教导这件事上,他还算是有耐心的。小孩子善变,情感变化剧烈,前一秒还在抗拒,后一秒被吸引注意力后,立马变得亲热起来。   譬如现在,方洲灵活地拼了一个支架,小熙就满眼崇拜地看着他,开始要求他做轮架。   父子两个,长相相似,坐在一起,少见的和谐。   贺云舒一口气将牛奶喝完,杯子搁边柜上。   方洲抬头看她,问,“要不要去休息会儿?”   她没答,只走过去坐毯子边上,帮小熙选需要的小配件。   小熙左边看看妈妈,右边看看爸爸,笑得心满意足。   贺云舒见这笑,升起几分不舍和心酸,态度更和蔼起来。   玩够一个小时,小熙撑不住,终于趴在毯子上睡着。   方洲松口气,将各样玩具杂物清理去箱子,贺云舒则找了毯子来,帮他盖上。   “还要吃点吗?”她去边柜拿空杯子,邀请地问,“我看你也没吃好,刚叫人做饭了。”   “吃点吧。”他起身。   两人下楼,饭厅已经摆好。   白生生的米饭,绿油油的小菜,还有一人一大碗的老鸡汤。   方洲显然是满意的,将汤喝得干干净净,小菜和米饭也吃了不少。   贺云舒抬眼看他,“好吃吗?”   “不错。”他道,“谢谢你。”   所谓相敬如宾,大约便是此种状况。   她答,“吃得好就好。”   稍后谈事的时候,大家也能更轻松一些。   方洲起身,“我先上楼休息一会儿。”   贺云舒放下碗筷,“什么时候谈?”   他怔了一下,似乎忘记。   她提醒道,“在南山的时候,你说我态度不对,要聊一聊。这会儿忙得差不多了,能聊了吗?”   方洲没对上过如此抓着不放的贺云舒,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他沉吟一下,道,“我先上楼洗漱。”   她点头,“行,不急。”   真的不急,六年都熬出来,不急于一朝一日。   贺云舒慢吞吞吃完不知是午饭还是晚饭的餐点,同厨房的阿姨聊了会儿天,又上楼看娃。   两个娃已经分别被挪去各自的房间,睡得安好。   她拍了几张照片,发在方家的家庭群组里,又给自己母亲发了两张。   母亲看了照片,发语音问孩子们病况。   贺云舒解释一番,说已经在恢复中,问题不大。   母亲犹犹豫豫,许久才问,“云舒,要不还是辞职吧?你婆婆今天生日,心情还不错。可我跟她聊天,她提起你,还是有点儿暗示的意思在。说虽然保姆照顾得好,但是孩子们没有妈妈陪伴总不是个事。三天两头生病——”   她看了消息,捏着手机半晌,没回。   无非是老生常谈。   贺云舒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几圈,终于回卧室,从床头柜里翻出几页打印好的纸张来仔细看。   卫生间门开,方洲顶了一张浴巾出来,浑身冒着腾腾的热气,水珠顺着胸腹间的肌肉往下滚落。   贺云舒将纸对折起来,抬头看他。他长得足够高,有运动的习惯,身材一向保持得很不错。只是一个简单的抬头和侧身,便显出十分的魅力。这是一副美好的□□,从始至终都吸引着她全部的注意力。然基于谎言,基于诸多的掣肘,她从未放开地享受过。即使是最亲密的时候,她也紧咬着唇,生怕泄露出任何违反人设的声音。这几年来,夫妻生活事,谈不上多和谐。   她看着他擦干身体,又看着他去衣帽间找睡衣,最后看着他扣着纽扣出来,目光恋恋不舍地游移着。   大约是看得过于赤|裸,方洲问,“怎么了?”   贺云舒将手中的纸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方洲疑惑地看着她,她将纸往前递了递,“看看吧,这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接过纸,打开,面上显出一些吃惊来。他抬眼看她,再看手中的纸,抖了抖纸面道,“贺云舒,你到底遇上什么事了?”   那抖动的页面稍微往下垂,露出四个黑体粗字来。   离婚协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03 09:39:14~2020-02-04 09:3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int、止归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int 45瓶;琪 7瓶;茯苓糯米蛋糕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出轨   贺云舒想离婚,想了两年。   刚相亲那会儿,是她最幸福的时候。方洲愿意同她有更进一步的发展,隔三岔五打个电话约个会,去一些她从未踏足过的场合。   崔阿姨不可置信地来恭喜,为她出各种主意,要她一定稳住了,保持住,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   母亲虽然半信半疑,但也是欢喜多过忧虑。   她整个人如同泡在泡泡水里一般,全世界都抹上了彩色。   纵然方洲过于独断,约会从不征求她的意见,她也能很好的安慰自己——所有的不舒服,同得到他这个事实比起,都太微不足道了。   她努力表现得温柔和顺,将绝对的主导权交给他,还按照崔阿姨所说的,隐藏一切关于‘怨’的情绪。   “钱能解决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所以方家人过日子基本上也没什么不顺心的。方太太天天开开心心,就见不得人愁眉苦脸,也见不得人怨气横生。所以啊,你的开心,得从心里流出来,不由自主的那种。”   崔阿姨积极地帮她介绍了不少家境优越的朋友,请她观察别人的性情和为人处世。那些女朋友,不管脾气骄纵、独断或者宽容,确实都有一种不焦不躁感。最重要的是自信,天塌下来有别人去顶的自信。   贺云舒学习能力很强,再托了那张好脸和崔阿姨边鼓敲得好,得到了方洲的求婚。其实,也算不上是求婚。只是某次约会完毕,他开车送她回家,分别的时候他亲了她的唇。她舍不得,抱着他胳膊不放。   他就笑,然后压着她的唇问,“结婚好不好?”   好啊,再好也没有的事。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有点儿爱上她了?否则,他为什么那么迫不及待呢?   抱着这样的疑惑,她在得到超大颗粒的求婚戒指的时候便问了。   方洲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一个男人,总是要结婚的。”   无关于爱,只是家庭的责任。   “那又为什么是我呢?”   方洲的笑没了,手停在她脸上,终究还是回答了。   他说,“你很喜欢我,我们全家都觉得你很不错,所以结婚是双赢的事。”   他说她喜欢他,多么的笃定。   那一瞬间,贺云舒是有些心凉的,可同时有许多的不服输。只要她做得足够好,他有什么理由不爱她?就算结婚一开始是基于家庭的责任,但细水长流,亲情也能转化成爱情。   世上没有绝对的百分比,她愿意去赌一个亿万分之一。   贺云舒加入方家,从订婚起便开始面对一个庞大的家族关系。方洲有十几个两三代之内血缘关系的叔伯舅,同样数量的姑姨娘,还有数量更多的兄弟姐妹和小辈。方太太教她,哪些人家财力相当,能够送相应的礼;那些人家只是普通,日常来往要简便些,维持彼此的面子又不能寒人心。   “那是你的事。”方洲对着镜子整理领带,“妈会教,你用心学就是。我工作实在太忙,没时间帮你。”   他将她一个人丢去一群陌生人里,仿佛猎鹰将幼崽从巢中掀出去,强迫它在危险中学会翱翔。   贺云舒谨小慎微,亦步亦趋,生怕做错一点被人耻笑。可再是小心,却免不了方涵那样夹枪带棒的。她还不能怨,顶着一张笑脸独自消化情绪,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偶尔回家,母亲心疼地说瘦了。她却偏说,“瘦了才好买衣服。”   婚后三个月后的某日,方太太端详她,道,“我看你身体蛮好,年纪也差不多,是不是该生个孩子?”   那晚方洲提前回家,撤了全部避孕措施。   贺云舒没有问他是不是方太太的要求,但心里依然有微弱的希望。也许,生个孩子会变好呢?   两人的身体果然是好的,备孕不足两个月,验孕棒就变成了两条杠。   方洲主动搬出卧室,请她好好保重身体。   小熙生下来,方家所有人都很开心。方太太送了她一对通体莹绿的玉镯,方老先生直接给了一张卡,方洲也让助理在她生活费的卡上打了一个整数。   物质的丰裕不提,但贺云舒更迷恋那种被全部人关注的感觉。特别是有儿子后,方洲回家的时间开始规律起来,也会偶尔加入育儿。她仿佛看到希望,不等小熙满一岁便毫不犹豫地要了第二个。   方太太的开心胜过所有人,但家里的男人对她的态度却微妙地变了。   方骏会开玩笑说,“嫂子,我哥帮我妈娶你的。”   方洲则委婉地提一句,“是我的疏忽,但你也更应该保重自己。连着生两个,身体太伤。该你的,总是你的,不用那么着急。”   贺云舒心里咯噔一下,晓得自己过于急迫,走错了路。   两年前的某日,家中来客,有人隐约的嘲笑,“哪家不是生完一个好生养两年?她也太着急了,拼着身体不要也连着生。姿态太难看了,平时的从容只都是装出来的吧。嫂子看走眼了,才几年就露陷?”   该你的,总是你的。什么是该的呢?   从那时候起,贺云舒的脑子里便钻出‘离婚’二字,刀凿斧刻一般落在心上,挥之不去。   犹犹豫豫两年,终于能下决断。   “贺云舒,你到底遇上什么事?”方洲抖着离婚协议问她。   贺云舒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没什么事,只想离婚。”   “无缘无故,离婚?”他明显不信,呼吸急了一分。   她和缓道,“孩子们在睡觉,保姆也在外面看着,你稍微轻声些。”   方洲两手一合,将离婚协议揉成一团。他走过来,紧盯着她,“就因为我三天加班,把寿宴的事情推给你?就因为见面没问你和孩子好?何必赌气?”   “不是赌气,也不是你说的那些原因。”   “那是因为孩子生病?家里有保姆,医院有医生,小孩生病在所难免——”   “我说了,没有赌气,也不是你猜的这些。”贺云舒提高三分,“方洲,你应该好好听我说一次?”   “我在听。”   “听了,过耳却不入心。”她看着他。   方洲的眉紧皱起来,缺眠令他暴躁,失去了往日的风度。   贺云舒几乎可以看见他头顶冒出来扭曲的气旋,呈现完全爆裂的状态。比她预想的,更要爆裂些。   她同他相处六年,为了得到他的爱,为了彻底了解他,便细细的研究他。他其实是个枯燥的男人,除了工作外没有多余的爱好。烟酒浅尝则止,女色上似乎也比较淡,厌恶失控的状态,少有的几次狂喜也是成功拓展了公司的业务范围。   他人生的激情在工作,而后方确确实实托给了她。   虽然不爱,但是信任且放心。   不,与其说是放心,不如说是吃定。   他吃定了她不会离开方家,不会离开儿子,所以冷淡得肆无忌惮。   也是因此,当状况超越他的想象后,他会有短暂的愤怒。   并非愤怒她要离婚,而是愤怒对她失去控制。   然愤怒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很快恢复平静,以警戒地状态询问,“那么,你为什么要离婚?”他问。   贺云舒太熟悉他这样的表情和姿态,在面对下属的时候,在开会的时候,在面对商业对手的时候。   她道,“爸爸很开明,基本上不会约束我。妈妈管得多些,但也真心教我很多。她心直口快,我既不会生气,也不会记恨。因此,离婚同他们无关。亲戚,无论舅舅家或者叔伯家,有喜欢我的,有不太喜欢我的,但他们的态度影响不了我的婚姻状态,事情也和他们无关。至于小熙和小琛,大家都很爱他们,也包括我。我当然愿意他们家庭完整,健康快乐,但是——”   “所以,原因在我身上?”方洲迎上她的目光,“不必委婉,直说。”   贺云舒斟酌措辞,道,“家庭生活有诸多不如意,但也有很多开心的时候。不过,决定一个女人是否脱出家庭生活,原因有多种。钱,自尊,还有爱——”   “我爱你。”他平淡地打断她。   她有点吃惊,一时语塞。   他伸手碰了碰她脸颊,“你用度有限,我目前还养得起,钱不是问题。爸和妈都挺满意你这个儿媳妇,也就妈嘴上唠叨了些。我会和他们谈,让他们对你更尊重些。至于爱,我们显然很相爱——”   贺云舒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她坐不住了,直站起来。居高临下的角度,能看见方洲稍微忍耐的眼神。她见过,当他耐着性子打发不太聪明的下属的时候,便会有这样一闪而逝的神情。   爱?不过是他快速地抓到她计较的重点,直接甩出来一句话,妄图用无足轻重的三个字打发她。   可她要的,只是三个字吗?   她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去衣帽间翻找。   方洲跟在后面,手撑着柜门,胸口的纽扣敞开,露出一片胸膛。他问,“找什么?”   她从最角落里拉出来一个纸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件衬衫,细麻面料,淡青色,很符合方洲的气质和审美风格。她用食指勾起衬衫领子,翻出上面的一块明显的唇印红痕递到他面前。   “你告诉我,这是哪个女人留下的口红印?”   “你爱我?”贺云舒略有些讽刺,“你是承诺过只要结婚,方家便是我的地盘。你完全信任我,绝对地尊重我作为女主人的权利,不会做任何令我蒙羞的事。同时,你也要求我绝对的信任你,不因为一些无足轻重且很傻又没有实证的流言为难你,让你烦心。之前的六年,你做得很好,我也完成得不错。可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合同条约。可现在你连条约都破坏了,把它带回来。”   “方洲,你出轨,居然问我为什么要离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04 09:34:39~2020-02-05 10:3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obbidiBoo、止归零、annning、swann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蕾蕾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态度   贺云舒将衬衫丢给有点懵的方洲,“你应该给我一个结果。”   她将证据摆出来,想要的并不仅仅是一个解释。   “这是什么时候的衣服?”方洲突然之间想不起来,陷入沉思中。青色衬衫材质不薄不厚,应该是天气转凉后会穿的。起码是一个月之前,所以,贺云舒憋了一个多月?她图什么?   “次数太多,对象也数不清,所以不知道是哪次?还是怕说漏了,牵扯出更多来?”贺云舒忍不住嘲讽起来。   方洲难得有情绪波动,冤枉道,“你说的什么鬼话?谁有功夫记每天穿的衣服?你当时发现,怎么就不说?”   当时说?贺云舒不觉得自己有多么聪明,但基本的智商还在。那日保姆要收拾衣裳去干洗,她将洗衣篮收拾出去,衬衫就那么该死地落出来。如果没有它,她还能继续骗自己在这婚姻里混下去;可它出现,生生揭了她的面皮。她禁不住开始想,到底有多少细节是被自己遗漏的呢?都说一次小意外藏着十倍数的侥幸,也不可能方洲干一次就被她抓着呀。必然是夜路走多了,嚣张到根本不在乎的程度。   贺云舒看他一眼,“你好好想,想清楚再说吧。”   说完,径直去孩子们的房间。   两个娃已经睡醒,被保姆带着玩。   她去收拾要吃的药和洗澡需要的换洗衣物,事情细小又琐碎,等全部忙完,厨房已经单独送了小孩的饭菜来。   这才发现,是傍晚了。   她盘坐在地毯上,托着下巴看娃吃饭。   小熙能自己使筷子,还能空出一只手帮小琛扶碗;小琛用的勺,吃得到处都是米粒,却笑呵呵的。   两个傻小子,明明生病不舒服,见到妈妈却立刻精神了,吃饭也有劲了。   特别是小熙,还夹了一小片菜叶给她,“妈妈,吃。”   贺云舒张口,吃了菜叶,又用纸去擦小琛嘴角的菜汤。   俩小孩吃饭,贺云舒让保姆下楼休息换岗,陪着玩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中间单位领导魏宇来了个短信,很委婉地问她明天是否能按时上班,如果不能,之前交给她写的几个报告需不需要转给其它人负责。自从她嫁给方洲后,单位的小部门里还是稍微有些震动,领导对她十分客气,从来不在请假这一类小事上为难她。不过,她也算识趣,能配合的努力配合,经常请客吃饭,且从不主动要求升职挡别人路,因此相处得很愉快。   她立刻给回了短信,说明天能准时上班,报告也会在下午下班之前提交。   刚沟通完,方洲来敲门。她回头,他道,“能出来聊聊吗?”   他神情略有点疲倦,眼睛里却有神采,看样子差不多搞清楚时间了。   贺云舒道,“等他们睡着再说。”   小熙却抬头道,“妈妈要跟我一起睡。”   小琛不甘落后,“妈妈跟我。”   “你的床太小,妈妈进不去。”小熙道,“我的大,上下两层。”   小琛急了,“我也睡大床,哥哥给小的。”   贺云舒捏了捏他们的肉下巴,“都陪。”   这一陪,就到晚上八点,方洲显出一些焦躁来,生平第一次。   贺云舒恍若无事地同他们玩耍,还同方太太视频。   方太太满口亲啊爱的,说要在会所里陪朋友们打牌,今晚不回家,明天给他们带礼物。   小家伙们听见有礼物就开心了,于是乖乖地睡觉去。   方洲灭了儿童房的灯,黑暗里道,“去书房?”   贺云舒走出来,关了房间门道,“去楼下藏书室吧。”   所谓的谈,免不得吵架。稍后保姆会上楼来陪孩子睡,听见这种狗血八卦不太好。楼下的藏书室是方老先生在使用,为了保存他的许多收藏,做了专门的隔音和防潮处理。此时老人家不在,正该是他们吵架的好地方。   方洲想了想,同意她的建议。   一前一后,便抵达藏书室。   贺云舒扭开墙壁上的灯,开到最亮。   方洲坐到沙发上,道,“大概两个月前的事,对不对?”   她瞥他一眼,坐去对面,“问赵秘书了?”   方洲在工作上巨细靡遗,经手的事能记个七七八八。可他的心不在穿着打扮上,不用心之处自然记不得。赵秘书却不同,她名义上是秘书,但主要处理的是上下联络、衔接方洲工作和生活。方洲在办公室的那个休息室,便是她在负责生活日常。因此,她的记事本上一定会有他的行程,忌口和爱好,衣着和饰品准备等等。   方洲不置可否,“所以,你憋了两个月,也胡思乱想了六十多天?”   “现在不是讨论我。”贺云舒淡淡道,“再重复一遍,我想离婚。”   离婚二字,第一次说出口需要极大的勇气。一旦说出口,第二次第三次以及后面的无数次,将变得容易多了。   可她容易,不代表方洲能接受。他有些烦躁道,“准确地说,是一个中秋节的酒会。直接从家里换衣裳出发,会场在南边——”   “我不想听细节。”她打断道。   方洲见她低眉垂眼,往日和顺的脸上满是坚决。他想了想道,“赵舍和简东随行,我去办的也是正经事。中途有人闹事,我顺手拉了一把,不小心蹭上而已。你若不信,可以找他们求证——”   “没有必要。”贺云舒道,“这只是一桩小事而已。而且,拉你的人求证,你觉得他们为谁说话?”   方洲皱眉,略有些不满。他不喜欢无谓的解释,男女关系,本来就描不清,无事也能被有心人抹出事来。也是因此,结婚之前才约定好,不去追究对方的风流流言,以省去不必要的争端和麻烦。然这是两人夫妻多年的第一次,他便耐着性子解释一番,想缓和她的情绪。现在看来,无论他怎么说,她已经打定主意不信了。   如此,也没有必要再解释。   他道,“你心里已经给我定了罪。”   “所以我想直接离婚。”她抬眼看他,“因为心境已经很难恢复,我不想过疑神疑鬼的日子,你怕也不想同神经质的妻子相处。”   “这是你的决定?”   她点头。   “那我也说说我的决定好了。”方洲手搭在木头沙发的扶手上,“截至目前为止,我们都过得很不错。我对你很满意,我父母也很喜欢你,小熙和小琛更离不开你。你若心情不好,可以看心理医生,可以出去旅游散心,然后把这件事从心里抹去,恢复成以前的样子。相信我,离婚不是最好的选择,方家也不会因为一点情绪问题就放弃儿媳妇。”   说完,他起身,略有些居高临下,“你先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以他的习惯,这是结束谈话的姿态,也是最后通牒的意思。然言下之意,最好按照他的思路走,若不然,将会面临极其难堪的状态。   贺云舒也起身,平视他的眼睛,“我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是你的工作伙伴,你勿需摆出这样的态度。我现在足够冷静,也想得十分清楚。离婚的态度不会变,并且会一直坚持下去。你有三个月时间考虑以及处理琐事,三个月后,若不能给我一个结果,我会提起离婚诉讼。方家离婚诉诸法庭,恐怕也不好看。”   说完,她转身道,“从今天开始,我陪孩子们睡。”   贺云舒借着担心孩子生病,在儿童房铺了一张地毯睡觉。   保姆虽然有疑惑,但也没多问。   她躺在地毯上,嗅着房间里淡淡的奶味儿,木地板下的地暖持续散发温暖。终于说出想说的话,心中的郁气全消,勿需安眠药的帮助就能入睡。   一夜好眠,醒的时候已经七点半。家在郊区,开车进城,再去市中心,顺利的时候就得一个小时。因此,她有点着急地起来,推开卧室门,进衣帽间拿衣裳。方洲正好在里面换衣裳,见是她,给让了个位置。   她看也不看他,随便找出来一套,自去卫生间。   梳洗完毕,拎了包下楼。   方洲又端坐在餐桌上,慢吞吞地吃早餐。他旁边的位置上摆了另一套餐具,牛奶正在冒着热气。方家吃饭,各人的座位是固定的。贺云舒作为儿媳妇,自然挨着方洲坐。   她看他一眼,绕去旁边隔了一个坐的空座,再将餐具挪过去,刻意留出中间的距离。   恰做饭的阿姨端着小菜出来,见她如此作态,有些吃惊。她看看贺云舒,又看看方洲,想说点什么。可方洲一脸冷漠如常,贺云舒也低头不语,她只好将话吞过去。   做饭阿姨一走,方洲扯着纸巾擦嘴,道,“你没必要如此。”   贺云舒不答,端起杯子,将牛奶往口中灌。喝完牛奶,随意夹了几口小菜,再拿一个小餐包,便算完事。   她起身,将包挂在肩膀上,从厨房下地库。   地库宽敞,贺云舒的车靠在最边上。   她开的是凯迪拉克,结婚的时候娘家给的陪嫁,耗费了近五十万大洋。她本说不必,方家不缺一台几十万的车。可母亲却坚持,说方家是方家的,贺云舒的是贺云舒的。她无法,只好收了。收了后才晓得好,开着上下班正合适。   毕竟方家的车弄单位去,实在过于张扬了些。   她上车,刚把钥匙塞进去,方洲紧跟着上来。   他若无其事地拉上安全带,道,“先送我去公司吧。”   贺云舒偏头,敲敲车窗,示意车库里的其它几台车。这地库时就停了七八辆常用的车,有家中工作人员用的两台,有方太太和老方先生出行所用,当然还有方洲习惯的三台。   他不缺车,也不缺接送的司机,没必要蹭她开了五六年的破车。   贺云舒掰了掰后视镜,里面映出她那双过于温顺的眼睛来。   此刻,里面全是冰霜。   她道,“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05 10:35:29~2020-02-06 10:1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料见青山 2个;白茫茫、满愿樱桃、spoiler、爱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铭 21瓶;浅笑安然 10瓶;坚持锻炼 5瓶;无梦到徽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免谈   方洲终究是下了车。   贺云舒启动油门,看着他的影子在后视镜里越来愈小。   一个要脸的男人,终究是做不出过份纠缠的事。   不过,他不会善罢甘休,只不知道接下来的手段。   贺云舒在忧虑里拐上大道。   时间算早,没有堵车,开得二十分钟就入了城。城区和郊区不同,红绿灯路口塞满了各个方向进城的车。人也更不耐烦些,各种催促的喇叭和叫骂。   她咬着牙挤位置,毕竟错过一个路口便要错过一路的绿灯。如此紧凑地操作半个小时,终于看见单位的大门。   贺云舒大学毕业后,没有选择继续深造,而是参加公务员考试。她是独生女,家中经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父母也不要求她成龙成凤,便选了这个稳妥的职业。她谈不上喜欢,但复习的时候也挺认真,因此一次上岸成功。入职后才知,本单位是改制后的新部门,领导年轻,周围的同事也是前后两三年进来的同龄人,因此气氛比较宽松自由。   她停好车,小跑着上办公室,一路上不断地和同事问好。   魏宇见她果然准时上班,松了口气,敲着桌板说,“下班之前,文件。”   她点头,“放心,晚不了。”   于是,开了电脑埋头写起来。   写了一个上午,时间差不多十一点半,开始在手机上点外卖。因为寿宴而请假,办公室同事分担了她的工作,必须吃一点好的作为感谢。同事欣然接受,还开玩笑说小方太太请客,叫多加几个大菜。   她笑吟吟地重开手机,当真加了两个菜和许多饮料。   这处忙得差不多,老方太太在家庭群里发了小视频,是她拍摄的两个孩子收礼物的场景。她说到做到,果然带了两个跟小孩子等高的机器人回来。小熙和小琛非常开心,抱着机器人不放手,还在视频里叫妈妈回来一起玩。   贺云舒刚看完,老方太太的语音来。她道,“云舒啊,孩子们每天都很想你。我现在带他们去医院,你早点下班陪他们玩一会儿。”   她目光闪了闪,没有回信息。   午餐来,在空置的休息室摆满了一张小圆桌。   贺云舒刚要坐下同大家分享,赵秘书打了电话来。   她说得很客气,“处理一点杂事,路过这边,想和你一起吃个午饭。”   贺云舒纵然面对满桌好菜,突然没了胃口。   她道,“我今天很忙。”   赵秘书紧追着不放,“我去办公室找你,也是一样的。”   赵秘书是方洲的狗腿子,来找她,必然是方洲的授意,也必定带着他的旨意。   贺云舒不想在单位里讨论不开心的事,只得出去。   因此,她一见她,就没什么好话。   “方洲让你来的?”她问。   赵秘书引着她去旁边的商厦,进西餐厅坐定,这才道,“我是来赔罪的。”   “他的事,你赔罪?”贺云舒平淡道,“你是个非常尽责的秘书,没什么错处。”   赵秘书全名赵舍,七年前校招进入方家公司的管培生。因她行事妥协细致,再兼工作上口紧,一步步从总经办小行政做到方洲的秘书。她常年将头发挽在脑后,穿一身笔挺的职业套装,整个人仿佛是从工厂定制的标准产品一般。那张过于清丽的脸,被死板的装束衬得更加生动。   她放下黑色皮包,从里面摸出一个薄薄的文件袋,缓缓推给贺云舒。   “这是什么?”贺云舒没有去接。   赵舍打开密封线,拉出里面的文件,“这一份,是方总两个月前至今的行程、公务餐菜单和着装。下面这一份,是未来一两个月内方总的行程和预定。是我工作疏忽,导致这次老太太寿宴手忙脚乱,非常对不起。方总让我交给你,请你审阅,如有——”   贺云舒反手盖在文件上,“我审阅?”   赵舍点头,谦恭道,“如果同你的行程和家庭日有冲突之处,方总会调整。”   贺云舒抓起文件,随手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小格子,里面填塞了更细小的文字,列得整整齐齐。这样的东西,她的邮箱里也有,但只是方洲大致于某个时间去某地处理何种事务,不及眼前这份详细。她没有特意去寻找衬衫唇印的那一日,只看着赵舍问,“方洲是怎么同你说的?”   送行程,是示弱,是退一步,但也是叫她适可而止。   赵秘书道,“昨天下午方总来电话,说有一件青色的麻质衬衫寻不着了,想看看最近一年的行程,确定最后是什么时候穿。我找出来后,他大发雷霆,说我太不上心。他今早安排我将前后四个月的行程全部调出来,能有多详细就多详细,全部送给你过目。”   贺云舒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冤枉和怨气,可见她已经完全习惯了方洲莫名其妙的怒火。又可见,方洲确实是要脸的人,说不出因为衣服上的口红印闹离婚的事。   她问,“他那三天是突发情况,不在行程中吧?”   “方总安排很细致,一年也难得有一次突发。”赵舍解释。   “所以,你知道这次是为什么吗?”   赵舍抬眼,“抱歉,我只负责外围工作,具体情况简东更了解。”   简东是方洲身边最得用的助理,工作上承担了一多半,法律上也十分精通。他同时负责业务和法律方面的,包括公私,都会插一手。   贺云舒身体往后靠,稍微将距离拉远了些。她将文件握在手中,有一搭没一答地翻看着。两个月前的那一日并不特别,酒会也是例行的中秋酒会,出席的人也多有熟人。至于四天前的突发,行程表单上没有更新,看不出什么特别。   她不说话,赵舍也不会主动攀谈,场面显得有些沉默。   贺云舒叹口气,起身道,“你来找我也不是真吃饭。东西我收到了,具体会和方洲亲自谈,咱们就散了吧。”   说完便要走。   赵舍却有些坚持,硬将剩下的空文件袋塞给她。她要拒绝,拉扯间文件袋口子落出一张黑色的卡片。赵舍立刻伸手接住卡片,递到她手边,“方总让给你的,还有这个。”   黑色的卡片,方家人手一张。贺云舒见过蛮多次,也有机会帮方洲处理过一些转款的零碎事务,但她自己却没有。她偏头,看着卡片上方洲名字的拼音缩写,道,“方洲的信用卡?”   赵舍点头。   “额度是多少?”   赵舍说了一个数,道,“方总说是他考虑不周全,很多时候让你受累了。给这张卡并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希望你更自如一些。”   卡片的额度惊人,但也显得可笑了点。   方洲可以在任何时候给,却偏要在她提离婚的时候。仿佛她闹这一场,便是为了一张可以随便刷的卡,可笑极了。   贺云舒捡起卡片,赵舍松了口气。贺云舒却冲她一笑,两手用力掰下去,卡片应声而断。她又顺带着将两份文件从中间撕开,和着断裂的卡片一起交给赵舍。赵舍吃惊地看着她,她道,“抱歉,我这样做并非针对你,只是结婚的时候方洲已经给了我一张生活费的卡,就没必要再给这些无用之物。现在,请你将东西原数还给他。”   说完,她微微点头,抱歉地离开。   赵舍立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晌,方洲来短信问,“如何?”   赵舍手机对准那些破烂,拍了一张照片过去。   并不如何。   贺云舒忍着气回办公室,重新打开电脑写文件。   愤怒令她更加清醒,手指在键盘上光速一般飞舞。不等到下班时候,已经全部完成。她检查一遍措辞,一遍错字,确定无误后发给魏宇。   魏宇收到邮件,跑办公室来谢她。   她说不用谢,是当真不用。工作比在方家的日子轻松,稍微用功一点,领导和同事便感激得很。也是因此,她宁愿在这里做一颗不能升职的老甘草,也不愿做表面光鲜的小方太太。   等到下班时候,小熙用老方太太的手机发来视频。他说和弟弟已经乖乖地输液和吃药了,医生阿姨说病快好了。他说自己很乖,妈妈可不可以买小蛋糕回来。因为奶奶生日错过了吃蛋糕,他和弟弟想补上。   贺云舒自然应允,先步行出单位,去旁边的面包店买蛋糕。   小熙喜欢吃酸奶蛋糕,小琛喜欢吃草莓蛋糕,方老太太喜欢的是绵软甜腻的蜂蜜蛋糕。   她刚要伸手去拿,旁边出来一只修长的男性手,帮她托着托盘。她侧头,又是方洲。   她忍不住有点恼怒,将托盘全压给他,自己则退后一步,“你来做什么?”   “接你下班。”方洲道,“看见你出单位门,一直跟着过来,你也没发现。”   贺云舒重新拿了一个托盘,取了三样蛋糕。她道,“按照行程表,你现在应该准备去商务餐。”   方洲也取了几个蛋挞,道,“小熙长牙了,少吃甜食。你喜欢蛋挞,倒是可以多吃点。至于商务餐,什么时候都可以吃。”   道貌岸然得很。   她嘴角吟着冷笑,将托盘推取收银台,等着收款付账。   方洲却将她拉开一步,很自在地摸出手机,问收款员,“多少钱?”   收款员看看贺云舒,再看看方洲。方洲道,“这是我太太,我们一起的。”   贺云舒道,“不要用这种小恩小惠的手段,钱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   方洲刷码支付,接了收款员包装好的糕点,道,“没有这个意思,你想多了。”   说完,他跟着她往外走,“坐我车吧,明天让老秦送你就是了。”   老秦是方洲的司机,负责每日的接送。   贺云舒摇头,不必了。   “那我坐你车。”方洲又道。   她张口要拒绝,他立刻道,“你的话,我不仅入了耳,也进了心,有在认真思考。双方的态度都很明了,就没必要剑拔弩张,对吧?任何事情,商量着来总是更好。”   “你想好怎么离了?”她问。   方洲扯了扯嘴角,道,“没想好。”   “那就免了。我能商量的只有怎么离,什么时候离,以及什么条件才能离。”   作者有话要说:  贺云舒:我老公不爱我,就知道花钱消灾。   方洲:我老婆闹离婚,给钱她随便花,可能会心情好点。感谢在2020-02-06 10:14:45~2020-02-07 10:1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葡萄不酸、vivianj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乙方 76瓶;saint、乌达生 10瓶;伊斯法罕 3瓶;林紫达 2瓶;ETATGRZ、?林仙女、菲菲、山月惧相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忍耐   贺云舒开车,方洲的车一直跟在后面。   到家的时候,方太太惊叹,“你们居然一起下班啊?”   可见方洲按点回家之罕见。   贺云舒直接去抱冲过来的两个小家伙,方洲却从后座拎出来装蛋糕的盒子。甜食毕竟是小朋友的最爱,马上就将人吸引过去。方洲趁机搂着两个小家伙去草坪上的野餐桌子,还冲她偏了偏头,邀请的意思。   她扭开头不理。   方太太却有点嗔怪,“马上吃饭的时候了,怎么买这么多零食?”   “偶尔。”方洲道,“没关系。”   贺云舒转身往厨房,去准备孩子们口渴了要喝的温水。厨房阿姨正在准备晚餐,一个汤菜已经熬好,几个大菜也只等着下锅。老方先生站在旁边指点阿姨,如何才能将鱼肉做得更美味一些。她招呼公公一声,对阿姨道,“方洲回来了,多加他一副碗筷。”   阿姨回答好的。   老方先生抬了抬眼镜,“哟,他居然晓得回来吃晚饭了呀?”   “大概今天不忙。”她道。   “不忙?”老方先生呵呵笑,“他不忙也要给自己找事的,生来就是劳碌的命。”   “前面几天都忙完了吧。”贺云舒道,“明天是周末,爸爸可以叫他一起去钓鱼。”   两个小娃病好得差不多,可以出去透透气,她也就自由了。那处渔场在更南边的一处水乡,方骏个人有投资,做成养殖、旅游和疗养一体化,开发得还不错。老方先生喜欢钓鱼,经常约了人去。   “那倒是好。”老方先生没拒绝,“你呢?一起去?”   她摇头,“得回家一趟,带我妈去医院。昨天见她,她说胃不舒服,要看一看。”   “那当然的,肯定要去。”   贺云舒笑了笑,冲他点头。方老先生对她一向客气,虽然生了老二之后更淡了些,但该做足的礼节从不缺失。特别是对两个亲家,纵然共同话语少,可但凡见面,总要绞尽脑汁想一些话题来聊。   因此,她对他的态度,有种疏离的尊敬感。   晚餐的气氛非常愉快,特别是有方洲很刻意地带着小熙和小琛吃饭。方太太一脸宽慰地看着他,道,“你呀,就该把工作分派给下面的人,多抽点时间陪陪孩子。一个周多回来吃几次晚饭,小熙就更乖一些。这人呐,血缘虽然改不了,但感情却是处出来的。”   小熙挥舞着筷子,很不服气,“奶奶,我一直都很乖。”   小琛不甘示弱,“我也乖。”   方洲便一人奖赏了一块青菜,鼓励他们吃下去。   贺云舒见了,也只笑笑,没同往常一般插话活跃气氛。   吃完饭,保姆抱孩子们上楼喂药,贺云舒紧跟着去了。   方洲看着她的背影,略皱起了眉头,事情比想象的要难搞很多。   他上下摸口袋,想掏出烟来解闷,却没摸着。   老方先生递了一根给他,还很贴心地放了打火机。同时,他小声问,“吵架了?阿姨说早晨吃饭的时候就不对了,互相摆冷脸。刚吃晚饭,我仔细看了,她确实一眼也不看你。”   方太太也道,“没看就算了,话也一句不说,确实是生气了吧?你到底忙什么呢?突然就说要加班,丢那么多事情给她——”   “孩子生病也不回。”   方洲把烟放口中含着,有点含糊道,“紧急的事。”   “什么事能比孩子还重要?”方太太很不含糊地骂道,“先好好道个歉。”   “亲家母好像不舒服。”方老先生从旁边拿了报纸看,“她说明天要带去医院。你上午送我们钓鱼,带孩子们玩一个小时。中午去亲家那边坐坐,我记得,你也有好几个月没去了吧?”   方太太点头,伸出五个手指,“五个月。连中秋的时候也说忙,聚餐都没参加的。”   “哟,那是得好好道歉了。”   方洲无奈地起身,想说这不是道歉能解决的问题,然同老人讲太多更麻烦。   他敷衍一声‘知道’了,自去外面抽烟。   贺云舒同保姆一起哄着小孩玩,读绘本,做游戏,混到他们睡着。   晚上睡觉,依然躺在地板上。   保姆忍了好久,才问一声,“要不,你睡床?”   她闭眼道,“不必,我来这里躲清净。”   保姆立刻什么都不敢问了。   贺云舒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来了短信。她摸起来看,是方洲发的。   她先关静音,后点开。   “你过来睡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贺云舒从来不怕他对她怎么样,只怕他不对她怎么样。睡觉也不是重点,姿态比较重要。方洲这样的人,从来皮糙肉厚,口头上的言语奈何不了他。他最看重的排序,家庭,工作,朋友,事业伙伴,恐怕最后才是妻子。她以妻子的身份动摇不了他,除非从家庭着手。   连续两晚上分床,他并不怕,只是怕家里老人看出端倪来。   她略笑了笑,他有软肋才更好办。   不过,她没回短信,直接关机。   方洲捏了手机许久,没等到贺云舒的短信。   他呵一声,突然长脾气了。他想了想,直接拨号,没想到却是盲音。   贺云舒是一个非常会拿捏分寸的人,不管对他还是对父母亲戚。平日生活,她会主动短信和电话,不多不少地说一些长辈和孩子的事情,偶尔只言片语涉及她自身。既不激进,也不疏远,是令人舒服的距离感和亲近感。   方洲习惯了这种半含不露的沟通方式,很满意她果然做到了不黏人和不多事。   关机还是头一遭,看来确实气得不轻。   赵舍中午发来照片,难得显露情绪地加了一个惊叹号。   方洲也是有点儿吃惊,毕竟是贺云舒第一次态度分明地拒绝他的钱。怎么说呢,并非他认定了贺云舒爱钱,而是人性的通病,不太会拒绝别人主动的给予。   贺家是普通人家,人性也是普通人性,既不会高洁到圣人那般难相处,也没有贪婪到拜金之人那般厌恶。他们有一种矜持而被动的态度,不主动提及婚事,不主动索取钱财,给就拿着,没有也就罢了,以最低限度的方式保持自尊。这种态度,贯穿了贺云舒的六年。她拿着方洲给办的生活费卡,既不说多,也不嫌少;生了孩子后,父母长辈们给的礼物,给就给了,也不会拒绝。唯一的一次失误,大概是老大未满一岁便怀上老二。   方骏会取笑他,“哥,你给妈找个媳妇,当真是尽心尽责啊。”   朋友们稍微含蓄一些,却会道,“怎么次次出来都不带家里那个?也对,一下抱俩儿子,不好带,不好带。”   “两个儿子啊,这下绑死了吧?我看你方洲还敢在外面跳?”   方洲并不介意玩笑话,只是略有点儿平淡地想——到底不过是个普通人,能憋到这程度已是不容易了。   然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生存智慧,她很快便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体会到老二生得不是很妥当,立刻就收敛了。她表现得更温顺,更恭敬,更包容,方洲也就觉得她做得还算不错。   人是凡人,无论心里如何想,只要做的事能入人眼,便是个好人。   在他眼里,贺云舒比市面上的女人,好太多了。   只是,一个识时务又懂进退的女人,怎么突然换了样子?   这时候离婚,对贺云舒有什么好处?近三十岁的女人,生过两个儿子,进出过还算富裕的人家,品味也眼光也抬上去了。离了方家,如何维持往日生活?难道想借离婚分钱?然公司挂在父母名下,真正属于方洲的也就是年薪而已。   贺云舒不是傻子,她清楚方家的一切状况,不可能做折本的买卖。   既不是真想离婚,难道是借提离婚要更好的待遇?   方洲扯了扯嘴角,她明知他讨厌猜女人百转千回的心思,却偏要污蔑他出轨,摆出一副不听解释的模样。他道理上仿佛亏了,吃了个憋,哄得就不那么真心,故意让赵舍去处理,确实是刻意了些。   那被折断的卡,多半不是因为她不要钱,而是他做得过于赤|裸,令她自尊受损。   方洲一夜没睡得太好,又被楼下跑闹的声音吵醒。   小家伙们病去了一半,开始发泄前几天积累下来的精力。   他翻身坐起来,推开窗户。   晨光倾泻,一大片浅黄色的草地上,小熙拽着小琛的胳膊往前拉。贺云舒蹲在两人身边,给他们套外面穿的厚衣裳。   方老先生在整理钓具,偶尔看着孙子笑一笑;方太太则坐旁边指点,一会儿叫贺云舒给娃们多穿毛衣,一会儿叫再带一些汗巾,一会儿又嫌衣服颜色不对,衬不出她孙子的白皮肤。   幸好贺云舒忍得,只微垂着头,一点不耐烦的模样也没有,一点怨气也无,反而还能同老人家附和和一两声。   方老先生弄好鱼竿后,冲方太太道,“你少说两句。”   方太太就不痛快了,开始吵嘴,还要贺云舒理出一个对错来。   贺云舒给小娃们穿戴完成,拍了小屁股,叫他们去缠奶奶玩。   小熙果然听话,抱着方太太就是一通亲,亲得她哈哈大笑,哪儿还有气?   热闹又平庸的家庭生活,他极其想要的全部。   方洲盯着贺云舒线条优美的颈项和腻白的皮肤,看了许久。   姑且忍她一段时间,就当是对她辛劳六年的奖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云舒,给你发个年终奖。   贺云舒:是啥?   方洲:随便你闹。   贺云舒:滚!   哈哈   感谢在2020-02-07 10:16:26~2020-02-08 10:2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球被拧 2个;cardior、swann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物生长之门 40瓶;biubiu白菜优选买买买 10瓶;nat吃榛果 6瓶;?林仙女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离婚的好处   贺云舒带母亲去看病,采取了半强迫的手段,提前就不准她吃早饭,还请父亲和崔阿姨帮了好大忙。   母亲早年同父亲打拼,日夜颠倒,一日一餐,经常吃冷饭。年轻的时候顶得住,还常自得‘完全比得上一个壮劳力,普通男人根本干不过我。’可等年纪大了才晓得厉害,先是牙齿不好,冷热不能吃,太硬的也不能吃,经常对着满桌美食兴叹。   到后面,连着胃肠也不舒服了。   她叫她去检查,却死活不愿意去。   父亲道,“她是害怕查出病,没病死,却被吓死。”   这样一说,说中母亲的心病,更不愿意去了。   贺云舒以为是怯懦,直接丢一句狠话,“你要不去检查,我以后再不带小熙和小琛来看你了。”   母亲犹豫了,崔阿姨也帮腔,“你怕啥啊?也不是没钱,何必做出穷样子来?要真是大病,你那几套房子随便卖一两套,换成现金治就是。你留着给谁呢?你女婿不缺你房,你孙孙也不少你一两个门面。你女也不得穷——”   贺云舒怔了一下,居然有这个原因?她看过去,父亲只是笑一笑,母亲却很不自在地打崔阿姨一下。   崔阿姨冲她使眼色,将人强行拉上车。   贺云舒一路开车,滋味复杂。她将人送去医院的体检中心,要了最贵的套餐,要父母两人一起搞全身检查。   护士将人带走后,她冲崔阿姨道,“阿姨,太谢谢你了。”   崔阿姨忙摆手,“不用。”   就开始解释起原因来,“刚开始确实是有点胆小,后来又想太多。”   贺云舒嫁入方家,终身大事定下来,父母亲便开始帮她做脸面。方家的亲家做市场上的批发生意,说起来不是很好听。因此,他们将生意盘给别人,每年收一部分分红。市场上的铺面,也放出去收租金。后觉得贺云舒的娃用不上市中心的两个老破小做学区,便卖了,收现钱同崔阿姨一起买了现在住的新房。新房在三环边,大开发商开发的联排别墅。这样一调整,虽然每年入手的钱不比往年多,但说出去也算是一个很体面的人家了,经济上不会给贺云舒拖后腿。   搬新家是开心的事,再加上崔阿姨引荐认识诸多好友,也有抱着别样心思的人来奉承。   不管怎么说,日子过得还是顺心。   然住进去一两年,同小区有老人生病,大约是某种癌。老人本身有钱,子女也有出息,大医院看着,各种好药吃着,年年挥洒近百万。母亲一听就咂舌,怎么花那样多?崔阿姨说是正常开销,其实就是拿钱买命,家里能供养得起的都这样。若是她也生病了,肯定也是同样治。母亲说如同钱丢水里一般,还不如死了算。崔阿姨就笑,你想死,方家也不让你死。方家那样有钱,要自己亲家病死了也不出钱,不被笑死啊?   崔阿姨抱歉道,“我也是跟你妈开玩笑,哪里想到她就听进去了?她说你在方家不容易,不能给你添麻烦。要是身体健康,能留点钱财给你和孙孙,起码别人不会说你是图人家钱。要是全看病花光了,还要靠方家,她——”   贺云舒听得直皱眉,但还是道,“她听别人说什么了?”   “都是些不怎么样的人说闲话。”崔阿姨宽慰道,“你日子过得好,他们嫉妒罢了。不过也放心,我劝她别和那些人来往,天天跟我一起打打小麻将,逛逛商场,多开心?你回家也别骂她,年纪大了还被女儿骂,要脸的。”   “太谢谢阿姨了。”   “哪里的话?那不都是应该的?”   聊完父母的事,难免说些闲话。   崔阿姨娘家有个侄儿,最近来平城任职,干的也是物流和什么互联网之类的生意。她不懂高科技,不知其中有什么关窍。不过,方家物流生意做得广,方洲好像也在干物联网,有机会可以见见。   贺云舒没直接说好不好,只给她大概讲了一下传统物流和现在到处可见的物联网区别。   直说得崔阿姨一脸懵懂。   好容易等到体检完,父母满脸不安地走出来。   贺云舒迎上去,护士递出来一叠厚厚的体检报告。大多数项目都是现场拿结果,医生逐一解释,某些指数虽然偏高,但问题不大。只要忌口,运动,多吃水果蔬菜就好。只有另外几样,譬如核磁共振之类的,需要等几天。   这个等几天,就让母亲十分慌张。   贺云舒指着一项胃镜,“妈,你胃痛而已,这胃镜结果是说稍有溃疡。你按照医生给的药吃就是,还怕什么?其它都是例行排查,大概率没事。”   母亲再三确认,又连问了护士好几次,才放下心来。   人一放心,状态就不同了。   回程的路上,母亲恢复了大说大笑,同崔阿姨聊起八卦没完。   等到了家,又立刻约下午的麻将。   贺云舒将车停旁边车库,开车门道,“还打麻将呢?医生说多运动,天天坐着不好。”   “没事。”崔阿姨挥手,“我们报了个黄山的旅行团,到时候用爬的。爬一次,那运动量能抵好几个月的慢走——”   也是说笑了。   进家门,贺云舒将自己丢沙发上,板脸盯母亲看。   父亲看势头不对,借口做午饭,立刻窝去厨房。   母亲也磨磨蹭蹭地,要回卧室睡觉。   “过来。”她冲母亲。   母亲指指里面的房间。   “我叫你过来!”她提高声音。   母亲无法,只好道,“你崔阿姨爱开玩笑,开玩笑的时候什么都说,不能信。”   “你有多少钱?多少房子?准备给我和两个小宝留多少?”贺云舒面无表情。   母亲马上道,“我去拿给你看。”   当真就要进房间开保险柜。   “看?看什么?再看能有方家的钱多?还是你放保险柜里,它们相亲相爱起来,能给你下崽呀?”贺云舒提高声音,眼里的怒火化成利刃。她在自己家,也不用装什么柔情,拍着桌子喊,“就算能给你下崽,一年能翻出去一倍?还是两倍?你那点东西,是自己吃了喝了,给俩小宝一个健康的外婆合算?还是留下来,锦上添米划算?”   “对!”父亲从厨房探头,“花都添不上,是米。”   母亲挺委屈,“你就这么看不上了啊?”   “我比你穷,能看不上你?”贺云舒敞开了说,“嫁一个方家,就能把你委屈成那样子?早知道,就不嫁!”   “那你还不是嫁了?”   “嫁了也能离!”   父亲立刻将头缩回去,不参与母女矛盾。   母亲见唯一的依仗缩了,更生气。   女儿从小长得好看,可长得有多好,脾气就能有多臭。他们忙生意的时候,要么关她一个人在家,要么随她和批发市场上的小孩混。吵架几乎日日有,打架也是三五天一回。最凶的时候,能把人家脸抓得血淋淋的。她管了几年管不住,反而越长大越要管他们,很有些无法无天的架势。她以为就养成这样了,认命。哪儿知道,她嚣张了二十多年,为了嫁给方洲,硬生生改了脾气。   人前装出温柔的样子,只有回家的时候才故态复萌。   她看她那凶眼,就有些怕。   可世上哪儿有做妈的怕女儿,只好挺着胸脯对吼。   “离啊!你有本事就去离!别说离,你敢让方洲看你这样子?”   “那爸跟你结婚的时候,知道你敢拿刀砍人,也不知道你不敢看医生啊。”   “我还不是为你好?”   “为我好?不听我话是为我好?我天天上班忙,下班看孩子,周末带孩子,完事还要为你操心。妈,你老实说,是不是看我只管儿子不管你,吃醋了,给我找事呢?”   “我不知道过得有多好!”   贺云舒冷笑一声,“是哦,捧着胸口喊胃痛,却不敢去医院的好。你那点破烂,还是给自己留着看病!”   母亲被讽刺,气得一屁股坐沙发上。   贺云舒起身倒水,将水杯推给她,“说老实话,我要真离婚了,你还轻松些吧?”   不要应酬方家那些亲戚,也不必跟跑过来拉关系跑门路的人打太极,甚至也不必费尽心思跟崔阿姨打交道。   至于离婚后的闲言碎语,其实关上门就听不见了,反而干净。   母亲赌气,“当然。”   贺云舒就不说话了。   母亲捧着杯子喝水,半晌没听见骂,转头看,却见贺云舒愣愣地看窗外。窗外能有什么呢?无非是一株叶子灿烂得如同金光一般的大银杏树。可她看得那样专心,样子有些怕人。她就犹豫道,“乖女,你怕不是说笑吧?”   贺云舒回神,“妈,我要真想离婚,你会不会笑我?”   嘲笑她要死要活地嫁进去,却又后悔着爬出来。   “我笑你?我笑你干啥?”母亲急了,“你总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话,到底是怎么了?方洲出轨了?有小三了?还是小四?他非要跟你离,你扛不住了?你不能脾气全在家里使啊,必须把人抓出来——”   贺云舒真是哭笑不得,“妈,连你都认为离婚必定是方洲提,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不想过日子了?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不干了?”   母亲有些呐呐,半晌道,“你那时候说爱他爱得要死,就算吃一辈子苦,嫁过去就行。我能说什么?”   “许我那时候爱,就不许现在不爱了?”   母亲瞪着她,唇动了几下,骂人的话没出来。   贺云舒见她担心,笑道,“我吓你的,你还真信了?”   母亲打她一下,摆摆手,苦恼地走去厨房。   她翻来覆去想了一刻,对炒菜的老伴道,“她要真离了,孩子甩给方家,再分一笔钱走,确实过得比现在好啊。”   父亲正待要回答,听见手机响。   母亲翻出来看,撇嘴道,“方洲的电话,八百年都不打一个。”   “你先接吧。”   母亲当真接了,几秒钟后挂断,直瞪瞪看人。   “咋了?”父亲问。   母亲不答,小跑着去开门。   门开,方洲那张万年扑克脸出现,两手还各拎了礼盒。   作者有话要说:  方洲:我很重视太太,她第一次提离婚,我立刻就登门拜访了。   贺云舒:晚了。   感谢在2020-02-08 10:27:51~2020-02-09 09:5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aint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wanni 3个;cardior、料见青山、宗師級不健康少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物生长之门 9瓶;伊斯法罕 3瓶;宗師級不健康少女、菲菲、Serenali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欺人太甚   方洲来贺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同贺云舒约会的时候,贺家在市中心的老小区,街道窄小难行。他将人送到街口便走,从不过多逗留。   婚事下定,他带着礼物上门拜见,两个长辈却惶恐客气得太过。为免双方尴尬,他也少来。   后来结婚,贺家搬来现在的住处,他却来得更少。一则是工作太忙,二则要和儿子多相处,若非年节,轻易不相见。   今日这般无事上门,还是头一次。   因此,他能理解丈母娘脸上的诧异。   他将礼物递过去,道,“听云舒说您身体不舒服,所以来看看。”   “没事,都是她瞎操心,好着呢。”母亲刚指望人家离婚,现在见了正主,没由来心虚。   她接了礼盒,冲后面吼,“云舒,方洲来了!”   她叫完,又看方洲一眼,却堵着门没让进。女儿刚发了脾气,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收敛回去,她得帮忙争取时间。   方洲不知岳母小心思,挺了几秒钟,委婉道,“妈,我想进去喝杯水。”   母亲只当没听懂,却又大叫一声,“云舒——”   贺云舒早听见了,但就是不想应。她挺了一会儿,挺不过去,出门厅看一眼,“你怎么来了?不是陪爸钓鱼?”   母亲见她恢复和顺的样子,这才往后面退一步,“来都来了,还客气什么呢?快快快,换鞋。云舒,方洲渴了,你赶紧给他倒水。”   贺云舒有些冷漠地转身,取了一瓶没开的苏打水,却不是热茶。   方洲被这母女俩截然不同的态度搞得有点莫名,但还是进门换鞋。他换好鞋进去,接了贺云舒给的水。拧开,喝一口道,“他们陪小熙和小琛玩就好,我来看看岳母。对了,你们吃午饭了吗?”   父亲从厨房捧出来两盘菜,“没呢。你来得正是时候,一起吃啊。”   母亲便招呼坐,返身去厨房拿碗筷。   贺云舒也去厨房帮忙,母亲回头看方洲的大高个,碰了碰她的胳膊,压着嗓子问,“你跑进来干嘛?外面坐着去,陪人家说话呀!”   “又不是新女婿,算不上客,干嘛要陪?”她翻个白眼道,“一开始就不该对他太客气,从今天起,把以前的脾气都拿出来。”   母亲想骂她不懂事,但怕被听见,只好憋肚子里。   父亲盛汤,道,“确实也不用陪啊。我等会儿跟他喝二两小酒,多聊聊就好了。”   贺云舒端菜出去,方洲顺势坐上饭桌。她看他一眼,坐对面去,道,“你当自己是客?”   方洲疑惑地看着她。   她伸出细白的食指,点了点菜盘子边缘,“帮忙干活啊,随便摆个碗筷也行。”   方洲盯着她看,认真找茬的吧?   贺云舒眼睛闪也没闪一下,“方家家训,不劳动者不得食,恰好跟我家一摸一样。所以,你要吃我家的饭,干点儿我家的活吧。”   方洲算是听明白了,就是故意为难。他看一眼厨房里装忙的老人,将头凑得靠近她,“贺云舒,你从前几天起就很不对劲,故意找事是不是?你爸妈知道你这样为难女婿吗?”   她别开一点距离,道,“若顺手干活就是为难,那我在你家活得可真难。”   说完,她又凑近,对着他眼睛道,“刚我跟妈说要离婚了,你猜她怎么说?”   方洲眼睛猛然张了一秒,瞳孔微缩。   贺云舒看清楚里面自己的影子,道,“她觉得不错。所以,就快不是亲戚了,多少干点吧。”   他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有点咬牙切齿。她既吃定了他不想离,也想逼他尽快做决定。可惜对自己无益的事,怎么也不会随意松口。他起身,站到酒架边看酒,“爸,中午要不要喝酒?”   贺云舒笑一下,这不就对了么?   方洲酒量不错,这个不错的意思是在酒会上浅酌几杯还能保持神智清醒。   贺父的酒量,则算得上好。这个好,是真金白银从市场上诸多酒棍里杀出来的意思。   不同一个量级的人才,摆在一起必定有优劣。   饭菜上桌,就该开酒。   贺云舒很主动地摸了贺父的一缸高粱酒下来,道,“我爸从乡下小酒厂收的,亲自守着人家蒸的,味道不一般。”   说完,就给一人满了一碗。   贺父也不客气,端着自己的酒碗碰一下方洲的,一口气下去一半。   方洲盯着酒液皱眉,这酒的味道也过于猛烈了,起码52度。   贺云舒却些挑衅地问,“不喝?我爸敬酒你不喝?”   母亲在桌子下面打了她一下,她不理,继续道,“赶紧喝吧。不说一半,起码一大口。”   方洲闭眼,紧跟着下去一半,尔后道,“我今天自己开车来的,等会儿你得带我回去。”   贺云舒只是笑,继续给满上。   父亲大约是懂她的意思,帮方洲布菜,说着平日的闲话,然后再碰一次杯。   这一次,又下去了一半。   方洲开始觉得这是一个圈套,全家人联合起来要灌醉他。然是他自己主动提及喝酒,也就不好塌台,横了心跟进。   母亲假意道,“别喝太急,多吃几口菜啊。方洲是个文化人,喝酒也讲究的。你爸就不一样了,粗人一个,喝就要喝死。来来来,吃点儿,慢慢喝——”   一个劝,一个灌,一个倒,全套流程没停的时候。   所谓酒桌上的气势,能喝且将别人喝趴下便是成功。虽然不可取,也从未对方洲实行过。可今日这一遭,贺云舒说了‘离婚’两个字,贺家的父母心头就不舒服了,必要找点面子回来。   方洲实在有些挺不住,只看着贺云舒倒酒的手。   贺云舒偏头不看他,贺父却道,“这个结婚啊,两个人组成一个家庭,就要好商好量。有什么事,互相说一声,搭把手,帮个忙,再难的事就过去了。我跟她妈吵吵闹闹几十年,从穷得没饭吃到现在,也就是和气两个字——”   还是一半教训,一半则要劝和的意思。   方洲就有点想笑,伸手拉了贺云舒的手,道,“爸说得对。”   亲爹拆台,令人不快。贺云舒给母亲使了个眼色,叫她劝住。母亲做惯了场面人,晓得两人可能没到离婚的程度,但必定有什么不愉快。事情没解决,亲爹乱劝反而不美。她就起身,强行说父亲醉了。   父亲不服气,拍着胸口说自己一斤的酒量,脑子清醒得很,没醉。   母亲说,“你必须醉,跟我上楼睡觉去,醒酒!”   人走,满桌狼藉。   方洲放下酒碗,瞥着贺云舒道,“看样子,方贺两家还能做很久的亲戚。”   “你可能对我家不太了解。”贺云舒道,“在我家,爹妈是做不了儿女的主。嫁是我要嫁,就嫁了;离是我要离,也一定能离。”   “不可能。”方洲冲口而出。   贺云舒懒得和他废话,道,“你眼睛都迷了,也清醒不了太久。我先送你回去——”   “我去你房间休息休息——”方洲起身,手撑着桌子保持平衡,“再回去。”   “没有。”她道,“很久没回家住了,房间没收拾,住不了人。”   方洲盯着她看两眼,笑一下,摇晃着去卫生间。   贺云舒有点担心,紧跟着去,道,“叫你回去就回去,别留这闹腾。”   “闹腾?谁闹腾呢?你不是跟爸妈说了离婚吗?他们不是都支持你吗?不是你不怕闹腾?怎么成了我?”方洲握住卫生间门把手,奚落道,“还真当离婚是你一个人的事?”   贺云舒恼恨地看着他。   他伸手拍拍她脸,转身去掀马桶盖。   她知他要催吐,就想走,不料他却道,“去给我弄点热水来喝,我现在烧心难受。”   贺云舒在卫生间门口站了一会儿,立刻听见一阵呕吐声。她有点气,却又不得不去厨房准备热水。端着水杯出去的时候,母亲从楼上下来。她指指卫生间,小声问,“醉了。”   她点点头,问,“爸还好吧?”   “他没事,躺床上休息呢。不过,他让我转告你,这次你说离婚他就当是气话,以后别随便乱说,要慎重。”母亲试探道,“这只是你自己想的,还没跟方洲说过吧?”   贺云舒不吭声。   母亲倒抽一口气,“你真说了?”   她正要回答,卫生间的门响起来。方洲在喊,“云舒,水。”   母亲只得道,“你赶紧给他送水,我也给你爸整点热水和水果上去——”   贺云舒开卫生间门,满室酒气,方洲已经在水台边漱口洗脸。他侧头看她,下巴上滴着水珠,略有点抱怨,“这酒劲也太大了。”   她将杯子搁水台上,他伸手拿了,一饮而尽。   “清醒了吧?”她问。   方洲扯了些纸巾,将头脸擦干,“还行,不是很迷糊。”   “那就走吧。”   方洲将纸巾丢旁边的垃圾桶,顺势将大半个身体搭在她的半身,压得她几乎不能直腰。她想挣,挣不脱。他却凑到她耳边道,“云舒,你的意思我懂。寿宴的事,算我错,是我不对,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居然,就认错了?   贺云舒愤怒地看着他,他略有点不自在,道,“我已经道歉了。”   她冷笑,“会道歉确实是一项了不得的本事。我只是好奇,衬衫甩给你,你既然查到是哪一天,什么时候做什么事穿的衣裳,自然就该查到给你留下罪证的女人是谁。结果你宁愿交待行程,宁愿甩钱给老婆息事宁人,也宁愿醉酒讨好老丈人和丈母娘,更宁愿对老婆说从来没说过的对不起,就是不愿意说那女人是谁,未免欺人太甚。”   “她是谁?”   “不记得了。”   这答案一出,方洲本能就觉得糟糕。   不知道是被动词,主动权在它方,口红印有意外的可能性,他可推卸完全责任;不记得是主动词,主动权在己方,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且,不记得大多数情况下是托词,是逼不得已的借口,无法令人信服。   酒精真不是个好玩意,让他脑子迟钝了,居然说错了话。   果然,贺云舒的脸立刻黑了,往日水润的眼里更是起了熊熊大火,“这么处心积虑的隐藏,是个熟人吧?”   她冲他一声冷笑,瘆得人骨头发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妈的,道歉没鸟用。   贺云舒:抗拒从严。   方洲:坦白呢?   贺云舒:也宽不了。   感谢在2020-02-09 09:51:13~2020-02-10 09:1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y050322 20瓶;自娱自乐脑洞狂 8瓶;荡荡?、二毛、玻璃橘子 5瓶;菲菲、林紫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不是误会   贺云舒感谢这一顿酒,起码令方洲稍露了破绽。   方洲迟疑着衡量得失的表情,令她心情稍有愉快——婚是一定要离的,那个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但若将人翻出来能让离婚板上钉钉,她就不会放手。   更重要的一点,纵然他不说,她也能将之找到,以证明她不是随便让人忽悠的白痴。   出轨未必真,但他不够信任她是真。   她不言不发上车,方洲好歹跟了上来。   车一路开得飞快,贺云舒不说话,方洲也就不说话。   方洲并非不想说,而是太清楚人在盛怒的时候,最不好讲道理。   同时,他也稍微开始怀疑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贺云舒变得如此不依不饶了?   他想得头痛,酒意又随着血液循环上头,整个人晕乎得想睡。   一路狂奔,很快到家,贺云舒又将他丢在地库里,自己上楼了。   方洲摇头,摸出手机来踌躇半晌,最后还是放了回去。   夫妻有分歧事小,将别人拉扯进来不会更好。   方洲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后,去厨房拿冰水喝。做饭的阿姨闻见酒味,连忙问他要不要醒酒汤。他点头说要,但其实低温已经让他稍微清醒一些。他摇摇晃晃上楼,刚到三楼楼梯,就听见一阵重物撞击的声音。   他进主卧一看,贺云舒在收拾书房套间。她将地毯揭起来,将沉重的实木椅子和书桌推得靠墙,又把一些放书的小架子堆叠在一起,空出一大片地来。   “你搞什么?”他问。   贺云舒看也没看他一眼,去隔壁的衣帽间抱了地垫和床单来,铺了一张床来。她指指地铺,再指指旁边的卧室,道,“你选吧,睡这里还是睡里面?”   “分床?”   “分居。”她站起来,“我说了给你三个月,那就是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会陪你参加必要的活动,家里的事情也会如常,父母那边我会尽量隐瞒,也会好生地过完年。如果三个月后,你没给我一个好结果,我也顾不得爸妈那边如何反应,会直接搬出去住。”   “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不会同意。”方洲压着嗓子。   “你同意就行了。”她看着他忍耐的样子,道,“是不是觉得很为难?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很讨厌?可只要你想通了离婚,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就不明白,你死扛着不离,有什么意思?”   说完,她去衣帽间收拾衣裳。   方洲笑一下,确实是有点讨厌,咄咄逼人的贺云舒,让他很有些不知怎么下手。   他半躺到地铺上,闭目养神。   片刻后有脚步声来,他道,“我现在有点醉,头也很晕,得先休息一会儿。床给你,不过,你得分张被子给我。”   方洲一觉睡到半夜,手机已经响了许久。   方骏的名字在屏幕上不断跳动,似乎着急得很。他接通,刚‘喂’了一声,方骏就道,“哥,你那儿还有多少余钱呢?”   “什么?”   “钱,我说钱!”   方洲的脑子这才动起来,又是钱的事。他这个弟弟当真是情圣转世,十年前暗恋苏小鼎一两个月,求而不得后出国读书。谁知道十年后的现在重逢,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好好的方家少爷不做,混吃混喝的公子哥生活不爱,居然要为了她去创业,帮她抢什么‘苏家菜’的招牌。创业要钱,他造完自己的钱,把亲哥哥和其它几个朋友约一起,轮番搜刮一遍,注册了一个‘鼎食’。现在新店装修改造中,差不多要赶在元旦开业,正是花钱的好时候。   “怎么又不够了?不是都搞差不多了吗?”他咕哝一声。   方骏在电话里笑,“声音不清醒,干啥呢?”   “喝醉了。”他叹一口气。   “你,居然喝醉了?谁敢灌你喝?”   方洲扯了一下领口,抓了抓头发,“老丈人,丈母娘,还有你嫂子联手。”   方骏闷了一下,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要多少?”方洲艰难地站起来,晃了晃脑袋。窗户外一片漆黑,只有院子里的昏黄路灯,更听不见孩子们的声音,想来都睡了。他道,“你没做预算吗?怎么一直在增加?”   方骏嘿嘿一笑,说了个数。   方洲道,“行了,明天我让简东给你办。”   说完,就要挂电话。   可方骏却偏偏没完,问了一声,“哥,这个钱我让你私人出,不从公司户头走,知道的吧?”   知道。方骏干这哄美人的事,是瞒着父母进行的,当然不愿用公司的钱。另一个,公司是爹妈的公司,若从公司账户拨的钱算公司投资,最终股份还是落父母头上。方骏费心费力一通,当然想要自主,绝对不愿父母插手半分。   方洲道,“知道了。”   可挂了电话却又摇头,方骏还是天真了点儿,就算用的不是父母钱,父母亲还真能不知道了?   他也不用提醒,将手机揣兜里,准备下楼找点东西吃。   卧室里一片漆黑,床上不见贺云舒的人,应该是又和孩子们睡去了。   走廊里的照明灯亮着,儿童房的门紧闭,听不见声音也见不到光。   他站了一会儿,转身下楼。楼下厨房和起居室则灯火通明,方太太和老方先生正下棋聊天。   两个老人见他,道,“哟,醒了?连晚饭都没起来吃,听云舒说,陪丈人喝了一斤酒?”   方洲点头,去厨房看了一眼。阿姨端出醒酒汤和饭菜来,问他,“还想吃什么?”   他一口气将汤水喝了,说现在的就行,便坐下开吃。   方太太丢了棋盘,跑过来坐他旁边,看着他吃饭。他看她一眼,“妈,你想说什么?”   “我怎么觉得云舒还在闹脾气呢?”她问,“你找她谈过没有?都是家里的事,各退一步不就好了?”   方洲的筷子顿了一下,继续夹菜吃。   他已经退了两三步,她不仅不退,还得寸进尺。   事情这么搞,就不太能搞得好。   “最近吧,我总觉得她不太对劲。”方太太叹气,“看起来好像一样,但说话的味道变了。以前,不管我和你爸说什么,她都笑吟吟的,不气也不恼,还会主动找话说。四时三节的礼,招待客人,帮别人随便做点什么,都很主动。特别是你小姑,离婚的头两三年心情不好,她耐着性子陪了多久?小姑本来脾气不好的人,说话难听得很,背后也跟我说这个媳妇穷是穷了点,但其实不错。可最近,我跟你爸无论说什么,她笑是笑,就不应声。”   说完,她摸出手机来,“你看,前两天我给她说孩子的事,说一半她就不回了。”   方洲放下筷子,接了手机看,是方太太委婉地劝贺云舒孩子和家庭重要。   果然,后面一片光溜溜,什么也没有,连敷衍的表情没有。   “也不主动跟我和你爸聊天了,做什么都不太上心的样子,你小姑那边也说她怪怪的。”方太太看着他,“也就孩子的事,比以前更仔细。保姆说,这几天晚上都是她去陪着睡的。”   说完,她顿了一下,“年轻夫妻,还是别分床的好。”   方洲将手机还回去,继续吃饭。   “你别光顾着吃啊,也说两句。”方太太抓着手机,“你爸让我别管,可能不管吗?你弟都要上天了,你这边要再闹点什么事出来,这家不就散了?”   正巧,方老先生收拾好棋盘,走出来道,“管得多,怨得多,何必呢?”   方太太却更来劲了,打了方洲一下,“你弟是不是找你要钱了?你给了多少?”   方洲没吭声。   “不吭声?你当你帮他瞒着,我就不知道?”方太太有点痛心,“还只是谈恋爱呢,什么都没定下来,居然就跑去帮别人开什么公司,争什么招牌。咱们方家,怎么就出了他那样的木头脑袋?为一个女人做那样事,说出去好听吗?好听吗?他自己能有多少钱?全丢出去,能听个水响?还什么‘鼎食’,怎么不苏小鼎吃呢?云舒来家里多少年,有提过这样那样的要求?”   方洲道,“未必是别人要的,他自己愿意给。我也就给了五百来万,不多——”   方骏从小没脾气,有什么好东西都喜欢跟亲近的人分享。他既好不容易将初恋搞到手,绝对不会轻易放,那将自己衣兜掏得一干二净也是正常了。   “不行,我不能这样放任他。”方太太道,“得掰回来。钱给多少是小事,一辈子不能这么糊涂。”   已经到这个程度了,还能掰?从来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外人强力干涉只有反效果。方洲便道,“他自己好容易起心要做事,你何必横加阻挠?没动公司的钱,我自己的给他点儿,亏就亏了,搞不好还真就赚了呢?再说了,谈恋爱这种事,你不让他尽兴,他就一辈子放不开,更麻烦。”   方老先生道,“看看再说,你也别着急出昏招。”   方太太势单力孤,但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方洲吃完饭,将碗筷捧去水槽,又洗了一回手。   他见父母小声商量,笑一下,径直走出去。刚出得饭厅,便见贺云舒一身睡衣站在楼梯口,表情有点怔怔的。她见他,眼珠动了一下,转身就往楼上跑。方洲也不知怎么回事,紧跟着跑上去,直到上了三楼小厅才将她抓住。他问,“你跑什么?”   贺云舒手被拽得痛,道,“我上楼,没跑。倒是你,追什么?干什么心虚事了?”   方洲这几天被怼惯了,道,“你不跑,我能追吗?我怎么知道你听见什么,捞了三言两语就跑,误会了怎么办?”   “误会?”她又显出那种满身是刺的样子来,“怎么是误会?你一直说帮家里打工,拿的是工资。我以为你也不宽裕,给我和孩子已经够多了,就从来没问过。我不问,你有多少怎么用就还真就能不知会我一声。现在,你居然还能有那么多给方骏?突然来一笔意外的夫妻共同财产,我真是又惊又喜,有什么好误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媳妇不好哄了。   贺云舒:你TM哄过?   我看到有小可爱在希望离婚虐方洲,很理解大家的迫切,但我们贺云舒还有好多套路没使,也还没把所有人都弄进去,也还没拿到离婚的好条件,所以她还要跟方洲戏耍一段时间。如果想看她怎么把他吃嘴里,就追跟;如果被吊得心慌的呢,就囤到三十多章来吧,那个时候方洲吃瘪离婚了,可以一口气爽一把。   不过,作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亲妈作者,还是希望每天能看到大家的评论打气。   彩虹屁有助灵感爆发。   么么。   感谢在2020-02-10 09:13:07~2020-02-11 10:2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日光倾城 3个;葡萄不酸 2个;万物生长之门、彦筱培、幺月邀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monade1 30瓶;噔噔 8瓶;大F君 6瓶;啦啦啦~、彦筱培 5瓶;宗師級不健康少女、Serenaliu、自娱自乐脑洞狂、菲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算账   钱是婚姻永恒的主题。   贺云舒从小活得自由,父母虽然工作得辛苦,但没怎么缺过她的零花钱。她长大的那个巨大批发市场,就仿佛是这个城市最大的百货仓储中心,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无论她想要什么,绕着市场不同的区转一圈,总是能得到。   因此,她对钱的概念不深,对物的概念是想要就能有。   唯一不容易得到的,是人。   爱一个人需得有勇士屠龙的心,方才能破开重重的险关。   贺云舒单身的时候,没有家累负担,也不用像某些同事一样烦恼房车的问题,工资一律是吃光花光。她偶尔能给自己上几样轻奢的包包和鞋子,几个月去吃一次人均近四位数的餐厅,或者一年来一回就近出国的旅游。比起大多数的同龄人,她能靠自己过得轻松惬意。   可同方洲约会后,陡然拮据起来。并非方洲不愿承担约会开销,而是她的家庭教育让她必须进行四六分账。她心里大概会计算着次数,方洲付两次,她会比较强烈地要求付一次。然一次的费用,差不多就是她一个月的工资。这个钱,不能省,也不好省。按照母亲的话说,小便宜占了,人品就低下。   为此,她不得不开始靠着老本生活。所谓老本,就是从小到大的压岁钱和父母偶尔给的零花钱,大概有二十来万的样子。   然约会费用是比较明确的账单,更多更杂是不够明确的。比如,方洲带她去好的西餐厅吃个牛排,她也总不能一身素地出去。总要戴个项链,装扮一点饰品,化一个好妆,头发也要打理。最要紧的,每一次的衣裳不能一样。衣服小单件几百上千,配上几套就是万数,若来个比较大件的外套或者皮包,又或者上一双好鞋子,又是万数。   衣食的品质上去了,其它一切的开销就水涨船高。   贺云舒跟得有点辛苦,但每次见到方洲,什么怨也没了。只是一点点身外之物,能换着心上人,有什么关系?   可约会几个月,眼看着存款下去一半,简直令人心慌。更心慌的是,方洲为贺云舒庆祝生日,在她手腕上套了一个十分典雅的女表。她摇着手臂,亮晶晶的小玩意在她的手腕上滑动,水晶表盘和钻反射着透亮的光,显得那么漂亮。   方洲问她,“喜欢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他送的,就是一根草也喜欢。可是这玩意一看就是贵价货,她怎么还礼呢?当时,她撑着一张笑脸,感谢他的贴心。回家就仔细检查手表,按照背面上若隐若现的小标记去找官网,终于找着了萧邦表的官方网站。   她看着那个不大不小的数字透心凉——她的存款根本不够买一个同样品级的男表给方洲做回礼。   于他只不过是普通的日常消费,却已经要了她的老命。   幸好方洲没让她等太久,还没到他过生日的时候,就求婚了。   贺云舒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了更深的忧虑。   方洲于她就是个奢侈品,婚后的日常维护保养,只怕更费钱吧?   方家的钱,不是方洲的钱。方洲的钱,则是从方家来。   这一切,同贺云舒关系不大。   方洲给了她一张生活费卡,“父母年纪大,不能操劳。我去公司是分忧,也是自己喜欢干这份工。工资我会分两份,一份我日常耗费,一份按月转给你。你和岳父母有什么花费,用这卡里出,如果不够就再问我,别去找爸妈。”   贺云舒没拒绝那个卡,毕竟她是真养不起方洲。   可拿了这个卡,便断绝了其它的可能性。公司在公婆名下,大宗的固定财产也是公婆安排了另外的资产管理人负责。方洲和方骏有一两个房产或办公室打底,但细究出资也不过是来自父母。她也在无意间看过方洲的工资表单,固定的工资并不多,差不多平齐给她的钱。另外有一定数量的分红,恐怕就是他自己要花用的部分。   如此说来,方洲其实也不是很富裕。   基于爱或者潦倒的同理心,贺云舒没问方洲要过钱——   纵然她陪着方涵消费的时候,刷爆了信用卡;纵然偶尔给公婆的礼物,搞得她存款清空,连续吃土;纵然她最紧急的时候有从父母那里抠钱来应急。   左支右绌,好几次差点显出原型来。   幸好小熙生得及时,公婆给的奖励大方,一下子让贺云舒补平了亏空。   那几年,她所有的苦心,都化成了其实不是很喜欢的衣裳和首饰,一堆堆落衣帽间的角落里,过季了就不怎么碰。   更后来,小琛出生,贺云舒就落下了心病。   她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靠生儿子来活在方家?   她一个还算独立的人,怎么就一步步地因为一个男人,搞成现在的样子?   结果呢?贺云舒自以为是的体贴,其实全都不过是笑话而已。   方洲有多少钱,她不知;他也根本不需要她省,随手拔一根毛给方骏,就是不多的五百万。   连知会她一声,也是不必的。   贺云舒看着方洲,“所以,你以为我会误会什么?我刚下楼拿东西,只听见一句五百来万不多。”   这问题,方洲显然有点难回答。   她揉了揉手腕,“你这几天,抓得我很痛。”   “抱歉。”他道,“钱是我凑了给方骏的,算借款,他已经写了借条。他为苏小鼎焦头烂额,怕爸妈插手会更麻烦,所以拜托我保密。”   这是他第二次道歉。   可惜贺云舒已经不太能感受到情谊,只道,“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   “关于这部分钱——”   贺云舒打断他,“我需要整理一下头绪,好好想一想。”   方洲半信半疑,但终究没再继续纠缠。   上班日,贺云舒在电脑上输入方洲的名字。   一大片网页跳出来,举凡他所担任的相关职务和股权构成,全部都出来了。   感谢现代科技发展,能隐匿的也变少了很多。   她仔细看‘鼎食’的名称,股东是方骏、方洲、王娜、苏小鼎,还包括了向垣。   怪不得方太太知道了,都是熟人呐。   注册资金写得倒是不多,只一千万而已。方洲占了百分之十二,算下来的支出现金应该只有不到两百万。   不过,方骏钱有限,不排除方洲帮他认购份额。   贺云舒查完后,趁单位午休的时候开车外出。   鼎食下面的两个店面,是从原‘苏家菜’手中购得。‘苏家菜’相当有名气,贺云舒是知道地址的,便不防去一看。   导航显示,一个店在北门,一个店在南门。   贺云舒车到后,只见店门口一片围挡,里面热火朝天的装修着。   她下车,去围挡上看施工简图。店上下三层,每层好几百个平方米,总共的营业面积上千平方,算得上有一定规模了。再看门头的装饰,档次也不算低,初略估计盘店的金额、租金、装修和设备人员等等投入,五百万确实不够的。如此,两个店面,要搞出上千万的现金开销费用,怪不得方骏短时间内抓瞎。   贺云舒看了那两个店,再刷方洲给的生活费卡就有点恶心。   她下班回家,陪孩子们玩得睡着后,去卧室整理了一下六年来尽量留存的单据和账本,全丢书房的地铺上去。   因此,方洲一身疲惫回家,面对的就是地铺上的一堆纸盒和厚厚的三个本子。   他翻捡着看,纸盒里装了各种手表、钻饰、玉手镯和零碎的饰品,均是他或者长辈送贺云舒的。他皱眉,她这是在搞什么?忍不住,又去翻本子看,书页里落出一张有点旧的卡片,还有一些陈年的□□或者小收条。他疑惑了一下,捡起来,面对着许多诸如尿片、奶粉、童装、游乐场、礼物等等开销,太阳穴抽痛起来。   方洲丢下卡片和账本,走去卧室,贺云舒又不在。   他一股无名火起,这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钱不要,道歉不接受,当面说接受他的解释,背面却将开销账本甩出来——   方洲在走廊上打了两个转,摸出手机给保姆发短信。两个保姆轮班□□,但贺云舒去了,不知他们在不在。他先短信去问了排班,确定其中一个在后,又发短信将人叫出来。   片刻后,保姆衣衫完好地从房中出来,恭恭敬敬地叫,“小方先生。”   他道,“今晚上我和云舒陪孩子,你去宿舍休息吧。”   保姆不敢问什么,径直下楼,方洲顺手关了三层单独的门。他伸手试了试老大的儿童房门,门锁应声而开。   房间里有微光,高低床边的地板上一点起伏,赫然是贺云舒了。   方洲走过去,连人带毯子一并抱起来,尔后他立刻愣住了。   轻,轻得过份。   他刚站直,人醒了,挣扎起来。   “不想吵醒孩子,就别吭声。”他沉声道。   贺云舒果然不动了。   方洲放轻步子,公主抱着她出去。   刚上走廊,贺云舒立刻挣着下来,用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捋了捋散乱的头发。   “方洲,你做什么?”   “这恰是我想问的。贺云舒,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离婚啊!还能是什么!”   方洲咬牙切齿,搂着她去书房,捡起丢书桌上的账本和卡片冲她道,“所以,你现在是要跟我算账?这就是你想了一天的结果?”   贺云舒点头,“对。”   “算什么?”   她接了账本,翻开指给他看,“你家给我的东西,都在纸盒里了,你点一点是不是对得上。至于账本,是你给我的生活费开销去向。这一部分,是和方家亲戚人情来往的礼物开销;这一部分,是孩子们的衣服玩具和游乐场的卡片;这一部分,是给爸妈买的节日礼物;还有这些,买的各种纪念品等等。剩下的,有些花在我自己身上的衣服首饰,我自己算是作为方家儿媳妇的岗位劳保。如果你不认同,我会想办法凑钱——”   劳保?   方洲气得都想要笑了,他给老婆的零花钱居然成了劳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我太太一定是遇上什么事了,否则她不可能这么失常。   谢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我会加油码字的。   感谢在2020-02-11 10:23:58~2020-02-12 09:5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int、乙方、vivianj、22843656、万物生长之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了唔 40瓶;肘咂与白酒 25瓶;你好萌 15瓶;罗罗不是小九、lemonade1 10瓶;坚持锻炼 5瓶;自娱自乐脑洞狂 3瓶;宗師級不健康少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嘉奖你   人老觉少。   方太太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床去客厅坐着透气。   她今日得闲,找了个平日对方骏有好感的姑娘,约着一起逛街,顺便叫小儿子出来吃饭。本意是要将两人送做堆,把苏小鼎挤出去。哪儿晓得方骏不懂事,直接将苏小鼎也带过去,臊得她约的姑娘没办法,提前走了。   凑对失败就换打开天窗说亮话,她给苏小鼎摆明了方家不欢迎她。   结果,苏小鼎不仅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说和方骏的关系还没从社会关系转到私人关系。   方太太气得不行,现在的年轻姑娘怎么回事?当年贺云舒,多懂事可心?   她拍了拍胸口,见方老先生跟着出来,问,“你也睡不着呢?”   “你翻一晚上了,怎么睡?”   方太太准备和他聊一聊自己的烦恼,结果却见给宝贝孙子守夜的保姆下来。她起身问,“娃们醒了?要什么?”   保姆摇头,道,“小方先生让我下来,说今晚上不用我。”   方太太点头,可又觉得不对劲,“怎么不用你了?他自己带?小熙半夜起夜怎么弄?他不会的呀。”   方老先生戳了戳她,她觉得不对,没问了。   待保姆走开,方太太道,“云舒陪孩子睡就算了,怎么还把保姆都支走?”   她看一眼老方先生,转身就往楼上走。   老方先生劝道,“年轻人的事,你还是少管。这半夜三更的,你也——”   方太太拨开他的手,“肯定是吵架了。我不管他们怎么吵,但得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都跟闷葫芦一样,一个问了不说,一个死不开口。我一个人急死了,不去听听,能怎么办?”   说完,她拽着人上电梯。   电梯按三楼,楼门开,却见门厅处通里面得隔门紧闭。   “你看,果然有问题吧?他们平时根本不关这个门——”   方太太便将耳朵贴门缝上,悄悄地听。   方老先生无奈,但终究也好奇,跟着贴上去。   “贺云舒,你把我方洲当什么人了?”方洲实在被气得不行,“我和你是结婚,用不着查账。”   “结婚?”贺云舒偏头,“我怎么觉得跟雇个老婆差不多呢?结婚证是合同契约,每个月生活费的卡是保底收入,节日送礼是奖金和分红,生娃就当是做项目了。至于处理亲戚关系,那是公关外联——”   “你没必要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将全部推翻。”方洲忍耐着道,“我也许有说错话,但事实很清楚。你脑子里想的一切,什么出轨之类的事,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脑子里怎么想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知道?那我就好奇了,你说来听听看,看你是怎么理解我这个人的。”   “不要无理取闹。”   “你也别随便给人扣帽子。我和你实事求是,你最好也保持同样的态度。现在,我提交了证据证明你出轨。你既然要证明你没出轨,那么就提交相应的证据。咱们凭证据说话,没错吧?结果你什么都没给,甩一份行程单来打发我,再让赵舍丢一个卡给我,是收买的意思吗?因为这两样我都不要,所以你又跟着去我爸妈家,趁着喝醉装说点言不由心的道歉话。戏这么多,怎么就偏不说那女人是谁?你在保护她?你说我无理取闹,只不过是掩饰自己,掩饰别人——”   “贺云舒,我如果要出轨,不是这样的做法。”   “那怎么做?”   “叫简东找律师,清算财产,做经济分配,做抚养权分割。双方达成一致,直接去离婚领证。我没必要隐瞒,不需要,也用不着。”   “那行,咱们就按照你说的办。”   “你有在听话吗?我是说如果!现在,我没有你说的任何问题。”   贺云舒冷笑一声,“胡说八道。你说过,离婚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是你方家的事。爸妈不同意,你能离?”   “我要想离,就有办法搞定。”方洲按着她肩膀,“现在我没想离,你冷静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要离婚不算数,要你想离才算数?我怎么不知道,只是结个婚而已,却像卖给你一样?”   方洲觉得,贺云舒前所未有的难缠。身体还是那个身体,里面的魂灵却完全换了个样子。   他只是稍微词穷,她便穷追不舍,“说不出来了?看来你还是要脸的,确实说不出来不把我当人的话。咱们也是六年的夫妻,还有两个孩子牵绊,就都客气点。你认认真真考虑我离婚的建议,我也少说刻薄话。和气些,好聚好散。”   红唇张张落落,方洲只觉刺眼。   他皱着眉,伸手掐着她下巴往自己的方向拉,一低头就堵唇上了。   贺云舒的记忆中,同方洲的一切亲密行为,都只发生在卧室之内。   他对她客气有礼,她也因爱得太过而小心翼翼。   彼此隐忍着,连最深入的动作都会问一声,“这样可以吗?”   如果她不回答,他也就不会乱动作。   如果她一旦表现出厌烦,他纵然箭在弦上,也能不发。   夫妻间的普通事,被搞成灾难现场一般。   可这一次,他没问。不仅没问,还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贺云舒挣扎着,可两手被抓住按在墙壁上,舌被死死地咬住,然后就是利落的扒衣服。方洲显示出来的强势和压迫前所未有,一手搂着她,直接给拖到卧室里。   进卧室的前一秒,她眼角余光瞥见楼道门似乎晃动一下。   可等不及看清楚,整个人被扛进去,然后扑到在绵软的被窝之中。   她反抗,他压制;她挣扎,他长驱直入。   最后,她全身无力,只好阿Q地想,就当是白弄一回方大少爷好了。   她问,“方洲,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方洲已经亲得满面欲起,哑着声问,“什么?”   “咱们结婚后,你没和别的女人睡过吧?”贺云舒眉眼挑衅,带着恶意。   方洲咬牙,直接将她按得死死的,“你这个女人——”   贺云舒紧守着,“有没有?”   对峙半晌,他气馁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她得了半个示弱,放开身体,不管不顾地缠起来。   毕竟,这样第一次狂野的状态,滋味确实比以前中规中矩的样子好太多。   他仿佛也因她的纠缠而激动,不断亲吻她的额头和眼睛。   六年来,两个人第一次无遮无掩,恣意汪洋。   贺云舒醒过来的时候,半个身体被方洲压得僵掉。   她艰难抬头,对上他浓密的双眉和紧闭的双眼,长睫毛在下眼睑形成一片阴影。他的鼻梁够挺,嘴唇也成一种坚毅的弧度,下巴上浅浅的胡茬更是戳得她肩膀生痛。   大概是她的动作惊动了他,他睁眼,与她四目相对。   他冲她一笑,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几点了?”问着话,手还恋恋不舍地在她皮肤上摩挲,“你怎么突然瘦得厉害?”   她不答,手肘打过去,正中他的腹部。   他不及防备,缩着身体忍痛。   她趁机翻身起床,忍着僵麻去洗漱。   冲澡出来后,他赤着上半身在卫生间门口等着,对她又是一笑。他身上的指甲红痕,牙印,给他增添了别样的魅力。   贺云舒有点气恼,不是对自己,而是对他那种男人的自大。仿佛昨晚上前所未有的欢乐,已经折服她,且将离婚的阴影彻底消融。   她冷着脸去衣帽间,翻出衣裳来穿,对着镜子整理的时候,看见自己酡红的双颊。   居然脸红了?她怔了怔,伸手点上镜中人水润的眼睛。   这双意犹未尽的眼睛啊,还是不满足,还是舍不得啊。   镜子里出现一点阴影,方洲落在里面。   贺云舒的眼睛里有他,身后更贴上一片灼热的胸膛。他的手从后面环上来,低头亲着她修长的后颈,对耳后那片皮肤爱不释手。   她没拒绝,只问了一句,“方洲,昨天晚上爽不爽?”   对比过往的贺云舒,问得过于直接。   方洲的吻停下来,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她,两眼灼灼生辉。   她笑,“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很爽吧?”   他就要皱眉,她舔了舔唇,道,“我也觉得很不错,你想不想再来?”   方洲被她整得有点懵,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然绝对的反差就是绝对的魅力,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顶着她的腰,答案不言自明。   贺云舒就又笑了,笑得他有点儿恼羞成怒。她道,“想再来,就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会根据你的答案,决定要不要离婚,或者是有条件的不离婚。”   这条件,对不想离婚的方洲而言,确实有吸引力。   “你说。”他勾起她肩颈垂下的头发,轻轻挂在她耳边,顺势亲了一下她的耳垂。   她道,“你当真没和别人的女人睡过吧?”   方洲掐着贺云舒的手用力起来,他咬着她耳垂,“没完了?”   “你只要回答就好。”   “没有。”他万分恼火地吐出两个字,仿佛是某种耻辱。   “这么说来,你纯粹精神出轨?”   “那是什么玩意?”   “没有?别人招待你,你心猿意马的时候也没有?”贺云舒抬手推开他的头,“我不相信。”   “连自己脑子和身体都不能控制,算什么男人?”方洲略有些傲气地扬起下巴,戳着她头顶道,“我既然选择了婚姻,绝大多数情况下,就不会违背它。”   若他的妻子是一块牌坊,他大概对着牌坊也能硬。   贺云舒冷笑一下,转身背靠着妆台,两手圈着他的颈项,“真是令人感动的回答,我决定奖赏你。”   方洲搂着她腰往妆台上坐,伸手就要解她的衣裳。她却紧贴着他,压着他的手道,“不是这个,也不是现在,而是另外一个游戏。你若表现得好,我兴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提离婚二字。”   他低头看看那汹涌之处,再看看她温柔眼眸中无法遮掩的几分野性,动了动喉结。   贺云舒要玩游戏,既是玩家也是裁判,她的心就是判决的依据。他表现好不好只凭她一张口而已,好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好呢?方洲隐约感觉,这是一个圈套,明目张胆地冲他下了过来。   可是,他听见自己问,“你要玩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我家太太突然变了个样,观察观察。   贺云舒:我怕你吃不住。   PS:大家可能发现,文章名字突然从《人尽可妻》变成了《方先生不想离婚》。因为昨天接编辑通知,原来的名字不符合要求,引发不恰当联想,所以只好改了。改完了心有点痛,对一个起名苦手和文案苦手,原来的名字真是我码字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最满意的一回,但也没办法啦。在我心里,这个文的主题,依然是人尽可妻。   祝大家看文愉快。   感谢在2020-02-12 09:54:17~2020-02-13 10:0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293572 2个;JUJU、尚品车饰批发、saint、乙方、懒洋洋的猫、默默追文、swanni、万物生长之门、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UJU 15瓶;cy050322、罗罗不是小九 10瓶;一起吃饭吧、铁根 7瓶;白 6瓶;自娱自乐脑洞狂 5瓶;默默追文 3瓶;须臾 2瓶;菲菲、想吃肉的tww、妮平萍、云在青天、宗師級不健康少女、你不更新不是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计划   方洲对贺云舒所谓的游戏十分好奇,早餐的时候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看。   她已经恢复往日温婉和顺的模样,楼着两个娃哄他们喝牛奶。几根碎发落在耳边,垂在颌下,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招惹着凸起的锁骨,也不动声色地勾得他心痒。   他看一眼,再看一眼,直到盘中的早餐吃光。   扯纸巾摸了摸唇,他走过去摸一下两个小娃光滑的小脸蛋,说一声,“爸爸上班去了,再见。”   贺云舒不为所动,眼角余光也没瞥他一下。   他没忍住,小指掠过的时候,勾了她脸颊一下。她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眼中墨色流光一闪而逝。他才发现她颈项上有细碎的吻痕,惹得他又有些发热,仿佛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   方洲略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站了一秒钟,从厨房的楼梯下地库。   方太太将一切尽收眼底,跟着他下地库。   “老大——”方太太叫住他,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方洲站定,“妈,什么事?”   方太太看着等在不远处的司机老秦,悄声问,“你跟云舒,没事吧?”   他想了想,摇头,暂时是没事的。   “真没事?”方太太不太肯相信。   “没事。”方洲并不想老人直接插手婚姻生活。   方太太更进一步,抬头看着他,“从小到大,你都没让我和你爸操心过,我们对你也很放心。不过,两口子的事,外人确实也难管。你和云舒若真有矛盾,也别遮掩着。我昨晚上仔细想了想,她是不是想单独搬出去住?”   方洲怔了一下,“没听她说过。”   “真没说过?”   他摇头,仔细想了想。六年来,她对他,似乎真没提过任何要求。   方太太显出一些奇怪来,憋了一下,“那你委婉点问问她呢。要她真有这个想法,重新帮你们收拾一套也不是不可能。”   方洲就笑了,“妈,你怎么突然操心这个了?小儿子的事不够你忙呢?”   方太太就怒了,“小儿子是儿子,大儿子就不是了?”   其实,也不过是作为母亲的一点私心。她既想管方骏的婚事,那就得摆一个好样板出来,将方洲和贺云舒的和谐婚姻大肆宣传。若她一力撮合的大儿子和大儿媳有问题,她怎么有脸说服小儿子?   方洲明了,拍拍她肩膀,“妈,你放心。”   说完,他自上车。   方太太看着缓缓离开的轿车,没舍得马上离开。   又等了一会儿,贺云舒背着包出来,客客气气招呼她。她只盯着贺云舒笑,笑得她有些莫名。她半疑惑地上了凯迪拉克,从车窗里摇了摇手。   她便又看着儿媳妇的车往外走,同儿子的一前一后,俨然夫唱妇随。   老方先生下来寻人,见她那样,跟着看过去,问道,“你看什么呢?”   方太太叹口气,道,“我好心提醒老大,让他关心关心云舒想要什么。他自信得很,说没问题。”   “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就合了。”方老先生道,“你少管。”   “以前吧——”方太太回忆道,“云舒刚来咱们家的时候,一眼也不错地盯着咱们老大看。那眼睛啊,柔得能滴出水来,什么硬石头都能给泡软和了。我难道还看不出她对老大如何?可昨天晚上明明是床尾合了啊,她却一眼也没老大。反而是老大,一个劲看她。”   “我就觉得,老大要吃亏。”   方洲其实将方太太的话听进去了。   他上车后,先处理手机上的工作短信和邮件,同简东和赵舍确认当日行程。   老秦开车手稳,脾气不急躁,一点也不妨碍方洲的工作。   他处理好公务后,对着老秦认真的后脑勺,随口道,“老秦,你儿子快结婚了吧?”   老秦结婚早,还没到五十,儿子已经二十五六岁了。前段时间说订婚下来,女方要求必须有单独的婚房,令他很苦恼了一阵。后来方洲让简助理给他办了一个私人的免息贷款,当公司老员工的福利。   “日子定下来了,就翻年的五一节。那时候新房装修得差不多,正正好——”   “所以,你们也跟着搬过去?”   “没有的事。”老秦摇头,“现在年轻人,都不爱跟老人混一起,觉得麻烦,不自由。”   方洲‘哦’了一声,没言语。   老秦立刻反映过来,方家那样大别墅,可不是老的小的都住一起了?他暗骂自己轻狂,立刻道歉道,“对不起,我说的都是咱们普通人家。实在是房子小,多两个人都转不来身,说话也不好大小声。”   “没事。各家情况不同——”   老秦小心翼翼从后视镜看一眼,见方洲确实没有不开心的样子,才又有些犹豫道,“现在像小方太太那样的媳妇,当真很少见了。”   方洲对贺云舒的好处一清二楚,并不需要他人的提醒。他以最理想的状态过了六年,本想继续维持同样的状态过下半辈子,可现在别人不是很愿意配合。   作为一个商人,摸清合作伙伴的心里底价,才有掌握全盘的可能性。   贺云舒没理会方洲的盘算,只管自己的需求。   她抵达单位,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完成公务。中午的时候,在购物软件上购买所需之物,收件地址写了单位。   现在的物流速度快,最慢的也能在三天后收到。   她再翻出方洲以前发给自己的粗陋行程表,核对他最近一周的安排。四五天后,居然又有一次出差,不过是安排在附近的某个城市。不必飞机,直接城际大巴或者高铁便能抵达,也不过一两个小时而已。   贺云舒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给赵舍打了个电话。   “方洲下个周要出差?”她说了那城市的名称。   “对。”赵舍利落道。   “都哪些人同去?”她问。   “简东,老秦和我。”   简东干工作,赵舍负责后勤,老秦则是帮忙挡酒或者做一些比较屈膝之事。这搭配,算是方洲最喜欢的组合。   “交通和住宿怎么安排的?”   赵舍有点迟疑,“小方太太,你这是——”   “查岗。”贺云舒坦白道。   这答案显然直白得太过,令赵舍不知如何回答。   贺云舒笑了,道,“行程而已,也不该是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公司机密,所以告诉我也无所谓才对。毕竟,你们方总前几天才让你给我送了一份来,说请我审阅。现在,我想要更具体的,不可以吗?”   审阅的是行程,但具体到连酒店和房间也确定,确实过于细致了些。   “是。”赵舍很勉强道。   “我马上将我邮箱号你给,你将出发和抵达的时间给我,包括三餐地点,居住酒店,会议会址,酒店房间号和固定电话号码,等等。”   赵舍轻声问,“是不是该请示一下方总?”   “随你。”贺云舒倒也不强迫,“你若愿意,就直接给我。你请示后再给,也可以。若他说了不给,你也知会我一声,我去公司找他要也行。”   说完,不给赵舍回答的机会,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手机上跳出购物软件的店家对话框。   对方显然对她没有咨询便直接大手笔下单的行为很惊喜,但也比较谨慎地问,“亲,你确定尺码没问题吗?收货地址没问题?有没有其他需要询问的?”   贺云舒检查一遍订单,道,“只有一个要求,请尽快发航空快递,我希望三天内能收到。”   店家客服只回了一个‘好呐。’   这处处理完毕,赵秘书那边的邮件过来。贺云舒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标注了许多不同颜色的细体字。   因城际距离太近,不好选择航班,也不方便高铁,便直接让老秦开车来回;住是当地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某个套房,定了三天的日程;两个商务会和一个酒会,在酒店进行;三个商务会餐,在酒店附近的几个知名饭店;另外安排了一个下午的自由活动,大概是参观当地的某景点。   贺云舒梳理时间,发现按这表来执行,显得太满了,白天竟拨不出两三个小时的整段来。   然自由活动那个下午?   她目光停留在上面,略笑了笑,又去翻出行软件,定酒店。   也是巧得很,就订房到了方洲套房隔壁的那一间。   只这一番而已,贺云舒已经有些热血沸腾了。她热切地期盼着那天的到来,更期待方洲的应对,想到开心的时候,甚至笑出声音。   同办公室的同事好奇,“什么好事呢?笑成这样了?”   “刚查了一下我的年休假,还有好多没用完。跟魏哥商量了一下,点着日子休,他同意了。”   “准备干啥?跟你们家方少爷外面旅游呢?去哪里,能不能给背点货回来?”   贺云舒摇头,“不是,我自己单独走,做点小时候想做的事,也算是完成夙愿。”   “哟,那得请吃饭啊。”   “必须啊。”贺云舒爽快道,“鼎食要新开做老十八样菜的,元旦的时候开业。到时候,我去要个打折卡,请你们也去尝一尝。”   本城人最为推崇的老十八样,请客聚餐或者商务宴请,绝对有面。   贺云舒愉快的心情持续到下班时候,直到方洲发来短信,“我在你单位门口,今天接你下班。”   她站到窗户边,果然看见老秦开着大黑车等着了。她扯了扯嘴唇,还真以为他是什么不重女色的事业人,结果尝了一点甜头而已,居然殷勤到这份上。可他越是积极热心,越显得她过去的六年是个屁。   “不好意思,今天提前半个小时下班,我已经快到家了。”她发出短信。   短信出去,几分钟后,黑车消失在车流中。   她这才慢吞吞收拾东西,下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老婆有点不一样,我得关心关心她;   贺云舒:滚吧,你是吃肉吃上瘾了。   入V通知:本文会在第十六章 入V,V后的第一天三更,第二天两更,以后日更。如果存稿充裕,我会在周末双更。感谢在2020-02-13 10:02:07~2020-02-14 10:0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wanni 4个;雪 2个;日光倾城、cardior、Crys.、annning、sain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angycat、你好萌 15瓶;日光倾城、谁是谁的谁、罗罗不是小九、 向南向北、 10瓶;伊斯法罕 3瓶;会飞的森林、啦啦啦~ 2瓶;Jod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诱惑   贺云舒开车回家,半道接了个母亲的电话。   她将车停路边,问什么情况。   “体检报告全拿了,医生都说问题不大。我给你说一声,免得你担心。”母亲在电话里哼哼哈哈,问,“那天方洲喝那么多酒,没事吧?”   “他好得很,能有什么事?”   母亲期期艾艾,又问,“所以,你们也没事了吧?不离婚了吧?”   “这事你别管。”她道,“我自己会处理。”   “怎么处理?你别真拿它当你一个人的事,其实不一般得很。这几天,我跟你崔阿姨聊,听她说了好多人家离婚的事。有分到钱的,有没分到钱的,有打了几年官司也没闹清楚的。大人只管自己痛快,孩子怎么办?那没了妈的孩,爹也不爱,又有后娘,再加上大把的钱财飞了,能有不长歪的吗?你千万别——”   贺云舒听得面无表情,干脆将车弄路边的临时停车位固定好,自己下车逛街边的小超市。   “你两个亲家还是比较正派,不会让孩子吃苦。”她等母亲说够一通,解释道,“离婚怎么离,不同人家是不一样的。”   “那多不保险?你都不在了,能保证人家还是最疼小熙和小琛?除非,你自己把娃带出来。”   那是更不可能的事,公婆不可能将俩孙子都给出来的,更不用说方洲。   “帮方家养娃?妈,你口气还挺大的。”   母亲就有点受不了了,“现在不争,以后孩子被养得恨你了,怎么处?”   贺云舒笑了,“所以,你是同意我离婚,只是孩子的问题上要多考虑,对吧?”   母亲吃惊,连忙辩解,“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行,我懂了。我保证在顺利离婚的基础上,给你争个孙子回来。”   贺云舒对着话筒吼完,挂了电话。   她稍微有点气恼,又想起还有哄方洲提前回家的事,便直接进了小超市。   开冰柜,拿一个冰激凌,再去旁边的玩具架子胡乱选了两个托马斯小火车,算是比方洲晚回家的借口。   出超市,她将小玩具塞包里,拆开冰激凌的包装便咬了一大口。   低于零下的温度,冷气从口腔直入肺腑,冻得整个人打寒颤。   她舒服地发出一声,已经多少年没试过这种冷天吃冰的滋味了,又再咬一口。   低头的一瞬,前面的光线被阴影挡了挡,一个人影撞过来。也是巧,端端正正撞着她拿冰激凌的手,冰激凌落地上打个滚儿,撒了一线的奶油。   贺云舒瞪眼,还真是倒霉事一桩桩来。她怒视前方,道,“怎么走路不看路?没见人才刚咬一口呢?有这样碍别人吃东西的吗?知不知道浪费可耻——”   “小姐,我规规矩矩走路中间,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一个清亮的男音打断她的话。   她抬头,对面是个穿着西装和毛料外套的男子。此刻,他皱眉看着胸口连着胳膊一线的奶白色污渍,再转头对她指了指人行道,“究竟是谁没看路?我从路正中间走,你从旁边斜插过来。”   从小超市门口至两人相撞之处,果然是一条斜线。   也就是说,确实是贺云舒挡了别人的道。   贺云舒看得清楚,憋了一下,爽快道歉,“抱歉。”   男子从袋子里摸出纸巾来,努力擦拭衣服上的奶油,但毛料吸水性好,只一会儿功夫就浸了蛮多。他哭笑不得,“我这会儿还有要紧事办,顶了一身奶油,怎么见人?你还真是,大冬天吃什么冰激凌?还浪费粮食?你跟自己胃过不去吧?”   她被人说,略有几分尴尬。又见他打扮体面,衣裳虽然看不出牌子,但质料并不是便宜货,便摸出手机道,“抱歉,要不然我赔钱,你重新去买一件?多少钱?我转你——”   男子看她一眼,有点没好气,“来不及了。”   一边说着,反手将大衣脱下来,露出里面深黑色的西服套装。如此一来,还真就是挺拔的帅哥了。他一边吸着冷气,一边将大衣盖在贺云舒胳膊上,“我不讹你钱。一点奶油而已,找个干洗店洗洗就成。但这会忙,确实真来不及了。你帮我弄旁边去——”   贺云舒头次遇见这样人,忙要拒绝。那男人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从手提包外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卡片强塞给她,“这是我名片,保持联系。”   说完,他转身就过出人行道,跑路边上去拦出租车。   贺云舒一脸莫名其妙,看看地上淌了一地的冰淇淋,再看看手里的衣服和名片上的名字。   “关浩?”   方洲在家等了半个小时,才看见贺云舒的车进地库。   他去地库门口等,看着她下车,挑眉道,“先走?”   她将包从副驾扯下来,打开给他看,里面满满当当的小玩具包装盒。她道,“半道想起小熙要托马斯火车队,找地方给买了。”   眼睛不看他,眼珠子晃了晃,明显的谎言。   方洲笑了一下,伸手去揽她。不想她往后面退一步,道,“我累了。”   他看着她,“云舒,关于你的游戏,我十分好奇。”   贺云舒点头,“今天我想了一下,有几个规则需要明确。”   “你说。”   “第一,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都是我说了算。”   方洲让她三分,点头了。   “第二,非游戏时间,你不能主动同我说话,肢体接触或者其它过于亲密的行为。”   这就有点难办了,俨然是故意为难。他皱眉,“我怎么觉得——”   根本就是拒绝亲密行为的理由。   “第三,一旦我说了游戏开始,不管你在做什么,你必须无条件接受。”   方洲从没遇上过这样强势的合作方,若以工作上的脾气论,早就拂袖而去了。他道,“听起来我一点优势也没有。”   她道,“第四,游戏的最终结果,我说了算。”   说完,她有些理所当然地点头,“因为是我要离婚,你要挽回。”   方洲不是多言之人,就餐的时候同父母例行聊了聊公司的事,饭后陪同孩子们玩够一个小时便回房。   地铺还在,堆上面的各种盒子和账单文件也还在,贺云舒根本没收拾。   他开始感受到这女人前所未有的倔强,转身去衣帽间。   贺云舒果然在,将柜子里的衣服按照颜色和季节分类,全摆在箱子里了。那些箱子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似乎只要整理好,全能打包带走。他想问为什么,可碍于规则又不能主动开口,只好用力打了一下柜体。   她背对着他,却很了然道,“我给你那些东西,你就收起来吧。你要不收,我也不会收,只好等着阿姨进来打扫卫生的时候看见。”   方洲想了想,道,“云舒,你有想过搬出去单住吗?”   贺云舒怔了一下,转头认真看他。她眼里有点潮,有点光,仿佛是漆黑夜里的微弱灯火,却又逐渐熄灭。   一眼后,她道,“对话也该结束了,请你遵守规则。”   方洲憋得心慌,脸立刻沉了下来。   他走出衣帽间,回到书房,对着那堆破烂玩意冷笑。   可最终,还是将它们全整整齐齐挪书柜的最下层去了。收拾好东西,再去看那地铺,却又前所未有的憋屈。带着这种憋屈,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起来站到卧室的大床边,看着贺云舒的睡颜发呆。她眉目温柔,鼻梁挺得一个小小的弧度,显得异常和顺,唇更是小巧饱满。他许多次去亲她,想咬一咬那两片唇里到底长了什么,居然如此好看。可每次亲上去,她便显出忍耐的模样,总是令人扫兴。   他伸出手,想再抱抱她,可刚碰上被子角又顿住——这是她很多天来第一次主动留宿卧室。   无奈,只得收了手,回书房地铺。   方洲睡不好就有点躁,连续几天睡不好就躁得更厉害。   纵然极力做出平静的模样,但终究瞒不过生他的母亲。   方太太又追着去地库问,“你要真扛不住,就老老实实跟我说到底什么问题。咱们争取过年前把这事给解决了,行不行?”   他要脸,又才放了大话,怎么可能开口。只道,“我这几天出差,你多帮忙照顾孩子,让她能歇一歇。”   话说完,又上老秦的车。   车上已经准备好出差的各样行李和用具,老秦也汇报,“简助理和赵秘书先过去,咱们在酒店碰头。”   “成。”他道,“车开稳当些,我路上睡一会儿。”   老秦看他眼下浓重的黑眼圈,欲言又止,但还是将车开上了去邻城的高速路。   方洲在后座摇摇晃晃,梦里幻境重生,无一例外都是贺云舒一手搂着一个娃,头也不回地走了。   醒来,后背透凉。   他看着车窗外飞快闪过的荒野,莫名其妙来了一句,“老秦,女人闹离婚,一般都为了什么?”   老秦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没答。正试探着要重复问一句的时候,方洲却道,“算了,你恐怕也不知道。”   这话就不对了。   论挣钱的本事,老秦确实比不上小方先生;可论哄老婆的本事,当真甩了他十条街。   不过,方洲其实并不需要别人的意见或者建议,也并不觉得夫妻两人目前的私密状态适合外力介入。因此,他努力将注意力调转去工作上,精神抖擞地参加了前两天的商务会议。   第三天下午,他接到了贺云舒的电话。他有些惊奇地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一时间没去按那接听键。   赵舍本在应酬,侧头看一眼,“方总,是不是不方便?”   方洲立刻捏紧了手机,道,“这里交给你和简东。”   急匆匆便走了,留下赵舍和简东面面相觑。   马上都要出门自由活动了,老板提前跑了,他们打工的能怎么办?   方洲管不了那么多,快步走到会场外面,平复了呼吸后才通话。   “喂——”   “方洲?”贺云舒的声音,少有的亢奋。   “云舒,你——”   “这几天,有想家吗?”   方洲不知她搞什么,只好道,“想。”   “孩子们呢?”   “自然。”他道,“我每天同他们视频,你应该知道的。”   贺云舒笑了,一字一顿道,“那么,我呢?”   方洲怔了一下,没立刻答得出来。本能应该是回答‘想’比较好,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令他说不出话。   贺云舒笑得更开心了,“看起来是不怎么想了。不过,我依然决定给你一个惊喜。方洲,你听好了。现在,游戏开始了——”   方洲心脏一拧,“现在?”   “就现在。”   “你在哪儿?”   “酒店十八层27号房,也就是你隔壁。”   方洲吃惊,她怎么跑来了?   “我刚办了入住,但买了下午四点回平城的高铁票。也就是说,从现在到下午三点,有两个小时。你,要不要上来爽一把?”   方洲以为自己听错了,将手机拿开,确认了一番来电号码。号码没错,确实是贺云舒的。   他再将听筒凑近耳朵,里面的声音,也百分百是他的妻子。   衣冠楚楚,冠盖如云,灯火辉煌而堂皇,来往俱无白丁。   此刻,他的妻子,那位以端庄优雅温柔而获得方家上下认同的贺小姐,正在电话里诱惑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赵舍:老板翘班,破天荒头一回。我觉得肯定是因为女人,你以为呢?   简东:我觉得你很危险。   方洲:为了家庭和谐,我也是很拼。   贺云舒:都要离婚了,还吃不上那一口,我不甘心!   今日份的更新,来啦!   感谢在2020-02-14 10:08:11~2020-02-15 10:0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茯苓糯米蛋糕、雪 3个;swanni、馆馆、彦筱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皮蛋皮蛋快出现 15瓶;11200535 10瓶;00 6瓶;嘿嘿嘿、?林仙女、小胖子爱吃饭、peachyoko 5瓶;华年 3瓶;? 四叶草 ? 2瓶;宗師級不健康少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不能忘却的   贺云舒对方洲有诸多幻想,精神和□□。   奈何一开始便戴了面具,事事别扭。   既然打定主意要离婚,便捏着他想挽回的心,全都挣回来吧。   连本带利。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贺云舒中考顺利结束,被本城本区一所赫赫有名的高中录取。父母十分开心,便由得她敞耍,还给了一笔不菲的零花钱。   钱有了,时间也有,她就驻守在小区外面的书店看书,沉迷在言情小本和武侠科幻的世界里。   最被她青睐的,当然是夹了一半肉的狗血男女纠缠。   她一边畅想里面的帅哥到底有多帅,一边努力研究里面的亲吻、抚摸和更进一步的动作如何完成。   青春期的少女,荷尔蒙和精力都异常旺盛,若不能发泄在现实世界,那幻想世界一定精彩得要爆掉。   贺云舒环顾四周,学校里的男同学嫩得担不起那些成年人的**,而小区周围的老老少少着实算不上什么英俊好看。   她对书里的角色有多么畅想,对现实世界的异性就有多么的失望。   直到某天,小区门口汇聚了许多人,联合起来去对面的车场讨公道——车场早晚出入各种百吨载重的大卡车,将路面压得粉碎。小区人出行困难,而且经常遭受水管爆裂的痛苦,已经忍不下去了。   贺云舒跟着大人去看热闹凑人头,混进了车场。她惊叹地看着比人高的重卡车轮,在人缝和车缝里钻来钻去,然后就看见了方洲。他一身白衬衫,领口松松地垮着,露出一大片锁骨。他坐在高高的车架上,同旁边的少年人说话。那日的太阳光太亮,照得他眉发如同墨染一般,连捏着烟的样子也有几分毫不在乎的落拓气。   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生活里怎么可能出现言情男主样的人。   然远远地有人在叫,“方洲,你爬车顶上做什么?快点滚下来!”   方洲明明听见了,却当没听见一般。他身边的少年戳了戳他,他将烟塞口中,用力吸了一口,直到那火光燃到烟蒂的尽头才拿下来,用力按在车架的铁皮上熄灭。   完事,他两手撑在架子上,双足悬空,似要跳下来。   四五米的高空,一个不好就要整骨折。   贺云舒惊叫一声,“你要做什么?”   方洲偏头看她一眼,下巴往上抬了一分,“哪儿进来的?让开,别挡路。”   说完,他放了手,整个人如大鹏一般从落下来。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看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方洲站稳了,拍拍手上的灰尘。他盯着她看,她有点儿胆怯地往后退,他却一胳膊撑在旁边的车轮上,挡了她的去路。他冲她支支下巴,“你谁啊?进来干嘛的?”   贺云舒背后是被太阳晒得滚热的橡胶轮胎,前面是他比轮胎更热的呼吸。那呼吸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生气,也还有烟草被火灼出来的烤香味儿。   她从未见过此种形状的少年人,更没见过眉眼如同刀削斧凿出来一般的。   如果说英俊,大概这样的才算得上吧。   “没——”她结结巴巴,手背在身后,头偏到门的方向。那处许多大人正在同车场的管理人员吵闹,声嘶力竭。她道,“我跟着进来,看一看。”   车架上另外一个少年也跟着跳下来,蹭过来戏耍地打着人高的轮胎道,“看?搞破坏吧?小姑娘,知道一个胎多少钱吗?要搞坏了,卖了你也赔不起。”   说完,要伸手捏她脸颊。   贺云舒一惊,身体一缩,从那人胳膊下钻出去,躲到方洲旁边。   那人还要追过来,方洲却挡了挡。   “好好好,你看上的,我不动。”那人摊手,嗤笑一声,晃荡着走开。   方洲骂了一句脏话,叫他滚。   人走,贺云舒就要道谢。   方洲却皱着眉看她,仿佛看个什么小动物一般。他有些严厉道,“到处乱逛,闲的呢?回家去,好好写作业。”   贺云舒吓了一跳,转身飞快跑走。只刚跑出去,便听见一阵笑声。她转头,却见另外那个少年拍着车板猖狂地笑,而方洲却叼了一根烟,满脸不耐烦。   她既懊恼又羞愤,更不明白为什么野惯了的自己怎么一看他,就心慌意乱得不行了呢?   只不过,自那日后,贺云舒再看言情小本上男男女女的亲热,很自然地就带入了方洲的脸和身体。   如果,那样的脸,睁着一双黑眼睛,居高临下地压下来,亲着她的唇。   她该怎么办才好?   只是想一想,全身就**的烫。   贺云舒调了一天年假,没跟任何人说,照样早晨开车出门。   不过,车停去单位后,拎着背包上了高铁。   高铁约莫一个半小时,抵达了另一处繁华的都市。   她下车,直奔酒店会场,混在人群里追寻方洲的身影。他穿着规规矩矩的黑色西装三件套,衬衫的领子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带打得严严实实,连额侧的头发也打了蜡往上梳,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眼型来。赵舍紧跟着他,偶尔会将头亲热地靠过去,说一些必要或不必要的话。他会主动去见一些人,也有人主动来认识他。等到交换名片的时候,赵舍不断地收发,很快便积了一大把。   贺云舒看了一会儿,便去外面吃了一餐饭,买了些必备的物事,入驻预定的房间。   房间很豪华宽敞,视野也相当的好。   她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青山和大河,给方洲拨了电话。   隔着电话,二十九岁的贺云舒能毫无顾忌地说出粗野的话,仿佛为十五岁的自己反抗。而方洲,三十二岁的成年男人,再没有十八岁的肆意张扬,只是在话筒的那头沉默着,仿佛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她没等他的答案,直接断了通话。   拉上窗帘,打开房间的灯和暖气,卫生间通风,撒一点自己带的精油和香水。   烧热水,泡一壶红茶。   温暖的环境和熟悉的味道,才能让她更放松。   再从包里摸出洗干净的衣裳,用力拉扯被压出来折痕,将之整整齐齐地放在床铺上。   那是一套少年人的衣服,白衬衫,黑色休闲裤,俨然十多年前那个燥热的夏天。   贺云舒对着那衣服欣赏了一会儿,自去洗澡,换了一身舒适的起居裙。   也不过是一刻钟而已,门铃响了。   贺云舒,笑了。   门开,出现方洲皱紧了的脸。   他道,“我——”   贺云舒转身往门里走,方洲只得跟上。   她走到内间,指着床上的衣裳,道,“关门,换上。”   方洲看看贺云舒,再看看床上摆的东西,一脸疑惑。   她坐到正对床尾的软榻上,身体往后一丢,整个人陷入松软的布料中。她懒洋洋道,“别浪费时间,你的机会也不多了。”   方洲玄妙地看她一眼,素色的软榻后是深色的窗帘,一点晕黄的光落在她身上,令她的皮色更白皙。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随手按了几下,发了三个短信出去。尔后,他将手机关机,丢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贺云舒笑了一下,动了动身体,“那就快点吧。”   方洲脱下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的西服马甲和黑色衬衫,领带上一点金色的夹令他显得有些贵气。他偏头问,“你找赵舍查我的勤,就是为了这个?”   她没答,只贪婪地看着他的腰腹。   他伸手去解马甲扣子,露出一点隐秘的腰线。   贺云舒感觉有点口渴,伸手拿了旁边的茶杯,捧在手中。   方洲脱下马甲,松开皮带扣子,再扯着领带问她,“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在这里住一晚,明天跟我一起回去,怎么样?”   “别说话。”她压着声音,“千万别发出声音。”   说完,她喝一口茶水,醇香的滋味溢满口腔。   有影像就够了,多余的声音只会提醒她时间流逝,万物变迁,今天的方洲已非昨日的方洲。   方洲被她的声音触动,再见她软弱无骨地卧在榻上,显露前所未有的风姿,眸色深沉。他一把扯开黑衬衫,露出强悍的肩颈腰腹,然后两个指头拎起子弹头内裤和白衬衫。他略有点儿嫌弃其质料,但摩挲一番后还是披挂上身。尺寸刚好,腰收得很不错,仿佛量身定做的一般。他又垮了裤子,捡了配上的黑色休闲裤,拉了拉,扬眉看向贺云舒。   确定是这套?   贺云舒出神地看着他,仿佛在缅怀。   视线的焦点明明是他,却又不是他。   他只好将裤子扎紧,开始扣衬衫扣子。   不想,贺云舒又开口了,“垮垮的,扣子松到胸口,露出你的锁骨来。”   方洲从善如流,扣子扣到倒数第三颗,还刻意地往下拉了拉。他问,“是这样?”   贺云舒偏头,视线从脚底一直往上挪,直到头的位置不动了。腿更长了,臀更翘了,肩也更宽,骨架早不复少年时候的纤长;唯有露出来的两处锁骨,骨窝深深,不知盛了多少记忆在那处。   她伸出细白的食指,指尖停在他额角的位置,“头发不对。”   不对,太整齐了。那时候的方洲也是寸儿头,却没有加任何不自然的东西。就那样散着,朝天刺着,既难缠又张扬,不如现在的服帖。   方洲拨了拨额头的发,“怎么不对了?”   “去洗一洗吧。”她含蓄道,“也许会不一样。”   他又挑起一边的眉毛,有些不耐地看着她。   她伸了伸头颈,一阵心痒,脸颊隐隐地透出红光。他这表情就对了,那三分的嫌弃,仿佛少年方洲降临一般。   方洲干脆走近,两手卡在她身体两侧,视线紧跟着她走,“贺云舒——”   她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放在手够不到的地方,重新调整姿势看着他,里面全都是渴望。   方洲动了动喉结,手很不客气地往裙摆里面一探。   那汪洋大海,令他两眼烧出熊熊大火来。   贺云舒一笑,将他的头拉下来,又按得更下去些。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的尺度,到此为止。   感谢在2020-02-15 10:05:31~2020-02-16 09:2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855067 2个;八□□九、爱熙、cardior、宗師級不健康少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神经范er 10瓶;SH.AddONE 9瓶;啦啦啦~ 5瓶;你不更新不是人、23042522 3瓶;会飞的森林 2瓶;菲菲、Serenaliu、自娱自乐脑洞狂、zookeep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不开心   贺云舒很满意这酒店良好的隔音, 五星级酒店落成时的噪音测试令她纵然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打扰到邻居。   她完全无心顾及方洲的反应, 也不去想这到底是否符合一个贤妻良母的人设。   设定在三点的闹钟响了,彻底将她唤醒。   她睁开眼睛, 里面的火焰褪却,冷静地看着方洲。他微眯着眼,整个人十分沉醉。如果这时候, 给他一脚, 会怎样?她这样想了, 也就这样做,一脚踹出去, 端端正正打在他身上。   他本能地滚开,两眼爆睁, 目光如刀一样,有些狰狞地吼, “你干什么?”   完全没了平日道貌岸然的样子。   贺云舒‘呵呵’一笑, 伸手按掉手机闹钟,翻身从床上爬起来。   方洲不依不饶要将她拉回去,“我还没好。”   她一把将之甩开,“我好了就行。”   下床,套上家居裙, 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将头发挽上去, “你要觉得好玩,那就听话,以后才再有得玩。”   说完, 用力甩上卫生间。   方洲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多少年没骂过的脏话,颓然地倒在床铺上。   床单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气和温度,柔和甘冽,一如她留给他的固定形象。可就在刚才,她恍若地底岩浆,灼热得几乎将他烧掉,勾出藏在身体里最猛烈得火。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他仔细回味,略咂摸了一番,竟是上瘾了。无知无觉地,他的手动作起来,尽力想象她的美妙滋味。然而纯粹的精神到底不如能入手的现实,距离要紧的关头总差那么一点儿。   直到卫生间门开,贺云舒一身湿气地出来。她恍若未见他的荒唐,冷着脸翻捡床边的干净衣裳穿。   他半起身,故意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贺云舒被他的骚气勾得全身发痒,又被他看得有种钢刀入髓的毛骨悚然,忍不住道,“你能别喘吗?”   方洲笑得白牙森森,伸手将人拖上床。   她挣扎,奈何力气有限,到底被他咬着了。   “方洲,你个王八蛋,我要扣你分——”   方洲沉沉一笑,去亲她的唇,含糊道,“你尽管扣,尽量玩。我倒要看看,能怎么个后悔法——”   贺云舒心里的脏话已经翻了天,下次再来,势必要控制他的行动力了。   最后,一切都隐在一片喘息声中。   赵舍皱着眉再拨了一次号,道,“还是关机,打不通。”   老秦道,“再等会儿吧,可能是突发。”   简东问,“叫服务员去房间看看。”   “已经去了。”赵舍摇头,“说没人。”   “真是奇了怪了,跑哪儿去?”简东也摸出手机,开始发短信。   本次商务出行,为的是一个合作案。已经同对方见了面,也进行了初步的会谈,双方都有合作的意向。今天下午虽然是自由安排出行,但老板能出面的话,相当给对方面子。奈何磨蹭到这会儿,也联系不上,简东开始觉得不妥当起来。   “怕不是,出事了吧?”赵舍原地转了几圈,“老简,要不你先代表老板去。我留酒店里等着,要是晚上也没人——”   话音未落,她手机响了。   简东探头看一眼,笑了,“老板电话。”   赵舍闭嘴,立刻接通电话。电话里方洲的声音,有种沙哑的感觉,“看后面,酒店门口。”   她转身,果见方洲立在台阶上冲他们三人招手。只一个奇怪,居然将黑色三件套换了铁灰色的三件套。   简东和老秦兴奋地过去,她却有点迟疑。一会会儿功夫,怎么连衣服都换了?   她走得更近一些,还能看见他半湿的发茬,也能嗅到沐浴露的香气。   赵舍隐蔽地嗅了嗅鼻子,柠檬味,是酒店搭配的那一种。她有些不动声色,“方总,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突发要处理?不如现在解决?”   方洲却看她一眼,平缓地将视线挪开,“没必要。”   他下台阶,对老秦道,“走吧,咱先去参观园区。”   说完,同老秦一路奔停车场去。   赵舍目光随着方洲移动,瞧见他耳后一点浅浅的红痕。比蚊虫叮咬的深,那玫红的颜色,竟有几分香艳。简东上来,随着她目光看过去,手冲她跟前一晃。她一巴掌拍开,道,“别干扰我。”   “你刚看咱们老板那样太渗人了,我差点以为你爱上他了。”简东收手,揣衣兜里。   赵舍皱眉,“你没觉得老板不对吗?”   “没觉得。”   “前两天,浑身郁气,逮谁骂谁,不是还冲你发火了么?可刚才那一下,跟拨云见日一样,变了个人。”   “工作干得好,前景可观,未来几年能挣更多的钱,谁不开心了?”   “你不觉得,他这样跟偷着了腥的猫一样?”   简东不说话了,只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赵舍耸肩,“我只是为老板娘不值而已。”   “你要不说这话,我以为你是抓着了小三的大老婆。”   贺云舒踏着最后一秒上车,坐到位置上的时候,整个人还在发抖。   不知是被方洲压着做出来的,还是进站后跑得太快累出来的。   特别是身体内部,还有那种电滋滋的感觉,不自在极了。   她缓缓舒出一口气,摸出纸巾来擦额头上的汗水。   “要喝水吗?”旁边递过来一瓶未开封的纯净水。   贺云舒有点吃惊,抬头却见一个有些面熟的俊秀男子冲她笑。她疑惑地摆摆手,并不需要喝水。   “不记得我了?”男子收回水,指着自己衣服的胸口,“冰激凌,你说要赔我衣服的那个。我给你了名片,叫关浩——”   原来是他啊。   她略有点尴尬,道,“抱歉。你的衣服和名片都留给干洗店了,他们应该有同你联系。”   “对。衣服已经拿到了,谢谢。”他道,“你送的店太好了,我自己的话,不是很舍得去那样的店铺。”   贺云舒客气地笑笑,只是尽量弥补自己犯过的错误而已。   “怎么称呼呢?”关浩问,“来这里是出差还是旅游?”   “贺。”她道,“我姓贺,处理一点私事。”   说完,她转头看窗外,说了收尾的话,“稍微有点累了。”   关浩读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你休息。”   贺云舒抱歉地笑笑,将椅子靠背调下去,又从包里摸出眼罩戴上,有点忧心地闭目养神。   所谓忧心,今天这一场游戏,开局虽然是她占据了主动的优势,后面却因为男女体力的差异,被动到了极点。不过,被动也有被动的好处,起码知道方洲这王八蛋的忍耐极限在何处,更知道他那张人皮下其实还是张扬自私重欲的样子。   所以,他跟她结婚,装的什么劲呢?   约会的时候彬彬有礼,只牵手和亲吻,连乱摸也没有;结婚之后,说话客气客套,一个脏词也没有;上床还要显示一下绅士的风度,有礼有节,绝不越雷池半步。   贺云舒想到愤恨处,忍不住泄出一声冷笑。   什么爱啊责任,他没有。只不过是披上了伪装,拿她做一个成就好男人美名的道具罢了。   只这一想,眼眶就有点潮,幸好眼罩遮了,不至于丢人。   列车轻轻摇晃,直到前方报出平城的站名。   关浩浅浅的声音响起,“贺小姐,平城到了。”   贺云舒手盖在眼罩上,用力揉了两下,让柔软的布吸掉眼泪。收拾好情绪后,才扯下眼罩,勉强地说了一声‘谢谢。’   纵然她低头低得快,关浩还是看见她有点红的眼圈。他没说什么,只站起来整理上面的行李箱,走到车门处等着下车。   贺云舒也拎起自己带的小包,垂头跟在后面。   车停,门开,冷空气扑进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随着人流往外走,出站后辨明方向,准备去坐地铁。   关浩从旁边走过来,有点儿急匆匆道,“抱歉,贺小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   他将行李箱放她脚边,“我要去旁边取个寄存的东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箱子?”   贺云舒皱眉,看看箱子,再看看他。   “放心,里面都是换洗的衣裳,绝对没有任何违禁品。你要是实在信不过,就站旁边去,只盯着看就是。十分钟,要是十分钟内我没回来,你直接走掉就是。”   话说到这份上,不帮忙也不对了。她点头,道,“你尽快。”   她还得早点回去带孩子。   关浩点头,一路小跑着走开,看起来精神得很。   贺云舒摸出手机,没有未接电话和短信,只有微信群组里有母亲和方太太的发言。   方太太照例在发小熙和小琛的照片,两兄弟围着大机器人,似乎在争执,胖乎乎的小脸,认真得让人发笑的表情。她碰了碰那两张脸,若要说不后悔,大概只有不后悔生了他们两个。   翻找片刻后,一个温热的纸杯贴着脸庞来。   贺云舒惊了一下,退开一步。   关浩冲她笑,“上次浪费你一个冰激凌,这次赔你一杯热奶茶吧。给——”   她没接。   他却强塞过来,道,“人都有难过和不开心的时候,吃点喝点身体舒服点,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贺云舒嗅着浓浓的奶香气,还是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不管了,先爽了再说。   贺云舒:呵,男人。   PS:本章开始入V,难免要例行一些碎碎念。   关于更新:入V三更,V第二天两更,之后的日常是日更,如果逢周末看存稿情况双更。我尽最大努力码字更新,亲们的热情我也有感受到,非常感谢。   关于情节:本来按照写作技巧,是要留扣子和悬念增加文字的精彩度,但是大多数时候好像都会引发部分读者的猜疑。在这里,我想说这个方法我可能改不了了,毕竟天长日久训练出来的。不过这本书重感情线,结局是HE,所以请大家想象的时候稍微往正的方向便宜一下。   关于洁不洁的问题:我个人一向比较反对把人按照洁或者不洁来分,太简单片面了。人具有私人性和社会性,不同的性质决定了他要去做什么事。可能从私人性上是个渣,但社会性上也就还好。基于此,我觉得用人性的不同面来称述比较好,不接受这个词。   关于处和非处:为什么要把这个标出来呢,因为之前写文我其实两种都写过,基于人物的背景、年龄和经历,各自有需要。但是偏有一部分读者会因为男女主是三十左右的人了,有前女友或者前男友而感觉不适,发出评论。当然,我不是说不能评,但是这部分亲发了评论就走,也不会在意作者怎么解释或者回应,影响还是会留给要看文的人,反而显得作者啰嗦。所以我在这里再强调一次,本文男女主都有前任,都非处,都是正经人,不搞感情游戏的。后续情节可能会出现他们前任的名字,或者一两段有关的回忆情节。毕竟人经历过,走过路过,都会留下痕迹。如果不能接受的亲,可以打住了,避免后续理解有误而产生不愉快。   谢谢大家看我这么多废话。   关于红包:本章留2分评论的读者,前一百位发个小红包,庆祝入V。感谢在2020-02-16 09:27:04~2020-02-17 09:2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笑安然、万物生长之门、爱熙、挠头的琥珀、八□□九、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 20瓶;althea、日光倾城、罗罗不是小九 10瓶;peachyoko 5瓶;自娱自乐脑洞狂 3瓶;小心心 2瓶;蘑菇、biubiu白菜优选买买买、敕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约会   贺云舒紧赶慢赶, 回家的时候还是天黑尽了。   两个小伙子根本不愿意和保姆玩, 非要守在院子门口等她。方太太跟着一起,手忙脚乱地用大衣服将他们严严实实地裹起来。贺云舒进家门的时候, 她欲言又止好几次,道,“云舒, 以后尽量别晚回家, 孩子们眼巴巴望着你呢。”   贺云舒一手搂着一个进去, 没吭声。   方太太还想着点什么,又停住了。   当天晚上, 她陪着他们吃饭,玩耍, 洗澡,然后讲故事哄睡觉。   搞完这一切, 差不多晚上十点。   方太太笑吟吟地拿着一本彩印册子等着她, 道,“云舒,来帮妈看看。”   贺云舒走过去看,是一本某房产开发新发楼盘的资料。封面上印了市中心的一个摩天大楼,也是本城的新地标建筑, 正在满城打广告。她偶尔开车路过, 也会看几眼,瞥见不少诸如‘高端’‘精英’‘商业中心’等等字样。也眼睁睁看着两年内,从一块荒地变成了一片建筑群落。   “这个——”方太太点着几个户型, “今天刚送过来的,可以提前预购。我和你爸看了四五个户型,都不太拿得定主意。”   小区里一栋高端商业办公楼,配了商业裙楼,另外两栋则是对外售卖的住户。一层两户,双电梯设计,主人家和保姆分别入户。单层面积超过三百平方米,送超大阳台,另外还配了各种精装和豪华名牌卫浴厨房设施。   贺云舒看了几眼,再瞥一眼价格,便知道自己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她道,“朝南的比较好,阳光很好。”   方太太马上一脸赞同,“对,我就说朝南的好,东南向那个送的阳台虽然大,但是不能全天阳光。”   说完,她看着贺云舒问,“你说,咱们要不要去买两套?”   方太太买房子,从来成双成对,方洲和方骏一样的待遇。   贺云舒点头,“妈要喜欢,买就是了。”   “不是。”方太太拍着她手,“你上下班,天天耗两三个小时在路上。孩子们想你,吵得不停。我就想,要不咱们干脆搬城里去?既方便你上班,也能节约许多时间。你看看,喜欢不喜欢?要是喜欢,咱们就去定下来?”   贺云舒就觉得手里的东西有点烫手,她待要说话,方太太却道,“你先看,看好了跟我说也行。早点睡,我下楼了——”   说完,人便走。   贺云舒进屋,将册子丢在梳妆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从方洲求婚起,方家人主导了她的一切。   父母亲得知要结婚,既开心又惶恐。开心的是嫁得好,惶恐的是对有钱人的世界一无所知,唯恐出丑。连带着贺云舒,也想要将贤妻良母的面具戴得稳当些,顺势将决定权推了出去。方洲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婚礼,方太太早已经跃跃欲试了,直接问她,“就在家里办中式的,我全都想好了。”   其实,她很想穿白纱。   方太太做了婚礼的主,自然将一切能想到或者想得不够完善的主都做了,包括同住。   “给你们弄的新房还要散味道,先跟咱们一起住,一家人多熟悉。”   这一住,就是六年。   六年里,贺云舒没提过要出去住,可这几天,方洲主动问她一次,方太太又借着房子来问。可见,他们并非不知,只是装做不知道而已。   贺云舒叹口气,拿了衣裳去洗漱,待躺被窝里的时候,方洲来了个短信。   “我明天中午回城,一起吃个午饭吧。我已经定好餐了,地址发给你。”   随之来的便是一个地址,俨然是本城金融中心一个极难约的饭馆。   贺云舒盯着屏幕看了半晌,跑去邮箱里翻找方洲的行程。按照计划表,他应该是傍晚的时候回城,然后直接回家。居然硬生生提前了半天,就为跟她吃顿饭?她冷笑一声,这人分明是吃了一口肉上瘾头,想趁机模糊离婚的焦点而已。   她回道,“请你遵守规则,不要主动联系。这是第一次,若再有第二次,我会直接取消。”   发完,手机关机。   方洲面无表情的看着手机,又有想抽烟的冲动了。   下午时候的激情还在,热血未冷,可贺云舒的冷言冷语直接泼了他满头冰水。   他将手机丢在床头,外面传来门铃的声音,同时手机想起来,是赵舍。他走出去,开门,赵舍已经换了一身比较家常的衣服,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显得十分温顺。她道,“方总,酒店的客房服务还在,刚才被弄脏的衣服可以送洗。”   晚餐和合作方一起,敬酒的时候不小心撒了酒液。   “我让他们连夜处理,明天一早就能送回来。”   方洲看她一眼,侧身让开半个位置,指了指过厅边换下来的灰色西服套装。   赵舍轻轻走进来,拎起衣裳检查一番,尔后问,“只一套吗?上午的那套黑色呢?”   “那个你不用管。”他道。   方洲同贺云舒玩了一回变装游戏,玩完后才发现衬衫上面沾了她的口红和香水。   按理也该给赵舍送洗处理,可出于微妙的心思,他不想别人看见。   赵舍就笑,“一起处理比较好,避免疏漏。要是有什么不干净的让小方太太看见了,总是不美。”   她皮肤白,眼睛黑,这一笑便显得明眸善睐起来。特别是嘴角两个浅浅的笑涡,仿佛盛了槐花蜜一样,甜得清淡,但却香得诱人。   方洲眼睛闪了一下,“不干净?”   “我开玩笑的。”她抱着衣裳,往后退,“方总,我先走了。明早八点,我来帮你收拾东西。”   方洲送到门口,见她转身,突然问,“你往日打理我的衣裳和随身用品,有发现什么不干净的了?”   赵舍身体停顿一下,有些诧异的回头,疑惑道,“没有。方总,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了?还是上次遗漏了衣服,让小方太太不开心了?对不起,我应该再去道个歉——”   方洲摇头,挥手让她离开。   这一晚,方洲又没睡得太好。   早晨醒来的时候,手机大响,房间门也被敲得很亮。   他头痛欲裂,也顾不得衣衫严整,松垮着睡衣去开门。门拉开,赵舍拎着几个大袋子站在门口。她大约是没料到这场景,面皮有点发红,硬撑着将视线落在他肩膀上,但眼角余光还是瞥见锁骨下方好几个可疑的红痕。   她道,“方总,这是你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另外,若是不方便,我把早餐给你送上来?”   方洲哑着嗓子,“不用,衣服给我就成。你去楼下餐厅,和他们俩一起等着。”   说完,他接了袋子关门。   方洲将衣服丢床上,开了衣柜门,里面挂的却是贺云舒丢给他的那套廉价白衬衫。   他皱着眉抓起来,有点胡乱地塞箱子里去,又将黑色的三件套盖在上面。收拾了一会儿,觉得不太放心,将全部衣服翻出来仔细检查一遍。香水味,口红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确定全部都没有后,才重新装箱。   平静的生活被一枚可笑的口红印毁于一旦,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不过——   方洲对着镜子打上领带,贺云舒居然显出另外一副样子来,两人索然无趣的夫妻生活陡然翻了个身,算是十分意外的收获。   回城的路比较顺畅,高速只在入平城的时候堵了不到十分钟。   简东要先回公司,赵舍问方洲,“方总,午饭——”   “我自己安排。”方洲抬手看了下时间,“老秦送你们回公司,等下在金融中心把我放下去就是。”   赵舍有点惊异,“方总,下午——”   “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下午给你们放假吧。有什么事,明天上班再说。”   赵舍还要再问,简东丢了一个眼神给她,她闭嘴。   方洲靠在车背上闭目养神,缓了会儿后,道,“我的行李先送公司休息室去,谁也别动。”   赵舍点头,回看了简东一眼,专心摆弄手机。   车到金融中心,老秦小心地靠边,方洲开门下车。   赵舍开车窗,眼睁睁看着他拢了拢大衣,走入了高耸的玻璃幕墙之中。简东靠过来,道,“看什么呢?没看出来咱们老板有约会呢?”   “什么约会?”她问。   “能告诉你?”简东将她拉回来,道,“老板的私事,你少管。”   “总觉得吧,不太对。”她道,“老简,你上次到底跟老板忙什么呢?惹得小方太太捏了行程表来找我查勤,一步一行问得清清楚楚,再细也没有了。”   “你说了没?”   赵舍摊手,“虽然很为难,但也只有说。要是老总知道了生气,你得帮我说几句好话。”   简东就笑,笑得两眼眯起来。他道,“可奇怪了。咱们公司上上下下就数你嘴严,怎么偏偏在小方太太那儿稳不住?”   “在公司是工作。”她叹口气,“生活,总不是太善待女人的。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给几句话而已。”   “没想到你这么好心。”   方洲不以为贺云舒会赴约,不过他还是去了。   饭店在金融中心八楼,抵达的时候过了五分钟,但座位依然被保留。   他摸出手机来看,没有贺云舒的电话和短信。   服务生来问菜单,他翻开看了一会儿,开始点餐。基于客人所需,服务生提醒,“不要浪费。”   他道,“我的客人马上就到。”   其实并不能确定,毕竟贺云舒昨晚的拒绝太干脆,而离婚的意向又过于坚定。   不过,他既下了决定要解决这个问题,自然会做足了诚意。   果然,等了十来分钟,第一道菜上来的时候,贺云舒的人影便出现在店门口。   他有点开心地笑起来,她既然愿意玩,他就陪她玩遍三百六十五式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赵舍:老板真的有问题。   简东:你真的危险了。   方洲:和太太一起吃个午饭,有什么奇怪的?   贺云舒:我去看他请客诚心不,若没去,也好借机生事。   方洲:幸好我去了。   贺云舒:去了是诚心,但这会儿诚心有罪。   方洲:尼玛!   今日第二更送上!   感谢在2020-02-17 09:24:07~2020-02-17 10:2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谁是谁的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就是现在   贺云舒没想去吃方洲的饭, 但魏宇派了一个外出的活给她,让去兄弟单位领一批资料。   领资料的地方,恰好在金融中心后面的小街上。   东西搬上车, 差不多中午十二点。对方热情邀约,请她一起吃食堂。   她本来要同意,可点头的时候转念一想, 又拒绝了。   只是单纯的好奇,方洲请这顿饭到底诚不诚心而已。   因此,将车停街边后,就上楼去看一眼。   只一进门, 便见方洲坐在最靠门边的位置,冲她笑。   贺云舒被笑得有点恼怒,但却做不出落荒而逃的事。   她缓缓走过去, 方洲则帮她拉开座椅, 仿佛以往的全部默契都还在。   她看着他, 他继续笑, 并不先说话。   显然, 他记得她的规则, 也记得教训。   贺云舒偏了一下头, 解释道,“只是上来看看。”   方洲这才开口, “帮你点了奶油蘑菇汤。还有什么想加的?”   说完,他开始帮忙布置餐具。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银质的餐具在指间反转, 显得十分好看。他道,“出单位的时候,没有太赶吧?我以后会尽量安排在晚餐,不过,小熙和小琛恐怕会闹脾气,他们离不开你。”   贺云舒听得刺耳,低头放包,脱大外套。   方洲见她不回答,又道,“老二刚给我打了电话,说鼎食开业时间正式定在元旦,邀请咱们和爸妈到时候去捧场。我那天有点忙,去不了,送花篮就好。你呢?要去吗?”   “去。”当然得去,毕竟终于有点共同财产的股份。   方洲笑一下,盯着她的脸看,“你昨天是请的假?回家都很晚了吧?妈没说什么?”   她的面色如常,但耳垂有点微微发红。似有点不自在,但几秒钟后又恢复如常。她抬手捋了下垂在耳边的头发,“请的年假,其它都还好。”   他恍若无意道,“以后怎么安排?要不要我这边配合?”   贺云舒略皱了下眉,“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   方洲有点遗憾,随手接了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品,全摆她面前去。   待人走开,他道,“你带过来的衣裳,我没丢。”   贺云舒用银勺盛汤吃,她已经能够自如地使用累赘的工具,也习惯这种场合的气氛,也不在意对面人会对她有什么看法。遥想当年,第一次迈进来的时候,生怕弄坏了什么,或者一个举动不对便伤了体面,那种小心翼翼真够令人无能为力。   蘑菇汤入口的滋味十分美好,确实地贴合她的胃口。第一次吃了后回家和母亲交流,希望她能够按照一样的菜谱做出来。母亲试了几次,味道都不对,惹得她不想吃了。母亲差点破口大骂,“吃了几顿好的,就吃不惯老娘做的饭了?不好吃?不知道我做得多辛苦啊?贺云舒,告诉你,你跟方洲去吃的都不是饭,是钱!”   现在,钱正在她的味蕾上爆炸。   方洲见她吃得认真,又道,“只是料子实在差了些,刮得身上发痒。你下次要再玩,买点好的吧。”   贺云舒只管埋头吃,看也不看他。   他抽出纸巾递过来,示意她擦擦嘴。   她没接,撩起餐巾按了一下嘴角,道,“一次性用品,买得太贵就浪费了。我是要离婚的人,各方面都要省俭些。”   方洲不太吃得下去了,他忍了一口气,道,“我已经让赵舍去补卡了,办好后会亲手交给你。”   这次贺云舒没拒绝,她抬头冲他笑,“谢谢。上次我是有点冲动了,这次不会再折断卡。毕竟离婚的时候要向法院主动提供配偶的各种账户,才有可能分到财产,对吧?”   “云舒,既然坐在一起吃饭,就该聊一些大家都开心的事。”   “我一想到马上就能和你说再见,还能分一大笔钱走,整个人都开心得不得了。”   贺云舒丢下汤勺,扯掉胸口的餐巾,捞起外套和包包起身道,“中午饭吃得很好,谢谢你的招待。有空的话,我会回请。”   说完,径直出了餐厅。   这楼栋里实在令人憋屈,连呼吸也困难极了。   她冲出大楼,直到凉丝丝的空气入喉,整个人才舒坦了。   方洲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贺云舒剩下的大半餐点慢慢吃完。   吃完后,他打了个网约车回家。   方太太和方老先生对于他的早归非常惊喜,两个小家伙更是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   他同他们玩够一个小时,这才回房收拾东西。   贺云舒拿着口红衬衫,硬生生忍了六十多天才爆发,必然是做了诸多准备和安排。她既打定主意离婚,不可能只有那一点儿东西才发动。方洲被动挨了一拳,又同意了一个荒唐的她说了算的游戏,不握点东西在自己手上不行。借着这个下午的机会,将家里彻底翻一遍,也许能翻出点什么来。   方洲先去书房,将书架和书桌细细摸了一遍。里面几乎都是他的书和文件合同,偶尔有几本相册,都是贺云舒做的孩子们的各种照片和家庭合影。至于她丢出来的纸盒子,里面有他给的订婚戒指,结婚戒指,第一个萧邦手表,后来生儿子们送的钻石和项链等等。再有就是那个账本,当真一页页去看,全是七零八碎的东西。不过,时间连到最近一年,去药房的次数频繁得有点可怕。   他丢开书房,回卧室。卧室空间足够大,但只有床榻等物品,不像是能藏东西的地方。   剩下的是衣帽间,比卧房略小,但各种箱柜多,又隐藏了好几处暗格,确实是藏东西的好地方。上次那个惹祸的衬衫,就是贺云舒从最角落的箱子里翻出来的。   方洲将全部灯打开,照得衣帽间亮如白昼,又拉开全部得柜门和抽屉,一样一样翻。   翻了半日,什么收获都没有。   真是见了鬼。   方洲出卧室,路过儿童房和玩具房,想了想,径直走进去。   玩具房一面大柜子,上方陈列着各种玩偶,下面则是放东西的柜子,上了锁。   他用力拉了几下,没拉开,下楼找保姆要钥匙。   方太太坐起居室看书,见他下来,抬着眼镜问,“你刚在楼上翻什么呢?你爸下来说闹得不行。”   “找个东西。”他说,“幺姨呢?儿童房的玩具柜怎么上锁了?”   “先别管那个,过来说事。”   方洲不想过去,方太太放下书,硬拽。   “我昨天跟云舒说的事,她问你没有?”方太太问得有点殷切。   “什么事?”方洲疑惑。   方太太打他一下,“房子啊。不是说了要出去住的房子吗?我找人问了,现在市区那片最好的就是金融中心附近要开的一个盘。那边给我说,先给选户型,选好了直接去交钱就行。昨天把册子给云舒了,她说考虑考虑。怎么,没跟你说?”   真没有。中午吃饭,一个字没提。   方洲脸色难堪,方太太马上明白缘由。她忍不住鄙夷道,“你说你能搞定,没事,不要妈帮忙。如何?怎么过了大半月了,人还是没哄好?”   他咬牙,没吭声。   “你又跑出去好几天,忙的都是什么事?就不能正正经经抽两三天出来,专门陪陪她?”方太太道,“我也不是帮她,就是家里有个人生气,气氛就不好。我老了,你爸精力也不好,这样气氛,日子可不好过。”   “我懂。”   “你那头好生说,我这边也多哄哄她。”方太太又咕哝了一句,“没进门的都能挣着那些钱,这进门好几年的一分没有也不像话——”   方洲听得好笑,“妈,你说的都是什么?”   “就不是了?”方太太这才跟受刺激了一样,“老二打电话来说那边元旦开业,让我和你爸去吃酒席。有什么好吃的?身体不好,还偏去帮人抢什么招牌。好不容易开两个店,起的还是别人的名字。你说,都是什么事?云舒再是脾气好,等开业宴的时候往里头一坐,怎么处?你小姑姑那嘴巴又不饶人的,当着我还能笑话着问,怎么人没进门公司都帮忙开上了?那边给多少,这边小贺呢?你让我怎么说——”   她拍着手心和手背,“都是肉啊,不让人笑?”   方洲道,“没你说的夸张。老二定股份的时候,都分清楚了。他名下的就是他自己的,苏小鼎只有几个点,当是老十八盘菜谱入股的。我这边也有十几个点,怎么算归云舒的都比苏小鼎多,姑姑笑不着。”   这话一说,方太太的不开心没了。不过,她忍不住埋怨一句,“云舒往日最懂事,怎么突然拧起来了?”   方洲被她闹一通,钥匙的事暂且搁一边,复又上楼。   等到傍晚,贺云舒回家。她将包包丢旁边,转了一圈就来书房问,“方洲,你翻东西了?怎么到处都乱七八糟的?”   方洲手里执着厚厚的账单,看她一眼,道,“翻了,想找点东西。”   “找什么?”她问。   方洲反手放下账单,走近道,“想看看,这家里还有多少东西是我不知道的。”   贺云舒定定地看着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当晚,自然是书房的归书房,卧室的归卧室,有些东西也悄悄挪了位。   次日,方洲去公司,简东和赵秘书汇报工作。   简东连夜做了一个报告,关于本次出差的成果,对项目进行了初步分析。   赵秘书则将本次的行程,各路名片和联络人造册,又整理了人物关系。   最后,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声,方总的东西都放在隔壁的休息室。   方洲对行李不是太在意,工作会却马上展开。他叫赵秘书准备会议室,召集人手开会。   上午将通知发下去,下午陆续有各处的人赶着来。   会议室刚坐满一半,贺云舒的电话却来了。   方洲见鬼了一样盯着手机上属于她的名字,不会是现在吧?又玩突然袭击?   然而铃声却如催命一般,响得没停。   他咬咬牙,接通。   “方洲。”贺云舒叫着他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云舒,有什么事?”   贺云舒拿着手机,仰望前方的玻璃幕墙,道,“我现在在公司楼下,你能下来吗?”   “现在?”   “对。”   “不可以推辞吗?”   贺云舒笑了,道,“怎么办呢?你的分,要被扣光了。”   方洲有点恼火,但还是极力忍耐,道,“你等着。”   “嗯,我等。不过,千万不要让我等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我太太,还是比较喜欢我的。 第十九章 不过如此   方洲放了电话,对着下面围了半圈的大会议桌出神。   赵舍挨个将文件发出去, 见方洲那样, 走过去问,“方总, 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简东呢?”他问。   “去准备PPT了,马上就位。”   方洲走到门口, 避着众多下属, 对她道, “我有点急事, 要出去一趟。等下简东来, 你让他主持会议。”   赵舍有点吃惊, 半吞吐道, “他能行吗?”   屋中的老老少少, 一多半是方洲上任后扶起来的少壮派,一小半是方老先生带了许多年的老人。两派人从来不太看得对眼,平时靠方洲的压制才能心平气和地商量事。他一走,简东显然是要闹笑话的。   方洲自然懂赵舍的担忧,然而公司一时半会儿倒不了,贺云舒那头要离婚却是分分钟的事。   他分得清轻重缓急, 道,“不管行不行, 先上就是了。”   说完,急匆匆走掉。   赵舍头痛地看着他穿越阔大的开场办公室,消失在电梯间。   简东拎了电脑来, 开玩笑道,“怎么天天见你发呆?”   赵舍叹口气,道,“老简,我说老板有问题,你耻笑我。你猜他给你安排了什么好活?”   “什么?”   “他刚接了个电话,转头对我说是急事,马上就得走。”   简东这回也惊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方洲是什么人呢?他自十二三年前接手公司,严格遵循每周休息一天,每月休四天,每年休五十天的规则。绝对不会缺席任何一场会议,绝对不会迟到和早退,也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事溜号。诸多人怀疑他是机器人,当然也有人说才能不够靠勤奋来弥补。可能够严格控制自己,何尝不是一种才能?更何况,公司在方洲手里翻出去几倍的规模,早就证明了他非一般的商业才能。   赵舍理解简东的惊悚,马上又道,“他说了,这个会暂时交给你主持。”   简东几乎要哀嚎了,谁TM愿意跟那些老家伙扯皮啊?   然事实是老板已经不见了,总不能就这样开天窗,该顶上的时候就得顶。   只赵舍万分确定道,“所以,你猜这段时间让老板失常的是什么人?我觉得,一定是个女人。”   简东闭嘴,不说话了。   “不说?”赵舍笑了,“那就是了吧?是不是赵立夏?”   贺云舒开了手机秒表计时,数字跑到十分钟的时候,方洲出现了。   她稍有点满意,收了手机对他招手。   方洲快步走过来,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看得出非常不痛快。   他不痛快,贺云舒就心情舒畅。她指了指路边停的车,道,“走吧。”   “去哪儿?”他问,“我下午要开个会,比较紧急,不太能耽误。”   “我这边也比较急,更耽误不得。”   她快三十岁,两眼依然如同稚子一般黑白分明,再配上白面和红唇,在冬日里鲜活得很。   方洲到底还是心痒,偏头看了看对街一个巨大的招牌,支了支下巴,“不如就近?”   节省时间。   贺云舒转头,见那招牌上写了‘首座酒店’几个字,嗤笑出声。   她回头,上下打量他,视线在扫过他腰部的时候特别恶意地多停留了几秒。   方洲被她看得后脊背发麻,有种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的凌虐感。不够羞耻,反而足够刺激。   “方洲啊方洲——”她开口,“枉你人模狗样,脑子装的也不过脐下三寸的事。”   男人就是狗,丢出去一根肉骨头,就以为回回喂的都是肉。   奈何贺云舒要的,从来都不只是一口肉而已。   凯迪拉克穿越平城,一路往北,抵达一个巨大的五金建材市场。   来往货车,路面坑洼,飞尘漫天。   方洲衣冠楚楚立在污水坑边,格格不入。   贺云舒开后备箱,翻出来一双皮靴、一件薄夹克外套和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道,“穿上吧。”   他两个指头勾起运动鞋晃荡,再看看不知多少年月的夹克和牛仔,道,“你从哪儿找出这些东西来的?”   她晃了晃手机,“有种东西,叫网购。”   方洲偏头去看后备箱,还没看清楚里面满满当当的箱子装的是什么,贺云舒一把将后盖拉下来。   她道,“别婆婆妈妈拖延时间,得抓紧了。”   他一边换衣服鞋子一边问,“所以,今天又是请的年假?”   “嗯。”贺云舒有点不耐烦地看着他。   他将脱下来的西装外套塞车里,又用力有点皱的夹克,很不习惯道,“二手的吧?”   说对了,确实是二手的。   贺云舒帮他将白衬衫的领口翻出来,又正了正衣领,退后一步看,稍微有些不如意。毕竟是过了三十岁的男人,再不是二十岁时候的风华正茂,穿不出那种浪荡和意气来。   她的不满意,全落入方洲眼中。   他看着她问,“你在看什么?”   贺云舒不想回答,迈步走向市场,“走吧。”   方洲跟上去,对周围嘈杂的环境并不嫌弃,反而很适应。方家最开始做的是长途客货运输,在城四面搞了好几个大车场,进进出出都是各样型号的车。他从很小的时候,便被方老先生带着出入,没到拿驾照的年纪就学会了开各种车。汽油味,洗不干净的机油,沉重的铸铁构件,高高的车架,改装后的各样重型车,如数家珍。   他很自在地穿行在人车之间,偶尔拉着贺云舒离开狂奔的运货小面包。这处建材市场不仅为建筑业服务,也为本城广大业主服务。举凡采购各种家装的材料和设备,来这里准没错。   “所以,你决定买妈推荐的房子,准备要装修了?”他问。   贺云舒看他一眼,“妈给你说了?”   “昨天下午的时候,问我有没有想好买哪个。我说要看你的意思,得你挑个喜欢得才行。”   “是吗?”   “是的。”   贺云舒笑了,真是有意思的自主权。小区限定好了,朝向也约定了,什么都选好了,只等她点头便是喜欢。   她没接口,只指着市场外面一家吃食店道,“饿不饿?喝碗牛杂汤吧,我请你。”   就当是昨天那顿午饭的回礼。   方洲还没回答去不去,手机便响起来。他摸出来看,简东的名字在屏幕上疯狂跳动,便要接。可手指刚上去,贺云舒的手便从旁边伸出来,一把抓了手机按断。他很不赞同地看着她,她将手机丢自己随身包里,道,“我以为,这个时间该是我说了算。”   怒火在方洲心里跳,欲发而未发。   他十万分地想不通,贺云舒到底在玩什么。   可贺云舒当没见他的不开心一样,径直走向牛杂汤店,“这个店开了二十多年。最开始只是路口的小店铺,供来往大货车司机吃饭和休息的。后来这片做成五金建材城,就干脆买了最靠边的店铺,打通三间成现在的规模。他家的汤是真正熬过夜的汤,不是用调料勾兑的那种。现在天冷,喝一碗能暖和一整天。”   方洲踩着她的脚印往前走,果然看见一家有点规模的饭店。已经过了饭点,但门口宽敞的水泥地上停满了车,厅堂里也坐得半满不满,更有不少的外卖员在接送外卖份额。只是,再走得近点儿,就能嗅见一阵阵的牛肉味。经年累月,那种食物油脂沉积在地面、桌面、门缝或者天花板上的味道。   谈不上臭,但也不能算好闻。   贺云舒掀开门帘子进去,望一眼里面,走去柜台点单。   “一碗牛杂,加辣。”她偏头问方洲,“你呢?牛肉还是牛杂?汤还是干锅?或者来点饭?”   方洲中午吃的公司食堂,正宗泰国香米还堵在胸口没消化。不过,他还是开口道,“一碗牛肉汤就好。”   少少地喝一口,就当给她面子,消解她的怒气。   贺云舒果然满意了,要了一碗牛肉汤,摸出自己的手机付账。她道,“不好意思,你请我吃大餐,我只好请你吃路边店。”   他道,“吃什么不重要。”   她却一笑,领着他去了靠窗的座位,问服务员要了热开水,将碗筷重新烫了一次。   汤来,两个大海碗。   贺云舒的牛杂飘在浓郁的汁水中,撒了一把香葱和香菜,赤红的辣椒油沾在碗壁上,令人垂涎。方洲的则清淡了很多,只一碗可见底的清汤,几片切得极薄的牛肉,看起来很没滋味的样子。可贺云舒知道,只有最会吃的人才会点牛肉汤,那清汤看着清澈,其实滋味最足最鲜美不过。   果然,本来很不开心的方洲,吃了一口便有些缓了面色。他道,“云舒,你要什么只管开口,我能给的都会给。可公司的事非儿戏,许多安排影响的不只我一个。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会议室,十几个人等着商量事。我一走,简东压不住场,这会儿恐怕吵翻天了。”   她捧起大碗,小心地喝一口汤水,尔后放下。浓郁的牛肉味道充斥口腔,鲜辣的味道直冲鼻腔,鼻尖冒出一点点细汗。   她看着他,道,“关我屁事。”   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包括他好不好。   方洲怔了一下,贺云舒却一点抱歉也没有的道歉,“不好意思,说脏话了。不过,你不觉得在这市井场合,冒一两句骂娘的话,那气质才能配得上吗?”   他没说话,抽了一张纸巾,擦了她鼻尖的汗。   她没避开,很安心地享受他难得的照顾。待他擦干净后,她道,“你怎么不吃?”   方洲丢了纸巾,用汤勺慢慢吃起来。   贺云舒靠在椅子背上,隔着时光看对面的人。待他吃了一半,她问,“好吃吗?”   “挺好。”他道,“物有所值。”   她开心地笑起来,两颊浅浅的笑涡浮动,隐有玉光。   他盯着那酒窝多看一眼,“喝完汤,去哪儿?”   贺云舒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随意道,“逛逛市场,等时间差不多了,去你公司吧。”   跟他一起喝牛杂汤的滋味,好像也不过如此。   方洲眉高高地扬起,来了又去,玩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赵舍:老板又跑了。   简东:问题大了。   方洲:又烦又爽,只能偶尔为之。   贺云舒:其实也不咋样。   今天的第一更来啦   感谢在2020-02-17 10:24:13~2020-02-18 10:1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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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好感,又被那种奇妙的反差魅力给加强了,她更觉得方洲无一处不好了。连家中父母抱怨车场老板只顾挣钱,不顾社区人死活的怨言,都不太能进她耳了。   “妈,听说那家的老板,姓方的啊?”贺云舒打探消息。   “是。”母亲给她盛饭,“生意做得蛮大的,这边的车场管着咱们整个市场大车的进出,不去他家挂个号的都不好做生意。听说南边还有个汽运站,往好几个城去的线都是他家包的。财大气粗,不讲道理,搞得咱们做饭都没水用,还是不是人了啊?”   不是人的方家被闹了大半个月,终于拿定主意要和小区谈了。   谈判那一天,贺云舒起得早,人群里挤了个头排的位置。刚站好,就见方洲换了一身正经衣裳,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跟社区和派出所来的人说话,完全没了平时的流氓气。她看得直瞪眼,怀疑他换了个壳子。然等后面的居民到,他挨个打招呼,清出主事的人,开始一个个对需求和解决方案。   十五岁的贺云舒,以为那时候的方洲二十好几岁。她低头看看自己还没发育完全的身板,简直辜负时光。   她告诉同小区的同龄好友庄勤,“我喜欢上一个人。”   庄勤沉迷中,万事不理,敷衍道,“谁啊?长得帅不帅?哪个学校的?”   “帅。”做梦被他压在墙壁上乱亲,看见他半张脸就脸红心跳得要死。他说话的时候动个喉结,她就跟着吞口水。他开着大车到处晃荡,她就觉得他是闯荡江湖的浪子,想跟上去浪迹天涯。   “追。”   “追不上。”贺云舒叹口气。那样人家里的孩子,怎么可能跟她谈恋爱?要是个大车司机家庭出生的,她还能凑上去聊个天,混着当熟人,偷偷摸摸谈恋爱;可他是有钱人家的,指不定就要翻个白眼,然后像那天嘲笑她一样,叫她滚开。   贺云舒毕竟少女初恋,患得患失。   于是,她就抱着矛盾的心情,守在小区门口等方洲开车呼啸来去,仿佛一景。   九月开学,母亲收拾东西送她住校。自然千万交待好好学生,不要搞早恋,等上了大学后,什么好男人没有?   她无精打采地答应着,学着没滋没味的习,听庄勤和同学讨论哪个男生长得高长得帅,哪个班的谁又是篮球好手。   开学一个周,新生集会,老师说会请本校优秀毕业生演讲。   贺云舒腹诽,只怕又是个呆头呆脑的书呆子,有什么好听的?她垂着头,玩弄一张白纸,想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儿。可身边却开始骚动起来,越来越大的欢呼声,还有女同学叽叽喳喳的闹。   讲台上的话筒被挪动,广播里发出噪音。   一个年轻的,温文尔雅的声音。   “我是方洲——”   贺云舒做梦一样抬头,看见阳光下一身西装校服的人。他规规矩矩地,全身包裹在线条笔挺的衣服里,连眼神也变得驯服了许多。   她有些骇然,这都是什么鬼?   “谁?”她问身边的人。   “方洲啊,方洲!就是毕业那一届的,说是前后三年都没有过的大帅哥,学习成绩超级好,运动也很强,后来裸考上Q校那个。你不知道啊?你不知道?”回答的人比她还不可思议,“那是方洲啊,咱们学校的神话,专门被找回来给我们做样板的。”   贺云舒怎么会知道?她怎么知道小流氓摇身一变做了桀骜富二代,衣冠楚楚的职场精英转身又演出乖乖牌学霸的样子?   俨然二皮脸,揭了一层又一层。   她望着台上包裹在校服西装里挥洒自如的少年,心潮起伏,又难以自持。   贺云舒载着方洲回城的时候,正碰上下班高峰期。等到公司楼下,已经快七点钟。   方太太打电话,她没接。   方洲的手机响起来,她摸出来,点了公放后凑他嘴边。   他略有点无耐地看着她,对里面的方太太道,“妈,我今晚约云舒吃饭,你们就别等了。”   “哦,和云舒吃饭呢?怎么不早说?都做了你们的饭,这下又要剩。小熙还闹着等她回来,结果她不接电话。我说,她这回是不是气得太久了点?”   贺云舒紧抿了唇,连呼吸也屏住。   方洲不想节外生枝,赶紧道,“多的就不说了。再见——”   “别再见,方骏那边开业的事,你也要上心。那个苏小鼎的股份,你也别在云舒面前多嘴,免得她多心。”   方洲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已经多心了。   贺云舒见他那样,嘴角泄出一点冷意,将手机丢给他。   他收了手机,看着一言不发的她,道,“方骏从小身体不好,所以妈特别操心他。他和苏小鼎的事,都是自己处理,妈纯粹是多事。”   贺云舒没听,只指着灭了大半灯火的办公楼问,“现在上去,没问题吧?”   办公楼是方家资产。   这处原本是一个小型客运站,十多年前清理的时候,方家很干脆地舍了生意,推倒车站重建成一栋大厦。大厦下面三层做商铺和商城,上面的办公楼一半自家用,一半租给了另外一家大公司用。开始这个计划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太看好,直说钱怕要白花。哪晓得城市发展迅速,楼还没盖起来,地价和房价便接连着翻倍,原本的鸡肋也变成了大鸡腿,惹人眼红得很。   现在,由方家的一个资产管理公司负责收租和各项事务,每年带给方太太的入账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贺云舒听方涵讲过无数次这番伟业,说幸好当时将结婚的嫁妆投进来帮忙,才有后半辈子的好日子过。   “云舒,女人改命,一靠投胎,二靠嫁人。我婚结得不如你好,但是胎投得准——”   她根本不想回这话,对这地方更没兴趣,统共也没来过几次。   有限的两三回经验,也是给方洲送一些衣物和资料,进出管得十分严格,需要赵秘书来接待才行。   “没问题。”方洲收了手机,“咱们一起走。”   “不,你先上去,在你专用的休息室等,我随后就到。”   方洲皱眉,“需要进出的门卡才能动电梯。”   “我知道。”贺云舒道,“你办公室在八层,我走上去也没问题。”   不坐电梯,走消防楼梯。   方洲直觉没必要,可已经领教过她的倔脾气,劝不好的。   他只好换了个办法,“我先送你上电梯,指纹开去八楼。等你上去了,我再上。”   他的权限,指纹处理。   贺云舒还是没同意,直接推门下车了。   方洲忍了许久的气,再见手机上诸多简东和赵舍来的电话和短信,晓得熬不起的是自己。   他忍着咒骂,下车。   贺云舒却冲他摆手,有点尖酸道,“快上去吧,先收拾收拾屋子,别让我翻出什么不妥当的东西来。”   方洲上八楼,只有走廊的几盏灯亮着。   他输入密码,推开自己办公室门。桌子上堆了半尺高的文件,翻开看,全是赵舍和简东送上来的,关于今天会议的议题和分析报告。从字面上看,不是不成功,而是相当的不成功。简东甚至直接写了,因为会议期间打不通方洲的电话,导致几个老人当堂破口大骂,甚至说出了要方老先生出来主持大局的话。   方洲看得头痛,后院起火,前院也他娘的保不住。   而所有事情的起因,不过就是一个可笑的口红印。   他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推开相连的休息室门。此房间乃是他专用,为偶尔的加班准备,各种生活用品齐全得很。他一多半的衣服,出差用具,不方便拿回家的私人物品,都放在这里了。此时,到处干净整洁,连衣柜也按照——   等等。   方洲快步走过去,拉开柜门,首当其冲挂着的,便是贺云舒给他的那套廉价白衬衫。至于两人弄脏后没洗的那套西装,被单独放在一个洗衣袋里,靠着衣柜的最里面。他将袋子拎出来,上面贴了赵舍写的便签,标注好被口红脏污,要单独送洗。   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细致处,默默地提醒补漏。   可方洲缓缓将衣服塞回去,却忍不住想起来——怎么就偏偏漏了那件?   怎么他明明叮嘱了谁也别动,赵舍偏偏就动了呢?   没等方洲想得清楚,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贺云舒走了进来。   他顺手拉上衣柜门,转身安静地看着她。   她冲他一笑,将右手的一个衣袋子递过来,支了支下巴,“给你带了身衣裳,穿上试试吧。”   又换?   方洲看着她,接了袋子,从里面摸出一套类校服风的男式西服来。   他忍了又忍,道,“云舒,没想到你还爱这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太太玩得很开心,看来没多久就能消气了。 第二十一章 幻梦泡影   方洲换衣裳, 贺云舒趁机转悠休息室。   这房间是个元老, 贺云舒还没进方家的时候就在,因此处处都保留着生活的痕迹。   独立卫浴,整体简易灶台, 一大面墙壁的衣柜, 镶在钢筋水泥上的保险柜, 最重要的当然是宽大的双人床。   贺云舒知道它的存在,是在刚结婚满一个月的时候。方洲发了条短信, 说加班, 晚上回不来家。她那时候还比较傻,以为这个交待行踪的电话是暗示她准备东西。于是急慌慌地收拾换洗衣裳,准备宵夜,搞了一大包开车送过去。   方洲被她叫下楼的时候一脸莫名, 对满头大汗的她道, “没必要, 拿回去吧。”   她还不懂, 他说, “公司里什么都有, 简东会准备,你不要忙。”   那些好意,都成了不太体面的献殷勤,显得可笑。   后来,贺云舒才知道,她需要做的也就是打几个电话监督简东, 或者后来的赵舍。   贺云舒看了一圈保险柜和厨房,站到衣柜旁边。   方洲已经脱了薄夹克,要拎着衣服进卫生间。他道,“那边有咖啡和饮料,你弄一点喝的。”   她不要他安排,挥挥手,又去开柜子门。   方洲皱了一下眉。   贺云舒笑,“当真有见不得人的?”   他再三告诫自己她是故意的,千方百计招惹他的怒火,只为了理直气壮离婚。可越是想得清楚,越是邪火乱窜。   他看她一眼,用力关上卫生间的门。   开水,雾气蒸腾,仿佛两人之间的云山雾罩。   贺云舒收了笑,当真拉开衣柜,出现在眼前的又是一个满满当当的空间。   按照颜色的季节整齐排列的各样西装,全部卷得整齐的领带,灯下闪耀光芒的领带夹,还有靠着墙壁一排不同型号的行李箱子。   她伸手去翻捡,大多数是方洲自己找人订的,小部分是她多事送的。她送的颜色比较杂乱,全挤去了角落,无人问津的模样。   另外,门边上挂了那套玩耍过的松垮白衬衫,脚下则有一个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洗衣袋子。   贺云舒蹲下身,将之打开,自然看见了赵舍留的字条。   一手好字,行云流水又十分具有根骨。   至于脏污的衣服,她倒是还记得。   那一天,她叫得实在肆无忌惮,他就用自己脱下来的衣裳塞她口,搞得布料上红痕斑斑。   事后,他说会处理,没想到却没送洗。   赵舍当真是贴心的秘书,连这种细节都帮他考虑到了。   她盘腿坐在地盘上,怔怔地看着已经有点暗色的口红印记发呆。   方洲洗完澡,对着镜子穿衣裳。   还是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劣质衣裳,既不够服帖,也不够硬挺。款式是许多年前的老样式,该进博物馆陈列了。   他用力拉了拉衣襟,想压直上面的印痕,奈何无用功。   衣裳穿好,镜中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若是换回去十多年前,倒是相配的。   他拨了拨额头的湿发,想起贺云舒全身水润地紧缠着自己,忍不住全身发热。   迫不及待地,跨了出去。   贺云舒坐在衣柜前,头微垂,若有所思。她面前摆着赵舍收拾的洗衣袋,里面装了什么,方洲一清二楚。   他状若无意地走出去,“云舒,去洗洗?”   她回神,缓缓舒出一口气,摇头。她也没说话,将洗衣袋推进去,起身拉上了衣柜门。   “不用。”   方洲四下看,并没有准备好的吃食和饮料。显然,她根本没将他的话听进去。他道,“你去洗,我帮你弄喝的。咖啡还是果汁?”   贺云舒却道,“别动。”   方洲诧异地看着她。   她往后退,坐到床边的软皮椅上,道,“你站那儿,靠衣柜旁边的墙壁。对,就这样,站好,把衬衫扣子扣整齐,外套散开——”   仿佛在指挥一个玩偶。   方洲偏头,眉一挑,显出几分魅力来。他看着她问,“现在就开始?”   她冲他灿然一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像那天在酒店胡搞?方洲,我也不是随时随地想吃你。”   他眼神逐渐深沉,摆明了不信。   贺云舒单手托着下巴,身体往后靠了靠,将头搭在靠背上。她双目含情,却又带了些挑衅,“你自从尝了一回甜头,你看见我,脑子里就只有那事吧?”   “我们是夫妻。”他道,“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摊手,“你觉得正常?”   他没回答。   “不正常吧?”她反问道,“从十天半月没一回,到现在三天两头的贪,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反常?”   方洲不觉得反常。   贺云舒给他的第一印象是白,白得近乎于纯润良,几乎完全符合母亲对儿媳妇的想象。然人无完人,这方面多了,那方面自然就会少点儿。床上事她虽不是生手,但对着他总有些手足无措和生涩,他也就控制着自己,尊重她的意愿,尽量不让她不快乐。   他既然选择了这样的婚姻生活,那点子事美满更好,不和谐也无所谓   毕竟壮年男人虽然有许多精力,但将之投向工作,同雄性动物搏杀后的成功快、感,超越了身体享受。   因此,生疏的她一周一次也好,突然变了样要一天一次也罢,他都觉得正常。   方洲走近她,屈身平齐她的眼睛,“我都可以,只看你的需要。”   他说得真心,贺云舒送来得却是怒目。   贺云舒恼的不是他的需求,而是那种冠冕堂皇,完全置身事外的无耻。   仿佛下午时候迫不及待的男人,不是他一样。   她冷了脸道,“这么说起来,连这点子事,也是我巴着你?”   更恼火的是,她发火,他却笑了。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过来,俯身含住她的唇。   水气,热气,还有他身上那种说不出的荷尔蒙气扑面而来。   贺云舒恨自己不争气,明明恨得要死,身体却一阵阵发软。她一巴掌打出去,击中他颈项,尖着声音,“我现在,不需要。”   方洲放开她,安静地看着她几秒。   她有点窘迫,伸手撩起耳边的散发,道,“你站开一些,我有话说。”   他依言站开,拉了拉西服前衣襟,将衬衫扣子规规整整的扣好,又将外套拨得开开的。   贺云舒冷静下来,见他已经做好了自己的要求,深吸一口气,道,“随便说点什么吧。把我当成你的客户,下属,或者工作伙伴。”   方洲终于显出几分疑惑来。   她挪了挪身体,放松,“譬如说,最近的项目,或者你个人的投资案。”   项目还没出头绪,算得上投资案的,就只有给方骏合伙的‘鼎食。’   方洲表情有几分微妙,道,“你为方骏的事,不开心了?”   贺云舒从前没和他聊过钱,未来也只打算让律师去谈,便道,“我说话从来没有言下之意,你按照表面意思理解就行。鼎食虽然是方骏在主导,但你必定看好他的未来和价值才会加入。我要听的,只是你的个人的投资分析——”   他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   毕竟是方家着意培养的接班人,从第一句话开始,就恢复了稳重和精明。   贺云舒盯着挂在他身上稍显紧绷的西服,神游万里。   高中开学典礼,方洲立在讲台之上侃侃而谈。她立刻抓了后排偷偷看的庄勤,指着台上的人说,“就是他。”   庄勤还沉浸在桥段里,整个人迷迷糊糊。待回过神,认真看台上的方洲,露出鄙夷的样子,“你怎么喜欢一个书呆子?”   “屁话!”贺云舒反驳,“他长得多好看啊,听说篮球也好啊。他根本不是乖乖牌,是开重车——”   庄勤好奇地看着她,等下文。   贺云舒却说不下去了。   她和庄勤从小一块儿长大,分享零食,分享衣服,分享零花钱,分享好朋友,甚至连喜欢的帅哥也可以分享。唯独方洲的好,她不要别人知道。她只想揣在衣兜里,一个人的时候翻出来回味。   悄悄地甜,也悄悄的涩。   庄勤见她说不出话,咕哝一声,“真不知道喜欢他什么。”   喜欢什么?   贺云舒看着方洲正正经经地谈论鼎食的股东构成,市场预期,还有苏家十八盘的手艺和方骏的管理控制,忍不住全身发热。   她喜欢的,就是他人皮骚骨。   只是这么安静地看着,仔细地听着,就能翻涌得无法自已。   然而人的变化无法掩盖,方洲察觉她的状态,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人也越靠越近。   最后,他的手摸上她酡红的脸颊。   “云舒,你还好?”他明知故问。   贺云舒笑了一下。   方洲动了动喉结,目光深沉起来,低头去吻她的额头和眉眼。   贺云舒推开他的头,道,“别急,我去洗个澡。”   具体内容格式化   可惜顶峰之后巨大的空虚袭击了贺云舒的心灵,她缓缓张开眼,看着他的摸样,竟怎么也体会不到刚才的心动了。   人的心和身体果然是能分开的。   她冷漠地站起来,让方洲的动作扑了个空。   他诧异地看着她,她双手撑开他,往后面退了一步,什么也没说地去了卫生间。   方洲浑身欲念不上不下找不到着落之处,整个人黑了脸。   他大声地问,“贺云舒,你把我当什么了?”   贺云舒脱了睡裙,扭开水龙头,走入温水之中?   把他当什么了?   她浇了热水捂脸,他是遥不可及的云,是她的梦。   终究是幻梦泡影,无论如何追逐回忆都捞不起来。   徒劳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我日,她耍我。   贺云舒:我玩好了,你等着出成绩。   PS:明天要上千字收益榜单,所以明天的更新挪到明天晚上去了,大家明天晚上九点后再来看更新吧。以后的更新时间都是上午十二点前。么么哒。   推荐自己的完结文,如果有感兴趣的亲从作者专栏进:   1、渣男渣女的爱情故事《死灰复燃》   2、高干糙汉和聪慧女医生《假如我爱你》   3、心机霸总和小白花,包养出真爱梗《决不先说我爱你》   4、表面老实实则体贴腹黑男和怼天怼地小姐姐,闪婚隐婚梗《老婆说的都对》   5、沙雕富二代和任劳任怨女管家,带球跑先虐女后虐男文《水果硬糖》   6、古代英俊冷情少年将军和娇软病弱穿越女,全程甜宠《穿成暴君的糟糠妻》   7、以及其它各种类型的完结文。   感谢在2020-02-18 10:22:36~2020-02-19 09:3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vivianj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wanni 2个;灰烬中等你、雪、挠头的琥珀、瑰意琦行、懒洋洋的猫、馆馆、八□□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哼哼哈嘿 8瓶;睡觉了 7瓶;peachyoko 2瓶;Z、菲菲、会飞的森林、Crackhea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查勤   方洲被贺云舒恶整了一回, 好多天都无法消气。   她倒是笑吟吟的,时不时撩一句, “生气了?”   他就那样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什么好气的?我就觉得好玩。”   是, 她是好玩了, 他呢?不尴不尬,不上不下。   “下次让着你呗,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故做大方。   还有下次?   有的。   此后贺云舒又来了两次, 均是突然袭击。方洲心里上有了准备, 便没那么仓皇了, 见着人便直接按倒。也顾不得什么地方, 扒了衣裳就开上。   这样蛮干, 贺云舒反而乖顺得跟猫一样,不和他乱来了。   他就劝, “以后别这样了?”   贺云舒反而咬着他问,“为什么?我看你倒是喜欢得很,这会儿比平时还要激动。”   方洲也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简直要疯。   可贺云舒在外面有多肆意, 在家里就有多冰冷。   她该分居还是分居, 该不理他还是不理他, 对两个孩子的宠爱成为对照组。   至于方太太主动要给的大平层,她根本就不感兴趣。   “那就是吊我面前的红萝卜,吃不吃都没意思。”她这样评价。   方洲想挖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时间往前走, 距离元旦节越来越近。   方骏一天一个电话汇报开店的进度,再三叮嘱大家一定要捧场。   方洲要和方老先生拜访旧友,去不了,只好亲自给岳父母打电话邀请,又叫赵舍,“订二十个花篮,再定几桌酒席,到时候让总经办的人去吃。”   赵舍一一记录完成,问道,“是以公司的名义,还是处理好后交给小方太太?”   他想了想,“给她吧。到时候你也去,当咱们公司的代表。”   赵舍笑道,“行。”   贺云舒接到赵舍电话的时候,刚和方太太商量好元旦参加鼎食开业的安排。   方太太对她有种奇怪的热络感,仿佛在心虚。   买房子的事,接连问了好几次,听见她说兴趣不大还十分遗憾的样子。又故意找借口说该准备年礼和孩子们的过年礼物,转了一笔钱。   贺云舒看着手机里的收款短信,其实大约是明白的。   方太太不同意方骏和苏小鼎在一起,可方骏长大了,自己手上也有钱,事业在兄长和朋友的帮助下搞得风生水起。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单方面意愿,去对付亲儿子劳心费力做出来的公司。也不能舍着脸不要,将自己和儿子的矛盾公之于众,毕竟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和谐的。并且,为了不让方骏的公司开垮,她还得亲自去参加开业庆贺,捧场。   可现实越是这样,方太太越别扭。毕竟她亲自包办大儿子的婚姻跟小儿子的自主恋爱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这种可笑,最具体的体现就是钱。   方骏爱苏小鼎,不管她好不好,都愿意将自己一切都给她;可贺云舒呢,至今连全部的夫妻共同财产都没摸清楚。   方太太心知肚明,防备她的同时,愿意给点小恩惠安抚她。   可贺云舒看得越清楚,就越是心火燎原。   “妈,方洲那边都安排好了。”贺云舒拿着手机对方太太道,“到时候赵秘书会让花店送花篮和横幅,也定了几桌酒席,给总经办的人和我们自家这些。”   方太太连连点头,“两个宝呢?”   “留家里。”她道,“外面冷,开业时候人又多,怕再生病了。”   “好好好。”方太太自然点头,夸奖她,“你安排得很好。”   贺云舒笑了,酒窝浅浅,“妈,我除了打几个电话之外,什么都没做。都是赵秘书安排得好,她很有心。”   方太太不疑有他,就夸起来,“所以,自己公司按部就班培养起来的人,用着才顺手。我看她还是有几分你的摸样,以后肯定也能兴一个家。”   “是。”她肯定地点头,“就是不知道什么男人有这个福气。”   “她谈对象了吗?”   “好像没有。”   “没有?”方太太来兴趣了,“要不,给介绍一个?表姑家那个大儿子,三十多了还没着落。”   贺云舒知道那个人,是老方先生一个远房表妹,在资产管理公司里做着财务的活。她家算是普通小康,儿子一般大学毕业,被安排去某个关联公司任职。赵舍虽然从来笑模样,但自身条件好得太多,绝对不会看得上。   她道,“我看赵秘书外表虽然温柔,但其实很有主意,应该有自己的打算。”   方太太就不说话了,看她一眼,借口找眼镜走了。   元旦节当日,贺云舒起了个大早。   方洲在书房收拾地铺,翻找陈年老文件。他今天约了老方先生一起,去探望某个旧交老友,多半要谈工作的事。   她路过的时候,问了一声,“大概什么时候谈完回家?我好安排晚饭。”   他回头,道,“顺利的话,下午三四点。不过,爸要是兴致好,应该会下棋下很久,晚上九十点也不一定。”   她点点头,要走。   他追出来两步,拽着她胳膊问,“云舒,你今天不会又来吧?”   方洲确实被她心血来潮的突发搞怕了。   贺云舒拨开他手道,“看你,都风声鹤唳了。我找你的时候,你明明不是挺爽吗?怎么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在家,你要怎么玩我奉陪。”他道,“工作的事,不是儿戏。”   “怎么办呢?”她抬手帮他整了整有点歪斜的领带,道,“家是生活的地方,不能出格,当然要讲规矩;家之外,才是正经玩耍的地,对不对?”   方洲反握了她抓领带的手,抬起来亲了亲道,“你说反了。”   贺云舒扯开自己的手,对他笑笑,“好好工作吧,别跟惊弓之鸟一样胡思乱想,我没那么多功夫找你。”   显得,她好像还很爱他一样。   出行是一件难事,首先得安抚好两个小宝贝。   小熙听得懂道理了,可当道理和他的愿望不同的时候,他就不吭声。小小人儿,眉头皱得死死的,做出一副大人冷峻思考的摸样。   小琛就不一样,哭得厉害,死抱着她的腿不放。   贺云舒舍得,方太太舍不得啊。她搂着小琛哄了很久,许下一连串丧权辱国的条约。   待终于上车,方太太对贺云舒道,“小熙脾气最像老大,从小不声不响,其实最贴心。小琛就跟老二一样,有点不舒服就叫得天响。”   方洲贴心?贺云舒不敢苟同。   方太太指挥司机开车,待车上了大路,道,“你别看他现在跟谁都不爱说话的样子,其实小时候最难管。飙车打架——”顿了一下,没说泡妞,“惹事生非,没少请家长。他爸骂过打过也关过,都没什么用。后来,老头加班喝酒得太狠,中风了——”   方老先生身体一直不太好,半边身体不那么灵活。据说是年轻时候喝酒太过,搞得酒精中毒了。现在早起晚睡,清淡饮食,最要紧就是保重身体。   “老本来计划好要出国的,后来也没去,大学还没毕业就跑公司里上班了。老头能活到现在,亏了老大帮他顶起来。”   贺云舒听得点头,道,“他对家人都很好。”   方太太听得舒心了,道,“等下到了地方,你找个机会把苏小鼎叫过来,我得跟她聊聊。”   “好。”她温顺地答应。   可她答应了,方太太又别扭了。她有些勉强解释的意思,“我个人,还是不同意她和老二在一起。你也应该知道,老二从小身体不好,家里也不要他干什么重活,就顾好南山会所。结果他也不知被什么话鼓动起来,身体也不管,拼命去弄这么个公司来。也不想想,爹妈会心疼担心的。”   “我的意思,如果他真认准了苏小鼎,那苏小鼎就得拿个态度出来。”   “什么?”贺云舒好奇了。   方太太道,“她那个小婚庆公司,既挣不上什么钱,反而还忙得不行。不如干脆关张,去帮老二做事。既能照顾他身体,还可以帮衬生意。毕竟嘛,一个家总该有内外有度,你说是不是?”   这态度,同方洲如出一撇。   贺云舒能说什么呢?   她道,“她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不管她有什么想法,我既给她这个机会,她要想进方家,就得好好表现。”   贺云舒回想寿宴时候方骏对苏小鼎那个护卫的样子,仿佛忠犬大狗,死活不让别人沾手的。   她嘴角微微勾了勾,这回,只怕方太太是不能如愿了。   车到鼎食的一家分店,门口已经成为鲜花和横幅的海洋。   提前来吃酒席的人坐满了一层大厅,又有许多车将进出的路塞满了。   贺云舒下车,扶着方太太出来,避着人群将她送上二楼。   这店走的是中档路线,装修档次比周遭的路店稍高,但也不算是富丽堂皇。一层大厅开阔,二层则是被绿植隔开的一个个卡座。   方太太脸上不是很满意的样子,但为了不给小儿子拖后腿,还是勉强说,“还算是可以。”   贺云舒安排她坐下,道,“妈,我去看看苏小鼎来了没。”   “去吧。”她道,“我自己坐着就好,你到处看看逛逛。”   少有的宽仁。   贺云舒下楼,四处游走,见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互相打招呼,又打电话询问母亲和父亲,得知他们快要到了后,便去门口等。   冬日风凉,吹得人骨头痛。   她站了没几分钟,就有点受不了了。   “喝点吗?”   赵舍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饮料杯来。   贺云舒接了,道,“多谢。”   “不客气。”赵舍问,“里面要暖和些。”   “出来透透气。”她答应着,转头看周围的花篮,“你今天来得很早?”   “和平时上班时间差不多。”赵舍道,“方总带我们吃过几回别家店的老十八样,很好吃。据说苏家的更要好些,所以我还满迫不及待的。”   贺云舒喝一口水,哈着气暖手,“方洲要请客,都是你安排来往,对吗?”   赵舍点头。   “有没有招待过什么特别的女客人?在哪儿,吃的都是什么?”贺云舒的眼睛藏在烟雾里,直直地看着她,“如果你知晓,还请告诉我。”   赵舍镇定地承受她的目光,没有正面回答,反道,“我能安排的,只是一些商务来往而已。不过——”她顿一下,略有些含糊道,“方总最近突发有点多,经常被一个电话叫出去。与其查勤,不如再多关注他的随身用品,总是有蛛丝马迹的。”   贺云舒笑了,有些意味深长道,“我不知道理解得对不对。你的意思,他明面上是上班,其实又和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约会?而且又在身上落痕迹了?”   赵舍没答话,但沉默就是默认。   贺云舒再喝一口水,道,“既说好了各凭本事,你就应该靠自己把那个女人找出来,而不是鼓动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你们俩在搞什么?   简东:赵舍,你再干下去,我真救不了你。   贺云舒:她要撞南墙,干嘛拦着?大家伙使使劲,给推一把。   方洲:老婆,没必要,真没必要。   存稿箱定时放松本章感谢在2020-02-19 09:38:32~2020-02-20 17:4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葬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夕 6个;lol 4个;lemonade1、浅笑安然、日光倾城、雪、彦筱培、游呀游、swanni、Reed、八□□九、我还能说什么、挠头的琥珀、你吃饭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笑安然 35瓶;Zeroo 20瓶;cy050322 15瓶;暖阁、晒太阳的苏苏、小姜、Reed、安妮的安 10瓶;我还能说什么、biubiu白菜优选买买买 9瓶;王妮可、边边 6瓶;cardior、妥妥的主人、求作者加更 5瓶;你吃饭了吗、多余! 3瓶;25483182、人间理想、婷婷、雷锋不在雷峰塔、lemonade1、我超酷的、菲菲、宗師級不健康少女、炯芥、2020大吉大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马上   贺云舒对赵舍说了声再见, 转头便遇见了方涵。   方涵啧啧道,“怎么她也来?”   “小姑。”她叫一声, “她来帮忙的。”   “帮忙个屁啊, 方洲没给她开工资吗?我一再提醒你,是拿你当自己人。我怎么离婚的你不清楚, 要犯同样的错吗?”方涵拽着她去旁边,“她能干不能干我不管, 可能干的男人还是多。让方洲另外换个男的秘书怎么了?”   贺云舒真正遭受情感冲击是在两个多月前第一次看到那口红印, 但打定主意要离婚后,就不太在乎他是真出轨还是假出轨了。   方涵提醒,关心有,物伤其类也有。她的婚姻门当户对又青梅竹马, 很年轻的时候便结婚生子。奈何人的成长不同步,她的丈夫在外面遇见了更精彩的女人。那女人也是从秘书和助理做起,一步步蚕食了她的婚姻。她从一开始的愤怒, 悲伤, 吵闹, 到后面决绝地离婚。离婚后暴躁了几年,后来是方太太借口要她教贺云舒一些事,才逐渐走出来。因此,她对贺云舒有一种奇怪的感官,嫌弃之余, 又在看热闹和干着急。   贺云舒理解方涵, 但不准备和她多说, 找个了借口去停车处的入口。   片刻后,父母亲的车来。   父亲开车,副驾坐了个有些面熟的年轻男子,母亲和崔阿姨则坐后面。   泊车的服务员安排好停车位后,四门打开,下来四个人。   那年轻男子,赫然是关浩。   贺云舒没搞明白,关浩怎么会出现。她走过去,叫了一声,“爸,妈,崔阿姨——”   她出声,一行人都来看她。   关浩本来在笑,见了她后,笑容有点奇怪起来。他看看她,再看看店铺的招牌,最后去看崔阿姨。   崔阿姨则热情道,“云舒,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娘家侄儿,关浩。关浩,这是贺云舒,贺叔叔的女儿,也是方家的儿媳妇。认识认识——”   说完,等着他们握手。   贺云舒抿了一下唇,未免太巧。   关浩突然笑出声来,“小姨,我们认识。”   “认识?”母亲好奇问,“什么时候呢?怎么没听云舒说过?”   贺云舒这才道,“前段时间认识的,很巧。我吃冰激凌,没看路,撞上了——”   母亲皱眉,“大冬天吃什么冰激凌?教你多少回不吃冷的冰的,听过吗?”   崔阿姨用力戳母亲,清嗓子,“这边好多人,好热闹。你要骂,等明天云舒回去再骂。”   母亲闭嘴,女儿毕竟是方家的儿媳妇,要脸了。   父亲见状,赶紧拉着两个老阿姨走,说要看装修。贺云舒松口气,以她现在这个装模作样的样子,真顶不住母亲的火力。   关浩待人走开,却伸手道,“贺云舒,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关浩。”   贺云舒见他伸出来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匀称,便浅浅一握。这一握,关浩却没放,手心烫人道,“真是太有缘分了。两次偶遇,也想过会不会有第三次,不料你居然是贺叔叔家的女儿。幸会!”   她被他手心的温度烫着了,用力往回抽,却没抽得动。   关浩抱歉地笑了笑,放了手道,“不好意思,我只是太吃惊了。”   贺云舒收回手,“吃惊什么?”   关浩目光微顿,看着她光洁的手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没想到你已经结婚了。”   还有了两个儿子。   方洲有送贺云舒戒指,订婚戒指选了四克拉的心形黄钻,将她的皮肤衬得白皙如玉。她当然十分喜欢,戴着在母亲和庄勤面前显摆过几回。   可那玩意着实有点大,平时佩戴太夸张,而且不小心丢失的话,她赔不起。   后来结婚又有结婚戒指,朴素的铂金圈,只在最里面镶了一粒很小的钻,终于可以带出门了。贺云舒刚开始是戴的,只是后来见方洲没戴,她又被离婚的念头缠绕,觉得一个人戴没意思,就丢盒子里去。   因此而起了误会。   贺云舒也曾谈过几次不痛不痒的恋爱,到底是知道爱情滋味的,看关浩那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关浩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讪笑一下,“对不起。”   也不知对不起些什么。   她避嫌道,“我要上楼做事了,再见。”   关浩也点头,目送她隐入人群中。看得半晌,他叹一口气,滋味复杂。   贺云舒回店,找到了苏小鼎。   苏小鼎满面红光,神采飞扬,见着谁都是一脸的笑模样。   特别是见到她后,立刻叫了一声‘嫂子。’   贺云舒指着楼上,“妈在等你,想和你聊聊。”   苏小鼎眉眼动了一下,一点没意外的样子,立刻就同意了。纵然方骏不在这边的店,她也毫不惧怕单独见他的母亲。   两人上楼,一前一后,不快不慢。   私密的谈话,容不得外人在,贺云舒将人领过去后,就远远地站在楼梯口等着。   冬日午间的阳光不够亮堂,因此楼里的灯全开着。赤白的光照得桌椅板凳一片雪色,落在苏小鼎的脸上衬得她面庞更加饱满。她坐在方太太对面,腰背挺得笔直,下巴也略微扬起一点,显出饱满的额头和红唇。方太太说话的时候,她听得很认真;待她自己说话,三两句就让方太太变了颜色。可方太太恼虽恼,却也没有拂袖而去。可见,她嘴上说着不开心苏小鼎,但其实真拿她没办法。   贺云舒羡慕地看着苏小鼎,看着她自信地反驳方太太,再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   曾经,她也有过那样的时候,可她全丢了。   贺云舒一点也不嫉妒方骏为苏小鼎花了多少钱,给她多少股份,她只嫉妒他对她的那份用心。   方洲和方骏明明一样父母教养长大,他明明懂什么是真心,明明知道她爱他,可他就是不给她。   这嫉妒啊,都压得她快要活不下去了。   她大口呼吸,满脸通红,额头冒着虚汗,心脏跳动的速度几乎爆表。   幸好苏小鼎很快结束了谈话,走了出来。   贺云舒勉强地和她对话几句,仓皇地下楼,寻了个避人的地方透气。   她抖着手摸出手机,找到方洲的号拨出去。   铃声响了三遍,立刻被接了起来。   方洲带着几分忍耐的声音传出来,“云舒,我现在很——”   “现在,就是现在。”她打断他的话,“你立刻往城里走,就去你公司楼对面那个首座酒店。”   方洲没回应,电话里一阵电流的盲音。   贺云舒冷笑一声,“一个小时该够你往回走了吧?”   “云舒。”方洲道,“你要讲道理。”   “那就五十分钟吧。”她视线茫然地在人群里搜寻,“我现在着急得很,要是尝不到那点偷情的滋味,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说完,不给方洲机会,将手机关机,塞包里。   她整了整头发和衣裳,拉了拉包,穿越人群走向大街。   也该是给个期中结果的时候了。   只她走后,关浩捏着一根烟从旁边站出来。他盯着贺云舒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狠狠抽了一口烟,再缓缓吐出来。   他摸出手机,给崔阿姨打了个电话,“突然有点事,饭就不吃了,得走。”   崔阿姨十分遗憾,“怎么这会儿就走?云舒人很好的,你想办法同她多沟通,说不定就能见到方洲。”   关浩没回,挂了电话,紧跟着消失在人群中。   方洲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头一次暴躁得想要将它砸掉。   他铁青了脸,回拨号码,却一直无人接听。   方老先生走在前面,步态稍微有些颠簸。他问,“云舒那边有什么事?”   方洲看他走路不太顺的模样,梗在喉咙的话说不出来。   “不用陪着我,你赵叔这边人手全的呢。而且我要和他下棋,那个臭棋篓子,一开始就没完没了的,也不能让你总等。你去吧——”方老先生看看后面过来的几个工作人员,“把老秦留给我就行了。”   方洲还是有点犹豫,道,“这边的事,还是我最清楚。”   方老先生就笑了,“你虽然清楚,但他现在看见你也最不自在。老头子的心,我懂。不管你怎么帮他,他还是想故意为难你一下。既然你帮了他的忙,也别太急切,不然显得功利了。不如,今天就不见了。去忙吧,今天可是过节呢。”   父亲越理解,越宽宏,方洲心里的火苗就窜得越高。他自诩不是讲道理的人,自然承认六年来贺云舒的付出,因此对她这一次闹脾气格外宽容。从母亲生日宴开始到现在为止,一个多月的时间,随她胡闹。又因她胡闹开启两人私密生活的新鲜度,他隐约是有点发现新世界的感觉。可当贺云舒的这份肆意三番五次影响到工作后,他就开始无法忍耐了。   人之所以为人,是该知轻重缓急的。   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方洲便对方老先生道,“爸,你今天和赵叔叔好好玩,我和云舒好好聊一下。这段时间我对她放任比较多,她可能有点——”   过份了。   “话不能这么说。”方老先生道,“毕竟是元旦,该休假陪家人的。也是我身体不好,若能同老赵一样多顶些事,你就不必两头顾不上了。”   “快去吧。”   方洲急匆匆出赵家的门,随手拦了个出租车。   赵家在郊区,首座酒店在市区二环内,要在五十分钟内抵达,得运气好才行。   他坐上车,紧抿着唇给赵舍打了个电话。   “开业如何?”   “方总,一切都很好,很顺利。”赵舍的声音显得很轻松,“来了非常多人,几乎是爆满。幸好咱们的花篮——”   “你见到云舒了吗?”他问。   “见到了,还跟她聊了一会儿。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要转达?”   方洲顿了一下,“聊了什么?她看起来心情如何?”   他在工作时候作风比较硬朗,几乎不太提及家人和家中事。身边人习惯了这个风格,也从不在这方面探寻他。因此,他被贺云舒质问口红印的时候,随口编造了一个理由要赵舍提供记录。现在,贺云舒不愿意接电话,他也只有从这处打听。然从来没做过的事第一次做,难免有些令人惊诧。   赵舍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算了——”他就要放弃。   “抱歉。”她道,“我刚走了一下神。方总,你是问小方太太吗?”   “嗯。”   “见面挺好的,随意聊了几句。只不过——”她稍微为难一下,“别的都没什么,她只是特别问了一下,商务会餐有没有招待过什么女客人。”   “女客人?”方洲不知道她居然还打探这些,难免就问,“怎么没听你提过?你是怎么回她的?” 第二十四章 离婚帐的算法   贺云舒去首座的途中, 方太太和母亲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怎么没看到她。   她说有点事, 和方洲约在外面见面。   方太太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说,“那你们多玩会儿, 我吃完饭回家带孩子。”   母亲则是捂着话筒,悄声问, “那个婚, 还离吗?我今天看亲家母,好像一点都不知道的样子。她还在鼓动我去市中心买房,老天,我哪儿来的钱?”   “你听着就是了。”她回答, 顿了一下又道,“离婚,应该会很快了吧。最多不超过两个月——”   母亲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贺云舒开玩笑一样, “怎么?还能缺了我一口吃的?”   母亲则骂道, “本来今天要吃好的,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了。”   贺云舒吃得下啊,胃口还好得很。   她去酒店,定了贵价的套房。毕竟是元旦节,合家团圆聚餐和出行的好时候, 其它酒店标间早就定满了。   她抓卡进房间, 开了空调温暖自己, 然后叫客房服务。   一大满桌丰盛的午餐,并不比鼎食的老十八样逊色。   菜陆续上的时候,方洲的电话和短信来了。她当然没接电话,只看了短信。他在问,“哪个房间?”   语气相当不好。   贺云舒回了短信,放下手机看着桌上的饭菜。   方洲这人十分无趣,除了在工作上精力无穷想法多变之外,烟酒上不沉迷,对吃也不讲究。家里守着方骏这个超级大厨师,方洲却一碗白饭配咸菜也能吃得香。可就算他表现得不挑剔,贺云舒默默观察也能发现一些端倪。如果有得挑,炒白菜从来不会主动去夹一口的,是真不喜欢;清炖的汤会多喝两碗,这是喜欢的,且不会妨碍工作;辛辣的菜每次都只吃一两口,不是不爱,只是辛辣之物易生口气,妨碍社交。若没得挑,皱着眉也能将炒白菜吃完,毕竟工作需要健康的身体。   一切以工作为重。   贺云舒妨碍他的工作,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因此,他今日必然是满身火气。   套房门铃响起来,贺云舒去开门。   方洲进来,浑身带着凛冽的凉气。他直看着她,又去看厅里摆好的饭菜,目光严厉。   贺云舒不以为意,道,“脱了大衣,坐下来好好吃顿饭吧。”   “就这个?”他问。   她点头,“对,今天不搞事,就吃饭而已。”   说完,她坐去首坐,拎起筷子道,“都是你爱吃的。”   方洲坐她对面,没动碗筷,只看着她,目光如刀。她在刀光剑影中自在地盛汤,布菜,吃得不紧不慢。   他等,等她吃得差不多后,道,“云舒,我希望你能讲讲道理。”   她没停筷子,反问道,“你不饿吗?一点也不吃?快吃吧,吃完了再聊,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全部道理都给你讲透彻。”   方洲终于开动,随便夹一样,确实都是爱吃合口的。   贺云舒见他屈服,便笑起来,偶尔给布菜。   一来一往,不到一刻钟都吃饱了。   她起身,又去窗户边布置好茶几,配了红茶、点心和水果。   完成这一切之后,她道,“方洲,你今天很不开心我?”   方洲看她一眼,坐到茶几边,“我只希望你能讲道理,要玩可以,但别什么时候都乱来。公司那边我是老大,事情尚可推迟一下,多花点时间弥补就好。可今天不一样,得罪了赵叔叔,怎么都补不起来。”   “知道了。”   她态度好,他就有点得寸进尺,“再一个,我既将行程给了你,就是信任和交底的意思,你没必要去找下面人问东问西,惹笑话。”   “下面人?赵秘书吗?她说什么了?”贺云舒好奇。   “你问什么自己不知道?”   “我问的我当然知道,可不知道她怎么说啊。”她笑了,“要不,对一对吧?”   方洲道,“你不信她?”   “那得看她怎么说了。”   他嘘一口气,道,“商务招待对象。荒唐不荒唐,怎么连这个也怀疑起来?”   贺云舒就笑了,赵舍还是有分寸的,不会乱说。她点头,道,“抱歉。”   他见她认错爽快,脸色松了松,“以后别这样了。”   “确实没有以后了。”她道,“游戏结束,今天出成绩。我的判断结果也能告诉你了,这个婚,必须离。”   方洲刚散下去的火如遇猛油一般爆裂开,炸得他脑子一片混沌。他牙关紧咬,腮帮子鼓了又鼓,显然在压火,想极力保持冷静。他道,“妈生日宴你全权负责,确实辛苦了。我突发出差,给你造成很大的困扰,是我不对在先。你怨我,气我,我理解。所以你要怎么玩,我陪你。可闹脾气需有限度,本身一个小错误,没必要无限拔高,也没必要咬死了不依不饶,更不能稍不满意就提离婚。”   “你我都知道,婚并不好离。”   “咱们约定好的游戏规则,你不打算遵守?”她问。   他道,“我觉得其中多有可商榷之处。”   贺云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我们就来仔细聊,聊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婚好了。”   方洲见她执迷不悟,脸更黑了。   “你不愿离,不是因为不能没有我,而是算过帐,离婚这个买卖对你不划算。第一,爸妈和你都以家庭为重,都希望婚姻和美,从来不主张离婚。若你离婚,爸妈会担心,你也不愿意老人伤心;第二,小熙和小琛,没人愿意他们吃父母分离之苦;第三,即便父母和孩子的问题解决了,你这边也嫌麻烦。毕竟跟我离婚后,你要重新找个合适的对象很费时间,找到后还要协调婆媳关系以及子女关系,连带着亲戚朋友那边的解释和相处。这三条浪费的种种时间,你用于工作可创造巨大的价值,算下来肯定会是一个骇人的数字。该挣的钱没挣到,这是第一亏;还要分一部分共同财产给我,这是第二亏;父母不开心,这是第三亏;两个孩子怎么培养,怎么抚育?如果他们因为不谅解离婚而同你产生隔阂,这是第四亏。”   “所以你思来想去,纵然很不满意我无理取闹,但还是会尽量维持这个婚姻,对不对?”   贺云舒两眼清明,莹光如珠,吐出口的话语也十分清晰。   她越说,方洲反倒越能冷静了。她看他逐渐恢复如常的面色,道,“夫妻一场,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该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既说到这个程度,你也讲讲你的想法吧。”   方洲看着她,仿佛头回认识一般。他端起茶杯喝一口,又觉得有点过于醇了些,需要烟草来提神。   含了一根烟,没点,只干吸了一口。   贺云舒不急,等着他。   他道,“云舒,不离对你比较好。”   “对你也好,是双赢,对不对?”她笑着问他。   时至今日,她已经能够比较坦然地说出‘双赢’这个词。   方洲依然看着她,默认了。   “那不重要。刚才那个账,是按照你的算法,现在按我的算法来过一遍。”她道。   方洲终于点燃了烟,微弱的火光灼烧着烟头,也点亮了他的眼睛。也是头一次,他看清楚了贺云舒双眼中的火苗。那火光啊,将她挂在脸上的全部温柔烧得一点也不剩。   “小熙和小琛是我生的,不管离婚与否,血缘不会断,我始终是方家两个儿子的妈妈,此其一;爸妈和你都是正派人,方骏也是很好的叔叔,你们不会因为离婚或者再婚而苛待他们。所以,我相信只要尽量降低离婚的负面效应,他们依然能够健康成长,此其二;我终于可以独居,可以随意所欲的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配合别人,自己完全做主,此其三;庄勤会帮我打离婚官司,也许可以分到一笔钱,此其四。”   他深吸一口,捏着烟头在烟灰缸上点了点,问,“你盘算这个事,两个月了?”   贺云舒没回答,盘算了两年,下定决心也远超两个月。   “那你有没有算过,如果婚姻继续维持下去,你得到的会更多?”他又将烟含在口中,“妈已经准备好给你买单独的房了。”   市中心一套超大平层,钱不少。   “我不贪心,不该要的不要。为小熙和小琛考虑,事不必做绝。”她垂头道,“今天去看了鼎食开业,情况很好,我相信方骏能将它办红火。只要鼎食生意好,你将它的股份分一半给我,也够我吃很多年了。”   方洲此时有点恨贺家人的识趣了,那种给不给随你,要不要在我的态度,简直无处着手。   “云舒,你为什么要离婚?”他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你既能说出上面的话,代表你了解我至深,那就该知道我没时间和精力去应付另外的女人。”   扣一个出轨的帽子给他,简直无稽之谈。   贺云舒却问,“你是不是想不通?”   方洲爽快地点头,不仅仅是想不通,可以说是冤枉。   他长到这个年纪,结识的人形形色色。不拘男女,有方骏那样的情种,也有夜夜新娘的□□;有三妻四妾的沙猪,更有将老婆供成牌位的渣男。他不是圣人,但有起码的道德。方家的家庭氛围偏商业,大多数事从钱上考虑,但也极看重人的品行。在道德底线之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尽量用钱解决,不磋磨人,以保障个人良心上的安稳。基于此,方家各样保姆和工人齐备,最大程度将每个人从劳动上解放出来。贺云舒做儿媳妇,除了看好儿子,看好老人,协调工人和家里其它工作人员,别的一概无需操心。   再论他本人,长相、教育和能力均在平均水平之上,不会随波逐流出去乱玩,也不如圈内某些男人那般将婚姻当成儿戏。从某种程度而言,他是少有的好男人,在丈夫的角色上做得还不错。   他认为,他们只要像过去的六年一样,可以算得上是和谐夫妻。   不,不仅仅是和谐,若是加上最近夫妻生活的改善,简直可说是恩爱。   所以,贺云舒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方洲思来想去,真是怎么也想不通。 第二十五章 下个钩子   贺云舒相当不满意, 看着对面理直气壮的男人,甚至有种深深的绝望。   方洲懂这世上绝大多数道理,唯独不愿懂她。   她收拾心情, 道,“结婚无外乎经济生活和感情生活。咱们刚算了经济账,接下来一样样算。”   既然已经不要退路,就不在乎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   “刚我说的多, 现在你说。你说说, 感情账怎么算?”   方洲直觉自己踏一个又一个圈套, 贺云舒的花招层出不穷, 无论如何算, 结果都只是离婚。就像她说了要玩游戏,根据游戏表现考虑是否要离婚。结果他完全配合,她却盲目地下了必须要离的结论。   意义何在?   他烦躁又忍耐道, “你的生日我都记得,纪念日没忘记过礼物, 还要怎么样?”   “手机备忘录和闹钟很好使啊, 赵舍更是把每件事都帮你做得很妥帖。”贺云舒反驳, “你只负责出钱,哪里见得到用心?”   方洲再忍耐不住, 道, “云舒, 你不能钻了离婚的牛角尖, 就将我说得一无是处。我给钱,是因为我挣了这份钱。钱怎么来的?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得更好更轻松,辛苦工作换来的,怎么不是用心?”   “所以用心多少,以花钱论?”贺云舒将声音提高了半分,“如此说来,世界首富必然是心最大最多之人,无出其右者。”   “就事论事,没必要强词夺理。”   “那就来就事论事。”贺云舒冷脸问,“我只说一个,你对口红印的主人,比对我用心。”   方洲怔了一下,几乎暴怒。   “不认?姑且不论你们俩有没有乱搞,也不去追究有没有出轨,只问你一个问题。我把口红印翻给你看,又跟你闹离婚一个月了,你有没有担心过我伤心?”   贺云舒盯着他看,自问自答道,“没有!你只嫌我麻烦,多事,贪心,不知足。那么相对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女人是谁?因为你担心她,怕给她带去麻烦,对不对?”   方洲必须要为自己辩解,“不是。我不说她是谁,确实是怕将她扯进来麻烦,但不是基于感情的角度。我们两个人的婚姻出问题,不扯外人,这不是同一个事。”   贺云舒冷了脸,“所以,你从来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对吧?你确确实实有在考虑不要给别人带去麻烦,却没分出哪怕一点心来想怎么安抚妻子,让我放心。因为确实没必要,你他妈就没把我当个有感情的人看。”   “我要不操心你,何必陪你玩这个明显是坑的游戏?”   “那是你t自己管不住下面。”她道,“你既说我了解你,那我就再说一说。你是操心我?你根本就是在重新定价。结婚的时候,我一文不名,外在条件确实配不上你,所以必须用贤妻良母来加成才能相当;可过了六年,我确确实实履行了贤妻良母的承诺,又生了两个儿子,方家全部人都接受我,议价能力改变。你是个纯粹的商人,自然晓得议价能力改变后,该适当的提价。所以,你陪我玩不是用心,只是在补差价。”   一个心脏被钢筋水泥包裹的雄性动物,哪里能体会到别人的用心?   她起身道,“感情帐不算,那就现实点啊,算算床上生活。一个结婚六年都没让老婆爽过一次的男人,要来有什么用?不仅没用,还不自知,非等老婆来撩骚才动弹。方洲,你当真是个姓冷淡就算了。或者你对我这个人没兴趣,怎么撩都硬不起来,那我也能想得通。可你偏偏就是一条狗,一撩就发晴的狗东西,你叫我怎么想?你就是拿自己满足我,折算成报酬而已。”   “我结婚,一不图钱,二不要权,就想点感情和床上事。可你钱上守得紧,感情也吝啬,连搞老婆都不会。那我到底是结婚,是他妈进尼姑庙修行,还是把自己做商品卖??”   贺云舒一口气骂完,全身发汗,脸也赤红。   可撕掉面具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这一番话直戳了方洲的根本,将他的面皮活生生扯下来丢地上踩。普通男人听了尚且要爆,何况方洲?   他猛然起身,铁青着脸看贺云舒,太阳穴的血管几乎爆起,两眼瞪出些微红血丝。   贺云舒足够了解正常状态的他,却对他现在的模样陌生。   应该,不会被打吧?   可纵然有点畏惧,到底是不肯认输的。   不想方洲看了她半晌,突然伸手将她头圈过去,贴着她唇一字一顿道,“贺云舒,你装了六年的好样子,怎么就不一辈子装下去呢?”   贺云舒挣扎着吼,奈何力气不够,硬被他亲上了。   唇太用力,舌也肆无忌惮,更不要脸的是牙齿,竟然咬着她唇不放,生生咬出了血,满口甜腥。   他尝到血的味道,放开她,拇指抹去她唇边的血痕。   她一把打开他的手,胡乱抓了挂在门边的包,顾不得什么门卡和退房,直接跑走了。   贺云舒捂着唇,一口气跑酒店大堂。   待醒过神来,赶紧去卫生间处理伤口。   镜子里的女人满面通红,双眼充水,分明一副春情荡漾的模样。   她骂了自己一声,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对着那种狗脾气的男人发春呢?   稍微有点可怕的是唇上的伤口,硬生生被咬出来一个绿豆大的口子,冒着血,连带着伤口周围的皮肤,开始发肿。   没脸见人。   她诅咒了好几分钟,小心翼翼地用湿巾纸擦伤口。连续用了三张后,伤口终于不流血了,可还是一眼就能瞧出端倪来。   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贺云舒摸出手机,翻到庄勤的电话拨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方太太,稀客啊。”   “你是还没起床呢?还是刚睡下?”她问。   “坐床上思考人生。”庄勤道,“你呢?干啥呢?说了好几回照顾我生意,这是终于要开动了?”   贺云舒跟庄勤最好,姐妹情谊从初中一起看言情小说开始。后来大学不一样,修读的专业不同,工作方向更是南辕北辙,但不妨碍她们交流对男人的看法。特别是庄勤成为专攻离婚的律师后,经常跟她分享各路有钱人离婚的骚操作。她嫁给方洲的时候,庄勤的祝福语很简单,“姐妹,希望你不会有照顾我生意的那一天。”   “如果有呢?”   “没有打折。”   因此,贺云舒道,“对,要开动了。你下午没事的话,出来喝茶,咱们聊聊怎么搞。”   庄勤诧异地叫了一声,然后骂了一句,最后问,“云舒,你男人怕不是腻了你那副装模做样的鬼样子,要找新老婆了吧?”   “滚!”贺云舒挂了电话,发了个定位过去,又诱惑道,“首座的下午茶最好,你就不想吃吗?”   庄勤发了个流口水的表情来,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贺云舒得了准信,稍微松了口气。   离婚自然不容易,律师是自己人就更可靠些。许多对着陌生人无法说出去的话,也都能自如了。   她走出卫生间,穿越大堂,往楼上的咖啡厅走。   刚上台阶,就接了方洲的短信。   他张牙舞爪地发来一句话,“我在家等你,你早点回来。”   回个屁。   她没回短信,按了删除键,在要不要拉黑他之间犹豫。   “云舒。”   关浩的声音。   贺云舒抬头,果见关浩靠在三楼咖啡厅外面的栏杆边。   她收起手机,心里稍微有点异样,还是走了上去。   “你怎么在这儿?”   “巧啊。”他道,“在鼎食吃完午饭,过这边约人喝茶,正等着呢,就见你。实在太巧了。你也约朋友喝茶呢?”   贺云舒走上去,点头道,“是。”   关浩等她上来,并排着往里面走。走了两步后突然往她脸颊边看了一下,笑着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唇边,问,“云舒,这里。”   正是她被咬伤的位置。   贺云舒稍微有一秒钟的不自在,立刻混过去道,“溃疡了。”   关浩做了一个‘哦’的表情,也没说什么,帮她推开咖啡厅的门。   贺云舒是要同庄勤谈离婚的正事,不想关浩听去。她指着最里面的隐秘卡座道,“我和朋友约在最里面等,你呢?”   “还没到。”他道,“我先同你坐一会儿,打发一下时间。”   他径直走最里面去坐好,抽出桌架上的菜单,抬头问她,“云舒,你喝什么?果汁、奶茶还是咖啡?”   刚发了一通火,需要凉凉的果汁稳神。她道,“橙汁,要凉的。”   关浩疑惑了一下,想劝,但还是没出口。他叫来服务生,要了茶和凉果汁。   贺云舒坐他对面去,道,“谢谢。”   “不客气。”   这才是正常且正确的男女关系,一方询问,一方表达,一方遵循。而不是单方面的迎合,配合,或者完全掌控。   贺云舒彻底从方洲那里解脱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   咖啡厅的卡座足够宽敞,可贺云舒坐下后,总觉得不太对,膝盖上的温热触碰感,恰是关浩的膝盖。   她抬眼瞥他一下,他似无所觉,对她一笑。   贺云舒便觉大概是多心,毕竟关浩身高同方洲相仿,均远超出平均男性身高水平,无意间的触碰也是正常。   她悄悄往旁边挪了下,错开位置,同时摸出手机催促庄勤。   “我这儿有个帅哥,可以介绍给你。你赶紧,不然就没了。”   发完短信,她将手机放桌子里面去,没有同他聊天的意思。   关浩也不擅自发问,只偶尔看她一眼,视线掠过那伤口稍有停留。等到服务员上了饮料,他随意找个借口离开,贺云舒当他是去接朋友。   然没几分钟,人返回来,却拿了一个很小的药膏递给她。   他说,“试试这个溃疡贴,很有效。”   贺云舒看看药盒,再看看他。他的视线有些闪躲,可被她看多了后,却逐渐迎了上来,定定地看着她。   她接了药,道,“我等的朋友叫庄勤,是个美女律师,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关浩‘嗯’了一声,坐下道,“我刚来平城,朋友和女朋友都缺。朋友倒是需要介绍,但女朋友还是要自己追。”   贺云舒当场觉得关浩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居然明目张胆地给有夫之妇下钩子。 第二十六章 处理   方洲听着巨大的关门声, 低头看了下拇指上的血痕, 感觉一切都很荒唐。   他在房间坐了一会儿, 彻底冷静下来后才离开。   之后没去找方老先生和赵叔, 而是开车去鼎食找简东。   简东私人定了一桌酒席,当是支持老板弟弟的事业。他排队等了好几个小时才吃上, 接到方洲电话的时候刚吃完。   “我刚见赵舍还在, 要不要叫她一起?”他问。   方洲道, “不要。你TM少废话,赶紧放了筷子出来。”   简东连声答应。   方洲挂了电话, 邪火四窜。他最早的助理是简东,一手包办了全部事情, 包括工作和生活的联动。工作走上正轨,开拓其它版图后, 简东忙不过来,连招了两三个人分摊工作。赵舍是他的直属学妹,也是他推荐过来的。方洲最开始有考虑过女性员工近身的不便之处, 但又觉得性别观念过于狭隘,不能因顾忌而令人失去机会。赵舍也确实好用, 某些敏感场合虽然不能去, 但细致处比简东更好。   然而现在, 他却开始怀疑了。   以赵舍工作的细致度,不可能会任由他穿着带口红印的衬衫无知无觉地回家;以她往日的听话程度, 也不该在他明确交待不要动行李后再去帮他做衣物的分类。   他一贯用人不疑, 现在却不得不多掂量掂量。   简东来得快, 直接开了驾驶门,“方总,我来开车,”   “不用。”方洲拒绝,“上车。”   简东只得绕去副驾,心里开始打鼓——老板铁青着脸,全身上下都压着火,只怕是要糟糕了。   “什么事?”他快速调整心情,道,“赵老先生那边不太顺利吗?”   “不是那事。”方洲启动车,往外面开。这一路都是来吃老十八盘的顾客,进出塞得密密麻麻,好几分钟都开不出去。他更加烦躁,问,“赵舍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家里,亲戚或者朋友。”   “没听说。”简东一听赵舍得名字,心里叹了一下,谨慎道,“老家爸妈都挺好的,朋友提起来的就那一两个,身体也没问题。”   “别的异常呢?”   简东想不出来了,小心翼翼问,“方总,是她那边有什么问题?”   方洲和简东感情不同,虽然亲密度不如亲人朋友,但并肩工作多年,各种丢脸和恶行恶状都互相了解,也就不怕提起婚姻中的尴尬事。他道,“我现在对她有一些怀疑,做不到百分百信任,所以想将她的职位进行调整。你觉得调去哪里比较好?”   简东头痛了,直愣愣地看着方洲。正好前方绿灯通行,方洲踩了油门,侧脸显得冰冷,这种状态多是动了真怒。   他斟酌言语,问道,“她是办错什么事了吗?”   “我还不确定,只是怀疑,但这事没办法求证。”方洲道,“中秋酒会,我的衬衫蹭上口红印了。赵舍没发现,我穿着回家,被云舒发现了。她憋了两个月没问,等到我妈寿宴时候爆发了,说我出轨。现在跟我闹离婚,很麻烦。”   语气有多平淡,说出来的话就有多爆炸。   简东口苦,不知说什么好。为人下属,左膀右臂,既要将工作做好,也要在老板的私人生活里自如进出,做到既能帮上忙但又绝对不牵扯进去的程度。   “一开始我没觉得赵舍有问题,毕竟人无完人,偶而的小疏漏没必要纠着不放。因此,我没告诉她具体情况,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牵扯精力,就叫她将全部行程给云舒,多沟通,避免以后再出现问题。她去了,后面云舒和她也多有联系。不过,云舒找她打听酒店和其它行程细节,她却没跟我报备;我叫别动的行李,她也动了。这就算了,也是小事。可她今天碰见云舒,说了点不合适的话。”   “什么?”   “赵舍说云舒找她打听我全部商务会餐的女性名单,还追问出差时候有没有请女招待,希望她帮忙留意异常情况。我问她怎么回答云舒的,她说就正常回答,不清楚。不过,她说谎了。一个人说谎,总是有目的,我没心思追究赵舍有什么目的,但从现在看,她已经不适合秘书的职位了。你觉得呢?”   赵舍的谎言在细微之间,她若当真对贺云舒说的是‘不清楚’,贺云舒第一次和他游戏,如何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房间号?且她后来又擅自动了他明明亲□□待不能动的行李。新旧账一起,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方洲一向的工作作风,会给人留点少少的余地,可一旦余地没有了,立刻雷厉风行的处理。   赵舍,犯了忌讳。   简东想了想,“平调去其它部门?行政部那边缺一个——”   “北门新建的那个物联分公司,叫她去。”方洲想也不想。   简东不敢开口了,调离总部去前途未卜的分公司,相当于流放,做明升暗降的处理。赵舍虽有点儿小心思,但为人谨慎,同其它几个助理配合得相当好。简东到底有保她的意思,道,“我先在外面留心合适的接替人手,等找到人之后,再——”   “不必。”方洲转头看他一眼,“这活以前就是你在做,现在还你接手。你要干不过来,问总经办要一个人帮忙,但那人对你负责,你对我负责。记住了,要男的。”   这是赶尽杀绝,一点机会也不给的意思。且最直接的决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具体如何执行,是简东的事,方洲要的只是结果。   方洲将简东放在办公室楼下,“你尽快安排。”   简东点头,目送车远去,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摸出手机,调出赵舍的名字,想按下去最终又没按下。   如何将赵舍调职,须要找一个体面的理由,顾全双方的脸面。   再说,方洲或者独断了些,但决定还真没错。   谁让赵舍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居然爱上老板呢?爱上也就罢了,不显露就好,却偏偏三番五次从他这里打探消息。   方洲送完简东,又飞车回家。   家中只有保姆和孩子在,孩子见了他很开心,扯着玩偶跑过来要一起玩。   他心烧如焚,也只得一手抱一个,然后问,“幺姨,儿童房玩具柜下面的钥匙,是不是在你哪儿?”   保姆愣了一下,道,“没有。小熙妈妈说要放些东西,单独锁了,钥匙在她那里。”   果然。   方洲道谢,抱着娃去玩具间,耐着性子陪玩了大半个小时。时间越晚,贺云舒要回来得可能性越大,他稳不住了。   保姆看出他心急,便对小熙说隔壁院的好朋友要找过来玩了,要不要去?朋友的吸引力比爸爸大,小熙自然要去。   小熙去,小琛跟屁虫也要去,三楼顿时清净下来。   方洲松了一口气,对保姆道谢后,直接冲卧室去了。上次搜索书房和衣帽间无果,但卫生间和贺云舒的梳妆台却没动过,这次解决。他将全部盒子和杂物挪了一遍,终于在梳妆台小抽屉的角落里发现了三把串一起的钥匙。他立刻去儿童房,插入柜门锁孔中,对上了。   柜门拉开,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三个白色的塑料收纳盒,盒子里是一个个的药盒子。   他一样摸出一个来,用手机拍照,留存。   明明是在自己家中,干得却跟小偷一样。   全部拍完后,居然满头大汗了。   他盘坐在地板上,一张张地翻看照片,对照着药盒子上的名称去搜索。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丢开手机,用力揉了揉眉心,整个人陷入沉思。   楼下开始有响动,母亲说话的声音,很亢奋。   显然,方骏今天的成功让她很开心。   方洲将东西回归原位,关上柜门走出去。   方太太眉飞色舞地拉着方涵说得没停,红光满面。方涵有点不耐烦听她唠叨,见方洲下楼,道,“呀,你怎么在家?”   方太太乐呵呵道,“云舒说跟他一道出去玩。对了,云舒呢?你们那个房子可选好了?我今天给你姑姑说,她也有兴趣,想买一起——”   “云舒在外面见朋友。”方洲去厨房拿茶水,“妈,你先别买房,钱给我就行。”   方涵坐沙发上去,“方洲,给姑也弄点吃的喝的,路上跟嫂子聊天,嗓子都干了。”   “我要白开水。”方太太也趁机吆喝。   方洲弄了几样喝的,托盘全端出去。方太太拿了白水,问道,“要房子有,钱是没有的。”   方涵用牙签扎水果吃,“嫂子咋会没钱,主要是看儿子听不听话。”   “给钱没用。只会偷偷摸摸给老二,搞得我现在非常被动。”方太太还是有怨言的。   “云舒见哪个朋友啊?”方涵好奇,“怎么不请家里来?”   方洲只知道她最好的朋友是庄勤,一个做离婚律师的初中同学,至于别的,一概不太清楚。   他既随口说了,就只好搬她出来,道,“庄勤。”   方太太没觉得有什么,方涵却停了吃水果的口。她看一眼方洲,再看一眼,看得方洲有点不自在。方涵就故意问,“庄勤?干什么的?单身还是结婚的啊?要合适,给你表弟介绍介绍啊,人家还没着落呢。”   提起这个,方太太立马道,“对。我本来想把赵秘书介绍过去,云舒却说赵秘书应该有别的打算,没同意。”   “她怎么知道赵秘书不愿意?”方涵盯着方洲抿嘴笑。   “可能经常来往,有聊过吧。”方太太回。   方洲心下一动,道,“云舒和赵舍经常见面?”   方太太再喝一口水,“也不说经常吧,天天通电话肯定是有的。她做事细致,你又要赵舍搞联络,肯定要各种确定。一个周吧,见一次总是有的。”   提起这个,方太太立刻道,“老大,云舒明明说了和你一起。她去见朋友,你为什么不等?起码也该等她,然后接她一起回来。”   “咱们老大不是干这样事的人。”   “不是?”方太太本能反驳,“当年——”   方洲起身,道,“我去接她。”   就要走人。   方涵立刻追出去,一直追到地库。   她叫住方洲,道,“老大,云舒那个叫庄勤的朋友,是不是律师啊?”   方洲没回答。   方涵追问,“是律师吧?还是专门做离婚的,我也见过几回,还聊过。她老师,就是以前帮我办离婚的。”   方洲更烦躁了,没回答,拉开车门走了。   方涵嫌弃,“个狗脾气!” 第二十七章 不分居   贺云舒同庄勤聊到差不多五点, 得到许多可靠的建议。   按照庄勤的话说, “第一,收集对方的财产性资料, 不管你要不要争取钱财,拿到手后总有好处的;第二, 开始陆续将各种贵重和有用的东西搬出来,最好不要让他发现;第三,你想要争取哪个孩子,怎么做感情切割,心理上起码要完成;第四,真正的分居要提上日程了, 不过时间对你很不利,又是年底又要过年的。你这段时间稍微示弱,别逼他太紧,免得他做出对你不利的行为。”   商人毕竟是商人,有的是办法在财务上做文章。   贺云舒想了想, 元旦到过年只有二十天不到,确实紧张了点。   她点头道,“时间上应该可以。”   说完之后, 她又道, “可我最近越来越没办法控制脾气,看见他就上火, 忍不住就要开怼开骂。如果他跟我回嘴, 我恨不得有人递刀来扎他几下, 特别是今天。”   要不是走得快,她一定会将整个酒店套房砸得一干二净。   庄勤手指勾了一下她唇上的伤口,“被咬了?”   贺云舒点头,是被咬了,抽抽的痛。   庄勤就笑得十分猥琐,“离婚打老婆的不计其数,亲老婆亲得出血倒是第一桩。这个方大少爷,真是少见,你眼光也是很独特——”   “当不起你夸。”贺云舒起身,“我得走了,再见。”   “再见。”庄勤也站起来,“贤妻良母的面具戴久了,你只怕都忘记自己本来面目了。不如从今天开始好好适应——”她头往旁边一转,冲着一直盯这边的关浩,“你给我介绍的关帅哥就免了,人家那心早落你身上了,守了多久?”   她捏捏贺云舒的脸颊,“亲爱的,祝你走出郁气,越过越好。”   贺云舒抱了抱她,拍拍她背,低声说‘谢谢。’   两人各自下楼。   关浩走过来问贺云舒,“谈好了吗?”   贺云舒点头,“对。你呢?”   她和庄勤聊得太认真,根本没注意关浩的朋友来没来。   “挺好。”他指了旁边的餐厅,“要不要在这里吃晚饭?我请客,当是午餐的回礼——”   赵舍给总经办置办了三桌,又专门给方家和贺云舒弄了两桌。贺云舒让父母请崔阿姨,连带也让关浩沾了光。   因此,他说回礼也稍有道理。   可惜贺云舒对他兴趣实在不大,她摇头道,“多谢,但我要回家了。”   关浩没有再劝,只在跟着下楼梯的时候问,“放不下两个孩子?”   是。   如果没有小熙和小琛,离婚的难度是减半再减半。   贺云舒走出酒店,找到自己的车。她按开车锁,拉开车门。   关浩立在旁边,丢出来一句,“云舒,你如果有任何困难或者问题——”   她回头看他,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插后视镜上,“任何,不管感情或者其它方面,都可以找我,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开通。”   贺云舒沉默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视线毫无躲闪。她内心倒有些潮涌,多好的现成送上门的助攻武器啊,用这玩意绝逼能将整个方家轰得一败涂地,不离也必须要离了。奈何此人目的不明确,自己又有两个娃要顾忌,还真有点不好下手。   她将名片反塞给他,道,“关浩,很抱歉。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得很好。谢谢你的好心,你是个好人。”   说完,她钻进车里。   贺云舒开车回家,路上方洲来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接。毕竟刚撕破脸,打电话来多半也是吵架,没意义。   车到小区入口的时候,瞧见了方洲。   他立在花坛边抽烟,些微有些愁容,又很无聊地转着圈。   她想当没看见,但他看见她了,直接奔入口来。   车入小区门被拦住,方洲拉车门。   贺云舒有点同他较劲的意思,偏不开门,可没想到他这次也不要脸起来,不放手。   两人一车对峙,将车道入口堵得死死的,后面来车的喇叭按得山响。   保安室的保安见状不对,赶紧出来。   方洲俯身,对着车窗敲,皱着眉道,“开门。”   贺云舒咬牙,唇扯的生痛,还是给开了。比起他的不要脸来,她还是有道德底线的。   方洲上车,看她一眼,道,“把车开后面小林子里去,我有话同你说。”   本小区多为别墅住家,号称公园里的房子,后面连了一大片自然湿地公园。在湿地公园和小区之间,有一片树林五六十年的林子,勉强够得上保护种类。然小区中人口不多,平时那处没什么人,算得上隐秘地带。   贺云舒打方向盘,穿过一条绿道,车停在林子边上。   “谈什么?”她问,“咱们今天已经出了结论,后面各自请律师办妥手续就是。”   已经彻底撕破脸,和平共处已经很勉强了。   “你找庄勤了?”他问。   她点头,也没什么不好承认。   方洲手上的烟头还没灭,车里绕出一片烟雾来。   贺云舒厌恶地转开头,开了车窗。冷风来,烟尘散,整个人都轻松了。   方洲看看烟头,胳膊半搭在车窗上,将烟头掐灭。那火头还算烫人,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烫手。他道,“云舒,我是不愿对你失信的。”   “很好。”她道,“那我们可以遵照游戏约定,离婚的程序马上走起来了。”   “无论你将我说得多么不堪,我依然是不愿离的——”   贺云舒暴怒,“你耍我?”   “你现在十分暴躁。”方洲丢了烟,按着她肩膀,“听我把话说完。”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鼓胀抽痛的太阳穴。   “你想离婚的态度很坚定,我已经感受到了。”他道,“我不想闹得很难堪,互相指责对方的缺点,说一些伤人心的话。毕竟有小熙和小琛,爸妈也会担心,要考虑他们。”   这才是说的人话,贺云舒的心稍微缓了缓。   “你提了三个月,但现在才过一半也没有。”他伸手碰碰她的唇角,她缩了一下,瞪他。他勉强笑了下,道,“等等吧,剩下的时间我们和平相处,坦诚以待,好好地把年过了。如果时间到了,你依然没改变主意,那我们再离也不迟。”   贺云舒狐疑地看着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故意拖延时间给自己挖坑设套?   “还像以前那样。”他询问似地看着她,“没问题吧?”   她在考虑,他搞什么?   “抱歉,你应该知道回不去。以前那恶心样子,全都是我装的。你知道什么是装吧?就是你要的是贤妻良母,我本来就不是,但为了嫁进来,就说自己是。不仅仅是装,可以说是骗了,就这点,你就不该来——”   方洲冷静道,“你是我太太,不管什么样,都是我太太,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你觉得挑剔、怼我能让你舒服,那也未尝不可。”   贺云舒被闷了一大口气,胸痛。   “为什么?”她问,“你明知道只是做无用功而已。”   “单纯想挽回你,而且有没有用做了才知道。”他道,“所以从今晚上开始,咱们不分居。”   “我要说不呢?”   “你不能不讲公平。之前的游戏,你制定规则,做裁判,再参与,我明知不对还是参加了。现在我只要求和平共处而已,比你已经差远。如果你还不同意,那到了三个月,我也不会离。”方洲沉声道,“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平城没哪个离婚律师敢接你的生意。庄勤是吗?她任职的刁王陈律所同方家一向有生意往来,打个招呼很容易。我说到,也能做到,你不想给朋友带去麻烦吧?”   贺云舒愤恨地看着他,知道他有这个能力,而自己确实也需要一点缓冲的时间。   她摸出手机来对着他道,“我现在无法信任你,录音为证。”   “需要抵押物吗?我可以先过一个房子给你,如果我毁约,房子就是你的。”   “不用。”她也冷静道,“你不缺房子,那玩意没意思。换一个条件,如果你毁约,小熙和小琛都跟我。”   “那是不可能的。”方洲道,“云舒,你提任何要求都可以,但一定要现实。小熙和小琛是你的孩子,但也是方家的孩子,没可能给你。”   “那就不用说了。正经打官司,我起码能分到一个。”   方洲想了想,折衷道,“以孩子的意愿为主。”   事到临头了,再想办法转圜。   “立刻,说!说完打印出来,签字、按手印、找庄勤公证。”贺云舒有些急迫地要将之固定下来。   毕竟,她也只漫天要价而已,他当真就地还了个还不错的价格?   这样好说话的方洲,委实罕见。   贺云舒拿到了半个保证,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庄勤惊奇地问,“那个方洲,脑子没病吧?”   怎么可能连这种条件都答应?再混球的有钱男人,离婚也不会让前妻和孩子交往过多,那相当于白送了筹码给对方搅合一辈子,除非是圣父。   方洲是圣父吗?不是。他在商场上很有些名声,庄勤在所里零星听过不少八卦,他对付对手时候那种坚决和狠辣,少有人能及。   她不免担忧起来,“云舒,他不是有什么诡计吧?”   “不管他在谋算什么,我按照自己的计划走,拿到想要的东西就行。明天带孩子们回我妈家玩,顺便能带不少东西回去,你抓紧给我公证了。”   这一点,贺云舒是认得很清楚的。   说话的时候,方洲正在收拾书房的地铺,该送洗的丢洗衣篮,该放首饰盒的全部归位。   他见她还在打电话,道,“云舒,要喝水吗?我去帮你倒水?”   贺云舒挂了电话,冷漠地看着他,“不用献殷勤,跟以前一样就行。”   以前的这个时候,他该在书房里看书和捣鼓文件,是她主动进去送吃喝之物,费尽心思搭几句话。   方洲难得地没回嘴,自己下楼找东西去。   贺云舒有点烦躁,找出换洗的衣裳去洗澡。   温热的水打在身上,驱走了全身的寒意,也让她逐渐冷静下来。   不过是方洲再一次提价而已,最终目的都不过是将她困在‘贤妻良母’上,她怎么就心浮气躁了呢?   她想清楚后,换好衣裳,拿了手机再一次去孩子们的房间。   恰方洲端了温牛奶上来,道,“喝了再去。”   “刷牙了。”她道,“不想吃东西。”   他很坚定地将牛奶递过来,“喝了容易睡,你也不想翻来覆去闹得小熙和小琛睡不着吧?”   用孩子做借口,贺云舒还真不能说什么。她接了杯子,咬牙喝掉,又回去漱口。   幸好方洲没再来啰嗦,否则她当真要暴起打人了。   弄好一切之后,终于又躺在了儿童房的地板上。   贺云舒借着外面的微光,昏昏欲睡又无比安宁——只有一个多月了,再熬熬,一切都将结束。   然睡到半夜,身边有个温热的身体。   贺云舒伸手一摸,猛然睁开眼,对上了一点手机的微光和方洲满是胡茬的下巴。   他正在翻看手机上的资料,全是英文。他见她醒来,收了手机问,“这光闹着你了?”   她翻身坐起,奇怪道,“你来干什么?”   又四顾,保姆不知所踪,孩子们摊在小床上睡得正香。   方洲也坐起来,道,“不是说了不分居吗?” 第二十八章 回娘家   贺云舒忍了方洲的故意殷勤, 在儿童房睡到早晨六点半起床。   她轻手轻脚回房间,开箱柜收拾东西。   元旦假的第二天, 该带孩子们回娘家。   属于她自己的重要物件无非是母亲给的一点金银首饰, 存折和车的各种文件, 再有就是经常能穿的上的衣裳,塞了一个大箱子。   她干得正起劲的时候, 方洲跟进来了。   “带很多?”他问。   她顿了一下, 道, “一个箱子就好,给我爸妈买的衣服。”   说完,她拎着箱子下楼。   方洲站了一下,也跟着下楼。   方老先生已经在茶室泡茶了,显然昨天同赵家的棋局很顺利,浑身轻松。   他见儿子媳妇下楼, 道, “哟,今天这么早?放假的呀,多睡会儿。”   贺云舒拎了拎箱子,“要带孩子们去外婆家玩,就早了些。”   方太太从厨房出来, “你妈昨天也在说, 让你们早点过去, 她好准备。”   说完, 她问方洲, “你去不去?”   方老先生道,“去的吧,今天没什么事了。”   贺云舒说,“不必,就是陪孩子们玩。”   方洲却道,“去。”   贺云舒顿了一下,拖着箱子去地库。   方太太见状,示意方洲去储藏室,选了两箱茅台和四箱燕窝,道,“搬下去,给你丈母娘和老丈人。”   方洲从善如流,拎着跟下去了。   方太太紧跟了两步,又走回来,叹着气坐方老先生身边。   她叹气,老方先生就道,“没什么好担心的。”   “怎么不担心?老大媳妇都去找律师了。”她揉眉头,“之前他们两个悄悄吵架说什么离婚,咱们也不好多过问,就当是拌嘴。可这都找律师了,老大怎么还什么都不说?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连亲妈都不能告诉?”   “告诉你有什么用?”   “起码能帮忙!”   “你少管就帮忙了。”   方太太难过,昨日方涵追出去和方洲说话后,回来就冲她说,“嫂子,你对老大和老二偏心,是要闹家庭矛盾的。现在老小恋爱谈得风生水起,还大张旗鼓帮个没结婚的开饭店抢招牌,老大媳妇生了两个儿子却什么都没落着,该生气了。老大说她去找朋友,你知道她那朋友干什么的吗?庄勤,离婚律师,专门搞离婚的。”   她吃惊得半死,碍于面子死不肯承认,嘴硬道,“找朋友玩,还管朋友是哪一行的?律师怎么了?挺好的呀!”   “是好,打官司的时候分老大钱,好得很。”方涵看着她说,“你之前说买房,怕不是觉得有啥了,想补偿她吧?”   方太太就不吭声。   方涵凑近了问,“是不是老大在外面有人了?”   方太太骇然,“你说的都是什么?咱们老大是什么人?你怎么乱想?”   “那个赵秘书,一双眼睛哪儿都不看,就盯着老大瞧,能不是?我让老大媳妇上点心,把人弄走,她还说没事。没事?没事离什么婚?”方涵鄙夷道,“你还帮她介绍什么对象,还问老大媳妇要不要?你听老大媳妇怎么说的?人家说赵秘书自己有打算。她怎么就笃定人有打算了?肯定是聊过了啊,彼此心知肚明!我也算是经历过的人,各人的小算盘,岂有看不出的道理?”   方太太更不说话了,也没心思招待她,赶紧送客。   送完客,一个人翻来覆去地想,要抓住所有和赵秘书相关的细节,然而每次想起来的都是她那张笑脸,还有她口中的‘方总’二字。   要说起来,那赵秘书某些侧影,同老大媳妇有几分相似。   越想,方太太就越坐不住了。   “公司不能留个祸害。”方太太对老方先生道,“等下吃早饭,你跟老大暗示一下,赶紧让他把赵秘书换了。”   说完又觉还不够妥当,小声问,“要不,就给老大媳妇把那个房买了?”   方老先生道,“事到临头抱佛脚,佛也嫌你不诚心。管他们离婚还是结婚,我只管两个孙子是我家的就成。”   贺云舒将箱子丢后备箱,见方洲捧了东西来,给挪了挪。   她道,“你今天就别去了吧?”   “我没什么事。”他道,“去也行。”   “你去的话,他们都不自在。”   方洲低头看她,“突然对我嫌弃这么深?”   贺云舒不说话,将车盖拉上,“行。你要去也行,路上带娃吧。”   两个四五岁的小娃,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   车上装的婴儿座椅,他们嫌不舒服,非不坐。   方太太劝,保姆哄,贺云舒还许诺外婆家诸多玩具,都不行。   方洲旁边看了半晌,冷着脸说,“方熙,方琛,我数123就必须坐好,谁没坐好谁打屁股——”   一声呵斥,娃们不敢闹了,利索地往后座钻。   小琛动作慢,爬不上去,小屁股撅着,还是小熙给拉上去的。   贺云舒心里非常不舒服,闷头上驾驶位了。   方洲见状,给方太太和方老先生再见,上了副驾,再扭身给俩娃手里各塞一个玩具。   车出,按喇叭示意,上路。   开始路上无事,可等小的玩腻了玩具后,要妈妈停车的,要爸爸抱的,要扭着身体看车外面风景的,还有要跟哥哥挤一起的。   方熙到底是更怕方洲一点,不敢太过分;方琛却是无知无觉,扭着方熙玩,大声地哭闹,没完没了。   小小的空间里,一片噪音,吵得贺云舒太阳穴胀痛。   她扭头看着他,“你就这样带娃的?管也不管一下?”   方洲往后面看一眼,“安全座椅管着呢,随他们闹也闹不成什么。闹半天晓得没用,自己就消停了。”   “他们消停前,我就死了。”   “你放轻松些,不要被外界环境影响。”   什么狗屁话。   贺云舒忍了又忍,将车停路边上,道,“有些道理大人懂,小孩子未必懂。你指望无为之治,但那是少数人的境界,大多数人没老师教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方洲指指旁边来往的车,“云舒,冷静。”   冷静个屁。   方洲瞧她一脸坚决的样子,只好回头,沉着声音喊,“方熙,你是哥哥,把弟弟带——”   “方洲,对小孩的态度要审慎。今天早晨,拢共没说几句话,你对他们不是威胁就是压制,这很不好。”   他伸手揉了揉眉,“你看我不顺眼,就觉得我做什么都不对?”   “我是希望你调整对孩子的态度。”   三言两语对起来,声音逐渐放大。   两个小娃听见,不闹了,好奇地往前面看。   “爸爸妈妈不要吵。”方熙道。   “不要吵。”方琛跟屁虫。   贺云舒深吸一口气,强行扯出一个笑道,“不是吵架,是在讲道理。”   “妈妈给爸爸讲道理,爸爸就不要说话。”方熙摆弄手里的东西,“老师说,男生要让着女生。”   方琛点头,“哥哥说得对。”   方洲无语。   贺云舒立马消了大半的气,意味深长道,“谁养的跟谁亲。”   方洲只好劝哄,“那你们安静一些,不要吵着妈妈开车。声音太大,妈妈会看不见路,那就糟糕了。”   方熙马上丢了玩具,两手捂住小嘴。   方琛见他做什么自己也做,紧跟着捂嘴。   方洲再是板脸,也被两张跟自己差不多模样的脸做出这般可爱的动作给逗笑了。   他伸手,捏捏两人露在外面的小脚,“做得很好,很棒。”   贺云舒动了动唇,重新启动车。   方洲这种奸诈的商人,从来就晓得借力使力,制人于无形。   晨辉清透,凉气袭人。   关浩泡了一壶热茶拎去院子,给收拾草坪和小孩玩具的崔姨和贺母。   他问,“得准备这么多?”   满地木马,机器侠,决明子做的沙土游戏坑。   “俩男娃,皮死了。”贺母道,“我该买一楼才好,带前后院,不必次次都麻烦你们。”   贺家和崔家上下楼,崔家多了前后院。每次贺云舒带娃回来,总嫌楼上跑得不够宽敞,就要征用崔家的院子做游乐场。   “没事。”崔阿姨道,“我自己在家也无聊。羡慕啊,云舒只比我家小乖大两三岁,俩娃都四五岁了,可我家的连个对象都没。你说,愁人不?”   关浩笑,“小姨,你急什么呢?要快起来,真吓死人。”   崔阿姨就停了手,抬头很严肃地看着他,“关浩,还有你。你妈可告诉我了,说你来这边工作也是借口,根本性的目的就是逃婚。”   贺母见他们吵起来,笑一下,进屋去搬剩下的东西。   关浩便放下热茶壶,“怎么又轮我这边来了?我是真工作,有多忙你也不是不知道。”   “最好是真忙。”崔阿姨起身,拍拍手上的尘土,靠花台边观望,“你趁这回的机会,好生和云舒聊聊。她要是能帮忙,你也就不必想尽了办法也见不着方洲。”   “方洲不来?”   “应该不回来。他忙,没空。”   关浩眉眼有点冷,“是没空,还是感情不好呀?”   崔阿姨转头,见贺母在屋里忙,打了他胳膊一下,“别乱说,人家好着呢。”   “不见得吧?”他也远望着车道的方向,“要真好,方洲怎么会对老婆和岳父母那么冷淡?我觉得吧,贺云舒日子没过得太好。”   高铁上的眼泪,鼎食开业时候在电话里暴怒的叫嚣着偷情,首座酒店里嘴角的伤,还有那个他没看见的出轨对象。   贺云舒的婚姻被别人说得花团锦簇,可他瞧见的全是虱子。   崔阿姨再看贺母一眼,见她没出来,压着嗓子道,“没办法,谁叫她铁了心一定嫁进去呢?为这个,活生生改了以前的野样子。压着脾气过日子,能有多好?不过这事你知道就行,千万别说。”   关浩没太明白什么叫改了脾气,但车道上已经有车开过来,缓缓地停下。   车门开,贺云舒下车。   他立刻笑起来,大声招呼,“云舒,这边!等你好久,孩子们的玩具已经弄好——”   声音未落,副驾的门开,走出来一个昂扬的男子。   男子听见他的呼声,转头来看,锐利的眼中带了相当多的不赞同。   关浩略收了收笑,那就是方洲啊,存在感十足的男人。 第二十九章 迟来的好消息   贺云舒没想过关浩会在, 车道上远远看见他立在篱笆边的影子,忍不住看了方洲一眼。   又腹诽,这关浩胆儿也太肥了吧?   她排除杂念, 下车弄娃, 不想关浩大叫起来。   贺云舒对关浩招了招手, 拉开后车门。   方洲跟着下车,不是很痛快地看了关浩一眼, 后也去帮忙解儿童座椅。   俩小娃早就等不及了,一被抱下来, 立刻往花园子里跑。他们一边跑, 口中还一边呼啸着, “崔奶奶, 我外婆呢?外婆,外公——”   贺母听见响动,早乐开花一样出来, 抱着娃们儿啊肉的。   楼上的窗户也被推开,贺父探头出来,笑眯眯问, “来了呀?”   见着方洲, 他又道,“方洲也来了?我多做两个下酒菜, 今天再喝一回不?”   方洲哪儿还敢?他道, “爸, 要陪娃, 就不喝了。”   贺父有点失落,问关浩,“关浩,你要不要喝?”   “喝。”关浩道,“陪叔叔喝。”   这一对话,崔阿姨就开心起来。她冲方洲道,“方洲,好久没见,又做什么大生意了?”   “崔阿姨。”方洲点头,“就瞎忙。”   “客气呢。”崔阿姨点着关浩道,“来,介绍一下,这个是我侄儿关浩,今天来看我的。关浩,这是方洲,认识认识呗。”   关浩走出院子,冲方洲伸手,“方总,你好。”   方洲回握了一下,多看了他一眼。他道,“我是启明科技的关浩,之前见过一次,交换了名片。”   “记得。”方洲道,“真巧。你是崔阿姨的侄儿啊?之前怎么没说。”   “工作场合,不论亲疏。”他见贺云舒在开后备箱搬东西,道,“咱们去帮云舒搬东西吧。”   方洲再看他一眼,问,“你和云舒熟?”   “见了好几次,也是巧合。”关浩解释着走近,“云舒,要帮忙吗?”   贺云舒已经将大行李箱和礼盒搬下来,喘息道,“要的。方洲,把东西弄楼上去吧。酒给我爸,燕窝给妈和崔阿姨平分。”   方洲点头,分了三盒燕窝给关浩,“麻烦你拿这个给崔阿姨,谢谢。”   关浩伸出去拉行李箱的手只好停下,接了盒子道,“不客气。”   方洲递过去东西,将酒箱子搁在行李箱上面,一手拖着就走了。   贺云舒捧了轻便的燕窝,冲关浩勉强一笑,紧跟上去。   两人一并入电梯,按了上楼键。   方洲道,“你什么时候认识关浩的?”   贺云舒知道他对近身接触的人相当谨慎,便没赌气,正经回答,“妈寿宴之后的某天,不过不知道他和崔阿姨的关系,也确实是意外巧合。昨天鼎食开业,崔阿姨带他来吃酒席,才知道的。”   “太巧了点。”   方家生意做得大,便有各路人马通过各种关系来亲近。方家人已经习惯了如何应对,方太太和方涵也教了贺云舒各种方法,可对贺家人来说还是稍显生疏。   特别是婚礼真正举行之后,贺家的亲戚见识过方家的有钱度,不同程度上都有些飘飘然。有要求安排工作的,有要求投资做买卖的,还有要求各种合作供货的。贺母一开始全给拒绝了,却招了许多非议,说是女儿嫁得好就不认亲戚。   贺云舒忍着羞耻,半含半露地找方涵支招,方涵直接丢给方洲处理,说他当惯了黑脸,干这个在行。   方洲果然分门别类地处理了,但却对贺云舒道,“你可以不会处理,但要学会拒绝。”   后来,贺云舒再认识什么人,做什么事,脑子里总要多过几遍。   她道,“第一次见,我买完托马斯出超市,撞上的。第二次是坐高铁回平城,位置恰好挨一起。第一次不好说,第二次是真巧。至于昨天,在鼎食见了一面,后来去首座的茶楼等庄勤,又碰上了。”   电梯到,门开。   方洲拉着箱子出去,“首座?他怎么去那儿的?”   “说是吃完十八盘的宴席,约朋友见面。”贺云舒走到门口,摸钥匙开门。   方洲实在是不痛快关浩对贺云舒过份的亲热,明知说了她会不开心,还是道,“你小心些,他看起来——”   贺云舒冷声道,“我是成年人,知道怎么交朋友,你少废话。”   他又被怼,头顶冒烟。   这处开门也吵,然没等钥匙拿出来,门开了。   贺父笑吟吟地道,“进来,进来。啊,嘴巴怎么上火了?”   贺云舒看一眼方洲,你自己说。   方洲不说话,叫了一声“爸”,遮掩过去。   贺父答应一声,帮着将东西搬了进去。   他见了茅台就两眼发亮,立刻研究起年份来,没舍得放手。   方洲帮他将盒子拆开,拿出里面单独包装的小瓶,同他讲解起来。   贺云舒见两人说话,单扯了行李箱往里面的房间走。   这处房子有两层楼,一楼做客餐厅厨房等使用,除此外有个主卧套间;楼上则是另外一个主卧套间加上客房和露天阳台。贺云舒回来得少,也住得少,因此一楼的房间常年空关着。这次来,恰好做她退步的地方,用来存放东西。   她开了最里面衣帽间的柜子,翻出钥匙来打开,将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塞进去。   做完这一切,父亲在外面叫,“云舒啊,你来帮我打下手。”   贺云舒每次带两个儿子回来,父母都会做很多菜,叫上楼下崔阿姨一起聚餐。   今天又多了关浩和方洲,肯定得加菜。   方洲却道,“爸,要不叫外卖吧?”   “不用,不用。”父亲道,“你去楼下和他们玩,我和云舒就行。”   说完,热情地推拒起来。   贺云舒出来的时候,方洲已经不见了。父亲指指楼下,“下去了。”   她去窗户边看一眼,母亲和崔阿姨做玩伴,将两个小娃逗上天。   方洲同关浩站在院子边抽烟,不知聊着什么。两个男人站在一起,便不自觉有了比较。   从长相而论,关浩更细致些,显得温文尔雅,讨人亲近;方洲则是硬朗冷峻,一看心生畏惧,再看却难免被吸引。   大约又因位置不同,方洲比关浩要更自如和放松些,便显出魅力来了。   贺云舒看了半晌,原谅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毕竟大多数女人在只图表面的情况下,都会撞鬼般一定要嫁给方洲。   同一时间,简东自掏腰包请赵舍逛街,顺带着吃大餐。   两人绕着商场转了一圈,看了个早场的电影,然后去吃饭。   赵舍本不想出来,但简东极力邀请,借口是为几天后的年终聚会。   “每年年底都有人事变动,你有什么想法没有?”他将菜单递给她,“要有的话,聊聊?”   她接了单子,翻开看,随意点了几个递回给他,“没有。”   “真没有?”简东开玩笑一般,“总不能做一辈子秘书吧?年纪小还好说,年纪大了——”   “专业秘书做到五十也是专业秘书,跟年龄无关。我挺喜欢现在的工作,没有变动的打算。”她喝一口柠檬水,“再说了,人事向来不归我管,我也说不着。你现在问我也是白问,毕竟要怎么调整职务,方总早就定下来了吧?按照往年的惯例,也就等着年底聚餐的时候宣布了。”   确实。   简东状似无意道,“今年回老家过年,还是怎么安排?”   “不回老家。”她道,“嫌烦。”   “催婚呢?”他心有戚戚,“我这边也差不多。要不,咱们俩凑一对?”   赵舍直接瞪他,完全没有任何一丝旖旎。她红唇略撇了一下,“你这种经验丰富的,我配不上,不敢凑。”   “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经验丰富?我是工作经验丰富,但是个人经验稀缺,跟你确乎合适。”   “你要再说,这顿饭就不用吃了。”   菜便开始上了。   赵舍吃了一半,简东依然不死心,道,“城北那个分公司,一直搞得不好,方总要下决心整治。我思来想去,一直做助理也不是办法。下面那些老家伙不服气,开个会也不消停。不如去那边蹲几年,做点实实在在的成绩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   “我跟方总讨论过想法,他说单枪匹马实在可怜,要我挑想要的人。”   她筷子停了一半,直愣愣地看着他。他笑,“我就说跟你配合最好,没别人了。”   “赵舍,咱们一起去城北吧。努力两三年,搞个大事出来,好好给那些老头子几巴掌,叫他们天天阴阳怪气——”   赵舍胃口全无,将筷子拍在桌面上,道,“那是你的事。”   她还是觉得不对,看着简东道,“这不对。你这人最怕担责任,宁愿被人指使得团团转也不愿意做主事人,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城北?那公司半死不活,全靠总部拨款,方总说了好几次是要裁掉。”   简东给她盛了一碗汤,推给她,“喝点?”   赵舍突然站起来,略有点丧气道,“我出去打个电话。”   急匆匆走了。   简东将那碗汤喝完,扯了纸巾擦嘴,然后晃荡着出去。   赵舍站在商场走廊的大柱子后面,手机摆在耳边,神情烦躁。   他也摸出手机来,想了想,给方洲拨号。   号通的,立马挂断。   又换了贺云舒的号码拨打,这一次果然‘嘟嘟’的占线中。   他皱眉,还以为赵舍只是暗恋方洲而已,现在看来,她只怕走得更远了。   简东焦心,想劝劝,不料方洲那边却拨了电话过来。   方洲的声音混着一片喝酒声,“简东,什么事?怎么响一声又断了?”   简东道,“没事,我请赵舍吃饭,可能是按错键了。”   方洲站在客厅的窗户边,看着另一头厨房阳台上接电话的贺云舒问,“赵舍在你旁边?那你走开些,我问你个事。”   “她现在不在。”   “不在?你找她说调职的事?她怎么说?”   “对,是聊调职。”简东的声音很飘渺,“她态度很坚决,是不愿意的。”   “她现在在做什么?”   简东没回答。   方洲几乎百分百肯定,“是不是在外面打电话?”   简东苦笑,“老板,你可真神了。”   方洲心里骂了一声娘,他要的是能用的下属,不是瞎搅合他家里事的人。   “不必管她意愿。去的话,就还是公司一员;不去的话,就去人事办离职。该怎么赔就怎么赔,钱不少她一分。” 第三十章 搞定   贺云舒接到赵舍的电话, 要求见面。   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 但没有往日那种悠游。   她心里排了一下自己的行程, 道, “大概要后天中午才可以。”   “行。”赵舍迫不及待了, “越快越好。”   “所以, 是有什么变故吗?”贺云舒问,想多点信息。   赵舍没说,仔仔细细将见面的地点,准确时间再三核实后才挂了电话。   贺云舒握着手机站原地半晌,直到方洲来问,“有什么不妥?”   她忙摇头,将手机塞口袋里回饭桌。   关浩帮她拉了一下凳子,还冲她一笑。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 低头认真吃饭。   午饭毕,父亲弄了小茶壶, 邀请方洲和关浩上楼喝茶。   母亲和崔阿姨在厨房聊天, 贺云舒领着俩娃去房间午休。   上午玩得累, 孩子们很快就睡着了, 在被子里打着小呼噜。   贺云舒翻看手机上的备忘录,怕漏了什么事。母亲却端了水果轻手轻脚地进来,叫她吃。   她扎了两粒车厘子, “甜。”   母亲点头, 看了她一会儿, 又去端详床铺上的娃, 叹气道,“你和方洲还没好呢?今天一句话也没说,不说话也不吵架,不好。”   贺云舒继续吃水果。   “要真离了,孩子怎么办?方家舍得放?要争不过来,你舍得一个都要不着?我是指望你过好日子,但离了娃,你能好?”   “你放心。”她手里握着方洲的公证书,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母亲永远是放不了心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劝说,只好苦着脸进进出出。   贺云舒叫她别想这个,离婚又不是死人,天塌不下来。   “能不想?”母亲反问,“你婆婆昨天还在跟我说,叫过年的时候一起上南山。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好意思去?要是当面吵起来闹翻了,不尴尬得要死?”   “那你换个想法。如果我和方洲闹起来了,你们在,好歹能帮我说几句话。不然我一个人,对方家那么多人,不吃亏?”   如此一想,反倒是能想得开了。   家庭聚会日玩完,该回家了。   方洲已然和关浩十分熟悉,握手再见的时候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样子。   小熙和小琛闹着不想走,外婆哄着说过段时间上山,陪着玩个够。   方洲见天色晚了,一手捞一个抱走了,也不管他们怎么挣扎和不愿意。   贺云舒紧跟上去,开了前后车门,帮着把娃固定起来。   闹这一通,大冷天出一身的汗水。   “能开车吗?”方洲问,“要不我来?”   他身上还有酒味,被交警拦截就是一场故事,没由来麻烦。   贺云舒没同意,去了驾驶座。   方洲也上车,拉着安全带道,“云舒,你撑不住的时候就该找我。”   “我找了。”她将车打燃,冲外面的父母亲和崔阿姨摆手再见,然后对他道,“你的手机通了也不接,短信看了也不回,然后叫赵舍告诉我说忙。几次三番,谁还敢找你?”   他噎了一下,想说什么辩解,车猛然窜出去,推背感强烈。   小熙和小琛却当是玩游戏,咯咯地大笑起来。   方洲忍耐着等孩子笑完,道,“你平时和赵舍联系多?都说了些什么?”   她打着方向盘出小区,上大路,半讥讽道,“她是你的人,自然什么都帮你说,能说什么?”   他却道,“她当真什么都不说的话,你来酒店找我那次,能清楚知道房间号?云舒,我们是夫妻,该知无不言。”   “好啊,那你告诉我口红印是谁的?别他妈要求我做圣人,自己却跟个宵小一样。搞双标也不是这么个搞法。”贺云舒也是放开了,根本不在乎往日形象,口齿间就带了些话把子。   方洲直皱眉,“小声些,别让孩子听见了学话。”   贺云舒从后视镜里观察一下两个小娃,他们笑完后又昏昏欲睡,显然下午也玩得很累,撑不住了。   她道,“别拿孩子说事,说你自己的事情就行。”   “你是想找别人麻烦?”他谨慎道。   “放心,我这人算得清楚账。自己老公出轨,怎么可能找第三者报仇?只不过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好奇而已。”   方洲忍着暴躁,“贺云舒,我最后说一次,这根本不是出轨的事。那就是一个意外的麻烦,我自己现在都没摸清楚怎么回事——”   “我懂,所有的爱情都开始于一场意外。”她笑,“只有我和你,全都是安排好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你现在开车,情绪也不稳定,说什么你也不会信,我不和你吵。”   车到家,方洲将两个睡着的娃弄下来。   贺云舒上楼,同保姆一起给娃脱衣服,热毛巾擦脸洗手。   方洲拉着进进出出卧室的她,“你累了,今晚睡床。”   她不和自己身体过不去,点头同意。   不想洗漱完毕之后,方洲又送了一杯热牛奶来。   贺云舒奇怪地看着牛奶,再看看他。他将牛奶塞她手里,道,“喝吧。”   她太阳穴突突地跳,“你有毛病?我现在不想喝。”   “睡前一杯热牛奶,对睡眠好。你昨晚没睡好,需要加强睡眠质量——”   “方洲,你吃错药了吗?”   “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你不觉得刻意吗?临时抱佛脚是没有用的。”   “毕竟抱了。”他道,“你先喝,我去书房弄点东西,杯子放床头柜就好,我来收拾。”   贺云舒看了他几秒,一口气将牛奶喝完,然后杯子塞还给他。   他却笑了,当真拿着杯子下楼。   贺云舒恼怒,一切都不过是糖衣炮弹而已。   晚上睡觉,贺云舒窝在床铺里昏昏欲睡。   连睡了很久的地板,到底不如床铺舒服。肩膀和腰被硬地面撑得痛,再加上昨天晚上顾忌躺身边的方洲,更是醒醒睡睡。每次睁眼,都发现方洲在翻手机,没完没了。这男人的精力也是足够旺盛,睡眠不足也能跟孩子们混一天,还能跟关浩胡侃着聊天。   她打了个哈欠,彻底将头埋起来。   鼻尖一点温温湿湿的味道,是方洲上来了。   她背过身,离他远远的。   然被子里却伸来两只手,一手搂腰,一手捂着她胸口。   贺云舒睁眼,一字一顿道,“手拿开。”   “你睡。”方洲调整身体姿势,让两人契合起来。   “你这样,我怎么睡?”她忍耐道,因为他的手开始过份起来。   “你最近瘦好多,在减肥吗?”他又问,烦死个人。   她不回答,去推他的手,不由自主就缠了起来。被子下面,手脚相压,呼吸相闻,再加上方洲有意,很快就叠在一起。   “我不想。”她极力忽视某处。   方洲亲着她的唇,“你想。”   “我说了不就是不。”她坚定道。   “以前我傻,你说不我就当真,结果你昨天怎么骂我的?我要再信你,就不是个男人——”   贺云舒算是明白了,昨天撕破脸伤了他男性自尊,他现在要找回去。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居然在这种事情上幼稚。她嘲讽道,“你以为我说假的?”   他道,“那你以前说不是什么意思?我信你,以为不就是不,结果呢?”   神他妈的,就没哪个男人上了床后还能忍耐着装君子。   贺云舒再傻叉,也不信这种鬼话。   她不信,表情上就带出来了,恨得方洲压痒,咬着她肩膀就要开始干。   她用力挣扎,他还真不放,小声道,“昨天不凑巧,没陪你玩好。从今天开始,咱们把剩下没玩的全都玩过——”   她忍不住脸红,“没剩下的了。”   “你没了?我还有。”   说完,他将她整个人掀翻,从后面动作起来。   方洲高,身上肌肉不少,贺云舒实在挣扎不过。   可她真心还有些不想挣扎,甚至自暴自弃起来——以前不吃是心里障碍,也不知道他的本事还可以。现在既已经吃开了,而且他的能力也远超她的认识,不如就继续?毕竟离婚后要再遇到方洲这样上等肉的机会,少,不如现在吃够本?   贺云舒完全没自觉这是不负责任的渣女想法,只晓得色乃是人世间最**蚀骨之物,憋了六年算亏,现在补足也只能说勉勉强强。   这么一想,她就不扭捏了,很干脆地敞开身体,感受那种电滋滋的味道。   她扭头,对上方洲幽黑的眼睛,狼猎食一般。   一瞬间,整个人都软了。   她道,“你要做的话,那就做好点,下足功夫,不要搞得我不上不下——”   方洲吸口气,爬上来,狠狠堵住了她的嘴。   贺云舒累极而眠,一夜好睡。   次日起床,方洲已经不在床上,隔壁传来他和小熙玩闹的声音。   她在床上翻个身,又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所以良好的私密生活对人健康和情绪十分重要,是正值壮年之人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   她享受得很好,可越好就越后悔怎么没早想通,苦这些年很没意义。   拖拖拉拉起床,洗漱收拾,去儿童房门口看了一眼。   方洲正和小熙搭房子,他见她来,对他一笑,身上有种很自得的气场。仿佛雄兽成为部族首领后,对群体内其它雌兽占领的那种理所当然。   大概,他也觉得在床上搞定了她吧。 第三十一章 共识   贺云舒和赵舍的会面, 约在单位附近的某个饭店的包间。   因为时间是工作日, 需要向魏宇要多一个小时的午休,避免谈得太过火而拖延。   对于赵舍的邀约, 贺云舒不奇怪, 反而有种奇怪的同情。   女人一旦陷入男人的陷阱,就容易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至于见面穿的衣裳, 就普通的上班服吧。对现在的贺云舒而言,方洲已经不值得她挖空心思去竞争了。   因此,当她看见赵舍精致的眉眼, 笑了。   越是内心张皇的人, 才越在乎面具完美。   贺云舒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 直到赵舍不耐烦地拨打电话, 才走过去。   “你看起来有点急。”她道。   赵舍放下手机, 照例很客气地请她坐下, 让服务员开始上菜, 又亲手给她斟茶。   贺云舒坐好,将茶杯挪开, “怎么不说话?”   赵舍看她一眼, 问, “你那边进行得怎么样?”   “算顺利吧, 年后会有结果。你呢?”她问。   “也还行。”赵舍答。   贺云舒道,“我还以为你需要更长的时间, 计划都安排去年后了。现在看来, 可以提前。”   赵舍点点头, 望着她的眼神却有点奇怪。   贺云舒以为她后悔,“怎么,不敢做了?”   赵舍咬唇,眉眼温顺中有些楚楚可怜的意思,犹豫半晌后里面又重新亮起光来。她道,“那么,就按照原来的条件交换吧。我给你想要的东西,你也给我想要的。”   她垂眸,惯常柔和的脸上却有些豁出去的表情,一如贺云舒当年的孤勇。   几个月前,贺云舒在困顿的婚姻里找不到出路。   她对方洲有很多不满,但具体那里不好却说不太出来。   他早出晚归,认真工作,公司规模肉眼可见地增大;他对父母孝顺,对兄弟友爱,对妻子也从来不大声;他看重两个儿子,教育上的用心非常,计划已经安排到他们成年。   贺云舒觉得哪儿都不对,可贸然说离婚却会被当做无理取闹。   直到那天收拾洗衣篮,捡到了沾着口红印的衬衫。   她既诧异又冷静,有一种终于如此的感觉。   心脏告诉她是该结束这个荒唐的婚姻了,可大脑却告诉她离婚没那么容易,而且口红衬衫也不简单。   方洲不是蠢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落下明显的把柄;就算他个人一时疏忽了,细致的赵秘书也会为他查漏补缺,怎么会放任他穿着被口红污了的衬衫回家?   贺云舒摸出手机,准备叫方洲回家。可号码还没拨出去,她又放弃了。现在找他,无异于打草惊蛇,最后很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简东?他是方洲最常用的助理,肯定什么都知道。可他是男人,拿的又是方洲的钱,缺乏对女人的同理心,保准什么都不会说。   至于赵舍?贺云舒将目光放在这位尽责的女秘书身上,又回想起好几次她交接东西时候,提起方洲那种微妙的崇拜感和暧昧劲。   一个女人,一旦对男人的感官发生变化,就怎么就掩藏不住了。   更何况,她怎么都在口红印这件事上洗不清。   因此,贺云舒立刻将衬衫收起来,打电话约赵舍吃饭。   赵舍在电话里有点顾左右而言它,说工作挺忙的,可能抽不出时间。   贺云舒笑道,“没关系,抽一个午餐时间就好。这样,我明天去你们公司楼下等你。”   她这才道,“不必,我去找你也是一样的。”   架子算是拿够了。   贺云舒很不在意,“你别客气。平时经常麻烦你,早就该请你吃饭,只是家里和单位事情都多,才耽误了这么久。”   两边都客套完成后,次日果然见面。   贺云舒点了很多菜,给赵舍带了商场购物卡做礼物,劝着她喝了一点酒精饮料后,将衬衫拿出来给她看。   赵舍本来在笑的,见了衬衫后一时没收得住,脸上显出奇怪的表情来。   打铁要趁热,破甲要够利。   贺云舒立刻问,“这是你的口红印,还是别人的?如果是你的,你和方洲搞一起了?要是别人的,你故意让我看见吗?”   赵舍大约是习惯了她往日的轻言细语,一时间扛不住她的直接,足有一分钟没说得出来话。那一分钟,是贺云舒见过最精彩的一分钟,人的脸居然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变幻无数种表情。   惊讶,慌张,害怕,焦虑还有后悔,之外的便是可怜。   是的,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而不得后,被戳穿的可怜。   她面红耳赤,垂了一下头,又立刻抬起来。她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还是故意不明白?”贺云舒将那口红印展开,“这个,是什么?”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我——”   贺云舒冷眼看她,想了想道,“应该也不是你的。”   赵舍住嘴了。   “要是你的,刚才我问你那个问题,你就该有心理准备,不至于那么慌张和吃惊。从你的表现看,应该是停留在有贼心也有点儿贼行,但还没切实勾搭上的程度。”贺云舒分析,“也就是说,你还没摸上方洲的床吧?”   话不好听,赵舍立刻就脸黑了。   贺云舒反问,“生气了?气得不清吧?你天天日日地守着方洲,居然被外面不知道哪个女人给勾搭上了。你发现了这个口红印子,非常生气,但又不能去质问方洲。也恰好,你看我这个情敌不顺眼,顺手给我找点麻烦,想看我找方洲吵架的笑话?更顺便的,要趁机把那个野女人抓出来,是不是?”   赵舍忍耐着,轻声道,“小方太太,你太粗俗了。”   “你都打上门来闹事了,我还跟你讲道理,那是我无能。”她将衬衫丢一边,“说吧,你想干什么?”   赵舍闭嘴,起身收拾包袱,准备走人。   “不承认?还是不敢承认?你既开始动手,就证明野心蠢蠢欲动,怎么都压不住了。不如爽快承认了,正好帮我离婚。”贺云舒不紧不慢道。   赵舍的手停了,看着她。   她笑一下,一字一句道,“我不离婚,你又怎么能上位呢?我觉得,在这个事情上,咱们能达成共识。”   赵舍的唇动了动,两眼闪动,最终她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贺云舒啧了一声,果然是个有心没胆的货。   她道,“我提出条件,你回去好生想。想好了,决定了,再联系我吧。”   赵舍果然没立刻走开,站在原地等她的条件。   “我要方洲个人全部开办的各个银行卡卡号和存款信息,最近六年的资金来往,私人投资,个人借贷等等,全部。”贺云舒一口气说完,“公司具体发给他的工资,奖金,分红和各种待遇。他的公务开销,私人存款,以及送出去各种。其实说简单一些,就是所有的银行流水和资产的证据。你是他的秘书,一定能搞得到的吧?”   赵舍定定地看着她,这确确实实是为了离婚在做准备。   共同财产的分配,是要配偶进行举证的。   贺云舒又道,“相应的,我能提供给你的帮助就非常具体了。关于方洲的一切,生活习惯,私人爱好,甚至床上爱用什么姿势,都可以。如果你帮我弄到的东西价值更高的话,我甚至可以想办法给你一个能更多接触他的机会。”   话一落,贺云舒看见了赵舍的动摇。她有些恶毒地想,女人啊,任她多么精明,总会在男人身上犯一回蠢。   她起身,拍拍赵舍的肩膀,“各自努力,我离婚,你上位并且找出那个藏起来的野女人。”   “给你半年时间吧,等你的好消息。”   那日的会面不欢而散,但两人都很有默契,没有对方洲提过任何一个字。   甚至后来电话来往,隐有锋芒相对。   贺云舒总想要赵舍给出更多的信息,而赵舍却三番五次挑逗她,想探听她是不是真不知道那口红女人的消息。   本以为还要鏖战一段时间,没想到赵舍溃败得这样快。   贺云舒看着赵舍问,“你搞到多少?”   赵舍从包里摸出几页薄薄的纸张来,似有些犹豫,又不太确定。   贺云舒可不能给她反悔的机会,一把将纸拿过去,只几眼,就笑出了声音。   方洲全部的借记卡,信用卡,来往账户,包括借用简东进行资金周围的卡。庞大的数字流量,各种来往,私人投进不同公司的钱,还有大笔的私人借贷关系,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然如此多的东西,这几页纸是不够的,必然还有另一半。   贺云舒强压着激荡的心情,将纸页好生放在包里,问,“剩下的呢?”   她答道,“看你能为我提供什么帮助。”   可见是死心塌地要往方家钻了。   贺云舒点头,赵舍的优秀一如既往,轻飘飘的拿出来的东西就比她和庄勤两人不知死活到处乱撞有用多了。   她问,“你既兑现了承诺,现在该我了。你这么紧急叫我出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舍立刻显出脆弱的样子,忍了又忍,道,“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方总想将我调走,让简东来套我的话。”   贺云舒有点儿惊讶,调职?   虽然每年年底都会对集团内各个分公司的人事进行调整,但是总经办是固定职位,从来没动过。   怎么会无缘无故调职?看赵舍迫不及待要求帮助的样子,肯定不是升了。难道方洲对赵舍当真一点惦念也没有?   她手托着下巴,开始仔细回忆,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可看着赵舍那种慌张的样子,便大约知晓是她那边得问题。   她问,“你做了什么?”   赵舍咬牙,道,“方总这段时间的异常很多,总是接了电话就出去,连工作也不太顾得上。以往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甚至连简东都没办法知道去了哪儿。我就觉得,他和那个口红女升温了。”   贺云舒心里却有点异样,她问,“都什么时候出去的?”   赵舍说了几个时间,贺云舒嘴角微微勾了勾,赫然便是她游戏的那几次。   不过,她并不准备同赵舍分享个人私密。   “你急了。”她道。   赵舍垂头,“可能是态度上有些纰漏。”   贺云舒看她那样,起了逆心。纰漏又如何呢?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赵舍既出手,总会有被方洲发觉的那一天。两人若一拍即合,对贺云舒是好事;若方洲因此厌了赵舍,那她是自找的。她要因此偃旗息鼓,算是她止损;可看目前的样子,她不仅不想止,还要更进一步。她既要更进一步,贺云舒何必为她担忧后果呢?   现在来看,方洲对她倒还真没意思。不过,贺云舒却不允许此事嘎然而止。   贺云舒想通,沉吟道,“我倒可以试试想办法把你要过来,帮我做事。”   赵舍有些惊喜,似没想到她答应得那般爽快。   “可你要想清楚了,走出这一步,结果难料。方洲他——”并非任人摆布之人。   赵舍显然是想明白了,头点得义无反顾。   贺云舒就叹了口气,果然跟自己当年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她伸手,“剩下的是现在给,还是安排好职务后给?”   赵舍没动作,显然是要等安排好之后。   贺云舒拿到一半已经很满足,也不强求,就要起身走人,“事情说定,我就不吃饭了,先回去上班。赵舍,保持联系。”   赵舍见她那镇定自若的模样,突然有些嫉妒起来,跟着起身道,“我倒是从简东口中听说过几个女人的名字,你要不要听?”   贺云舒本不想听,可当最后面吐出‘赵立夏’三字时,她笑了笑。   赵立夏啊。   她抓起包包,对赵舍道,“再见,祝你事事如愿。”   赵舍见她无动于衷,心里呕血,只好一声再见。   人走,连饭菜也没吃。   赵舍惶惶然坐下,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她给自己重新倒一杯温水,正要喝的时候,却见包间门被推开。   “是忘了什么——”   话说不下去,因为进来的是方洲。   方洲冷着脸,眉眼冷肃,锐气如刀。   赵舍手一下不稳,杯子落地,水湿了衣衫。   方洲神色不动,拉开凳子坐下。他冲她点点椅子,道,“坐下。”   赵舍求助地看外面,简东守在门口没进来,显然是不准备帮她说话了。   他的声音满是威胁,“坐下说话,把你和我太太说的每一句话,都重复一遍。” 第三十二章 赵立夏   贺云舒知道赵立夏的名字不是偶然。   高中开学典礼结束后, 她对庄勤道, “那个方洲,我要追他, 一定要把他搞到手。”   庄勤丢给她一个白眼, 收拾板凳准备回教室。   她却不死心,将凳子托给庄勤带回去, 自己偷偷摸摸在人堆里挤来挤去,使劲儿靠近讲台。   方洲演讲完毕,坐讲台下二排的位置, 同其它几个一道返校的同学说话。他解开了西服的扣子和衬衫的领扣, 手懒懒地搭在另一个身上, 头却冲着另一个方向。   贺云舒直盯着他, 心里痒痒得不行。   千难万险地要凑近了, 正准备上去自我介绍, 却见几个老师走过来打招呼。方洲带着人站起来, 旁边有个女生没注意,差点跌下去。他一胳膊挡住, 将人捞起来, 很亲近地说了几句话。女生同样穿着校服衣裙, 头发扎成一个马尾, 只看得见背影和侧脸,但也相当漂亮了。   旁边的老师们就笑起来, 打趣道, “什么时候请吃喜糖呢?”   贺云舒难以置信地停步, 耳朵竖了起来。   方洲在笑,将那女生拉了过去。他说,“赵立夏,老师问你什么时候发糖。”   赵立夏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也没有,笑吟吟地从包里抓出来一大把巧克力递过去,“呐,现在就吃吧。”   一群人哄笑起来,朗朗日空下如同一副画。   贺云舒就再也走不过去了。   赵立夏啊,那个人叫赵立夏。   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后,那个人就会不断地出现在生活中。   学校里关于方洲的一切,总有赵立夏在后面,成双成对。   每当那时候,庄勤就很平淡地说,“搞到手没?人家去大学双宿双栖了,你还在苦逼地做三五。算了吧,咱们同年级的体育生里也有很帅的。”   贺云舒就很不服气,“那能一样吗?”   “那我告诉你一件解气的事,要不要听?”   “说吧。”她懒洋洋地回。   “那种级别的有钱帅哥吧,都不会只谈一段或者两段恋爱。越早和他们开始的,反而越没戏。得等到后面,他想结婚的时候,差不多才有门。所以,你比那个赵立夏小,按照这个理论,机会是大大的有。”   歪理邪说。   贺云舒陷入单恋中,一大半的心被课本纠缠着,一小半的心牵扯在方洲身上。   可惜佳人已远,一时的风头过后,便逐渐云散了。   她趁每个周末回家的时候去车场门口转悠,妄想偶遇,然而次次落空。   转悠了小半年,临过年的某个半夜,楼下又有轰隆隆的引擎声,母亲在隔壁骂,“哪里来的丧神,吵得人睡不着。”   贺云舒却马上爬起来,顾不得披衣裳,开了窗户往外看。刺明的路灯下,空旷的大件路上,偶尔一线车光划出的留影。   方洲回来了。   她兴奋了小半夜,第二天早晨挂了个巨大的黑眼圈下楼。母亲问她干什么去,她说去书店看书。   硬生生在书店守了一天,终于在下午的时候看见了方洲。   他穿着个破烂的皮甲外套,带着一身雪白羽绒服的赵立夏。两人在车场门口站了会儿,另外有车来,便一起进去了。   没会儿,几辆车出发,飙着往外走。   这条路的尽头是父母工作的批发市场,除此外就是更远的市镇。他们能去的,大概也就是一条路走到尽头。   贺云舒赶紧骑着家里的自行车跟上去,一路晃晃悠悠地出城,抵达大件路末端的批发市场。   市场门口的牛杂汤店冒着腾腾的热气,外面果然停了那几辆好车,靠里面最暖和的位置聚了方洲他们一桌,在吃汤锅子。   她鼓起勇气,丢下车跑过去,跟店老板说要一个牛杂汤打包。   请老板包得严实些,因为要走远路。   店老板去弄外卖的袋子,她趁等的功夫趴吧台上看方洲。   他比半年前更帅了,下巴硬硬地戳着,安静地喝啤酒。   偶尔赵立夏塞一点不吃的肉在他碗里,他只笑一下,然后吃掉。   郎才女貌,青春正好。   贺云舒看得眼红,又不好走过去,直到那桌上另一个少年注意到她,看过来。   她急匆匆地转身,敲着柜台催老板,拿到外卖的汤水后,屁滚尿流地走了。   后来,她照例周末路过车场,每隔上半年总能瞧见方洲几回。   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带着赵立夏。   她对庄勤说,“你那个理论没对,人家方洲好几年都没换女朋友。”   庄勤冷哼一声,“你等着看,不过是时间没到。”   贺云舒没等得下去,因为她逐渐长大,从一个任性的小姑娘变得稍微懂事些了,也开始欣赏别的男生的好处来。那些年轻热情的,浑身上下带着青春期的男生,哪一个不比幻影一样的方洲好呢?   然爱情的滋味酸酸甜甜的,都不如惦记方洲的那点心思强烈——毕竟,方洲是从精神上给她开荤的男人。   二十三岁的那年,母亲问她要不要和方洲相亲。   她那天晚上没睡得着,半夜笑醒后给庄勤打电话,“庄勤,你以前说的那个理论真棒,居然应验了。”   庄勤刚入职律所,正在苦逼地实习加班,从来睡不够,被打扰了睡眠后愤怒地骂,“你神经病啊!说的什么鬼话?”   “方洲啊,那个方洲。”   庄勤想了很久,才从记忆的深渊里将人扒拉出来。她道,“屁啊,人家——”   “我要和他相亲,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搞到手。”   贺云舒开心,被骂也开心,挂了电话就抱着铺盖卷滚来滚去。   可总还是忍不住地想,赵立夏呢?她去了哪儿?   方涵倒是很健谈,总往方家跑,每次必拉着贺云舒出去逛街购物。   女人聊天,无非各种珠宝衣服和美妆,再多一点便是感情。   她没什么边界,自己的事情向贺云舒抖得一干二净,说到伤心处还抱着她哭。哭完了,她问,“云舒,你不会笑小姑吧?这么大年轻的人了——”   贺云舒不笑,反而羡慕。   只有方涵这样一向被宠爱着,不缺钱也不缺爱的人,才会开心了就笑,痛了就哭。   她小心地问,“听说,方洲有个前女友,叫赵立夏?”   方涵见她那样,就嘲笑,“问就问呗,心虚什么呢?是有那么个人,不过早分了,都很多年了吧?”   “担心个什么劲呢?咱们老大正经人,说分手就是正经分手,再不提的。”   花心有花心的可怕,专情有专情的可怕。   刚结婚的贺云舒怕,现在的贺云舒却不怕了。   她只平淡地想,应该就是赵立夏了吧。也只有那样的存在,才会让方洲思虑再三,迟迟不肯说。   不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只怕为了给她带去麻烦。   所以,他从来都会用心,端看对象而已。   贺云舒搞到了真东西,整个人神清气爽。   因是年底,魏宇来增派任务,要求办公室人辛苦辛苦,加个班将事情做完。   她欣然应允,打了个电话回家,交待行踪。   小熙和小琛在电话里甜甜地叫她快点回家,给她留了好吃的。   她对着电话亲了一口,“妈妈爱你们。”   加班完毕,已经快晚八点。   贺云舒缩在大衣服里面,往停车场走。走得没两分钟,那处传来两声喇叭,又有车灯照亮。   她眼睛被刺得不舒服,略挡了挡,却见方洲得车开过来。   车窗降下来,方洲满面寒霜。   她皱眉,“你怎么来了?”   方洲没回答,俯身推开车门,“上车。”   贺云舒指指自己的车,“我车怎么办?”   “明早送你来,一样的。”他表情没松动,眼睛里的火被冻出冰的形状,带着丝丝凉气。   贺云舒不挨冻,冷得很,就没同他僵持,上车了。   人一上车,他立刻将她拉过去,握着手搓,“很冷吗?”   她吃一惊,很不习惯他的主动和温情,道,“你干什么?”   方洲没回答,冲前面的老秦,“回家吧。”   车启动,缓缓驶出停车场,夜幕下冲进了街灯之中。   贺云舒将手扯出来,握住包,很谨慎地看着他。   他道,“今天下午和人聊了蛮久,完了就过来接你。”   “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不想打。”他有点懒洋洋地靠在座椅背上,头微侧,双眼如豹,“你今天很忙?”   她点头,“每年年底都要忙一阵。”   “我也是。”方洲道,“后天集团开大会,要宣布蛮多事。职务调整影响大,下面人意见也多,各有各的不满意。老实的就等着宣布,机灵点的就到处打探消息。还有递话去爸那边的,烦得他不行。”   贺云舒耳朵立得老高,听见他主动提及年底调职的事,问,“我也好奇,怎么年年人事大变动?”   “做得好的嘉奖升职,做不好的平调反思,一个位置上太久的也要动动,谨防铁板一块。”   天天跟人使心眼子呢。   她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总经办呢?会动吗?”   方洲紧盯着她,“一般情况下,不会。”   不会?难道赵舍多疑,惊弓之鸟?   贺云舒心里有打算,被他看得后背汗毛直立,然计划好的事不能临阵反悔,便道,“我看上你那边一个人,能给我用用吗?”   “谁?做什么用?”   “妈老说我这个工白忙活,没什么钱。我这段时间认真想了一下,也确实。可马上辞职也没着落,青黄不接的。我看赵舍很能干,不如把她借给我用半年。这半年里,叫她按照我的意思做点什么项目,等做起来了,我再辞职。”她也看着他,“你觉得怎么样?”   车里的光不太亮,照得方洲脸上光暗分明,特别是眼中,一点幽光浮现。   “赵舍吗?”他意味深长,“她只是个秘书,按规矩办事还行,帮人创业立足却浅了点。不如,把简东给你吧?”   贺云舒既说出口便不会改,坚持道,“赵舍温柔和顺,大方得体,妈也很喜欢她。至于简东,实在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   她就冲他笑,不方便出入方家,更不方便和他培养奸、情啊。   一个好的贤妻良母,在让位之前,总会找个合格的备品,力求不影响对方的家庭生活。   这一点,贺云舒自信自己做得很好。 第三十三章 无路可走   方洲面上风轻云淡, 实则乌云罩顶。   他没同意将赵舍借出去, 只说留在公司有它用。   贺云舒则笑道,“我也很需要她帮忙。”   那个笑很平和, 嘴角的笑涡浅浅的一点。以前方洲最爱看她那笑涡, 一见便心平气和,如灌蜜糖一般;现在, 那里装的却不是糖,是毒。   方洲不知道自己妻子居然是个那么了不起的人,无声无息地将赵舍忽悠得团团转。   “我会给你更好更能干的人。”他说。   贺云舒收了笑, 偏头看着窗外的路灯, 道, “不会再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方洲没回应, 只沉着眼睛看她, 脑中反复出现一个问题——生病, 能让一个人彻底改变性格吗?   是的, 贺云舒生病了。   方洲将手机拍好的那些药盒子发给一个相熟的周医生看,那边回说是治疗躁郁症使用的, 看情况安慰剂已经使用过, 进入后期的药物干预。病程应该在半年以上, 或者还有更长的追述期。问他是谁在用药, 最好不要胡乱吃,应该有医生指导。   他没说是贺云舒, 问道, “能治吗?”   “当然能。按时吃药, 保持精神放松,培养兴趣爱好,多运动,少操心——”   “得了这个病,有什么表现?”   “情绪变化比较大,没由来地发怒,不满意,看什么都不顺眼,等等。”   又问,“怎么对病人呢?”   “当然要耐心,温柔,包容,还有顺从。”   “顺从?”   “一定程度上的顺从,随着她的意思去做,尽量减少她情绪变化的外因。”   方洲自以为找到了贺云舒性情突变的依据,又问,“什么原因导致有这个病呢?”   “原因就复杂了,需要病人亲自来检查才能判定。”   “你就大概说说。”   “一类是环境上的,怎么都不舒心,憋久了就会憋出病。张爱玲《金锁记》里的老太太,非常典型的病症。还有一种是身体上的,激素出现问题,导致情绪变化;另外,遗传等等都有可能。方洲,你问这么详细,得病了呀?你来,来我这边,我给你详详细细检查。”   方洲挂断电话。   他站在家门口想了半日,她既是个病人,又隐瞒了病情,必是不愿人知道的。如果擅自揭开,指不定更刺激她。如此,便由着她吧,或者发泄够了,心情好了,病也就养好了。抱着这样的心情,他忍耐她暴怒下的刻薄,更没将她什么三个月后离婚要分儿子的话当真,甚至配合庄勤做公证书,也是出于医生所谓的‘包容和顺从’建议。   夫妻夫妻,福祸同担。   可当赵舍崩溃地看着他,当她哽咽着将事情的原委全抖落出来,他禁不住开始怀疑,哪个暴躁的病人能憋两个月不算口红的账?哪个病人又能谋划离婚好几个月?更有哪个病人居然冷静沉着地将赵舍耍得团团转?   他要不是多想了点,让简东去盯着赵舍的行动,抓着她中午出行的机会去看一眼,是不是就要无知无觉地被贺云舒玩弄股掌间?   方洲头次信了那句话,夜路走多了总要撞鬼!   “我只想要赵舍。”   车到家的时候,贺云舒再对方洲强调了一次。   方洲拉着她的手上楼,道,“再说吧。”   “不要敷衍我。”贺云舒不让他拉,“方洲,从结婚到现在,我有对你提过任何要求吗?”   电梯里,她直盯着他问。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如一泓泉水。她微微仰起头,下巴尖尖的,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方洲忍不住放软了声音,“你要别的,我都能给你。”   她的眼睛马上燃起两团火光,他立刻补充,“除了马上离婚。”   贺云舒切了一声,正好电梯门开,她提前出去。   以前,她会等着他先出电梯,让他先洗漱,然后将宵夜端上来。她会温柔地告诉他今天大概发生了什么,明后天应该去做什么。孩子们的培训课上得很好,老师表扬了小熙的进步。她会要他不要忘了周日的家庭日,小琛想和他一起做橡皮泥。睡觉前,房间通气,床上用品整理完全,然后柔柔地躺身边,看着他。   是的,看着他。   贺云舒非常喜欢看他,用那种带着水光的眼神,一眨也不眨地看。   刚结婚那会儿,他问,“你看什么?”   她就笑,并不回答。   后来,他被看得习惯了,就无视。   现在想来,她已经很久没有那样看过他——除了变装游戏的时候。   贺云舒将包丢去卧室,一声招呼也没打,找了衣服去洗澡。方洲看着卫生间门,灯下照出她隐约的影子,窈窕动人。他换上家居服,下楼去找保姆要夜宵。吃喝的温在锅子里,他干脆全端上来,摆在外面的小厅。   恰她出来,见饭菜好了,过来揭开盖子一看,“好香。”   方洲将碗筷给她,她没推辞,自己就吃了。   他怔了一下,帮她夹了一块菜。   她鼓着眼睛看他,仿佛是惊吓。   方洲略有点不自在,埋头吃起来。   贺云舒只吃了半碗米饭,喝了一碗汤便放下筷子。她没有要收拾东西的意思,轻手轻脚去儿童房看孩子。   方洲对着饭菜,十分不是滋味。   以前,他不吃完,她是不会离开的。   他起身,收拾碗筷下楼,撞见了出来拿水喝的方太太。   方太太看看他,再看看他手里的碗筷,表情奇怪地问,“云舒呢?你不是去接她吗?”   他指指楼上,“看孩子们睡觉去了?”   方太太还是没缓过劲来,她这个儿子虽然很顶事,但从来很不对家务动手的。   这是受什么打击了?   “老大,你没事吧?”方太太伸手去摸他额头。   方洲往后一让,避开后将东西丢水池里,转身要上楼。   方太太不放心,跟着去,“病了?累了?要不要吃点药?”   他摇头,“我只是在想点事情。”   “什么事?”   他转身,看着方太太焦急的样子,终究没将困惑问出口。   贺云舒在相亲时候的背调,正常吗?   方洲上楼,在小阳台抽了一根烟才回房。   床上一点微微的隆起,贺云舒的呼吸清浅,仿佛睡着了。   他盯着那点看了会儿,走向卫生间。热水四溅,冲得他浑身滚烫,心却一阵阵的紧缩。   洗漱完成,摸着夜灯上床,发现她给自己留了一多半的位置。   揭开被子,清淡的甜香气扑来,仿佛是她本人。   他小心地坐上去,半躺着,睁眼看被夜光找出一些花纹的天花板。   贺云舒动了,小小地翻个身,面朝他。   “嘿。”她说。   方洲低头,看着她。   她眉眼在夜光里发亮,仿佛幽暗里的妖精。她轻笑一声,一只温软的手落下去,越来越暧昧。   他没拦,她就不停。   “想玩吗?”她问。   方洲喉咙干哑,说不出来话。当然是,想的,可现在他还没搞清楚全部的事情。   “不说话?那就是想了——”她暗笑两声,“你还挺快的嘛。”   也不知是满意,还是嘲笑。   方洲没动,就那么看着她。   她却迎着他的目光,一边亲他的下巴,唇齿间的暖意和香气止不住地往外流。   他忍不住伸手固定好她。   她又笑了,“我当你坐怀不乱。”   这样的风姿和情态,前所未见。   方洲忍不住,手上微微用力。   贺云舒坐在他身上,稍用力对上锁扣。   她下巴往上抬了抬,闷哼一声,开始动作起来。   那双眼睛,猫咪一样眯起,完全沉迷其中。   仿佛在享受。   纯粹地享受方洲这个人。   方洲不相信病能将人改变得如此彻底,更不相信平静的水面无风能起激流。   这个女人,果然是在装啊。   他收缩肌肉,将身体崩得死紧,果然听见她一声浅浅的吟。   几个来回,她浑身颤栗,歪倒在他身上。   可又几乎是立刻,她直起身要离开,没有要依靠他的意思。   方洲眼中便有了怒,居然又这样就想走了?   他一手按着她的肩,一手将人死死按下去。   贺云舒又笑了,“你不说话,我当你不要了。”   软糯的声音,尾音上都带着几分惑人的滋味。   方洲再忍不住,陷入了风暴之中。   过多的快乐冲击着大脑,令他无法冷静的思考,更看不清下面那女人冷静的面庞。   她睁眼看着他,偏头端详他,然后伸手摸着他的脸问,“亲爱的,把赵舍给我,好不好?”   方洲正在紧要关头,哪儿忍得?   可贺云舒没得到答案却不依了,一把抓过他胸口,“方洲,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   他吃痛,刚要开口,她却硬抬头,用唇封住了他的口。   方洲知道要糟,但情势已经无法控制,万倾的银河已落了九天。他懊恼地推开她,她却咯咯地笑起来,笑得他想抽人却又舍不得。   贺云舒仿佛洞悉了他全部的尴尬,将他推开,赤着身去洗澡。   半晌,里面传来她清亮的声音,“方洲,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啊,赵舍现在是我的人。”   他在床铺上坐了半晌,待到全身热血落下去才逐渐清醒。   MD,居然被色冲昏了头。   顺从包容再搞下去,家底都要输光了。   方洲也下床,推开卫生间的门。   他看着水雾下浓纤合度的身体,道,“云舒,那是不可能的事。”   贺云舒冲他一笑,并不言语。   方洲被笑得惊心动魄,仿佛看见贺云舒身体周围展开了一张网。   那网有无数得通路,锁死了他未来得每个选择。   若把赵舍给她,那是引狼入室,根本就是主动踏入贺云舒给他设套,要往他头上扣罪证。   若是死挺着不给赵舍,那就是制造夫妻矛盾的事端,明目张胆地要闹起来了。   无论他怎么选,结局都是个死。   ------------------------------------------------------------------------------------------------------------------------------------------------------------------- 第三十四章 挑衅   方洲还记得方太太第一次对他提起贺云舒。   “长得是真好看, 眼睛水灵灵的, 笑的时候那个甜人。你崔阿姨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可真人带过来, 我觉得她说保守了。她一开口, 人就愿意听她说话。她要说什么事,条理清楚分明得很。又大气, 不是那种三天两头玻璃心作死淘气的。咱们家里人多,亲戚也多, 你小姑又爱传闲话,要是小气计较的,不天天闹得鸡飞狗跳啊?她家里条件虽然不是最好的,但其实也很过得去。那个脾气啊,是真好。”   “老大, 你去见了就知道。”   他就去见了。   去的时候,没期待过有多么美,毕竟父母的审美和年轻人不同。   他还记得, 方太太曾对着他嫌弃某家的女儿,“太瘦了,一看就没养得好,一点也不白胖。”   可他一看, 人家哪儿是没养得好, 是真正的苗条纤细。   因此, 他只当是个端庄范的传统美女。然见了贺云舒的第一眼, 才晓得这世上真有既能得长辈眼缘, 自己也觉得漂亮的女性存在。他一眼就相中了她的白皮肤,眼睛确实美,笑得也很好看。虽然看得出来很多地方生疏,但她却能撑得住那个气派。那种强做的镇定,居然也不让人讨厌,甚至可以说期待。   第一面的印象就非常好。   回去后,方太太问,“怎么样?”   他只笑了一下,没回答。   方太太却开心了,“下次约会什么时候呢?”   他回答了时间,方太太拍手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方洲问,“妈,你了解她们家吗?”   “还行。”方太太道,“你崔阿姨挺了解的,跟她们家来往好几年。说是在北边批发市场做批发生意的,人很勤快诚实,白手起家到现在,基本上算是挣出来了。就贺云舒一个女儿,也是正经好大学毕业考了公务员,性格脾气都不错。我找人打听着呢,没听说有什么犯忌讳的事。就一个——”她道,“她妈的脾气有点冲,经常跟人吵架,过于耿直了。”   “不过,也正常。”她心有戚戚,“要是性格不强,也干不出来。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云舒虽然温和柔顺,但其实还是有主意的。她爸妈那样能干,又正派,家里环境影响,一旦有什么事,她应该也能撑得起来。”   撑得起来,很重要。   方洲不求妻子能干到顶起一片天,但若将来有波折,起码不会慌得手足无措,频出昏招。她只要好好地照顾老人和孩子,将家稳下来,其它事情他自会搞定。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他和贺云舒的交往十分顺利又按部就班。   可现在,方洲却想再见一见崔阿姨。   “东西我带过来了。你放心,绝对帮你保密。”   崔阿姨将几个厚厚的相册堆桌子上,又摸出来许多散的照片。   “实在太多,没来得及挑选,你自己看看哪些能用得上。”   方洲请她坐下,道谢,“崔阿姨,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让关浩帮我搬的,又叫他开车送。”她端起茶杯喝水,“自己就动动嘴皮子。”   “关浩也来了?”方洲扬眉,“叫他一起来吃午饭吧。”   “不用。他把我送过来就走了,天天忙,哪儿有功夫跟老太婆吃饭?”崔阿姨笑,“他上次见你,回来就说自愧不如,要努力工作。我姐就他一个儿子,从小宠得来哦,无法无天的。也就今年跑平城来,认认真真做点事。”   方洲拿了一本相册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各种崔阿姨的照片。   她交游广阔,认识了许多人,又喜欢拍照,朋友间的纪念册什么的,她最全。   方洲刚翻开,就瞧见了好几户的熟人。   这些照片几乎是崔阿姨一生的写照,也囊括了她不同的交友圈。当她和诸如方太太这样的在一起的时候,就打扮得十分正式,连笑也含蓄得很;和同学故旧在一起,穿衣自在随意些,笑得更肆无忌惮,根本不会考虑什么丢丑的问题。和贺家父母这般人家在一起的时候,又略带了几分矜持,显然要保持形象。   其中好几张里,方洲看见了自己。那时候还年轻,很不耐烦陪方太太见朋友,脸上都不耐烦。   他抽出一张,笑道,“阿姨,这个你都留着呢?”   崔阿姨看了一眼,点头,“是呢。我这人有收集的癖好,什么都舍不得丢。只是你要找云舒的照片,我这里怕也不全的。我跟她家要好起来,是她十四五岁以后了,更早的还是要找她妈要。”   方洲又翻开另一本,看着看着,手就停下来了。   古旧的照片边缘有点泛黄,绿荫下有一群少女在玩耍。那个站在最高处的,赫然就是贺云舒。照片上的她在笑,不是浅笑,不是微笑,也不是勉强的笑,是真正的露齿大笑。阳光落在她身上,将她的皮肤几乎照得透明。可纵然场景美妙如画,还是能看出景中人那种几乎要跳脱出来得活泼气。   再翻一张,她穿着露肚脐的短衫,很不开心地跟在贺母身后,翻着白眼。   又是一张,许多人在一起,她捧着蛋糕,手指着脸上奶油画出来的鬼脸。   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温顺的姑娘。   他的手没动,半晌笑道,“阿姨,我挑一些有用的走,可以吧?”   “可以,当然可以。”崔阿姨道,“我也是没想到,云舒也是要三十的人了。是开年后春天的时候办吧?”   “是。”他点头,“我工作忙,没怎么陪过她,生日也过得马虎。可三十岁生日不是平时,怎么都要弄一弄。”   “应该的。”崔阿姨点头,就开始帮忙挑,“该大办的时候就得办一办。哟,你看这张——”   方洲探头,却见一个老旧的车场大门,自己爬在门口停的重车车架上,方骏在下面担忧地叫唤,仿佛没什么特别之处。   崔阿姨却点点最角落露出来的一点人影,“这个,像不像云舒?”   他将照片抽出来,仔细研究了许久,还真是越看越像。只是照片上的小姑娘仿佛十五六岁的样子,和崔阿姨说的时间又对不上。那个车场,仿佛记得是在北门,一条大道直通出去,最是飙车的好地方。那个时候的自己年纪也不大,一门心思在改装车上,天天约着三朋四友过去,折腾那些车。记忆深刻的一桩事,倒是车场和周围的邻居关系搞得不好,经常有人来投诉。父亲太忙,便将那事交给他处理,说是锻炼。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了。   崔阿姨也在想,许久后恍然道,“想起来了,她们家以前住车场对面那小区。”   说完又感叹,“你们真是有缘分啊,还没认识的时候,就被拍一张照片里了。”   “这个太有价值了,你拿走,等生日宴的时候放上去,云舒肯定会感动。”   方洲再看一眼照片上的云舒,她上身是小吊带,下身是短得刚包住臀部的小牛仔裙,头却扭向他所在的方向。   她仿佛在看他,又仿佛不是。   他忍不住就道,“云舒小时候跟现在完全两个样。”   崔阿姨笑了一下,没接话。   方洲心中有数,便不再提,陪着崔阿姨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饭。   午餐毕,崔阿姨拎着相册告辞,坚辞了方洲要送的美意。   她出饭店,在路边等了会儿,关浩开车来。   车门开,关浩道,“饭吃得不好呢?怎么丧着一张脸?”   崔阿姨将相册丢后座,自去副驾。她闷头拉了安全带扣上,靠在椅子背上想事情。   关浩见她那样,稳稳地起步,关切道,“小姨,你要有什么难事就直说,我给你出主意呗。不说话,挺吓人的。”   她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往家的方向开,“看在你使唤我一天的份上,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我好像,做错了一个反应。”她有些犹豫,“应该又没有,难道是我想多了?”   “方洲那样人,你想得再多都嫌少,还是谨慎些吧。”   “其实说开了也没什么,他现在和云舒感情好,应该不会计较过去才对。就是我这个心啊,七上八下的,有点怕。”她道,“方太太人好,帮过我不少忙,你姨父好几回要用钱,都是人家给周转的。她要知道这事,怕要往坏处想,埋怨我了。”   “到底是什么呢?”   崔阿姨叹口气,“云舒明年春天过三十岁的生日,方洲想给她大办,问我要照片做仪式。我也是想得少,全都带过去了,里面好些张云舒都不像现在沉稳。他就问,怎么好像两个人啊?我也是心虚,什么都没说得出来。关浩,你说这应该就是随便聊天吧?肯定是我想多了吧?”   关浩拍了一下方向盘,“那就要看贺云舒以前是什么人了。你帮人家介绍媳妇,总不能什么人都推荐的吧?”   “我有仔细考虑的啊,云舒那时候虽然性格火爆了些,但确实是正经姑娘。”   正经姑娘?关浩嘴角动了动,没吭声。   “小姨,你没多想。”关浩道,“我上次说他们可能要离婚,你还不信。我看方洲办仪式是假,探你口风倒是真的。”   方洲倒不知自己令崔阿姨惊了一场,只他下班回家,正对上贺云舒和方太太在说笑。   多日来,她不是怼他就是冷漠相待,何尝笑过?   这会儿笑起来,侧颜还真有几分少女时候那种飞扬,他就忍不住站旁边看了一会儿。   方太太招呼他,“老大,过来聊聊。云舒刚说想做点事,正在问我做什么好,你也来发表下意见啊。”   方洲便走过去,直看着贺云舒。   贺云舒不看他,只喝茶,“妈,胡说八道而已,当不得真。”   “没事,叫赵秘书来帮忙,肯定能做起来。”   贺云舒又道,“只怕方洲舍不得,不肯把她借给我。”   “我帮你要!”方太太素日愿望要成真,哪儿还管得了别的事情,“老大,叫赵秘书先帮云舒做几个月事?”   他没回答,依然只看着贺云舒。   贺云舒冲他一笑,眉眼生动,那个挑衅的劲儿,倒和照片里的少女一模一样。 第三十五章 祸害   方洲依然没同意将赵舍给出去。   方太太在饭桌上对他进行了批评, “真是不懂事, 也不是要什么难弄的,居然死活不干。”   贺云舒表面上照顾俩娃, 实则作壁上观, 偶尔还劝一句,“妈, 可能公司有重要的事需要她处理。”   她越劝,方太太越来火。这一上火, 就没来由想起方涵的胡说八道,更生气了。她念叨,“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她不可了?简东和老秦他们不比她能干?再挑几个踏踏实实的年轻人培养,就培养不出来?自己老婆八百年也不开一次口,难得开一回, 居然不给脸?方洲,你爸以前要敢对我这样,看我不——”   方老先生给她夹菜, “吃菜吧。”   方洲真是气得想笑,他努力冷静道,“那叫简东过来,也是一样的。”   贺云舒坚持, “简东不方便。他在公司管的都是大事, 弄我这边小打小闹屈才了。”   方太太跟着点头, “云舒说得没错。”   方洲眼睁睁看着自己妈被贺云舒丢出来的胡萝卜引得到处跑, 心里憋得如同地火翻涌。他既不能在此时戳穿她的本来面目, 又不能对父母说出她的真实目的。只好紧捏着碗筷,低头认真吃饭。   然而方太太根本不放过,只想赶紧将事情定下来,把贺云舒的生意做起来,让两个孙孙日日和亲妈相处。   她转头问老方先生,“老头,你说句话啊。”   方老先生却问贺云舒,“事情要做,但也不急于一时吧?”   贺云舒点头道,“是,也可以等明年开春再说。”   方洲却冷笑起来,明年开春就满三个月,又该是要截至离婚的期限了。   饭桌安静下来,方洲硬塞了两碗饭。   上楼的时候同贺云舒一道,他道,“云舒,你不要得寸进尺。”   贺云舒丢给他一个冷眼,自顾自做事去了。   方洲在书房呆了一个小时,出去陪洗漱完毕的小娃玩了一个小时,又回房间坐了会儿。   贺云舒自在地出入,明目张胆地将一些个人衣物往旁边的玩具房搬。   两个人都不说话,但较劲的意思很明显。   等到夜深人静,该睡觉了。   贺云舒侧躺在床上,下巴勾着问,“方洲,要不要睡觉了?”   方洲明明对她满腹怨气,但还是忍不住躺过去了。   刚睡好,她就软绵绵地趴过来问,上手摸摸搞搞。   方洲忍不住骂了脏话,还骂出声了。   贺云舒就戏谑道,“你骂人?骂谁?我?还是你自己?”   骂自己不争气,马上就有反应了。   他按住她的手,“你就非要闹得所有人都知道?”   贺云舒就显出无辜的样子来,“不然呢?总要闹点矛盾给爸妈看,让他们知道知道你是怎么对我的。给点情绪缓冲,不然明年咱们突然去领证,他们会受不了的。”   明明是个女骗子,偏偏那张脸极具有欺骗性,再加上那双真诚的眼睛,任谁也会信了她的话。   贺云舒盯着他看,手非往下。   他不给,她也不让。   坚持一分钟,她突然丧气道,“还是不是男人啊?”   方洲真是日了狗,这女人就算上了床对他也没好脸,到底拿他当什么了?   然而不等他开口,她干脆地放手,卷着被子滚床铺另一边去,“不干就算了,睡觉。”   就当真睡着了。   方洲更气得呕了一口血,她这种态度根本就把他当了一盘菜,要吃的时候非要吃,不吃了马上丢开手不惦记。   他躺不住,起来转了两圈,又去阳台上抽一根烟,然后返回。她睡得很香,根本没被他的一番折腾影响,甚至嘴角还带了淡淡的笑,不知在做什么美梦。他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最后放弃地揭开她的被子,压了上去。   她被亲醒了,迷迷糊糊叫一声他的名字,然后热情地抱着他开始配合起来,甚至还说,“想要就要,那么别扭干什么?我又不会笑你。”   真TM想掐死。   方洲不太想白天去面对贺云舒,早早地起床走人。   恰逢集团年底聚会,需要他参与的事情也多,他电话联系方涵,叫她带着父母一起来。   方涵每年的重头戏就是参加年终聚会,以彰显自己这个小股东的存在。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将方老先生和方太太送去和老部下聊天,便去找方洲。   方洲没功夫理她,她端了酒杯到处找人说话,居然将赵舍给翻了出来。   赵舍这几天过得不太好,黑眼圈几乎盖住了全部的卧蚕。她立在会场的最角落里,毫无神采,但却直看着方洲的方向。那双眼睛看得太过认真专注,里面藏了无限神情,又似有许多话要说。一会儿是哀恸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决绝,其复杂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下属该有的。   方涵盯着她看了会儿,每当她视线随着方洲转的时候,便撇一下嘴。连撇了好几下后,她将方太太拉过来,道,“你看。”   方太太先以为没啥,看了会儿后真看出问题来了。   她直瞪着方涵,方涵道,“之前我告诉你和云舒,你们都不当回事。如何?”   “趁还没什么苗头的时候,赶紧弄走了。”方涵道,“老大再是要在外面养一个,也别弄身边的,也别弄能接触到家里人的啊,隐患太大。”   方太太却道,“怪不得云舒这段时间跟他闹别扭,还不好意思说。我一定问,她才说想自己做点事,做起来了辞职带孩子,但是想把赵舍要她那边去帮忙。”   方涵闷了一下,想了想道,“老大媳妇也不是太傻啊,想把人圈自己身边看起来呢?”   “老大咬死了不同意,他——”方太太气得半死,“他怎么这么不懂事!”   “难免的。男人嘛,都这样了。”方涵道,“外面花好朵好,不耐烦守家里的黄脸婆了。不是我说,咱们云舒虽然什么都好,但就是没趣,哪儿有外面的小妖精手段多?她这样,是要吃亏的。”   竟然帮她打算起来。   “嫂子,你赶紧把房子给她买了,人安抚着。”   方太太这才扭捏起来,贴着她耳朵说,“他们,好像真的在闹离婚。”   “真离啊?”方涵微微张口,“谁提的?老大还是云舒?”   “他们吵架,我悄悄听了一耳朵,没详细问。”方太太拉着她去角落里,“那会儿是云舒在吵,大概是钱上面不松快,觉得老大管得死板了。老大当时不愿离,跟她闹了会儿就偃旗息鼓了。我跟老头见没后续,就当不知道,毕竟世上也没不吵架的夫妻,对吧?”   “你的意思,是云舒先提离婚,老大不愿意;现在云舒可能不想离了,要收拾赵舍,可老大不愿意放赵舍过去?”方涵总结完,倒抽一口气,义愤填膺起来。她的婚姻大概也是这么个走向,最后闹得两家人乌烟瘴气,因此旧伤还在。   话说完,共情一起,整个人就要爆发。   方太太见势不好,将她按下去,“你别找老大闹,他们既然都没说,那就是还顾忌着长辈。要都说开了,再没个忌讳,指不定更糟。”   方涵瞧着台上西装革履气派天成的方洲,满头黑线道,“老大也太抠了吧?人方骏儿对女朋友不说多大方——”   方太太脸黑一阵白一阵,万分不自在,再三交待她别闹。   方涵绕着会场逛了一圈,听完各路人马发言,再看公布出来的人事安排。   待开餐的时候,她实在赌得慌,跑去跟方洲一桌座了。   “怎么年年都不叫云舒来?”她一见他就开酸,“满地想找个人说话都找不着。”   方洲给她让座,道,“之前问她,她不爱来。”   “她说不来,你就当真不叫了?”方涵撇着嘴摆面前的碗筷,对旁边招呼的人随意笑笑,又冲方洲去,“女人口是心非,嘴巴里说不要,心里想得不行。你半强迫着她来,到处跟人介绍这是我太太,我保证她天天对你笑得跟蜜糖一样。”   方洲顿了一下,道,“女人除了口是心非,还会做假戏吧?男人面前一张脸,女人堆里又不同,看起来像骗子一样。小姑,你当年在小姑父面前可不是现在这样,他肯定是感觉被骗——”   “骗你妈个大头鬼。”方涵愤怒了,“我要不是眼瞎看上他,能装出一副他喜欢的样子?还说我两面三刀,我去他妈的瞎眼鬼。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外面找的女人比我还装的厉害?不就是图人家年轻貌美?明明一样的事,我做就厌烦,别人做就是用心。什么叫装?一天两天那叫装,一年两年十年,也能叫装?”   “不是装,那是什么?这个需求和供给吧,总要放台面上——”   方涵嫌弃地道,“你搞个生意吧,也算不笨,怎么说话这么不中听?将心比心,你争取项目也要玩些搞欲擒故纵的把戏,怎么终生大事就不能了?还敢说小姑是骗子,你才是木头。人家女人想和你玩,不叫装也不是骗,那叫处心积虑小心翼翼唯恐失败。哪天不和你玩了,你——”   “你懂个屁!”   方洲也还是乖顺,“对不起,我乱说的。”   方涵打他一下,指指不远处的赵舍,“废话不多说,我来找你就说一个事。赵舍是个祸害,你赶紧弄走。”   方洲抬眸,心却沉沉的。   他这边敢把赵舍辞退了弄走,贺云舒掉头就敢把人领家里去。   祸害已成,心如日狗。 第三十六章 冷战   贺云舒要赵舍得目的没达成,赵舍也当真没被调职, 她便正大光明和方洲搞冷战。   冷战搞得有点过, 连方太太和方老先生都感觉到了。   不过,方太太这次旗帜鲜明地支持她。   “云舒, 老大不对, 我帮你。”   老人家这么说。   她不由得感谢,是真感谢。   不过她也知, 这种帮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当方洲还不想离婚, 为了家庭的和平,为了方洲少麻烦,方太太有必要通过这样的表态来安抚她。   如果不是婆媳, 只是崔阿姨那般的朋友关系, 方太太是个很好的交往对象。她心直口快, 也不算小气, 崔阿姨那边缺点什么她很快就能补过去,也会给人留面子。   奈何成了婆媳,天然就有利益持方, 很难水、□□融。   “我收拾孩子们的东西,你收拾你们的就好。”方太太主动道,“不然也太累了点。”   方家过年,向来是约着亲戚朋友, 全挪着去南山会所。   会所里温泉、地暖、雪景和厨师一应俱全, 且不会有闲散人打扰, 最好不过。   此时距离过年没几天,该收拾的要收拾起来,该招呼着一起去的人也要招呼了。   只是方洲一如既往,还在忙着拜会重要的客人,无法立刻加入这样的家庭时间。   贺云舒很无所谓,她巴不得他忙,最好忙得连过年都不能回家。   行李收拾出来,好几个大箱子。   小熙和小琛兴奋得不行,绕着她转圈子。   她有点顾不过来,幸好方骏回家,把娃给引走了。   车到山上,积雪皑皑,冰霜如挂。   先到的亲朋已经摆开桌子,打牌的打牌,喝茶的喝茶,还有呼朋唤友去泡温泉的。小熙和小琛出去,孩子们马上呼啸着过来,将人卷着去玩具室疯闹了。贺家父母立刻陪着过去玩,一派见了外孙不要命的样子。   贺云舒没精神应酬,打了个招呼就借口回房收拾东西,自然忽略了方涵和方太太的挤眉弄眼,以及担忧。   她在房间里磨蹭了许久,将衣服和日用品一样样摆出来,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她出去看了一眼,是方洲开车来,几个同龄的亲朋拉他去打牌抽烟。她将头缩回去,裹了被子昏睡。   这个年,是做方家媳妇的第六个年,也是最后一个年,她却完全没有善始善终的想法。   两眼一闭,乱梦重生。   贺云舒被鬼魅压得挣扎不能,睁开眼,却见方洲半个身体压在自己身上。   她一把推开他,面色不善。   方洲一言不发地让开,她则翻身坐起。   他拉了拉有点皱的西服外套,“我上来换衣服。”   她指了指衣柜,全部衣物都挂好分类完成,要什么有什么。   方洲拉开衣柜选衣服,道,“妈让方骏请苏小鼎来。”   贺云舒不解,来就来呗。   “等会儿,一起下去打个招呼吧。”他开始脱衣服。   贺云舒没说话,拨了拨头发,只看着他。两个人都要离婚了,他还想着给弟弟做面子,给未来的弟媳妇捧场面,确实是好哥哥。   她不动,又倒回去继续睡。   被子里漆黑,没光线,但却能听得见声音。方洲动静不小,来来回回走动,最后停在床边。   静谧里有种被凝视的感觉,贺云舒全身汗毛一点点竖起来。   她不禁有些恼火起来,但还是憋着不动。   片刻后,他终于走了,门开了又合上。   贺云舒躺了一会儿,再睡不着。她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搞得浑身酸痛,只好爬起来,阳台上透风。   外面天已经有点黑了,雾沉沉的不见光,院子里却灯火透亮。   院门被推开,方骏牵着苏小鼎走进来,后面跟了个面生的老者。三人都是很开心,特别是方骏,那种喜不自禁溢于言表的模样,隔老远都能喷射出来。   爱人的样子,被爱的样子,淋漓尽致地现在贺云舒面前。   她看得眼睛痛,忍不住又嫉妒起来。   可这样美好的存在又坚定地告诉她,爱情这玩意是存在的,只是她还没得到而已。   基于此,她有必要给苏小鼎一个欢迎。   贺云舒梳头,穿衣裳,慢悠悠下楼。   方洲站屋檐下抽烟,见她来,笑了一下。   她转身,从走廊的另一头过。   方洲来,拉了她手问,“你就打定主意不和我说话了?”   当然,除非把赵舍弄过来。   又除非,离婚排上日程。   方洲见她不答,也显出些薄怒来,“云舒,你要什么就明明白白告诉我,我能给的全都给你。你什么都不说,只和我闹脾气,有什么用?”   她想要的早就说了。   方骏果然带着苏小鼎来挨个介绍,对上方太太的时候,两边虽然都有点别扭,但也很快放开了。   贺云舒估摸着老太太是见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好不了,包办的婚姻走向末路,只好在小儿子那里开口子了。   这口子开得好,能让所有人都松口气。   打完招呼后,方骏带着苏小鼎去厨房忙活,很快就摆了晚饭出来。   小熙和小琛玩得满头大汗来找妈妈,贺家父母换了好几次汗巾子,忙着喂饭后弄回去洗澡。   她给打着下手,随意吃了几样简单得饭菜,便要拎娃回房。   方洲似乎想迎上来说话,她一扭头抱着娃走开。他脸色变了几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贺云舒微微叹气,就知道他爱面子,大庭广众下不做恩爱夫妻,伤他自尊心了。   然他所受的,何尝有她的百分之一?   “不要乱蹦,妈妈快要抱不住你们了。”贺云舒一手搂着一个,“你们越长大,妈妈就越年老,力气也就越小。”   “我不要妈妈老。”小熙道。   “我也不要。”小琛抱着她颈项,“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妈妈。”   贺云舒被小嘴甜得荡漾了,一人给了一个大香吻。   方洲虽然被她激得写下了两个孩子给她的公证书,可那玩意的效力如何同方家争不争的关系太大。若是方老先生计较起来,只怕就连方洲也不太能搞得定。   只这样一想,她就忍不住更温柔。   然小孩子甜蜜的时候真甜蜜,闹起来真难弄,给他们洗澡和穿衣服是战斗,搞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弄完,丢床上去睡着了。   看着床上挨一起的两张小脸,看看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方洲还没回来,楼下的牌局未散,想是要鏖战了。   方洲没参与打牌,是旁观。   上牌局的是几个老友,旁边都有妻子守着打气。几对男女有说有笑,夫妻恩爱得很。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也是其中一人。   贺云舒虽然不像别人那样喧闹,但也会立在他身后,偶尔帮忙添茶倒水,或者做一些清点筹码的工作。她微垂着头,认真的时候嘴会微微嘟起,就显得有些可爱。如果他出去透气,她就帮他替一局,速度也能跟得上。他回来,她就要让,他会按着她坐下去,看她打。她摸牌快,出牌也快,不管输赢,样子都很坚决。若是输得太多,她就自嘲,“我做了一副要赢牌的模样来。”   方洲偶尔指点一下,教她怎么扣牌,不让下家过得太好。   往事历历在目,越想太阳穴越痛,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再坐不住,去外面透气。   院子里逛荡一圈,不知怎么就去了厨房,方骏和苏小鼎在里面帮忙,苏小鼎的父亲一样样整理年菜配料,自己父母坐旁边看电视。   母亲松口请苏小鼎来,便是接纳了她,也承认了她主导的包办婚姻的不够成功。   大概,贺云舒的单方面冷战确实对父母形成一定的震撼效果,若没想错,等这年过完,父亲该找他谈话了。   从一开始,他就轻视了贺云舒,才导致今日的场面。   方洲在院子里等了许久,直到四面人散尽,彻底安静下来。   方骏和苏小鼎拉拉扯扯,舍不得分开,惹得苏家老父亲连着清了好几回嗓子。   再见的时候,几乎摆出了牛郎织女的模样来。   方洲看得发笑,年轻人的爱情——   他有点笑不下去了,方骏说起来是弟弟,其实年龄和贺云舒差不多。   这么一想,心就有点抽抽。   他用力摇头,甩开多余的想法,走出去叫,“方骏!”   方骏转头,有点兴奋地跑过来,“哥,干啥?”   “看你那个丢脸的样子。”   方骏就傻乐,“我跟我女朋友好,有什么丢脸的?”   “走吧,喝酒去。”寒夜冬雪,煮点水果热啤酒,全身手脚都是暖的。   贺云舒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给她也带上一点。   方骏浑身都是劲,当真不嫌累,跑去厨房煮啤酒。   顺带的,还弄了几个小菜。   酒菜上桌,啤酒冒着香甜的味道。   方洲给两人各盛了一杯,碰一下,一口干下去一大半。   方骏看他那样,哈哈一声,也跟着下去。   喝完,方骏问,“哥,你跟嫂子吵架了?大家都看出来你们心情不好了——”   方洲‘嗯’一声,继续倒酒。   “吵什么了?”   方洲一口气又下去半杯,这才道,“你嫂子说我出轨,要离婚,我怎么解释她都不信。”   方骏瞠目结舌,半晌才问,“真的啊?”   他苦笑一声,“她病了。”   这个病了,方骏无法判断是陈述现状还是方洲的一个形容词。   方洲又道,“她病了,钻牛角尖,私下做了很多以前不会做的事。可我是个男人,不能和一个病人计较,也不能不管她,更不能随随便便离婚。”   他纠结再三,最终选择接受贺云舒的一切。   无论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她是带着爱和期待嫁给他。   没能体会她的真心,是他错,可若随了她的意放弃她,是错上加错。   他得带她看医生,先治病。 第三十七章 神经病   贺云舒和方洲冷战了一整个过年的假期。   母亲实在看不过去,“你倒是理方洲一下啊, 人家好几次跟你说话, 你怎么回都不回?”   有什么好回的?   “起码要有礼貌。”   对哦,夫妻关系还能讲礼貌, 那也实在太惨了。   贺云舒根本没空管方洲, 她依然在为赵舍的事情烦恼。赵舍身负重任,既要负责把方洲勾搭走, 还要给她提供剩下的另一半资产清单。然小年夜,大年夜均发了过年好的短信过去, 她却音讯全无。   不该是这样的啊。   贺云舒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点自信,赵舍当时那种豁出去的表情,注定了她不会半途而废。   怎么就不回短信了呢?   贺云舒就拨电话, 然而嘟嘟地响半日, 始终无人接听。   她转悠着想了好几天,眼见假期过完, 她才不得不相信一个现实——赵舍半路开溜了。   忍不住, 就骂了脏话。   作为女人, 一点野心和恒心都没有, 怎么能把中意的男人搞到手?   贺云舒第一次惨遭滑铁卢, 看方洲就更不顺眼了,连睡他的劲都没了。   结果年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赵舍主动给了贺云舒一个电话。   “回老家静养着, 手机信号不好。”   见面的时候, 赵舍很敷衍地给了贺云舒一个理由。   她姑且说, 贺云舒姑且听。   “我考虑了一个假期,觉得先要一些保障比较好。”   贺云舒就好奇了,“什么保障?”   赵舍看着她道,“你之前说离婚,我以为是说笑。可在你收集他的个人资产准备离婚的时候进行分割后,我就晓得你是来真的。你同他结婚六年,尚且要自保,我就更需要了。和你比起来,我即将要做的事情更具有风险,一旦处理不好,他不仅不会跟我在一起,反而会追究我的责任。那样,我会失去他,连带现在的工作和收入一起。”   看来,是把风险想清楚了。   “那你要什么?我想了想,你后面跟我做事能够全方位接触方家,除此外,我会给你提供一份报酬。”贺云舒说了自己能动用的最大数字。   赵舍毫不犹豫地摇头,“他年前没动我位置,应该是我想太多,惊弓之鸟了。我在老家仔细考虑了很久,不需要你帮我靠近他了,全部换成钱。所以,你刚说的那些数目不够。”   贺云舒觉得有意思了,看来赵舍的胃口大,一点钱根本无法满足。   她道,“贺云舒,别觉得我贪心,你用我给你的文件,可以从方洲那里分到不少。”   贺云舒眼睛眯了眯,没吭声。   “在你看来,这仿佛是共同财产,理当该你的。可在简东这样的人看来,他分分钟可以做成欠债,叫你跟着还债,你信不信?”   信,如果不信,怎么会离得这么曲折婉转?   “所以,我私下给你这些,其实已经帮你撇除了他动手脚的机会。再有一个,我还会送你一份大礼。”   说完,她从包里掏出两份资料,推给贺云舒。   贺云舒接了,密密麻麻的数字报表,她其实不太看得懂。   赵舍解释道,“这里的两份资料,一份是上次剩下的一半,我提前给你表达诚意;另外一份是从简东那里搞到的,这次过年我跟他套了好久的话才套出来。一个私募基金的项目,方洲投钱,从简东那里过帐,十个月后收。钱款清了之后,才会打入方洲的账户。”   贺云舒看最后面的数字,庞大得令人心动。然而,要等十个月?   她有些怀疑地看着赵舍。   “你分这笔钱的一半,我分你得的四分之一。”赵舍两眼漆黑,内有幽光,“这样的话,纵然我得不到他,也能得到钱。”   果然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能等十个月?”贺云舒不信。   赵舍点头,“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十个月。”   可她等得起,贺云舒却等不起。   贺云舒有点拿不定主意,试探道,“钱撇开不谈,你不如先跟我——”   赵舍扯了扯嘴角,显出几分凉意来。她道,“此事甚秘,不能轻举妄动,我就先不跟着你节奏走了。你尽快考虑好,联系我就行。”   说完,就走了。   贺云舒坐在原地,看看手上的东西,再看赵舍急匆匆消失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赵舍爱钱,胜过爱方洲?她凭什么能肯定十个月后一定有这笔钱?又凭什么肯定她和方洲的离婚官司顺利?毕竟许多夫妻闹离婚,几年离不掉的也是有。   她起身,将文件卷起来放包里,溜溜达达回办公室去。   不急。   然而贺云舒不急,赵舍却等不得的样子。   次日一个电话问,“如何?”   贺云舒说还没想好,需要一点时间。   再次日,赵舍又来一个电话,“尽快做决定。”   贺云舒说,“确实难以抉择。”   挂了电话,去和孩子们玩。   方洲仿佛不忙的样子,守在玩具房里,安静地看她和两个孩子打闹。   某一天,他和方老先生去二楼的藏书室,锁着门说了许多话。   睡觉的时候,他道,“爸妈要带小熙和小琛去看桃花,可能要在山上住一段时间,但我有个客人要在家里招待。”   方洲的习惯,生意上亲近的朋友都会邀请回家吃饭。   “需要一个女主人。”方洲道,“云舒,你虽记恨我,但这次务必帮我一个忙。”   贺云舒怪怪地看他一眼,这人工作和生活上都比较独断,很少开口寻求帮助。   怎么这会儿,需要人了?   “对方是夫妻,比较重视家庭,希望合作伙伴也是同样重视家庭的人。他认为,一个人有软肋才有所顾忌,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轻易放弃。”方洲解释。   又是一怪了,他什么时候解释过?   他就不怕她坏了他的生意?   然方洲还真不怕,到了周日的时候家中果然无人。   近中午的时候,驶来一辆车,方洲亲自将人迎进来的。   确实是一对夫妻,四十出头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恩爱。男的被称呼为农先生,半头花白的发,目光柔和,气质十分文雅;女的是周太太,头发乌黑,皮肤是健康的铜色,看起来很有活力。   互相介绍,一一握手,请进家门。   “这个花园太漂亮了。”周太太一眼就相中了前院,“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吗?”   贺云舒笑道,“当然,这边走。”   “男人们总是说一些我们不感兴趣的话。”周太太很主动地挽了她的胳膊,亲热道,“我一听脑袋就要爆炸,所以怎么样都要马上离开。”   “是吗?”贺云舒无法评价,也不拒绝她的示好,开始给她介绍方太太的玫瑰来,“很早就开始培养的玫瑰园,有本地品种,也有外国引进的。这边这些,算是变种,刚抽枝打苞,还要半个月才盛开。”   周太太笑问,“都是你在打理?”   “不是。”她回,“是妈妈的爱好,有专门的园丁负责。”   “你看起来很喜欢?”   “当然。毕竟不用付出劳动,直接欣赏鲜花,谁不爱呢?”   周太太显然对玫瑰也十分精通,借着这个话题说了许多。有关于玫瑰的爱情故事,某个园丁爱慕贵族夫人,得知她钟爱玫瑰,于是为她专门培育了一种。   闲聊迅速拉近人的距离,说话就自然十分放松起来。   “那你平时怎么消遣呢?喜欢做什么?”周太太随意在花园旁边的座椅坐下,拍拍身边,“坐会儿吧。”   贺云舒顿了一下,坐过去。   周太太挪了一下凳子,正对她,能更好地看见贺云舒的全部表情,仿佛是审视和观察。   贺云舒有点疑惑,还是道,“工作日比较忙,上晚班回来和孩子们玩一会儿就该休息了。周末轮流着回娘家,或者逛商场买些必需品。要说爱好——”她摇摇头,“我这人比较无趣,没什么爱好。”   回答完成,她跟着问,“你呢?”   “听音乐吧,不拘什么,抓着就听。有时候是排行榜上的流行曲,有时候是农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淘回来的老碟子。当然,并不是我懂,而是它可以很好的占据耳朵。譬如说,我在做饭的时候,就希望有个东西在响,才会显得我不是一个人。农先生常说我这人不挑,好赖全混一锅,就算有好东西都糟蹋了。可那有什么关系?”   贺云舒被她的说法逗笑了,但又立刻收了笑容,“你们非常相爱。”   “当然,我们彼此了解。”周太太扭头看了一下方洲,“方先生呢?他可真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男士,你们的恋爱故事一定很有趣吧?”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   如果从帮助方洲的角度,贺云舒得肯定,但那就是说谎;如果说实话,那势必妨碍了方洲今天的目的。   最后,她决定说实话,“一点也不有趣。我们是相亲认识,约会几个月后就结婚了。”   “可以讲讲吗?我很好奇。”   贺云舒终于开始奇怪起来,和周太太的谈话几乎是单方面的信息索取。她尽可能地问问题,尽可能地要贺云舒回答自身和婚姻相关。不是八卦的态度,反而有种温和鼓励。仿佛,就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心理医生,不知不觉间便让她吐露了全部。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是给病人营造安全和放松的环境,然后令病人卸下心房,完全地敞开并且自述。   周太太一切都做得很好,唯独低估了贺云舒的警惕性。   贺云舒没再听话地回答,单方面改了话题,对着周太太微笑,然后招呼她喝茶。   之后的谈话便索然无趣起来,直熬到晚餐结束。   华灯初上,贺云舒和方洲立在花园门口送客。   她注视着农先生开车离去,轻蔑地看了方洲一眼——自己说了要坦诚地知无不言,却用这种暗戳戳的办法打探她,仿佛她是个神经病。   方洲欲伸手牵她,她一言不发地上楼,翻箱倒柜地将结婚时候拍的婚纱照和录像带找出来。   那个年轻又愚蠢的贺云舒啊,明明穿着自己不喜欢的大红礼服,还是笑得那么开心。   没有用的东西,应该全部烧掉。 第三十八章 抓现行   “很抱歉,我没帮上忙。你的太太是一位自我认知非常强烈的聪明女性, 我无法简单判断她是否有病, 也不能擅自下手治病。”   方洲很失望,道, “那些药是真是存在的。”   “那就假设她有, 你太太这类型的病人也最难对付。知识丰富,会隐藏病态, 足够敏锐地获取信息,反而用各种办法来分析医生;完全自信, 怀疑一切。我们开始对话很顺利,但当我摆出倾听的姿态问了几个关于她自身的问题,她立刻警觉起来, 架起了高高的防御墙, 再不对我说任何有用的话。”   “这是我的疏忽大意,但也由此可知, 你太太自我保护意识非常强烈。当外部环境对她的压力越大, 她的内心会越缩得越紧, 进而保护自己。”   “不能再采用这种方法, 只会适得其反而已。”   方洲听着周太太的话, 心越发往下沉,“那我应该怎么办?”   “给她营造一个宽松的环境, 让她感觉安全。安全和舒适, 非常重要, 坦白在一定程度上也会让她心安。”   方洲头痛欲裂, “我已经非常顺从她了。”   “真的吗?”周太太在微笑,“我说过,你太太是位非常聪明的女性,假如她看出你的顺从是假装和暂时的呢?”   真TM的无解。   “你想想问题的根源,是什么造成你太太目前的状况。她想要什么,得到了什么?”   她只想着离婚而已。   “真的吗?”周太太叹口气,连问两个真的吗,“人都是本能自救的。”   “你是什么意思?”方洲隐约感觉很不妙,声音禁不住提高了。   “也许她认为离婚才是良药呢?”   方洲很不开心周太太的解答,本想反驳一番,却嗅到一阵浓烈的烟火气从书房来。   他站在三层的小阳台打电话,可完全看到走廊和卧室套房的入口,也能看见那口子处冒出来的青烟。   失火?   方洲顾不得说话,捏着手机往书房里面冲,却见房间中间摆了一个敞口的瓷盆,里面各种纸片烧出橘红色的火焰。   贺云舒盘坐在旁边,地板上散落各种相册,一张张相片被她抽出来丢入火中。   “你在做什么?”他问。   她偏头看他一眼,神色冷峻又沉着,显得十分笃定。   方洲走过去,抓紧她的手,却见火焰卷着两人的合影,逐渐将她吞没。   他怕她伤着,一把推开她,“离开一点,别烧了。”   贺云舒对他说了很多天来的第一句话,“你和医生说完话了?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告诉你我病了?你是不是觉得抓着我短处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才造成今天的状况?”   方洲有点懊恼,但坚持道,“你最近太反常,我只是关心你。你——”   贺云舒又坐过去,继续将照片望火盆里丢。她道,“我们离婚后,这些就成废物,没人会珍惜,留着干嘛?等这些废物全部烧掉后,我自然会停。如果你妨碍我,我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把这房子也烧了。”   火光将她的脸照得绯红,她眼中却有两朵火苗在疯狂跳跃。   方洲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她,甚至阻止会令她更激烈的反抗。。   只是那火啊,灼烧的不仅仅是两个人关于婚姻的记忆,也是他的心。   贺云舒烧够半个小时,全部精光,可见当初方太太拍了多少照片。   她拍拍手,点着火盆对方洲道,“这玩意碍眼,你处理了吧。”   方洲瞥了她看了好一会儿,用厚毛巾包着下楼去了。   她则起身,找到手机,去外面给赵舍打电话。   “我都想好了,明天见个面好好商量啊。”她对电话中人道,“既然方洲有那么多钱,咱们联合起来弄一笔分了,也没什么不对。”   赵舍自然无有不可,约定好时间。   她浑身轻松,整个世界都美好了很多。   孩子们不在的夜晚相当安静,喝一杯牛奶,做一些伸展运动,等到困意上来的时候上、床,再侧耳听春虫的鸣叫。   躺在床上,掰着手指算时间,越算越开心。   方洲洗干净后站在床边,看着她,两眼里有隐痛。   贺云舒当没看见,将头缩进了被窝中。   方洲从后面抱着她,又将下巴卡在她颈项,不断地拥抱抚摸她。   次日,贺云舒不想和方洲说话,就发了条短信给他,说是要回娘家看望贺母。   方洲道,“我送你。”   她翻个白眼,自己开车走了。   车出小区,上进城的主路,但却没往去贺母家的分岔口走,而是拐着去了单位附近的茶座。   贺云舒车开得不快不慢,到的时候依然早到了。   她点了奶油小方和咖啡,又叫了一盘白味瓜子,慢慢将瓜子仁剥出来累在干净的小盘子中。   打发时间而已。   赵舍到的时候,便见一小盘冒尖的瓜子仁和一大盘瓜子壳。   贺云舒微笑着将瓜子仁推给她,“吃吧,我手剥的,很干净。”   “谢谢。”赵舍道谢一声。   贺云舒看了一下赵舍,奇道,“你怎么比上次还瘦了?在减肥呢?节食吗?”   赵舍没有闲聊的心情,道,“说吧,你想怎么做。”   “我有两个方案,供你挑选。”贺云舒见她没耐心,也就不卖关子了,“第一个办法,按照你所说的,等到十个月后那笔钱出来再开始计划。可这对我是一个风险,毕竟十个月变数太大,要到时候方洲不愿意离婚折腾我怎么办?因此,我要降低你的分摊部分,最多不超过五分之一。”   赵舍有点忍耐。   贺云舒又道,“第二个办法,我不想等十个月了,毕竟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请你马上开始做我的私人助理,可以每天出入方家,也可以开始你和方洲培养感情的计划。基于这个对你风险大,我愿意将离婚分配所得分一半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赵舍没吭声。   贺云舒劝道,“我认为选第二个,对你我都好。”   她此刻还有几分真心,基于女性的立场冷静地看待赵舍,给出她建议和意见。然赵舍对她显然没有同等的心理,她问,“我一直没问过你,你为什么要离婚?你有两个儿子,方家显然很看重他们;你只要不离婚,稳坐方太太的位置,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贺云舒早就知道外人是这般看待自己的婚姻,但没料到赵舍这样近身接触方洲的人也会有这样的偏见。她没有直接回答,只问,“赵舍,你喜欢上方洲,是因为他的个人能力或者魅力,还是他对女性温柔体贴?”   方洲或者有能力,或者有很强的男性魅力,但他绝不是主动对女人撩骚或者小意温存之人。   因此,赵舍多半是惑于崇拜,从这点讲,还算是情有可原。   贺云舒也愿意跟她多说两句。   可惜赵舍依然不领情,道,“我选第一个。”   贺云舒无奈地点头,“好吧,你既然下了决心,我也不好说什么。这段时间希望咱们俩都能保守秘密,等到十个月后开始行动。不过,你的诚意呢?”   赵舍专注地看了她许久,道,“以后咱们别随便见面了,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都能沟通。”   起身走了,什么也没喝,什么也没吃。   贺云舒看着她走远,叹口气。她站起来,结账后慢慢走出去。   外面春光明媚,许多爱美的人士换了单薄的春装,显得娇媚起来。更有年轻的姑娘和小伙,直接将夏装穿出来,立在商场的橱窗前搔首弄姿,拍摄照片。   显然,他们从事的行业于贺云舒而言已经十分新潮,且难以理解了。   这个世界的变化多么快,怎么能容忍个人停在原地不动呢?   只有方洲没动,在车里等了很久。   他将车停在商场外面的露天停车场,太阳照得他眼睛痛,便摸出墨镜来戴上。   等了不到半个小时,赵舍回来了。   他开车门锁,赵舍谨慎地四面看,拉开后车门。   “怎么样?”方洲问,“东西都给她了吧?”   赵舍有些拘谨,有些恐惧,但还是硬着头皮答了,“给了。小方太太给了两个方案,一个是等十个月,但是分的钱降低到五分之一以下;一个是立刻执行,会给我分配她所得的一半。我选了前者。”   “很好。”方洲在驾驶座上,头回也没回,身姿和语言都显得有些冷漠,“你继续保持。”   赵舍忐忑道,“方总,这样的话,就真的不会追究我?”   “你没别的选择。”方洲道,“追不追究看你表现,事情做得好就全部一笔勾销。”   做得不好会如何,没有说。可赵舍却打了个寒战,根本不愿去想。刚贺云舒问她喜欢方洲什么,她没答,其实是基于崇拜。这种崇拜来自方洲的钱,来自他商场上杀伐果决,也来自他有诸多的办法对付对手,更有办法处理公司里被塞的钉子。可当他的能力化为利刃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却是痛多于爱,并且开始深深的理解贺云舒为什么要离开。   赵舍不敢再说什么,低头去开门把手。   恰这时,手机响起来。   她摸出看,确是贺云舒打过来的。她轻声道,“方总,小方太太的电话,要接吗?”   方洲终于转头,有点急切道,“接!”   赵舍点开了公放,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电话里传来贺云舒含笑的声音,“赵舍吗?”   “是,还有什么事吗?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把手机给方洲啊。”贺云舒微笑着将手在眼睛上方搭着凉棚,远远地看着前面熟悉的车标,“我知道你在他车上。”   赵舍面白如雪,仓皇地看着方洲。   方洲牙关咬碎,取下鼻梁上的墨镜,眼中全是风暴。   他开车窗,头探出去四望,终于发现后面款款走来的贺云舒。   她显然也见了他,冲他得意地晃了晃手机。   -- 第三十九章 救命   贺云舒对赵舍提出来的十个月相当怀疑, 恰好方洲又弄了周太太来观察她。   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试探两人一番。   她先找赵舍定好今天的约会, 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一个不用的旧手机和卡,充满电,丢方洲的车后备箱垫子下面完事。   不管这两人是单纯的雇佣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关系,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因此, 她开车出门的时候一路看着后视镜,观察方洲的车有没有跟上。   路上确实没有发现, 可等到了茶室,她开手机看定位, 好死没死就见方洲的车在地图上缓缓接近自己所在的位置。   多么凑巧的事啊, 诺大一个平城,方洲随便逛就能逛到这附近来。   贺云舒抓着了现行,证实心中猜想,走过去点了点副驾门,示意方洲将之打开。   方洲坐好,半侧头对赵舍道, “你下车。”   他本以借着赵舍反钓贺云舒, 拖着她推迟离婚日期, 以缓和病情和夫妻矛盾。   然计划虽好,奈何贺云舒反手打得他措手不及。   赵舍听见老板的声音, 这才从震撼中清醒过来, 立刻推开车门下车。   贺云舒却挡了她的去向, “你要走?”   赵舍轻声,“你们夫妻的事,同我没有关系。”   贺云舒笑一下,“现在撇清,不觉得晚了些吗?我一直很佩服你,毕竟能承受方洲高压工作状态的女性太少,能坚持多年不出错的也不多。甚至,在找你问口红印的时候还带着幻想,可能是我太过多疑了呢?可惜你的反应令我大吃一惊,后面的选择更出乎意料。这也罢了,毕竟人各有所欲,我也没资格评判别人的选择。因此,我再信你一次,希望能借你的手帮我摆脱这个婚姻。结果呢?”   她摊手,“你让我失望了两次。”   赵舍先是低头,后来抬头直视她,道,“小方太太,不是人人都有你的好运,也不是人人都被宽待。”   方洲雷厉风行,手段强硬,不会轻易放过背叛他之人。   哪怕是赵舍,也不例外。   贺云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说得对,我是以己度人了。”   赵舍冲她一点头,挺直了后背,缓缓走开。   贺云舒盯着她背影看,后面却传来方洲敲打车门的声音。   他面色不太好,整个人显得有些可怕,直冲她道,“上车。”   她看他一眼,拉开车门坐上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今天故意用赵舍引我出来?”他问。   “就跟你故意用赵舍来诱惑我,想把离婚往后推十个月一样。”她针锋相对地答。   “你为什么要将不相干的人拖进来?”方洲问。   “从她放任那口红印子让我看见,就是对你伸了手爪子。有人觊觎我老公,我还不能给她长个教训了?”贺云舒面上焕发着神采,“你当我脾气好吗?”   方洲听见这话,面色缓了缓,再看她就柔和了很多。他道,“那也没必要拿着她来讲条件,非将她拉咱们家——”   提起这个,贺云舒就有意思了。她道,“当初咱们相亲的时候,你开宗明义说要个贤妻良母,那是你的厚道之处,什么都说在前面。我自己有私心,骗了你。虽然这六年做得还算可以,但到底不是真性情。仔细论起来,是你吃亏了。我现在既要离婚,就不能让你太吃亏,得补一个贤妻良母给你。更麻烦的是,有小熙和小琛在,得找个能接受他们的。思前想后,对象很不好找。恰好赵舍撞上门来了,她长相好,工作强,性格是真的细致温柔又和顺,论心思其实也不少。你没发现她穿衣说话神态都学我吗?这么合适的对象,那根本就是老天爷赏给我的。我为什么不用?”   方洲越听脸越黑,她这是把他当什么人了?到后面,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贺云舒,你欠操——”   她面不改色,“是的,我欠。我TM要不欠,干嘛要离了还跟你捻三搞七?你自己心里没逼数?”   眼见又要吵起来,方洲不得不先按下火头,“离婚是大事,不应该冲动。你现在身体不好,情绪起伏不定,最好不要下冲动的决定。”   “冲动?你以为我有病就会失去思考能力?”贺云舒道,“赵舍应该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了吧?你怎么还以为我是冲动?”   方洲确实知道,也知道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说的了,可就是没来由的烦躁。   贺云舒反而放开了,笑着问道,“什么时候发现我有病的啊?”   方洲难解地看她一眼,周太太说得没错,贺云舒是一个拥有极强自我意识和判断力的女人,她不需要别人告诉她结论,只需要陈述过程,然后自己得出结果。   “你昨天才叫周太太来判断我的病情,那应该不会很早吧?”她疑惑地问。   方洲默了一下,道,“在首座酒店吵架的那天,翻到儿童房的东西。”   也是方骏的鼎食开业的那天。   贺云舒点头,“原来那么早。怪不得突然开始对我好,是知道我生病了啊。”   这样便解释得通了,他毕竟算是有责任心的男人。   “从什么时候发现赵舍不对劲的?”贺云舒又问。   方洲道,“那天吵完架就觉得她不对,第二天回你爸妈家,发现她跟你通话,后面就抓了个现行。”   贺云舒点头,方洲真是忍得。   “那你明知道我在查你资金流水,也不生气?”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家人,该知道的。”方洲回答得很坦然。   这就是屁话了,哪个正常人家知道男人的财务状况是通过外人呢?   贺云舒勾起嘲讽的笑,古怪道,“那你发现赵舍和我有问题,为什么没有坦诚以待?反而挟制她,观察我,甚至叫赵舍来欺瞒我,说什么十个月。你是用钱来诱惑我拖延离婚的时间,然后让简东将资产做成负债吗?”   既可以让她一分钱也分不到,还可以用共同负债将那个公证书夺回去。   这是贺云舒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方洲脸色变了,道,“你别把我想得太坏,我虽然不想离婚,但没想对你不择手段,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你变了一个人样,还在首座说之前的六年都是假装,我并不相信。回家翻出你的药后,我倾向认为病导致你短暂的抑郁,完全可以医治和恢复。可偶然发现赵舍有问题,她过于关注我和你,偏离了本职工作,于是叫简东跟着她,才牵出你和她的事。这个对我的冲击比较大,我需要时间缓冲,所以没有和你沟通过。”   那几天内心的纠结,关于贺云舒的真实性格,关于这一段婚姻,关于家庭和个人,他想得很多。   贺云舒点点头,确实符合他的本性,衡量和盘算来去,为了维持家庭,连她早就算计着离婚也能忍下去。   属实是个人才。   “那周太太呢?你叫她来是为什么?”   “云舒,有病就要治疗,不能拖延。”方洲看着她认真道,“我会陪着你,小熙和小琛也不会分开,我们是一家人。”   “周太太怎么跟你说的?”她问。   方洲不想回答,周太太没有给出任何结论,只是一些状态的陈述。   然那些陈述,每一句都让他感觉挫败。   贺云舒见他脸色不好,便推测周太太是个负责的好医生,不会仅凭一面胡乱说话。   可医生不能说的,她这个当事人却没有任何顾忌。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生病?为什么一定要离婚吗?”她问。   “谁都有生病和不顺的时候,没有定则。”方洲道,“爸很多年前突然中风,病床上躺了好几个月,又修养了一两年才勉强恢复走路和说话。只要保持好心态,用好药,什么病都有治愈的可能。更何况,你的病并非无药可治——”   答非所问,也安慰不了贺云舒。   她道,“崔阿姨一直夸你,无论长相人品学历或者家世都是一流。我妈想请崔阿姨帮忙,让我跟你相个亲,以后照着你的样子找个差不多一半好的,没想过会真的成。我去见你的时候,也当去吃个比较好的晚饭。可方洲,你真是个条件很好的男人,我从没见过比你还要好的。人呐,都是有贪心的,见着了珍宝,不免要想这东西是我的该多好啊。所以当你问我对家庭的看法,我就昧良心说了,能做个贤妻良母。其实,那都是骗你的。”   方洲早有预估,并没有多吃惊。   “你也别怪崔阿姨,都是我自私作祟,她不知道。”   “因为说了谎,我也没底气,只好事事都顺着妈和你,拼命想做到最好。”贺云舒苦笑,“《项链》里马蒂尔德的心情,你知道的吧?”   “真的追赶得非常痛苦,又找不到人倾诉。”   “我一边后悔,一边害怕露馅,又下不定决心失去你。这种状态,熬得很艰难。”   方洲理解她,更在工作中见识过比她更疯狂之人。为了争取项目,花招和谎言使尽;为了利益,甚至不惜踩着法律的边线反复横跳。   因此,他在短暂的纠结后,从根本上接受了。   对一个生意人而言,许诺和谎言只在一线之间,那一线便是做到。   不管贺云舒的本性如何,她既承诺了是贤妻良母,且也完成得很好,那她就没有说谎。   他道,“我不在乎,行动和结果比言语更重要。你爱我,你爱小熙和小琛,你也爱这个家,这就够了。”   贺云舒冷笑了,“可这病,病因在我,病根却是你,最好的药也是你。”   “你说你不在乎,我却在意。我会不断地想,你是真爱一个贤惠的女人,还只是单纯需要一个妻子?如果只是一个妻子,那并非一定是我,赵舍也相当合适。如果真爱贤惠的女人,那怎么我稍有撩拨便控制不住?你处处都显得矛盾,竟不知让人怎么办才好。我一直戴着面具,非常不舒服。你却要我保持原样,难道我要戴一辈子?野地里的草,怎么伪装也成不了花园里的玫瑰。我越在意你,就越想不通,这成一个死结。更可怕的是,以前会因为谎言生病,那以后照样会因为计较这些而病得更重。当然,这责任在我自己,我该当的。可这病是由你而起,只要没有你,那问题全不存在了。”   方洲吃惊,“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你要不愿相信,可以去问周太太。她一定会告诉你,要病人康复,最好的办法是远离令她紧张的一切。而你,就是令我不安的源泉。为什么?只要见了你,就会不停地想,你没有心就罢了,天性如此而已。可你明明和方骏一样长大,知道什么是爱,也懂什么叫用心,只是你的心不在我身上。”   方洲面色复杂,努力要解释。   可贺云舒已经不想听了,“我对你彻底失去信任,你说什么都只能是狡辩。事已至此,这个婚姻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   方洲想去拉她的手,可她面上却出现昨晚上烧照片那种执拗的表情来。他知道周太太说得没错,内心的高墙轰然倒塌,六年来建立的一切毁于一旦。   “方洲,我不是要离婚,是要救命。”她平静地看着他,“你得救救我。”   方洲知道人有上限,也精通各种激励、鼓励和压榨的方法逼出下属和合作伙伴的上限。   譬如简东,他是一块万用的橡皮泥,随便怎么捏他指使他都行,但让他自行主事却要慎重。他不是一个坚定和看得清方向的人,惯于犹豫和蹉跎,需要一个人为他拿主意。   譬如方骏,人虽然能干,但对搞自己没兴趣的生意却生不如死。让他去公司上一两个月班可以,但超过三个月,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人与人不同,同样百米赛道,有人能跑进十秒,有人却在十一秒上被卡得死死的。   他分明地在这里看到了贺云舒的极限,那些因为渴望得太久而变成黑洞的东西,吞噬了他想要的一切。   如果她只是公司的职员,他可以不必管她,将她放在她能力范围之内的一个位置就好。   可她不是。   她是他的太太,是他两个儿子的母亲,更是他家庭的一员。   他就不能冷漠无情地摧毁她,得给她一个喘息的方向,避免事情走向糟糕的极端。   他只好干着嗓子道,“云舒,你别急也别怕,离婚这事能谈。明天,你让庄勤去公司找简东——” 第四十章 你是个好人   “明天,让庄勤去公司找简东。”   方洲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几乎算是亲手砸了努力六年构筑的家庭关系。   贺云舒果然立刻放松了, 甚至冲他一笑才下车走人。   她那种迫不及待,仿佛生怕多留一秒, 他就变了主意。   他滋味复杂, 身心苦涩, 目送她离开后, 从车座下面捞出一根录音笔。   小玩意本是为赵舍准备, 以防外一, 不想却用在贺云舒身上。   他反复地听,贺云舒那一声‘救命’,听得心情沉重。   片刻后, 简东打了电话过来, 语气十分慌张, 甚至是失态了。   “方总, 刚有个叫庄勤的律师打电话。她语气嚣张,说是代理了小方太太, 明天要来公司——”   方洲道,“对。”   简东无语了, 小心翼翼地问, “所以, 真的是谈离婚?”   “她来, 你先接待着, 把协议的框架定下来。”   “具体内容呢?”   富人离婚, 最要紧的是孩子和财产分割。简东庆幸自己动作快,提前做了一点准备。他发现赵舍的异动后,既不想她执迷不悟,也不愿意看见她踏入方洲这个深渊,很利索地投向了方洲。事情揭开后,他在感叹贺云舒的精明之余,立刻私下进行了一点处理。   他所谓的处理,当然是制造出完美的债务,务必要让老板在任何情况下不会损失一分钱。   然时间紧张,中间隔了一个年,他还没做完全部的手脚。   “要不我再想办法拖几个月?”简东提议道,“好几个项目正是花钱的时候,这会儿抽出来就是血亏。再有一个,赵舍确实不知轻重,什么都能给出去,我这边还要再重新整理一遍账目,否则庄勤那边查起来没完没了了。”   方洲叹口气,整个人靠在座椅上。   简东就试探着问,“方总,要不我这边就处理着?我保证让她拿不到多少——”   方洲本就在恼火,又被简东明显的话挑得怒起来。他一字一句道,“简东,贺云舒是我太太。”   她是他的太太,不是仇人,不是对手,不是贼,更不是——   简东明白他的意思,可越明白却越不以为然。方洲平时如何对贺云舒,他最清楚不过了。每个月的生活费,孩子们的费用,年节生日的礼物费用,算个总账真是称得上一声省了。虽然说爱这东西玄妙,但也能靠花钱多少作为衡量其浓度的指标。   就方洲这耗费,怎么也谈不上一个爱字。   也是因此,简东认为老板要在离婚里维持体面,由他这狗腿子来负责捞回损失。   他在这个事里的任务,就是千方百计帮老板把两个孩子留方家,以及不让贺云舒占一分的便宜。   方洲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禁不住就问了一声,“我到底给了你什么误会,要你那样对我太太?”   简东答得出来,但晓得答了就是死期,于是咬死了不吭声。   两人在电话里静默了许久。   方洲骂出一声脏话,后道,“正常谈,该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   “孩子呢?”简东问到了关键。   贺云舒对孩子们的爱毋庸置疑,可对他的恨也是入骨。方洲此刻有了清醒的认识,若当真随贺云舒将孩子争取过去,那他这辈子都别再想和儿子们亲热,更别想贺云舒主动联系他一次。除非,将孩子们留在方家——   “无论如何,无论什么条件,无论她要什么都可以,但两个孩子的监护权必须在方家。”   “好。”简东回答得信心满满。   方洲却有些冷地问,“赵立夏的名字,是你告诉赵舍的?”   简东愣住了,许久后才道,“方总,我保证什么都没说过,但可能偶尔在哪里提过这名字。”   “只此一次。”   “下不为例。”简东立刻表态。   方洲和简东通话完毕,烦躁渐渐升了起来。   他下车,绕着车场走了一圈,既想不通自己以前是撞了什么鬼要在钱上拿她一下,又不明白今天怎么会被她一抓一个准。   上次赵舍露馅,也是托了简东的福气,可贺云舒却只一个人而已。   百思不得其解下,去旁边小店买了烟和火机,站在停车场旁边的绿地上吞云吐雾。手指抖烟灰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那根录音笔来。既然他能用现在科技的玩意,贺云舒自然也可以。思及此,方洲回车边,将四门拉开,又掀起了前后盖,终于在后备箱的垫子下面摸出来一个旧手机。   他瞪着那手机,有种智商被蔑视之感,隐约的怒气和怨气升腾起来。   贺云舒,为什么她什么都合心意,偏偏就不能继续下去了呢?   方洲本准备再转两圈散气,方骏却来了电话,说是有好事商量,约他晚餐。   父母亲和孩子们被他支去了龙山,贺云舒也不会和他呆一起,他这会儿已是孤家寡人,便去了。   去了才知道,这局是方骏为苏小鼎攒的。她和某个朋友要在平城做婚庆展会,正到处拉投资和门路,方骏有心借这个机会帮鼎食扬名,硬挤进来。   最要紧的,是想他投钱。   方洲无精打采地闷着,不怎么说话,只盯着苏小鼎看。   贺云舒说,她嫉妒苏小鼎,什么都不为,只为方骏对她好。   同为女人,大约彼此会更懂一些。   方洲道,“苏小姐,这会儿没上菜,咱们出去聊聊可好?”   苏小鼎有点吃惊的样子,但还是同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包间,方洲见走廊边的等候座挺好,便走过去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苏小鼎安坐好,认真地看着他。   他被看得有点尴尬,又想抽烟了,然此间禁烟。他委婉道,“想请你帮个忙。”   “请说。”   “贺云舒,我是说我太太,她的生日快到了。我想给她一个惊喜,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生日会?确定在哪天?嫂子有什么喜好?你如何计划?”苏小鼎问得认真。   问题一连串出来,方洲被搞得头晕脑胀。可认真去想,才发现自己对她所知匮乏。以往的生日都是让赵舍准备礼物,他翻着送上来的计划表,捡着贵的买。至于喜好,他送什么,她都说喜欢;家里安排的各种菜,她好像都能吃;不同的衣裳和首饰,她穿戴起来也都好看。   方洲从来笃信世上没钱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要么是钱没花够,要么是还没找到正确的方法。贺云舒要离,钱或者是一小部分原因,爱则是另外一部分原因。   可方洲越想得清楚明白,就越有些生气起来。   方洲压下没来由的怒火,半含着讽刺问,“我的意思是我只出钱。”   顿了一下,又觉得这样对方骏的女朋友不妥当,解释道,“她心情不好,只要让她开心就行。至于具体怎么做,你去决定。”   话一出口,方洲立刻在苏小鼎的眼睛里看见了淡淡的嘲讽。他确定,那是一种鄙夷,类似果然如此。不过,她的笑容和回答却很完美,毕竟也是个生意人。她说,“方大哥,惊喜一向只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如果没把准病因,乱花钱反而要搞砸。”   方洲自然懂,他在贺云舒身上已经搞砸过一次。   她的价码不是钱,是那个叫爱的玩意。   可爱能有什么用?   “方大哥知不知道大嫂为什么心情不好?其实花钱做再精致的庆祝会,都不如大哥亲自煮一碗面条端给她。”   “要只想办一个外人看着好看,有面子的生日会,我这边是没问题的,毕竟也是一单生意。”   方洲更烦躁了,已经完全按捺不住抽烟的欲、望。   他道,“你先进去吧,我自己在外面待会儿。”   苏小鼎点点头,当真就走了。   方洲在休闲座独坐了许久,开餐的时候进去随意吃了些便告辞。   开车回家,一路阴沉着脸。   到家的时候,三楼灯光一片雪亮。   显然,贺云舒已经在家里了。   方洲将车弄地库去,开着车门抽烟,怎么都不想上去了。   他此刻,完全不想看见贺云舒。   一看见她,就想起自己的挫败,以及即将要离散的家庭。   辛辛苦苦努力六年,结果毁于一旦。   贺云舒则不同,她的心情很好。   离开方洲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庄勤传递消息,“明天上班就去方洲公司,找一个叫简东的,谈离婚协议。”   庄勤吃惊极了,“怎么这么顺利?这不是连三个月的期限都还没到么?”   “早撕破脸了,过年又冷战了很久,再加上运气好。”她道,“今年的运道真的很不错,开年就遇着了好事。不过,简东是方洲最能干的助理,很难缠的一个人。你谈的时候小心些,别落他陷阱了。”   “我懂。”庄勤道,“我想问你和方洲大面上谈得如何,各种条件我如何拿捏?”   贺云舒想了想,道,“先按正常的谈着吧,钱该怎么要怎么要,孩子该怎么分就怎么分。”   庄勤就取笑,“你们那个公证书呢?要知道,咱们要的这点钱对方家不算什么,或者给就给了。可孩子却不一样,如果坚持要,战线势必会拉得非常非常长,说不定还真要起诉离婚了。一旦起诉,一年两年,你能等?”   她就不说话了。   “我的意思,当然会尽量为你争取最好的条件。可如果僵持不下,你的底线是什么?什么能放弃?什么不能?”   贺云舒想了很久,久到几乎断线,道,“那就要钱吧,尽可能多的钱。”   方家毕竟不同,能够给两个孩子提供的教育和平台比她好了太多。   她唯一能给的,就只有毫无保留的母爱和陪伴。然而,一个穷妈妈谈不上什么陪伴质量,只有无尽的怨恨;她不想做怨妇,只愿分到许多钱,不受经济制约,想怎么对孩子就都有了可能性。   贺云舒交待完毕,开车回家,一路将音乐放到最大的声音。   因家中无人,她也不必保持以往收敛的样子,小跑着上楼,将全部的行李箱子拉出来。   上次将各种属于自己的饰品和文件弄走了,这次则要将日常各种用品全收拾出来。   衣服,已经分好的装箱;囤的化妆品和保养品,单独放一个箱子里;头痛的药,安眠的药,包括泡脚的各种物品,也装了一个大箱子。   对了,还有儿童玩具房的东西。   贺云舒从妆台摸出一把小钥匙来,去开了玩具柜下面的箱子。   整整齐齐,几个大盒子里的各种药品。   她一一翻出来,挨个清点,一样没少。   纸盒子撕碎丢垃圾桶,塑料的瓶瓶罐罐用剪刀剪碎,药丸全倒去马桶。   那是两年前的一段黑暗岁月,她独自挣扎徘徊,最终走了出来。   感谢它们,让她回归正常。   也感谢自己,保留着这些东西,在最恰当的时机发挥了真正的作用。   “再见。”她按下了冲水的按钮,流着泪跟过去说再见。   一切都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因此,当方洲冷静完毕上楼,只见走廊放了一溜五六个大行礼箱子。   贺云舒快乐地在各个房间穿进穿出,身姿轻盈得跟一只小鸟一般。   她见他,甚至扬起了笑,热情地招呼,“回来了?我在收拾东西,准备回我妈家住一段时间。正好孩子们都不在,也不妨碍什么。”   方洲喉咙干哑,许久才问,“你看起来很开心。”   她趴在门框上看他,点头道,“对,实在太开心了。”   “方洲,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好人。”   再真诚也没有。   方洲憋了一肚子的脏话,可对着她那张笑脸却怎么也骂不出来了。   他深深地觉得,这个婚无论怎么离,他都亏大了。 第四十一章 回家   贺云舒拖着几个大箱子回了贺家。   母亲瞪着眼,手上的水杯差点砸了。   贺云舒冲她笑, “妈, 方家那边带小宝出去玩了,我回家住一段时间。”   母亲预感很不好, 点着一二三四五个箱子问, “一段时间?这么多箱子?方洲呢?”   “他在方家。”   贺云舒将箱子全挪一楼的房间去, 连着上次带回来的东西一起, 开始分类塞衣帽间。   大尺寸的行礼箱子打开, 一字排开, 可谓壮观。   母亲倒抽一口凉气,“你这是暂住呢?还是搬家啊?”   贺云舒就冲她笑,“也是暂住,也是搬家。”   说完, 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妈要是不欢迎, 我马上出去找酒店。”   母亲紧跟着进屋,将门关了,压着嗓子问, “你们闹崩了?”   早就崩了, 只是勉强维持到现在而已。不过,贺云舒不准备讲细节, 只点头‘嗯’了一声。   “真离?”   “已经说好了离, 庄勤会帮我去谈了。”她拎起衣服往衣橱里挂, “方家要脸, 又有两个小宝在,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母亲心里有隐约的怒火在串,“你自己和方洲谈的?就完全不跟咱们商量?那方家爹妈回来,不翻天啊?你一个人怎么对付?”   “那就是方洲的事了,跟我没关系。”   母亲气得,抓起几件衣裳就要抽她。奈何贺云舒浑身轻松,嬉笑着躲进卫生间,把着门锁喊,“妈,你可是我亲妈。我在方家过的什么日子你不知道?你不心疼我,也心疼你俩孙孙啊,要再不离,他们就要丧母啦。我不开玩笑,说真的。”   卫生间门被踹了。   “你放心,孙孙虽然争取不到,但探视权什么的一定会保留。”   “你混账,我是担心这个吗?”   “那是钱吗?我拿到方洲的一些资产证明,就算不能全部分,但也能分一部分。庄勤专门负责离婚官司,很有经验。你知道她跟我好,肯定会卖力地帮我。到时候,是一大笔。”贺云舒说了个数字,“只要协议一签,离婚证一领,立马到账。钱到账,我分你一半,好不好啊?还有,那家鼎食的股份,我肯定能六个点。身为股东,有份打折,以后你想吃——”   母亲被一通混账话气得要死,她在意的不是钱也不是什么房,而是亲女儿有没有委屈。   她一个字也没骂出来,出房间,上楼,找着喝茶的老头说话。   贺云舒悄摸出房,站在楼梯口,将楼上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母亲有点激动,声音虽大,但都结巴了;父亲听得一脸懵逼,只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待母亲吼完一轮,他才问,“你是说,云舒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呗,该回娘家的啊,你生什么气?”   结果母亲更气了,一通数落她任性妄为,最担心的是两个小宝,说孩子都不要了,那方家以后能让带回来吗?   诸如此类。   贺云舒要上去劝,门铃却响起来。   这会儿楼上闹得正厉害,怎么待客?可门不开,门铃却响得没完没了。   她只好走去猫眼边看了一下,赫然是关浩俊秀的脸。   都是熟人,也就不讲究丢脸了。   门开,恰又是母亲一声吼。   贺云舒抱歉地笑,“不好意思,我爸妈这会儿正在闹呢。要不,你等会再来?”   关浩怔了一下,立马善意地递过来一小竹筐,“叔叔阿姨精神好,天天都这么逗趣呢。我没事,就是见你车停在下面,料想你回来了,上楼打个招呼。呐,这是我小姨带回来的水果,给你们分点。”   “你太客气了,谢谢。”贺云舒接了竹筐,“那就不请你进来喝茶了,等下——”   楼上又是一声,夹着混响,但‘云舒离婚’的字音却再清晰不过,甚至拉出了缭绕的余音。   贺云舒的笑一下变苦了,迫不及待地就要关门。   那关浩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伸手挡了门缝。贺云舒担心压着他手,只好松劲儿。   他皱着眉问,“云舒,你要离婚?”   贺云舒离婚虽然提上日程,貌似也很顺利,但到底没真正签字领证。这关浩好几次对她暗示明示,要更进一步的意思很明显,若自己恢复单身,吃也就吃了。可他偏偏还是崔阿姨的侄儿,太熟,不准备结婚就不能随便上手。   毕竟,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她将竹篮放旁边的柜面上,推着他出去,一把将门扣上。   楼道里终于安静了。   贺云舒道,“你听错了。”   关浩却坚持,“是你要离婚吧?”   “我暂时回来住一段时间而已,不关那事。”   关浩笑起来,“云舒,何必隐瞒?咱们也算有缘,又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不必这么防备吧?”   “邻居?”   他点头,“我来平城人生地不熟,小姨担心,硬拉着住这边,说是陪她。”   贺云舒的头开始痛了。   “所以,是真要离婚了吧?”关浩往楼梯走了两步,对着墙壁上的窗户道,“离婚是好事,没什么不能说的,也没必要不开心。我第一次见你,你满身戾气,一点就着;第二次见你,你闷头上车找座位,居然没发现旁边是我。我跟你打招呼,你直接放下椅子,套上眼罩就睡。没看错的话,是在哭吧?第三次,咱们一起去吃开业的宴席,你也是很闷闷不乐的样子。”   说到这里,他的眸色暗了暗,“每一次,你看起来都很不开心。”   贺云舒怔了一下,居然如此?   “今天就不一样了。”关浩摸出手机,冲她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展示给她看,“你看,是不是脸在发光?”   她偏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人虽然看不出和往日有什么区别,但两个眼睛确实是亮的。   原来如此,一个人的开心或者不开心如此明显啊。   贺云舒恍惚着点头,恍然大悟。   关浩见状,笑道,“那我该说恭喜吗?”   她笑起来,爽朗道,“这事的八字也才一撇,还没完全定下来,不想许多人知道。你既听见了,也猜出来了,稍微帮我保个密。特别是崔阿姨那里,稍微缓缓,等我自己跟她说,好不好?”   “当然。”他道,“我小姨什么本事都稀松,就嘴巴厉害。什么事到她那儿了,必然传扬得所有人都知道。”   贺云舒只好道,“崔阿姨是热心,帮了我们家好多忙。”   “不必客气。”关浩道,“你放心,这事到我这里为止。如果外面有人乱传消息,你来问罪便是。”   说完,他又问,“这样的话,晚上一起吃饭?”   贺云舒太阳穴抽抽,迟疑了一下道,“我才刚来,什么东西都没安顿好。下次吧,等下次我请你。”   “那就说定了。”关浩满意地笑,“不过,你没我的手机号,怎么联系更方便呢?”   如此紧迫盯人,虽然被赶着迫着,但却不是很令人讨厌。   她就摸出自己的手机,跟他交换了号码。   贺云舒处理完这处,松一口气,回屋。   母亲和父亲已经下楼,均赌着气坐沙发上看她。   她摇头,道,“有什么好吵的呢?搞那么大声,邻居全都听见了,丢人不丢人呢?”   “你离婚不更丢人呢?”   “离婚是法律允许的,也是个人的正当权利,有什么可丢人?你们喧哗吵闹,影响的是别人,败坏的是公德,这才丢人。”   母亲扭头看父亲,“你看,她现在还跟我犟嘴!”   父亲却问,“真要离了啊?不会这么容易吧?我看方洲就不是那么爽快的人——”   还是男人了解男人。   贺云舒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详细情况我都跟妈交待了,也没别的什么好说。只一个,这事我和方洲先自己办着,你们也别去找方家的人,免得横生枝节。我现在很累,要收拾东西,要洗澡,要休息。爸,妈,看在我是你们亲女儿的份上,收留几天。我这几天会找房子,等找着了马上搬。”   她这么一说,父母就不敢再逼迫,只好扭曲着脸将脾气压下去。   贺云舒终于得了清净,回房间,也顾不得床铺上没清理的灰尘,直接趴了上去。   关浩下楼,将贺云舒的号设成特别来电。   崔阿姨问,“确实是云舒回来了吧?”   他点头,“是。”   “怎么这会儿回来?”崔阿姨奇怪,“一个人,也没听见孩子的声音,又不见方洲的。”   关浩见她操心那样,戏谑道,“小姨,你就做了个门户不当的媒,怎么心虚成这样了?今年过年,都没跟人家见面约饭吧?你越避讳,不越显得有鬼吗?”   “有什么鬼?当年我就说了,小贺的条件不是顶顶好的,但摸样确实不错。推荐她,也不是说非她不可,就是留着做个对比的。”崔阿姨道,“我做事情正大光明,不存在你说的那些。”   “那你怕什么?”   “我怎么怕了啊?倒是你,冷不丁就用这事刺我?我不都全告诉你了吗?还有什么可问的?”   “所以,贺云舒本人性格确实挺火爆的吧?”   提起这个,崔阿姨就叹口气,道,“明明是个女娃,长得也是好的,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的脾气。我刚认识她的时候,那么粗的钢水管啊,她就敢对着人家头砸过去。我再三叮嘱了,在方家千万不能这么发脾气,得收敛——”   关浩听得认真,冷不丁问了一句,“她谈过几次恋爱啊?以前男朋友都什么样的?” 第四十二章 各家事   贺云舒离开两三天, 方洲在家呆得很不舒服,楼上楼下都觉得不自在。   其实生活并没有多少的不方便, 饭菜有阿姨做, 卫生也很好,衣帽间一如既往的整齐分明。   可心理上知道, 确实有不同了。   他一人独坐在诺大的餐桌上吃饭, 也不是没有过,从不觉得孤单或者凄凉。   可这会儿,许是心知肚明被贺云舒抛下, 连阿姨多看他两眼也觉得是被同情。   方洲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被同情的滋味, 一边嗤之以鼻,一边又堵了更多的气。   更郁气的, 是简东来的电话。   “和庄勤对接得差不多了, 几个大的条款都互相确认了,问题不大。本来以为她们会坚持一个孩子的监护权来要挟经济上更多的分配, 但后面再三磨也磨下来了。她们的底线大概就是经济一分为二,孩子的监护权留给方家, 但是要求每个周相处两天, 以及每年寒暑假一个月的共同生活。方总, 我这边就加紧办着——”   方洲本以为她会坚持要孩子, 结果居然没要?   他听得来火, 贺云舒居然迫不及待得连孩子都不要了?他心里的憋屈无处发泄, 莫名其妙骂了一句, “别的事你办得磨磨唧唧, 怎么就这个快?”   简东无语了,但考虑到老板损失一大笔钱财肯定不痛快,安慰道,“对咱们来说,越快完成才越划算。不然拖到后面,又有陆续的进帐,岂不要重新分配?”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方洲听着就极其不顺耳,直接将电话挂了。   简东听着手机里面的嘟嘟声,冲面前的赵舍道,“你看吧,这会儿正恼火着呢。你也别怪我拦住你,老板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他从来公私分明,最不耐烦在办公室的场面上搞儿女情长。你明明干挺好,怎么就偏要去犯他的忌讳?你犯一回就算了,居然还敢跟贺云舒搅合一起?那女人看起来无害,但要没真本事,能稳稳当当坐六年啊?能耍得你跟猴一样,什么都交出去了?居然还想着让她安排去方家做事,你脑子呢?”   “就这会儿,老板还生气呢!”   赵舍不说话,只捧着啤酒瓶子往嘴巴里灌酒。   “我要没拦你,等老板回过味来晓得你搅合他,必然要你在平城呆不下去。现在老板在气头上,没说怎么处理你。等我帮他把离婚的事情处理了,再去求求他。怎么着也要保住你一分工,最次也要能在平城立足。”   她喝光了一听,摇摇空荡荡的铁皮罐,打了个酒嗝后道,“不要你假好心,我直接辞职就是。”   “辞职?”简东恼火了,“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管最简单,可你前面多少年的功夫白费了?又跑别的公司去从头开始做起?你懂不懂什么叫忍辱负重?知不知道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赵舍丢了罐子,重新从旁边拿了一听新的打开,道,“没必要。他们要不离,或者还有我站的地儿;要真离成了,我呆这,一辈子就完了。”   方洲根本就是不愿意离的,反借着她的手,用钱去诱惑贺云舒推迟十个月。他仿佛完全不生气贺云舒借她探他的底,甚至将钱拱手奉上。赵舍就知道,要真离了,他势必要迁怒,将她踩得死死的。   那个男人,已经对她开启了对手模式,不容情面。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呢?工作的时候绝对专注,跟人惺惺相惜起来会赴汤蹈火,长得又那么好看;她只看着他就骄傲,只觉得只有世界上最好的才配得上他。奈何他对人下手的时候,也绝不留情。   赵舍抠开拉环,又喝一口,道,“老简,最后麻烦你一次,帮我顺利办个辞职就成。请老板不追究我,我永远消失在他眼前。”   简东丢了手机,也觉口苦,夺了她手里的半罐酒喝起来。他道,“不要那么悲观,只要肯努力,没什么不可能的。”   她却叹气,道,“可我把赵立夏的名字说给她听了。”   简东想气这事就头皮发麻,道,“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大的麻烦?老板千万小心,生怕踏错一步,你居然就——”   再骂不下去了。   方洲骂完简东,丢下手机,去院子里连抽三根烟。   一个阿姨来说,“小方先生,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他没心情安抚她,只勉强说了声谢,就进屋拿。   方太太的好几个未接来电,也有贺云舒的。   他先给贺云舒拨过去,那边接得很快,声音也十分轻快,“方洲啊?是这样的,刚小熙和小琛想我了,跟我视频了会儿。他们还想你,也要跟你玩一会儿。不过你没在身边,倒是我爸妈跟着通话好久。你妈就问我怎么回娘家了,我说爸妈春天犯咳,回家暂时住几天照顾一下。事情就这么一个事情,你自己斟酌怎么说吧。”   贺云舒妥帖起来事真妥帖,可这种妥帖用在他身上,他很不是滋味。   而且,她离开他就那么高兴吗?居然立刻恢复了轻言细语的样子。   方洲只‘嗯’了一声,略有点鼻音。   贺云舒又笑道,“感冒了?还是鼻炎?你赶紧吃药压下去,别等孩子们回来了传染。知道药在哪儿吧?”   “知道。”他终于应了一声。   “那就好。”   电话便挂断了。   连再见也没有说。   方洲坐到沙发上去,有点提不起劲给方太太回电话。可方太太显然不需要他回,因为她主动给拨过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表情,接了通话。   “老大?”她道,“刚怎么没接电话呢?你怎么了?一个人呢?云舒怎么突然回娘家长住了?”   方洲机械道,“她妈咳嗽,要照顾。”   方太太呵了一声,似乎挪到僻静处,压着嗓子问,“借口吧?你老实说,是不是冷战结束,直接吵翻?”   “你还知道冷战啊?”他顾左右而言他。   “谁不知道呢?在南山会所过年的人,都该知道了。”方太太是有点烦躁的,毕竟面子不保,“你们有什么问题好好说,别这样阴不阴,阳不阳的,弄得人怪难受。我现在也想开了,你也别怕我难过,就直说。云舒是不是对我跟你爸不满意呢?想翻旧账?”   “没那个事。”方洲道,“我跟她闹脾气,她从来没扯过你和爸。”   倒是跟他翻旧账了,一笔笔清楚得很。   方太太顿了一下,似乎没那么生气,“那到底是什么问题?钱?还是房子?还是别的什么?”   她咬牙,声音憋得更低了,“你别不是跟赵秘书真有事吧?”   方洲无语了一下,方涵不信他就算了,怎么连自己妈也不信?   “我告诉你,贺云舒这个儿媳妇我很满意。你要有什么不对,都给我憋回去。别以为什么都不说我就能不知道了,天天的不回家,老婆不管儿子也不带。那外面的钱再多,你能捡得完吗?你爸怎么跟你说的?再是工作,起码把家庭先搞好了。家里搞不好,外面能搞好?不是老婆淘气,就是儿子败家。你看我跟你爸,有像别人那样乱来过?不然你跟方骏儿从小就是孤儿,我跟你说,就是孤儿。你要让我孙子做孤儿——”   方洲把手机稍微拿开,皱着眉听里面疯狂地喷出一盆的责备来。等到方太太说完了后,他勉强道,“妈,你为了儿媳妇,连儿子也不要了?”   方太太气极,“先有儿子,才有儿媳妇。我对儿媳妇好,是要她对你好。我要你对她好,是为了她能对你更好。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那我要是真就非得换人,你怎么说?”   方太太不说话了,许久后才很勉强道,“那你确实愿意,我能怎么办?”   意思还是随儿子了。   “就随我了?”   “嗯。”   “可云舒是你亲自给我选的。”方洲道,“你就不帮她?”   方太太却说,“原则上我当然是帮,但你毕竟是我儿子,我只能从其它方面弥补——”   方洲头一回挂了自己母亲的电话。   方太太听着里面的盲音,有一瞬间的懵逼。   方洲是家里的老大,虽然小的时候实在难以管教,但自从接了公司的活,从来没有任性过。她太放心他,以致忘了他也有固执的时候。   她紧皱了眉,转头看客厅里和方老先生玩得开心的两个小宝,终究还是舍不得的。   她立刻拨了方涵的电话,破天荒地提出一个要求,“我跟你哥在龙山这边,不方便回去。你跟云舒一向挺好的,麻烦你抽时间去看看她,多关心她一些。我总觉得,方洲要犯混账了。”   方涵倒是一点也不大惊小怪,还有种看热闹的冷嘲热讽,“看吧?我说要出事的吧?你们一个个的,都不信我的直觉。我也是过来人,在男人身上吃过亏的。”   吃过亏的方涵跟贺云舒打了个电话,想约一个晚餐。   她道,“好久没和你逛街了,还是你的眼光好,能帮我选好衣裳。咱们吃完饭顺便去逛着啊——”   贺云舒拒绝了,她道,“小姑,可能不行。我要陪我妈去舅舅家,那边办事。”   方涵被拒绝了也不伤心,反而给方太太发了个语音过去,“事情大了,云舒连我都不见了。”   方太太确乎有点急了,连回了好几条,叫她想办法。   方涵听了,闷笑。姑嫂虽然亲热,但没少口角,借机让她急一下。   待戏耍完后,她才又道,“放心,事情我给你办。”   说完,方涵找出崔阿姨的联系方式。   她就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去你家啊?叫上云舒妈妈一起呗,咱们打个牌啊。”   崔阿姨不疑有它,直接答应了,“行啊,什么时候你说。”   “明天晚上成吗?”   “成啊。”   崔阿姨得了约,上楼敲开贺家的门。   贺母正在洗碗,听她说要打牌,就同意了。这几天她愁得不行,又不敢到处跟人聊女儿要离婚的事,只好打牌解忧。   恰贺云舒从房间出来,崔阿姨便招呼,“云舒啊,明晚上我跟你妈打牌,你要不要来?”   贺云舒刚要摇头,突然清醒了,警觉地问,“都有谁啊?”   “我啊,你妈啊,还有你小姑姑,另外再——”   贺云舒立马头大如鼓,晓得自己中了方涵的计策。   她抿了抿唇,回房间给方洲去了个电话。   “方洲,你跟你妈那边怎么说的呢?”她问。   方洲手撑在浴室墙上,镜子里的人两眼充了红血丝。他说,“怎么了?”   “小姑姑找崔阿姨打牌,让约我妈。她百十年也不耐烦跟我妈坐一桌,怎么就突然这么用心了?”贺云舒说得又轻又慢,“这个事怎么跟长辈交待,你心里有数吗?我希望我们的事情私下处理,不要拉长辈进来,让他们费心和担心。你觉得呢?”   “只要离婚,他们势必会参与进来。”   贺云舒冷漠道,“我家的我处理,你家的是你的事。”   你我分得如此清楚。   方洲看着镜子里的脸扭曲了一下,他道,“贺云舒,别逼我,我TM一点也不想离——”   贺云舒挂了电话。 第四十三章 不过如此   方洲第一次被贺云舒挂电话, 内心的冲击不可谓不小。   他无力地捂着额头,最终决定还是给方涵打个电话。   方涵惊讶, “今天什么黄道吉日呢?你妈刚给我电话, 现在你又来?什么事快点说,别耽误我睡觉啊。”   他想了一下, “小姑, 你要去找云舒?”   她道,“好久没见你崔阿姨了,去打个牌。怎么了?”   “能不能不去?”   “为什么?你心虚?怕啥?”方涵耻笑他, “不听老人言, 吃亏在眼前。你总要有点动作,我才能帮助你们劝贺云舒啊。今年过年, 她那张脸冷得能冻出冰来。”   “她现在需要安静, 可能会不耐烦——”方洲太了解自己小姑姑了,迂回婉转不如直接些, 他道,“我们都要冷静一段时间, 你现在找她也没用。”   “听你这意思, 真是你那边出问题了?”   方洲没立刻回答, 心里盘算了几个来回, 到底是不愿云舒再承受压力。周太太那边说得足够清楚, 外界给她的压力越大, 她的自我保护越强烈, 应激反应也就越剧烈。她越表现出抗拒, 最终吃亏的还是他。   方涵没听到答案,居然少有冷静了,道,“我不是去捣乱,就观察一下。”   “小姑——”   “你放心。”方涵道,“我又不是一直都是疯婆子。”   方涵挂了电话,抱着自家的小男朋友亲亲热热睡了。   次日一早,她去美容院做了个全套,中午略吃了点糕点,下午买了许多用得上用不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搬崔阿姨家去了。   她来得少,四面打量,“这小区不错啊,绿化造景都挺好,户型也大气。”   崔阿姨招待她吃晚饭,又提起等关浩一起。   “你侄儿?”   “嗯,来这边上班的。他一个人,不放心,就叫过来陪我一起。”   她便等着,等看到了人,夸奖道,“真是帅气的小伙子。”   崔阿姨便介绍,“这是方阿姨,方洲的小姑。”   关浩便叫了一声阿姨,然后躲自己屋里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崔阿姨上楼将贺母拉了下来,贺母有些鬼鬼祟祟,还是下来了。   “怎么了?”崔阿姨问。   “云舒不让我来,非要去舅舅家。我悄悄来的,你小声些——”   然而没用,被外面下班回来的贺云舒堵了个正着。   贺母不想显得太怕女儿,挺直了腰,“我就打个牌,怎么了?”   崔阿姨也劝,“云舒放心,我会盯着她隔一会儿起来走一圈,不会坐得腰酸背痛。”   贺云舒无奈的时候,崔阿姨家的门开了,方涵探头出来,“来啦?快进来呀,咱们赶紧吃完晚饭就开战。我现在正手痒啊——”   崔阿姨就趁机将贺母推进去,顺手拽了贺云舒一起。   贺云舒想给方涵解释一下,但方涵摆摆手,根本不放在心上。她有一个好,当面刻薄话多八卦,可从不盯着人的失误没完没了。   这也是贺云舒能和她六年基本和睦的原因之一。   晚饭吃得热闹,一桌人围坐。   方涵故意坐贺云舒身边,像往常那样,叫她给自己盛饭和装汤。贺云舒因了她之前的不计较,面上一点怨气都没有,被指使了好几回也好脾气得很。反而是崔阿姨那个叫关浩的侄儿,几次三番接了贺云舒手里的碗,主动去帮忙。   她冷眼旁观,什么都没说。   吃完饭,方涵坐主位,非拉着关浩在下手,然后崔阿姨和贺母分了另两个座。   贺云舒闲下来,方涵叫她去给大家准备水果和饮料。   关浩笑嘻嘻道,“云舒,你来帮我摸牌。”   说完,他起身,将贺云舒按座位上,自己跑去厨房忙了。   方涵溜一眼贺云舒,她倒是很不动声色的样子。   她心里叹息一声,就不作妖了,开始正经打牌。   一场牌打得有趣,关浩年纪虽然小,但技术很不丑,而且懂得说话哄老人家开心。   他跟长了三头六臂一般,每个人都照顾得十分妥帖。   打完牌,方涵借口累了,要关浩开车送自己回家。   回去的路上,方涵化身八卦女神,将关浩的底挖了个一干二净。   方涵办完差事,回家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给方太太打电话。   “我就跟你讲老实话。”她说,“老大那边给我打电话了,我听他那口气,倒是还关心云舒,也没显出很想离的意思。”   “那就好。”方太太放心了。   “好个屁!”方涵道,“我今晚上看了云舒,人家在家里住得挺好,吃饭也好,说笑也没问题,笑得也比过年的时候自在多了。”   “毕竟在自己妈家里,那就让她多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你怎么就还不懂呢?这婚恐怕不是老大坚持要离,是云舒死咬着要离的。”方涵直接道,“我拿定主意要离婚的时候跟她也差不多,怎么劝都劝不回来。这个我有经验,你得信我的话。”   结论一出,方太□□静下来,再没有之前那些急躁。   方家人数众多,虽然大部分家庭算和谐,但也有几个方涵这样的另类。方太太也经历过好几回大型的离婚事故,也是见识过了。她问,“你确定?”   “确定。”方涵点头,“亲家母肯定也知道,一晚上对着我不自在,好几次欲言又止。要不是云舒守着,她肯定要跟我说实话。这个事,我给你一个建议。女人一旦生了离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特别是云舒这种平时不怎么吭气的,更是。老大纵然不乐意离,恐怕也没招儿了。只一个,云舒毕竟生了小熙和小琛,闹得太不好看对孩子们也不好。你和大哥也别管太多,不如就好聚好散,以后正常来往,你觉得呢?”   方太太怎么都想不明白,不过她懂基本的道理,也算是听进去了。   方涵挂了电话,不免回忆往事。   她离婚的时候恨死了前夫,巴不得将他和小三大卸八块,在孩子们面前说了他许多的不好。她尽情发泄对男人的不满意,没注意到孩子们的反应。结果某日,已经懂事的孩子实在忍不下去,对着她连番怼起来。她才恍然,这一段婚姻里受伤害的,不仅仅她一个而已。可知道却还是晚了,伤害已经造成,孩子的感情再无法恢复到从前,很干脆地选择了出国读书,远离他们这一对糟糕的父母。   方涵其实是后悔的,但也不好意思对旁人说,只好在经济上对孩子们大方。   然而午夜梦回,她真的宁愿不要男人也不想孩子们受伤。   推己及人,方涵虽然乐得看贺云舒的热闹,但到底还是有几分良心在。   这个人情,便送她好了。   贺云舒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间承了别人的情,她只是在挂了他电话后催促庄勤。   “你和简东那边加快进度啊。”   “怎么了?”庄勤问?   “怕有变卦。”   方洲在电话里那种不稳定的状态,她是第一次见。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他爱上了她,只是深刻地理解,养一条狗六年也有感情,何况是个还算满意的太太?   人在受伤后,气愤和冲动是必然的,也最容易后悔。   普通人后悔都要闹几个别扭,何况方洲?他有的是办法,也有的是能力折腾她。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庄勤的好消息,以及不见他,不去触碰他的伤口,让他冷静下来。   贺云舒开始有点遗憾了,怎么就没想着去弄一个医生给下的诊断书呢?将她的病写得严重些,最好是垂死挣扎那种,放药盒子里一起。   所以,人的身体和精神过于强悍,某些时候也是要吃亏的。   方洲确实按不下去脑子里不断翻涌的各种想法,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真正循规蹈矩的人,二十出头被丢商场上去和各路人精打交道,要不是挖空心思耍混和做事,怎么会有今天?   他默算时间,估摸着方涵见完贺云舒,却没电话来,心中就有数了。   方涵应该是确定了贺云舒要离婚的坚决,无话可说,也不愿来给他坏消息。   他一个人躺在巨大的双人床上,看着房间,总觉得空荡荡。明明家具没有少,但就是哪儿都不对。床上没贺云舒的枕头了,贵妃榻上没抱枕了,衣架上没有她各种零碎的丝巾或者小皮包了。连味道都不对,她在房间里走的时候,那种暖洋洋的香气,彻底消失了。   方洲躺不住,开了床头柜,翻出一叠照片来。   二十二的贺云舒戴着学士帽子;二十一的贺云舒笑得肆无忌惮;二十岁的贺云舒抱着书本往学校里走;十九岁的她站在大学门口四顾茫然;十八岁的她坐在教室里,头被山一样的书堆遮盖了大半;十七岁的她一身**的短打,在太阳下面奔跑;十六岁的她,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有。   方洲拿着那张最老旧的照片,看了许久许久。   她当时一定是在看他。   可他那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刚上大学,什么都好玩,但也挺惦记平城的一切。   赵立夏不喜欢他老是去车场,也不喜欢他满身汽油味,更不喜欢他手上沾的漆黑机油。   每次去了后,她就会生气,然而他也不会哄,就是冷战和吵架。她要吵便吵,要闹便闹,女人好像都是此种性格,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也无须改变什么。每次吵闹之后,他该吃喝吃喝,该玩耍玩耍,赵立夏总会主动来求和。   方骏说这样是不行的,显得一点也不爱她。   方洲就会问,怎么就不是爱了呢?就她一个女朋友,除了抽烟喝酒开车之外的事全听她的,她要什么给什么,怎么就不是爱了?   他和她青梅竹马,从不隐藏,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天生一对。高中的时候,明目张胆到老师都无可奈何,毕业后所有人都祝福,他觉得这不是爱那是什么呢?   “可是她不开心啊。”方骏说,“喜欢你的人太多了。”   方洲就没办法了,他总不能限制别人主动喜欢他。   “你不知道,女人要的都是刻骨铭心。”   方洲不知道怎么才算刻骨铭心,但他知道承诺给了一个女人就可以是一辈子。   如果赵立夏没意见,他当然可以和她白头偕老。   可是,当方家出现问题,方老先生中风躺在医院,他不得不中断同她一起出国的计划后,她却不愿意了。   尽管她说过许多次爱,但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突然变得吝啬了。   她给的理由也很合理,“方洲,我没你想的那么强,没办法陪你扛下一整个家的事。”   好吧,方洲接受了。   大男人从不乞求,挺着脊梁也能独撑,没什么了不起。   爱情这样狗屁的玩意儿,不过是锦上的花,水中的月。如果锦绣烧了,湖水干了,爱情就没了。   方洲更愿意要的,是一块锦。   他端详了那照片上的贺云舒许久,伸手去摸了一下那张满是稚气的脸。   贺云舒啊贺云舒,本性那么无法无天的贺云舒,明明是一块锦,却偏想要花。   方洲直接给了她花,她又嫌弃那玩意不是他亲自绣出来的,红口白牙没诚意。   若是别的什么女人如此钻牛角尖,他势必没耐心奉陪。   方洲知道好歹,要锦不难,买花更容易,可锦花两全十难有一。他很幸运地拥有过,就绝对不想失去,更无法忍耐失去之后换一个人的将就。   如果,亲自绣一朵花可换回一块锦,他没什么不可以。   方洲衡量来去,账算了又算,终于算得清楚。   婚可以离,家不能散,老婆更是不能丢的。   于是,他再睡不着,起床开车,走一趟龙山。 第四十四章 离婚   贺云舒将方涵送走, 本以为会聊几句,结果没有。   人热情地来, 安静地走,跟往日完全不同。   她琢磨许久没想明白,只好把心思挪方洲那边去。他倒是终于有点绷不住的感觉,令她很出了一口恶气。可不免又担心起来,连着给庄勤打了好几个电话, 催她赶紧将合同定下来。   这边刚弄好,父母亲那边叫她去说话。   “我跟你妈商量了——”这次是父亲主讲, “问你一声,是真心要离的吧?不是随便吵吵, 后面又回去的那种?”   贺云舒摇头, “不是, 律师都见好几次了,条件谈得差不多了。”   父亲点头, “那行。明天我跟你妈走一趟龙山。”   她吃惊,“为什么?”   “咱们办事也光明正大, 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有两个孩子在,做得体面些,以后也更好相处。”父亲道, “我也不问你们小夫妻到为什么问题离, 但得跟亲家聊一聊。俩小宝, 不管能不能争得回来, 总有咱们家一半的血, 这里不必强求就是了。”   贺云舒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是个冲动冒失的姑娘,到处惹事生非,后面跟着爹妈擦屁股。他们每次骂得凶,但最终都是站她这边的。她想说谢没说出来,又怕他们去了后受委屈。两个父亲都比较温吞,但自家母亲脾气冲,方太太急起来也有点躁,要一句话说不好怎么办?而且方老先生虽然平时不怎么声响,但威望犹在,方洲也奈何不了他。如果他那边谈崩了呢?   她下不了决心,甚至是担心,“你们别太急,等两天再说,等我想想。”   贺云舒想了一夜,没睡得好。   次日一早,庄勤却来了电话,带着兴奋和莫名其妙感。   “云舒,你今天有空没?”她问。   “上班啊,怎么了?”   “简东打来电话,让我今天去他那边,签字应该没问题了。”庄勤开心道,“我跟他约了中午。你要不要一起?能签字就一起签了,免得夜长梦多,多跑几次也麻烦。”   贺云舒眼睛也跟着亮了,“那当然好。我准时去,在他们公司楼下等你。”   可挂了电话,她忍不住怀疑起来——方洲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贺云舒抱着这样的疑惑出门,单元搂门口又遇见了关浩。   这几日出入,遇见他的频率实在太高。有时候是一起出门上班,偶尔下班也能碰上,他喜欢晚饭的时候送点什么水果或者时新的菜上来。   父亲也是热情,总招呼他一道喝酒,他还真不客气。   她拒绝过他一两次,但没效果,就随他去了。   可今天心情好,难免对他笑,“早啊。”   关浩受了好几天不冷不热的招待,有点惊喜地回,“早。”   说完,他忍不住又看她,一身浅色的春装,显得十分显瘦清新,虽然有点黑眼圈,但眼睛却闪闪发亮。   “今天这么开心,有好事?”他问。   贺云舒一边往外走,一边摸车钥匙,“还行吧。”   关浩福至心灵,就问了一句,“你离婚那事,要搞定了?”   她按开车锁,拉开车门,又对他笑了一下。这次的笑是彻底的毫无保留,平添了几分艳色。   关浩再忍不住,眼睛里显出许多惊艳来。   贺云舒钻进车里,打火,摇下车窗对他说再见。   她看着后视镜里久久没有消失的人影,不知怎么就笑出了声音。   新开年不久,单位的事情不多。   贺云舒将昨年的资料全部整理完成,汇编了一个目录,去领导魏宇的办公室汇报了一会儿工作。   魏宇挺满意的,交了一个任务给她。   “有个对口扶贫的项目,过段时间要派人下去搞,但是具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抓瞎得很,只好请你帮忙先收集当地的资料——”   她一口答应下来,毕竟别的本事没有,弄资料汇总数据和写文章,她还是拿手的。   只不过,她又问领导要了两个小时的午休假。   “又往外面跑?”魏宇好奇,“你家里事还没解决呢?”   方家在本城相当有名气,魏宇有些时候还会借助一点贺云舒的关系,托个便宜。因此,只要她开口请假,他少有拒绝。去年年底,她那样挑拣着休年假,他也没说什么,因为她那边给的借口是家中有事。   贺云舒想了想,靠近魏宇一点,轻声道,“有个事告诉你,你暂时保密,等后面全办妥了再告诉大家也无妨。”   “什么?”   “我最近在办离婚,所以会有点忙。”   魏宇吃惊地看着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慰的话,她看起来仿佛很开心。   恭喜吗?离婚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纠结着的时候,贺云舒已经笑着出去了。   上午下班,贺云舒拎了包出门。   抵达方洲公司楼下的时候,庄勤已经在大堂的等候区候着了。   贺云舒过去,她起身道,“刚和简东联系过了,让咱们去二楼。”   “二楼?”她诧异,二楼是本栋的食堂,不是谈事的地方吧?   “咱们都没吃午饭啊,一起吃呗。”庄勤倒是不慌张,“我每次来找他,都是在饭堂谈事。”   当真,奇怪了点。   贺云舒很无语,便随着她从楼梯上二楼了。   简东等在食堂门口,见了两人就显出一点异样的笑。他先给贺云舒打招呼,再冲庄勤道,“从这边走吧,咱们今天坐包间。”   庄勤就给贺云舒解释,“简助理是个非常节俭的人,以前每次都是坐大堂,说空气流通景色好,外带没有基础消费。”   贺云舒对简东的了解泛泛得很,往常电话来往或者传递什么东西,都是一板一眼。想不到他在庄勤面前,倒很真性情。她道,“那没关系啊,这次也坐外面吧。我看那个平台很不错,能吹风,还能看见下面的春樱花。”   “附议。”庄勤道,“再给点几个凉凉的果汁喝喝,很不错。”   如此体贴人的建议,简东却露出为难的样子。   庄勤想说句玩笑话,见敞开的包间门里显出一个人影来,正是方洲。他低头看着菜单,手机扫码点菜,样子还挺有些认真。   她立刻戳了戳贺云舒,贺云舒不解,扭头去看,不吭声了。   贺云舒默了一下,小声对庄勤说,“难道是吃散伙饭?”   庄勤笑了一下,给她肯定的目光。   简东明明听见了,只好当没听见一般,略敲了敲门。   方洲听见敲门声,抬头,首先看见的就是简东后面的贺云舒。   她穿了一身他没见过的新衣服,整个人显得年轻娇媚了好几岁,眉眼间更是透出那种压不住的开朗,跟在方家的温顺完全不同。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起身道,“都来了?”   简东进去,殷勤地拉开椅子,道,“方总,你们先聊着,我出去催菜。”   就出去了。   贺云舒和庄勤对看一眼,坐下。   方洲倒是早就恢复了往日精英的摸样,显得有几分冷峻。他伸手取了茶壶和茶杯,倒了四杯,推过去道,“先喝茶吧。”   贺云舒不晓得他肚子里藏了什么坏水,只好先接了杯子。   她喝一口水,冲庄勤一个眼神,赶紧打探消息啊。   庄勤会意,笑道,“方总大忙人,怎么有空了?”   方洲看她一眼,放下茶壶,道,“总是要来见一见的。”   贺云舒这才发现他今天穿得比较休闲,衣裳很宽松,头发上也没弄乱七八糟的东西,整个人没绷得那么紧了。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刚从龙山回来。”   平城去龙山,开车也要两三个小时。他从那边回来?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贺云舒好奇,但晓得要来正题了。   “离婚不是好事,但也不一定是坏事。”方洲盯着贺云舒,眼睛里仿佛有漩涡在吸人,“结婚六年,我一直觉得很不错,可以说是幸福,但没想到你有那么多的——”不开心和不快乐。   他看一眼庄勤,转言道,“本来想要挽回和弥补,但你不愿意。我不能罔顾你的意愿,也不想让小熙和小琛的妈妈受伤,所以这件事就和平解决吧。”   贺云舒终于听见了人话,对他倒是有几分赞赏了。   一个自傲的男人,是绝不肯轻易承认失败的。   幸好他在自傲的同时又是个商人,一个最实际不过的商人,忌讳的就是鱼死网破。   “今天上午去了爸妈那边,跟他们详细聊过。关于你的想法,我的想法,孩子们的安排,还有未来怎么走。他们很不能接受,但考虑过年期间你的表现,也表示尊重。妈本来想给你打电话,或者亲自见面聊聊解开误会,但我觉得你可能不会太愿意——”   贺云舒面色松了松,道,“谢谢。”   如果方洲不松口离婚,贺云舒倒是很愿意跟方太太聊天,再扯破一张脸。现在他既然松口了,那就没必要。毕竟,她对小熙和小琛的疼爱真心,保留一层美好的滤镜也没关系。   方洲见她收了满身是刺的样子,口气和缓道,“长辈这一块,你不要担心。”   其实,两位长辈都表示不太理解,特别是方太太,简直将他视为被外面狐狸精迷了心窍的昏君。方老先生倒不认同方太太的看法,只是要他想清楚了,婚好离,人心要拉回来就不容易了。   方太太还反讽,“你老糊涂了吧?哪儿有人离婚是为了挽回的?”   方老先生就笑,方洲当即有种被看穿的窘迫。   然贺云舒听了方洲的保证并没松气,她太了解他了,一个枣儿后面肯定跟着巴掌。   果然,他又开口了,“只是大人能调整自己,孩子却有些难度。我去的时候,小熙和小琛一直在问你,要见你;我走的时候,还想钻我车上跟着回来,要跟你一起玩。我想,要你突然和他们彻底分割开,对他们不是好事。”   提起孩子,贺云舒就很难受。   庄勤在桌子下面戳她,提醒她要冷静,千万别中了别人的招。   贺云舒自然知道,还是没接腔。   方洲又看一眼庄勤,道,“所以,我想在庄勤和简东谈定的合同上面加一个条件。云舒,你听听看,要觉得合适的话,咱们下午可以把协议签了,然后直接去民政局。”   贺云舒一抬头,两眼灼灼地看着他。   庄勤又戳她腿,冷静啊冷静,别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什么条件?”她问。   方洲道,“钱的分配我没意见,考虑到后面陆续有进帐,还可以提前补一些给你。孩子这边,监护权是我的,但也不想太生硬地让他们和你做感情分割。我提议一个过渡期,这期间希望你、我和孩子们能住一起。”   贺云舒的眉高高地扬起来了,显然是不满的——谁TM离婚了还住一起呢?   甚至庄勤,也那样地看着方洲。   方洲一点不自在也没有,反而亲切道,“过渡期内,离婚的事双方亲近的家人知道就行,没必要大肆宣扬,免得有多嘴的人说到孩子面前。另一个,我在这附近有两间房,有点老,但是同层相邻。一个小间,够个人居住使用;一个大间,适合家庭使用。装修好的,只是一直放着没用。现在叫人收拾出来了,可以直接搬进去。我的意思,我住小间,你带孩子们住大间。平时来往着,让孩子们都能见到我们。后面慢慢退出,最后换过来,我陪孩子们住,直到他们习惯为止——”   贺云舒听得认真,听完后就有点恍惚。   庄勤却急了,这根本就是要用孩子套贺云舒啊。她怕她动心,一时晕头做出错误的决定。   她用力戳她的腿,只怕青了好大一片。   贺云舒忍不住痛,一把将庄勤的手按住。她看了方洲好一会儿,方洲很坦然地回看,颇有些意味。   她突然道,“你一直不愿离婚,突然主意改得这么快?不会是想借着离婚跟我缓和关系,再用孩子套我吧?难道你还想挽回?”   方洲两手平放在桌面,浅浅交握。他道,“没离婚的时候,你绷得太紧,我只怕稍微一逼你就要失控。既然离婚能心平气和的交流,也就没什么不可以的。你是孩子们的妈妈,终生都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至于其它,我确实是想挽回,想请你给个机会弥补——”   贺云舒盯了他眉眼看了会儿,沉吟着没吭声。   方洲也不急,等得起。   可既他都等得起,贺云舒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他确实自大狂妄,妄图用离婚来笼络她的心。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要真正能摆脱这段关系,就是最好的。   她支了支下巴,道,“换一下吧。我住小间,你带孩子们住大间。时间也定个限制,三个月吧,以后就没必要了。”   方洲直盯着她,脸上没有笑,眼睛里却汪了一点水光。   她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离婚从来就是离婚,没有假装一说。   他摇头,又给她填了一点茶水。   红色的结婚证上盖了作废章,同样颜色的离婚证上落了钢印。   那沉重的几声,于方洲是惆怅,于贺云舒则是解脱。 第四十五章 搬家   贺云舒拿到离婚证, 当着方洲的面就笑出了声音。   她抱着庄勤,用力打着她的背, 甚至想要跳起来。   庄勤虽然也跟着开心,但到底是旁观者,还能顾及体面。   她见方洲不言语的模样,用力推着贺云舒,想让她收敛一点。   贺云舒当然知道自己的表现不够体面, 可她现在还怕什么?   她什么也不怕了。   只是笑着笑着,声音小下去, 也带了点儿呜咽,忍不住要哭了。   多少年没哭过呢?贺云舒能记得的最后一次, 是借着生小琛的痛, 在产床上肆无忌惮地哭了许久。   后来要带孩子, 要工作,要处理各种关系, 除了咬牙还是咬牙。   若是哭,自己都会看不起——明明是自己选的生活, 怎么就不愿意了呢?   现在,她终于可以——   可她仍不想被方洲看见流泪的样子,背对着他, 强拉着庄勤要走。   奈何庄勤还是不够机灵, 没跟上, 反而绊了她一下。   就这一下, 方洲伸手去扶她, 便见了她眼角落下来的水珠。   那珠子晶莹透亮,带着一点她身上的温度落在他手背上,却化成了火,直接将他的心燎着了。   他愣了很久,心不知怎么就塌了一个角,忍不住搂着她往外走。   一路沉默着,穿过走廊,越过一队队明显喜气洋洋的新人,又路过好些愁绪满身的旧人。   直到一个稍微僻静些的楼梯拐角,方洲站住了。   他伸出两手,成抱,环着贺云舒的腰,将她按在墙壁上。   然后,他含住了她的唇。   那些柔软的,温热的,带着她香气的——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掉了他全部的沉迷。   贺云舒的右手亮在空气中,两眼含泪地瞪着他。   他哑着嗓子,“对不起。”   “我不管你离婚是为了什么,但于我而言,离婚就是离婚。从今往后,咱们除了孩子再无瓜葛。”她收了眼泪,“不要随便对别人动手动脚。”   贺云舒将离婚证宝贝一样放在包包的最底层,顺道开车送庄勤回公司。   庄勤倒是很不客气,“没想到他会让赵舍把另一半清单给你,还主动给你补了些数目,果然不小气。不过,他之前为什么那么抠?”   简直是惊世谜题,怎么都想不明白。   贺云舒已经不想再琢磨这人了,便没答。   只是按照协议约定,拿到离婚证后,简东会陆续在一两个月之内分批将钱款到位;至于她唯一分割到的股份,是鼎食公司百分之六的份额。这一部分考虑到她职业限制,不好直接放名下,便约定好由两个儿子持有,但监管等等由贺云舒负责。   全部的程序,委托庄勤同简东交割处理。   庄勤道,“方总爽快起来,还真爽快。我以前办的有些案子,不管两口子有感情没感情,轮到分财产的时候吧,都要扯皮。即便扯完皮,分清楚了,后面到兑现的时候,也要搞幺蛾子,故意拖着不给。那种心态,虽然恶心,但也是真实人性了。”   贺云舒何尝不知道呢?从小到大,她也见过不少邻居闹离婚,抓小三,泼油漆,堵锁眼,拖着钱故意不给,人死的时候跑去灵堂放鞭炮庆祝。她那时候还觉得大人实在太恶心,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龌龊的事情呢?如果换了她,绝对不会这样。不爱了,大大方方说出来,和和气气分手,岂不好看?   然而真正经历了一遍,才发现,最亲近的人爱起来的时候无与伦比,恨的时候更如核弹爆破一般。   包括她自己,为了离得顺利,也搞了不少的花样出来。   反而方洲,从始至终没有对她口出恶言。   贺云舒用力摇头,怎么要死要活地离了,反而想起他的好处?   庄勤看她一眼,见她眼角还有些红,唇角也带着印子,安慰道,“今天还算是幸运,没遇上另外一个喜欢调解的经办人。那人喜欢说和,像你和方洲这样的,照例一次办不好。”   她问,“怎么调解?”   庄勤就演起来,“问女方,男的挣钱吗?挣。挣多少呢?哦,一年好几百万呢,好男人。给家里钱吗?给。给多少?好几十万。不少了,养个家花不了那么多。打人吗?不,那真是好男人了。上班忙点就忙点吧,不算什么,咱们女人自己把家照顾好就行。什么?你说冷淡不管事?他挣钱够多了,哪儿有精力管事呢?你把他的时间折算成钱,多可观呢?好好养着吧,你男人确实好男人。你说那个口红印?还有个前女友赵立夏?你有证据吗?一个衬衫算什么证据?你男人不都保证不是出轨了吗?要不写保证书?什么,用心不够?妹子啊,不是阿姨不帮你,是结婚了这么多年,哪儿还能跟恋爱时候一样娇呢?你是妈妈了,得学会坚强,要自立,要能杠事,还要为孩子考虑啊。真离了,孩子怎么办?有后妈了怎么办?”   贺云舒晓得她在逗自己开心,很配合地笑了一下。   “问男方。老婆做家务吗?不做,但有几个阿姨。转头就对女方说,你看你老公多疼你,给你请阿姨。又问男方,老婆爱闹脾气吗?以前挺好的,就最近烦躁了点。嗨,躁就躁吧,你大老爷们的,多包容包容。问孩子管得好吗?还不错,不过有保姆,也有家庭教师。转头又对女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真是掉福窝里了——”   贺云舒彻底笑了,“——怎么就那么不知足呢?”   庄勤也跟着笑,两人笑完了,却觉得没意思起来。   只是庄勤却问,“你说这少爷,脑子里灌的都是什么水呢?哪儿有人用离婚来挽回老婆的?你这三个月怎么办?难道就真被他捆住了?”   贺云舒笑一下,怎么可能。   庄勤见她什么都没说,可不说才可怕,内心深处居然隐约有些同情起方洲来。   因办妥了最大的一桩心结,贺云舒叫父亲不用做晚饭,她叫外卖。   父亲奇怪,“好好的,吃什么外卖?”   她就在电话里笑,“是好事,等着吧。”   挂了电话,就开外卖软件,定了红白两味的小锅底料,选了三口人爱吃的肥牛等等菜品。   贺云舒到家的时候,外卖已经到了,摆了满满一桌子。   母亲在收拾碗筷,父亲站酒柜边选酒,她问,“开火了没?”   “等你回来呢。”父亲拿了一瓶红酒,“什么好事呢?”   她嘿嘿一笑,将包挂起来,凑锅子前面嗅了一下,道,“我跟方洲的事,办好了。”   母亲一听,拿着碗出来,“这么快?就办好了?他爸妈什么都没说?能这么顺利?”   “我说了问题不大的啊。”她道,“庄勤很能干的。”   方洲也算是放了一马,勉强挽回一点人品分。   贺云舒开小火锅的火,等着锅底开了下料。她一边给自己弄蘸料,一边道,“孩子们的监护权给他,他婚后这几年的收入存余分我一半。我没要房子什么的,怪麻烦,都折成现金了。今天给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头期,剩下的一两个月内就能到。对了,只保留了鼎食那几个点的股份——”   母亲和父亲面面相觑,坐饭桌前不吭声。他们不关心到底能分多少钱,只觉得这事不像真实发生的。   动作也太快了些,明明过年的时候还和乐融融地一起过年,怎么没多久就彻底没关系了?   那两个可爱的小孙孙,以后还能不能见了?   “就真离了?”母亲一点也没真实感。   贺云舒见他们依然不相信的样子,放下筷子去拿包,掏出协议和证给他们看。   他们接了,翻来覆去,确实是真家伙。   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贺云舒待要再给他们宽心,结果手机响起来。   是方太太的。   她想了想,接通,里面冲出来的却是两颗挨在一起圆圆的小头。   “妈妈——”小熙叫得大声。   “妈——”小琛叫得亲热。   贺云舒应了一声,找出手机支架架在桌子上,将丰盛的晚餐给他们看,“叫外公外婆,再看看妈妈晚上吃什么?”   听话的小家伙,果然又去叫长辈。   父母亲还没太醒神,应的时候慢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哄小人儿开心。   贺云舒趁着他们童言童语的机会,往锅里加肉菜,然后亮给手机里的他们看。   小熙就说,“妈妈,爸爸刚才说等我和弟弟回家后,就要搬家了。妈妈,是不是啊?”   “对呀。”贺云舒没想到方洲居然通知孩子们了,也太迫不及待了点。她道,“也别着急啊,妈妈还得空出时间来收拾东西的啊。”   方太太的人没入画面,声音却进来了。她说得心平气和,但还是听得出来有点憋气,“云舒,刚方洲都交待了。孩子们日常的东西,让幺姨在收拾了,明天会直接送老房子那儿去,不用你来麻烦。”   贺云舒顿了一下,轻声道,“谢谢妈。”   “现在能听你叫一声妈,我也挺开心的。”方太太叹息一声,“总之,你们在外面好好过,对孩子好就行。”   母亲听见了,疑惑着问,“搬家?搬去哪儿呢?”   方太太解释道,“老大在城里有两个靠一起的老房子。云舒住那个小的,老大和两娃住大的。这段时间过渡,等孩子们慢慢习惯了,要好一些。”   父亲点头,“安排得不错。”   那边方老先生也来了,“这个事,本来不应太着急。可老大亲自来找,跟我保证了会处理好,不会影响到孩子和两家的感情。他们都三十多岁了,在外面也说话算话,也该学着自己处理家里的事,就没阻拦。亲家,你们不会怪罪吧?”   “没有的事。”父亲和母亲同时答,“就是觉得有点突然,主要担心的还是小熙和小琛。”   “对。”方太太道,“大人怎么样都好说,孩子重要——”   小熙和小琛听不懂,只觉得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说太多,耽误了他们跟妈妈说话。   两人一起吼叫起来,叫他们让开,然后脸挤到手机屏幕上笑成了苹果。   他们亲热道,“妈妈,明天搬家好不好啊?我们明天给你带花花回家的。”   贺云舒点着他们的小鼻子,笑道,“好的,明天就搬。不过,我要等到晚上——”   这边答应了,那边电话也收线了。   小熙和小琛不满地看着黑漆漆的屏幕,扭头冲方洲问,“爸爸,明天真的可以?”   方洲点头,“可以。”   方太太略有点鄙夷,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哄着娃去吃饭。   方老先生也看一眼自家大儿子,摇摇头,走了。   两老其实都很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从来放心的老大,突然轴在心里?他来回折腾奔波一两天,结婚证换离婚证,折出去自己一半的身家不说,还搞丢了老婆。这会儿又折腾着带两个儿子出去单住,拘束着贺云舒一起,搞什么过渡期。   这个账,他到底算明白没有?   方洲当然算明白了,一清二楚。   婚姻这个东西,讲究实和名。二者具备的时候,当然不错。万一不能两全,那最好有实。   离婚证不过是几页纸,只要贺云舒和他还生活在一起,她就是他实质上的太太。   因此,给她再多的钱,再多的纵容,都是烂在一个锅里的肉,没什么好计较的。 第四十六章 熟人   贺云舒同意了搬家过渡,当晚收拾出来两箱子春夏季常用的衣物。   母亲帮着她, 又从冰箱挑出来许多下饭的小菜, 唠叨着,“以前在方家, 有保姆做饭带孩子,我倒是什么忙都不帮了。现在离婚, 一下子就丢你一个人带两娃, 能忙得来吗?”   她安慰她放心,肯定会有保姆来协助的,方家不会让宝贝孙子吃苦。   再一个, “我现在有钱, 会安排人减轻家务。”   说完这个话,她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怎么口气越来越像方洲了?她将手机摸出来,翻看账户上庞大的余额,也是有点心惊的。若方洲是老虎,她就是在虎口夺食,居然有种小小的刺激兴奋感。   不过, 再一想他提出的什么过渡期,盯着她看时候不怀好意的样子, 又莫名烦躁起来。   贺云舒甩了甩头,不想想太多, 将拿到的这部分钱分了一半给母亲。   母亲惊得要死, 问她想干嘛?   她道, “我日常工资也够用了,留一半自己看着买个什么房子或者给俩小宝置办东西。给你的,你帮我存着吧,或者做点什么事情。”   公务员不能从商,限制有点多。贺云舒只好靠父母,起码保障钱不贬值。   母亲本是拒绝的,听她这么一说,就不推辞了。   不过,她还是对着她叹气,道,“你搬家自己安排吧,我和你爸得去方家走一趟。”   无论怎么样,还是要见个面的。   离婚不是仇人,为了两个孩子也要和平相处。   贺云舒已是自由身,没什么能挡得住她快活了。   当天晚上,她不需要牛奶或者其它什么东西的帮助,酣然好梦。   只是早晨出门,拎着箱子下楼的时候又遇见了关浩。他穿了一身春装西服,颜色有点风骚,显得气色很好,且见了她就笑。   这段时间两人见面多,他那个意思也表现得越明白。   不说主动不主动的问题,简直是毫无遮掩。   一个年轻英俊又风度翩翩的男人表达好感,哪个女人会不喜欢呢?   贺云舒很享受他看自己那种欣赏的目光,让她恢复了许多自信,忍不住对他就亲切起来。   关浩见她手里的箱子,很自在地伸手接下来,“你这是——”   贺云舒按开后备箱,对他笑道,“我在外面找着房子住了。”   关浩略迟疑了一下,“要搬走?”   她点头,“这里离上班的地方太远了点,不是很方便。”   关浩帮她将箱子安置去后备箱,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复又高兴起来。他问,“你找的哪儿的房子呢?价格怎么样?用的哪个中介。”   她整好行李,将后盖拉上,看了他一眼,“怎么?”   “我也想搬了。”他指指后面崔阿姨的花园,“小姨管得严,有时候加班应酬,她电话追得没停。我都这么大的人了——”   贺云舒就笑,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将方洲发给她的房子信息说了。大概是一环边上的某个小区,落成有差不多十五年的历史,外观比不上现在的新房子,但因为早期开发的时候地不紧张,内部配套做得比较宽敞。大公用的社区绿化花园,各种运动配套,车位几乎一家能配一个半,户型和朝向也还算行。   “我自己也没去过,但网上查了一下小区内部环境的图片,还不错。”她道,“中介的话,附近的几家都比较靠谱,随便找。”   关浩点头,“行,我这就办起来。”   说完,他笑嘻嘻地问,“可以搭个便车吗?”   “怎么了?”   “我车昨天出了点小问题,送去保养了。”   贺云舒招手,让他上了副驾位。   关浩是个相当外向健谈的人,短短一段路程,不知不觉地打听贺云舒工作和小时候的事。   贺云舒捡着能说的说,不想说的就反问。   她一问,他简直知无不言。关浩今年二十八,比贺云舒小两岁,是沈城人,大学学的是经济学。   他道,“学经济的,对经济一窍不通,一门心思落赚钱上去了。”   毕业后,进入了互联网行业,沈城那边的发现不如平成好,于是辗转来了这处。   关浩看着她笑,“孤家寡人,身无长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云舒被他密集放射的信息击中了好几次,充耳不闻。   车开到关浩公司附近的地铁站,她靠边停车,开了门锁。   关浩把着车把手,临下车的时候问了她个问题。   “你搬出去住,是不是因为离婚成了?”   贺云舒碍于和方洲的约定,沉默。   可她越是沉默,他却越开心,紧接着问了第二个。   “咱们约了好几回饭,都没约成。你这周末,有空的吧?”   简直是明目张胆地要求约会了。   贺云舒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她不给反应,他就不着急下车。   贺云舒就道,“你要当真想跟我约,也不是不可以,但得等。”   关浩守株待兔一两个月,终于得了个准话,喜不自禁,连连点头,“你说了算。等到什么时候?”   她道,“等我想的时候。”   说完,有点颐指气使地道,“下车。”   关浩被她不同以往的气派震了一下,竟什么都没说,当真就下车了。   只站稳后,冷风一吹,整个人清醒起来。   他直看了贺云舒的车许久,见它灵活地在车阵中钻来钻去,逐渐如同一株春发的玫瑰鞭,满身都是尖刺。   贺云舒抵达单位,开始帮魏宇收集资料和做报告的事,忙到中午的时候方洲那边发了一些照片和视频来。   保姆幺姨带着人给房子打扫卫生,布置软装,以及小熙和小琛在弹簧垫上跳。   他道,“幺姨来这边,先帮忙一段时间。”   “知道。”她说,“我现在上班,有点忙,不说了。”   方洲发来一句,“以牙还牙呢?”   她认为他自作多情了,现在的贺云舒没功夫跟他搞你来我往的游戏。   不过,他还是识趣的,后面果然没有再歪缠。   下班的时候,贺云舒收拾东西准备走人,魏宇在办公室门口观望了许久。   她开玩笑一般地问,“领导,你干嘛?监工呢?昨天才给的活,没那么快好。”   魏宇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色和状态,温和道,“不是,那事不着急,你慢慢做也来得及。”   “那是——”   “你还好吧?”他问。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脸,“挺好的啊,怎么了?”   旁边陆续下班的同事打趣道,“小方太太,你最近少请客吃饭了,领导担心你在方家地位不保,心情不好。”   贺云舒习惯了他们说笑,随意笑笑便罢了。   魏宇脸上带着笑,口气却有几分正经,“胡说八道呢?都什么时代了,还地位?下楼的时候,把门口那二十四个字认真读一遍。”   办公楼大厅形象墙上的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二十四字,字字烫金。   “起码的文明和友善都没有。”他随机又放松脸,轻松地道,“还吃呢?吃亏吗?”   紧一句,松一句,挑得大家开心,倒也不觉得尴尬,嬉笑着出门了。   办公室静下来,贺云舒拎着包走,见他还在,也道,“领导,还真等着我请吃饭呢?”   “不是。”魏宇显出一点窘迫来,犹豫了一下,“云舒,你——”   她好奇地等着他问。   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真离了?”   魏宇是个才来一年多的年轻领导,长得干净俊气,为人谦和亲切,跟大家能打成一片。不过,他长于跟人做说笑的朋友,却不太擅长八卦,从来不问什么婚姻爱情的狗血,在这方面显得有点清高。   这么一个清高人,能这样关心别人的私事,很难得了。   贺云舒看着魏宇搜肠刮肚准备找话安慰的样子,笑道,“我没事,状态好着呢。谢领导关心啊,再见。”   便走了。   贺云舒开车去新住处,从单位出发,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便到小区门口。   街是两车道的小街,但街沿的人行道十分宽敞,种了高大的银杏,银杏里面则是一大片的铁艺围墙。围墙内是密林绿化,看不太清楚小区内的景观,但能感觉到不同闹市于的静谧。   中等小区,低调绿化,优越环境,黄金位置。   贺云舒心里舒服了很多,拍了一段周边环境小视频发给母亲看,这才去办进出的门卡和停车位。   方洲应该是同门卫交待了,当她报出楼栋和门牌号后,那边立刻将准备好的东西给出来,并且很贴心地指了停车位置。   她开车入地下室,将车停好,再把箱子搬出来。   一通折腾,终于顺利上了电梯。   房子在十层,贺云舒便按了十,电梯门关。   然而关上的最后一秒钟,传来一声略耳熟的‘等等。’   贺云舒立刻按了开门键,门缓缓打开,走进来穿着薄外套,浑身汗气的瘦高个男子。   她挪开视线,等着那人按楼层。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来,按在十一层。   电梯门再次关上,逐渐升起。   她全神贯注盯着显示屏,眼角余光瞥见那男子似乎在看自己。   看了一眼,似乎不太确信,又看了一眼   贺云舒有被打扰到的感觉,就看了回去。   哪里料到,那男子见她看过来,居然露出大大的笑脸和雪白的牙齿。他皮肤略带铜色,眉骨高且鼻梁挺,再兼眉眼漆黑,就显得五官十分立体,笑起来自有一股风流的魅力。   他道,“贺云舒,我还当你故意装不认识我呢。”   她皱眉,看了好几秒才有些嫌弃道,“是你啊,我差不多都忘记名字了。”   叶乔。   “那就是还没忘了。”叶乔不以为意,低头看看她的箱子,再看看电梯按钮,“搬这边住呢?好巧啊——”   音儿飙得有点高,完全地溢出了小小的电梯间,回荡去了外面的楼道。   楼道有些深长,廊灯不够亮堂。   方洲立在楼梯气窗边,想抽烟而又没抽。   他看着电梯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估摸着该是贺云舒上楼了。   居然有些心潮起伏。   大概,这就是方骏所说的迫不及待吧,舍了不好的过去,重新开始一段可期待的未来那种。   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数字停下来,门半开,飘出一阵男音。   方洲往里面看了看,门开,走出来的果然是贺云舒。只她身后紧跟着探出一个汗呼呼的男人头,冲着她的背影喊,“贺云舒,都老相识了,冷冰冰就没意思了啊。”   方洲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贺云舒显得十分不耐烦,头也不回地往后面甩了一个字,“滚!”   余音缭绕,震得天花板簌簌掉灰。   方洲缓缓眯起眼睛,走过去挡在贺云舒身边,道,“云舒,怎么回事?”   贺云舒将箱子靠墙,冷道,“没事。”   男子却冲方洲一笑,将头缩了回去,电梯门也合上了。   方洲无言地看着她,指了指电梯的方向,“你熟人?”   贺云舒突然恶意地一笑,道,“何止是熟。”   前男友。 第四十七章 接二连三   新家在走廊的左侧,相对的两扇门。   方洲指着靠北的说, “这是大间, 要先进来看看吗?”   贺云舒掉头去靠南的那间。   方洲将密码告诉她,又帮着留了新的指纹, 这才开门。   她将箱子全推进去,脱鞋子逛一圈, 相当之满意。方洲虽然客气说是老房子, 但当年装修得很用心,风格和用料都很好,现在看起来也不过时。特别是也用了地暖, 踩上去又软又暖, 很好地安慰了她的心情。   房子客厅开间宽敞,和餐厅是一个岛台分割。卧室和衣帽间连在一起,包括卫浴和梳妆台均是单独设置的。   比较让她复杂的是,好些诸如靠枕之类的小件,明显是从方家搬过来的。   方洲也跟着进来,见她没什么表态,问, “还行吧?要有什么添换的,直接告诉我就是。”   她却道, “不用了。你既免了我的房租,我自己适当添点小件就算了, 不占你便宜。”   方洲有种没来由的憋屈。   这处看完, 贺云舒才要去隔壁看孩子。   方洲照例要将大间密码和指纹都设了她的备用, 以示诚意,她却拒绝了。   憋屈更胜。   门一开,两个孩子的吼叫声震天。   贺云舒立刻喜笑颜开地进去,“小熙,小琛——”   俩小伙子正在客厅的弹簧垫上蹦跶,见了妈妈后跟小鸟一样张着手臂就扑过来,热情十足。   贺云舒的心一下被熨斗烫衣服一样,哪里都妥帖了,连再见方洲的郁气都一扫而空了。   她一手搂着一个,亲了又亲。   小熙挨着她站了会儿,被小琛挤开了。他也不生气,转身往旁边的阳台上跑,然后用力地捧着一个塑料小花瓶进来,里面居然插了一枝半开未开的红桃花。   “妈妈,给你的。”小熙讨赏。   小琛圈着她胳膊,“妈妈,我们送的。”   小熙说得更清楚一些,“我和弟弟选的,爸爸剪的。”   贺云舒接着花,感动得不行,自然而然忽略了方洲的贡献。   也恰好幺姨从厨房端着饭菜出来,笑嘻嘻道,“时间刚刚好吧?”   “辛苦幺姨了。”她将花瓶放桌子上,“这俩小子皮得不行了吧?”   “还行。”幺姨道,“他们自己玩得很好——”   贺云舒道谢,安抚两个小伙子自己玩去。然而久别重逢,他们有那么多的好事情要分享,那里舍得?一人抱着一条大腿,跟拖小狗一样拖了个来回。她被他们惹得发笑,做出艰难的模样,从方洲身边路过,带着一起去参观房间。   这房子外面看着一般,里面的布局和大小合理,无论哪个功能单位都算宽敞。   客厅足够两个顽皮的小家伙跑闹,儿童房在高低床之外也能安下玩耍的小桌子,书房并排了两个课桌。   家具和墙壁的边角都做了弧形的保护边,墙壁上也加了柔性护壁。   至于方洲的主卧室,她从门口晃了几次也没扫一眼。   小熙拉着贺云舒去儿童房,要收拾他带回来的各种礼物。   贺云舒见柜子里太乱,软着声音问,“妈妈要收拾衣服,你们可以让一让吗?”   “不用让。”小熙说,“我帮妈妈拿出来。”   小琛也说,“我帮妈妈递过去。”   “然后就能挂起来。”   还真是一路熟悉的样子。   然而贺云舒不需要,跟他们玩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幸好方洲也跟来,站在卧房门口喊,“方熙,方琛,该洗手准备吃饭了。”   小熙就不吭声了,拉了拉小琛。小琛不乐意,委屈地看着贺云舒。贺云舒道,“确实要吃饭了啊。如果要你们帮忙的话,可能就要花费很长的时间,饭菜会凉的。不如咱们比赛吧,我在这里收衣服,你们去洗手。谁先完成,就奖励——”   “两个故事。”小熙说出了条件。   “可以。”   俩小伙立刻顺着衣柜门往外走,贴着方洲的腿跟,冲卫生间去了。   方洲视线从贺云舒身上挪开,跟着小娃进卫生间,然后又掠出来落她身上。他道,“你说话管用。”   贺云舒开道,“他们会怕威严,但是和朋友亲密无间。”   “在教育孩子这个事情上,你对我意见有点多。”   何止有点?   贺云舒将衣服取出来,用衣架撑起来,整整齐齐挂着。她动作快,没两分钟差不多完成,便往外面喊,“不知道怎么回事,妈妈这里有点慢了哎。小熙,可不可以稍微慢一点,等等妈妈?”   小琛很容易分心,立刻就要跑出来。   小熙抓着他,“不要跑,一起洗,我们马上就赢了。”   “可是妈妈——”   方洲见她用小把戏将俩娃哄得团团转,忍不住笑了。   笑之余却又有点黑线,从一开始,他何尝不是被她哄了?   贺云舒收拾完东西,一转身就见方洲两眼灼灼地看自己。   毕竟是一张床上躺了六年的夫妻,彼此的了解不同旁人。   她一见他那样,就晓得他动了念,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方洲摸了摸鼻子,道,“我这几天很想你。”   简直稀奇和讽刺。   然而贺云舒已经没了生气的动力,只淡淡道,“千万别,那对我是负担。”   她说完,扬着下巴往卫生间去。   方洲被明显的鄙夷了,也没不好意思,跟在她后面道,“方熙,好了没有?妈妈要赢了——”   方熙急了,卫生间里传出嗡嗡的闷声,“弟弟,弟弟还没有好。”   方琛没自觉,满手泡沫地出来,开心道,“妈妈,我有在等你哦。你看,我故意不洗干净的——”   只有方熙,瞪着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弟弟和爸爸,眼泪都要出来了。   方洲走过去,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问,“不开心?”   方熙点头,弟弟不听话,不开心。   方洲笑了,“那你看妈妈和弟弟开心吗?”   妈妈笑得酒窝都出来了,弟弟更是滚在她怀里不起来。他点头,“开心。”   “那不就好了吗?输赢不重要,开心最好。”   方熙仰头看一下方洲,头一次觉得爸爸说话还挺有道理。   晚饭吃得还算喜庆和顺利,小伙子们情绪高,吃饭很捧场,一个个埋头用勺子狂吃。   唯一不太好的,撒了好些饭粒在桌上,显得有点脏。   贺云舒借口吃过了,旁观而已,就明显看到了方洲两额的青筋在鼓。   以前他回家晚,很少碰上孩子吃饭的时候,偶尔休假遇上了,也是幺姨或者其它谁先将孩子们安抚下来,冷静了再吃。他们没那么情绪高昂的时候,倒也是规规矩矩的;开心过头了,就顾不上了。   她以为他要出声教训,结果终究是没有。   大约是第一天,让他们敞敞性子。   吃完饭,方洲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   有话要说的意思。   “方熙,方琛。”方洲首先叫孩子的名字,“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你们跟爸爸和幺姨住这边,妈妈住隔壁。知道吗?”   方琛眼睛开始迷糊了,有听没有懂;方熙坐得规规矩矩的,点头。   “周末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来接你们,轮流和他们玩。非周末的时候,就不能吵着见他们,懂?”   方熙是懂的。   “以前在爷爷奶奶家,有很多帮忙的婆婆奶奶在,你们有许多玩伴。可来这里后,就没有了。白天的时候,爸爸妈妈要上班挣钱,你们就跟着幺姨去幼儿园;晚上的时候,爸爸妈妈轮流陪你们,好不好?”   这一点,两人都答应得很热情。   “那么,男子汉说话算话,拉钩吧。”   方洲伸出了手。   方熙很热情地勾了,方琛却不太想勾。   贺云舒问,“小琛,你是有什么问题吗?”   小琛眼睛几乎要闭上了,显然是累了。可他还是坚定地说,“那我和哥哥那么多的玩具,怎么办?”   幺姨道,“今天来不及全部收拾,明后天送过来,好不好?”   “那好朋友呢?”   “不是都在幼儿园吗?”   “家旁边的好朋友。”   方洲有点头痛了,显出两份忍耐来,但还是没崩。   贺云舒心里骂着活该,坚决不开口帮他解围。   他看她一眼,道,“新家这里也有很多小朋友,爸爸会带你们交新朋友的。”   这一次,是小熙和小琛要他拉钩了。   拉完钩,方洲的手机响了。他亮给贺云舒看,是方太太的视频请求,要跟孩子们亲香一下。   又闹了好一番,远程传达了关怀才罢。   直到亲自将两个孩子洗漱干净,送上床铺睡觉,已是晚上九点半。   贺云舒摸一下额头的汗水,道,“整个流程你知道了?”   方洲点头。   “行,以后就照着这个时间来安排。”她道。   他看着她,有点审慎地问,“有部分事情,可以交给阿姨——”   说完,他马上解释,“这只是我个人看法,主要是用钱购买服务,解放一点个人时间去做其它事。当然,如果你更喜欢亲自动手,咱们也可以商量着来。”   在方家的时候,孩子们的个人卫生等等问题都是阿姨在负责。方洲认为偶一为之可,天天做的话浪费时间,然而基于贺云舒对他花钱消灾这个态度的强烈不满,他有必要重申自己的观点。   说完后,他等着贺云舒的不满。   不想贺云舒却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道,“今天是搬家第一天,我亲自做可以安抚他们的情绪。等习惯这里了,再逐渐调整。”   方洲的心松了松,离婚证果然有助沟通,两人能这样心平气和说话实在不容易。   他看着她不断抖动的睫毛和鼻尖上的汗,点头。   “那么——”她看他一眼,道,“再见。”   方洲便送着她出去,路过的时候见餐桌上的桃花娇艳,他指了指,“这个,带回去吧。”   贺云舒没动,不想收。   他道,“孩子们送的。”   她皱眉看着他,他伸手去捧了来,连花带瓶一起塞给她。   “方洲,你不要什么都用孩子做借口,我会瞧不起你的。”   方洲动了动眼珠子,到底送到门口才算。   贺云舒重新回了小房间,有点累,随手将花丢外面的阳台上去。   这处是陌生的房子,许多东西都用得不太顺手,全都弄好后,差不多快十点半了。   她半躺在浴缸里给母亲回微信,说一切都很好很顺利。不想母亲这个点还没睡,也立刻回过来语音,告诉她今天去方家的拜访也还不错,   以后就当普通亲戚常来往就行了。   “只是——”母亲又悄悄对她说,“既然离了,你也别被捆得太死。方洲倒是想得好,监护权自己拿了,再捆着你帮忙看孩子,长久了也不好。你自己想想,也得慢慢地脱出来,知不知道?”   到底是亲妈,心疼自家的娃。   可妈妈总是心疼自己生的,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割舍得了呢?   贺云舒不准备立刻回复她,就要退出微信时,发现有个附近的人申请好友。   她点开看了一下,头像上叶乔那张脸上的笑,实在欢脱得恶心,申请加好友的备注也就一句话。   云舒,加我啊。   她冷着脸拒绝,然后查看自己微信功能,发现附近居然被打开。她将之关闭,拒绝被任何人添加。   这边刚弄好,关浩那边来了信息,他问,“云舒,新家住得怎么样?”   关浩也热得太快了点儿,要凉一凉,便没回。   可再接着,方洲的短信来了。   “明早老秦要先送孩子们去幼儿园,能搭你便车吗?”   贺云舒就想骂娘了,她想要的时候一个肯用心的男人都没有。   现在不想了,怎么一个个都TM凑过来了? 第四十八章 约个会   贺云舒稍微有点认床, 一整夜睡睡醒醒, 十分不舒服。   次日天蒙蒙亮,她确乎躺不住了, 干脆起来。   这小区里面的绿化相当好, 不如下去溜一圈当作运动,再去外面逛逛环境,顺道解决了早饭。   她换了衣裳, 穿鞋出门。   顺道将那把碍眼的桃花拎起来, 丢楼下的垃圾桶了。   她嫌弃地看着黑色垃圾袋里半开未开的红桃花, 很鄙夷方洲的人品。   干什么不好呢?居然拿儿子做挡箭牌!   没等她的鄙夷完成,身边贴近一个温热的人体, 伴随着淡淡的汗味儿。   她退一步,扭头就见了叶乔。   叶乔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点点那些花枝上娇嫩的花瓣, “这不开得挺好吗?怎么就扔了?多可惜啊!”   贺云舒不想和他说话, 转身往小区绿道走。   叶乔跟上来, “怎么不说话?谁送你的呢?连你喜欢什么花都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个男人?看起来倒是很有派头, 也是你喜欢的那一款, 但怎么不走心啊?对了, 我听说你结婚了啊——”   贺云舒停下来, 道, “你怎么罗里吧嗦的?”   叶乔抓了抓头发, 又笑, “昨晚上怎么不加我?”   “加你干嘛?”   他摊手, “我随便试试看,哪儿知道一搜附近当真有你?就发了个请求呗。要不,你加我啊?”   “加你干嘛?”她重复一次。   叶乔就笑。   贺云舒也不客气,“搞奸情?”   “话别那么难听啊。天各一方好几年,久别重逢后的巧遇,说出去都是一桩美事。现在咱们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以后肯定要打交道的!”   “别了。”她道,“美不美的不知道,倒霉是相当倒霉了。以后别打招呼,当不认识就是了。”   叶乔就露出那样的表情来,“哦,怕昨晚上那个男人生气啊?还是对我余情未了啊?”   她不想听废话,转身小跑起来。   叶乔却不甘心地在后面喊,“他谁啊?你老公还是你情人啊?”   反手给他一个中指,烂人,脑子里除了那事就没别的东西了。   贺云舒绕着绿道跑了两圈,遇上不少晨起的爷爷奶奶。   过小林子的时候,还听见了鸟叫声,可见此处生态之平衡。   她出了一身汗,反而浑身轻松。   便又出门找早餐。   小区出去的左右便有不少的店铺,这会儿已经开了门,正在做买卖的准备。   有炖着大锅热汤的,有人高的蒸笼腾腾冒热气的,还有打着香气扑鼻的各种豆浆。   她许久没吃这么烟火气的早餐,再忍不住口水,一样买了点儿上楼。   也是运道不好,在电梯厅门口碰上了方洲和叶乔。   贺云舒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确实是那两人,还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这种组合,也是令人心头一颤了。   她目不斜视,准备就这样路过。   然后从方洲身边过的时候,他神来一手,拽着着她拎东西的胳膊了。他道,“云舒,原来叶先生是你大学同学。”   叶乔冲贺云舒就是一笑,很有些胁迫的意思。   贺云舒扯了一下嘴角,没回话。   叶乔就道,“云舒只怕还生我气呢。大学毕业的时候没说一声就走了,她赌气,转身结婚也谁都没告诉。我这会儿才回来不久,结果就遇上了,更没想到居然是嫁给方先生了。幸会,幸会!”   她就看了方洲一眼,居然还以她丈夫自居?   方洲安抚地回了个眼神,拽着她的手,想去接她手里的早餐。   她让开,不给,还回了个冷脸。   叶乔见两口子无声的交流,也不废话,给了个摆摆就上楼了。   待人走开,贺云舒拨开方洲的手,道,“方洲,你这样就有点没意思了。”   方洲却堂而皇之,“云舒,过渡期不公开。我不想孩子们对离婚这个词产生负面的感官,这一点我们有共识。”   行吧,理由这么强,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她翻了个白眼,往里面去坐电梯。   方洲几乎没见过她这样鲜活辣刺的摸样,很新鲜地跟上去问,“所以,叶乔是你大学同学?”   贺云舒没准备放过他,道,“不止。”   方洲就不说话了,内心在骂娘。   贺云舒却乐了,颇有意味地端详他,“怎么不继续问了?你问,我保证言无不尽。”   她两眼灵动,目光狡黠,笑得十分轻松畅快。   方洲被她这种态度挑衅着,隐约有种既不甘却又不能放的痛感,显得十分纠结。   贺云舒见状,简直如沐甘霖,全身都爽了。   她爽了,他就不爽,终究没问。   她不再去看他的表情,只感受着他整个坐电梯过程的浑身郁气。   到达楼层,出电梯,贺云舒再憋不住开心,猖狂地笑出了声音。   方洲站定了,满头黑线地看着她,心却又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般。   她笑得前仰后合,有点岔气地道,“你借儿子捆我,我看儿子面上不跟你计较。结果,说什么挽回,又把家搬我前男友下边来!”   世上就没有过这样好笑的事。   那种自以为是的——蠢!   方洲看着她笑得鲜活肆意,仿佛照片上年轻的贺云舒活过来一般。他心里的那点子不痛快,居然消灭在笑声中,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道,摊手道,“这可真是——”   贺云舒心情很好地吃完了早饭,化了个淡妆去敲隔壁的门。   两个小宝已经起床了,正在幺姨的帮助下准备开始吃早餐。   方洲显然还没从晨运后的懵逼中清醒过来,立在旁边试图帮忙,然而并不是帮得很好,甚至将小琛的衣服扣子扣错了。   小琛很不满意,他显得有点尴尬,贺云舒当没看见。   孩子们见了妈妈,当然亲热,还想缠着玩。幸好有以前的规矩打底,晓得是要去上班的,也没缠很久。   贺云舒就说了再见,又承诺会早下班,出门上班。   方洲立刻放下孩子给幺姨,紧跟了出去。   贺云舒进了电梯,没管他,摸出手机来看时间。然而微信上又来了新的加友申请,赫然又是叶乔。这一回,他在申请上的附言是,“云舒放心,我没跟你老公乱说,不要怕啊!你要加我的话,我保证和他保持和平关系。”   言下之意,不加就危险了。   她咬牙,这贱人。   想了想,先通过他的申请,然后直接拖到黑名单的最底部去压死了。   另一头的叶乔,一直守着手机喝咖啡,眼见着被通过了,刚在对话框里发了个笑脸过去,结果发现出现一行“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他艹了一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贺云舒还那么刚。   她就当真不怕他去她男人面前搅和?   贺云舒是不怕的,她现在连当面给方洲好脸的耐心也没有了。   特别是方洲死皮赖脸跟出来,非要蹭车。   她把着车门不让他进,“自己打车去,我没功夫送你。咱们泛泛之交,搞得太过的话,我直接翻脸。反正离婚证我是拿到手了,不信你试试?”   方洲就看着她,“做不成夫妻,朋友也是不错。”   贺云舒嗤笑一声,“我不缺朋友,更不缺那种随时想扑上床的朋友。你要是缺,我帮你约?”   她摸出手机,“打车的钱,不要我给你付吧?”   方洲见她铁了心的样子,也不歪缠,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但不想你因为抗拒我而做出仓促的决定。那么,晚上见吧。”   贺云舒去单位的路上,仔细咂摸那个‘晚上见’后,决定晚上不见。   她到单位,和同事们寒暄完毕后,飞快地将今天的工作完成。   中午吃饭也是随便喝了一个牛奶,连魏宇进来招呼大家出去吃水果也没听见。   后来魏宇亲自送了一小碗洗干净的进来,叫她休息。   她有点恍惚地抬头,然后冲他一笑,“我在排每天看孩子的日程。”   魏宇‘哦’了一声,出去。   她捡了一颗车厘子,感觉好甜。   正好同办公室的大姐进来,不免对魏宇又是一阵夸奖。说他年轻能干,周到,经常带些好东西给大家吃,还护短。最重要的是护短,部门工作交叉的时候,总有推卸,全都被他不留情面地挡了回去。上面的领导追问起来,他也能正正经经去跟人家说个一二三,有理有据,别人也说不出来什么话。   唯一可惜的,就是没结婚。   贺云舒抬头,“有什么可惜的?不正好给介绍吗?”   大姐连连摇头,说不敢,怕人家看不上。   魏宇是一年多前从其它单位调过来的,以他的年龄算,基本是掐着点升,一次也没耽误过。人能干是其一,家里能使劲是其二。刚来的时候,也有热心同事帮忙介绍,各自都将人际圈里最优秀的资源贡献出来了,但基本没戏。   “也不知被他看上的,是哪路神仙啊!”   贺云舒就笑,“也不一定是神仙。”   大姐就笑着点头,“对。比如咱们云舒,不也进豪门了?”   贺云舒听见‘豪门’二字就想笑。中国漫长的历史中,绝大部分的年代讲究士农工商,敢用这二字形容的多半跟‘权’相关;前几十年有西风吹来,引进了所谓的“豪门”。然细观那些门户,多半豪在小报的各种吹嘘中,活在女明星的裤|裆下,精彩在生儿子的奖励中。大妈讲个八卦,碰见小三能骂一声不要脸,遇见渣男也能盖个无耻的章。可小报八卦豪门,有笑贫不笑娼,有某先生豪掷亿万博美一笑乐做营销,有生儿子奖励一个亿,有踩高捧低,就没见说个公道话,感叹一声败者不易的。   她笑而不语,将弄好的时间安排拍个照片,发到了方洲的手机上。   方洲很快回了个消息,提出了疑问,“为什么是分开陪护孩子?”   贺云舒的计划表很简单,分了两个部分。她每天早晨例行七点三十去大间,陪孩子们早餐和说早安,晚上则进行轮班陪护。所谓的轮班,是从晚七点开始至九点,她一三五,方洲负责二四六。她一三五的时候,方洲可安排加班或者商务会餐;他二四六的时候,她则可以自行潇洒。   如此,既可逐渐同孩子们进行亲密的切割,也不会将自己绑得太死,更可减少同方洲的接触时间。   她自以为安排得十分妥当,所以看见方洲不太绷得住的短信,变本加厉地回道,“单身女人,需要个人生活。”   他敢绑着她,她就敢立刻找个炮、友。   方洲的视线落在单身女人四字上,久久无法挪开。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砸了手机的冲动,提前下班。   当天恰是周二,该是方洲的班。他将车停到车库,又去小区对面的商铺买了点记事本之类的杂物,一扭头却见关浩等在小区门口。   从第一次见关浩,方洲就不是很喜欢。并非说他有什么不对或者不好,而是物以类聚,气场不合。   后来在崔阿姨家再见,他对贺云舒的殷勤和视线纠缠,看得他十分火大。   这会儿更恼火的,是贺云舒居然笑吟吟地迎上去,一副很熟的模样。   方洲没忍得住,拎着东西走过去,对上关浩看起来温和实则活得过份的眼睛。   那里面隐藏了只有男人才能嗅出来的味道,某种,洋洋得意。   “云舒,你要去哪儿?”他道,“你昨天不是同小熙和小琛约了——”   贺云舒微笑着打断他,“我刚才上楼跟他们道歉了,他们也原谅我这次失约,定了明天晚上重新补。所以,我现在要和关浩出去吃饭,再见。”   方洲看着两人并行离开,阴火慢悠悠地从心脏燎起来,一阵阵地灼烧他的大脑。 第四十九章 直球   贺云舒本来不太想过早和关浩有瓜葛, 但她需亮出底线来。   因此,她下午的时候给关浩发出了邀请。   关浩一秒也没停顿就同意了, 表示可以去该小区门口等她。   她本不愿意,但想想又同意了。   也是巧,两人见面的时候,正遇上了方洲回来, 也就有了三人见面的那个场景。   简直是天助。   关浩指着他入了小区的车问, “怎么他也在?”   语气有点明显,稍嫌过界了。   贺云舒答非所问道, “吃饭的地方在那边, 咱们现在去, 正好不用排队。”   网红店, 许多年轻男女在店外面拍照打卡, 里面也有更多慕名而来的。   关浩略顿了一下, 跟上去了。   两人到店的时候, 人不多不少,便选了个靠玻璃幕墙的座, 能看见外面的街景。   贺云舒扫了桌子角上的二维码, 问道,“想吃什么?鸡鸭鱼?海里的还是淡水的?白味还是辣一些?”   “吃什么无所谓。”关浩冲她笑, “重要的是跟谁吃。”   她回他一个笑,很快地点了菜,付款。完事后,她放下手机, 道,“一直想请你吃饭,但时间都不太凑巧。实在推不过了,才定的今天,没耽误你事吧?”   “不会。”他道,“我说过,无论你什么时候找我,我都有空的。”   说完,他问,“我可以抽烟吗?”   贺云舒左右看,没发现禁烟的标志,做了一个可以的姿势。她其实不喜欢烟味,但没必要限制他人。   关浩便摸出烟来含在口中,贺云舒见餐巾纸盒上放了打火机,顺手拿起来打燃递给他。   他虚拢了一下火,低头深吸一口,喷出许多烟雾来。   她灭了打火机,放归原处,“最近工作忙不忙?”   关浩摇头,吞云吐雾。他五官俊气,给人的印象温和,但被烟雾遮了一半后,显出几分冷峻和阴柔来。他道,“也还行的。”   “听崔阿姨说,你做的事跟方洲的业务相关?她说了许多,我也没听懂。你知道,我的工作比较枯燥,天天跟数字和文字打交道,不像你们那么专业。”贺云舒两手交握放在桌前,“方洲呢,管着公司的事,但他也不是那种爱跟家里人聊工作的。我平时和他说的,多半是一些琐碎小事——”   贺云舒的婚离了,可崔阿姨当年给她做的人情,她还没还掉。   从很早的时候起,崔阿姨每见她就必念叨有个侄儿,工作如何等等。   贺云舒知道,是该还人情的时候了。   关浩就看着她,有些沉迷的样子。贺云舒长得白,昏黄的灯下尤其显眼,就越发衬得眼黑唇红。明明是个水一般的温柔摸样,但偶尔显露出来的张扬气,却很吸引人。他不绕弯子,道,“我以为,你和他已经离了。”   “确实进展得不错。”贺云舒道,“但因为有两个孩子,所以稍微有点牵扯。”   “多久?”   “什么?”   “你要我等多久?”他问。   男女关系一旦挑开了说,要么夭折,要么更进一步。关浩是在冒险,也是迫不及待。   可他迫不及待了,贺云舒就不想跟了。   她道,“先吃饭吧。”   关浩沉默地抽烟,只抽烟的时候一直看着她。   幸而菜上得快,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贺云舒重新起了话题,“方家早年做的是物流,做了不少的车场和车站,存的地不少。后来城改,便顺势将业务分了。物流的还是归物流管,但是地块等等全剥出来,单归了资产,这是老先生还在的时候做的方向。方洲去管了后,跟几个大电商谈,做在地的仓储和物流,啃下来不少业务。现在野心勃勃,要干物联网——”   “不过,势头不是太好。”她看着他,“城北单设了个新公司,发展一直不顺。去年底做人事调动,把简东分过去管。”   “方洲这个人很现实,讲究的是能抓在手里的利益。手里没东西去找他,怎么弄都没用;手里有东西,就算是仇人,也可以坐下来聊一聊。不过,他应该会很少亲自过问,只听简东报告。”   “简东跟了方洲有十年,算是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方洲在家里不说不做的事,都会跟他商量。他知道的事情很多——”   贺云舒将自己所知的公司情况整理一遍,又说了些比较偏私的忌讳等等。   关浩终于点头了。   贺云舒暗松了口气,看来这人情算是能还得出去了。   恰饭菜送上来,她帮着挪了挪盘子,招呼道,“吃饭吧。”   关浩动起来,场面终于算是没冷下去。   只吃完饭,关浩送她到小区门口,留下一段话,“云舒,我今天来的时候满怀期待,结果你就用冷冰冰的几句话打发我。我觉得吧,咱们这个事还是有得聊的。我理解你现在的难处,不逼你。可以后你要是闲了或者烦了,与其找别的什么人,不如跟我打电话吧。不过,就别说扫兴的话了。就咱们俩,叫一壶茶喝着,什么也不说也挺好。你觉得呢?”   贺云舒就觉得,关浩这人当真是经验丰富,而且有些放长线的意思。   她慢悠悠回单元门,独个儿琢磨如何处理关浩。   他条件虽然比不上方洲,但放市面上也是很可以的对象了。将他放在可发展的男朋友名单吧,感觉人心眼子太活了点儿,得随时防着,太累;放在只能睡睡而已的名单吧,他又是崔阿姨的侄儿,不好乱来;放在普通朋友上吧,他看自己那样儿,仿佛又有几分真感情的样子;放路人呢,这样的条件不沾上一口,又稍显可惜。   左右都是为难。   且他刚才说什么找别人?   贺云舒思来想去,想不出这个别人是什么典故,简直如鲠在喉。   她走得认真,想不出来什么头绪,结果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   贺云舒扭头,又见了叶乔那张脸。   他穿了一身单薄的运动服,胸口一大片汗迹,显出肌肉的痕迹来。这人又实在爱笑,一口白牙在路灯下发光,那光比灯泡还亮了。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想啥呢?想刚送你回家那帅哥?”他问,“我刚就瞧见了,小区门口难分难舍呢。你走进来,人还盯着你看了半天。贺云舒啊贺云舒,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艳、遇不减当年啊。”   贺云舒不怎么想搭理他,埋头往电梯走。   叶乔也无所谓,跟着上来。   十楼和十一楼的按键灯亮着,刺眼得很。   电梯抵达十楼,贺云舒走出去,头也没回。   她就着走廊的灯,开了自己住的那个小间的门。   后面传来叶乔阴魂不散的声音,“云舒,你跟你男人住的不是同一套呢?分居呢?”   贺云舒转身,见叶乔大半个身体挂在电梯门框上,头探出来,嘴咧得跟偷到腥的猫一样。   他指着她对面那户,“他带着俩娃溜圈,跟我遇上了,又聊了会儿。上楼的时候,我见他从那个门出入的。简直没想到,你不仅结婚了,居然还生了两个。”   很奇怪吗?结婚了自然要生育,人伦而已。   叶乔不死心,指着贺云舒的门道,“我就说缘份,你还不信。我就住楼上你这一户,对得端端正正的。”   贺云舒将门关了。   家里还是早晨离开的样子,冷火寂寥,无人生存。   大概独居,就是这种摸样了。   贺云舒结婚前和父母同住,家里一向热闹;结婚后住在方家,人口众多,自然也不清净。真正独个儿的时候,也就现在。听觉和感官上略有些不习惯,但精神世界却相当的静谧安逸。   她不紧不慢地将包挂起来,换了鞋子,将屋子里每一盏灯都打开。   虽然点缀了一二常用的物品,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   她先开手机,找到幺姨的联系号码,发了个语音过去问,“俩小宝都还好?这会儿是洗澡该睡觉了吧?”   幺姨回得很快,也给发了一张照片。有两兄弟跟在爸爸后面出门玩的,有他们在饭桌上吃饭的,也有他们洗干净后头挨头挤在床上听故事的。   贺云舒只看到了自己儿子,没看见陪在他们身边不是很习惯的方洲。   她笑了笑,安心了。   幺姨那边又来问,明早还是七点三十开门?早餐的时候,小宝们肯定想和妈妈道个别的。   她回答说会按时过去。   一番来往,只谈小孩,十分顺畅。   稍微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居然是方洲就没来骚扰了。   就这样吧,慢慢的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然方洲不如是想,他只是在试错而已。   他的棋盘上罗列了各种方案和方法,也有不同的反馈。   贺云舒在婚姻里满身尖刺,稍一施压便全力反击,不到两败俱伤绝不松气。他选择离婚,是给她一个喘息的空间。她拿到证后果然松了很多,目前也算能正常对话了。这个事,做对了。   孩子们迫不及待叫她搬家,她二话没说,搬了。这个事,又做对了。   孩子们的礼物,她不会拒绝。他虽然不觉得花有什么用,但女人喜欢就对了。这个事,还是做对了。   唯一的错处,大约是叶乔出现后他的表现太紧,给了她压力,导致又起了应激反应。她给出来的陪护时间安排,明显在避他;甚至连关浩的出现,也显得稍微刻意了些。   不能追得太紧,得松弛有度,拉一下拨一下逗一下才好。   方洲对前景还是比较乐观,只是关浩和叶乔这两人,得想办法处理掉。   他对着笔记本写写画画,侧头看了一下床上睡得安稳的兄弟,再看看手边的手机。   屏幕上是简短的对话,贺云舒这个时间回来,情绪十分平静。显然,她和关浩的发展也仅仅止于普通朋友。   他拿出另一个手机,给简东发了个短信,“关浩的事先安排一下吧,也该见个面出个长差了——”   指令完毕,方洲抬头看了一下楼上。   反而是楼上这个,是意外,也更麻烦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太太对我有怨气,用别的男人来气我也是正常。   方洲:离婚确实是有风险的事,但只要风险可控,一切就都在掌握中。   贺云舒:他可能不知道有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   方骏:哥,从一开始我就忍着没说话,现在实在忍不住了。你的操作,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方洲:……你说。   方骏:你早点抱着嫂子大腿哭着认错求原谅,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方洲:作为一家之主,我也是有尊严的!   方骏:哦。   - -   - -感谢在2020-03-10 09:35:47~2020-03-11 09:3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物生长之门、懒洋洋的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eachyoko 2瓶;坚持养生、潇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生日会   叶乔的出现, 在方洲的计划之外。   他为此有些失眠,便起了个大早。   晨练的时候, 在篮球场看见那人打球,很有些张扬不拘的意思。   他站着看了会儿, 回去洗漱。   穿衣裳的时候,拉开巨大的衣柜, 面对形形色色同样款式不同颜色的衬衫, 选了白色。   时间走到七点三十,一秒不差地, 敲门声响了。   他本要去开门,想了想又放弃。   幺姨开的门,贺云舒带着一身春天的气息进来, 浅色的长风衣将她皮色衬得粉嫩。   方洲不由得不承认,她现在看起来状态好了很多。   可她越好,他就越有些煎熬, 仿佛那些好将他的不好全照了出来。   “来了?”他打个招呼。   贺云舒见着他,眼珠动了动,往他衬衫领口看了一下。   他低头, “有什么不对吗?”   她摇头,坐到小熙身边,拍了拍桌上的早餐, “小熙, 还没吃完啦?”   幺姨进来道, “云舒来啦?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不用。”她道, “我吃过了。”   她又去拨一拨小琛的脸,亲了亲他,抬头的时候,又往方洲的方向溜了一眼。   方洲放下筷子,问,“睡得好吗?”   “还行。”贺云舒回答得马马虎虎,低头去帮小琛整理围兜,教他怎么拿筷子。   方洲起身,拎了旁边的西装和公文包,道,“昨天晚饭后,带小熙和小琛下楼散步,去运动场那边跑了会儿。出了汗,回来洗澡泡了会儿,今早没着凉的样子。今天晚上我排了一个应酬,会回来得稍微晚点,就麻烦你带他们——”   “我知道。”   他点点头,往外面走,道,“小熙,小琛,再见。”   俩娃脆生生地喊,“爸爸再见。”   她却没再抬头看他。   方洲认为,他需要一点外援帮助和支持。   车如离弦箭,奔驰在细雨中。   方洲将车停在鼎食楼下,穿过侧面的消防楼梯,直上四楼的办公室。   这是大厦裙楼楼顶搭设出来的一排辅助用房,设施设备有些简陋,但作为只有两家店铺的餐饮公司管理处,足够了。   他穿过陈旧的走廊,远远听见了苏小鼎和方骏说笑的声音。   上次方骏为苏小鼎攒局做婚庆展会,事情算是拿了下来。他为了做自家鼎食的推广,又在展会中增加了美食品尝和比赛活动,连续好几个媒体和电视台进行宣传。现在搞得如火如荼,日夜颠倒的加班,已经拒绝了方洲好几次见面的邀请。   如此,方洲才不得不主动来堵人。   他站在走廊上,隔着玻璃窗便见方骏搂着苏小鼎看墙壁上的规划图。   两人挨得近,脸贴着脸,说不出的亲近。   方骏从小就这样,喜欢的人就黏着,一刻也不会放手。   方洲敲了敲门,清咳了一声。   方骏抱着苏小鼎转身,见是他,丢了一个哭脸来,很不欢迎的意思。   方洲走进门,反手将门扣上锁扣。   “你锁门干嘛?”方骏问,“我又不会跑。”   苏小鼎扯开方骏的手,叫了一声‘大哥’后,去挪椅子兼泡茶。   方洲略有点不自在,他年前莫名其妙找苏小鼎咨询贺云舒的生日会,年后又去找了她两次,均想说动她帮忙。事情也简单,就是要她去和贺云舒交朋友,探一下她对婚姻的真实想法,不要令他过于被动就行。可惜第一次被她用花钱不如亲自动手的借口打发了,第二次则是说婚姻事外人不好插手。他虽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这会儿实在是顾不上了。   他也不废话,道,“妈应该跟你说了,我和你嫂子暂时分开了。”   方骏一屁股坐沙发椅上,捧着苏小鼎泡的香茶,“离婚就离婚呗,还暂时分开。哥,你用词还挺讲究——”   苏小鼎倒是直接,“大哥是想挽回的吧。”   “既然要挽回,离个什么劲?”方骏咕哝一声,但也道,“这事我帮不上忙,你也别老是找小鼎。她最近忙展会的方案,好多天都加班没睡好了。”   “鼎食的股份,我分了一半给你嫂子。”方洲不准备迂回。   方骏有心理准备,只‘哦’了一声。他问,“那我借你的钱呢?还你还是嫂子?”   “还我。”方洲道,“我已经直接补偿给她了,她没意见。就是股份有点不好办,她不方便持有,所以会找庄勤处理,挂在小熙或者小琛名下。她监管和监护,以后的分红或者增资,直接找她。这一块,庄勤后面应该会来联系你,你给她办了就行。”   “你找我,就说这事?”方骏十分不能相信。   苏小鼎跟着好奇起来,坐方骏身边,抓着他的手,好奇地看着方洲。   方洲觉得两人交握的手十分膈应,挪开视线道,“给你嫂子打个电话,按照我说的转达。”   方骏不干,死活不拿手机。   方洲道,“要我求你吗?”   方洲是方家的长子,从小被父母寄予厚望。他自己争气不说,父母亲的刻意培养也很重要。从小到大,他活得有些独断,也养成了些大男子气息。肯做事,能担责,最不愿的就是求人。   方骏从没听过他说‘求’字,即便是在父亲不能理事的那几年,方洲拜访各路叔叔伯伯或者客户甲方,也是有礼有节。   态度或者谦卑恭敬,但那个求字,从未出口。   方骏不免就有些变了神情,问,“怎么就突然离了呢?”   方洲不肯说贺云舒的不好,就含糊着不说。方骏还要再问,苏小鼎却连戳了他好几下。行吧,他就不问了,只看着苏小鼎,“小鼎,你忙得过来吗?”   “稍微挤点时间也行。”苏小鼎说,“看大哥这边怎么安排吧,应该不会太烦吧?”   方洲略有点感激,摇头道,“倒也不必。”   如此,三人就说了些闲话,估摸着差不多后,方骏拨通了贺云舒的电话。   铃音响了七八声,无人接听。   方骏忍不住戳了一句,“嫂子不会跟你离婚后,把咱们全拖黑名单了吧?”   方洲就瞪着他,凉飕飕的。   苏小鼎忙摸了摸方骏的头,算是安慰。   幸好没两声,电话通了,才避免一场兄弟残杀的戏码。   “喂——”公放的喇叭里传来温和的一声。   方骏扬起笑脸,热情道,“嫂子——”   电话里顿了一下,贺云舒的声音很轻,“以后叫名字就成了。”   方骏看方洲一眼,看吧,人连‘嫂子’这个称呼都不愿听了。   方洲没理方骏的促狭,只用手托着下巴,听得认真。   方骏不免无趣,只好继续问,“那我叫你云舒姐?”   两人同岁,但贺云舒生在年头,比他略大几个月。   “行。”她爽快道,“你要愿意喊一声姐,当我占你便宜了。”   “话不能这么说,小熙和小琛是我的亲侄儿,我叫你姐也是应该的。”方骏道,“是这样的,鼎食的股份,我哥有通知,说会有一位庄小姐来对接。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呢,一是要说请庄小姐快来办理更名的事,另一个是关于咱们内部股东团结的问题。”   “什么?”贺云舒的声音有点疑惑,显然没摸清他的套路。   方骏按照商量好的说辞,“鼎食的股东都是熟人,平时就不开什么工作会之类的。咱们定了个章程,但凡股东生日的时候,都来南山这边聚餐。庆贺吃酒和工作交流一起。我算了一下时间,今年头一个就是你。”   她惊奇,“吃饭交流工作?你们平时都是这么做的?”   方骏懂她的疑惑,每次吃饭烟熏火燎,满桌饭菜,谈工作?那报表上可不沾许多的污渍了。   他笑,“嗨,不就那样么?这点子小生意,难道真要大家西装革履,各自带着律师和财务,在办公室里谈?那也太没意思了。”   “也是。”贺云舒接受了他的鬼话。   “所以,我将大家的生日排了个日子,姐,你恰好第一个。小鼎那边看了,就让问你想怎么过?你晓得,她干这个拿手,肯定帮你弄得风风光光的。”   “生日而已,没必要吧?”   方骏劝她,“整生日,不瞎过,也就是亲近的几个人,而且也是咱们鼎食的第一次股东会,得竖立一个标杆起来。”   贺云舒不说话了。   方骏冲方洲摊手,人不好哄的。   方洲面无表情,有些失望的。   苏小鼎又打方骏一下,叫他别戏弄人,他这才慢吞吞说,“姐,你是不是不想见我哥?你要不想见他,我让他别来。自家兄弟,没什么不好说的。不能因为他一个人,搞得咱们内部不团结,你说是吧?”   一番荒唐话,把贺云舒逗笑了。她道,“不必了。正经生意,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没什么不能见的。”   方洲的脸终于松了松,算是办成了一桩事。   方骏便收尾,“好咧,那我就让小鼎给你操办起来。你电话我就给她了,到时候她会给你联系的。”   “谢谢。”   电话挂断,方骏关闭手机,看着方洲。   方洲起身,开了门锁,道,“以后鼎食的这一项费用,就从我的分红里面扣。”   “金主爸爸啊。”苏小鼎小声。   方洲看她一眼,她立刻道,“哥,我保证给你做得十全十美,哄得云舒姐开开心心。”   他坚持道,“是嫂子。”   苏小鼎隐晦地跟方骏一起翻白眼,婚都离了,跟称呼较劲有意思么?   方洲觉得很有意思,从心理上,他根本没接受离婚这个事实。   他下楼,正准备开车去公司,却见简东鬼头鬼脑地守车边。   人见了他,跟哈巴狗见了肉骨头一样,立刻戏着脸就上来了,可此人本该安排关浩出差才对。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他问。   简东满头包,有点卑躬屈膝地道,“关浩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保准他会忙很久,绝对没功夫再出现在你面前。”   话倒是说得好听。   方洲就看着他,嗤笑了一声,“简东啊简东,是不是我要不答应你要求,你就能跟我一直缠下去?”   简东干脆地耍起了无赖,“方总,说掏心窝子的话。赵舍确确实实干错了事,但她绝对不是故意。”   方洲看着他,这种明摆的谎言也能说得出来?   简东也是有点脸红,道,“就算是故意,我也及时阻止了。请你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饶了她这一回吧。她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的。我保证,绝对将她看好——”   “你为她这么尽心,她知道吗?”   简东呆了,点头,“知道。”   “知道?那她领你这个情吗?”   “我也不图她领情——”   “那她是真知错了?”   “真的知道了。”简东老老实实,“我这几天翻来覆去骂她好多回,道理也说透彻了。”   天下的道理万万千,若是说透了就能解决事,这世界早该和平了。   可惜,不是的。   方洲和简东感情不一般,也不怕费口舌多说话。他道,“她不受这个教训,能知错?人都有侥幸心理,总觉得这次过了,下次一定也能行。其实呢?我追不追究她都可以,毕竟她已经付出代价。可是,你要从根本性上明白,事情的根源不在我这里。”   “我知道,是她自己太贪心——”   “贪心没错。”方洲道,“谁人无贪心?你我要是没贪心,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问题是怎么处理自己的贪心。伸手去讨?想办法偷?还是正大光明的争取?我从来宁愿多花钱办事,也不愿你去酒桌上喝死,也不愿她去陪不知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管不住□□的货。为什么?”   简东有点惭愧。   “你长了一副聪明的样子,怎么就不晓得为自己打算?”方洲道,“要再这么守着护着下去,她早晚还是会看上别人的。”   简东悚然一惊,争辩道,“方总,我懂你的意思,想我敲打敲打她。可对喜欢的人和对别人不一样,不能使那样的手段。”   方洲见他那样,闭了闭眼,无奈叹息。   这就是他对爱情没好感的原因之一,任再厉害的人,总是会因此失策。   可是这东西根本不听人控制,莫名其妙地来了,就不肯走。   他说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特别是,当他乘着夜色开车回家,家中无人,幺姨说贺云舒带孩子们下楼玩耍。   他下去找,却在球场见叶乔带球上篮。他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脚踩一双艳色的骚包球鞋,一边投篮,一边冲小娃和娃妈骚气。   自家的两个小娃拍着手又跳又叫,“叶叔叔好厉害,妈妈,叔叔好厉害。”   贺云舒在笑,她那双眼睛,在夜灯下笑成了天上的明星。   方洲呵了一声,前男友啊。 第五十一章 备胎   贺云舒不会主动联系叶乔, 奈何上下楼住着,又在同样的公共场所溜圈, 难免遇上。   她下班后随便吃了点东西,紧赶着回家陪娃。   娃们已经吃完晚饭, 正闹着幺姨和清姨要出门玩耍。见她来,更是翻出了小玩具, 一定下楼。   她无法, 只好牵着下去。   小区里逛一圈,跟新认识的好朋友玩一圈,不知不觉便到了宽敞的球场。   天气回暖还不太够, 打球的人不多, 便将中间独自投篮的叶乔显了出来。   贺云舒本来想避开, 奈何那贱人咧着嘴跑过来, 一路花式拍球, 将小朋友的眼光吸引过去。   她便罢了,让孩子们跟他玩, 自己坐旁边去修搞得半残的推式直升飞机小玩具。   叶乔当真有几分耐心, 跟四五岁的娃也玩得起劲, 轮番展示自己的技术, 引起娃们的一阵阵尖叫。   贺云舒盯着看了会儿, 跟着笑了起来。   “云舒。”   方洲的皮鞋出现在贺云舒的视线范围内。   贺云舒抬头, 见是他, 挥了挥手道, “回来了?”   说完, 她站起身,冲前面的娃道,“小熙,小琛,爸爸回来了。”   听见爸爸的名字,小熙飞奔过来,抱着方洲的大腿喊,“爸爸,叶叔叔超厉害的。”   方洲低头,伸手摸了摸小熙和小琛的脸,全是汗水。   小琛也抱着他腿,“真的好厉害啊。”   他道,“这个时间,该回家洗澡睡觉了哦。”   小熙本能去看贺云舒,她那边已经将飞机修好,推着过来道,“对,咱们该回家了。”   小琛念念不舍,到底还是肯听话。   方洲牵着娃道,“跟叶叔叔说再见吧。”   俩娃依依不舍,说不出来再见。   叶乔早就收了显摆,抱着篮球过来,用汗滋滋的手捏娃们的肉脸颊,“明天再玩,好不好啊?”   “好!”立刻兴奋地响应了。   方洲勾了勾唇,一手牵着一个,冲贺云舒点点头,便要走。   贺云舒有点没意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在他后面,还捏着手上的飞机把手。   叶乔小跑两步上来,下巴尖上满是汗水。他道,“你前夫看起来就是个很正板的人。”   “前夫?”   “分居的两口子总是要离婚的,不是前夫是什么?”他右手把玩着篮球,竖在指尖上旋转着玩耍,很自来熟地道,“他看起来很不喜欢我。怎么,他知道我是你前男友了?你说的?”   贺云舒耸肩,默认了。   叶乔咧嘴笑,“你对我如此深情厚谊,我不能不报答啊。不如,就试试他?”   贺云舒瞪眼,“你要干啥?”   叶乔勾唇一笑,冲着前面叫了一声,“方先生!”   她就觉得要糟,这王八蛋除了一如既往的骚之外,还有棒槌。大多数时候,要他做什么事,总会出现预料之外的状况,令人哭笑不得。   于是,贺云舒不等他做出什么来,直接推了他一把。他显然没防备到,趔趄了一下,手上的球也落地了。   他很不满地瞪着她,“我帮你弄他,你还不领情?”   “不需要。”她毫不留情地拒绝,“别自作主张地捣乱就行。”   方洲听见后面的动静,回转头看了一眼,又见篮球滚滚地到自己这边来,便放开孩子,躬身捡起来,在手中掂了掂。   叶乔见他抓球的姿势稳当,扬眉问,“方先生会打篮球吗?”   “略会一点。”方洲说完,手上微微用力,将球抛给他,“比如最基础的,球拿稳当。”   叶乔接了球笑,“那什么时候来一场啊?”   “最近可能不太行,略忙。”方洲拍了怕手上的灰尘,复又去牵娃,给带着走了。   叶乔偏头问贺云舒,“你前夫有点拽啊。”   何止有点。   贺云舒同他生活这么多年,没见过他失态的时候。这人有能力,在此之上更有自信。   她瞥着他道,“你少挑衅,不然丢脸的是自己。”   夜空如洗,明月高挂。   叶乔手上玩着球,眼睛看着贺云舒,口中却吹起了小口哨。   他笑道,“担心我啦?当真对我余情未了?”   “要得了妄想症,早去医院看病还有救。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幼稚?”   她带着娃溜圈散步,又遇上了叶乔。她本不想理他,可惜这**从来看不懂人的脸色,借着篮球勾着她的两个小伙子跑来跑去。她觉得玩玩无所谓,就没阻拦,结果这货上脸了。   “幼稚?”叶乔不承认,意有所指地看她重点部位,“我幼不幼稚你不知道?说真的,你都和他分居了,为什么不考虑跟我重燃爱火?”   贺云舒两手抱胸,“你疯了吧?我什么时候沦落到要跟滥情的人复合了?”   “滥情?”叶乔不满了,“你有没有良心?老子以前把你捧手心里,要星星不给月亮,你怎么对老子的?分手的时候打个电话就通知了,老子去找你,你还打我巴掌,连解释也不听——”   “是哦。天天跟不同的妹子绕着学校镜湖压马路,确实不算滥情。明明出国留学的手续都办好了,跟漂亮妹子也约好一起走一起住了,全天下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贺云舒不耐烦道,“都是真神,你也别在我面前装妖,行不行?”   叶乔笑了,道,“我在外面那几年一直都很想你呢,去年回国的时候好几个选择。单单选了平城,就想着这是你老家,可能会碰上你。刻打听一圈,老同学里都没你准确消息,只说结婚后神隐了。”   “我当你生活幸福,小日子美得很,所以不跟人来往。可咱们老情人重逢,第一眼就见你怨妇脸。怎么,婚姻生活不幸福?”   贺云舒不想聊太多私事,道,“不要挑衅方洲,没意义。”   “你确实想跟他离婚吧?我连说几次前夫,你也没纠正。”叶乔问,“所以,是你想离,他不愿意?我是不知道你们出了什么问题,不过基于老熟人的立场,可以帮一帮你。从男性的自尊心而言,没人能忍得了老婆的前男友隔三岔五就出现,更忍不了闲话什么的,要是被挑衅着打败了,就更完美了。毕竟,多能忍的人遇上这事也冷静不了,肯定会暴怒吵架,然后——”   他一拍手,“离婚。”   她被他这演的全套逗乐了,“你对自己祸害事的能力,还挺有自信呐?”   “说老实话,再见你,我还是有一丢丢开心的。”叶乔道,“过去的事,我确实是有过份的地方,可你怎么不反省反省?老子好歹追了你一年,搞得全年级人都知道了。好不容追上手,你对我什么态度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连狗都不如。我本来想最后反杀你一把,大张旗鼓约妹子,好让你哭着喊着求我,叫我不要分手不要走。我已经想好怎么原谅你了,结果你TM不按套路走,直接闪人。我那个怄气,简直气得半死,小半月没吃好饭,你知道不知道?”   “意难平得很,到现在还梗了一口气。”   叶乔此人花心滥情,但可爱之处在于脸皮厚和不掩饰,从来都是打直球。   贺云舒大学的时候读的理工学校里的文科专业,本专业男生数量不多,但其它学院的异性则是海量。因她长相高出平均水平不少,性格外向,也算是个很有些知名度的美女。   叶乔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大张旗鼓跑教室门口看人,美其名曰打望。   一开始,她对他是颇看不上。   奈何他嬉皮笑脸,心理承受能力超群,完全无视别人的异样眼光和闲言碎语。贺云舒喜欢他的厚脸皮和运动能力,最后还是点头了。   然而无论怎么努力,感觉都不对劲。   贺云舒在球场边走了几步,叶乔不近不远地跟着。   她回头看,他就冲她一笑,做出捧心难过的样子。   奇形怪状,引得人发笑。   他这样,倒是让和贺云舒动了点歪心思。   从婚姻里走一趟,舍了半条命才爬出来,贺云舒已经再没意思跨进去了。   可惜方洲和她想法不同,拉拉扯扯地惹得她烦躁。   她今天虽然用了一下关浩,然而还了人情债,话差不多也是说尽了。   换叶乔呢?长相很不错,知根知底,那浪荡的样子,仿佛也是个单身。花心滥情在谈恋爱的时候是个缺点,但用来对付方洲,不是刚刚好?   贺云舒越想越觉得不错,再回头去看叶乔,就有那么点子意思了。   这会儿再回想他分手的骚操作,就觉得太他娘的可爱了。   如此,她不免冲他一笑。   贺云舒就问,“叶乔,你女朋友呢?或者,结婚了?”   叶乔是什么人呢?立刻听出许多滋味来,眯着眼睛笑,“我光棍的啊,要不是晚上寂寞,能开微信找附近的人闲聊呢?”   “不是约、炮?”   “没意思。”他耸肩,“我已经过了那时候了。陌生人吧,搞起来是刺激,但多了也容易腻乎。还是有点感情的好,熟悉,安全,而且又有情有义——”   贺云舒被他坦荡的无耻逗笑了,“所以,你对我确实没怀好意吧?”   “云舒,我这个人也是有心的呐。”叶乔随手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摸摸,跳得多厉害?这会儿比前几天刚见你的时候差远了,我那时候心都要爆掉了,只以为老天爷可怜我情种,把你补偿给我的。”   她倒是没摸到心跳,只摸到了一层厚厚的肌肉。   就,还不错吧。   贺云舒用力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嫌弃地甩着,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这么不要脸的男人,既然不知死活地主动凑上来,那姑且一用好了。 第五十二章 未做贼先心虚   方洲收到了贺云舒发来的短信。   “叶乔嘴贱, 就爱胡说八道。我教训过他了, 所以请你别介意他的无礼。”   口气很公事公办,但也分出了亲疏和你我。   方洲滋味复杂,这才几次交锋而已, 她对叶乔的态度就起了变化。从最开始冷漠无情的‘滚’, 到现在的‘教训’。   怎么就突然从嫌弃到了信任?   他百思不得其解 ,越想越头痛,竟隐约有些不甘心起来。   什么时候, 贺云舒这般维护过他?   可这样一想, 又本能地排斥起来。   他是一个男人,想要什么,想维护什么, 自当靠自己去夺回来,怎么能想着靠别人施舍?   次日,方洲起了个大早。   趁着天光微亮, 绕着小区的绿道跑了几圈。   他平时有固定的锻炼时间, 但多是健身房的器械和跑步机,实实在在实地还是少。这几圈下来, 浑身湿透, 肌肉胀痛,到底不如年轻的时候。特别是当小区的球场出现几个少年的时候, 他停下来看了会儿。   那些少年热情, 招呼他一起来打球。   他过去, 试了几手, 虽然准头还在,但闪避的动作到底是不够灵活了。   得下功夫才行。   方洲练够一个小时,回家的时候清姨已经在小声哄娃们起床了。   他冲澡,又选了一身白衬衫,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刮胡须。   弄好一切的时候,敲门声响起来,正正好好的七点三十。   这一次,是方洲亲自去开的门,对上了贺云舒过于灿烂的笑容。   她大概以为开门的是幺姨,发现是他后,立刻收了笑。   方洲让了让,道,“进来吧,他们已经好了。”   贺云舒点点头,擦过他的身体,拉着一个小飞机玩具进来。她又换了另外一身长风衣,腰上的带子勒得紧紧的,整个人显得既清新又娇媚。且她甜着一把嗓子说话,“小熙,妈妈把飞机修好了——”   方洲跟在后面,看着她和孩子们亲热,主动将餐厅的凳子拉开,叫幺姨上饭菜。   贺云舒果然又是不吃饭的,只笑眯眯地盯着小孩子。   自从离婚后起,她不吃他一口饭,不喝他一口水,也不占他任何一点便宜,从经济到情感切割得清清楚楚。   方洲低头看餐盘里煎得底焦上嫩的鸡蛋,突然胃口全失了。   方洲勉强吃完早饭,好好地说了再见之后下楼。   家里的司机,他最信任老秦,便留给孩子们上下学用。   这段时间,他都是自己开车上下班。   可这会儿,他想先抽根烟。   上车,出地库,车停在小区对面,摸出香烟盒来慢慢数。   数到一千的时候,贺云舒出门了。她的车今天限号,照理是要打车出行的。然她没叫车,出小区门后径直右拐,走向一辆红色的车。   方洲皱眉,丢开烟盒去看,却见叶乔从车里出来。他十分殷勤地小跑过去,帮她开副驾门。她只是笑,唇角的笑窝若隐若现,仿佛在说什么,但却没拒绝地坐了上去。那叶乔还伸手挡了挡头顶,避免撞到。   之后,叶乔关上车门,扯了扯西服前襟,绕去另一方上车了。   奴颜卑躬。   方洲确乎是做不到这个程度。   贺云舒坐上叶乔的车就觉得骚包,到了极点。   不仅仅外观是红色的,里面的配饰也跟着全改了红,衬着一点黑底子,直观的欲感扑面而来。   骚气扑鼻,毫无遮掩。   她再扭头看作腔作调的他,道,“你的生活相当精彩吧?”   他发动车,客气道,“你放心,我这人吃过教训的。你什么时候点头跟我在一起,我什么时候变贞洁烈夫。”   贺云舒信了他的话才有鬼,不过,还是得关心一下。   她道,“你在外面呆得好好的,干嘛回来?”   “我是出去读书,又不是安家。”叶乔道,“我爸非觉得出去镀个金才有面子,我妈呢,认为拿个外国文凭好找工作。结果花许多钱,也就那样。我现在干的也不是本行了,就到处混混着过日子,钱不多不少。横竖算账吧,应该是亏了。”   答得乱七八糟,到底也没说为什么回来。   贺云舒懒地问第二次。   叶乔就开始夸她漂亮,“你越来越好看了,明明五官是一样的,气质完全不同。是化妆的原因吧?个小野花终于修炼成白牡丹了,漂亮。哎,你皮肤白,我那会儿给你买的丝巾就是浅色的,显白净。你这会儿穿的就更好看——”   已经可以想象他到底过着怎么有滋有味的生活了。   不过,夸奖的话总是听得人心花怒放,谁还嫌喜欢的人多了呢?   贺云舒就不阻止他,看他到底能说出多少的样子来。   “我都觉得我那会儿是受虐狂,你明明连个眼角风都不给我,我还能追得风生水起的。说实话,后来一直没想通过,你怎么突然就答应了呢?”叶乔望着她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我的吧?”   她就懒洋洋地指着前面,“看路,别开绿化带上去了。”   “这点开车的本事我还是有的,你就别扯开话题了,也别不好意思说真话。”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不好意思了?”   贺云舒飞他一眼,实在是想太多了。   “说真的,你那时候就当真一点也没舍不得我?我跟别的妹子压马路,你都不生气?我要出国不告诉你,你也不伤心?不会一滴眼泪也没为我流过吧?要真这样,我可觉得真心喂狗了啊?”   难过是有点,但伤心真没有。   她看他一眼,见他脸上满是期待,道,“多少有点,不过,也没多少就是了。”   叶乔就给她一个伤心的表情,“你就不能骗骗我啊?我他妈的,联系不上你的时候可真哭了——”   “然后转头就跟别人搞上了吧?”贺云舒一点也没给他留面子。   也是。   贺云舒就和他扯平城最近几年的变化,一个话题没聊完,到单位门口了。   她下车,“谢你送我,有空请你吃饭。”   叶乔比划了一个‘ok’的姿势,又给了个飞吻。   贺云舒笑了笑,躬身同他做拜拜。   车走,还响了一路的喇叭。   她目送车离开,暗道这人真是张扬讨厌,完全不懂含蓄和中庸之道。   吐槽一番后,她笑着转身,却端端正正地撞进魏宇的眼睛。   他距离她不过一两米远,手里捏着车钥匙,表情有些奇怪,欲言又止的模样。   贺云舒看看他,再回头看远处的红色车,解释道,“我同学。今天限行,搭他个便车。”   魏宇甩了一下钥匙圈,没说什么。   她便往单位里面走,很客气地请领导走前面,主动给按了电梯按钮,又请领导先进,一路表现得相当周到。   上班的时间还早,电梯里就两人。   魏宇道,“你来的方向和平时不同。”   单位有两个门,一个门冲二环大道,一个门冲后面的侧街。贺云舒以往都是从大道进城后上二环,然后前门进;现在住城里了,没必要挤二环路,便走侧门。   她道,“我搬家了,现在住城里面的老小区。”   魏宇点头,“在哪儿呢?要方便的话,我可以顺道带你。”   可真是,太亲切了。   怎么说呢,魏宇这个领导虽然年轻又和气,但是家境和教育的原因,身上总有种不太好过于亲近的气。按照母亲的说法,门卫大叔的亲近跟领导的亲近都是亲近,但看见门卫大叔就能毫无遮掩的聊小区里鸡毛蒜皮的小事,看见领导也只能说说今天天气不错。   大概也因此,周围的同事说笑打闹接送便车,很少主动找上他。   贺云舒听见他主动帮忙,略有点诧异,抬头看他一眼。   也是这一眼就看得心惊,他那偏黑的瞳仁里仿佛点了两点光一样,居然照出她的影子来。   她惊了一下,有点莫名,又有点奇怪的惶恐,脸上就带了出来。   魏宇略尬了一下,目视前方,表情有点不自在。   电梯‘叮’一声,门开。   两人都没动。   贺云舒只好伸手,道,“您先请。”   客气周到得过份了。   魏宇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问,“今天下班,我送你?”   贺云舒有点尴尬,勉强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我要去接娃放学,肯定不顺路。”   电梯门关,挡住了魏宇的反应。   贺云舒对着门板大松一口气,这不及防备的桃花,什么时候开的?   她在单位从来老老实实办事,规规矩矩请客,简简单单的人际关系,怎么就被魏宇给相中了?   难道真是离婚点亮了魅力值?   魏宇一个前途大好的单身男青年,图什么看上她一个离婚女?   难道说,是个男人都觉得离婚的女人无主,就可以随便上手了?   可魏宇也不是那种在单位里乱搞的烂人。   还是说她告诉他离婚,他误会她那是在放射信号?可她确实一点那意思都没有,只是为了以后的工作安排,请领导体谅而已。   贺云舒努力甩开脑子里不堪的念头,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再没主动去找魏宇谈什么扶贫数据,只是沉默地写文章,做表格,打开水泡茶,吃食堂。   走廊上远远瞧见魏宇,找个借口转身走岔路,错开了。   幸好到快下班的时候方洲来了个短信,说要去接孩子们下学。   “沈川约我打球,我带孩子们去玩一玩,差不多八点回家。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来看看。”   就给她发了个定位的地址。   贺云舒本没把那地址当回事,但下班的时候又偏偏碰上了魏宇。   几个同事一路,笑闹着,互相问怎么坐车走。   她不得已,只好在手机上叫了个网约车,然后堂而皇之地说,“去**地接娃。”   魏宇显然是听见了,视线掠过她的手机,她做贼心虚地故意亮出来。   等上了网约车后,眼见着车直奔目的地而去,她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怎么贼还没做,反而先心虚了? 第五十三章 代食   体育馆在二环路上的某个体育大学内, 贺云舒抵达的时候, 在学校门口随便买了份油炸土豆吃。   这东西酸辣可口,油脂和淀粉量丰富,管饱得很。   吃完后, 又顺手买了些巧克力、牛肉干和饮料等物。   她拎着东西, 在导航的指引下终于到了地方。   果然是学校体育馆,中间是篮球和羽毛球的场馆,两侧分列了许多舞蹈教室。   一踏进去, 各种撞击和吆喝声, 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随时路过的各种窈窕男女,十分神清气爽。   贺云舒眼睛落在一个捡羽毛球的帅哥身上下不来, 走路没长眼睛,结果撞上人了。   她回头,苏小鼎冲她笑。   贺云舒亮了亮买的零食, “他们呢?”   苏小鼎指指最远的一个篮球场, “那块儿,正打着呢。我把俩娃弄里面舞蹈室, 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   “怎么突然想起来玩?”她问, “不是周末,又没什么活动。”   苏小鼎只是笑, 还不是方洲呗。她作为方骏的女朋友, 看着未来的大伯子为婚姻苦恼, 怎么也要帮一帮的。   “是沈川搞的, 例行健体活动。”苏小鼎随便找了个借口帮方洲遮掩,“走,咱们楼上去看娃。”   贺云舒没反对,紧跟着上去。   二层走廊相当宽敞,有一半的座位,还有一面是做的舞蹈室。   两人上楼后,听见许多小孩子在教室里笑闹,其中小琛的声音最大。   贺云舒从窗户往里面看,果然是她家的二宝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穿舞蹈服的小姑娘求交友,她忍不住笑了。   苏小鼎羡慕道,“羡慕云舒姐,俩娃都这么大了,以后全是省心的事。”   “没什么好羡慕的。”她回,“生得太早不是好事。”   “生晚了也不好啊。”她有些愁苦,“等我生,肯定过三十了,那时候还能不能起夜喂奶啊?”   贺云舒有点吃惊,苏小鼎和方骏在一起也没多久,居然能谈到生子了?可见方骏进度之赶,简直迫不及待。她安慰道,“别担心,方骏舍不得你吃苦,肯定全给处理妥当。你只管怀和生,养的事有他。”   这话说得对,苏小鼎连连点头。   苏小鼎见贺云舒健谈,放轻松了许多。她主动伸手去拿牛肉干,拆了出来同贺云舒分享。两人坐到走廊边的栏杆去,正面可以看到教室的场景,低头又能见着篮球场的情形。她嚼着肉干,指着下面一个路过的男生道,“这个不错,他打羽毛球的姿势帅,应该是练过的。”   贺云舒一看,可不是她刚盯着瞧的么。   人穿着贴身的运动服,外面速干衣,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腕和脚踝来,有种无形的致命性感。   她点头,肯定道,“帅!”   “是吧,我就叫方骏锻炼,别天天坐着不动弹。看人家,就那股子健康活力的劲儿,就很吸引人了——”   贺云舒看苏小鼎一眼,苏小鼎冲她笑,很有些脾气相投的意思。她也就不掩饰了,冲羽毛球场另一个男子支了支下巴,“那个也不错。”   比刚才那帅哥要稍微壮一些,但长相十分具有侵略性。   苏小鼎仔细端详了会儿,觉得贺云舒喜欢生猛的款式。她瞥一眼远处的篮球场,方洲打起球来那种凌厉劲,很有那么回事。   她心里有数,目光跟着一个过路的走,“那边那个,也不错的。”   这回是个路过的女舞蹈老师,身条一看就不同,连走路的时候都带着节奏。   贺云舒看得羡慕,禁不住道,“我也来练试试,不知道能不能练出来。”   “能坚持,没什么不可以的。”苏小鼎见她满眼动意,道,“姐,你生日想怎么搞?马儿说是咱们公司第一次办股东生日,得弄好点,叫我想办法。我倒是想了几个方案,但都没觉得什么好。你要不要看看?给选一个?”   说着,就摸出手机,将设计的效果图给贺云舒看。   贺云舒没想法,拆开一块巧克力,边吃边说道,“女人过了一定年龄,就不想过生日了。数着日子变老,有什么意思呢?”   她瞥一眼图片,主要是鲜花布置的场景,大片大片的白色或者红色,十分煊赫的样子。   “没必要吧?随便弄两桌酒席就成,简单方便。再说了,鼎食的股东不少,隔一两个月就这么搞一回,账上钱能撑得住吗?”   苏小鼎就有点憋笑,有金主赞助,当然是怎么好怎么搞了。   不过,这事不能宣扬。   她道,“第一回 呗,乐呵乐呵。去年两个店开门红,马儿开心得很,本来就要庆祝的,正好赶一起了。”   马儿是苏小鼎给方骏起的小名,自家喊着亲热。   贺云舒没吱声,专心吃糖果。   吃了会儿,下面传来一阵拍掌的声音。   苏小鼎探头下去,方骏从远处跑过来,“小鼎,水——”   她到处找,没找着。   贺云舒将自己手上的几瓶给她,她也不客气,全接了,从栏杆上晃过去,准备丢给他。   方骏跑下面来,伸手接了。他见着贺云舒,笑道,“姐,来啦?”   再亲热不过了,比以往的嫂子二字有温度多了。   贺云舒点头,趴栏杆上问,“你们打多久了?累了吧?”   “还行。”他抹一把额头的汗,“沈川太日娘了,不把老子当人干,就盯着我弄。”   贺云舒知道沈川,是两兄弟一起长大的好哥们,也是当年跟方洲一起坐车架上的小流氓。没想到许多年过去,小流氓样的人摇身一变,成了警察。她见过他许多次,每次感觉都还不错,不错的点是这人性情粗犷直接,从不拐弯抹角,相对可爱了许多。   不过,他的工作体力要求高,日常高强度锻炼着呢,跟他打球根本是找虐。   苏小鼎被方骏说得发笑。   方骏拎着水,“小鼎,你来帮我打气呗。”   苏小鼎就邀请贺云舒,“姐,一起去看会儿呗。”   就去看。   贺云舒一去,就见方洲一身黑的运动装,拍着个篮球跟沈川顶牛。   两人在场上纠缠,方洲攻,沈川防,球鞋擦着地板的声音刺耳。   方骏将水丢地板上,拍着手喊,“哥,甩了他冲啊。他个大傻个,跑不过你——”   话没落,沈川直接给他一个中指。   方洲果然一个晃身,突破防守上篮。   沈川要挡,跟着跳起来,打手了。   不过方洲手稳,居然还是给进了。他看着球进了筐子,手成拳往空中舞了一下,甩头的时候下巴上的汗到处飞,很显出几分意气来。   沈川骂了一声,“我日,你把老子手打痛了。”   方骏乐得拍手,那节奏怕是要将手板心拍红了。   苏小鼎也跟着乐了,“呵,大哥还挺厉害的。”   贺云舒只看了不到一分钟,就后悔过来了。   方洲刚才那一个来回精彩,看得她的心脏紧跟着跳动,全身热血就要沸腾。   她脚步顿了顿,将零食袋子给苏小鼎,道,“我还是回去看孩子吧,你把东西给他们吃就行。”   苏小鼎没阻拦,只看着她笑。   她有点窘迫,但还是坚持着走了。   人啊,小时候喜欢吃什么,无论长得多大走得多远,最惦记的就还是那一口。   贺云舒爱方洲,爱的就是他的脸,他的身体和他身上带着的那个劲儿。   虽然理智强迫着她离婚脱身,但情感和身体到底是不受控制的。   刚过了没几天轻松日子,缓过来一口劲儿,再一瞧见他那模样,就又心猿意马起来。   更可怕的是,她在他身上得到过快乐的滋味,亲自感受过那漂亮的骨架,紧实的皮肤和有力的肌肉,就更难忘了。   她忍不住骂自己一声犯贱,六年的教训还不够么?怎么能继续沉迷一个不可能的幻觉呢?   另一头,苏小鼎看着贺云舒走远,这才晃晃悠悠拎着袋子下楼,   她盘坐到球场边,托着下巴想事情。   方洲过来喝水,前胸后背湿透了。他问,“你嫂子呢?方骏说她也来了。”   苏小鼎觉得方洲这人真是有意思,道,“刚过来看了一分钟你打球,就又走了。”   说完,她道,“哥,人家真是让我们叫姐的。”   “一样。”方洲拧开水瓶盖子,喝一口道,“心里是嫂子,嘴上叫什么都成。”   苏小鼎偏头看别处,嫂子和姐,能一样吗?   “她看起来心情怎么样?”方洲又问。   “哥——”苏小鼎只好说了,“方骏答应借鼎食开股东会的机会帮你给嫂子办生日会,但我可没同意帮你打探她的消息。”   “不用刻意打探,就说说你的看法。”方洲道,“云舒对你印象不错,很喜欢你。”   苏小鼎有点吃惊,还真没看出来。她眨了眨眼睛,突然道,“姐刚才跟我品评了一番帅哥,我觉得她品味蛮好的。”   方洲拧瓶盖的手就停了下来。   苏小鼎笑了,指着对面的羽毛球场,“那边,打羽毛球那个,多帅。”   恰当时,那帅哥一个高挑球,引得对面的人跳起来扣杀,奈何没杀得死,帅哥直接反杀过去,扑倒一片。   帅哥见赢了,大笑起来,白肤白牙,笑容爽朗。   方洲皱着眉将水瓶放地板上,那叶乔偶尔笑起来,也有点那种明朗的意思。   苏小鼎见他面色不善的样子,有些故意地出馊主意,“世人都好|色,不拘男女的。有时候吧,权啊钱啊都没用,全不如一张好脸。我觉得吧,比起人外在的条件,云舒姐更看中人的本身。”   “你觉得呢?”   方洲没回答,将毛巾丢一边,起身又往球场里去了。   他冲沈川,“再来!”   贺云舒绕着体育场馆转一圈,靠着看其它美人儿平复了一下心境,之后坐教室外面玩手机,偶尔抬头看看俩孩子。   她开着小游戏打发时间,母亲那边发了短信来问,生日怎么过。   不过,她回,没什么好过的。   母亲倒是想办,借着三十整生日大办,去霉气。   贺云舒就说服她了,离婚的事情现在不好说,等后面过了这阵再说吧。   提起离婚,母亲就问了,“你要不要再相一个啊?”   简直急不可耐。   贺云舒问,“我现在没工夫管这个。”   孩子的感情还没切割好,亲戚朋友什么的,也要交待一番。   “我的意思,先留心看着,也许有好的呢?”母亲劝说,“也不是叫你再婚的意思,就是处处,总比一个人强吧?”   贺云舒都不好意思说,她刚拒绝了家楼下就住的那个呢。   然想曹操,曹操就来了。   关浩居然发了个短信来交待行踪,“云舒,我未来半个月去海城出个差,同简东一起。这个事托了你的福,谢谢你帮忙。”   贺云舒有点莫名,她什么都没做啊?她立刻输入,然斟酌了好几回用字,都觉得不太合适。   犹豫间,叶乔的语音也来了。   他在电话里还是那么骚气,“云舒,下个周桃花全开,咱们看桃花去呗。正好你过生日,我给你办个三月春日宴,既好看又风流的那种——”   贺云舒笑了一下,准备回,身后却传来一声清咳。   是方洲。   他刚从浴室出来,换了身浅色的休闲装扮,发茬硬硬湿湿的,下巴上一层青桩子,显得十分清爽。   贺云舒知他听见了外放的语音,显出些无所谓的样子,收了手机。   他问,“小熙他们呢?”   她指了指里面的舞蹈室。   方洲点点头,将肩膀上的大包放她身边,“你帮我拿这个,我去弄他们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人就去了。   他高又瘦,但骨架正且不弱,整个人显得挺拔修长极了。   就那么走着,却每一步都像踏在贺云舒的心上,有种不动声色的骚。   贺云舒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儿,直觉自己不行了,还是得想办法找个代食。   不然渴昏了头,再栽同一个坑里就不妙了。 第五十四章 逃避   贺云舒意动起来, 便有些恍惚。   她坐方洲的车回家,车厢里满是他身上的味道。   男性荷尔蒙, 温热的体温,烘出来松香味沐浴露,混成一股,若有若无地往贺云舒心里钻。   她努力分散注意力,见后座的俩娃睡着后, 开始给关浩发短信。   内容也简单, 说他搭上简东的事同她无关,是他自己能力所得, 并提前祝他一切顺利。   关浩既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和方洲合作, 那便是舍弃了她这边的可能性, 也就不可惜了。   两人均心知肚明得很。   了断后, 她又给叶乔发短信。   然叶乔这贱人明明几十分钟前还在手机上撩她,关键时候却没了回音。   贺云舒有点丧气地将手机丢包里, 无神地看着前方不断闪过去的街灯。   难道, 真的要用约的?   她想得过于认真, 没注意到方洲不断看她。   车到住处地库,贺云舒才呼出一口气。   方洲道,“他们睡着了, 等下我抱小熙,你抱小琛。”   贺云舒点头, 这点忙是要帮的。   车停, 后门开, 娃们小呼噜打得可爱。   她去解小琛的座椅带子,忍不住亲了亲他红扑扑的小脸蛋。   小琛扭了扭身体,整个人软趴趴地耷在她肩膀上。她抚着他的后脑勺,跟在方洲后面上电梯。方洲一手抱小熙,一手挂着大包,胳膊上的肌肉有些奋起。   贺云舒嗅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荷尔蒙味道,脸有点发红。   身体过于熟悉的男女就一点不好,太容易注意到对方的兴奋点了。   她借着小琛的身体掩饰异状,直到进门。   幺姨来开的门,放方洲先进去后,她要去接贺云舒怀里的小琛。小琛又扭了下身体,不愿意,而且有点欲哭的样。无法,她只好让幺姨走开,将人送去儿童房。   方洲已经将小熙放床上,见她进来,帮着把小琛也安放在床上了。   去拉薄被子的时候,两人的手碰到一起。贺云舒立刻闪开,直起腰站一边去。   方洲看她一眼,轻手轻脚将被子盖好,小声问,“你要喝点什么吗?”   她摇头,就要出去。   方洲给她开门,拽了她一下。   她回头,他的唇从她额上滑过去,“我送你出去。”   显得十分故意。   贺云舒一把推开他,迅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擦额头,深恨这人可恶,偏在她心火燎原的时候撩,令人孤枕难眠。   不想方洲却坚持送到门口,还送了一声‘晚安’。   晚安是没办法晚安了。   贺云舒回自己的住处,洗漱完毕后睁眼躺床上。   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索性坐起来,摸出手机开始下社交app。   网络交友容易,许多软件打着交友之名行约、炮之实,或者是另外一条路呢?   她看着软件标志迅速落在手机屏幕上,半真半假的填了资料进去,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大世界。   左右拨动着,选长相和年龄看得顺眼的。   她用的照片是模糊处理的,年龄却是真实。   三十的妹子,可选择的空间就小了,匹配的多半大龄。   连翻许多张都不太满意,她将年龄改小了五岁。   果然,五岁的差距就是一个宇宙,再匹配来的就完全不同了。   有刚成年的青春少年,有初入社会的毛头,也有打扮成各种款式的帅哥。   有脸的露脸,有肌肉的露肌肉,大家都很迫不及待地将优点展现出来,尽量缩短对话的时间。   也有直接的,上来就是两个字‘约吗?’   贺云舒到底是啃过方洲这样的好货,便觉得目的过于鲜明的交友索然无味了些。   翻了一个小时,竟一无所获。   她无奈地将手机丢开,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影,活人还真能让尿憋死了。   次日,贺云舒不想再见到方洲,借口单位开早会,没去隔壁和娃们说再见。   结果在半道上,幺姨来了电话。   她正开车,不方便接,便按断了。   等到单位停好车,拨过去,话筒里传来的却是小琛的哭声。   “小琛,怎么了?”她走到停车场旁边的花台问。   “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哥哥了,为什么都不来看我们?”小琛哭得伤心极了,“昨天晚上睡着了才没和妈妈说晚安,半夜起来尿尿,爸爸说等早上就可以看见妈妈了。可是我起得早早的,等了好久——”   贺云舒心里难过,安慰道,“对不起,妈妈要上班,实在走得早了点。今天晚上——”想想晚上可能要加班,只得改口,“明天一定陪你和哥哥,好不好?”   其实明天是周六,该是方洲陪护的日子。   可儿子发话,她就撑不住了。   小琛还有些抽噎,“我给你打电话,你还不接。你不接我电话,妈妈我爱你,你怎么可以不接我电话——”   越说越伤心,又哭起来了。   贺云舒不是爱哭的人,可就是受不了有人对她好。小熙是个乖娃娃,小琛是个甜嘴巴,哪一个她都放在心坎上。   他们哭,她就跟着流眼泪。   这会儿,什么帅哥,什么欲念,全抛天边去了。   她本要再哄几句话,结果小琛在电话里喊,“爸爸,妈妈说明天一定陪我们玩。你监督她好不好?要是她不听话,你就——”   方洲的声音传来,“妈妈说话算话的。”   贺云舒原本包在眼睛里的泪就顿住了,顺着眼眶往外流。   她挂断手机,借着袖口擦了擦眼泪,待情绪平复后才往办公楼里走。   方洲个狗逼。   刚上楼,便见魏宇捧着几个文件夹来。   他穿了身青色的外套,显得皮白身正,脸上有些矜贵的模样。   他道,“早啊。”   贺云舒勉强笑一笑,不早了,刚刚好掐着开会的时间来。   “进去吧,人都到差不多了。”   贺云舒点头,也没去办公室放包,直接从会议室的后门溜了进去。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同办公室的一个姐妹给她留了最角落的座,招呼过去。   她窜过去坐下,道谢。   魏宇上前面去,翻开文件夹,开始开会。   会议冗长繁杂,魏宇说话再有趣,贺云舒也没能顶得住瞌睡虫。   她用力掐了手指好几次,努力做出认真的样子。   差不多开到尾声了,魏宇点了她的名,“这个事就贺云舒负责吧。”   她恍了一下神,没反应过来。   姐妹打了她一下,道,“演讲报告,领导的报告。”   她这才冲魏宇点头,说了一声好。   魏宇再看她一眼,说散会。   中午在食堂吃饭,贺云舒跟姐妹说了一下,“我刚开会走神了。”   “没事。”姐妹安慰道,“你文章写得好,领导中意,走神就走神。”   贺云舒听见她提魏宇,心里就有点异样了。   办公室里文章写得好的不止她一个,只是大家都不太爱揽事,所以和平。   可认真想起来,仿佛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专门给魏宇写稿子了。   事情不琢磨还好,稍微一琢磨,就越不对劲。   她有点心虚,不接腔了。   不想姐妹那边却半起身冲不远处招手,“这边,给你占了位置。”   贺云舒觉得不妙,略一转头,果然看见魏宇端了一个满满当当的餐盘过来。   她低头快速地刨了几口饭,想尽快解决吃饭问题,避免久坐尴尬。   魏宇却来得快,贴着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来,笑吟吟道,“今天的菜不错啊。”   “是不错。”姐妹道,“新换的厨师,现在挣表现吧。”   单位供应三餐,有需要的职员都可以刷卡消费。比起市场上的饭店来,味道算中规中矩,但胜在价格实惠且量足干净。   “吃沙拉吗?”魏宇将餐盘上一小盘花花绿绿的水果沙拉推出来,“这个很新鲜。”   “我不要。”姐妹问贺云舒,“你吃吗?你最近仿佛在减肥,不吃肉是不是?”   贺云舒确实有点戒肉了,春天来,要漂亮,腰上的肉松得没法看。她道,“我差不多够了,再吃就撑。”   姐妹嫌弃,“猫一样,吃一点点,能饱吗?”   魏宇接了一句嘴,“吃饱吃好身体才好,你确实有点太瘦了。”   “吃吧。”他将那小盘挪贺云舒面前了。   贺云舒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挺了几秒钟,还是吃了。   给领导面子,维护和谐关系。   魏宇浅笑了一声,开始和对面的姐妹聊起来,多半是一些工作上的闲杂事。   沙拉好吃,贺云舒却有点食不知味,毕竟魏宇的存在感实在不弱。她笔挺地坐着,总想不要表现得过于生疏,也不能过于亲近。然从这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侧颜,很饱满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眼睛亮又黑,拉出细长的线条,微微往上勾了一点弧度,显出几分清贵的样子来。   其实也是一枚大帅哥了。   贺云舒吃得乱七八糟,直到胃肠隐约胀痛起来,才住了口。   就见姐妹拿了魏宇的卡,去买饮料。   明显被小恩小惠给支开了。   她放下筷子,对着半空的沙拉盘发呆。   魏宇依然坐得端正地吃饭,两人肩膀的距离有一拳宽。   然若有心人从远处看,可明显见到男性的身躯微微向女性的方向偏了一点角度。   身体姿态显露真心,细微之处可见端倪。   魏宇轻声问了一句,“云舒,我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困扰?” 第五十五章 分离的痛苦   贺云舒当然在躲魏宇。   她明明听见他的问话,但装懵没回答, 实在怂得不是本性。   连带的, 那天下午的班没上好, 文章也写得七零八落。   不仅错别字连篇, 更不提逻辑性。   她写了删, 删了写,最后一片空白。   只好加班。   然而晚上该她看护两个孩子了。   贺云舒最不愿意的就是求方洲,可这会儿, 却不得不拜托。   “做会议资料,要加班写东西, 可能会回去得很晚。”她努力让声调正常,“对不起,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没事。”方洲异常宽厚,“我再带孩子们去体育馆玩就是。”   居然又去那地儿。   贺云舒没忍住, 问了一声, “最近怎么连续去?”   方洲没回答,只问, “你能不能早点做完事,来这边接他们?他们本来不是很开心, 但要是能见到你, 一定——”   她只好道,“我尽量, 但保证不了。”   “行, 电话联系就好。”   贺云舒挂了电话, 手机丢包里去,埋头在电脑面前坐了一个小时。   食堂那边看见灯亮,打座机来问要不要留晚饭,她说要。   便下楼吃饭。   也太TM巧了点,又遇上魏宇。   这回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了,毕竟食堂里就稀稀落落几个人而已。   她只得端着托盘走过去,魏宇则笑道,“想吃什么?我请客吧。”   她随意点了一个素菜,一个汤菜,一个点心。   魏宇则点得比较多,排骨和鸭肉一份,还有两份饮料等等。   这次是相对而坐了。   “今天精神不好?”魏宇将热奶茶推给她。   她道,“昨晚上没睡好,有点失眠。”   魏宇指了指眼睛,道,“早晨看见你眼睛红,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这一下就让贺云舒尴尬了,她在单位的形象是大方可亲的有钱太太,从来不生气和伤心落泪。   “我问得太过了?”他又问,“越界了吗?”   贺云舒道,“没有,谢谢领导关心。”   “下班时间,叫我魏宇吧。”他吃一口菜,慢慢道,“你离婚,肯定有很多为难的事。在办公室不好说,同事那边也不方便说,我这边你倒是可以吐一吐苦水。起码我能帮你调个假什么的,譬如今天,你要实在接不下来那报告,也可以找我说一声。”   她道,“不是接不下来,工作其实不饱满,是我自己脑子有点乱。”   “我说的就是这个,不要硬撑。”   魏宇的关心太明显,贺云舒在考虑怎么说。早晨他问她是否给她造成了困扰,她含糊着没回答。这会儿看来,魏宇根本就不准备糊弄过去。他看着柔和亲切,实则很有些直指目标的意思。   毕竟是同事兼领导,贺云舒就不能跟应付叶乔那样吊儿郎当,只好拿出正经的态度同他说话。   “婚是离了,但还有很多麻烦的事情要处理。”她一边吃一边道,“两个孩子的监护权归男方,我每个周去探视,假期也会跟我过一段时间。不过,孩子们现在太小了,一时间怕习惯不了分离,所以我们有个过渡期。”   魏宇听得认真,捕捉到所谓过渡期的信息后嘴角往下压了压,“过渡期?”   “嗯,住隔壁,早晚轮流管着孩子。孩子们跟我太亲,马上全天不见会不适应,所以我会在这段时间偶尔说加班或者出差不回去,让他们习惯单亲陪护。”她道,“定了三个月的期限,还不知道效果如何。”   离婚,总是孩子可怜。   他们还不懂道理,只讲感情,大多数都只想爸爸妈妈在一起,不想分开。   “离婚太仓促了,我只想速战速决,他可能有别的想法,因此没和双方长辈商量见面,直接协议领证了。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和公婆见面交流过这件事的看法,他也没去见过我父母解释。只是两边的长辈见面两三次,有过这方面的讨论。可能是,他们已经接受了,但我们自身还没太走得出来。其它事不理,只孩子这个事,得配合着安置好。”   魏宇没发表看法,只问,“过渡期是他提的?”   贺云舒看他一眼,点头。   他缓缓地吃着饭,道,“人过生活,一天复一天,没有明确的界线。可心情变化却有一个张弛,或者沉积。有时候某种生活告一段落,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安静一下——”   魏宇说得委婉,贺云舒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可惜方洲抱定了要挽回和复合的心,绝对不会给她留时间整理心情,习惯单身生活。   “可能会交浅言深,但想说的是,千万不要被别人的节奏带跑了。”   设置一个过渡期,说是为了孩子,其实还是为了大人。毕竟越过渡,越过不去。   “你还挺有经验的啊。”她苦笑。   魏宇点头,道,“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贺云舒听到了魏宇的故事,和她不同版本的离婚纠缠。   魏宇非本地人,老家在海城。他父母亲是长辈介绍结成夫妻,但也经历了自由恋爱,算是家世年龄相当的佳偶。家庭有支持,夫妻有学历有技术,社会地位也很不错,按理应该是能过好生活的小家庭。可当真生活在一起后,便有了诸多摩擦,互不妥协,吵得厉害。   每次吵架,伤筋动骨之外,还要惊动各路兄姐长辈,两边劝说。   一开始的时候还能手牵手回家,可吵得多了就生怨气,怨气一起,就怎么都看不顺眼对方了。   长辈发话,说生个孩子应该会好。   魏宇就出生了。   他道,“我不是他们计划中的孩子,只是为了应付爷爷的要求,用来改善夫妻关系的。”   没孩子的时候,矛盾九十九;有了孩子后,就十倍数翻成了九百九十九。   魏宇吃什么,穿什么,学什么,什么时候学,都能成为吵架的话题。   他还是个懵懂的儿童,就亲眼见着家里被砸好几回。   各种玻璃和瓷器的碎片子,飞溅去房间的各处,代表着两人不同的怒火值。   甚至有一回,他的额头被划出一条口子,流了好多血。   父母亲各自推诿责备,爷爷盛怒,叫奶奶将他接出去生活。   如此,父母亲得了自由,反而消停了一段时间。可再没等多久,就爆出人私下离婚的消息。   魏宇自然是不愿意的,他还没大到懂道理的时候,就对爷爷说要爸爸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爷爷是老派人,固执又讲死理。他认定了夫妻结婚就不能离婚,也认定了父母是要为儿女,一旦有人持反对意见,必然遭到他强力的打压。他本就不愿儿子媳妇分开,又兼听了孙子的话,便如同得到了一把巨大的尚方宝剑。   他开始发出家长的威力,言语上要求儿子复婚。   拒绝后,就付诸行动。   他阻拦儿子升职,叫亲近的战友压着儿子的提拔;又联系儿媳妇的单位,陈述人品和德行的关系,离婚则是一个人是不是好人最大的验证标准。   当然,他的理由是为了给孙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是要儿子不做负心汉,是为了能对得起亲家。   道德的制高点站上去,就下不起来了。   爷爷说服了别人,也说服了自己,将儿子和儿媳压得不能抬头。   “其实,我错了。”魏宇道,“等我长大意识到错误的时候,已经没办法挽回了。”   爷爷最常说的一句话,离婚不离婚他不懂,他只要晓得家和万事兴,从来没有破家而发迹的。   因此,不相爱的夫妻被强行捆绑在一起许多年。   最后,家庭成了战场,家人成了陌路。   魏宇看着贺云舒,“都想两全,反而什么都全不了。”   大概是聊天增进了关系,他直言道,“如果大人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还是不要再凑一起了,对孩子的影响反而更负面。”   “分离是一时的,血缘是怎么都断不了的。”   贺云舒当真是头一次听说魏宇的私事,叹为观止之余,难免起了点同情心。   她便忍不住道,“不是你的错,这跟你没关系。”   魏宇就冲她一笑,“安慰我呢?”   她低头,喝饮料。   “我不能为你做任何决定,只是提供一些经验供参考。”他道,“别的事,再慢慢来,总是——”   贺云舒怕他提别的事,就打断道,“结婚离婚伤神伤人,我觉得实在没意思,也不想再来一回了。”   话说得明白,也是她真心所想。   爱过怨过恨过,心牵扯着魂,痛连接着命,她保证不了自己还能再爱一回。   可若是不爱,再跟人说长久,岂不是害人?   对方是关浩或者叶乔,还能厚着脸皮说玩玩,但若是魏宇,贺云舒拉不下那个心。   魏宇自然听明白她的意思,显出几分落寞,但也没再说什么。   贺云舒吃完晚饭,独个儿上楼写文章。   夜深人静,整理好思绪,终于搞完了一部分。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靠近晚八点,她一点点的烦躁起来。   情感告诉她该去接孩子们,可理智却主控了她的身体,让她不能动弹。   她给方洲打了一个电话,要求和孩子们通话,并陈述了今晚不能见面的理由。   一个补偿的方案,明天会陪足一整天玩耍。   小熙委屈地答应了,小琛却放声大哭起来。   方洲立刻换了电话,有点沉郁道,“孩子们很失望。”   贺云舒强忍了不忍心,道,“你不该给他们希望,应该想办法打断他们的情绪。而且,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如果不这样,后面怎么告诉他们离婚的事?” 第五十六章 贺云舒   方洲第一次发现,同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所谓的人, 是他的两个儿子。   所谓的道理, 是妈妈要工作, 不能天天陪着。   方洲带他们玩篮球, 告诉他们男子汉的勇气, 教他们如何从失败中站起来。   可惜了,他在两个小娃面前是爸爸,不是公司领导, 人家根本不配合。   小琛不甩他的话,只问, “那以前妈妈为什么能天天陪?”   “以前你们还小, 妈妈耽误了工作来陪伴。现在你们长大了, 可以自己玩,妈妈就要抽时间处理别的事情。”   小熙不如小琛激动, 但冷不丁来了一句,“为什么爸爸在玩, 妈妈在工作?”   这问题方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说,“我们都要工作,有时候爸爸忙, 有时候妈妈玩。”   “不对。”小熙认真回答,“以前都是爸爸加班, 为什么突然变了?”   方洲只好转移话题, 将他们硬□□, 去看小朋友跳舞。   可惜,一时半会的开心都是虚假繁荣,当时间走向晚八点,贺云舒肉眼可见地不来之后,两个小娃绷不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眼睛里的眼泪跟不要钱一样落下来,嘴巴里除了妈妈就听不见别的话。   为了不打扰他人,他一手抱一个出体育馆,心情也更加烦躁起来。   回家的路上,他一边听娃在后排的动静,一边开车,差点撞上路旁的铁栏杆。   紧急刹车后,娃因为猛然的抖动哭得更凶,他自己却懊恼得要死。   这个状态实在过于糟糕,方洲打电话让幺姨立刻来帮忙,简直是一场狼狈。   终于回到家后,幺姨和清姨一人抱着一个哄,千辛万苦才将人安抚下来。   方洲摸了摸额头的汗,再看看在阿姨们怀里抽泣着睡着的的两张稚嫩面孔,问,“以前也会这样吗?”   幺姨摇头,欲言又止,却还是说了,“没这样要过爸爸,但等时间再久点,会习惯的。”   方洲看着两个阿姨弄好娃,在家里呆不住,下楼抽烟。   小区深夜依然人多,遛狗的,夜跑的,散步的,躲在绿化带里打电话的。   烟头在黑夜里明灭着,那些微光仿佛他现在的生活,只是靠着自己的一口气勉强燃烧而已。   明明和以前一样,用钱就可以搞定的事情,怎么就偏偏要自己去做了呢?   其实是赌气,想证明她能做好的事自己也可以。   然孩子不是工作,不是东西,情感的培养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   他连着抽了三根烟,感觉气还是不够平,便出小区门,绕着周围的小街散步。   因是在市区内,夜排挡的生意相当红火。   烧烤摊冒着热气,火锅店还开着大门,水果店的老板也在为客人做切配。   方洲漫无目的地行走,突然僵住了。   烧烤摊的小铺旁边,一字排开的许多塑料桌椅板凳,其中一张坐着的,不正是贺云舒?   而她对面笑得灿烂的男人,恰是叶乔。   两人似乎坐了许久,桌面上的不锈钢盘里放了许多烤串。   贺云舒捡着肉串吃,偶尔喝一口豆奶。叶乔给她倒酒,她手略挡了一下。叶乔戏着脸拿了自己的酒杯,凑到她面前。   她似乎屈服了,盯着杯口冒出的许多泡沫,低头去喝了一口。   方洲站着看了许久,直到背心的热汗全部变凉。   婚姻是一个契约,她别有用心而来,又单方面撕毁了走。   按道理,他是可以放开手的。   可不论算了多少账,做过几百遍的横向对比,面临着亏本和破产的风险,还是不愿清场退出。   他将手里的烟头捏熄了丢开,两手用力地从额角的头发直插上去。   再抬头,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踩着夜灯和黑影,他走到桌旁,道,“真巧啊。”   叶乔和贺云舒同时抬头,两双眼睛直瞪瞪地看过来。   一双里面盛满了惊诧,一双里面满是火光。   方洲用脚勾了一张凳子来,对着那些火光问,“不介意多个人吧?”   贺云舒自然不介意,毕竟请客的是叶乔。   她开车回小区已经很晚了,电话联系幺姨,那边说孩子已经睡着了。虽然很惦记和想念妈妈,但千万千万承诺了明天的时间,所以最终也接受了。   大概,也是累了。   她松一口气,浑身的劲儿泄了。   又嗅着外面夜宵摊子的烧烤味道,迫不及待地要找点东西填肚子。   也是巧了,叶乔在消失整整一天一夜后,居然给她电话了。   “被叫过去加班了,手机又没电。”他道,“昏昏沉沉一整夜,睁眼就是第二天。充好电开机,才发现你给的短信。”   贺云舒现在能比较轻松的对待他了,开玩笑道,“你这人嘴里从来没句实话,说谎编的理由全看心情。”   叶乔笑嘻嘻,“什么急事呢?没我不行的那种吗?”   她很无所谓道,“没有。”   “你现在哪儿呢?要不,见个面?”   “楼下吃东西。”   “等着,我来请客。”   叶乔果然来了,还是那个骚包的气质,从头到脚。   贺云舒内心空虚,也感受不到他的骚情,道,“我的已经好了,你要吃什么自己拿。”   叶乔只要了酒。   贺云舒的酒量其实不错。   成年后,父亲就拎了啤酒教她喝,说女生不一定要喝酒,但一定要会。   可这会儿,她只想豆奶甜甜暖暖,便拨弄着豆奶瓶子里的吸管,一大口。   叶乔却嫌弃地给她准备酒杯,“别装了。满上,满上——”   她就拨开了,叫叶乔给自己,“你先满上。”   叶乔笑,“酒都不喝了啊?这不痛快的样,我就随口一猜?”   她回味着豆奶的香气,面无表情。   “还是为了你那个前夫吧?”他凑近了问。   不仅仅是他,还有孩子们。   叶乔开解道,“你就是不够果断,要当着他的面搂着我亲,他还能挺下去?早离八百次了。”   然话刚出口,身边落下一个黑影子,然后是方洲的声音。   “真巧啊!”   叶乔有些皮笑肉不笑,奈何方洲主动坐了下来。   贺云舒看方洲一眼,觉得此刻的他有些不对劲。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但神情和气质却陡然变了,仿佛是出了鞘的剑,带着无匹的锐气,就要伤人了。特别是他支下巴叫老板再拿啤酒和酒杯的样儿,仿佛要干仗。   甚至,因为老板酒来得慢,他顺手抓起贺云舒手边的啤酒瓶,就着里面的一点冲叶乔的杯口道,“碰一下吧。”   这是来者不善,想算孩子那笔账,恰落叶乔头上了。   贺云舒看一眼叶乔,棒槌还浑然不觉,反而丢给她一个放心眼神,懒洋洋地端了酒杯碰上去。   玻璃撞击,酒液飞溅,谁也不让谁。   贺云舒垂下眼睑,专注力放在肉串上,慢吞吞地吃着。   这家老板的东西不错,肉新鲜,料实在,烤的火候也正当好,吃得她有些停不下来。   然她停不下来,斗酒的两人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抓了老板新送来的酒和起子重新开了四瓶。   她道,“少喝点吧。”   “没事,明天周末。”叶乔笑嘻嘻地发出了主动进攻,“云舒,你知道的,我酒量还不错。”   确实知道,屁的不错,两三瓶就醉。   何必为了面子硬装呢?   方洲自然也不肯认输道,“啤酒两三瓶,不算多。”   确实是不多,被贺家老父亲半斤白酒干翻的不多。   酒过一瓶,串没了。   贺云舒重新去加,五花肉要多多的,牛肉串一些,排骨和羊肉必不可少,金针菇和茄子也是必须的。   新菜上桌,叶乔就要惹事。他拎着牛肉串看她问,“给我点的吧?就你知道我爱吃什么。”   方洲没吭声,只捡着排骨吃,吃完一串就又把着酒杯要和叶乔碰。   一杯接着一杯,不断地怼上去,不让叶乔歇气。   此种时候,倒有些体会到将别人灌醉的乐趣了。   贺云舒觉得这个场景有点荒唐,提起声音道,“意思意思就行了。”   叶乔从来自诩大男人,男人要的就是面子,怎么能容忍别人说不行?至于方洲,那更是对着什么人都不服软的,叶乔不撤,他绝不会撤。   因此,叶乔挺胸嫌弃贺云舒说,“你这就不懂了吧?喝酒就要一口气——”   方洲立刻给满了一杯。   贺云舒翻了个白眼,手撑在腿上,就要站起来,方洲的脚却从桌子下面压过来,牢牢地勾住了她的小腿。   她瞪过去,他却用左手举起杯子冲叶乔,右手则是从桌边缘摸过来,按着她的大腿。   大排档的桌椅板凳质量奇差,稍微挣扎绝对要倒塌,反而限制了贺云舒不能随意挣扎。   贱人。   她心里咒骂着,缓缓将凳子往后面挪了挪,移出空间后才起身,道,“我吃饱了,先回去。”   叶乔马上拉着她,“别呀,咱们还没喝好呢,你怎么能先跑?”   又趁机压着声音递话,“看我不恶心死他,帮你彻底解决。”   方洲的手来,挡开叶乔的手,也将她按下去,“坐一会儿吧,喝完现有的就好。”   叶乔来劲了,拍着桌子道,“这才对嘛!方先生那是根本不懂你,你把那时候喝翻一趴男人的气势拿出来,震震他——”   方洲看她一眼,道,“喝翻一群啊?”   叶乔笑得猖狂,“你不知道?来来来,我讲给你听。”   实则是炫耀。   无非就是他篮球技术过人,带领院队横扫全校,代表学校出去友谊比赛又获了奖牌。奖金用来喝酒,一群不懂事的家伙灌他,贺云舒看不过去,横空出世,点着两个闹得最凶的拼。最后,将人拼趴下了,跪在板凳上叫爸爸。   叶乔说完,看着贺云舒,故意趁着酒意道,“云舒,那会儿你对我最好。”   人好歹是在帮忙恶心人,贺云舒便忍耐着。   其实,她那时候根本是烦了跟在他身边那一群卖骚的啦啦队,不愿意理睬他,就跟几个要好的队员猜拳玩。   人家喝醉是因为打球累了,再加上喝的白酒,而她只是红酒。   然而方洲根本没异样,一边听,一边给叶乔倒酒,无知无觉地将桌子上的酒全给他灌下去了。   酒完了后,他去叫老板加。   叶乔见人走,似醉非醉的问贺云舒,“怎么样?看他那不爽的样子!我要再加把劲,事情就成了,你得感谢我。”   “你还是悠着点吧,眼睛已经走神了。”贺云舒虽然不喜欢他自作主张,但他到底是为自己灌酒,关切道,“喝多了伤身。”   叶乔开心得笑,却又死不肯认不行。   “我觉得吧——”贺云舒道,“你跟我走,效果更好些。”   他迷瞪着眼睛想了很久,拍拍手站起来,“你说得对。”   当真就要走回去。   奈何撑得太久,整个人失力,缓缓地歪了下u去。   贺云舒见势头不妙,赶紧将他撑住,避免他丢人。   他抱着她肩膀,还坚持,“我又没喝醉。”   行行行,没醉,只是站不稳了而已。   她翻着白眼,叫方洲别点菜和酒了,赶紧付账。方洲还是清醒一点儿,多给了老板一百块钱,叫他派人给送楼上去。   叶乔还想挣扎,被贺云舒**了,“叶乔,你TM再闹?给你一个大耳刮子。”   他消停了,冲她一笑,做出乖巧的样子,“行,我就听你的。”   笑完还指着方洲,“今天不算,明儿继续,继续——”   到底被俩大小伙子半拖半抱地弄走了。   贺云舒松一口气,自顾自往小区里面走。   方洲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发亮,不快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她走一步,回头看他一下。   他一手揣裤兜里,一手冲她伸出去,想牵。   她呵了一声,“别跟着我,烦!”   一前一后,进了同一个电梯。   室内逼仄,除了电机的响动就是呼吸声。   “对不起。”方洲无端来了一声。   贺云舒没没他,抬脚想走出去。   他一手挡过来,拦住她的去路,道,“以前总是让你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辛苦你了。”   她扯了扯嘴角,躬身从他胳膊下出去,过电梯门,从消防电梯走。   方洲出去,听着黑暗里鞋跟打在地面上的一声又一声,仿佛自己的心跳,最终趋于消失。   “贺云舒——”   他叫了一声。   音波荡荡,然去而不回。 第五十七章 黑名单   方洲试出来许多的错,笔记本上记得满满当当。   他对着床头灯看了许久, 竟找不到一条出路。   紧, 她会反抗。   松, 她就走了。   翻来覆去,苦恼和痛苦并生。   方老先生来电话,他第一时间接了。   “怎么这么快?还没睡?”老先生问, “我们老人家觉少正常,你这样怕不太好吧?”   方洲很久没回去探望他们, 道,“想点事情, 也睡不着。”   “你赵叔别扭, 前段时间一直挺着不开口求助也不说正事。这会儿实在挺不住了,需要咱们帮忙,所以刚给我来了个电话。”   他有点欢喜, 但却不是太开心, “同意了?”   方老先生点头,“对的。邀请咱们明天去,再谈一次。我估计, 问题不大了。”   方洲一直想借赵家的一个门路, 寻求一个合作,但因为和赵立夏分手并不是太愉快, 那边在方老先生生病的时候也未援手, 可能自己觉得相处别扭, 一直不愿意见他。他努力许久, 终于算有个回音,明明是喜事,但却不如以往成事后的开心。   便又说了一些行程安排,要挂电话。   方老先生突然来了一句,“老大,你有没有想过放弃?”   他怔了一下。   “从小我就教你和老二,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弃。你和云舒到现在这地步,想复合得两人都有复合的意思才行。一头热,永远是好不了的。我没见你有放弃的意思,难道就真没想过放弃?”老先生道,“适当的时候放弃,不要被注定沉没的成本拖累,重新去找一个过去完全空白的人,相处起来岂不简单?”   方洲‘我’了一声,开不了口。   “想不明白就再想想。”   方洲想了,眼睛闭上,脑子里却如明灯在转。   相熟的叔伯兄弟,包括小姑方涵都曾有过类似的话,“跟旧人在一起,旧账就多,见了就烦;还是新人好,什么都是新的,过去的坏印象全没有,开心省事。”   他当时听说自然十分赞同,可轮到自己身上也又不一样了。   明明,不是恋旧的人啊。   “爸,家人是没法换的啊。”他找了个虚弱的理由。   “夫妻确实是家人,但也不仅仅是家人。你若只是基于这个立场,对她来说也并不公平。她是先嫁给你,然后才成为你的家人;而不是先成为你的家人,才会有许多的其它要求——”方老先生忍不住道,“这个道理,你妈让我告诉你的。她现在正烦呢,因为好久没见小宝了,想得不行,天天空虚。”   “对不起。”   “行,不打扰你了,好好睡。”   方洲挂了电话,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不是家人,那就是爱人。   可越是这样想,越是磨刀自刎一般。   等到闹钟再响的时候,外面天大白了。   方老先生又来了电话,说,“咱们分头出发,赵家门口见。”   他应了,起床去看儿子。   小熙已经醒了,睁着眼睛在床上捏公仔;小琛还在呼呼地睡,小肚子露在被子外面。   他拉了一下被子,轻声问,“醒了?要起来吗?”   小熙摇头,“我在等。”   “等什么?”   “等妈妈来。”他说,“妈妈说了一大早过来的,我要等她。”   方洲道,“爸爸今天可能陪不了你们,得和爷爷去一趟一个姓赵的爷爷家。你和弟弟跟妈妈玩,可以吗?”   “可以。”   “不会哭吗?”   小熙看着他摇头。   他就问一句,“为什么爸爸不在,就不会哭?妈妈不在,却哭得很伤心?”   小熙答不出来,因为了半天,脸憋得通红。   他笑了笑,摸摸他脑袋,“你更爱妈妈,爸爸也不会生气的。”   “我爱爸爸,也爱妈妈。”   “那很好。你也要知道,爸爸妈妈永远是爸爸妈妈,离开只是暂时,肯定会回来。只是说,是一天一次,还是两天一次,或者一个周一次的区别。还记得讲过的故事没有?剥瓜子仁,是一颗一颗的吃快乐,还是积攒很多一起吃快乐?”   当然是很多。   小熙嘟着嘴,点头道,“那妈妈要是不见了,爸爸就不想念吗?”   “想的。”他道,“只是最近爸爸惹妈妈生气了,她可能不太想看到我。”   “那你有好好道歉了吗?”   “有的。”   “如果你好好道歉了,再亲亲妈妈,她就不会生气。”小熙分享自己的经验,“但是,只有一次的机会。妈妈说犯错不要紧,最重要是马上改正错误。”   方洲开车出行,去了赵家。   半道的时候幺姨就开始发照片和视频,是贺云舒来了,叫孩子们起床。   他偶尔看一眼,或者打开视频听声音。   她倒是有办法,三两句话哄得人开开心心,说着一些不太听得懂的卡通人物名字。后边就随口说起来工作的事,关于钱和加班,还有爸爸妈妈的职责。   小琛就问,“爸爸妈妈有工作,那小孩子呢?”   “也有。”   “是什么?”   “学习和玩。”   也有关于长大的。   “学习和玩,然后会变什么样?”她问。   不知道的。   “变成大人,比妈妈还要高的那种,可以帮我的忙。”   “现在也可以。”   贺云舒达成目的,就笑了,“妈妈不在的时候,好好和幺姨一起,就是帮忙。”   他陆陆续续地看,直到到赵家。   事情果然比较顺利,两个老者借着棋盘提起旧事。   赵叔对当年的见死不救道歉,也很遗憾损失了一个老友和一个好女婿。   方老先生无所谓,说他袖手旁边已经比别人落井下石好很多了。   至于女婿,也是说笑了。   芥蒂消失后,两边都请助理来,开始交换资料,做实际的工作。   方洲主导,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他偶尔会借着抽烟或者上厕所的时候看一下手机,关注母子三人的行踪。   待到下午的时候,赵叔主动说晚上做了大席面,犒赏今天辛苦加班的人。   方洲同意了,可居然接到叶乔的电话。   有点嚣张有点二的年轻男人,“方先生,怎么没见你啊?你溜了?不是说好等今天吗?”   方洲看看电话,确定了来人后,直戳人短处,“醒酒了?我还以为三四瓶酒够你睡一整天。”   “失误,昨天是失误。”叶乔笑嘻嘻道,“我等着今天报仇雪恨呢。你跑哪儿去了?”   他没功夫跟人闲扯,“我有事,忙。”   不想叶乔却发了照片和小视频来,他家的两个小傻蛋被人指使着在球场上跑来跑去。   矮矮胖胖的身躯,追着叶乔故意丢远的球,居然还叫着叔叔真棒。   至于贺云舒,坐在旁边摆弄开不动的小汽车。视频加了一层柔光,将她的脸衬得特别白。   叶乔的脸怼到镜头上来,“来不来打球?咱们玩玩,赌一场呗。”   方洲没理他,可那王八蛋跟个狗屁膏药贴一样,贴上来就撤不掉。他一条条的发语音,密集得仿佛战鼓一样。   “你怕我了?”   “怕输了没面子?”   “面子有什么啊?不如里子实惠。”   “你要真不来,我这会儿跟你儿子感情都培养好了。”   “现在叫叔叔,以后可就是爸爸了啊。”   太贱了。   方洲也就年轻的时候遇上过这样的贱人,那会儿二话不说,直接开揍就行了。   他动了动拳头,有点手痒了。   “我说真的啊。”   “我真喜欢你这俩儿子,好玩得很。我和他们玩得好,云舒可开心了,肯定觉得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后爸爸。”   “虽然说当后爹不是个好事,但当你儿子的后爹,说出去有面子啊。”   “云舒担心我宿醉,今天还帮我定了早餐外卖,说是她最喜欢的一家——”   “讨厌我吧?是不是不想见我了?要不这样,咱们一局定输赢。我赢了,你就别老是套着云舒了,很烦的;你要赢了,我消失。怎么样?”   那牛掰的气,透过手机来冲天了。   方洲忍着拉黑名单的冲动,也明知道自己多的是对付这棒槌的办法,可就是受不得这个气。   夕阳落沉,晚照晴空。   贺云舒看差不多该吃晚饭的时间了,要去拎娃回家。   然刚起身,方洲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边。他穿了运动全套,专业的篮球鞋,护腕齐备,还拎了一兜水。   她往旁边挪了挪。   他没看她,只盯着球场里的叶乔看,一边紧着护腕道,“叶乔给我打了几个电话。”   “什么时候?”她问。   “一个小时前。本来定好陪赵叔吃晚饭,他在电话里挑衅。我要真不来,显得怕了他一样。”方洲回答得很详尽,仿佛解释一样,“赵叔以前跟我爸好,之前因为生病和一些小纠纷疏远了,所以你没见过。他是赵立夏的爸爸,也是下一个项目——”   贺云舒俩耳朵听着,眼睛却盯着孩子。见小熙去扑球,手失误,球反弹去鼻子,立刻捂眼睛了。她顾不得什么赵不赵的,飞快地跑向场中,拉开小熙手检查他的脸。   脸蛋红红的,鼻尖红红的,眼睛和额头周围全是汗。   停了一下,没流血。   “痛不痛?”她问。   小熙摇头,点着鼻翼说,“好酸啊妈妈,眼睛都流水了。”   是泪管被碰到了。   她也管不了两人什么球不球,斗不斗的,道,“走吧,回家用冰镇一下,再观察一下会不会流鼻血。”   “不用吧?”叶乔怪叫着过来,“我小时候可野了,越摔越结实。云舒,再留会儿呗。要观察这里观察也一样,而且真流血了,还不用下楼费事,我直接给你抱旁边医院去。”   方洲捏着小熙的下巴看了会儿鼻孔,里面没血丝,道,“你们先回吧。”   “这可不好。”叶乔捡起球来抛接,“我跟你虽然是玩玩球,但没观众就不好玩。怎么说,也要有个啦啦队啊!”   说着,他去摸小琛的下巴,“小伙子,你说是不是啊?”   小琛眼睛晶亮,“叔叔和爸爸要打球吗?是比赛吗?谁会赢的吗?”   “当然是叔叔赢——”   “爸爸赢——”   竟要争起来。   叶乔就引诱,“你不信就留下来看。”   贺云舒觉得他对小孩子下手的样子有点难看,丢出杀手锏,“也该吃饭的时候了。幺姨开饭不等人,要是有小朋友迟到了,会怎么样?”   小琛就瘪着嘴巴,“不能喝牛奶。”   他还有点奶瘾,睡前必须喝一杯。   只好委委屈屈地跟着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可怜兮兮地说,“爸爸一定要赢啊!”   “好!”方洲答了一声,“赢了给你发短信。”   这个你,是贺云舒,所有人都知道。   叶乔也不甘示弱地喊道,“我也给你发短信。”   贺云舒摸出手机来,将方洲拉黑名单里去了。 第五十八章   贺云舒盯着幺姨弄了冰毛巾, 帮小熙捂着鼻子冷冻了一会儿。   时间差不多后,检查内外,好了。   她估摸那俩男人一时半会完不了, 又看着孩子们洗完澡才回对门。   已经错过了饭点, 便用牛奶和水果充饥。   一边吃着,一边用短信问叶乔, “不是说给我发短信么?怎么没动静了?输了, 没面子呢?”   等了许久, 他还是没回。   想了想,直接拨过去。   电话响了七八声, 没接通。   贺云舒便停了呼叫,接着吃剩下的食物。   吃完后, 收拾餐桌和厨房,手机响了。   抓起来看,是叶乔的信息, “还在回血中, 这次有点慢。”   “看来是输了。”她十分笃定。   叶乔发了一个苦脸,“你何必呢?我也是为你流血流汗,留点面子行不行?”   “确实是为我,但你独断专行, 背着我挑衅他就很不应该。更不应该的是方向性错误,执行也很有问题。你根本不了解他, 以为说点咱们过去狗屁倒灶的事就能恶心人了?还以为自己能拍几下球就必胜了?你甚至连最基本的信息也没找我核实, 太不用心了。”   他六个点点点。   “所以, 你今天拿我跟他赌什么了?”   一个惊恐的表情来,怎么就知道了?   怎么知道?显而易见的事,确实是赌了。   贺云舒摇头,此人当真是死性不改,不仅斗性重,赌性还是那么重。不仅重,还不顾场合和人性,罔顾她生而为人的本质。   她道,“马上坦白的话,你还能有一条活路。”   叶乔是个软骨头,没有严刑拷打,只是言语威吓就迫不及待地全招了,“主要还是为了帮你脱离苦海,不幸福的婚姻是没必要保留的。男人嘛,都是爱面子的。我作为前男友戳他面前去,他肯定会受不了,再加上我篮球还不错,简直是必赢的局面。所以就说,谁输了谁离你远远的,不能主动找你。”   必赢?贺云舒无语了,方洲在传说里,也是一个运动强人。   “所以你堂堂高材生,归国人才,跟人家搞之前就这么不踏实?你要么就不搞,要搞就搞死。搞成现在半吊子,算怎么回事?被动了吧?不能主动跟我联系了吧?不过,这赌约怎么听着狗屁不通——”   叶乔十分没面子,道,“云舒,小赌怡情,大赌伤命。我这人从来不谋财害命,意思意思就行了。再说了,我不能联系你,你还不能联系我吗?对吧?”   又道,“看在我这么为你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   贺云舒端着手机看了会儿,叶乔熟悉的贱味从字里行间扑出来。   她还年轻的时候,被他的狗性迷惑过,后来才发现,这人对着女人都是一个样子,背地里却广撒网。   他享受的大概就是那种虎口夺食的乐趣,以及求而不得的快感。   她起身,开冰箱取水果,洗切干净装了满满一个大盒子。   叶乔没得到答案,很迫不及待,“亲爱的,给个话啊。”   盒子扣严实,用干净的布擦干水。她发了一条语音过去,“要原谅也可以,你配合我干一件事。现在在家吧?”   “什么事?”他警戒地问,“确实是在家,但是不——”   “验证我的一个猜想。”她一手手机,一手盒子,去开门。   “你要干什么?”叶乔很不妙地问。   贺云舒没回答,走出门,反锁,急促地回三个字,“探望你。”   信息过去,叶乔的电话马上过来。那铃声之急促,带了三分心虚和七分火气。   她没接听,环视走道一圈,并不坐电梯,直接走楼梯。   一层楼的距离,三米高,台阶二十级,二十秒钟足矣。   当她抵达叶乔家门口的时候,手机还在锲而不舍地响。她忍不住笑了,这王八蛋脸皮厚得惊人,又狗改不了吃屎。   于是,用力地敲了叶乔家的门。   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锁动摇,然后是门开,叶乔扑了出来。   贺云舒保持微笑,扶着旁边的消防水管,半讥讽道,“冷静点啊,不慌。前女友来探望是关心你,又不是抓奸。”   抓奸二字一出,叶乔僵了一下,缓缓将门关上。   他狼狈地抓了抓头发,嘿嘿一声,开始整理歪七扭八的衣服。   又有些咬牙切齿,“你说你,无缘无故搞什么惊喜呢?”   贺云舒冲屋内支了支下巴,“家里有个姑娘呢?”   叶乔懊恼极了。   “有就有,怕什么呢?”   “这不是还指着你吗?”他被发现,也不装了,破罐子破摔道,“现在看来也没戏了。”   她将手里的水果盒子塞给他,“你用我和方洲赌,我很不开心。不过,勉强帮到我一分的忙,给你送水果,算是谢谢。”   叶乔莫名其妙,“你叫我帮的忙,就是这个?”   “不是。”她摇头,“来确定个事。”   “什么事?”   贺云舒笑而不语。   “云舒,你别不说话啊?说说,怎么回事呢?”   贺云舒叹口气,伸手拍拍他肩膀,“叶乔,你虽然嘴巴贱了点,裤腰带松了点,滥情不挑了点——”   “喂,咱们起码还能做朋友吧?你这可是人身攻击!”   “就是把你当朋友,才提醒你一句。”她压低嗓音,“方洲这个人,不是坐以待毙之徒。他是彻头彻尾的商人,笃信人定胜天,不信天降之财。我费尽心思跟他斗了好几个月,才有现在的局面。然而他还是不愿放过我,待我稍一松懈又被他套了进去。虽然两个孩子制约了我,但我确实也——”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指了指门内,“那位姑娘,你撩她还是她撩你?”   叶乔到底不是真傻,偏头想了会儿。半晌,他一挑眉,那样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我早中他招了?”   贺云舒摊手,还算有救。   他骂了一句脏话,显然,他成了别人的猎物。   可他又不甘心,“你怎么知道?时间掐得这么准?”   她翻个白眼,“谁知道你忙活一阵还有精力艳、遇?我就单纯上来送个水果,想试试一个效果而已。你那姑娘是我的意外之喜,不过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你自己查证去吧。”   解释完,就要告辞。   叶乔看着她走向楼梯间,道,“云舒,你要确定的事是什么,你以后——”   她冲他一笑,“不聊以后。你该回去处理你的事,而我也要去验收我的成果了。”   贺云舒上楼送水果,只是一个实验而已。   她走在漆黑的楼梯间,心里有种玄妙的预感。   大概率,事情要成的。   果然,摸黑往下,走到楼梯转角处黑暗的时候用力拍了一下墙壁。   灯光大亮,照出方洲的身形来。他面朝上,但脚踩在平地,显然是要上楼。   然而,他的手机很适时地尖叫起来,只是突然的强光令他诧异。诧异之余看见贺云舒,脸色变了几变,仿佛意识到什么。   贺云舒心里叹口气,缓缓往下走,一直走到他面前,脸几乎怼上他的脸了。   她指指他手机,“你电话响了,不接吗?”   方洲有些懊恼,点了挂断,牙关咬紧了又松。   “谁的电话呢?这么急?”   他将手机揣衣兜里。   “我猜猜,你看对不对。”她笑一下,“你在监视我吧?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也不知道是家里还是家外。或者,我的手机?也无所谓了,总之就是你发现我往楼上走了。楼上只有叶乔,你大概率以为咱们要发生点什么,于是得拦着我。可又不想让我发现,所以马上联系你下面的人,要让盯叶乔的人出马。谁知道事情巧呢,你的人正好跟叶乔在一起。”   “可惜,你几个电话来回,耗费三四分钟。”   “而我,兴之所至,随手一试,上下个楼也只要几分钟。就那么巧,又抓你现行了,对不对?”   方洲面色难堪,滋味复杂,伸手按着她肩膀,“云舒,你听我解释。”   她扬开他手,“解释?我受不起!之前离婚,你协议签得很爽快,钱上也没克扣我,虽然提出过渡期,到底是为孩子好。我记你这个情,也想好好相处,做不成夫妻起码做一对负责的父母。可你算怎么回事?怕我跟关浩乱搞,先弄走关浩。结果关浩走了,又冒出来一个叶乔。叶乔滥情,你就给他弄个姑娘。”   “关浩有机心又有野心,表里不一,不可信;叶乔花心滥情,意志不坚定——”他努力辩解。   “他们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贺云舒提高了声音,“你当我是什么人?要你来操心?操心什么?怕我乱找男人,令方家蒙羞,让你难堪?可我已经离婚了,爱找谁是我的自由。又或者,你觉得我这人不挑,但凡出现在身边的男人都想搞?你当我白痴?不会自己想?我是成年人,有处世原则,也有两个儿子要顾忌,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这样,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方洲摇头,“你能不能和我担不担心是两回事。我确实很难受,但更怕你吃亏。你是我太太,怎么可以被那些不入流的男人觊觎?你就算——”   “从我出门,到现在,多长时间?”贺云舒打断他。   他没回答。   “不过三四分钟而已。”贺云舒自问自答,“若要乱搞,不用三分钟。我出门,上楼,敲开叶乔家的门,再关门,只要三十秒。”   “只要我想,三十秒就能成事。你能阻拦什么?”   方洲被她这话刺得懊恼又羞愧,胸中有一股火焰在冒,烧得他神志不清。他道,“云舒,从去年开始,我一直试图挽回你,也想弄清你在想什么。一开始想说服你,后来顺着你,可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对,你只会越来越生气。离婚是我的冒险之举,想要你好好的。可我要真放了你自由,天地广阔,你哪里还能想起我们父子三人?若把你捆得太死,你——”   贺云舒冷漠地看着他狡辩。   “你觉得我不爱你,达不到你想要的那个境界;我也知道我犯了一些很可笑的错误,可我所认知的关于爱的一切,忠诚、责任和承诺全都给你了,还是不对。”   “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他显出崩溃来,烦躁地将手插、入头发中,“我还能怎么办?”   贺云舒没意思为别人教育儿子,但可以提要求。   因此,她提了三个要求。   “把你追踪我行踪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全弄走。”   方洲点头同意,这个要求答应得爽快。   “从今天,现在,此刻开始,不要再把眼睛放我身上,远离我,让我自由。”   方洲纠结痛苦,十分不愿意。可她又加了一句话,“不要把最后的情分都耗光了。”   最终还是点了头。   “孩子——”她又道。   “我知道。”他道,“我会尽量独自处理孩子的事,普通情况下不会烦扰你。不过,你把我拉黑名单——”   贺云舒摇头,“孩子的事,我会和幺姨沟通。”   也就是说,两个人已经没有直接交流的必要。   方洲一败涂地,更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烦躁地退开一步,来回走,走一趟看一眼贺云舒。   她完全不急,只看着他,等待一个肯定的结果。   他有些不自知的哀求,“爱情有很多种表达方式,你如果对我的方式不满,能不能暂时不要走出去,等——”   她摇头,“方洲,我没有义务向你承诺任何事。”   幼儿园有个最简单的道理,喜欢谁,和谁玩,尊重谁,告诉谁,等待谁。   以及最重要的,排队。 第五十九章 不跟疯   贺云舒终于接受母亲的馈赠,收下她收回来的公寓楼, 作为以后的居所。   那是一个位于二层的套三, 楼虽然老,但位置和大小很适合。   大件的丢母亲的公寓楼去, 小件的等着三个月期满后再搬。   至于联络,她买了两个新手机, 一个自用,一个给幺姨。   “以后, 我会不定期地发一些短信和小视频在这上面, 如果孩子们闹,给他们看。”她对幺姨道,“或者他们想我了, 那么可以在休息时间联系我。如果事情实在紧急,比如生病或者意外, 请立刻联系我。”   幺姨看看她,再看看站旁边的方洲。方洲微微一点头,她才接了手机。   “后面两个月,一三五我陪护的时候, 会在隔壁住。”她又道, “二四六,则视情况而定。”   “云舒——”方洲也不在意幺姨在旁边了, 道, “我守诺, 你不必如此避嫌。”   “我妈给了一个老房子。”贺云舒平静地解释, “装修还算新,只是格局有点问题,需要重新布置一下。修修补补的活,零碎的找人弄也不方便,我自己来。”   也算是给剩下的两个月找点事做。   方洲虽有些不赞同,但到底没说什么。   贺云舒私下又试探了几次。   她估摸着时间,隔了七八日,往楼上叶乔家跑了两三次。   每次去,都拎着一盒子水果,叶乔次次收她水果,收得有心理阴影了。   他抱怨道,“你干啥呢?”   她就站着不动的等,好几次真没等着什么异常情况。   叶乔嗤笑她,“装神弄鬼。”   她也不和他废话,趁着几次早晨问安观察方洲的表情。他依然没什么表情,被她看了后也看过来,然后疑惑地问,“有什么不对?”   “没有。”她一边答一边怀疑。   这样做没问题后,她干脆约他出去喝咖啡和看电影,吓得叶乔瑟瑟发抖。   完全确定无误后,贺云舒稍微放了点心,偶尔问一下幺姨方洲的行踪。幺姨说,“好像是有新项目要启动了,很忙的。”   方洲不咄咄逼人,贺云舒的心理压力轻了很多。   她趁着自己轮休的晚上往公寓楼,去测量房屋尺寸。   老的建筑图已经不知去向,物业那边也没有存底。贺云舒没绘画功底,只好随手在白纸上鬼画符,爬高上低,到底将几个房间的尺寸测量出来了。   主卧室直接换家具和洁具就行,两个客卧改成儿童房和玩具室,又因不太需要待客,所以客厅改为书房兼活动室。   她关注的重头戏是客厅外面的超级大阳台,长有六米,宽有两米多,完全可做阳光房或者花台。   就计划着,自己弄个绿植墙,花瀑布,或者喷水系统。   网上有很多现成的攻略和指南,贺云舒仔细研究后翻出比较靠谱的清单,一比一的购买。   因此,她几乎天天收大邮包。   庄勤见了她发朋友圈的一堆包装和拆开的零碎,很不能理解地问,“你在干啥?”   贺云舒便找了个别人弄好的成品图片给她看,“漂亮吗?绿植墙和花海瀑布。”   “漂亮。”她质疑的不是审美,而是执行,“你要弄?花钱找专门做这个的人搞啊,干嘛自己动手?又累,又脏,做出来也不一定好看,何必?”   “再说了,你又不缺钱。”   离婚协议上的后续款项,陆陆续续到了。   贺云舒将手机架到架子上,开了视频和庄勤对话。   “确实挺麻烦的。要做水源,弄防水,上自动喷系统,还要搭架子,选花泥花种,上肥料,搞得我一头大。幸好这边阳台本就有个水龙头,不要大改,我省了很多功夫。不过,也是很有意义的事,可以拍成一个完整的视频。”   “弄那玩意干嘛?”   “等过渡期结束,我就要搬这边来住。虽然定了探视期,但等他们一天天长大,学习任务重起来,各样的培训班肯定会挤占周末和放假时间。感情难免会生疏,这一点我不太能接受。”她用美工刀开箱子,“所以就想了法子,和他们一起完成一些事,相当于培养感情吧。做成长视频,我上下班或者去哪儿玩,选一些好玩的主题拍成短视频送给他们;或者他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告诉我,我来弄。这第一个,就是做花台,作为欢迎他们来妈妈家的礼物。如何?”   人的感情基础其实是共同的生活记忆,贺云舒在这方面失了一着,就要想办法从其它方面补起来。   “挺好。不过,严重怀疑你的动手能力。”   贺云舒笑一下,“慢慢训练呗。反正越到后面,我也就越闲了。”   人不怕闲,就怕闲得废了。   庄勤听见,眼珠子转了转。她一笑,“我帮你办完离婚的事,你还没谢我呢?”   “你想要什么?”   “我欠人一顿饭,还挺贵的,自己去花有点舍不得。不如你帮我请?”   “抠门。”贺云舒吐槽一声,翻着手机上的记事本算时间,“你也不穷,哪儿学的借花献佛的本事?”   庄勤就嘿嘿嘿。   那一餐饭,安排在周四晚上。   周四并不是特别,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和煦春日。   魏宇照例在中午一点给自己泡一杯咖啡,顶困。   他站在窗户边,拉开遮光帘,果然又见贺云舒拉着板车来回。   这小半月,她几乎天天这时候去门卫房取快递,用板车拖了装车后备箱里。   也不知买的什么,大的小的,轻的重的,林林总总。   偶尔太重,她拖不动车,他便下楼下,准备帮忙。   然而她总能找到办法,要么是请门卫搭把手,要么让食堂的阿姨给推着。   在单位,她的人缘和评价都很不错。   一年半前,他调入现在的部门。上任第一天,挨个儿认识部门领导和下属。   有人指着一身白的贺云舒道,“贺云舒,方家的儿媳妇。”   魏宇有点惊讶,一般介绍无非是某哥某姐某主任某妹,少有连夫家一并说的。他好奇之余,就搜了一下本城的方家,确实有不少的相关新闻报道。内容多是行业信息,政府合作,民企纳税等等。   这一看,立刻明白了介绍人为何特别点出来。   不过,介绍人也加了一句。   “也不用担心难处。云舒没什么脾气,工作很好配合。”   魏宇多看了一眼,她穿着浅色的衣裳立在旁边,面容温柔和顺,眉眼含情,仿佛一直在笑。他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会儿,她察觉到了,回了他一个笑。他本能地笑回去,心里却嘀咕起来,能在那样的人家做儿媳妇,还能顶住压力坚持干这个不挣钱的活,岂是不难处能形容的?   是太好相处了,不知是本性还是修炼。   后来工作,来往得多,就用得顺手起来。   贺云舒面上看着软,实则很有些主意,沟通起来直接有效,做的无用功少。且她身上有种气场,无论多紧急的事去了她那儿,举重若轻一般。   魏宇没见过她发火,少见她办错事,即便有疏忽,也会立刻道歉并且弥补。办公室面上一团和气,但到底是个小社会,自然有各种各样的人。既有喜欢她的,也有不喜欢她的,更有看不惯她说酸话的。可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端着一张笑脸,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然后点着外卖请客吃饭。   偶有一次,她盯着某个不喜她的人看,那人吃着她买的饭菜不亦乐乎。   魏宇看见她的眼睛在笑。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和任何人搞好关系。   他看见了那一次,就看见了后面的很多次。   不知不觉,视线放了太多在她身上,偶尔对上她的眼睛,竟会心惊肉跳。   魏宇知道自己犯了忌讳。   她的拒绝在理所当然之中,坦荡荡看着他的时候,他自惭形愧得很。   手机在响。   魏宇一口将咖啡喝完,拿起震荡的手机,是好友邓旭文发的短信和定位。   “晚上一定来吃饭,帮我庆祝。”   他笑了一下,这家伙和他同岁,干什么都很快,眨眼两年就在婚姻里打个滚,来回进出一趟。   这个饭,应该是庆祝终于离婚成功了。   “不去。”魏宇回。   “一定来,吃好的。”邓旭文坚持,“我难得请一回客,你给面子。”   “请客?真金白银你自己掏的?你那么抠,舍得?”   邓旭文发个翻白眼的表情,“拽着个付账的冤大头。”   果然如此,   两人算是一道长大的朋友,彼此深知本性。   邓旭文家里不穷,但爹妈都是会计,钱算得精当。不是说抠,而是抠得出血。   当然,抠不意味着占便宜,而是什么东西都有个底价。   比如他的婚姻。   他认为她的前妻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勤俭持家又上进,唯一的缺点是贴娘家。可哪个女人不贴呢?只要控制好,依然是一门好姻缘。他在结婚的时候,悄悄设了个停损线。线内,前妻花钱是自由的,线外,就要止损了。   离婚的缘由,起于前妻不告而给了弟弟一百万的钱做买房的首付。   邓旭文左右算账不对,立刻请了律师离婚。   折腾一整年,将两人全部开销的各种□□全部搜出来做财务切割,连一个电饭煲差点都分了两半,终于闹清楚了。   魏宇觉得很没必要,“毕竟是相爱过的人,好聚好散。”   邓旭文皱眉,“你没爱过也没结过,不懂。争的不是钱,是一口气,是彼此愿意为对方付出多少。我为这婚姻支付了好几百万,她呢?只有一个人和停留在口头上的爱,然后把我给捞空了。”   “必须来。”邓旭文对他发通牒,“我在平城就你一个朋友。”   魏宇想了想,同意了。   下午,贺云舒给发来工作邮件。   她在避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踏入他的办公室了。   他点开看,将需要修改的地方标注后返回。   其实有点懊恼当时没沉住气,不该那么急迫。   下班后,魏宇坐上车,开始查邓旭文给的定位地址。   贺云舒的车在他旁边,她给他打了个招呼,开着车出去。   他设定好目的地,跟着出门。   平时的路线,两人出了单位门后该是背道而驰的,可她今天却和他拐了同一个方向的路。   魏宇的车落后她两个车位,过了好几个路口依然同道。他觉得巧,在下个路口提速上去,按着喇叭对她打招呼。   她降下车窗,笑道,“你去哪儿呢?”   魏宇指了指前面已经能看见招牌的大厦,说了那商场的名字。贺云舒露出好巧的样子,“我也是,去见个朋友。”   确实是巧事一桩。   然还有二,入地下停车场后,居然发现两个相连的停车位。贺云舒再是避他,也没好意思做得太明显,还能保持着微笑。   其三,则是进了电梯,两人几乎同时伸手去按四层的键。魏宇离得近些,先按上了。贺云舒仿佛怔了一下,收回手,显然也是去四楼。   只是这次,她不太能笑得出来了。   魏宇主动开口打破尴尬,“我朋友约这边吃晚饭。”   这个解释,弄得他像是个跟踪狂一样。   可是,不能不解释。   贺云舒显出几分郁闷,道,“我也是。”   不过,她到底不是扭捏的人,走出几步之后侧头看他,亮着眼睛说,“要不咱们对一下餐厅的名字,说不定在同一家呢?”   魏宇觉得有趣,摸出手机来,对着短信上的字念起来。   从第一个字开始,贺云舒柔媚的眼睛里便多了几分晦暗的东西。尔后,她笑着摇摇头,仿佛是放弃一般。   他念完,道,“果然是?”   她点头,耸肩道,“是。”   魏宇难得地开心起来,忍不住笑出声音。   贺云舒见他笑,也跟着笑,冲旁边一指,“从这边走,要近些。”   走得几步,他道,“说不定还能坐一桌子吃饭呢?”   “不可能吧?”贺云舒摇头,“哪儿这巧的事?”   一日内的经历,已经无力吐槽了。   然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巧合。   刚入店门,便见庄勤坐在靠门的位置,谄媚地对对面一个凤眼的西服男子笑。那男子有点敷衍着,眼睛到处看,当看到门口来,发现什么一般立刻亮了,然后扬手招呼。   贺云舒不可思议地看着魏宇回了一个招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魏宇偏头看她,笑一下,“你朋友来了么?”   她叹口气,指了指庄勤所在的位置,“来了,果然是一桌。”   邓旭文,是魏宇的朋友,也是庄勤要请的客人。   四人互相介绍,感叹一番奇妙的缘分,然后点菜。   趁这个空挡,贺云舒拉庄勤去补妆。   她很不快地瞪着镜子里尤不自知地哼歌人,今天也不知是什么黄道吉日,居然到处都能遇上魏宇。   庄勤感觉不对后问,“怎么一脸不高兴?不就是请客请了你领导么?多好的机会搞好上下级关系呢?你应该感谢我。”   “对!”她道,“我请你,你借花献给邓旭文,然后邓旭文再献魏宇。击鼓传花呢?就我一个冤大头?”   “多好的事?社会资源一点没浪费,一顿饭办成了三件事。”   贺云舒收了妆盒,对着镜子里的人发呆。   庄勤疑惑,“也不至于这鬼样子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奸情?”   她没吭声。   “我随口一说,还真有呢?”   贺云舒叹口气,“前段时间请假比较多,向他透露了离婚的事。他倒没明说,只是显了一分出来,我委婉地拒绝了。”   庄勤立刻又拍着洗手台笑,仿佛今天遇见的全是笑话一样。   贺云舒被笑得十分不痛快,道,“你笑毛啊笑。”   “人家也长得很称头,你拒绝干嘛?”   “一个单位的,能乱搞吗?”   “为什么一定是乱搞?正正经经搞不行?”   “我后面也没想再婚,怎么正正经经搞?人家是连一婚也没有的大小伙子!”   “哟,你怎么确定是大小伙子?”庄勤就开黄、腔了。   妈的,确实看不出来是不是大小伙子,但洁身自好是一定的了。   “愁啥呢?你们是同事,他就该对你的情况很了解。既然都了解了,还扑上来,那就是不怕。人家没结过婚的都不怕,你还怕啥?”庄勤补妆完成,左右看了看,很满意道,“你要当真占他这个便宜,就告诉他你不结婚了。如果他接受你的条件,还来,那可就怪不了你。”   贺云舒再想找靠谱的代餐,还是要在单位做个好人,没跟着庄勤疯。 第六十章 拒绝   贺云舒不跟疯,不意味着庄勤不。   她看上那邓旭文了, 不是要拜托或者利益关系的看上, 纯粹异性之间的。   吃饭的时候各种帮忙布菜就不说了,还接着各种话头, 吹捧拍挑一应俱全。   贺云舒默默地吃菜喝酒,手在下面掐她的大腿, 还给她发短信,“你快收敛一点。”   庄勤看了, 略为遗憾地摆出庄重的模样来。   然这一切都被留意贺云舒的魏宇看在眼里, 无声无息地将她爱吃的菜摆过来。   她对着菜盘子滋味复杂,感觉在座四人仿佛奸、情凑对。   吃到一半,她找了个看菜的借口拐去前台提前结账, 准备提前闪人。   结果刷卡的时候魏宇赶过来,拦了她的卡, “我来付。”   贺云舒怎么可能让他付账,道,“庄勤帮我离了婚,我今天答应了要请客。”   魏宇就笑, “邓旭文说有个客户要他帮忙, 请他吃饭。他来吃,顺便叫上我, 当是一起庆祝离婚。作为朋友, 我不能白吃饭, 得送他一点实惠的礼物。”   有点争执不下, 收银员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提议,“AA吧,就都能为朋友尽心了。”   这个建议还行,魏宇没拒绝,于是两人直接在微信上平分了。   结账完成,他问,“你等下怎么走?”   晚餐喝了酒,不能开车。要么找代驾,要么和庄勤一起打车。可这会儿她同邓旭文聊得热火朝天,一时半会怕是结束不了的。   魏宇见她看着桌子那边,道,“他们刚才约好第二摊,要去河边继续喝。”   “我去问问。”她挣扎着。   庄勤被拉去旁边还挺不乐意的,抱怨道,“好不容易跟人聊上,下次再找机会就不容易了。”   “还有第二场?”她问。   庄勤点头,“邓旭文说存了个酒,叫我去尝尝,咱们这会儿正聊到停车费的问题。”   “什么停车费?”贺云舒不懂停车费和喝酒之间的关系。   庄勤解释,“他本来找了个代驾,但是要带我去喝酒,就没办法用了。所以,我得承担他把车丢这边的停车费。从现在算到明天中午或者下午,小二百块钱吧。”   当真是一言难尽。   贺云舒简直搞不懂这个从小一起长到大的闺蜜的品味,怎么会连抠成这样的男人也吃得下?   庄勤懂她意思,反怼道,“跟你泡方洲比,我这个划算多了。人家算账公平公正,绝对不要我吃亏的。那个酒,一杯就抵停车费了。”   贺云舒被气得头顶冒烟,还无话可说,“行行行,你既然要花二百的巨款泡小哥,那我就先走了。”   庄勤却冲等在柜台边看手机的魏宇看,“那小哥帅哦,对你也很有意思,你干脆试试?”   魏宇一身蓝色外套,款式一点也不花俏,但剪裁十分显身材,在餐厅繁复的灯光照耀下,有种不动声色的贵气在。   那种气,萦绕在贺云舒的心头,直到两人上了电梯。   直到魏宇一直盯着她看。   她被看得头皮发炸,后脊背发麻,有种不同于方洲侵略性的持续存在感。   这事当真得处理好。   商场外面是一个群众广场,设置了许多游乐设施,花园中也摆放了咖啡卡座等等。   贺云舒穿过人群,往不当街的地方走。   魏宇道,“出租车到不了这个地方。”   那就对了。   她道,“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几句。”   魏宇大约是意识到她想说什么,显出几分迟疑。   一切感情的成长都在暧、昧之中,还不及长大就暴露在阳光之下,多半会过早的夭折。   贺云舒却管不了他的情绪,径直站去一株樱花树下。   景观灯光明亮,照得粉色的花瓣似乎透明,仿佛一片片镶的水晶。   等了没几秒钟,人终于是到了。   “你——”她转身看着他,单刀直入道,“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不好的那种?”   贺云舒约莫了解魏宇的性格,是个态度亲和,手段迂回但行为坚定的人,和他绕圈子没意义,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且她存了个小心思,大部分人在面对别人突然的诘问都会本能的否认。   如果魏宇否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果然,魏宇被她的毫无遮掩略震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回了神,夜灯下发光的眼睛直看着她。   他苦笑一下,坦然道,“有,很多,但不是不好。”   贺云舒整个人都要炸了,就算直接也没必要直接成这样啊。她只要继续加码,“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不说了。   她道,“我还没离婚的时候?你不觉得对一个已婚妇女产生遐想是可耻吗?所以,怎么会是好?”   “君子慕淑女,行为端正且无苟且。”他挺了挺肩,“谨守分寸,从未对你或他人有非分之举。”   “你单方面辩解而已,外人的理解却不同。毕竟同一个单位,上下级,已婚和未婚,俱备所有八卦的狗血因素。”贺云舒给他讲道理,“将会有无数的谣言跟随你,无论去哪里,人家看不到你是魏宇,而是和方家那个失婚儿媳妇乱搞的男人。”   魏宇皱起了眉头,十分不赞同地看着她,“云舒,我理解你这个态度为了自我保护,但你无需妄自菲薄。你是个很好的女人,有很多别人不具备的优点,被人欣赏和喜欢是正常的事。骂我行为不端就行了,不必连自己也——”   贺云舒搞不懂他脑子里装的什么,“你未婚,我离婚且有两个儿子,你是怎么想的?”   “我单身,你也单身,最重要是我喜欢你。如果你也能因为我这个人还算——”他顿了一下,显出一点不好意思,“如果你也觉得我还算不错,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会非常荣幸。至于小朋友,我看过你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很可爱,非常让人喜欢。”   她怀疑地看着他,“你来真的?不是想搞一段露水姻缘?”   魏宇长舒一口气,有点想笑而又不能。   他道,“云舒,我平时做人那么失败吗?竟然令你产生如此不好的联想?”   坦度坦诚自然到令人吃惊的程度。   “本来,我不准备太早说。”他看她犹豫的态度,自我表白起来,“第一次被你看出来后,我反省了很久,态度确实轻浮了;第二次是在食堂,你很委婉地拒绝了我。我当时完全理解并且赞同你的行为。离婚确实是一件伤筋动骨的事,你需要休息时间来全面恢复,不能太快进入第二段感情。我只想不远不近地看着你,等你恢复对生活的热情之后,如果还愿意尝试一下的话,我能成为第一选择。”   贺云舒怀疑他选修过爱情课,满分答案张口就来。   可这人表现得越完美,她越要为难人,“你说得对,我确实需要时间来恢复。不过,对未来的安排倒是很确定。我不需要第二次婚姻,也没必要第三次生育。唯一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些短暂的恋爱关系,这些关系,我准备去外面找一些更轻松省事的。”   摆明了要耍流氓。   魏宇沉默了。   贺云舒松一口气,能这样吓回去也是很好。   不想他却笑了,道,“怎么能那么刚刚好呢?”   她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他道,“我确实喜欢孩子。他们天真可爱,对世界充满善意和好奇心,也很有耐心陪他们玩耍,或者探索一点什么。可有一个前提,那得是别人的孩子。”   贺云舒预感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你知道我家庭情况,不是很幸福。我能理解爷爷的坚持,也能理解父母的痛苦,所以尽量做好自己。越是这样,我越怀疑自己能不能做称职的父亲。养育孩子的责任很重大,我可能承担不起,所以很早就打定了主意不生。”   她脑子里哐当一声,居然遇上个丁克?   “在不生孩子的前提下,婚姻就有点随缘了。所以,我一开始对你的心情是万分纠结,也多方考虑,唯恐令你不舒服。可你既然如此说,我就放心了。云舒,我们俩对未来的安排基本一致,对不对?”   贺云舒马上举起双手,拒绝道,“说事就说事,怎么成了说我?”   魏宇笑起来,“因为我的取向就是你呀。”   得缓缓。   魏宇的攻击力太强大了,几乎百分百中了贺云舒的需求。   她暗暗想过下一段关系的目标,得是一个外表还不错的男人,气质要在平均水准线上,钱不钱的另说,要有些小才能和小情趣。   最要紧的,没有对婚姻和生育的迫切需求。   这想法对庄勤说,她回了一句,“那你顶好找年纪小的,谈一段时间就甩。或者,干脆找出来玩的。”   然而,现在眼前居然就站了一个,还是远远高于标准的?   可魏宇是什么?   他不是简单的代食,是营养正餐,还是量身定制的那种。   魏宇看出贺云舒的动摇,上前一步,令两人的影子重合起来。   他问,“你觉得如何?”   贺云舒摊手坚持,“我有最基本的原则,不会和同事——”   “不是同事。”魏宇打断她,“很快就不是了。所以,就可以了吗?”   恰此时,广场边花树下,关浩冷着脸摸出手机来,调整镜头准两人所在之处。   镜头放大后再放大,定格在魏宇的脸上。   拇指按下去,一张不太清晰的面部特写出来。   他左右拨弄着看了一会儿,将之发给简东。   问道,“认识这人吗?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第六十一章 流言   简东和关浩共事个把月, 建立起来一定的革命友谊。   关浩机灵, 有上进心也是俗称的野心, 更有执行力。   两人处理的是项目下层的关系, 简东出馊主意, 关浩去做, 配合得很不错。   他主动向方洲建议,“关浩做事还行的, 我觉得可以用。”   方洲听得可有可无,不发表对关浩的评价,只说,“你想用就用, 那边的事你主导,不必事事向我汇报。”   简东当然得汇报啊,毕竟关浩也算是老板钦点给他的人。   可关浩也说过一句,“算是托了小方太太的福。”   话这么说了,简东其实也摸清楚了关浩的门道。不算正经亲戚, 只是长辈有点转弯的朋友关系,正常对待就行。   简东对贺云舒这个人, 滋味复杂。   本以为是个温顺安静无害的富家太太, 确实也没给他们造成过任何的麻烦。   导致他一贯轻视了她,连带赵舍也不用心,结果栽了个大跟头。   事后他复盘, 仔仔细细研究了贺云舒相亲上位之旅, 到最后顺利拿到钱和离婚证的整个过程, 不得不自叹不如。   这般心智,该是做个生意人才对,怎么就跑去清水衙门握笔杆子了呢?   他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恰赵舍在旁边餐厅收拾东西,就将手机递给她。   “你看看这个人,认识吗?”   赵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翻着手机上的照片端详研究许久。只觉得面熟,但一时间想不起哪儿见过。   “哪里来的?有什么用处?”她问,“怎么照得这么不清楚?”   “关浩发过来的,别的没说。”   赵舍就再看了会儿,脑子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贺云舒还在方家的时候,虽然装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但也有过借利的行为。譬如说,单位组织活动要用车,恰方家还保留了运输公司,各种车辆齐备,因此有过成本价协议——   仿佛,是见过这么一个人。   “想起来了?”简东激动的起身。   “好像是她单位的一个小领导,约莫是,姓魏?”她看着简东,“对人很客气的。可关浩和贺云舒认识的话,该去问她才对,怎么莫名其妙来问你?怕不是有什么问题吧?我觉得关浩这人心眼也蛮多的,你小心点没错。”   简东拿了自己的手机,沉吟起来。   “方总恨我坏了他的家庭,叫律师紧追着不放,想来是迁怒。可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赵舍拉着简东坐下,“贺云舒那样有心机的,怎么可能为了离婚的那点子钱就闹出那么多事?留在方家,熬到老董事长彻底放权,方总为第一人后,钱不是更多?除非,她找到其它更强的退路,才会抽身。只怕我被她利用了,连方总也没搞清楚怎么回事——”   暗示得太过明显。   简东不信,“方总也不是傻子,贺云舒真出轨了,他能不知道?”   方洲雷霆手段,公司里作妖的人层出不穷,少有能逃过他眼睛。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和赵舍跟了方洲许多年,该清楚得恨。   “知不知道不乱猜,就她对付我那几下,想隐瞒点什么还不容易?”赵舍叹口气,“做女人做到她那份上,才叫真值得了。”   “再有一个。”她说起八卦来,“可还记得有位李夫人?被翟家的一个二叔看上了,李先生那可是爽爽快快地离婚,祝前妻前程似锦呐。”   事是有这样的事,但绝不是方洲能干得出来的。   可赵舍现在钻了牛角尖,怎么都说不通的。   简东非常不舒服,叫她去休息,自己再想会儿事情。   公司最近,其实是很忙的。   他和关浩整理清楚项目下层后,方洲那边和赵家的关系也进展得十分顺利。   现在,赵家引着方家进去,连翟家,三家要共同做这个事。   方洲叫他从公司里挑了几个能干的人,给了他一个总的职务,以分公司负责人的身份加入新的项目公司。   不可谓不信任。   可是,他看一眼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赵舍,心又在动摇。   关浩那边发了个问号过来,显然是问结果。   简东的手指在键盘上动来动去,始终下不了决心。   赵舍拎着一件睡衣走出来,道,“怎么换下来不丢洗衣篮,到处放是怎么回事呢?再有以后,看我不给你弄垃圾桶里去。”   他笑一下,道歉。   赵舍不满,到底还是给他收拾去洗了。   他看着她忙碌的样子,终于开始输入。   “是贺云舒单位的同事,仿佛姓魏。”   信息发送成功后,简东开始安慰自己。他不过是和关浩扯一些闲话,既没追问什么,也没预谋什么,且也只是一些不轻不重的消息,影响不了大事。毕竟关浩和他的闲聊中,早就透露出他知道贺云舒离婚的详情,并且是由女方亲口告知。关浩问东问西,要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毕竟以方洲的个性,既然和贺云舒离婚了,就是真要往前走了。更据说,方家已经在开始慢慢打听各家未婚的姑娘,显然要准备找新的儿媳妇。   如此,贺云舒无足轻重。   而赵舍,才是陪他下半辈子的人。   四月底,春光酷烈。   贺云舒完成花台的防水铺装和试水工作,很为自己的能干得意,发了一个几秒钟的片段上朋友圈。   魏宇第一个点赞,并且给了她一个后续的安装手册和各种注意要点。   洋洋洒洒几千字,显得十分有经验。   她点开看了后,回个谢谢。   “我小时候,爷爷有个自己打理的小庭院。我跟他一起生活,别的什么没学会,弄花花草草也还行。”他和她视频通话,看一些她施工的节点和难点,“小孩子确实不能闲着,一闲就要捣乱,得找点事情给他们做才好。那会儿,我学着弄了个育苗的小暖棚——”   “用什么做的?”   贺云舒听他说话还行,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并非在办公室时候有距离的样子,反而很有趣。   “当时不如现在东西先进齐全,就是最普通的竹条子,覆地膜,再加上小的水喷头。主要就是玩,但没想到真能玩出东西来。”   魏宇发了照片过来,是一株开得十分旺盛的白牡丹,白色的花瓣簇拥在一起,十分纯洁晶莹。   “我那时候买了来养的,现在归爷爷了。他爱若珍宝,轻易不让人碰。”   她看得赞叹不已,但不觉得自己能做出来。   “未必。不要从想法上束缚自己,人得学会搬山。”他道,“这社会并非铁板一块,有的规则写在律法条文上,有的却写在人心道德上。在遵守之余,可能又会自缚,所以需要时常清空一下,主动将心里和周围的山搬开。”   这说法有趣。   “你有什么要搬的山?”贺云舒笑着问。   魏宇就看着她,“工作上的困难,你脑子里觉得我们不合适的想法,以及——”   以及后面顿了一下,没说出来。   贺云舒一笑,“你这个人,还挺不好说话的。”   那天晚上,她终究是拒绝了他,理由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看错我了。”   可他根本没放弃的意思。   那样坚定的态度,搞得她怀疑自己是什么绝世美女,对着镜子很久,想找自己的优点。   贺云舒和魏宇聊完天,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他挂了电话,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点和许多微信消息,很急迫的样子。   点开看,有母亲的,有几个比较熟的表亲的。   居然问她是不是离婚了?或者分居?   她大吃一惊,左右想不通怎么回事,赶紧去微信上看,发现视频下有个表弟嘴贱地问,“姐姐怎么弄旧房子啊?不是和姐夫搬新家吗?分居啦?”   这评论亲戚都能看到,有个一向不对付的表姐酸巴巴地说,“不可能啦,就算离婚也是分大房子。对不对?”   本来玩笑话,只要糊弄过去就行。   结果她长时间没回复,下面接龙的人已经开始,“不是吧?不接电话不回短信,难道是真的?”   所谓百密一疏,不外如是了。   贺云舒相当无可奈何,默了好一会儿。   母亲又来电话,她接起来,面对的却是一通表扬,“干得好,就是这样的。不能跟着方洲的意思走,不然你都成什么了?”   “我刚打电话给你舅妈了,她说已经批评过小文了。十六七的娃,那么不会说话?”   贺云舒能理解,贺家亲戚其实一直对她的婚事态度玄妙,总觉得结局会糟糕。小孩子的无心之失,其实是周遭大人态度的侧影。   以前她还会生气,现在却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小文就算了,我当他小。可你舅妈就很没道理,说既然离婚,怎么不找亲戚朋友商量。她娘家有个做律师的亲戚,一定帮你打官司,能分一大笔钱。还问你分了多少钱钱和房子,有没有股份——”   “气得我!你是正经结婚,又不是卖肚子?我就说没钱,一分也没有。当我真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呢?”   拉拉杂杂一堆。   庄勤也来安慰,“你也是个满身肥肉的富婆了,肯定会被人惦记的。”   “咱们打个赌,过不到三天,肯定有人帮你介绍对象。”   贺云舒苦笑,谁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变化?   不过,方骏却很意外地来安慰,“姐,这是意外。”   他当真是个好人。   贺云舒苦笑着回他,“真没想到,本来计划好再过一段时间公开。”   “没事。”他安慰她,“亲戚朋友总是能知道的,一个月后说和现在说,有什么区别?早叫他们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东问西问烦人。”   “谢谢。你哥那边——”   “没事,能有什么事?”方骏安慰,“反正你也把他拉黑了,他看不见。”   贺云舒小尴尬了一下,又放开,“他告诉你了?”   “说了,还问我怎么办。我说能怎么办啊?让姐清净清净吧,谁离婚了不要好好放松一下,对吧?你能忍着他做过渡期,没直接出去旅行散心已经很好了。”   方骏表现得这么大方,贺云舒就干脆地挑明了,“那拜托你转告你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希望他能理解。”   自从上次彻底撕破脸,方洲合她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纵然见面也是简单几句,看样子是真死心且接受了离婚的现实。贺云舒不打扰这得来不易的平衡,想就这样没有联络地走向陌路,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没问题。”方骏满口答应了。   就又说起鼎食股东会的事情来。   “这个周六,姐到时候早点来啊,小鼎那边盼着呢。”   “太麻烦你们了,忙着展会还帮我——”   “别客气,应该的。等我们生日的时候,你也一样要出力。”   贺云舒很愉快地挂了电话,看着阳台上散乱的东西发了会儿呆。   方骏,其实还算靠谱的。   比意外公开离婚之事更意外的,居然是久违了的短信。   他道,“云舒,好久没见。这次出差结果挺好的,我顺利地和简东达成合作关系,成为他们的技术支持方进入新项目。这事还得感谢你,听说这周末是你的生日,可有空出来吃饭?”   贺云舒想也没想地拒绝了,他从选择跟着方洲做事,就已经不合适了。   可关浩看着‘对不起’三字却十分不甘心,对着电脑上魏宇的简历,看了很久。 第六十二章 搬山   关浩认为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 容不得人有一丝半分的幻想。   譬如他和贺云舒的巧遇, 分明是一个浪漫的开端, 可结束却万分的仓促和狼狈。   一些对生活美好的想法, 被破碎得一干二净。   从简东的只言片语拼凑贺云舒离婚的真实, 令他对她再次有了新的认识。第一次的邂逅, 第二次的忧郁,第三次以为是困顿于婚姻的无奈女性, 第四次则是敢用外遇来平衡痛苦,第五次是对男女之间你追我赶的游戏游刃有余,第六次,核对魏宇的照片和履历, 关浩将一切打翻重来。   将这些事情的顺序重新排列组合,真相是什么?她真实的模样是如何?   小姨对贺云舒‘火爆’二字的评价,恐怕还低了。   关浩眼里蒙了暗色,遥看前台不断明灭的PPT屏幕。   他作为方家技术支持的末端环节,坐在会议室的最末席。   距离简东两米远, 距离主位的方洲有六米。   短短几米,看起来触手可及, 却是这世上最难攀爬的路。   可这个距离, 可以很好的观察到主位上的一切。   翟赵方三家合作,筹备新项目,资金、技术、通路的全方位整合。   然而从一开始, 代表翟家的那位小儿子翟智诚对方洲就相当不友好, 在简东发言的时候频频责难。   方洲只是冷漠地看着, 却让简东寸步不让,将整个会场搞得十分火爆,下面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然关浩却看着一直埋头玩手机的赵立夏。   小姨在得知这个项目的情况后,说了一句话,“奇怪,怎么是这三家?赵立夏是方洲的前女友,现在跟姓翟的谈恋爱。这样还能好?不吵起来才奇怪。”   关浩就好奇,“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崔阿姨道,“方洲和赵立夏青梅竹马,感情很好的,两边长辈都乐见。奈何中间方家出了点问题,方洲提前进公司接班了。赵立夏那时候跟他分手,闹得不是很愉快,两家人也就没来往了。后来方家人都不爱提赵家人,这个事搁置,就都不提。没想到现在方家和赵家居然能坐一起做项目?还是跟翟家?还不够有问题?方洲怎么想的呢?”   关浩不关心他们怎么想,只关心自己前途如何。   果然,台上又吵起来了。   翟智诚太过年轻,毫无遮掩,如果不是生在好的家庭,怎么可能如此年轻就坐上那个位置?   会议一半,不得不暂停休息。   所有人被憋了大半个上午,出去放水的放水,抽烟的抽烟,很快只剩下几个人。   方洲起身,冲翟智诚和赵立夏点点头,出去。赵立夏收了手机,对方洲一笑。翟智诚面色青黑,拽了赵立夏的手往顶楼阳台走。   关浩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接了旁边人散的烟,点燃后也上楼。   安全门外,有激烈的争吵。   翟智诚问赵立夏站谁,赵立夏说她只负责找方家来出钱和技术,其它的事情管不了。翟智诚不死心,问她是不是余情未了。若非如此,方家能入这个局?赵立夏显然被气得半死,骂说为了他不仅耗了自家许多钱,现在连方家也一并弄过来,居然还不满意?   一耳光过去,跑走了。   门扇晃动,赵立夏冲下楼,随之而起的是翟智诚的咒骂声。   关浩往旁边避了避,就着手将烟抽完了。掐灭烟头后,深吸一口气,拢了一下西服外套,他推开门走出去。   “谁?滚!”翟智诚丢过来两个字。   关浩沉着道,“翟总,我是关浩,负责向简东提供技术支持。不过,我个人更赞同翟总的理念。”   翟智诚诧异地看着他,年轻的脸上满是不信。   他道,“或者,我能为翟总出一分力。”   “你能做什么?”翟智诚有些不耐烦。   “在必要的时候,比如说方家的钱就位后,为翟总传递一些消息,或者做一些让他分心的事。他不盯着这边,简东其实不足为惧,翟总再想做什么就没压力了。”   翟智诚皱眉,“你要什么?”   “跟在简东后面,我排不上号;跟着翟总,我希望座次能往前面排一排。”   人生最好的机遇只有几次,放过一次便要潦倒许多年。   贺云舒既得偿所愿,就不能怪他用她去争取自己想要的。   方洲抽着烟,在等。   奈何方骏那边慢得跟什么一样,一个上午连个照片也没发过来。   他等得不耐烦,再加上翟智诚疯狗一样乱咬,闹得他不能专心。   今天是鼎食的股东会,也是贺云舒的生日会。原计划该亲自去参加,让贺云舒接触他更多的方面。奈何顾忌她的情绪反应,便避开了,换了来这边的新项目会。   只是起了个大早,纠着方骏提前抵达南山会所,要他教自己备手擀面的料。   糟蹋了不少面粉后,终于揉出一根比较像样的用油封存起来,叮嘱他,“煮给她吃,不用刻意说是我做的。”   说完后又稍微有些期待,紧跟了一句,“她吃完后问一下,好不好吃。”   味道,应该是还不错的吧?   方骏很无语地瞪着他,倒是同意了。   抽完一根烟,方洲等不得了,在拉了方骏和苏小鼎的群里问了一声,“如何?”   良久,苏小鼎回了一句,“蛋糕刚上完,正在煮寿面。”   方洲又耐着性子等,约莫十分钟后,简东来找,“方总,开会了。”   他点点头,手机上紧催了一句,“吃了吗?”   这次回的是方骏,“哥,嫂子吃了一口就发现问题。她说,方骏,不是你做的吧?上次给小熙做的面条劲道不一样啊?我能说什么?这个技术是骗不了人的,你和我还差了好几十年的功力呢。没法否认,只好默认。她接下来没说话,也慢慢吃完了。收筷子的时候让我转告你,谢谢你给她的生日礼物,心意收到了,非常开心。可是,以后请不必了——”   方洲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简东还在催。   方骏则道,“伤心了?”   倒是不至于。   “哎,你就是没经历过。”方骏破天荒地没有嘲笑,“我追小鼎的时候比你这个惨多了,嫂子好歹吃了你的面,还感谢你,谢谢你的好意。我第一次给小鼎做的,她看一眼就不吃,说做得不好的菜不配她金舌头。我跟你讲,追女人讲究的是城墙厚的脸皮,钢筋水泥硬的心,以及百折不挠的智慧。事情往好的方面看,嫂子态度是不是好很多了?”   方洲的心刚松了一分,方骏又换了愉快的口气,“哥,我今天也算是办成大事了。”   鼎食开业势头凶猛,发展得很不错。   方骏沉寂了三十年的事业心被苏小鼎激发,就想趁着这机会发展开去,将老十八盘菜推成平城的代表菜系。   因此,要增资,要开新店,还要做走高端路线的形象店。   必然的,就是说服股东继续投钱。   方洲对他的计划没意见,但提出一个要求,“你首先说服别人,再来说服我。”   方骏便趁着大家吃生日蛋糕的机会,对着满桌子丰盛的饭菜打出投屏,兴致勃勃地对大家讲自己的伟大计划和构想。   “嫂子第一个表态。”方骏有些沾沾自喜,“她认购了最多的新店股份,最支持我,还说很看好我,也信任我。”   “股份放在小熙和小琛名下,委托庄律师监管。嫂子可客气了,说我是孩子们的亲叔叔,请我以后多照顾他们,他们以后也会记我的好。哈哈哈,我也觉得啊,他们本来就喜欢我——”   “有了嫂子带头,他们也不好意思不出,就都给了。哥,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要掏点儿?”   方洲听许久,滋味有些复杂。   世上赚钱的门路不少,她其实不必放那么多在方骏身上。   可他也理解她如此做是想拉拢方骏,间接讨好方太太,更是在认真地为两个孩子打算。   她要确保离开后,孩子们也能活得好,也能被家里人从各方面宠爱。   方洲越想得清楚,越是痛苦起来。贺云舒其实是个不畏付出的女人,她从一开始就敢把全部投在他身上。只是,他在开心之余却不肯信,反而要再三地掂量和计算,算到现在,连维系情份也小心翼翼起来。   然这世上最无用的却是后悔,只有把握住未来。   他挂了电话,对等着的简东道,“走吧,继续开会。”   贺云舒花出去一大笔钱,心里踏实了许多。   钱,从方家来,到方家去,以后要见俩娃就理直气壮了很多。   方骏当真是天降的人才,白送她一个人情。   她开心,回家和父母吃了简单的庆祝饭,聊了一下孩子们和股份的安排。   父母亲对她怎么花钱没看法,更重要还是她自己过好。   “好几个人拐着弯来问,还想不想再找,都被我给推了——”   贺云舒想起庄勤跟自己打的赌,整个人笑得不可抑制。   母亲就那样地看着她,连父亲也要她正经一点。   她忙收了笑,道,“我知道,我也想自在一段时间呢,不要人来管我。”   于是,下楼回自己的老公寓。   路过崔阿姨家花园的时候,关浩站在门口抽烟。   他明明见着她了,却只管眯眼接送烟头,没打招呼,和往常不一样。   她心知肚明他对自己怕是起了芥蒂,但还是主动微笑着点头,问了一声,“最近挺好的吧?”   他笑一下,没答。   贺云舒便当完成了社交任务,去开车门。   关浩却道,“你现在,过得挺好的吧?”   她拉开车门,“还不错,谢谢关心。”   开车走后,贺云舒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发现关浩一直看着她,那表情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贺云舒心里起了嘀咕,回公寓收拾东西就不太专心。   她小心谨慎地铺装供水管路,研究自动喷水系统的电控线。   研究小几天后,水管是弄好了,电上面却被卡住了。   这世上当真最容易的是动嘴,落到实处却很不简单了。   反正也不着急,贺云舒就干脆地停了停。   可等到上班日,有一个消息却有点突然又不那么突然地传播开了。   魏宇要调职去平城郊县的某地了,通知上网公示了。贺云舒知那地儿,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好几任正职都倒在职位上。稍微能干些想往上走的,对那儿避之不及得很。魏宇要真接了,虽然比起现在看仿佛是升了,可只怕要费几倍的精力才能勉强站稳。   贺云舒心里隐约有些异样,摸出手机给他发了个短信,“这就是你要搬的山?恭喜——” 第六十三章 修理工   贺云舒的花台彻底完成在过渡期结束的前一天。   虽然绿植墙只是绿萝, 花海瀑布也只有几个柔弱的花芽, 但美好的未来已经在招手了。   她熬夜将中途拍摄的视频素材整理好, 选了几个比较重点的片段做成小的成果汇报, 发给了幺姨那边的手机。   小熙和小琛很开心, 拿着视频跟方太太显摆, “妈妈给我们的礼物,是礼物, 是欢迎我们去新家的礼物。”   方太太看了,又听说她一个人忙了一个多月,直说何必。   贺云舒生日的时候,她和方先生托人送了礼物, 有些要维持和平关系的意思。贺云舒接到礼物没有拒绝,是趁着某次来接娃去贺家玩耍,带了回礼。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三龙王家的大肉包子和一些酥脆点心。一个是她爱吃的,一个是方老先生爱吃的, 买很难买,每次都要工人早早排队才行。贺云舒要买到, 得费很多功夫。   方太太理解她的心, 又加之听方骏说她拿出许多钱来投资鼎食的新店,且股份登记给俩小宝,再多的气也没了。   她只是不断地向方老先生感叹, “咱们老大没缘分, 没缘分!”   正说着, 方洲就从楼上下来。   三个月过渡期过去,还是搬回别墅住。   重回旧居所,属于贺云舒的很多东西都不见了,方洲也逐渐开始习惯空荡荡的房间。   他叫着笑闹的孩子,“快些收拾东西出发,外公外婆该等了。”   小熙马上抓着小琛跑去外面的车上乖乖坐好。   方太太看着方洲,一副收拾打扮好要出门的样子,问,“你把孩子们送过去?”   方洲点头,整了整外套,去储藏室拿东西。   贺母生日,恰逢贺云舒搬新住处,二喜做一喜办。   方太太跟过去,见他拿了酒水和各样保健品,忍不住啧啧起来。又是给老秦调班,主动做司机把儿子送贺云舒那边去;又是前所未有的主动选礼品,事事用心。   他这会儿的殷勤要挪以前,怎么会有现在?   不过到底是亲生的,她就忍住了嘲讽。   方洲不知母亲的腹诽,开车送娃去贺云舒所在的小区。   因他的号还躺在贺云舒的黑名单里,前几天亲自去岳母家拜访了一趟。一是解释他个人离婚的缘由,对以前做得不好地方的道歉,希望以后能维持更亲近的关系。他少有做这样的事,态度不是很自在。幸好岳父是个体谅人,马上接了他的好意,说起很多掏心窝的话来。其二,他是想问问贺云舒的新住处地址。当时岳母没肯说,他解释是为了把孩子送过去,毕竟不能每次都让他们来接。岳母说等等,显然是打电话问贺云舒,那边首肯之后,才给了他。   女人的心呐,当真从一腔热血变成钢筋水泥后,就轻易不能撼动了。   方洲一边开车一边嘱咐道,“去了妈妈家,要祝妈妈搬新家快乐,要祝外婆生日快乐,还要祝外公天天开心。知道吗?”   “懂了。”小熙一脸期待,“妈妈要给我们养小鱼。”   方洲看过那视频上的花台,因为植物还没长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倒没觉得贺云舒多此一举,只是她那个手背,好几条被戳出来的伤口。   她有些时候,是真的固执啊。   “小琛呢?懂了没?”方洲又问。   小琛是个马屁虫,马上一连串的肉麻话,“妈妈世界上最漂亮,外婆世界上最年轻,外公是超级大力士,我爱他们,永远都爱——”   他笑了一下,将车拐入了小区。   倒是有点吃惊,居然是贺云舒亲自等在单元门口接。   方洲下车,直看着贺云舒。   贺云舒对他点点头,躬身去看后座上的娃,眉开眼笑。   他见她笑涡隐现,两颊的肉似乎多了些,内心潮热起来,开了后备箱搬礼物。   她牵着俩娃,对着地上一字摆开的好几个箱子吃惊道,“不用的吧?太多了吧?”   很长一段时间来的主动说话。   方洲道,“外公的酒,外婆的燕窝,还有祝贺你搬新家的礼物。孩子们第一次来,总不能空手的——”   贺云舒低头看看孩子们,再看看他,道,“谢谢。”   “我明天下午四点来接他们。”他道。   “好的。”她点头,“给爸爸说再见。”   小熙和小琛仰头,“爸爸再见。”   方洲笑了一下,转身往车上走。走出去一两步,仿佛想起来什么,又回转来道,“云舒,我有个请求。”   “你说。”   “以后每个周接送探视,总不能回回都是老秦或者长辈,偶尔我也会亲自来。如果总是通过其它人联系,难免误事——”   贺云舒闻言,抬头看他,他忍不住心头一凛。过去好多次,他私下做点什么,被她抓住或者发现,总能引起她强烈的反弹。他强忍了心里的不甘,近两个月没打扰她才稍微提个要求,且是正当要求,可被她那双柔媚的眼睛一看,竟有点怕她生气,是创伤后遗症的意思。   她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   他无奈地笑一下,“方便的话,就将我的号放出来。若不方便,就算了。”   小熙问,“什么是放出来?爸爸被关起来了吗?”   贺云舒一笑,用力捏捏他脸蛋,这才对他道,“好的。”   方洲说了一声谢谢,稍微感觉到一点回暖。   贺云舒不知一个号码放出黑名单的动作会令方洲升起希望,她只觉得一个人处理俩娃和太多的礼盒麻烦。   没办法,只好将魏宇叫下来帮忙拎东西。   说起魏宇为什么会在她家,也是一个乌龙。   她劳神费力弄出来的阳光花房,有水台、绿植墙以及一个小巧精致的鱼缸,调试好后本来要向儿子们炫耀一番的。   结果早晨放水,掰阀门的时候好像过了点劲,居然关不住水了。   她尝试着自己修理,结果越修越坏,眼见要水漫金山了。赶紧叫物管来关了本户的总水阀,然后请他们的水电工来维修。结果人看一眼阳台,连连摇头说自己不是专业的水电工,不懂那些设备,而专业的休周末假去了。   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孩子们要来,父母也要弄了蛋糕和菜过来开火,庄勤并几个相熟的朋友也说了要来。   到时候一群人,看着家里一团乱糟,怎么办?   又去联系网站请求技术支持,可惜网站帮忙联系的最早也只能在明天。   贺云舒打了一圈电话,实在没办法,将魏宇给请了来,毕竟好些东西是他推荐着买的。   魏宇接了电话,没等她说完,二话不说道,“别急,我马上来。”   来便罢了,还带了一大束鲜切花做乔迁的礼物。   “你看,就这样了。”贺云舒很无奈地带着魏宇看现场,“我是不是太自大了啊?以为这样的东西都能自己搞定。”   魏宇不说话,脱了外套,将衬衫袖子挽起,到处查探了一遍。   “怎么样?能修好吗?”她问。   “不急。”他拨开架子,先检查电,整理线路,确定没有漏电的问题后在再去看水。   贺云舒怎么能不急,跟着凑过去看。   魏宇就抬头,“你急能有什么用?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一边用,一边修,一边换,不能有太高的期待。”   “你的意思,我确实是高看自己了?”   他就笑,“你怎么那么多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能修好,只要一点时间而已。”他道,“这次修好了,日常要维护,不然也会不好用。”   “跟养了个大爷一样。”   “是,还是你自己亲手装起来的大爷。”   魏宇的调职公示期早就结束了,单位全方位轮了一遍吃换送饭后,他走马上任。   不过距离并没有降低他对贺云舒的热情,照样一天好几次短信。   贺云舒还真就有点奇怪他的口味了,有意无意地放开了本性,说话随便起来。   “所以,我要怎么伺候这大爷?”她问。   魏宇叫她把自己有的工具弄出来,埋头捣鼓了一会儿,开了张单子,出去买东西吧。   他这人吧,表面上稳重仔细,但字写得相当之好。那峥嵘风骨,细微处可见端倪。   贺云舒欣赏了一会儿,夸奖,“字不错。”   “我爷爷揍出来的。”   “可怜的娃。”   就拿了单子去五金店买东西。   贺云舒打完电话叫魏宇,对小熙和小琛道,“等下来帮妈妈拿东西的,是魏叔叔。”   “哪里来的叔叔?”   她准备说实话,“妈妈修的花台吧,做了个鱼缸,关不住水了。试试自己修,没修好,所以请魏叔叔来帮忙。”   “他是很厉害的叔叔吗?”   “比妈妈还要厉害吗?”   “是不是跟刘爷爷那样什么都能修?”   刘爷爷是方家别墅常用的水暖设备师傅,俩小的也经常见。   贺云舒笑,“差不多,就是了——”   魏宇早下来了,听见母子三人对话,道,“对的,我就是什么都能修的水电工叔叔。所以,这就是小熙和小琛了?”   他一出声,贺云舒就闭嘴。她看看他,再看看俩孩子,然后溜一眼地上的许多箱子,意有所指道,“今天就只好委屈一下水电工叔叔,除了帮我们修一下东西,还得顺便帮忙搬箱子。好吗?”   “好的。”   当真将全部箱子垒叠起来,一气儿搬回去了。   到家后,贺云舒带着孩子们参观。   她为他们准备的卧室,玩具房,还有各种绘本书籍,包括室内的爬梯等等。   小娃们看得有趣,但都不如在阳台捣鼓的叔叔有趣,所以没一会儿就蹭过去围观了。   魏宇是有耐心,一边工作还能一边应付他们的十万个为什么。   贺云舒看他们一来一往,去给准备水果和饮料。   东西正弄着呢,门锁开,父母亲拎着许多东西进来,后面还跟了笑容满面的崔阿姨。   她张了张口,想说怎么来这么早?   结果魏宇那边道,“好了,试试水吧。”   母亲听见声音,走进来看,见了魏宇有点怔住了。   崔阿姨推开她,“别挡路啊,让开些,我东西弄进来——”   贺云舒心吊嗓子眼了,干巴巴道,“来了啊?早了点啊,我还以为要等下午才——”   母亲指指魏宇,“谁呢?”   贺云舒绞尽脑汁,一时间哽住了。   倒是小熙反应快,道,“外婆,这是来修水阀的修理工叔叔啊!” 第六十四章 方向   方洲被贺云舒从黑名单放出来, 算是顺利地恢复了联络。   周日下午去接小宝们的时候, 他尝试着直接打电话, 也没有被拒接。   她轻快地叫着他的名字, 然后请他稍等, 就把孩子们送了出来。   甚至, 她还笑着对他说了再见。   方洲心情不错,回家路上和小熙聊天。   小熙说, “爸爸,妈妈家的水台真的很好玩。那上面有个小球球,能一直滚滚转啊。本来水漫出来转不动,后来让水电工叔叔来修的——”   他听得认真, 回家后去翻贺云舒的朋友圈,果然发现了新的小视频。   是水池里的一个石制水台,中央喷出细小的水花,其冲击力恰好让一个石球珠子滚动。   这本是别人家摆了求财的风水局,被她用来逗孩子玩了。   还怪好看的。   方洲看得乐, 一本正经去找幺姨,叫她以后但凡贺云舒发给孩子们的短信和视频都转发一份给他, 以做保存。   幺姨虽然觉得奇怪, 但也同意了。   方洲略有些心满意足,回屋对着记事本研究——贺云舒的态度在和缓,一定是他做对了一些事。   然世上的事难两全, 贺云舒这边仿佛有了进展, 和翟智诚的关系却逐渐恶化起来。   简东三天两头打电话来诉苦, 只要是翟智诚难合作。   “太年轻了,太年轻了,想一出是一出。我有时候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在坏事,可现在钱进去一部分了——”   “什么事都为反对而反对!”   “他自己那边的事抹不平,就找咱们的麻烦。”   三家合作各自有分工,方家出一定比例的钱,大部分的技术和物流支持;赵家是一多半的钱;翟家则负责地、政策和其它层面的东西。   因此,翟智诚每天都在频繁地见人。   他年轻,脾气躁,是还没太被社会毒打过的少爷。   方洲从一开始就认为他可能不会太顺,结果显而易见。   赵立夏就来了电话,“智诚说,明天咱们三个一起开个会。”   这是少爷终于顶不住,要求助了。   方洲道,“也行。”   便沟通了开会的时间和地点。   可赵立夏依然拿着电话,欲言又止的意思。   方洲问,“有什么不妥吗?”   赵立夏要开口,电话却被强行按段,隐约有翟智诚的斥责。   方洲感受着话筒里的余音,有点不妙的预感。赵立夏和翟智诚恋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错上加错的是后面又将赵家的大半身家投进去,搞得现在十分为难。工作和感情混杂,抽身不能。不过,若非她走错了路,赵叔也不会想到请方家帮忙,再捧了方家一直想要的东西出来。   这次三家合作,很有些火中取栗的意思,容不得一点大意。   他起身,去书房将项目资料全部翻出来,看了大半宿,全部有个底后才去睡。   只是做了许多乱梦,贺云舒又入了梦。   她在一条直路上走,他叫她的名字,她仿佛没听见一般奔远方去了,消失在茫茫的雾霭之中。   方洲被噩梦惊醒,起来已经大天亮。、   真不是个好兆头。   他收拾起床,急匆匆下楼,没顾得上吃早饭。   连闯了三个红灯,饶是如此也迟到了一刻钟才到翟智诚选定的一个私密会所包间。   翟智诚很不满,“你迟到了。”   “抱歉。”他道,“路上稍微耽搁了一下。所以,咱们直接开始吧。”   说完,他看了赵立夏一眼。   赵立夏面色不是很好看,眼睛只看着斜前方的一株绿植,无法给他任何暗示。   翟智诚嗤笑一声,“你看她做什么?”   “电话没说完就被你挂了。”方洲道,“我认为有什么应该传递而未传递的消息给我。”   “当然有。”翟智诚挑眉,“我会如实转达给你,不必她说。”   “是什么?”   翟智诚拿起手边一个牛皮纸袋,拍了怕道,“我最近在忙批文的事。”   方洲知道,且知道被卡住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边换了新的负责人,不熟悉人家的风格,不好贸然接触,就先观察着。”   不仅观察着,还要找人引荐认识,各种小心翼翼。   可这同他有什么关系?   “就一件很有趣的事。”翟智诚恶意地笑起来,“洲哥,你最近是不是离婚了?”   方洲扬眉,“有什么关系吗?”   过渡期结束,各自归位后,离婚的消息便彻底散出去。亲戚朋友,公司同事,股东叔伯,都有来安慰,也泛泛地问起过原因。   双方统一了口径,无外乎婚姻多年,人生方向不同,要开始新阶段等等。   翟智诚很恶意地笑,“不多不少,是有点儿关系。据说你是个非常重视家庭,且负责任的好男人。大家都信任你,无论办什么事,只要一说你的名就觉得没问题了。我只是好奇,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离婚?为什么离婚呢?据说,还离得非常爽快——”   “有正经事就说,再废话我就走。”他道,“大家时间都宝贵,没必要这样迂回。”   “行!”翟智诚将纸袋推给他,道,“你好好看一下,会不会增加我们的风险。”   方洲看看纸袋,“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我晓得这东西不好让太多人晓得,所以就咱们在场三人看过。你看完,要觉得不妥当全烧了也行,底片也在里面一起的。”   越说越不像话了。   赵立夏开口道,“只是一些照片,没什么过份的东西。”   翟智诚‘呵’一声,“我心疼洲哥,婚姻里做了个好人,结果却被欺负到头上了。”   方洲看他一眼,捡起纸袋打开,抓出一大把照片。   远距离,高清。   全是贺云舒,以及……   他仔细端详立在贺云舒不远不近处的男子,年轻,俊秀,沉稳,看着面熟。   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方洲忍着怒,“你跟拍我……”   本能要出口的太太二字,被赵立夏一个眼神止住。   他立刻改口,“你搞这个做什么?你要办的东西,和她无关。”   翟智诚手指点着其中一张上的年轻男子,“看来洲哥不认识这人啊。我来隆重介绍一下,他叫魏宇,恰好管咱们这一摊子事。本来只是想观察观察他如何,有什么爱好,能不能做点什么工作,结果他下班就去约会,几乎天天都不空,显然很重视这段关系。本来要想办法通过这女的去搞定他,不想查来查去,发现居然是你前妻。你再仔细看看,他们还挺亲密的。我的意思,你能不能请你的……前妻去带个话,如果事成,必有感谢。”   “只是——”翟智诚凑近方洲的脸,“你不知道他还是你前妻的前任领导?当然,不知道也正常,洲哥日理万机,没功夫整理这些小事。可你和你前妻离婚的时候,就没调查过什么猫腻吗?你看看,这才多久,人就光明正大的双进双出了。”   “洲哥,我真为你不值,真的。”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方洲被他翻来覆去的‘前妻’二字搞得头痛欲裂,忍不住漏出一些情绪来。   越听到后面,整个人更是要炸了。   他知道翟智诚是个混蛋,不仅仅是混蛋无赖,还是个不讲规矩的无赖。否则,赵立夏不会被他坑得那么惨;否则,赵叔也不会拉下来老脸,主动捧了方家需要的东西来求助,情真意切地要方家和赵家合作将翟智诚搞走,将赵立夏拉出来。   可纵然知道,还是动了些真怒。   他捡起照片,一张张翻看,稍带着看右下角的时间。有工作日晚上的聚餐,有周末日的两人约会,有在公园散步的,也有电影院看电影,还有一起逛五金市场。   方洲看得眼睛生痛。   照片上的两人都在笑,无时无刻地笑,纵然没有过多的亲密动作,但流出来的暧昧气氛却骗不了人。   贺云舒是一个分得出轻重的人,如果单纯为了气他,关浩和叶乔是很好的对象。可当对象换成了魏宇,那绝非是玩玩而已。她必定再三思量,斟酌利弊,极为慎重地踏出一步。那么,她对他——   方洲眼珠一动不动,唯有一根理智的神经还在运作——要冷静啊,翟智诚甩出这玩意后再挑拨,就是要激怒他。   他深吸一口气,将照片丢开。   翟智诚道,“洲哥,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不摆明了吗?刚离婚就搞上,必然是离婚前就勾搭起来了。这样的狗男女,不收拾收拾?我反正是看不过去的——”他伸手搭在赵立夏肩膀上,“我的女人,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容不得其它男人觊觎。要是有谁敢和我抢,那就是作对,怎么也饶不了。”   方洲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智诚,我知道你东西办不下来着急,能用的关系想办法都要用上。心情可以理解,但话不能乱说。我为什么离婚,怎么离的,自己清楚,没必要同你解释。”   赵立夏打开翟智诚的手,“少胡说八道,说正事。”   “对,正事。”翟智诚嬉皮笑脸,“洲哥,你教育得对。事情确实不好办,那我就找你支个招。硬软两手。硬的呢,就想个办法教训那个姓魏的一顿,正好解决了批文;软的呢,好生将你前妻和魏先生请出来,有钱一起赚。你觉得,怎么样比较好?”   方洲冷漠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翟智诚摊手,“我无所谓啊,都可以。”   “那你就去做,没必要叫我。”   “当然要告诉洲哥一声,要是不小心误伤了这位贺小姐,你心疼了怎么办?你家两个儿子舍不得妈妈——”   方洲两手用力捶了一下桌面,“翟智诚,你TM说话过一下脑子。”   方洲魁梧,中气十足,这一下有些惊人,翟智诚似没料到,被惊住了。   然少爷脾气的最受不得人气,就蹦上来要对上。   赵立夏立马按住他,“智诚,说事就说事,别扯方家其它人。你少混账,不然——”   “你TM!”翟智诚转头瞪她,“你TM帮谁?”   “我讲道理。”   “这是讲道理的时候吗?老子辛辛苦苦做工作,结果TM碰上这么不靠谱的事。我怎么去找人家办事?说你好,我是你现在女朋友前夫的合作伙伴,现在为了生意来求你办事。你猜他要怎么卡我呢?你猜人家要是记恨,该怎么办?他方家闹出来的事,我不找他,找谁?找你?你能搞定?你搞不定就闭嘴!”   赵立夏脸煞白,紧闭着唇看一眼方洲。   方洲只面无表情看着他们闹,没介入的意思。   她知道这是自己搞定自己事情的意思,只好用尽全身力量将翟智诚拉出去,“你够了!事情既然已经传达,总要给方洲一点时间考虑。你这样闹,就能闹出结果了?”   两人拉拉扯扯,终于出去。   只一出会议室门,翟智诚立刻拨开赵立夏的手,拉了拉被挤皱的衣服。   他回头看一眼半开的门缝,冲她得意笑,然后捏着她下巴轻声,“我让你好好看方洲的笑话。”   扬长而去。   赵立夏瞪着他背影,眼睛恨出了血。   方洲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缓缓地点燃了烟,深吸一口。   他没急着去看照片,只眯着眼睛看空气里翻腾的烟气。   那里面,有无数的风起云涌。   为了戒备关浩,他连简东也没告诉,借口用他将他调走;为了隔开叶乔,明暗两路做下不少手脚,惹得贺云舒嘲笑。   可苦心积虑,日夜防备着,居然找错了方向。   他花样玩尽,从退一步到退百步千步,以为终于换回一线曙光的时候,却发现前面是悬崖万丈。 第六十五章 砸碎   魏宇自称水电工,却根本没瞒过母亲的火眼金睛。   她当时只说了一声,“辛苦你了。”   忍耐到人修好设备离开,再忍耐到一天的庆祝结束后,她问贺云舒,“那谁呢?哪儿来的什么水电工?哪个水电工是那样的?”   确实啊,工人师傅穿的是朴实的工作服,而魏宇则是一丝不苟的衬衫和休闲西服外套。   她敷衍着,“找来应急的。你管他是谁,东西修好能用就行了。”   母亲狐疑地看着她,“你怕不是新找了个吧?要真是,有什么好隐瞒老娘的?”   贺云舒不想回答,将人推了出去。   然而母亲好打发,庄勤却不好打发了。   她发来一个贱兮兮的表情,“听邓旭文说,魏宇去你家修东西了?”   她忍无可忍,“邓旭文从哪儿知道的?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大嘴巴?”   “人俩男子汉约了去钓鱼,结果你半道把魏宇劫走了,搞得他只好叫我出去混时间。随口一聊,不就对上了吗?你瞒啥呢?有啥不好意思的?要真没情况,你能不承认?你不承认,那就是心虚!”   贺云舒承认自己心怀鬼胎。   一个人单方面输出太久,感情的水池总会干涸,就会特别渴水。   即使天上只飘一点毛毛雨,也是难能可贵的输入。   她爱得太久了,想被人好好爱一回。   后来,魏宇主动联系她的,关切那个小水台的运转还正常吗?   贺云舒接电话的时候是早晨,她迷迷糊糊地看一眼阳台上不知疲倦一直旋转的石球,还有被阳光照着的水点,鬼使神差道,“挺好的,现在运转平滑无噪声,应该能维持很久。对了,你有空吗?什么时候出来吃个饭,我感谢你。”   “吃饭有什么意思?”他回,“我对吃的兴趣不大。”   吃饭怎么没有意思?它乃是人之大欲,无论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只要肚子饱饱的,日子就能过得下去。   贺云舒对他还是客气了一分,道,“那要做什么?”   “你带我玩玩吧。”他提要求,“来平城这么久,还没到处玩过。”   这个主意好啊,在自己的地盘怎么玩不是玩呢?   贺云舒当即选定了几个地方,准备带他去领略一番平城的风貌。   可去了才知道,自己是丢人现眼了。   她指着某牌坊向他介绍,这是某某年某某人因某某事而成后建。   他看着她,等后文。   哪儿还有后文,不就完了么?景点介绍牌子和小册子上就这些内容,多了没有。   魏宇笑,“你这样带人玩呢?”   不然呢?   所谓游玩,不就是走马观花,然后吃吃喝喝么?   魏宇摇头,开始给她讲起来。那个某某人是什么年代某个地方的什么子弟,什么时候当了官,什么时候被贬,又什么时候起复,中间发生了何等的有趣之事。他又有何老友,饮酒作诗借钱讨肉等等。人生之追求,乃是为天下生民。奈何不被赏识,苦闷之余寄情山水,后来……   贺云舒听得生气,就有点怼他,“谁记这个呢?有什么意思?”   他就指指自己,表示,“这个东西很有用,现在不就用上了?”   她嘴巴厉害,连自己也不放过,“是哦,用来泡妞,可你也不问妞喜不喜欢?”   “那你喜欢吗?”   贺云舒转身就走,这回挑了隔壁街的另外一个地方,指着那三重檐下的朱红大门问,“这个呢?这个你知道吗?”   她故意为难他,考他。   结果他张口就来,一篇文邹邹的诗赋。   她听得心浮气躁,挫败感百分百。   魏宇背完了略有点得意,“你知道是写的什么吗?”   当然不知道。   工作写文章,研究公文和政策都忙死了,谁还有功夫学这些呢?   魏宇就又给她讲,这是某人为了纪念某人而修,落成后请某某起名写牌匾等等。   讲得他满面生辉。   他长得俊雅,平时还敛着神采,不觉得又多么惊人;这会儿不自觉地放开了,举手投足间竟很有些旧时公子的味道。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她听得津津有味,“我一个平城人都不知道,你个外地人居然比我还清楚?你好意思说没逛过?忽悠我呢?”   魏宇就笑,“我知道的一星半点,都是从本地地方志上看的。”   贺云舒服气,心甘情愿从一个导游化身听众。听了许多段子后,她上下打量他,“魏宇啊,你要是在那位子上栽了,干导游也能发财。”   “可不。我小时候不爱写字不爱读书,我爷爷就这么说的,得有一门吃饭的本事。”   两人第一次出游感觉还不错,又陆续约了几次。   有时候是魏宇主动,有时候是贺云舒主动。   开头两次吃饭,是贺云舒付账。后面魏宇很自然就用自己手机刷了,她也没再小气吧啦要求aa。   大致上,还是平均的。   到最后,也不太能分得清楚是感谢还是约会了。   贺云舒和魏宇熟悉后,发现他的本性里还是有某些幼稚的东西存在。   他挺喜欢吃巧克力,每次出来都会带上一条。   或者是黑巧,或者是白松露味,或者是坚果等等。   开心的时候,他就掰两块下来,一人分享一个。   碰上什么好玩的地方有古籍、石刻之类的,他尽兴地讲上大半个小时,贺云舒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塞一个在她口中。   贺云舒吃着巧克力,觉得魏宇炖肉的耐性未免太好了,过于绅士了些。   “你回回给我吃糖,是想我长胖?”她抱怨。   “好吃吗?”他看着她问。   她不答,拉了一下衣裳,“是不是长胖了?”   “不会。”他坚定道,“这些热量多走几千步就没了。所以,好吃吗?”   很执着的样子。   “好吃。”她道,“可其实吧,我不怎么喜欢吃糖果类的。”   “我发现了。”   “那你还次次带?”   “我喜欢,想分享给你,看着你吃也开心。”   贺云舒盯着他看了会儿,“你说你,喜欢我什么?”   他新去那单位不好弄,关系复杂,利益交缠,经常加班。可他纵然再忙,总能抽出时间应她的约。   成年人,最珍贵的反而是时间。   魏宇听见这个问题,笑得眼睛眯起来。他左右看了一下,来往的行人匆忙,没人会在意在广场的喷水池和雕塑旁边有一对暧昧的男女。   他走近她,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满满的巧克力苦香气。   他道,“经常在想,亲你是什么味道。每次想亲的时候,就吃一小块。以后若是再想,那就是巧克力的味道。”   贺云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这男人,实在太会了点儿。   她冲他勾了勾手指,道,“再来一个,我也尝尝味道。”   方洲看着水花下面相拥的男女,升起了车窗。   他在二十出头就尝试过绝望的滋味,知道这世界最可信任的就是自己。   经历过煎熬,他掌握自己游刃有余,以为再不会有那样的时候。   可当他拿着牛皮纸袋上自己的车,一张张仔细翻看照片的时候,绝望却从心底最深处翻腾出来。   纵然反复告诫这一切都是翟智诚的阴谋,他只是想激怒他,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再把简东挤出来就大功告成。   可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即使翟智诚别有用心,大部分照片也不会有问题。   那么,道听途说不如亲眼目睹。   方洲知道一定会看见令自己万箭穿心之事,可唯有这样才能更深切地感受到痛,扒开一切真相。   他打电话给赵叔,道,“翟智诚要引开我,我暂且做被引开的状态消失几天,出去处理点别的事。阿叔那边先自行准备好,等我后续通知。”   赵叔关切要不要帮忙,或者通知方老先生?   “不用。”他道,“一点小事,我能自己处理。”   紧接着,他找来新聘的司机,开着新买的商务车,跟了贺云舒几天。   每一天,每一个场景,关于魏宇的一切,都是照片上的再现。   方洲自去年起,心里就生出来许多阴火。他用理智压着它,用责任拦着它。可这会儿栅栏垮了,山也崩了,火没了阻拦,终于彻底烧毁他的理智。   翟智诚那些挑拨的话毒蛇一样地钻进了心里。   是啊,离婚的时候为什么不彻底调查呢?为什么专注在她个人情绪上,而非离婚目的呢?为什么不多问自己一个为什么,偏被她牵着鼻子走呢?   是什么令人赴汤蹈火,又令人坠入火狱?   她是不是亲手策划一切,伪装出一副温驯的模样嫁入了方家?   她是不是从方家得到想要的,又找到更好的,所以机关算尽地脱身?   这世上多的是这样的奇闻,他往日听得看得多了,不以为意。   可自信令他自大,不知自己早成了她的猎物。   贺云舒,贺云舒!   方洲想得五内俱焚,不想饶过她。   他找到贺云舒的住处,站在三楼楼梯的台阶转角处,紧盯着她二楼的家门。   从白日高挂一直等到夕阳西下,过路来往的住户奇怪地看着他。   他站着抽烟,烟头也铺一地。   最后站得累了,直接坐在台阶上休息。   她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手机响起来,是方太太的电话,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家?他哑着声音说事情还没处理完,可能要通宵了。她十分抱怨,反复叮嘱他照顾好自己,这世上的钱是挣不完的。老婆忙没了就算了,要是儿子也忙得不亲了,怎么办?于是,小熙和小琛就在电话叫着他,问他,“你饿了吗?累了吗?要不要喝一碗热牛奶?妈妈说喝牛奶对身体好——”   方洲此刻最不能听的就是贺云舒的名字。   他挂了电话,漫无目的地翻找手机里存的东西。   幺姨发了很多贺云舒发给孩子们的短信、语音和小视频。   短信写得很可爱,譬如,“妈妈是永远的妈妈,随时可以打电话哦。”“只要宝宝们需要,说一声想妈妈了,妈妈就会施展魔法出现。”   语音稍微正经一些,都是办事的口吻。   “小熙带着弟弟玩。”“小琛要听哥哥的,不能经常哭。”“眼泪是不值钱的东西,男子汉更可贵的是品质。”“什么品质?诚实,勇敢,善良,还有就是保护女生。”“不要在和女生玩闹的时候较真,让并不是输的意思。”“如果喜欢哪个好朋友,就要告诉他喜欢。”“不可以试探好朋友的喜欢,不可以比较不同好朋友的喜欢。”“每个喜欢你们的人,都很珍贵。”“被喜欢的时候,你们就是大王;不被喜欢,可能会变成小乞丐哦!”   连带她发过来的一个小视频,是一个老街口,白围墙上面挂了一大片的蔷薇花藤,密密麻麻的红色花苞点缀期间。   镜头顺着阳光照射的方向来,努力想拍最上面最浓密的一片。   贺云舒的声音在屏幕里,显得很温柔。   “这是妈妈每天都会路过的一个街口,蔷薇花长得越来越好了。里面有赤红色的,还有粉红色的,同一株的颜色不一样。这边,还有一颗三角梅,花色更浓烈一些。这个叫做花瀑布,单一朵显得有点孤单,就是要大片大片的热闹着才好看。”   “以及,任何你们想知道的都可以告诉妈妈,妈妈会帮你们一个个都做好。”   最后,贺云舒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阳光将她照得闪亮。   “我爱你们。”   方洲再受不了了,一把将手机砸在地上,屏幕碎成了蛛网。   当年,主动权明明在他手里。   相亲的时候,贺云舒一见他就两眼发光;每一次约会,她都对他笑得很甜。也许这世上有最好的演员,可肢体语言是无法欺骗的,他百分百确定她爱他。约会几个月后,他主动提出了订婚和结婚。   方太太问,“会不会太早?”   不会,继续约会也是浪费时间。   贺云舒无论哪一点都很合适,特别是无条件爱他。贤妻良母是他的基本要求,若在此基础上还有爱,自然是更好。一个家庭,共识是根基,但感情则是更高的和谐,他要的始终是一个有爱的婚姻。   唯一有点介意的,是贺云舒在钱上面的坚持和计较。约会的时候,她必要承担三分之一的费用,婚礼的时候,也尽力包了一些小的开销。他觉得很没必要,既然即将成为一个家庭,何必在钱上分那么清楚?方家本身就是有钱的人家,故意撇清是为了显得不图钱还是刻意呢?   一开始,他是有点好笑;可结婚后,她还依然故我,他就有些小小的不痛快;人一旦不痛快,可又找不出错处,就会觉得哪儿都不对。   他不明白,她既因爱他而弯了腰,愿意为了他做一个贤妻,更心甘情愿为他受生育之苦,怎么就连一句索求的软话都说不出来呢?   忍不住就冷眼旁观起来,贺云舒不要他的钱,那就试试能挺多久?   逐渐的,她的笑少了,偶尔会对他说,“我好像有点累。”   方洲就会想,有什么累呢?何人活着不累?你不过是和自己过不去。那些负面的情绪,不都该自己消化么?   贺云舒就看着他苦笑摇头,再也没说过。   那些药——   方洲心如刀扎,无神地看着地上的手机,又伸手捡起来。   他要么就信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伙同她的家人从十多年前开始策划这个婚姻的谎言。   要么,彻底接受贺云舒嫁给他只是爱,离开他只是被折磨到不爱。   他宁愿她是个坏女人,也不愿她不爱。   可她喜欢上了别的男人,他不知道应该继续爱她还是恨她。   方洲红着眼睛打开手机,还能用,翟智诚的那些照片翻拍后存在手机里。   其中有一张拍到了贺云舒家的阳台,她端了什么东西和魏宇并排站着。可那角度奇怪,似乎被强行扭曲过。他盯着看了许久,下楼,绕着楼转一圈,在每个点停留着去拍,想拍出一张类似的角度来,可惜都不对。最后恍然,这张照片应该是从室内拍摄,但为了避免泄露拍摄者的位置信息只剪切了一部分进行镜像冲印。   那么,谁能从室内拍到照片?谁能接触到翟智诚?谁又巴不得他和贺云舒闹得天翻地覆?   方洲脑子里蹦出关浩的名字。   他调出赵叔的号码,刚要发短信,却立刻顿住。   既然关浩有问题,那么简东呢?赵舍呢?   他眯了眯眼睛,还有翟智诚——   所有人,全部都要万劫不复。   夜色渐沉。   方洲算尽一切。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等待是一件可笑又愚蠢的事,可心却非逼着等出一个结果来。   因为只有趟过这无尽的地狱河,才能走到自己的生门。   于是,他一直等到了次日凌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切砸碎在晨光中。 第六十六章 不方便   贺云舒和魏宇确定恋爱关系后,整个人年轻几岁的感觉。   庄勤不要脸地问,身体上的吗?   她骂一句,精神上的。   人分内外,年龄也□□体和心理。当外界环境紧张不安的时候,精神会被强迫着撑出一副成年人的模样,以应对各种突发;可当世界变得安全有爱,那个成年人就会逐渐缩回去,变成小孩子的模样,信任一切。   魏宇有一种能力,能让贺云舒快速地放松下来,并且感觉到安全。她看见他就开心,什么都可以跟他说,偶尔性子急了冲几句也不必担心他生气。他总是说,“你急什么呢?”   她也不知自己急什么,就是怕失败而已。   想想也好笑,是呢,在急什么呢?既然打定了主意好好享受独身生活,那还有什么可失败的呢?   越是这样,她越信任他,越愿意在他面前嬉笑怒骂。   有时候理智回潮,问,“魏宇,你没觉得我现在不一样啊?刚是不是笑得太大声了?嘴张太大了吗?牙齿露出来,可就不好看了啊。”   “没有,笑就是好事。若笑之前考虑能不能笑得好看,那个高兴劲得减半了吧?再一个,你怎么都是好看的。”他真心诚意,仿佛在说天上太阳是圆形的这种百分百的定律。   女人倒不是真傻或者只听谎言,而是喜欢男人睁眼说瞎话那份用心。   因此,贺云舒纵然不信自己没问题,但魏宇说她没有,她就没有。   两人混一起喝茶,她居然学着小孩的声音跟他撒娇说话,“魏宇,我有点累——”   魏宇就那样看着她,一把将她抱起来。   她很不客气地滚他怀里去,结果被亲得一塌糊涂。   后事不必详叙,但所谓人面兽心不外魏宇那样。只是令她惊奇的是,身体上的联系竟然让他对她生出一种奇怪的依恋来。   他时时刻刻都看着她,那个认真的劲儿,真令人害怕。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仿佛是要吃了她一般。   对这样的魏宇,贺云舒也开始主动起来。   以前都是他给她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她现在偶尔也会联系他了。   当然,他现在去新单位,忙得要死,不可能秒接或者秒回,但只要看到都会有回音。   “太忙了。”他说,“来交接的时候几个大铁皮柜的资料,拿到的只有目录,详细内容全靠自己翻。我这段时间加班看,也才看了三分之一不到。”   她开着玩笑,“我还以为你把我追到手就不珍惜了?”   魏宇也笑,“现在被催得紧,我不能因为别人催就胡乱签字。要全部全找出来核对,溯源,短时间内弄不完。”   “有什么区别?我没咬你钩的时候,你怎么都有时间;现在咬上了,你就没时间了?”   “那,一起吃夜宵?”   “算了,我跟庄勤已经吃上了。”她道,“就跟你说一声,明后天要带孩子去游泳。”   没时间和他约会的意思。   “行吧,我正好全用来加班。”   贺云舒挂了电话,跟庄勤吐槽一句,“又是个工作狂。”   庄勤白她一眼,“显摆,看你那显摆劲儿。”   贺云舒反驳,“你没泡上邓旭文,嫉妒呢?”   庄勤的爱情之路一直比较坎坷,初中时候过于沉迷言情小说,导致错过早恋;高中时候发誓考上好大学,要去最高学府来一场绝世之恋,于是拒绝无数少年示好的小纸条;等真进了大学,突然发现身边的男人各个歪瓜裂枣,稍微好些的全部有主了。她痛定思痛,决定主动出击,但凡看上了谁,就去约。奈何作风太狂放,男方一见她顶着敢死队的表情求约会,哪儿还敢去?   “你的方法有问题。”贺云舒道,“是不是要对症下药?”   庄勤冥思苦想了很久,道,“邓旭文喜欢钱,爱算账,你说该下什么药?”   “这种是绝症,无药的,你最好换个对象。”   庄勤很不满,反怼道,“那你是什么病?魏宇给你下了什么药?”   “爱情,是爱情的毒药。”   中了爱情之毒的贺云舒看什么都是好的,连对方家也没任何芥蒂了。   方太太的生日快到,她去选了几样她喜欢的东西。   这一次,是她去方家接娃,顺便送礼了。   方太太直说她客气,没必要每次来都带东西。   贺云舒左右看,“孩子们呢?还没起来呢?”   正说着,楼上传来小熙的大叫声,小琛抱着一个河马的游泳圈冲出来,方洲拎了个包跟在后面。   自离婚后,方洲的时间陡然多起来,回回不是他送就是他接。   如果婚姻失败能让他成为一个好父亲,倒是很不亏的。   只是方洲看起来很疲倦,眼睛里面有些红血丝,眼眶下也满满的黑眼圈。   贺云舒就多看了他一眼。   方太太见状,道,“新项目不是很顺利,烦着呢。既不让人问,自己也不主动说,性格越来越讨厌了。要不,你帮忙说一声?”   她哪儿能说啊,只好哼哼着。   方洲将包给幺姨,看着她将孩子弄贺云舒车上。   贺云舒走过去,看儿童座椅绑结实了,就要上车。   “云舒。”方洲开口。   她回头,对上他略有些阴沉的脸。   “过来聊两句。”他指了指旁边的花台。   此时七月,百花繁盛,蜜蜂和蝴蝶在花间飞舞,枝头还偶有不知名的小鸟在叫。   贺云舒嘱咐幺姨将孩子们安抚下来,走过去。   方太太本要跟,被方洲一个眼神杀住,只好嘀咕着折返。   方洲站在树下,似乎在看鸟,又似乎在组织词汇,好一会儿没说话。   贺云舒耐着性子等,没直接催,只问,“你看起来不太好,是工作太累了?”   他这才看她,仿佛很久没听见过这样关切的话。他敷衍地摇摇头,两手搓了一下脸,道,“有个事想拜托你。”   “你说。”她道,“能帮的一定帮。”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托你约个人,看方便不方便。”方洲道,“我记得你之前的领导叫魏宇,后来调去外面了,对不对?”   贺云舒略有点惊讶,一时千头万绪冲出来。   她看着他,“关于什么事的?”   “有个新项目,跟赵立夏和翟智诚合作的,要做一个批文,恰好魏宇调职过去新接手这块工作。我想着你这边应该能说上话,所以约出来聊聊?当然,不是要走什么捷径或者借路,就谈谈咱们应该怎么做这个事,差什么材料和资质,该怎么补,还有哪些手续要完成——”   她听明白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事。   需要老板亲自出马?   贺云舒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追究太多。只是她若何魏宇没关系,带个口信也无所谓,只当是推动事情发展。可现在她跟魏宇是男女关系,介在和方洲的离婚夫妻之间,有点微妙。   就稍微迟疑了一下。   “有困难?”方洲沉着眼看她。   她想了想,道,“很重要吗?”   “也还行。我也可以自己去找他,但因有你这层关系,从你这边过去更近一些。你觉得呢?”   贺云舒决定直说,她个人的意愿,离婚单身女性谈恋爱是正常事,也早将这想法告知过方洲。方洲一开始不乐意,不愿意,甚至暴怒挽回等等,但两人缠斗几番后,他最近两三个月很有些放弃的意思。本来按照这个节奏走,是可以和平度过的。可既然方洲的工作即将和魏宇产生联系,那就不能不说了,不然后面发生误会反而更糟糕。   她清了清嗓子,“其实——”   方洲抽出一根烟,含在口中点燃。   贺云舒以前不喜欢他抽烟的,凡他抽,必要说两句。   可现在纵然不喜欢烟味,也忍着不说。   她等他抽了一口后,道,“这个事我可以转达,但有点要避嫌的地方。”   方洲又抬手抽烟,身体稍微侧了一下,不太看得清表情了。他问,“避什么嫌?”   “他调职之前,我和他是普通同事关系,倒是可以没有顾虑地说一说;他调职后,我们发展成恋人——”贺云舒顿了一下,没去看方洲的眼睛,只看着旁边半开不开的花朵,“要先问问,看他是不是愿意。”   方洲的手停了,只有烟头在指尖明灭。   贺云舒仿佛听见他一声笑,可仿佛又没有。   她待要看得更清或者听得更清,便往前走了一步。   方洲转身,将烟掐了,丢旁边的垃圾桶里。   贺云舒没看见他的表情,可他的肩背绷得有点紧,到底是有点不放心,追着一句,“没想过会这么巧,你那边——”   方洲终于回转身,脸上仿佛平静无波,只一双眼睛黑得惊人。他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倒是老实,什么都说。”   她观察他一会儿,确定没大问题后,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没什么不能说的。”   “你就不怕,不怕——”他停一下,“是,你一点也不怕。”   怕什么或者不怕什么,他没说出口。   贺云舒沉了一下,轻声道,“方洲,我很抱歉。六年婚姻,我坚定离婚,其实更多是对自己不满。我太自大了,以为能搞得定,做一个合适你的贤妻良母。结果全搞砸,还害了你。我很害怕,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完全不觉得能继续撑下去。跟你说,你也——”她住口,不愿再去抱怨他的不够体贴,摇头道,“我很感谢你在离婚的时候包容我,没有对我的放纵恶言相向过,协议公平,也完全没有在孩子面前说过我的不好,甚至还不计前嫌地挽回我。无论你的方式可取或者不可取,你对我的心肯定是好的。我记你的好,也只记你的好,那些坏处都会忘掉。可人的两眼在前,路也是永远朝前的。咱们不计过往,对错一笔勾销,以后只做小熙和小琛的父母,好不好?”   方洲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道,“魏宇的事,你不必问他了,我自己想办法。”   也好。   “有个要求。”他道。   “你说。”   “保护好自己。” 第六十七章 选择   方洲目送贺云舒开车离开,又抽了会儿烟。   方太太瞪着他,试图抢夺,被他避开了。   “抽抽抽——”她骂,“你怕是没见人家被熏得乌漆嘛黑的肺吧?你要真没事,跟我出去转转,吃个饭也好,打个球也行。”   方洲没兴趣,道,“吃饭打球,陪你找来的那些姑娘?我是休息,还是去卖笑?”   方太太想打人。   “行了,我出门找人办事。”他道,“暑假了,你跟云舒商量商量,还是要带孩子们去山上住一阵,不然太热了。”   说完,自出门了。   方洲喜欢进攻,不爱防守。   他打了几个电话,费了好些功夫才辗转摸清魏宇在海城的关系。   拿到资料后,迅速浏览一遍,情况和他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一个显赫的先辈,几个能干的长辈,家族繁衍生息得旺盛,而魏宇显然是年轻一代里少有几个愿意再走这条路的人。   几乎完美的履历,只在婚姻上稍微有些缺陷。   按照同样人家规划好的路,他应该在合适的年龄和某个合适的人结婚,可他没有。   没有结婚,要么是在等待更合适的对象,要么是他本人和家庭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若是分歧,那这分歧点便是方洲的机会了。   再有一个,翟智诚到底不是彻底的傻子,还晓得隐瞒自家和魏宇家绕了不知道多少个弯的亲戚关系。   他叫了新请的司机开新买的商务车,停在魏宇办公楼的对面。   大周末不出去应酬,反而呆在办公室翻阅资料,也是个谨慎的人呐。   直等到下午三四点,魏宇的车才缓缓驶出来。   他盯得紧,示意司机直接跟上。   这新来的司机手稳胆大,什么路都能开得顺滑。   前方红灯的时候,他让司机怼上去。   “要有怼的感觉,但最好只造成擦挂的效果,不能伤人。”   司机应了一声,脚下一个轻点,很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两车相擦,有尖锐的刹车声,还有旁边路过车辆的惊呼和避让。   魏宇的动作很快,立刻刹车并下车。他第一时间是来敲车窗,问司机可还好?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报警?   危急时候显示本能,魏宇的本能证明他很重视他人。   方洲既庆幸,又很不是滋味。   司机自然无事,提议停去路边私了。   魏宇这才去察看擦挂处,发现只有表面外漆划痕,同意了私了。   一私了,车去路边,方洲才从后座下来。   魏宇先是无意地滑过,之后觉得不对,猛然睁开眼睛看他。   方洲笑了一下,果然是认识的。   他伸手,“魏先生,你好。没想到那么不巧,居然碰了你的车。”   魏宇默了一下,显然知会了他的来意,也伸出手,道,“方先生,你好。”   “这个车——”方洲支支下巴,道,“新司机,手生得很,一着急就踩油门。幸好是在市区才不出大事,真是对不住了。不如这样,你把钥匙给司机处理,让他弄去车厂好好帮你补个新漆。最多今晚上弄好,明天一早给你停单位楼下?一点也不耽误事情。”   “不必。”魏宇拒绝,“双方各自负责吧。”   方洲沉吟一下,道,“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单独聊聊。”   魏宇看着他,“工作应该等到上班时间——”   方洲摆摆手,“我知道你说的工作。为批文的事,你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那项目方家是有出一点钱参与合作,但不是重心,我不管的。今天巧遇,想聊的非关你我,而是云舒。”   贺云舒的名字出来,魏宇就有点禁不起激了。他左右看了看,前方不远处有个茶楼。   他指了指那处,道,“去那边吧。”   这就对了。   茶楼装修还不错,外面是大堂,里面隔出来一个个的小包间。   自然选了包间。   开窗通风,坐下点茶,又检查各处的开关插座。   方洲见他谨慎,道,“我最近也有点麻烦,所以单叫了两个人在前后看着。如果有人跟着你,或者跟着我,是会被发现的。”   “你这么小心?”魏宇坐下。   方洲点头,“跟翟智诚合作,不得不防备。”   魏宇显然知道翟智诚,一点异样也没有。他道,“我知道他那个项目你有出资,但你要说的事跟他也有关系?”   “有。可以说,事情就是从他起的。”方洲摸出烟递给他,“抽吗?”   魏宇看他一眼,拿了一根在手中,但没有点燃的意思。   方洲组织了一下词汇,道,“这项目最开始是赵立夏和翟智诚在做,做到一半卡住了。他们要么放弃,要么找人投资。可因为批文的问题,没人敢贸然进钱。我家和赵家关系还不错,赵立夏就让她爸找过来,请我们加入,一起合作。不过,他一边需要我的钱,一边觉得我家和赵家好,对他就不利,因此拿了钱后千方百计想挤我出去。大概是巧合,你这边接手了批文的事,他让人跟着你——”   魏宇的眉扬起来,“跟着我?”   方洲点头,“观察你的生活规律,日常喜好,接触过哪些人。可能是想从你身边人下手吧!也是被逼急了,因为项目推进就他负责的部分最慢,要担责任的。”   无赖就选择了走歪路。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魏宇看着他,很坦然道,“他拍到我和云舒了?”   方洲点头,将准备好的纸袋交给他,“都是一些日常生活场景,没什么过份的。”   纸袋打开,落出许多照片,是魏宇同贺云舒在平城各处畅游的场景。   他一张张捡起来看,眉头微微皱起。   “照片怎么在你这里?”   方洲笑了,道,“他抓不到我别的错处,发现这东西后如获至宝,当然要挑拨一番。话说得很难听,意思倒是很明白。他说你跟云舒很早就在一起,云舒为了你才想方设法和我离的婚。这个事不大,但名声上难听,一般男人真忍不了。他大概是想我热血上头,来找你算账吧。”   魏宇放下了照片,直看着他。他道,“你们的利益纠缠我没兴趣听,也管不了,可云舒的事情则要说清楚。我和她在一起是在你们离婚之后,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逾矩之处——”   “但是——”方洲打断他,“你在那之前就看上她了,对不对?”   魏宇不说话了。   方洲将照片收起来,道,“俗世平庸,大家都无聊。无事也要说些八卦占着嘴巴,更何况有事呢?有些人,从来就是在这些小事上做文章。既令人厌恶,又不能犯法将之一把拍死。能怎么办呢?好人若有一点不好,那就全都不好了。这世道,从来就是好人难做。云舒对人一向周全,你只怕也是有点清高的。人家平时闲话说不着,好不容易抓着这个,还能管你真相是什么?不添油加醋?不夸张劲爆?”   “翟智诚和你,不是很对付吧?”   魏宇目光闪了一下,略点头。   他道,“我家跟他家有一点很远的亲戚关系,但是来往不多。小时候见过两三次,非常不愉快。大了也见过两三次,但互相看不上。”   就是这点看不上,让翟智诚不敢直接找魏宇,怕被为难。   小人多思,疑心生暗鬼。   方洲点头,“我跟他不同,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纵然在云舒的事情上,我们两人有根本性的分歧。”   “你信了他的话?”魏宇也单刀直入。   方洲摇头。   魏宇扯了扯嘴角,“你不该怀疑云舒的人品。”   “我当然相信云舒,但我不相信你。”方洲道,“翟智诚是个小人,小人难防。我今天来找你,给你看这些东西,不仅仅是提醒你小心他,更重要的是想同你讨论如何处理。毕竟我要保护我的孩子,你也要保护自己和云舒,有共识,对不对?”   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魏宇对方洲不禁刮目相看起来,“你们是合作伙伴,有共同利益,为什么要激怒你?”   谈到了核心问题,方洲觉得这一趟没白跑,后面的诸多计划也就有了希望。   他道,“虽然是合作伙伴,但其实利益不同。方家本身对这个项目兴趣不大,是因为赵立夏和赵叔的关系,我们才进去撑一把。主要提供的是一小部分资金和技术,用来换赵家在其它项目上给我们的支持。可翟智诚会怀疑我家和赵家联合起来,恐怕要伤害他的利益。因此,他收了我家的钱,一定要想办法将我踢出去。”   “所以他隐瞒了和你认识的事,怂恿我和你闹。如果我上了他的当,我你闹翻,那么批文下不来的责任可归到我头上。”   关于工作,魏宇则要澄清和表态,“工作上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文件上都写得很清楚。我不会刻意为难人,也不会轻易放过。”   “你是正人君子,坚持原则,可看在小人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如果我这边不理他的挑拨,他在你哪儿的事也办不成,肯定会恼羞成怒。要么继续针对你,要么直接找你来软硬两手。你不吃软,他就会硬来。怎么硬?你猜他会不会拿着这个事到处宣扬?你猜他会不会说海城魏家的孙子抢了平城方家的儿媳妇?两家人如何澄清?就算没有仇,也会被他作出芥蒂来,对双方都不利。”   “我是生意人,或者还能无所谓。你呢?你家里能容忍你的履历有污点?或者你家里人能接受云舒?如果你家只是普通人家,或许无所顾虑。”   方洲干脆地点出魏宇的背景,令他眼神暗了暗。   方洲见状,“你还没对云舒说过自己的来历吧?你更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云舒的存在吧?翟智诚就是抓住这点了吧?”   魏宇的眼睛暗了下去。   “可是——”魏宇话锋一转,“生意上的事情你比谁都懂,肯定有办法能解决。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翟智诚难对付,是其它吧?”   “你说得对。”方洲点头,“生意上的麻烦我能搞定,可无法预料他发疯后对我家的影响。我来找你,是解决这一部分后顾之忧。只要你们分开,当然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不可能。”魏宇本能地拒绝。   方洲看着他,抽出一根烟放口中,点燃后深吸了一口。他喷着烟气,隔着烟雾看魏宇的眼睛。   那双眼的目光清明平和,没有任何闪躲和心虚,恍若君子。   “我确实没资格要你分手,但想问几个问题。”   “你说。”魏宇很沉得住气。   “项目推进迫在眉睫,翟智诚缺钱才哄着我进去做冤大头,若钱花光了批文还没弄好,怎么办?赵立夏说他在外面的债不少,一旦约定的时间要抽钱出去了,只怕要疯。翟智诚发疯,他的矛头肯定对准你我。我这边好处理,亏也就亏点小钱罢了。你呢?他在你和云舒的关系上做文章,报复你,你怎么避免云舒被影响?你家里人知道了,若是恼怒施压,你怎么避免云舒牵扯其中?”   “虽然我和云舒离婚了,但我依然不想她和儿子面对这些难堪的事。”   魏宇知道自己遇上此生最难缠的对手,他既聪明又自信,既诚恳又奸诈,指着他的软肋,令他无法还手。   他固然不怕方洲,也不怕翟智诚,却怕贺云舒。   他怕爱情的时间太短,不足以应对这么多的波折。   魏宇捏了捏手里的香烟,有点后悔刚才说不抽了。   方洲仿佛洞悉一般,取出打火机递过来。   他看着那一元打火机透明外壳里晃荡着的易燃液体,仿佛是一触即发的现实。   方洲见他不接火机,点燃了凑去他烟上。   他终于含了烟,吸一口道,“我不会和云舒分手,但会想办法解决这事。”   “通个气,怎么解决?”   魏宇不想说。   “有难易两条路。”方洲伸出一个手指,“先说简单的,那就是和云舒分手。分手最容易,万事皆休,对大家都好。”   魏宇捏着烟,任由火光燃烧,屹然不动。   方洲伸出第二个手指,“难的,则是我愿意冒风险,为你向你的家人提前澄清云舒之事,不要被翟智诚抢先告状产生负面影响。这一个难在,你能控制你家长辈的态度吗?”   “你,选哪一个?”   魏宇一个都没选。   方洲的两个提议都是陷阱,最终目的不过拆散他和贺云舒。   魏宇起身,准备告辞。   方洲却道,“你果然不接受,看来是要自己想办法处理了。想法是好的,但翟智诚那边却要马上安抚下来。这样,我让我的人把办批文的事要过来,让他以为我要对上你。之后,你按你的方式来,我按我的办法来。只是请你审核批文一定严格执行,不要对我的人有任何一分的客气。”   魏宇眨了眨眼,道,“方总,佩服。”   方洲此行目的多重,表面是向魏宇戳穿翟智诚的小动作,施压他和贺云舒的关系;里则是要将魏宇做工具,摆出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向翟智诚下套。   大大方方,走的是阳谋。   方洲起身,冲他伸出手去,“客气。”   两双手握在一起,同时用力,谁也没有退缩。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洲:我当然想振臂一呼,野火燎原,全世界为之一颤。奈何我只是一个人,要达成什么目的只能一步步走。   魏宇:太突然了,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方洲:这不,还有个比我更懵逼的。   ----   最近的情节发展,有某部分亲觉得不舒服。   我仔细想了想,大概觉得问题出在作者的写作目的和读者的目的产生了偏差上。作者是想写几个人物,在事件中各自解决一点点成长问题,稍微探讨一点点问题;但是读者大多数还是想好看,愉快,不要太过纠结。   这两个目的无所谓高低优劣,只是说大家可能期待不同,所以会出现这些问题。   我反思了很久,感觉在前期文案排雷上还做得不太够。可排雷太多,仿佛又涉及一个剧透的问题,所以我现在也是比较为难。   所以真诚建议一下:如果真的觉得这个故事让你不舒服了,暂停一下,去看看别的故事开开心心;如果你觉得作者好像写得还有点意思,关心一下人物命运,那就继续看,我也努力写,希望能把这个尾巴收好。   就这样啦!   ------   感谢在2020-03-2309:21:56~2020-03-2409:4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wanni、潇潇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30463828瓶;bel、一起吃饭吧20瓶;、万物生长之门10瓶;刘铭、胡一夕、愿得一人心、诸映晤、了不起的麦瑟尔女士、徐正直5瓶;4瓶;咂西、peachyoko、潇潇2瓶;suzuran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八章 天平   贺云舒没太明白方洲所谓的‘保护好自己’是什么意思。   那个周末,父母和娃在游泳池里玩得开心的时候,她一直在琢磨这句话。   娃们虽然被外公外婆哄得开心,但还是需要母亲的关注,便不断地浇水去她身上,还叫她的名字。   她一边应着孩子们的叫声,一边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只好过去应付他们的十万个为什么。   幸好手机帮忙,许多奇葩的问题可以在网络上寻求答案。   母亲不满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你怎么老对着手机?”   她就问,“妈,你最近忙啥生意没?”   贺云舒离婚的钱给了母亲一部分,母亲说不能白放着等贬值,就有和以前市场上的朋友一起做一些私人性质的投资。   “怎么了?”母亲问,“你要用?你自己那边不是有,花完了?”   她笑,“没有,就问问,叫你小心点呀。”   “我知道。”母亲道,“小打小闹,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   “那爸那边呢?”   “你爸能有钱?我只要保证他每天有酒喝就行。”   好吧,贺父在家是最没地位的。从很早做批发生意开始,钱进钱出,都是母亲说了算,父亲最多只有建议权。按照母亲的话说,小家庭里女人要在钱上没办法做主,什么恩爱都是假的。   贺云舒接受她的培育长大,心里很有几分赞同。   “你离婚的事大家都知道后,好多人来安慰我。你崔阿姨天天陪我逛街散心,咱们去黄山的时候也很照顾我。她就说了很多话,提起关浩。那个关浩,不是在跟方家做什么项目吗?说是新项目势头很好,就是缺点钱启动,跟我说了好几回——”母亲叹气,“关浩家里和她自己都投进去不少,可短时间看不到效果的。那种大项目,没几年经营,怎么可能有回报?我懂她的意思,是想找我借钱,或者让我也投。可我怎么投?”   她就听着。   “我这人没什么见识,可也知道最基本的道理。哪儿有跟别人一起投前女婿项目的?怎么都不对劲,是吧?”   关浩啊——   贺云舒始终介意他最后看自己阴鸷的表情,道,“我人情也差不多还了,投钱就算了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母亲有点试探,“要不,我再想办法送她点礼物?”   也行。   人情债啊,不好欠。   贺云舒想穿越回去,抽自己几个大巴掌。   正说话的时候,魏宇那边来了短信,内容很长一篇。   他说海城家中出了一点急事,要回去处理一下,这个周末可能会少陪她了,希望她能理解。理解的同时不要担心,不是很严重的情况,只需要一些时间就能过渡。   贺云舒回了一个ok。   她个人对魏宇信任,便是源于细节。   他从来不会让她猜,也不会突然消失,或者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现在想来,两个人关系的建立分了方向和生活两点。人品是方向,选对了人品,纵然路走不好,结果也不会太糟糕;细节则是生活,细节做得好了,路才能走得更顺,结果才会如预期。   贺云舒和方洲,便是方向对了没有生活。   而魏宇,目前来看,方向和生活都还不错。   贺云舒看母亲一眼,见她没再关注自己,又开始和他聊天,“家里的事严重吗?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她暗自估摸过魏宇的出身,谈吐和知识很好,吃用比较大众化,穿的偶有几套还行的外,大多数是普通的职场装束。应该是较有底蕴的知识份子家庭,家里有一些关系在他的职业上使力,但也不至于过份夸张。   否则,他对钱和她的做派又该不同。   这样的人家,一旦遇上紧急事,只怕也会有钱的需求。   而现在的她恰好能帮得上一点忙。   等了很久,魏宇回了一个,“暂时没有。放心,以后会有的。”   显然,又不是钱的问题。   她就决定,得为这段关系做点什么。   次日,她将娃送回方家,等幺姨将人带走后,她随意地问方洲,“我应该从哪方面保护自己呢?是你被人盯上了,还是魏宇?”   贺云舒人际关系不复杂,贺家的亲戚朋友介入的利益关系不多,怎么想麻烦都不可能是自身来的。   方洲就那样看着她,“担心我,还是担心他?”   这问题显而易见,担心魏宇。   方洲了然,面无表情道,“你还真是不怕伤人心。”   “对不起。”贺云舒马上意识到不妥当,道歉道,“是我过份了。”   方洲显出痛苦和烦躁,有什么不好听的话喷出来之际又强忍住。他和缓了好一会儿的表情,回一句道,“我这边确实有点麻烦,但已经在处理了,大概率牵扯不到你。他那边我却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   贺云舒伤了人,很内疚,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用话试探你。我这人有时候做事不过脑子,你原谅我吧。”   方洲更气了,直瞪着她,最后却放弃似地问了一声,“你现在看起来过得很好。”   这话不好接。   贺云舒过得好,能跟庄勤说,能跟父母说,毕竟他们只有开心而已。可跟方洲说?她再傻也不去惹他,只有点尴尬地捋了下耳边的头发,轻声道,“下个周再见。”   贺云舒有点懊恼,她和方洲已经离婚了,怎么能因为他最近表现得和气就得意忘形了呢?   这种懊恼,延续到了好几天后和魏宇的一次匆忙约会。   魏宇周末去一趟海城,赶着周一早班的车回来上班。一上班就是各种会议,还要抽空看那小山似的资料,有时候忙得饭也不能好好吃。又因为郊县距离市区有一定的距离,约会就不太方便了。他紧赶慢赶,抽出一个晚上,进程陪贺云舒吃饭。   “其实,我可以去找你的啊。”她道。   相对他,她更闲一些。   魏宇摇头,“你还是在市区方便一些,不然孩子们突然找你,你怎么办?”   太为别人着想的人,就容易活得累。   贺云舒自然感动他对自己的体贴,相应的就更能体会他的心情。她带他去了一个自己经常吃的饭店,点了一些符合海城人口味的菜,见他嘴角有点燎泡,又上了鲜榨的橙汁让他多喝些补充维生素。   她怎么安排他,他就怎么做,听话得很。   贺云舒饭吃到一半,开始跟他聊起海城的事。   魏宇叹口气,只说是家里的一些小矛盾。父母常年的针锋相对,爷爷的固执偏见,还有老人家的身体问题等等。其实也还有对他前途的担心,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选择现在这个调职,既不讨好又不同意出成绩,还被人盯得死紧。   “我算是爷爷养大的,他不理解,我就得解释到他理解为止。”   所以,后面的周末都得回去做工作。   贺云舒家里气氛宽松,子女父母的界限并不分明,就不太能理解他家的做派,更无法提出合理的建议。   吃到一半,她放下筷子盯着他看。   “你看什么?”他问。   “我要是跟你聊方洲,你会不会不舒服?”   “不会。”他道,“我对他大概知道一点,但旁观者的角度肯定和你不同。你要聊的话,会更具体吧?”   贺云舒偏头,伸手摸一下他脸,“你不吃醋?”   “感觉有点复杂。”魏宇坦言,“这个人很厉害,很聪明,很有手段,也很强。”   男人对男人的看法,真是奇特。   贺云舒一时间没办法分辨他是真心还是客套。   魏宇看出她的犹豫,解释道,“不是客气话,是真心的,”   “我这边有个比较难办的批文,前头遗留下来的,有很多问题。因为一直批不下去,那公司今年又拉了新的合作人进去,想重头再来。你应该知道,找的就是方洲。”   贺云舒微微点头,“他之前大概跟我说过,本想通过我约你聊一下。我说我们在恋爱,他就算了。”   他有点惊奇地看着她,“你说的?什么时候?”   便说了时间。   魏宇若有所思,突然笑了一下,赫然是同一天。   “所以,有问题吗?”贺云舒问。   他摇摇头,道,“他只和你说了这个?”   她点头,“生意上的事我懂得不多,他不会说太细。知道我帮不上忙后,就算了。”   魏宇点点头,想了会儿才道,“你也不要担心太多,确实是工作上的事。他找你不成后,亲自来找我了,我们聊了一会。所以,我才会对他有那么直观的印象。”   这次轮到贺云舒瞪眼了,她奇怪道,“那批文能重要到他亲自找你?按以前的做法,该是他下面的人去办的吧?你们,聊什么了?”   “主要聊工作。”魏宇给她倒了果汁,“我的想法和他的想法,大概达成了一些共识。你别急,不是什么违规的事,是沟通工作方法。当然,他是老板,不可能每一次都亲历亲为,所以后面会让一个姓简的下属来处理。我估计这些事他以前也做得少,完全是因为我和你的关系密切,他才亲自见一次,以消除将来可能产生的误会。这个人,心理素质很强大——”   “你也不差。”贺云舒打断他对方洲的表扬,“吃饱了没?还要不要再点菜?”   “不用了。”   贺云舒大概能理解方洲那句提醒的意思了,魏宇的这个职位利益纠缠太多,打探他的人肯定不少。   来来往往,总有些人神通广大,指不定就将她挖出来了。   她和方家有点关系,婉转来去,也许会有牵扯。   方洲是未雨绸缪之人,肯定要将一切对方家和孩子们的负面影响都消除在萌芽状态。   他能不计前嫌地警示她,当真不简单——   贺云舒理解了魏宇此刻的感受,女朋友有一个足够聪明理智、攻击性和存在感太强的前任,确实非常不好办。   心里的天平,悄悄往魏宇那边挪了挪。 第六十九章 受伤   贺云舒既真心喜欢了魏宇,就不得不为他考虑。   两个人被现实条件制约,一个周末要陪娃,一个周末回海城安抚长辈,只好将约会排在工作日下班后。   然魏宇的工作日不仅上班忙,下班也要处理各种关系,见不同的人。   他好几次约会都是匆匆来,慌慌地走,连饭也吃得不正经;偶然正经吃上饭了,稍微歇一下就开始打盹,可见其疲累;贺云舒一说话,他就立刻做出精神百倍得样子,不肯有一分敷衍。   肉眼可见地瘦了。   她摸着他不那么饱满的肌肉,舍不得了。   不管怎么样,得照顾照顾他。   贺云舒悄悄给父亲打电话,让他挑一个母亲出去打牌的日子帮她做菜。   很多的菜,能分装的肉,打开就可以吃的小菜,还有各种快熟的冷冻品。   父亲同意了,也把事情办得妥当,可等她傍晚来家搬的时候却不放心地问,“你自己吃这样多?”   她看一眼小山一样的份量笑,好些确实疯狂了点,足够魏宇吃半个月一个月了。   父亲察言观色,“你这是有人了啊?真不告诉你妈?被她发现可要翻天的。”   “还不是时候。等再过段日子,我把人带给你们看。”她安慰道,“总之,是个正经人。”   “正经人?干什么的?人怎么样?要——”父亲犹豫,“结婚吗?”   当然是不结婚了。   父亲从她的表情发现了端倪,想劝说一下,她却拎了两个巨大的袋子一溜烟下楼。   年轻人和长辈想法不同,接受魏宇那样的丁克都难,更不用说一辈子谈恋爱不结婚了。要说开了,确实要等等,起码用实际行为向父母亲证明,即使不结婚也在好好生活。   贺云舒去过魏宇的住处几次,是他调职后就近租的一个职工院子里的小套二。   房子虽然小,但装修算得上新,最要紧去单位近。唯一的缺点是距离城区太远,得开大约一个小时的车。   她抵达后,将车靠在院子最里面,方便搬后备箱的东西。   然车刚进去,就见门洞那边站着一个人抽烟,侧影被路灯照出来,稍微有点熟悉。   仿佛,是庄勤的那个抠逼?   贺云舒按了一下喇叭,下车打招呼,“邓先生?”   男人转身,果然是邓旭文。他比上次看着要精神些,脸上少了许多刻薄感,但眉宇间有些忧愁。   特别是他见了她,那种明显的失望和遗憾之感,令人不得不在意。   “你找魏宇?”贺云舒问,“怎么不打他电话?”   她开了后备箱,将那俩巨大的袋子拎出来。   邓旭文丢了烟头来帮忙,道,“贺小姐,你好。我帮你拎一个吧。”   她分了一个袋子给他,道,“谢谢。魏宇知道你来吗?”   邓旭文没有正面回答,吸了吸味道,“你给他做的菜?”   “我也不怎么会弄,拜托我爸做的。”贺云舒捧着盒子往楼上走,“魏宇这段时间很忙,下班时间会很晚。他大多数时候吃外卖,更惨的时候连外卖也没有,所以给他弄一些冻冰箱里。虽然做不到顿顿新鲜,但总比没得吃要强。”   邓旭文眨了眨眼睛,上下看她,似乎在衡量什么。   贺云舒不是很喜欢他这种眼神,直接往三楼走,用力跺脚点亮楼道灯。   摸出钥匙开门的时候,邓旭文又显出那样的眼神,然后小小地‘哟’了一声。   一个声音,两个动作,几个眼神,将邓旭文对朋友的恋情的态度表露无疑。   贺云舒推开门,按亮灯,将袋子丢餐桌上。   邓旭文不需要她招呼,自行进屋,将东西放下后环视一圈。他啧了一声,道,“小。”   房子确实是小,但足够一个单身汉独居了。   贺云舒从冰箱里翻出来一瓶纯净水递给他,“你不联系魏宇?他没准儿会回很晚,只怕要耽误你的事。”   逐客的意思。   邓旭文接了水,没喝,直接去冰箱里翻出魏宇专门装巧克力的盒子。他冲她一笑,抽出一根榛子味的道,“魏宇就是幼稚,这么大的人了还爱吃巧克力。他藏东西也很没技术含量,每次都被我一找一个准儿。”   贺云舒看他一眼,摸出手机来翻魏宇的电话,“要不,我帮你打个电话?”   邓旭文却开口,“别打,不用。我就是听人说他最近比较惨,有点担心,来看他是不是还活着。结果发现他美女在抱,美食成山,日子过得比我好多了。”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   她收了手机,“要不,客厅坐坐?”   他拆开巧克力,咬一口后道,“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跑这荒凉的地方来,也不知脑子里想的都是啥。好日子不过,非得跟别人对着干,纯粹有病。”   一边吃一边盯着贺云舒看,“你就有没见过那种人?两条路,一条通天大道,一条羊肠小路。是个人都知道选通天的,偏他要显自己厉害,选个崎岖的。”   贺云舒听得有点扎耳朵,她何尝不是他口中那种有病的人?于是道,“我还是帮你打个电话吧。”   你们好朋友自己掰扯去。   邓旭文笑一下,又从盒子里抓了一根巧克力,再见也没说就走了。   贺云舒满头黑线,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打通魏宇的电话,“你那个朋友,邓旭文刚来找你,见你不在又走了?”   “邓旭文?”   “对。说来看你还活着不呢。”   魏宇显然也有点无语,道,“他那人偶尔有些神经,你少理他就行。”   “我只招待他喝了一瓶水,不过他拿走你两根巧克力。”贺云舒开始把分装的菜盒子分门别类往冰箱里塞,“很抱歉,没保护好你心爱的零食,下次买了补偿你吧。”   “没事,我找他算账就是。”   “所以,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呢?”她放软了声音问。   魏宇显出几分为难,“尽量早。”   “行吧,我不催你。”   “云舒——”他在她挂电话之前叫了一声。   “什么?”她问。   “那抠门,我是说邓旭文,他有没有说找过来是什么事?”   贺云舒笑出了声音,邓旭文确实是抠门,连对人的态度都写着大大的抠字。她道,“说过来看你是不是还活着呢。不过呢,我觉得他对你跟我搞在一起这件事颇有态度,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那双眼睛挺能表态的。不是我说你朋友不好,我是觉得他这人很敢表态,能对着第二次见的人如此直接,是直率。”   “他是外人,不用管他。”魏宇压低了声音道,“云舒——”   “什么?”   “我有点想你了。”   贺云舒看见自己的脸在冰箱门的上笑,她道,“那你快点回来呀。”   尽管承诺了快,贺云舒还是在沙发上等到快睡着了。   屋子里有响动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魏宇的亲吻就落下来。   她好几天没见他,想看他是不是又瘦了,结果人一把将她抱去卧室了。   摸着黑,人就压了过来。   两人在黑暗里动作起来,有种静谧的默契感。   魏宇一直亲着她的额头和眼睛,小声地喊她的名字。他喊一声,她应一下,后来应得不耐烦了,用力打一下他的后背,“别喊了。”   他就笑,有一会儿没喊,可等到最后的时候还是说,“云舒,我爱你。”   贺云舒听得心神动摇,回吻了他很久。   等到结束后开灯,她忽然瞥见他膝盖上两团黑影,忍不住扭过去看,“这是怎么回事?”   魏宇立刻放下睡衣裤腿,不在意道,“逗我爷爷开心,结果踩空了,跌台阶上磕的。”   “怎么没听你说?”她心疼得不行。   “皮外伤,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看了医生也搽了药,说养养就好。”   贺云舒不放心,又没在他身上闻到药味,偏要他马上搽药。可他却不让,死死地按着裤腿。   男女的力气不一般大,她纵然用力全力也撩不开,就生气了,“魏宇,你怎么回事呢?有伤不搽药,被虐狂是不是?”   他就有点不好意思,“药味不好闻,我怕你不喜欢。”   贺云舒瞪着他,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为了女朋友闻着香就苦自己吗?   马上披衣服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他的东西,还真弄到两三支药膏。   她颐指气使地叫他坐下,将淤青的地方亮出来,然后仔细给他搽药,“你也挺能照顾我的啊,怎么对自己就不上心?加班起来不要命,咖啡喝那么多,饭菜也不认真吃,还爱啃巧克力。”   说完,她用力拍一下他膝盖。   魏宇吃痛,膝跳神经也反应了。他有点委屈地看她,她笑,“痛吗?你也知道痛?我当你是铁人。”   他笑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她——她骂人的时候,格外好看。   贺云舒不知世上还有喜欢被骂的,只继续搽药,道,“巧克力好吃,但一天吃一点就够了。那玩意不能当饭,你也别攒太多。不是我要干涉你个人爱好和自由,只是身体健康要注意。毕竟你刚说了爱我,对不对?想爱我,怎么能没个好身体呢?所以,我今天带了许多做好的饭菜来,全部按照日期分装好了。你就按着上面的标签来,稍微热一热就能吃。可能味道比不上新鲜的,但起码比重油重盐的外卖好——”   “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吭声?”贺云舒没得到答复,很不满地抬头。   结果这一抬头看,才发现魏宇盯着她出神,眼睛里面汪了一泓水。   她被他那种专注感染,柔声问,“怎么了?”   魏宇笑笑不答,张开双臂抱着她,头搁在她肩膀上,“云舒,你怎么这么好?”   贺云舒感受到他全身心的依恋,便由着他抱。   奈何他跟人亲起来就有点黏糊,根本不管刚抹的那些药,还非要拉着她的手去摸他的脸。   她几次挣扎着说,“你不是不喜欢药味吗?别沾上了,松开——”   没松。   贺云舒只好放弃,但是没忘记告诫他,“你以后,不准随便受伤。”   魏宇憋着鼻音,‘嗯’了一声。   答应是答应,可魏宇再一次从海城回来,那些淤青反而更重了。   他躲起来擦药。   贺云舒假意没发现,转头让庄勤帮自己约邓旭文。 第七十章 怎么办   方洲连着海城跑了几次,见了许多人,做了好些事。   悬着的心终于沉下来。   再回平城,偶尔去新项目公司,面对翟智诚的挑衅非常心平气和,还能时不时地回几句。   简东好几次诉苦,批文那活真的很不好做,流程审批时间太长,根本是烫手的山芋。   方洲安慰他,“不着急,按照规矩办吧。现在卡严一些,后头问题就更少点。有时候走捷径是好,但谁知道后面藏着什么刀山火海呢?”   拖得越长越好,海城那边另外找的新合作人也快好了。   简东不知他的真意,只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项目不等人啊!每次开会,翟智诚耀武扬威地抓着这个问题打压方家的人做事,十分苦涩难熬。   幸好关浩那边做事还算稳当,帮他分担了一些压力。   方洲瞥他一眼,道,“你把手里的事做好就行,别的不用管。”   简东悻悻地离开。   然人刚走,翟智诚又来问,“洲哥,要不要帮忙?连你的人亲自去了,那个姓魏的还不给面子呢?”   方洲就丢一根烟给他,还给他点燃,看着火光明灭下年轻嚣张的脸感叹。这种被家里宠爱着的幺儿,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讨厌呢?他难道不清楚自己所有的肆意妄为都建立在别人的容忍度上?还是说,已经狂妄到完全不清楚看不惯他的人已经满天下了?且他的眼睛确实只长在前面,根本看不到脑后的风险。   可方家的方骏儿,怎么偏就不是这样的呢?   他抽一口,冲翟智诚一笑。   翟智诚抽一口,也冲方洲笑。   彼此都觉得对方落入自己的圈套之中。   恰中午方太太请方涵吃饭,要方洲做陪,谈方骏和苏小鼎结婚的事。   以前这样的事全是贺云舒处理,可她不在了,就得方洲出面。   他不想去,方太太就喘不上气,方涵打电话悄悄说,“再不来,你妈那一瓶速效救心丸都要吃光了。”   只好去。   一到隐蔽卡座的旁边,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声音,叫方涵阿姨,称呼方太太伯母。   是个相亲局。   方洲收了迈出去的脚,要转身离开。不想方涵眼尖地瞥见他背影,立刻冲出来,将人按在店门口。   “可以没后续,但今天这顿饭得吃了。”她道,“就当是安慰你妈。”   “我在家天天安慰她。”   “摆着这样的死脸?”方涵戳他,“不就是离个婚吗?多大的事?不开心一两个月就算了,超过半年就有点过份了。当年我多爱你小姑父,结果呢?还不是一会儿就好了?你得想开一点——”   方洲觉得自己挺振作的,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他道,“我想得开,也没觉得离婚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天塌不了,也不会世界末日。只是不喜欢你们老跟我介绍人,这算怎么回事?”   “你不是缺个太太吗?找个更合适的不好?小熙和小琛也要人照顾。”   “这话也信?”方洲半讽刺,“我要找女人,外面什么款式的都有,你们也操心不上。至于小熙和小琛,有保姆带,有老师教,我和他们妈妈也——”   问题就是孩子们的妈妈了。   方涵看着他,目光严厉。   方洲就觉得这地儿呆不下去了,更要走。   方涵还是拽着不放,“你不懂?你妈是难过了,她觉得自己没做好婆婆才导致你们夫妻感情不好,自责得不行。我不管你怎么想,今天的饭得吃了,成不成是另外的事。”   方洲吃这个饭,吃得没滋味极了。   方涵和方太太随便找借口离开,留下一个年轻得过份的姑娘。   温顺的笑着的,驯鹿一样乖巧眼睛的,精致到一丝不苟的妆容。既有三分忐忑,也有三分的自信,甚至会大着胆子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也穿了一身白色的裙子。   那白裙子啊,晃得方洲眼睛疼痛。   “方先生——”姑娘开口。   方洲回神,挪开视线,打断她的话道,“你很年轻,学历也很好,为什么不选择在社会上闯荡一番,而是走入婚姻呢?不觉得太早?”   姑娘眨了眨眼,“总是要结婚的啊。有好对象,什么时候都不早,什么时候也不晚。”   “那你对婚姻,有什么看法?”   “我会照顾好家庭,同时也能保持自己一定程度的独立性。”她甜甜地笑起来,“听起来虽然有点辛苦,但我觉得我能做到。”   “要是做不到呢?”   姑娘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有人会在相亲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当然,我不是单指你,而是对双方。做不到,会离婚吗?”方洲直盯着她,“抱歉,我不是探听你的**,单纯好奇女性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她却胀红了脸,不知该回答是或者不是。   半晌,她鼓起勇气,“我是很欣赏方先生,会努力提高自己达到你的要求——”   “我离婚不到一年,有两个不满六岁的儿子,自己年龄也比你大十岁有余。”方洲看着她问,“谢谢你欣赏我,但你觉得我的高要求会是什么?”   姑娘不知道。   方洲叹口气,“你看,我都没说过我有什么要求就乱对你提问,对不起。”   他重复一声,“对不起。”   起身走了。   时间不对,心情不对。   人,也不对。   方洲有点茫然地走出卡座,视线扫过堂皇的店铺,掠过对面一点绿植的时候,看见一张类似贺云舒的侧脸。   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往前走了两三步,发现她在说话,嘴角往两边扯的时候会出现一点笑涡。   可笑涡在,却不是往日微笑的样子,反而透着些微的愁苦。   是她。   他心头一阵狂跳,后背仿佛针扎一般出汗,本能地要走过去打招呼。   可又走了两三步,才发现她对面坐了一个面生的凤眼男子。   方洲立刻清醒过来,转身背对那处,无力搓了搓脸。   他直搓到脸发热,再无遐思才放下手,却对上了相亲姑娘那双纯净的眼睛。   姑娘有点尴尬地对他挥手,道,“我……是想对你说,你没什么对不起的地方,不用道歉。可是……”   她看了看身后那桌,“你很喜欢她那样的,对不对?刚才你看见她的时候,整张脸都亮了。”   贺云舒约到邓旭文,非常不容易。   庄勤说他抠门难搞,魏宇说他神经病,当真一点都不过份。   她请第一回 ,人说忙。   她请第二回 ,人家说等出差回来。   她请第三回 ,很诚心地说请吃大餐还有礼物等等,才勉强给了中午一个小时。   “我不能耽误工作。”邓旭文让庄勤这么回的。   庄勤吐槽,“他其实就是想试试你的诚心。”   行吧。   诸葛亮还要刘备三顾茅庐来表达诚意,邓旭文为了好朋友为难她一下好像也对。   贺云舒便抱着这样的心情来了。   邓旭文急匆匆来,开门见山,“菜点了吗?点了赶紧上,我忙。”   她让服务员马上上菜,推了礼物过去。   他很不客气地拆开看,见是一个最新款的手机,很满意地冲她笑。   等菜上齐整,满桌的佳肴,他道,“我时间紧张,所以咱们都直爽些。你问,我答——”   他这么说,她就不客气了,“魏宇最近每个周回海城,说家里有事,具体是什么事?”   贺云舒问了,邓旭文却不直接答,反而岔开话题,“上次我去找他,本来想跟他摆事实讲道理。结果等了半天没见着人,反而是你拿了钥匙开门,请我进去坐。我一见都这样了,那说什么都不管用,干脆省口水,不说了,走人。”   他道,“知道为什么吗?魏宇从小死德性,很难跟别人好,可一旦跟人好了,那人对他好一分,他就还回去十分。他都让你自由进出家门了,我再劝他别和你在一起,没效果。”   这两点,贺云舒深有体会。   她享受了魏宇太多的好处,能对他做的不过是一些简单的问候,帮忙搞点卫生和饭菜。   可只是这样,他也怕她累了烦了,想方设法要她别去。   贺云舒以前只觉得父母爱自己如同掌上明珠,可比着魏宇如何对自己,才知道真正的明珠是什么样子。   她问,“所以,他确实是遇到困难了?”   “他调职是自作主张,家里人挺生气的,完全不符合已经安排好的路径。”邓旭文看着她,“这是第一。第二,他年纪大了,该结婚,所以想要他结婚。第三,他说可能会结婚,但要求结婚后不生娃,但这是根本不行的。第四,结婚的对象,他想自由,但是家里人认为要获得认可。”   问题还挺多的。   “你猜猜,哪个问题对应哪个家人?”   贺云舒怎么猜得出来?   “生气的是爸爸,要结婚的是奶奶,要重孙子的是爷爷,要挑媳妇的是妈妈。家里四个长辈,他个个都得罪,一个同党都没拉到。”邓旭文用力摇头,“为什么呢?因为他不能同时满足五个人啊——”   五个?   邓旭文笔出左手四个手指朝向海城的方向,最后用大拇指指向贺云舒。   “他跟他爸说会努力工作升职,但是要结婚和生子自由,他爸没同意;他跟奶奶说可以结婚,但是对象自己选,奶奶说对象家境无所谓,但二婚有孩的不行;跟爷爷说会好好工作和结婚,但是不想要孩子,爷爷说魏家需要后继有人;跟他妈说会孝顺养老,他妈说二婚其实也还好,但是方家前媳妇这样的,以后有来往不是很方便。”邓旭文道,“他肯定对你说能跟你在一起就很好,结婚生娃都没有要求,对吧?”   贺云舒点头,确实如此。   只要她和他在一起,他就非常幸福。   “为了讨好你,把问题全杠自己身上了。”邓旭文摇头,“每个周老老实实回家跪着,跪到家里人同意为止。不过,他爸说了,跪死了也没用。”   邓旭文说完,“贺小姐,你觉得他该怎么办?” 第七十一章 自己   魏宇从小就被要求什么都要做得最好。   只有听话的孩子才有糖吃;只有好成绩才可以出去玩;只有和朋友相处得好,才会让爷爷奶奶开心;只有自己管理好自己,父母亲才会满意。   他想得到什么,必须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奶奶说,“你要听话。”   爷爷说,“你要争气。”   父亲说,“不要麻烦别人。”   母亲说,“我生你的时候太年轻,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所以没办法全心全意爱你。”   他很羡慕邓旭文。   邓家在爷爷住的那个院子里,是出了名的抠门和斤斤计较。可邓旭文穿的衣裳永远干净,身上从来没有过被打的伤痕,他被他妈妈追得满院子跑也敢顶嘴,他爸只会乐呵呵地说算了算了。他妈就连他爸一起骂,然后邓旭文就揣着零花钱跑来找他,“要不要出去打游戏?”   魏宇不能去,因为还有很多文章要背,很多大字要写。   “有什么意思?”邓旭文道,“不玩有什么意思?小孩子不就是玩的吗?我生出来,要是吃不好玩不好,为什么要生?”   他这话吼得太大声,被邓妈妈听见,拎回去揍了一顿。   连那一顿揍,魏宇也是羡慕的。   可爷爷说,“永远不要羡慕别人有什么,要看自己能争取到什么。不是自己的永远都不是,但是你的就是你的,知道吗?”   魏宇知道,所以很贪心地把自己仅有的东西全部都拽在手里,一点也不想放开。   爷爷的期待,奶奶的宠爱,父亲的看中和母亲的追求。   现在,又多了一个贺云舒。   唯独他自己,放在最后。   贺云舒没心情吃喝,不断给邓旭文布菜。   邓旭文一点不矫情,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全说。   “他也知道这事搞不好会流言四起,所以先回家认错求支持。也是老实,把你的事全说了后,很爽利地跪下去了。他说长这么大没求过人,就只求这一次。只要他们能接受你,以后什么都好商量。怎么商量?”他笔划着手指,“结婚能?生孩子能?还是你又重新去学怎么当贤内助,辅助他一路高升?我听庄勤说了你的事,都不可能吧?他现在都跪下去了,以后这些困难再翻出来,该怎么处理?”   “最重要的,他讨好你并非百分之百的本心。你懂吗?”   她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懂,实在太懂也没有。   曾几何时,她也做过一样的事。   邓旭文扯了餐巾纸擦嘴,道,“很好吃的饭菜。贺小姐,谢谢你的款待,也谢谢你能来找我关切魏宇的情况。虽然他叫我闭嘴,还用绝交做威胁不要我多管闲事。可朋友是什么呢?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往火坑里跳。”   “你在方家那么多年,该知道魏家的麻烦不比方家少。那么,他一定坚持和你在一起,会面临什么?”邓旭文丢开纸巾,“他这人看着温和,其实固执又认死理,为难死自己也不会主动放弃什么,跟中了毒一样一意孤行。我一直没想通他怎么会喜欢上你?明摆了是个坑,看见的人都知道绕道走,就他偏要把脚伸进去,试试自己厉害不厉害。你觉得这是爱吗?还是纯粹逆反?基于这一点,我也得拦他。”   贺云舒眉皱得死紧,她愿意和魏宇的开始,没想过太多多外在的条件。   只是一个人想要,而另一个人愿意给罢了。   邓旭文见她如此,拿起新手机道,“你既三番五次约我,那必然是发现他身上的不对劲。这证明你对他还是有心的,既然有心,那就能做出对你和他都好的选择,对吧?”   “谢谢。”她道谢,虽然他更多是为了魏宇。   邓旭文点点头,“该我说谢谢,谢谢你送的礼,我很喜欢。”   说完,走了。   贺云舒在位置上坐了很久,她想起第一次对孩子们失约时候,他们失望的眼神;想起自己要训练他们习惯分离,他们哭得仿佛被抛弃;又想起分离之后的第二天,他们表现得十分听话,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被伤害过的人在想要得到的时候,会表现得异常乖巧。   贺云舒摸出手机,调了魏宇的电话出来,几次想拨过去却都没有。   直到餐厅的服务员借着倒水的机会催促,她才起身。   这一站起来,发现绿植后面的方洲。   他一直盯着她看,见她终于看见自己,解释道,“妈和小姑让我来陪着吃饭,讨论老二的婚事。突然见了你,过来打个招呼。”   原来如此。   贺云舒了解,轻声说了好巧,然后又说再见。   方洲显然不想再见,迟疑道,“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她当然很不好,既没吃喝的兴趣,也没和人叙旧的情绪,只想赶紧离开。   方洲见她看也不看地走开,那直奔前方而去的决绝的背影,扯得他心钝痛。   他忍不住,拽住了她胳膊。   贺云舒走不脱,皱着眉看他,分明的眼珠仿佛浸水的珍珠散着冷冷的宝光。   他被那太过清澈的眼睛看得彷徨,道,“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了?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她挡开他的手,道,“谢谢你,你一向都是个很靠得住的人,只要有人开口寻求帮助,你一定会全力支持。可现在咱们已经离婚,除了孩子的事有商有量,再其它就不合适了。我有我的男朋友,你以后也会有更适合你的妻子和家人,未免不必要的麻烦,尽量少接触。”   贺云舒脑子里乱糟糟的,对魏宇的抱歉,对方洲的不满意,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怨气。   是的,怨气。   为了得到方洲,她做的伪装不比魏宇少。整个婚姻里,快乐的日子不多。崩溃后拼命要爬出来,只想着救自己,保存好身体,不让孩子们失去妈妈。她对方洲有很多很多的抱怨,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情绪早就淹没其中。过于沉溺自身,导致看不清所有,才造成这样的状况。   后悔,不应该,各种情绪交缠着,那满腔的愤懑不由自主地泄露出来,眼睛里就充满了恨。   方洲明显感受到那些恨,只当是冲着自己来的,一股凉气从后背升腾,直入心脏。   这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干脆捏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贺云舒要挣扎甩开,然而力气不够,只好一边让他放开,一边被动地被带到饭店旁边一个僻静的消防通道。   “贺云舒!”方洲沉着声音叫她的名字,“我只是关心你,你没必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实话而已,我们确实已经离婚了——”   “那是你要的,不是我要的。”   “离婚就是离婚。”贺云舒道,“我已经申明过很多次。”   方洲尽量平衡情绪,眼睛却越来越红,“以前我确实很自大,仗着你爱我,咱们还有两个儿子,对你很忽略。可离婚是我的真心之举,希望你在走出这个婚姻和方家后,能没有压力,能安心治病。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甚至考虑过你离婚后为了释放压力,会有越界的行为。为此,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还试图能挡一挡。当然,那些针对关浩和叶乔的做法在你看来很过份,也很可笑。可我真心觉得人之所以为人,并非完美,只要将负面的情绪处理好,将生活的重心把把握住,就行。”   “我既将你看成我的妻子,也把你视为我的人生伴侣。你说我不爱你,对你不用心。我反省了,一点一点,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录像带一样在脑子里放过。不明白的,我就继续想;做得不好的,我改。可人的本性如山,怎么可能短时间里马上改得掉?我希望时间能多一点,最好不要有能让你心动的人出现,不然我的全部生活都会泡汤。可老天爷就没厚爱过我,弄走了关浩和叶乔,魏宇却凭空落下来。”   “除了尽一切可能地护着我的家,我的孩子,还有你之外——”   贺云舒胳膊被捏得生痛,又被他那脆弱的模样惊住了。以往的方洲,不管面对多么复杂难堪的情况,从来游刃有余。   可现在,她两三句话,居然令他显出崩溃的模样?   她停止了挣扎,只看着他。   方洲没注意到她的安静,继续表白自己,“我无法对你视而不见,这也是错?我想跟你和平相处,也不对?我看不得你有为难的事,想听你说一说,是贪心?”   “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贺云舒用力眨眼,脑子里一片混沌,可内心有一块地方却逐渐清明起来。   是啊,爱这个字书写出来容易,说出口也简单,但要用行为表达却万万千千。   她自以为是地爱着方洲,方洲也自以为是的爱她,但两个自以为是的人却达不到和谐。   问题的根源,在一开始。   她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闭了闭眼睛,道,“可一开始错了,后面无论怎么做都不对。”   “你什么意思?”方洲茫然地看着她瞬间平静的样子,千疮百孔的心几欲爆裂。   贺云舒静了一下,道,“我很小的时候,家在你们家那个老车场旁边。偶然看到你,跟你说了两三句话,便对你一见钟情了。因为太小了,所以有很多妄想,把所有能想象到的美好都加诸在你身上。其实,我根本不了解真实的你,就一头热地扎单恋里面去,独角戏演得很热闹。后来长大,是意外的机会能和你相亲。我带着不好的目的去见你,你又说了喜欢贤妻良母。我那么想得到你,就附和你,讨好你,顺着你。现在想来,一切的根源都是我的谎言。如果时间倒流,我肯定回去抽自己一巴掌,然后对你说贤妻良母是个屁,我不懂。”   “只可惜这世上没后悔药,我也无法改变过去。”   方洲用力甩了甩头,反应了很久才明白她的意思。他提高声音反驳,“当然回不去。偏偏那么刚好我第一个相到你,刚好你对我有企图,刚好那个谎言成就这段婚姻。你以为只要离婚就能恢复?那我的心怎么办?它既喜欢你装出来的温顺,又喜欢你剥了面具后的任性,喜欢到连看别人也不想看了。你说,它该怎么办?既然我们彼此都相爱,为什么不——”   他越是激烈,她越是平静,平静到方洲害怕起来。   她道,“可我爱的,一直是第一次见你的样子。相亲的时候,你已经变了,既现实又精明,能掌控一切。我其实对那样的你很陌生,可知道你是因为家里发生变故不得不站出来撑住后,更是心疼你。商场诡异狡诈,你付出许多心血才没让方家倒下去,我敬佩你,更感同身受。你一定是迫不得己才杀了自己年轻张扬的模样,套上刚强的盔甲,从一个少年人活成世俗的商人。你戒备一些,计算一切,害怕失败会让方家一败涂地。你无时无刻不紧绷着,仿佛自己是个超人。我知道你担心害怕,知道你只能往前走,知道你身后需要有人支持,就以为只要做到所谓的贤妻良母,以为只要表现得稳定稳妥,方家一切走上正轨后,你一定会信赖我,进而爱上我,最后恢复以前的样子。可我真的太自大了,你那些盔甲全长肉上了,我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把它扒不下来。你在掂量我,规训我,想将我改成你想要的样子——   方洲震惊地看着她,手上的力量逐渐松开。   贺云舒拨开他的手,遗憾道,“我的爱太弱了,又始终做不到无怨无悔,所以根本不足以支撑你,对你而言是无用的。这,才是最大的失败。”   他看一下她,转身搓一下脸;又转头看她一眼,那种崩溃无所遁形。   贺云舒知道,自己扒开了他的皮,令他无所遁形了。   她闭一闭眼睛,道,“再见——”   方洲问了一声,“那魏宇呢?”   贺云舒转身,缓缓走出去。   他不死心,紧问了一句,“魏宇就可以吗?”   她没有回答,只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方洲一拳打在墙壁上,痛让他两眼模糊,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只知道,自己装出来的刚强被击穿,露出里面包裹着的,那个慌张又害怕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被贺云舒丢过来的‘爱而无用’抽掉了脊梁。   贺云舒开车出城,一路流泪。   小时候最喜欢夏天,可以穿漂亮的裙子,可以裸出四肢,可以盘起头发,可以骑着自行车在风里狂笑。   贺云舒真信了这世界是年轻人的,就什么都敢干。   她责骂着方洲,何尝不是在骂自己?   所以,已经那么任性过的人,不能再因为贪图爱情的温度而自私地害了别人。   抵达魏宇家楼下还不到下班时间。   她对着镜子看红肿的眼睛,觉得丑毙了。可问魏宇的话,他一定会说怎么都好看。   那个人,怎么睁眼瞎到那种程度呢?   只好上楼,从冰箱里取点冰冷敷一下。   一开冰箱,她带过来的饭菜已经吃了多半。空盒子被洗得干干净净,每个里面都装了一个小字条。   打开看,上面有他写的一些话。   “带鱼很香,吃的时候就会想你。”“这个炖鸡我会做,下次给你试试。”“饺子的馅怎么拌的,跟别的不一样。”   贺云舒看得发呆,最后一张张捡起来存好。   最后一次,她为他打扫了卫生。   魏宇是一个生活习惯非常好的男人,衣服绝对不会乱丢,垃圾一定入框,连卫生间也是干净整齐。   比起来,他才是操心的人,而她则是不拘小节。   贺云舒同方洲结婚前,母亲忧心忡忡,“你嫁谁不好非要嫁方洲?他要一个贤妻良母,你知道怎么做吗?妈这样的都不算,非得跟电视里那种装套子里的人一样,才算数。”   她自信满满,“我聪明,会学。”   然而人的本性是无法掩饰的,纵然学得再好,真正的自己也在哀嚎。   不是真心,就会累;累了,就会怨;怨到最后,爱便消了。   贺云舒打扫好卫生,坐在沙发上等。   一直等到夜灯初上,外面才传来开门锁和魏宇说话的声音。   他说话平稳,但里面带了许多的沉郁。   “买了明天最早班的票,会回去的。”他道,“我又跑不了,也不会离开。”   门开,人进来了。   “奶奶,你不要着急。爷爷要个重孙子,我可以给个孩子,但孩子的妈妈只能是我想要的人。可需要时间,很长一段时间来软化她的态度,重新说服她,知道吗?从结婚开始,一点点来呀,不要着急。可这些的前提是你们得支持我啊——”   “我觉得我能做到。”   他将包挂起来,换了鞋子,一直嗯嗯地应付对方。   贺云舒没吭声,也没叫他。   他就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撑在腰上,维持着那个姿势听电话。   时间过了足一刻钟,对方终于挂了电话。   魏宇将手机丢架子上,仰头看着一个木雕,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云舒怔怔地看着他挺直的背,脑子里想起一句话。   当命运轮回,只有镜子才能照出自己真正的样子。   如贺云舒之于方洲,更如魏宇之于贺云舒。 第七十二章 再见   魏宇认为,这是一个有弹性的世界。   纵然有重重山峦镇压环绕, 但尚有余地让人腾挪转圜。   时间和空间, 不同人的处理方式, 让这世界不会有百分百的确定。   可人若要成事, 必先得有目标和成事的信心, 接下来才是具体执行的方法——只要人的付出足够支撑住那个结果。   譬如说爷爷,一定要儿子儿媳在一起,付出的是父子感情;譬如父母, 虽然感情支离破碎, 但最终在高压下达成了事业上的和解和生活上的熟视无睹;譬如自己, 虽然从小没得到过父母的慈爱,但他做个不叛逆的孩子,至少保住了表面的平和。   他努力满足每个人, 所以亲情上还算圆满。   唯独贺云舒,是他的危机。   当年要工作的时候,父亲问他怎么安排的。   魏宇说去平城。   父亲说平城不错, 不远不近,既能照顾得到又不至于太过照顾,有利成长。   问他结婚。   魏宇笑了, 说暂时还没计划。他直说了,家里情况复杂, 恐怕没多少女人能处理得好。   父亲倒是没生气, 反而很赞同。说暂时不结也行, 慢慢物色合适的, 一定不要找跟他妈一样的。   其实,都是一座座的山。   魏宇决定搬山,一开始就是离开海城,紧接着是偏离家族安排自行决定升职方向,而现在则是贺云舒。   当他认识贺云舒,忍不住观察她的时候,会陷入沉思。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家庭和工作之间的平衡呢?方家如何会让她放开两个孩子,做一个不挣钱的工作?她是怎么把束缚自己的大山一座座搬开,然后做了快活的自己呢?   越是沉思,越是好奇,越是了解,就越是痴迷。   直到她说离婚,还是笑的样子,他立刻明白,她不仅仅是搬山,是在劈山。   那种柔软强悍的意志力,美得令人颤抖。   那一瞬间,他被压抑了近三十年的岩浆从山底下喷涌出来,再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他能像她一样,那些山是不是早就搬走了?如果他能和她在一起,是不是会搬得更容易一些?   那么,他想得到她,他愿意付出全部的努力去达成。   婚姻和孩子,确实是两座堪比珠穆朗玛的顶峰。   他有点小小的自傲,又想要去试试看——也许,当真能搬得动了呢?   魏宇想得太过认真,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身边一点清浅的声音。   他心头一拧,转头撞进贺云舒的眼睛里。   那双一直笑着的眼睛,盛满了然和明白。   一瞬间,脚下的地板裂开,迸射出无尽的岩浆,将他整个人淹没了。   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五万个毛孔,孔孔张开,更第一次尝到了肝胆欲裂之感。   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贺云舒笑了,那明星一样的眼睛成了一个弯月亮。   她道,“这一次,是不是该我叫你别着急了?”   “你——”他终于发出一点声音,“是不是邓旭文——”   她从兜里摸出钥匙搁在架子上,“来的时候,本该给你打个电话的。可心情不好,也提不起精神,就算了。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很对不起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魏宇终于找回魂灵和声音,“我只是在安慰奶奶。她年纪大了,如果一点不退步的话,她会受不了。我想先答应下来,然后慢慢软化她。我既答应了你不结婚和不生孩子,就绝对不会食言——”   “我知道。”贺云舒道,“你别着急,我没有误会,更不会因此而责怪你。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人力所不能及,只要付出的努力够,总是能够达成。只要用心,用力,不顾一切,那结局肯定是完美的。”   魏宇伸手,拉着她,手心出汗。   她没拒绝他,将他按到沙发上坐下,“为此,你愿意付出所有,对不对?”   他义无反顾地点头,没有一秒钟的迟疑。   “当年,我也是这么想的。”贺云舒温柔地看着他,“你愿意听一听我和方洲的事吗?”   魏宇本能是不愿意的,他做事从不考虑失败,可自见了方洲后,失败感一直萦绕不去。   他唯恐自己太慢,贺云舒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又唯恐时间过得太快,两人的感情还不够深刻。他日日忙碌不停,将每一件事尽可能做得完美,但头顶始终有被剑锋抵住的寒凉感——那是方洲无情的凝视。   这种恐惧追着他,又提心吊胆。   当一切担忧成现实,更可怕的是贺云舒的脸上的解脱。   一个人彻底挣脱某种束缚后的解脱。   贺云舒开始了陈述,作为一个亲历者,在魏宇的注视下,竟有了旁观者的冷静。   “我那时候还太小了,除了自己喜欢,别的什么也管不了。在书店蹲一天,就为了见方洲一面,只要看见一眼就开心得不行。其实,他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个人这么偷窥他,而且,他还带着女朋友呢。可我觉得爱情是一个人的事,独自完成初恋,热恋和失恋也很浪漫,与他有什么关系?”   “想得倒是好,就没想过把一个人捧成了太阳月亮和星星,是会有滤镜光环的。”   “一旦妈妈说有机会和他相亲,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以前打的骨钉都放弃了,短衣服裤子全丢掉,化妆的样子也改了。他说要贤妻良母,我就给他一个贤妻良母。笑要不露齿,坐要端正,连走路都得有节奏。我强行改变自己,去配合他,以为只要付出全部去爱,这世上就没什么是做不到的。他工作很认真很辛苦,我就把家里的事都担下来,尽量不骚扰他;偶尔搞不定的向他求助,他不懂其中难处,多半会一口拒绝。我碍于无聊的自尊心,也许是赌气,觉得他既然不愿意那就永远都不愿意好了,不肯开口再问。”   贺云舒感觉到魏宇的手在抖,便用力地捏着他,给他力量。   “但其实,我们能改变的只有自己,没有别人。给出去的太多,收回来的太少,无法维持情绪平衡。我表面上很平静,内心其实早就愤怒得失衡。产后忧郁,失眠,焦躁,愤怒——”她现在能平静的说起来,回忆过去也仿佛是前世,但感触深刻,“我开始怀疑自己,看他也哪里都不对劲,逐渐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可一开始,我只是想要得到他的爱,只想要爱他。”   贺云舒看着魏宇道,“付出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止境,得给自己设一个线,否则就要堕入深渊失去自我。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自己更重要的,首先要保全了自己才能去爱别人,对不对?”   魏宇觉得不对,摇头。   她就问,“你不要怪邓旭文,他只是担心你而已。你确实地面临五个难题,每一个都不想辜负,只好为难自己。你认为都是自己不够好,只要做到最好,这些问题一定会没有,对不对?”   魏宇点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那先来谈我们。”贺云舒问,“你喜欢我什么?”   他有点犹豫,到底是给了正面答案,“你很美,也很强,无论什么事都能处理得很好。我想成为你那样的人,也觉得如果和你在一起,再没什么能难住我。”   纯粹精神上的欣赏和臣服,甘愿地为她弯下了腰。   “我也很喜欢你。”贺云舒道,“你是个很温暖的人,从来不让人为难,感觉在你这儿做什么都可以,整个人是自由的。”   魏宇显出激动的样子,“那——”   “但是!”她严肃道,“这一切都建立在你完全包容我,无底线退让的基础上。”   他眼中的光芒逐渐熄灭,整个人沉静下来。贺云舒还是心疼他,没有尖锐指出他的问题。可他何尝不知道,为了得到她,为了将她捧在手心,他本能地压抑了自己,委屈着自己,安慰自己现在的付出都是为了今后巨大的回报。   甚至,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不婚和丁克,到底多少是出自真心,多少是对长辈的消极抵抗?   她太聪明,也看得太清楚,甚至早他好几年就成功地实践了一回——深知他内心的全部龌龊。   她也懂他的贪心,亲情前途名声都不舍得放手,自以为是地搬山,其实是根本不懂取舍。   “我没有你想象中强大。我爱过,付出过,结过婚,有两个孩子,全部都是勉强支撑。你看着我仿佛游刃有余,但现实完全相反。强撑的结果是精神崩溃,生病了。你觉得我强,可能是一时迷惑,将希望投射在我的身上。你冷静地想,真正的我是谨慎之人吗?真正的我能处理好各种关系吗?真正的我去了你家里,只怕会让一切更糟糕。甚至,我连最基本的事业上进心也没有,跟不上你的脚步。”   魏宇隐约知道她的意思。   贺云舒见他冷静下来,道,“我在婚姻里进出过一回,半条命也没了后,就不准备再进去。我说不结婚不生子,不是考验你和击退你的条件,而是我对下半生的计划,没有可能会更改。你也许觉得先答应下来,等待咱们感情深厚了,再在父母长辈和我之间斡旋,也许能有一个好结果。”   “我只是——”他努力想要澄清自己。   贺云舒安慰着他,温柔道,“我当年承诺做贤妻良母,也是这样想的。世界上大多数的人做事,都是抱着美好的期待,随时调整自己。只要认真践行了,就不是欺骗或者谎言。你选了比我还要难的题目,我当年只要装一个贤妻良母的样子,就能成为方洲堂堂正正的妻子。你呢?不仅要面对父母长辈的不同意,事业的波折,还有我这里绝对不会动摇的条件。你能撑住今年,明年,后年,可过去三年四年,五年六年后呢?当你付出全部亲情、子女、事业,包括友情等等,却什么都从我这里得不到,会如何?”   魏宇放弃了挣扎,五官显得冷峻起来。   他本就是好看的男人,因为追求亲和力刻意隐藏了锋芒,现在敛去那层外壳,露出许多棱角来。那倔强的下巴,永不屈服的鼻梁,还有仿佛从黑暗里穿出来的双眼,无一不昭示这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被俗世磨练得圆滑的男人。   他的心里还有峥嵘,所以苦着心智和身体,试图通过改变自己来改变这世界。   贺云舒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我经历一遭后,可以说是自私——”   “不,不是。”他反手压着她的手,道,“你不能这么说自己,是我强求了。”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她道,“我那时候刚离婚,内心非常不平静。他来挽回我,千方百计。无法否认,对他还有些感觉。可我知道不能回头,一回头又要重蹈覆辙,所以怎么样都要逼迫自己走出来。你恰好出现,也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我纵然不想和你有个结果,也贪图你给的温柔和便利,躲到你身边,指望你能拉着我。我更不该真心喜欢上你——”   贺云舒两眼忍不住包了泪,“不该把你拉进来。”   魏宇深深地抱着她,他何尝又不是想籍着她做借口反抗家人呢?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我既然知道你为难,就不能厚着脸皮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享受你的好处。”   “云舒,我已经在说服他们,他们——”   她按下他,“魏宇,我既然亲历过其中的苦,就绝不允许别人承受同我一样的难。”   魏宇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有潮涌,然后是深切的悲痛。   贺云舒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难过,还有对未来的失望。   一个人只有用尽全力去追求过,才知道绝望的滋味。   他长久地看着她,“我所有的好,都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比我更强更好的人。”贺云舒伸出食指,点在他的心脏上,“只要你搬了自己给自己压在心上的山,再没有什么可为难你的了。魏宇,你是能走得更远的男人,不要被一时的软弱和迷惑绊住了脚。”   每个人都在人生路上独行,偶有一段相知相伴,已是幸运。   贺云舒要走了,他将她送下楼。   她上车,他立在车外。   两人隔着玻璃,昏黄的灯只照得出来模糊得影子。   贺云舒看不清他藏在黑暗里的脸,但看得到他发光的眼。   她没有对他说再见,他也只是看着她。   许久之后,他道,“我永远不会后悔和你在一起过。”   贺云舒笑着点点头,她也没有后悔过。   过往的人生皆是脚下的路,成就的是将来的自己。 第七十三章 误会   方洲生在秋天。   去年的这个时候, 贺云舒问他要不要办个小型的庆祝, 只家里人和近亲聚聚就行。   他拒绝了, 说浪费时间。   她没劝他,要他多休息,少上几天班, 家里也能撑得住。   他回她什么呢?   方洲用力敲了敲头, 忘记了。   最近记性不是太好, 很多事情浮光掠影一般。   想起来一点儿,更多的却沉水底下去了。   昨天母亲来说话,问他办不办生日,或者全家去南山吃个饭。又见他精神不太好,劝他干脆休假。   他同意吃饭, 正好跟鼎食的股东会一起凑合了,但休息却拒绝了。   新项目那边做了一个明暗局,在海城寻了个中间人买到一个有批文却无技术和通路的公司, 花钱包装一番后再用人私下联系翟智诚;平城这边却让简东顶着,也幸好魏宇咬得紧,工作细致, 流程一直没办得下来, 搞得连赵立夏都有点慌张了。翟智诚几次三番开会, 要他出钱把两人的股份买走, 他假意应着, 就没松口。   左手用海城的公司卖翟智诚高价, 右手用得来的钱压他平城公司的股份, 等火候一到,万事皆成。赵立夏不必担心赵家垮台,可以毫无顾忌地分手;关浩跟着翟智诚出走海城,大笔的钱入那边的局,起码好几年无法翻身;简东要么守着分公司不温不火,要么自谋出路。   各人有了各人的结局,方家又得一利;若是以往,方洲该兴奋得无可抑制。   现在却稍微差了那么点意思。   方洲从床头柜里翻出那张被磨得毛边的照片,上面的贺云舒依然在看他。   他那时候才二十岁不到,学业爱情两得意,父母也为他铺好金光大道,人生肉眼可见地没有波折。他只要保持住自己,沿着既定的路走下去,早晚会迈上顶峰。所以,他纵情肆意,领着朋友们呼啸来去,根本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能难住他。他也无须伪装,高兴了就笑,不开心了就走,打架起哄架秧子,一样无赖事也没拉下过。   即使偶尔有烦恼,也很快消失在飙车的速度和风里。   贺云舒所见的,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那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年,父亲突然中风。   方骏还小,沉迷在做大厨的梦想里,对家里的生意完全没有兴趣;母亲忙着为父亲找靠谱的医生和医院,有时候还要带他出国好几个月;小姑虽然能在公司说上话,但和小姑父的婚姻陷入困顿,抽不出太多的精力帮忙;方家的其它兄弟叔伯,要么有自己的生意,要么有自己的算盘。   母亲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开始考虑将公司交出去。   方洲不服气,父母亲一辈子的心血,怎么能白白给别人?   母亲苦笑,“不然怎么办?现在给出去,还能换钱,咱家还能轻松过日子。现在不交,等着别人来啃,肉全啃没了,咱们还要背债。何必呢?”   他热血上头,直接道,“妈,还有我啊。”   他是方家的长子,是父亲悉心培养的继承人,既享受了方家最好的供给,就不能在需要的时候指望不上。   母亲没说话,显然并不支持他这个决定。   方洲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之人,既决定了提前接班,马上就取消了出国的计划。   赵立夏来问他,“为什么不商量就做了决定,我呢?”   他理所当然地回,“我家出事我来顶,这是很自然的事。”   赵立夏失望地看着他,说自己扛不起那样的责任,便提出了分手。   现在想来,她离开他,不过是许多的委屈积累起来的。   他一如既往的自我,是压死这段恋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方洲没来得及品味失恋的痛苦,整个人便被卷入了社会的洪流之中。   公司繁杂的内部人事,外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父亲病倒后,好几个大的合作项目停摆,合作人持币观望。   方洲很自信地以方家继承人的身份接手了项目,一个个合作人去拜访。然而招待他的茶水有,好酒好菜有,实在的话却没有一句。很多次无功而返后,在楼梯间抽烟的间歇听见下面人一声抱怨,“他当自己是谁?拎着一个方老板儿子的名头,就以为人家要跟他继续了?他凭什么?有能力还是有业绩?说大话的小子——”   他稍微清醒了一点,再去探望那些叔叔伯伯,果然从眼角眉梢里品出些味道来。   有亲近些的人来指点,告诉他其中玄机,帮忙分析各种姻亲关系或者利益关系。   他全盘接受,换了方法去做,可一转身,那得了他信任的人早挖了公司的利益出走,新开门户做起抢东家生意的事。   几乎令方家爬不起来,幸好方涵和方太太解囊相助,才免了一次危机。   方洲深受打击,万般想不通,人性怎么会如此?   甚至比被赵立夏分手还要受伤。   母亲安慰他,“这世道就是这样的,咱们保持本心就好。”   被动防御是方家的准则。   不主动害人,但绝不轻易被人伤害。   方洲听进了母亲的话,更深刻地理解了方家面临的危机。   他是一个多么天真和幼稚的人啊,自以为是地觉得能搞定一切,能撑起一个诺大的家庭,其实不过是被父母保护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   人只有看清楚自己,才能彻底的成长。   于是,他将脑子里天真的想法全部砸碎了,那些美好的后面都画上一个问号,说每句话之前总要想三遍。   也许无法算无遗策,但绝对能让方家避免大多数的麻烦——毕竟,他现在是方家的支柱了。   揉碎了少年方洲的骨血,从里面站起来一个成年的方洲。   他警戒地巡视着方家的领地,守卫自己的劳动成果,紧盯着四面有可能而来的危险,不肯稍歇一分。   除了自己原生的家人,他不再可能投放百分百的信任。   因为,一个恍神便是一次大厦的倾塌。   方洲做得越好,将人性看得越透,就越是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负。   他是他地盘上的王者,他会给这个家找出最好的路,所有人按照他的安排行事就好。   包括贺云舒。   他当然看出来她求什么要什么能做什么,更知道她会面临一些问题。可由此及彼,既然他能解决更难的,他的伴侣当然也能。   能力匹配,并肩而立。   方洲洋洋得意地计划一切,生怕自己施展一点软弱,让她得到退缩的借口。   方骏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吐槽,“妈要包办帮你找老婆是奇葩,你同意妈的要求更是奇葩,最奇葩的是大嫂居然配合你们?你们三这样搞,让我以后的老婆怎么办?”   方洲不觉得有什么,人无极端则不成事。   “独、裁、者,暴君!”方骏道,“你以后会孤独终老的。”   方洲无所谓啊,贺云舒那么爱他,一定能做到。   目标定得高些,得到得就更多。   所以有些时候,他会忽略她的求助,以为培养——   可越是回想,越是五内俱焚,就越痛恨自己。   她多么了解他啊。   从内而外,从身体到精神。   连他最细微的,毫不自觉的傲气,她都体验得淋漓尽致。   她又多么的心疼他,纵然看穿一切,接受最严苛的挑剔,也是不到最终不舍得戳穿他的脆弱。   曾对他有多少的希望和爱意,她就有多么的痛苦和绝望。   决绝地离婚,毫不犹豫地走向魏宇。   她既然为了爱,能不顾一切地嫁给他;自然也能因为不爱,不顾一切地离开。   方洲内心明白一切,却始终不肯承认。   然而现实证明了一切,她爱上了别人,要陪着别人去过刀山火海了。   他痛苦地将照片盖在脸上,知道自己真正失去了她。   方太太在楼下和方涵说话,方老先生用喷壶给盆栽的苔藓喷水。   隐约的蝉鸣。   整个房子静得令人心烦。   突然有车的引擎来,整个世界都活了。   方洲翻身坐起,将照片塞床头柜里,立去窗边。   夕阳下,贺云舒的车缓缓开来,带着孩子们的笑声。   车门开,贺云舒穿着一身浅色的短风衣走下来。   她头发紧紧地挽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鲜红色的口红让皮肤显得更白。   比起以往柔媚的模样,更显干练。   方洲认知到,她过得很好。   贺云舒先同院子里的方太太和方涵打招呼,然后拉开后车门,将两个小崽子放下来。   小熙拖了个比他还要高大的熊猫,小琛跟在后面,两手托着熊猫的屁股。   “奶奶,姑奶奶,快来看熊猫。外婆给的,外婆专门给我和弟弟的——”   贺云舒笑得开心,连连叫他们慢一点,摔了哭也没用,得自己爬起来。   方太太一手去搂一个,果然被扑得倒草地上了。   方涵去拉,差点也没拽住。   还是贺云舒,将熊猫强行扯出来,一手拎了个娃丢一边去,将方太太给拉起来。   小琛用力拍着屁股上的碎草,道,“这个不是生日礼物,是中秋节的礼物。本来外婆和妈妈要带我们去看熊猫,但是妈妈去不了,外婆就先给我们买个大的,放床上。哥哥说,他可以捏,天天捏的那种——”   方洲笑了一下,孩子们最近痴迷熊猫。   不过,他还是看贺云舒更多些。   她把方太太扶起来后,拉着她说话。大约是这两日的日常来往,以后后面的行程安排。   偶尔,方涵也能插上几句话。   说得没几分钟,方太太点头,仰头对着高声道,“方洲,你下来。”   方洲不知从何而起的兴奋,期待,以及畏惧。   这段时间,每次贺云舒来接送孩子,都是方太太交接的。   其实,他在家,也远远地看着,迈不出靠近她的脚,也开不了和她说话的口。   仿佛一个小孩子,不敢面对自己犯下的错。   “下来!”方太太还在喊,“云舒有事要说。”   方洲拉了拉有点皱的衣服,做出不紧不慢的样子下楼,想让两个多月来的第一次对话显得稳重些。   路过餐厅的时候,还进去找了一杯水喝。   喝完水再出去,小熙和小琛扭着进屋,一个人扯熊猫的头,一个人拽熊猫的腿,怎么也不让。   他犹豫着要不要调节一下兄弟纠纷,外面却传来方涵笑着的一声‘再见’。   心一拧,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冲出去。   贺云舒得车徐徐驶出花道,消失在转角处,一如她的果断坚决。   方洲急切道,“云舒呢?不是要说事吗?怎么走了?”   方太太一撇头,不说话。   方涵一如既往的直接,怼他道,“叫了你快十分钟,人影也没见一个。你要故意给她难堪,也别当孩子面。人家脸上过不去,怎么还会继续等?当然是走了!”   方洲懊恼道,“我没那意思,就去喝个水。”   “跟我们说有什么用?”方涵翻白眼。   他无法,摸出手机来拨贺云舒的电话。幸好她的恨还维持在理智层面,没有再次将他拉黑。   手机响了好多声,没接。   只好跑去地库,开车追吧。   误会这种东西,当面不解释,只会越来越深。 第七十四章 需要   手机响的时候,贺云舒在过路口。   现在各种传销电话多如牛毛,不是推销别墅和精装公寓楼盘,就是问姐有没有资金需求。   大概是她银行账户里钱还算有点,常有人推销做黄金投资,每次她都想问银行经理,客户信息安全为何物?   她便没接电话,若对方当真有急事找,必定会再打。   果然,一路安静,再无人打扰。   到家后,她将车停好,去对面的超市买了好几个大的便利袋。   摸手机出来付款,发现居然是方洲的未接来电。   有点奇怪了。   最近一段时间,方洲避她十分明显。   接娃的时候是幺姨,送娃回去的时候是方太太。偶尔他在,也是站得远远的,一副不想见的模样。   贺云舒理解他。   一个男人,从离婚开始就被否定,试图挽回示好又被扒皮抽筋,尊严完全丧失后还能保持理智不在娃身上做文章,真不是个坏人。   所以,她从不主动联系他或骚扰他,尽量令他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譬如今天,她和方太太交待了后面几个月的安排,方太太说最好和方洲面谈一下。   明明见他在楼上,结果等了好几分钟却不见人下楼。   她估摸着他真不想见她,就很识趣地离开了。   何必为难自己又为难别人?   可令人疑惑的是,他又何必打电话来?   贺云舒嘀咕着回家,钥匙还没摸出来,就见方洲的大高个伫在自家门口。   他人高,老小区的楼层低,稍一伸手就能碰得到门框。因此,他一手撑着门头,一手去弄门顶上隐藏的摄像头。   她脚步缓了,用力清了清嗓子。   方洲僵了一下。   他担心贺云舒误会,什么也没顾上就开车追出来。然速度再快,出小区门依然不见了贺云舒的车影子。   无法,只好按照最保守的估计,直扑她家。可紧赶慢赶着来,连敲了好几分钟门也没动静。   以为是被彻底厌弃,正在懊恼着要不要再打电话的时候,听见了她的声音。   方洲缓缓转身,对上她惊疑的脸,稍微有点尴尬。   仿佛是为了解释,他指着摄像头道,“没想到你安装了这个。我刚敲门了,门没开,以为你在家,所以……”   这么说好像又不太对,显得贺云舒故意不开门一样。   他马上改口,“我等你回家,就说个事。”   贺云舒扯了下嘴角,不知道是讥诮还是嘲讽。   方洲更懊恼了,直觉现在的自己连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比不上。   贺云舒没功夫管他情绪,上两级台阶道,“那是监控。刚搬来的时候,上下楼的阿姨说有个陌生男人盯这儿一整夜,不知道是寻仇还是做标记的小偷,烟头烟灰铺满地,还到处是脚印。她挺害怕,找了辖区民警来看。警察说本小区没监控,建议咱们自己装。所以,就想办法弄了一个。”   方洲默算时间,闷了一下,她口中那预备役的嫌疑犯大概率是他。   他换话题,说正经事,“刚妈叫我下楼,我当时正在弄东西,耽搁了。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所以过来看看——”   “想问问,你刚要同我说的是什么事。”   贺云舒恍然,可又觉得没必要。   她道,“已经同阿姨说过了,是后面几个月的探视安排。我工作上有些调整,会长时间出差,所以不太能凑得齐周末过去接孩子们。”   “出差?”方洲有点吃惊,“去哪里?多久?”   贺云舒说了一个大青山镇的地址,道,“单位一直对口扶贫,要有个人驻镇上。大家都挺忙的,我稍微闲一点,以前也做那里的扶贫数据,比别人熟,就申请了去。会呆一年多两年的样子,具体上班大概是在镇上呆半个月,回平城休四五天。所以休息时间偶尔会撞上工作日,要配合小熙和小琛的时间比较麻烦。我在年历上排了日子,刚把打印的东西给了幺姨,也告诉阿姨们了。”   方洲眉头皱得更紧了,欲言又止。他知她铁了心同魏宇在一起后,强忍着不打探他们的任何消息,偶尔听简东汇报工作也是走神。   魏家的保守和好名如命的风气,很大程度是无法接纳贺云舒这样的儿媳妇。   他不知两人会如何应对,但从魏宇本性看,应该会保她。   可要真是保,怎么会任由她下镇?还是说要计划退一步,用空间换时间?   贺云舒显然不知他脑内活动,有点忍耐地问,“还有什么事吗?要没事的话,我就不耽误你了。”   逐客的意思。   方洲明白话不说透会更艰难,便问,“你去驻镇,是你们有什么计划吗?”   她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问得太多了。”   方洲无数次说过这句话,易置而处才知其中滋味。并非是话难听,而是那种将人分出你我界限的陌生感,无法融入对方生活的无力。   他道,“你上次说那些话,我一开始很难接受,回去后反省了很久,觉得你说得对。我这些年在外面做事,对着别人精打细算惯了,回家就换不过来。老二在更之前也抱怨过我难相处,装腔作势。我嫌他烦,没当回事。爸妈眼见着我换了样子,跟你一样心疼我,平时不和我计较,关键时候维护我面子,由着我乱来,也不怎么说我——”   贺云舒稀奇地看着他,这人怕不是换了个瓤吧?居然真的自省起来了?   可她又不是神父,无法安慰告解之人,只好沉默。   他又道,“我有限的几个朋友都是一起长大的,工作后认识的人多,但大多数是利益和合作捆绑,真心论交情的几乎一个也没有。我确实有很强的戒备心,总害怕做错事或交错人令方家承受损失,可这样又伤了你。我的态度,其实该道歉——”   这么下去没完没了了。   贺云舒很难描述心里的滋味,又觉得没必要啰嗦,直接道,“婚姻失败,也不仅仅你一个人的问题。可过去就过去了,老琢磨也没意思,对吧?”   方洲点头   她就更敞开了说,“再一个,我下镇的事跟魏宇没关系,你不必说话牵扯他。”   方洲立刻接口道,“我没那意思。之前办批文的时候,翟智诚,就是跟赵家一起那项目的合伙人,调查过魏宇。他家在海城背景不错,但出了名的保守和好名声。我担心你和他在一起会受不必要的压力,所以才问一问。”   “没有的事。单位下发通知,有意向的主动报名。我自己去揭的榜,跟魏家没关系。再一个,以后想升职,得有基层经验,我是为自己攒分。”   “行。”他点头,“没事就好。”   贺云舒想了下,“那么,就说完事了?”   开始逐客。   方洲跟没听懂一样,捡着别的话问,“你什么时候走?怎么去?要不要派人送一送?”   “单位有车。”毕竟是关心,贺云舒没发脾气,道,“明天就走,别的都不用了。”   “另外一个事,鼎食那边的股东会——”   贺云舒瞥他一眼,打断道,“方洲,孩子的事我和幺姨交接好了,鼎食的事也和方骏聊过,全权委托庄勤处理。你能亲自过来解除误会,我理智上真挺感谢,但我看见你就烦躁,听你说话也会忍不住暴躁。要在以前,我一定忍着脾气跟你斡旋。可医生的建议是,情绪上产生问题,必须即时排解,千万不能压抑。所以,你能不能让我安静?”   “行,是我烦人了。”他笑,“你好好休息,我马上走。”   方洲离开,整个人感觉很奇妙。   踩在实地上的那种踏实奇妙感。   他上车,摸了手机出来翻青山镇的资料。那地方实在偏远,只偶尔在几个政府文件上才有,经济环境、地理条件和人文风水等等,一概不知。   不过,方骏为了鼎食四处搜罗食材,几乎跑遍了平城周边的城市。   方洲二话不说,驱车去找方骏。   方骏开股东会忽悠着大家增资扩店,第三间的店面租了下来,正在盯装修和筹备的事。   方洲找过来的时候,他正戴着安全帽在装修现场钻来钻去,满身尘土。   他一听青山镇的事,就笑,“云舒姐跟你说下镇的事了?”   “我去问的。”方洲回,“那地方怎么样?你有没有去过?长时间生活,得准备什么?”   “哟!”方骏来劲了,“你也有求人的时候呢?问这么多,准备干什么?”   方洲瞪他,“你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别耽误人。”   “我耽误你?”方骏很不服气,“哥,耽误你别的事,我承认。可耽误你追云舒姐,万万不接受。你们结婚没问过我,离婚也只通知一声,我连发表意见的权力也没有,怎么敢说耽误?还有,你之前计划挽回她,干了一阵儿又熄火,怎么了?这两三个月也没见你有什么行动,突然又来劲了?你未免也太奇怪了吧?云舒姐现在是我大股东,我必须问清楚些。不然你给她添麻烦,她恼火了,收回投资怎么办?”他又故意加了一句,“你要干点什么,也不问问人家有没有找新男朋友?想当男小三呐?”   方洲无法,一把打他后脑勺上,“我就想帮她准备点出差能用得上的物资,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方骏不满地摸着脑袋,“一厢情愿,也不问人家需要不需要。”   方洲不敢问,因为问就是不需要。   特别是次日一早,他载了满后备箱的东西去她小区门口等着,亲眼看见魏宇帮她把几个大箱子送上一台越野车后座。   她真不需要。 第七十五章 金钱关系   贺云舒没想到魏宇会来送行。   她和魏宇分手后, 一直处在难过中。   特别是每天回家, 看见阳台上无声无息运转的水台,那晶亮的水珠子奔腾跳跃着, 仿佛他温柔的看着她。   半夜实在痛苦,好几次拿起手机想联系他, 却又禁不住唾骂自己。   也有时候, 魏宇发了短信或者语音来,问她过得好不好。   贺云舒差点儿禁不起诱惑,回过神却不断地打自己巴掌——难过一次已经够了, 难道还要难过更多一次?   她寻求医生的帮助, 不想沉溺在悲伤中。医生确确实实给了建议,情感上也最好做一次戒断治疗。   贺云舒思来想去, 为彻底断绝彼此的念头,给他发了一条‘祝你未来会更好’的短信后,干脆地拉黑了。   有些时候,绝情是仁慈。   如此一段时间, 人也恢复了许多。   庄勤说她对自己下手太狠,连带着骂了一通方洲。   男人都是贱的,有的时候不珍惜, 等失去了再唧唧歪歪肯定没用。   贺云舒知道是她和邓旭文那里有什么说法, 便问了一句。   庄勤道,“老子现在对他有兴趣, 能包容他。你看着吧, 等没兴趣了, 一个眼角风都不甩他。”   她就笑,空放狠话而已。   庄勤为了表达离别之情,团购了两份情、趣用品包。各种奇形怪状的玩意儿,闪瞎人的狗眼。   她怪笑着说,“你去镇上也别亏自己,遇上合适的汉子千万不能犹豫。考虑到那边物流不方便,东西我先给你准备好了,一定要做好保护措施啊!”   贺云舒哭笑不得,揍了她一顿。   庄勤又哀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晓得魏宇家那么麻烦?要早知道,我肯定不怂恿你。”   这事哪里能和她搭得上关系?   贺云舒收了她的好意,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得上,希望不要过期了。”   人的身体是个奇怪的东西,很受心情影响。   刚离婚的时候,贺云舒巴不得马上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在床上翻来滚去,彻底解放自己;   可现在,却很有点儿清心寡欲的意思,无论看见多么帅的也不动如山了。   庄勤评价,“就不该妄动真心。”   话是这么说,贺云舒却一点也不后悔。   次日,当她推着三个大行李箱走向等在家门口的单位车后,就见了魏宇。   他瘦了不少,但精神很好,眼神也更显得凌厉,如同开了刃的剑。   两人视线相对,都没说话。   司机去开后备箱,他冲着箱子伸手,她也直接给递了过去。   一来一往,闷头干活。   箱子就位后,魏宇他拍拍手上的灰尘,张开双臂,道,“以后怕再见不了,抱一个吧。”   贺云舒被他的干脆逗得笑了一下,回了一个拥抱。   他用力拍着她的背,道,“一路顺风,未来更好。”   青山镇,形如其名,四面都是重重大山。   车出平城,开了近四个小时后,进入一个高天险境之中。   贺云舒瞪眼看那些巍峨的山和奇雄的峰,不肯信这是本省地界。   司机见多识广,道,“高速路没通的时候,从平城过来,得走翻山路。天气好要开七八个小时,天气不好就耽搁一天。所以啊,从来只有人出山挣命,哪里有人进山受罪?你没来过,不知道也正常。”   可见落在纸面上的数字,终究不如实际入眼的震撼。   贺云舒马上做好心理准备,居住之所一定十分勉强,当真要吃点苦头了。   然而世事便是奇妙,以为差到底了,实际上也还能过得去。   她所在的镇有三四条小街,住宿被安排在政府楼后面的宿舍楼里。   大概是地穷物贱,房子修得宽敞也不费钱,所以地方是大的。   宿舍是个小套间,居然还有小厅和单独的卫生间,简直不要太好。   贺云舒开箱子收拾东西,打扫卫生,铺床叠被。   水泥地,石灰墙,木头架子床,还有老式的煤气炉灶和蹲坑。   怪不得同事让她有心理准备,确实是回到九十年代的感觉。   但也有幸事。   这宿舍楼前是个绿荫槐松遮掩的院子,楼后面却是一个清澈的山溪,空气质量好到爆炸。   弄了没一会儿,楼下有人叫她名字。   她推开窗,透过层层绿叶瞧见楼下院坝里停了一辆大黑车,车边站了门卫。   “怎么了?”她问。   门卫指着车问,“这车是找你的呢,说给你送东西。你下来看一眼,我给开条子。”   贺云舒皱眉,刚来第一天,哪儿来的东西?   她下楼,远远见了车牌和车号,均是陌生没见过的,半开的门里坐的司机也是生面孔。   便疑惑着问,“你这是——”   那司机是个小平头的年轻人,铜色皮肤配黑色眼睛,有种爽朗的悍气。   他见了她,二话不说就下车,揭开车后备箱盖子,露出满满当当许多东西来。   贺云舒要问清楚些,小伙子却两手不停,拎出来一个又一个的盒子。   “你是谁?送的什么?”她问。   小伙子不回话,全弄好后冲她一笑。   她皱眉,“谁让你送的呢?”   很不好的预感。   小伙子还是不吭声,小跑着上车,丢了一包烟给门卫后,一溜烟走了。   贺云舒莫名其妙地对着满地东西,再无奈地看着门卫问,“叔,你就这样让人进来又走了?”   门卫大叔也是好玩,笑呵呵道,“人家给你送东西,我还能拦了?”   确实是送东西,各种锅碗瓢盆,垫絮被子电暖炉,吃的用的穿的还有药,就差米面油了。   贺云舒十分无语。   她摸出手机来,翻出方洲的电话,一点没犹豫就拨过去了。   方洲接得相当快。   “你让人送的东西?”她有点冲。   “对。”他道,“收到了?那是我新找的司机,小范。”   “我不知道他小饭还是小菜,人一句话也没交待,丢下东西就跑,跟后面有什么追似的。”她用眼睛点算着箱子数量,“我自己已经带了很多来,你再送也多余。”   “应该都能用上。”他不慌不忙道,“老二两口子去过那边,说冬天冷得特别早,冰雪期也长,如果没有保暖取暖的东西,会特难过。而且吧,有时候碰上冰冻期,高速路会封闭,买什么都不方便。我是怕你病了,回不来看孩子,他们会想你。”   “多少钱。”贺云舒不同他废话。   方洲闷了很久。   她笑了,“不知道多少钱?让司机还是助理代办的?算了,你也别去问他们了,我这边算算好给你转过去。”   方洲挂了电话,在窗边坐了很久。   新的助理来敲门,说翟智诚和赵立夏已经来了。   他让人将人请进来,开始谈正事了。   方洲在海城布局,翟家的翟老二不知怎么寻摸进来。他同翟智诚有恩怨,不介意痛打落水狗,便要接手那边的线。方洲考察了几个月,同意了。现翟老二的人一直在海城勾着翟智诚,搞得翟智诚彻底没耐心。   翟智诚提出要把平城的股份卖给方洲,很迫不及待。方洲故意推托了几次,想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招,结果是没有的。   赵立夏私下问他究竟在做什么,即使批文没下来,其它工作也该有推进的。   方洲让她别急,等着。   一等就等到今天。   翟老二那边故意松了口,说某某价格能买到那边有批文公司的股份。翟智诚就再坐不住了,追到门上来。至于他要去海城单干的自信,大概就是拉拢了一批以关浩为核心的技术供应商吧。   方洲无所谓得很,等人进来也不说话,只伸手接了他的报价书。   翟智诚有点掩饰不住的得意,“你为了那个前妻,偏和魏宇作对,又干不死他,弄得咱们好好的项目半黄不黄了。看在一起合作的份上,你给这么多钱,我退出。”   赵立夏盯着方洲看。   方洲翻完报价书,这翟智诚真蠢材,海城公司开多少价,居然翻倍了让他来接平城的份。   把他当冤大头啊。   他把东西丢桌子上道,“也行,不过价格要再商量。”   “怎么说?”   方洲抛出一个价格,刚好够四分之一。   翟智诚只觉得是笑话,“你觉得可能?你没进的时候,老子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心,你打发叫花子呢?”   方洲不紧不慢给他泡茶,让赵立夏安慰他别着急,道,“项目成现在这个烂样子,我接手也是看立夏面子。你要不信,去外面找人,看谁愿意来趟浑水,我双手奉上。”   翟智诚恨恨地看着他,转身走掉,很有些志气。   赵立夏起身,“你——玩什么?”   方洲道,“你劝劝他,能拿多少算多少,比拖后面一分也没有好。只要他走,大家干净,你们家是不是就没顾虑了?”   她想了想,“所以,你在背后玩了什么局?连我也不能说?”   他端茶,送客。   赵立夏有点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十多年前的方洲不是这样讳莫如深,十多年后的方洲,她根本看不懂了。   只怕他对她,也是有怨的,而且不小。   她想了想,点头离开。   方洲舒出一口气,将报价书塞碎纸机后。赶紧去看手机。   贺云舒果然发了微信来,是一个冷冰冰的转账通知。   她在网上按照物资的品牌和款式查询了全部价格,连带小范跑这趟的过路费、油钱和辛苦费,一起凑了个整数给打过来了。   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收吧,显得小气了点。   不收吧,她肯定干得出来全部打包还回来的事。   同时,方骏那句‘男小三’又一直萦绕在耳边。   方洲从来不觉得自己寡断之人,可在贺云舒这里却几次三番放不下;   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心善的好人,可却不想她对自己有任何一点负面看法。   挖墙脚这种事,是不能做的。   他犹豫再三,点了收款。   几乎是同一时间,收到了银行反馈的到账短信。   他看着那一组数字,想起曾经让赵舍送过去又被折断的黑卡,心痛得几乎拧断了手指。 第七十六章 迫切   方洲既决定要在贺云舒那儿做个好人, 就不能随便去打扰她。   他只能趁着她和孩子们视频的时候去蹭一句问话,“看天气预报, 那边降温了吧?你不觉得冷吧?能习惯吗?”   贺云舒前一秒还是笑的, 对上他就显无所谓我看你跳的表情。   方洲一开始还有点尴尬, 被嫌弃多了后来脸皮也厚了,能很自如地应对, “过挺好?要缺什么我让小范给你送, 反正你也不少他辛苦费。”   “我疯了?不用便宜的快递, 用你家司机?”她会忍不住吐槽, “被你坑了一回,还想来第二次?你脑子有病吧。”   他被骂得笑。   或者贺云舒发了新视频过来的时候,他陪着孩子们一起看。   山里的飞瀑, 抬滑杆的山民, 绝壁上的水渠,通天的山脊,悬崖上攀爬的采药人,还有小镇上的孵房。   小熙和小琛对孵房最有兴趣,看了第一个小鸡孵化的视频后,吵着要看第二个。   方洲内心欢喜, 面上做出苦恼的样子, 拨通她电话说,“没办法, 他们一眼就喜欢上毛茸茸的小东西了, 说还想再看一次。你能给再拍一个吗?不用太着急, 隔一段时间给也行。”   贺云舒在电话里怼他,“你也不看看是什么点就打电话?我刚要睡着,好吗?”   他看一下时间,“现在还不到九点!”   “你不知道山里黑得早?你不知道这边要早起?人家农户早六点就上山下地,我能还睡?你到底懂事不懂事?”   被吼一通不说,还被挂电话,只能在黑暗里对着嘟嘟声说晚安。   方洲估摸现在的自己,比以前方骏对着苏小鼎卑躬屈膝的样子还要惨。   可纵然如此,也没听她说一声生日快乐,更没争取到过年的团圆聚餐。   过年的时候,南山聚餐,贺云舒却在视频里给孩子们看大雪。   “雪断了路,好些人家的房子被压垮了,妈妈要跟叔叔们一起去帮忙。他们的粮食和钱都没了,所以我们要给他们安排年夜饭,让他们也能过好年。”她的唇在视频里有点青乌,嗓子也有点哑,“这个,就叫互相帮助。”   小熙和小琛很难过,方洲赶紧给他们调了一个地方台的新闻,上面居然拍到了贺云舒的一个背影。   她头脸用毛巾挡得死死的,驾一辆载满米面的三轮车在小道上,路面湿滑,看着有点危险。   方洲很担心,孩子们却不懂,说妈妈上新闻了,是个帮助别人的大英雄,棒死了。   他忍耐不住,想给她打电话怕打扰,想发短信又担心她嫌他啰嗦。   纠结了好久,再打过去,那边是占线。   方洲打第一次可以,再打第二次肯定被她嫌烦,就拐弯抹角让方骏去问问什么情况。   方骏嘲笑怂逼,趾高气昂地让苏小鼎去办这事。   苏小鼎二话没说,拿了手机去外面打电话。   显然是拨通了,说了很久。   他看着璀璨烟花下苏小鼎笑得欢畅的样子,脑子里想的却是大山里忍受寒夜的贺云舒。   实在很难等得下去了。   方洲克服心头隐约冒出来的第三者道德障碍,准备去探望贺云舒。他   不想让父母和孩子担心,借口说拜访一个重要的客人,可能要两三天时间。   然方太太只是不想戳穿他谎言而已,方涵却直接道,“你这样不告而去,要给人家惹麻烦的吧?”   方洲有点尴尬,也没辩解什么,自己开车走高速。   过年期间,平城地界内高速拥堵,很费了些时间;过了平城,进入山区,车不多了,但气候却不好起来。   有一两段路封闭,他只好下高速,从省道走。   一路开开停停,比原计划的时间多出一半。   更倒霉的是信号不好,GPS断断续续,他好多次不得不下车问路。   耗费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小镇上。   方洲顶着大黑眼圈问门卫大叔,大叔奇奇怪怪地看他,道,“怎么这时候来找人呢?没打个电话问呐?他们这边事情做完了,留了个值班的,就坐车走了。”   他急了,“怎么没听说呢?而且高速路也关闭——”   “高速路经常关,有什么稀奇的?坐火车啊,这边还有个绿皮火车,一直没停的。”   方洲知道自己犯蠢了,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他站在空荡荡的街口,用力打了打自己的脑袋。   干的,都是什么事啊!   方洲既来,就安。   他步行着绕小街转三四圈,看许多摆在街沿上的小摊子卖传统米糕和各种小点心,随手买了些。又有山民在卖各种熏制的老腊肉和鸡鸭鹅,他自己不喜欢吃,但方骏喜欢,就又给买了两箱子。   东西全搬后备箱后,手机响了。   摸出来看,居然是贺云舒来的。   他忙不跌地扣上箱盖,差点把手机落地上,最后手忙脚乱接通了,还要装出很气定神闲的样子。   “喂——”他才一声。   “你在哪儿?”贺云舒的声音显得有点凶。   方洲尴尬了一下,道,“青山镇。”   一长串的沉默。   “真是你啊?门卫大叔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她奇怪道,“大过年的,你不在家里陪小熙和小琛,发什么疯呢?没看天气预报,还有可能下雪。你开车来的?开了多久?准备住哪儿?什么时候回去?带没带司机?换洗衣裳呢?”   机关枪一样的问话,方洲根本插不上嘴。   这小镇确实小,基本自给自足,外来客人少,就少饭店和旅店。   方洲别说找个好酒店休息一天,恐怕连招待所都不对外开放。   “我自己克服吧。”他道,“车上休息会儿,等天气好了往回走。”   贺云舒在电话里冒了一通脏话。   他就认真听着,直觉那些骂声堪比仙乐。   她骂累了,最后一句,“你去门卫那儿拿钥匙,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就要挂电话。   方洲叫了一声,“云舒——”   “怎么?”   他想说她还没问他为什么来,可又心知肚明,她是在回避这个问题。   于是,他换了话道,“第一次过年没你,有点不习惯,又很担心你好不好,所以来看看。本来没想打扰你的,只是——”   贺云舒没说话,也没挂电话。   滋滋的电音里,呼吸相闻。   最后那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扭了几下之后一切归于寂静。   方洲拿下手机,发现信号几乎断绝。   她坐的火车,该是进隧道了吧。   方洲拿到了贺云舒家的钥匙,是一个很小很老很旧的套间。   套间打扫得干净,裸露的管线用新的塑料胶钉和胶布规整过,各种软装也带着强烈的贺云舒风格。   屋子里没空调,取暖全靠电炉子和电热毯,因此床铺得很厚。   床对面是一个老式的三抽实木办公桌,桌面上整齐放着几个笔记本,上面写了好些户人家的名字。翻开看,有做孵房的,有种板栗的,还有养放山鸡的,最后是一个本地返乡大学生创业培训计划。贺云舒的字一看就是没练过的样子,但自成体系,最后一笔总是很有些潇洒地大拉开。   方洲看了很久,侧身躺在柔软的床铺上,鼻端便全是她的味了。   他用力吸了几口,觉得自己有点龊,但整个人放松下来,直接睡着了。   睡梦里浮影万千,许多人的面容不断出现。   大概,也只有这样才能骗自己还能回到过去。   新年伊始,春光灿烂。   简东感觉到工作的艰难。   翟智诚准备抛弃这个项目,跟方洲谈股权让渡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关浩那边的技术支持虽然一直在进行,但明显心不在焉了。   他偶尔跟赵舍聊起来,赵舍道,“怕不是攀上别人了吧?”   简东心里掂量了几回,去找关浩聊了一下。不想关浩反而劝他,“这破项目前途也不好,被方总搅和得全烂了。咱们一年两年耽搁在这里不是事,不如一起去海城。”   “去海城?”他皱眉,对脱离方家的想法有些犹豫。   关浩笑得有些暧昧,道,“批文也不知出什么问题被卡,有能耐的都在找后路。方总家大业大,一两年不挣钱也无所谓,可咱们呢?总是赔不起的吧?我有个朋友,在海城也是干这个的。现成的批文和项目,就是换个好地方而已。你想想,去那边可不比在这里好?再说了,赵小姐也需要机会。”   赵舍失业近一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简东就说,“我需要想想。”   他这一想,时间就拖到方洲带人去海城,彻底同翟智诚签下股权让渡的合同。   关浩毫不犹豫地投着海城去了。   简东心里动摇,赵舍又在旁边叹着气,他一咬牙,给方洲去了个电话。   方洲接到简东电话的时候,正在海城同合作人翟二碰杯庆祝。   翟家人员复杂,利益交缠,偏出了个叛逆的翟老二。此人心黑手黑,从来不认三亲六戚,连自己亲侄儿也能下得去手。   “他跟他奶奶亲,我跟我妈亲。一个姓有什么?一个爹妈的还杀来杀去呢。他既出来混,就要愿赌服输,绝对不能怪人狠。再说了,我还总是自家人,出手能留他一口气,就当一个教训;等别人出手,那口气也没了。”翟二眉眼冷冽,主动用杯口碰了一下方洲的,“比如说,你。”   翟二弄了个空有批文的壳卖翟智诚高价,分了方洲一半钱。方洲倒手扣下来三分之一,剩下的支给翟智诚换了平城的股份。   一手进一手出,方洲一分钱没花得个新项目架子。   至于翟老二,算是把翟智诚捏在手里,等着清算自家的旧账。   方洲心里稍微有些满意,将酒一口干了。   简东就来电话了。   方洲认认真真听完他的辞职诉求,只一句,“你自己考虑好。如果拿定主意,就去办吧,我这边会交待人事处理的。”   简东仿佛含糊了一句对不起,可已经不重要了。   入海城局的人,全都要被翟二撕得粉碎。   方洲举起杯,对翟二道,“劝不回要死的鬼。”   翟二哈哈一笑,“可不是。”   说完这话,翟二指指里面的包间,道,“我家里那位,有个妹妹。人快三十了还没结婚,一门心思搞事业。过年的时候老丈人发话,说无论如何要在今年把婚事办了。无法,得给她安排相亲。你怎么样?有没有想新找一个?要有意思,去见见?”   那包间门镶金镀银,富丽堂皇。   方洲犹豫了一下,道,“结婚的想法,暂时还没有。”   “只找女伴?”翟二弄眼,“也成。我这小姨子还不错,配你不亏。”   方洲笑一下,“不怕你家那位闹呢?”   “有什么好闹的?男女的缘份跟婚不婚没关系。看上了乞丐转世的,一起要饭也行;看不上天仙下凡的,顿顿神仙肉也没用。”翟二叹气,“人都说我狼子野心,夺□□女,为世所不容。你跟我合作一趟,觉得我为人如何?”   方洲回敬他一杯酒,真性情也。翟二直接,他也不说虚话,“没相亲的意思,也没要再婚的想法。得再等等,看我太太那边会如何。”   翟二就来劲了,“等?有什么可等的?你只要出手——”   方洲知他和他家里人的逸事,也不遮掩,“翟二,有的女人能抢得来,有的却不行。”   “行,你好那一口抢不了的。”翟二哈哈笑,往外面一指,“不相就不相吧,我也就随口一提。人今天有正主的,呐,不是来了么?”   方洲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个熟悉的人被服务生引着来。   那人面容清俊,衣衫朴素整洁,神情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清高和锐利。他面上平淡,一双眼睛很无所谓地环视四周。当掠过方洲所在的时候,似乎怔了怔,而后微微一颔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包间门。   方洲面上冷静,内心却有波涛在汹涌。   是魏宇。   可魏宇清高自傲,怎么会在有女朋友的情况下相亲?他如此,贺云舒怎么办?她斩钉截铁地断了前程同他在一起,他岂可背信弃义地放弃她?   可事情又不对了。   魏宇若是私下相亲,为何见着他不惊慌?非但不慌,还相当的从容。   那么,他们分手了!   什么时候?为了什么?   如果当真分手,是魏宇提的?还是贺云舒?   不会是魏宇,他这样的人讲究万全,当初既想清楚了要开始,不努力到一定程度绝不会放手。他承受翟智诚那处的莫名压力,一定要提前解决这个事,所以是向家人坦白。然而魏家无论如何不肯接受贺云舒,他左右为难,举棋不定,举手抬至间肯定有所泄露。   贺云舒是多么聪明的人呐,她既能将方洲斩落马下,如何发现不了魏宇的异常?   她既在婚姻里吃够了家人关系谐的苦,又如何会重蹈覆辙?   方洲脑子里无数的骏马在奔腾,许多想法起来又被按下去,可最终却成了一个无比清晰的事实——贺云舒一定是在去青山镇之前同魏宇分了手。   他再也坐不住,放下酒杯冲翟二道,“突然有点急事,必须马上回平城一趟。”   “急事?多急?酒也不能再喝——”   方洲起身,抱歉一声后,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他想马上见到她。   他怕又晚了一次。   他怕再也没有机会。 第七十七章 相个亲   贺云舒跟踪着几个扶贫户, 一到开春时候就特别忙。   忙着盯人春耕,忙着申请专项款, 忙着做数据和报告, 还要到处打电话联系销货。   母亲抱怨了好几回, “你过年送来的四五只大土鸡还冻冰箱里, 怎么又让买?我叫你舅舅他们支持,他们也支持了。可这玩意是一波流, 怎么能长久?人家养鸡户看着这回能卖, 下回还找你, 你买一辈子啊?”   “万事开头难,我先帮销一笔, 后面再找门路。”贺云舒道, “方骏那边要用的鸡多, 要能做专供, 肯定就稳了。”   “专供?人家饭馆用的鸡,什么时候养, 养几个月,出栏多重,怎么喂都是有标准的。你说弄就弄?那几个散养户, 能弄出来标准化的养殖场——”   贺云舒敷衍几句,挂电话了。   她想要做什么事,就不爱听人说做不成的理由。   如果注意力全集中在不成的理由上了, 她还怎么办事呢?如果一定要做标准化养殖, 那就先让人生存下来, 再去慢慢培养。   再说了,她手里要帮的不仅是养殖户,还有弄山货板栗的。   更甚至——   还有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叶乔。   贺云舒瞪眼看着他,“怎么是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叶乔摊手,也很无奈,“我来考察的啊,谁知道是你接待啊?”   他在药企干活,单位制着几种药,市场占有率还不错。单位领导目光长远,许多年前就开始做产业链,下面设了好些药材种植公司,在各地承包土地和药材种植户合作做药材种植基地。年前跟青山镇政府谈好了,有可能要引进一个新的种植品种做基地。   因此,他提前来考察,看环境。   而贺云舒则要作为政府代表,接待他,带着他去转山和转地。   贺云舒吐槽了几句,用单位的破车把人拖山上去了。   叶乔意思意思到处逛逛,收集了一部分土壤和水,拍照,弄资料,算是搞完了。   她见他那敷衍的样子,拉着他介绍本地的好处。   一说青山镇日照好,二说青山镇交通方便,三说这里有种植药物的传统,种植户稳定。   讲够一两个小时,她问,“如何?”   “什么如何?”叶乔装不懂。   “土地流水质量啊,交通环境啊,还有这边的政策。”贺云舒问。   叶乔‘嗨’一声,“再说吧。”   不肯给实话。   贺云舒道,“打什么腔调呢?有问题先说,我这边才好让人弄着呀。不然给人希望,吊着胃口,种植户眼巴巴地望着,不太好吧?”   他看她一眼,道,“跟你说老实话,不是一个地方想引进,还有好几个呢。”   她笑了,“竞争上岗呢?”   “当然。”叶乔道,“我也就先遣队,来看看周边自然环境,土地平整度,交通情况等等。要都合了公司要求,后面才有专家技术员来看具体,最后才是讲条件。老实话,别的地方能给的优惠更多。”   贺云舒点点头,晓得他是掏干货了。她也不为难他,指着大半个山坡的板栗树道,“等收成的时候,我给你寄。”   这样便算是完了一天的事。   贺云舒开车将叶乔送回镇上,然后紧赶着去看棚。   本地人不多不少,大专以上学历的出了好些,奈何都呆外面打工挣钱。去年好不容易回来一个,包了一些地想做种植。本地政府立刻当重点户培养,给申请资金建大棚,现在第一批的花苗子出来了,到处找销路。   她连着去看了好一段时间,电话也打了很多个出去。   原来单位那边要了一批多肉发给员工,方骏也订了一批做摆设。   奈何这样不是长久的办法,还得跟平城的鲜花市场对接才好。   她跟那年轻学生说了好一会儿,另一个政府的办事员大姐笑嘻嘻来找她,让她别忘了晚上一起吃饭。   说起吃饭,贺云舒头痛。   贺云舒呆这边半年,跟人混熟了后,自身情况言语间透露了些出去。   同个办公室的大姐知道她离婚且两个儿子都跟前夫后,很担忧她的未来,一直在劝她找个人再婚。   “年轻小伙子不说,找个同样离婚的,下半辈子才有依靠。”   人热心是真热心,经常给她带自家种的新鲜小菜和鸡鸭水果,但说不通是真说不通。   贺云舒倒不觉得她有恶意或者什么不好的算计,毕竟介绍过来的还真是本地或者隔壁县市条件还可以的各种离异男士,可观念不同不能互相理解。   譬如今天晚上的饭,大概率又要给介绍个什么人。   她想拒绝,但叶乔那边来了个短信。   “我好像见着你前夫了。”   “你还没摆脱他呢?”   “那衰人是来办事还是来缠你呢?”   叶乔连发了三条。   贺云舒有点无语,回了一个“胡说八道。”   叶乔呵呵两声,弄了张照片过来。照片上一车,小范坐在驾驶室等着,方洲站在门边上玩弄手机,不知在干什么。   还真是了。   “你放心,我去帮你赶走他。”叶乔很热心道,“保准让他没心情来烦你。”   贺云舒不知道他要用什么办法,但此人大概率不是为她,而是为自己被设计那回出恶气罢了。   她放下手机,看着晚霞瑰丽的天。   这处虽然是偏僻的山区,但山明水秀物产丰富,自然资源不比某些交通便利之处强行开发出来的旅游景区差。   自来后,日日忙着琐碎的小钱和小事,跟陌生的兄弟姐妹叔叔阿姨打交道,心却逐渐平静下来。   人便是如此,在个人私欲上受阻后,便会寄情大爱奉献,追求灵魂的平静。   贺云舒在爱情上不如意,却从扶助贫农身上找到一定的成就感——她的存在,毕竟是有意义的。   彻底平静下来后回头看,心境又不同了,对所有人都能自然相处了。   母亲说她忙起来反而好些,说话做事都有精神了,骂人的有劲儿比有气无力装模做样好。她又说青山镇风水那么好,要不干脆多干一段时间,当休假。   话是这么说,但却不能当真当休假了。毕竟要经常回平城看儿子们,日常的视频也联络起来,感情没生疏太多。   贺云舒心情放开后,对方洲的抗拒稍减,偶尔视频里见了他,也能说上几句话。   女人的直觉灵敏,更何况方洲根本没掩饰。   她心知肚明一个事实——方洲对她贼心不死,甚至有些非她不可的样子。   特别是过年时候,他什么准备也没有,莫名其妙跑过来一趟。   若不是她收留他暂居一晚,他恐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她看了会儿夕阳,没等到方洲的电话,只等来叶乔的炫耀。   “我告诉你前夫咱们好了,他没戏,让他不要来骚扰你。他气得脸发青,走了。”   “亲爱的,感谢我吧,帮你解决大问题了。”   贺云舒对着短信苦笑,叶乔这王八蛋当真是三不着两的,要真能把方洲弄走了,还算是一件好事。   她便发了个白眼给他,跟着同事蹭晚饭吃去。   本镇吃饭的地方少,但在往东的某个溪流边,有个杀牛场的旧址。   那地方被人承包下来,做了一个专门吃牛肉的店。举凡牛肉,牛筋,肥牛,牛板筋等等,都能做出原始美味的风格来。再兼这里的水好,草好,牛多是放养的,牛肉便显得特别新鲜美味。   贺云舒别的不爱,吃这一口牛肉却是不能少的,便强行忽略了被相亲的事实,以混饭的心态参加。   席间果然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介绍说是县城的警察,来探望朋友,纯粹路过。   说是路过,却紧盯着贺云舒看。   贺云舒从小长得好,被人看得多,也就不怕人看。别人看她,她就笑过去,笑得人不好意思起来,要和她喝酒。   啤酒略能喝一点,再多就不肯了。   女同事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看起来是个诚恳可靠的人,但贺云舒完全没感觉,就什么也没说。   女同事有点失望。   牛肉吃到一半,小小的店铺里又来了新客人。   贺云舒随意看一眼,手里的筷子却停下来。来的人十分之眼熟,不就是上次给她送东西然后一声不吭就跑走的小范?   小范显然也瞧见她了,眨了眨眼睛,马上转身出去。   她不知他出去干嘛,但立刻放下筷子跟出去。   “小范?”她走到打电话的小伙子身边,“方洲说你叫小范,对吧?”   小范放下手机,有点尴尬,但点了头。   “你给他打电话呢?”她问。   小范对着她还算诚实,道,“我们下午就到了。方总本来在宿舍楼那边等,但门卫大叔说你去大棚基地了。方总就去基地那边,刚到,大棚里的人说你们回镇上了。我们又回镇上,等了许久没等着,方总让我先来买吃的去。我怕他等急了,就想先打个电话,但还没打通——”   贺云舒有点无语,叶乔说好的把人气走了呢?简直不靠谱!   她道,“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小范答不出来,他当然提醒过老板打电话了,可老板不打,能怎么办?   方洲想过打电话。   可他紧赶着从海城回来,又拎了小范载他下青山镇,一路上心绪起伏。   许多次拿起手机,又许多次放下。   他不愿从手机里听见她冷冰冰的声音,更想看着她的脸被骂。   抱着这种奇怪的心情,立在宿舍门口,从傍晚时候等到了天净黑。   直到院子里的灯亮起来,小范的饭也没买回来。   方洲饿得肚子叫,只好抽烟充饥,还很注意地将烟头熄灭后入垃圾桶。   最后一次去丢烟头的时候,突然看见昏黄的灯下多了个人影。   方洲一惊,定睛看,却是贺云舒。   她站在路灯下,手里拎了两个巨大的打包袋,奇怪地看着他。   又是一段时间没见,她的皮肤黑了些,面部轮廓清瘦了些,但人却更挺拔精神了。   方洲将烟头丢开,心脏如同爆裂一般,有千言万语要喷出来,却又哽在了喉咙里。   无数的潮涌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我——”他顿了一下,“我路过这边,来看看你。”   贺云舒呵了一下,今天路过的人有点多,有隔壁县城路过这镇上的,还有从平城一路路七八百公里的。   她道,“这都二十一世纪了,网络时代,手机发达,怎么就不知道打个电话?脑子真有坑吧?你演什么苦情戏呢?” 第七十八章 别说   贺云舒在小范那弄清楚事后, 让小范照顾自己吃喝后,打包了一个牛肉汤锅, 几个凉拌菜并一大盒米饭。   结账的时候顺道将同事们的那一桌饭菜买单, 借口平城朋友来玩提前走了。   一路溜达着回家, 果然见方洲挺在楼下等着。   路灯黄, 山影黑,巨大的松柏阴森森。   方洲立在树木之下, 沉静里显出几分急躁。   不是年节, 不是假日, 家中也无人出事,贺云舒想不通他突然跑过来的目的。   明明过年的时候慎重交待了, “这一回收留你是迫不得己, 没有第二次了。”   他当时也答应得爽快, 怎么没两个月就全忘记了?   贺云舒见着他那样就觉得蠢, 本性没控制住,怼了他一通。   他只听着, 一副你说得对的样。   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下心境后往门洞走。上两三步台阶,转头道, “上楼吧,先吃饭。”   方洲喜出望外,忙跟了去, 很主动地接了外卖盒。   三十岁前, 贺云舒没吃过自己做的饭。   嫁人前, 要么父母做什么吃什么,要么吃家楼下小餐馆;嫁人后,方家专门做饭的人一两个,各大菜系闭眼就来,她只管提要求就行。   还是来了青山镇,镇上有限的几家家庭饭馆吃腻味后,开始强迫自己开火。   或者煮个面条,或者凉拌个沙拉,或者炖一锅肉汤。   一开始的时候手忙脚乱,好几次将锅子烧干,到现在也像模像样了。   她开家门,摇着头去厨房开火热牛肉汤,将米饭丢锅里蒸着,然后把凉菜拆出来倒碗碟里。   方洲熟门熟路地拿碗筷。   她见他那新鲜样,道,“这就知道我东西搁哪里了?”   他也不扭捏,道,“上次来得急,什么都没带。路上又艰难,没找着吃饭的地方,在这边睡半夜饿醒了。幸好买了些米糕和咸肉,下楼去弄些上来热着吃。老炉灶不好用,我研究了蛮久——”   场景颇为搞笑,方洲活了三十四年多,没那样难受过。   贺云舒自然明白,闷头笑了笑。   他见她笑,也笑了,道,“怎么不干脆换个灶?连带着冰箱,洗衣机,还有空调和电视——”   她见汤翻滚起来,全挪砂锅里装着,道,“我是来扶贫的,不是过日子。什么都换新的好的,别人看着怎么想呢?大家都长了眼睛和脑子,从一个人的做派就晓得是不是自己人。我要被判定成不是自己人,工作就不好做。”   倒是实话。   方洲跟着去餐桌坐好,问,“你要不要再吃点?”   她摇头。   刚吃得太多太饱,还喝了酒,再吃就该胀肚子了。   他也不劝,先给自己盛一碗汤。   贺云舒搬了平板电脑过来,选了个所谓的下饭慢综艺,一心二用地看。   老式灯泡的钨丝偶尔发一下颤,配着山上传来的咕咕鸟叫,荒野一般。   方洲吃着肉,道,“刚去海城办妥一件大事。”   她看他一眼,没追问。   “前年中秋的时候,带简东和赵舍去海城办事。去之前觉得那场合不太对,让赵舍在外面等着,我和简东进去的。中间去吸烟室,赵立夏突然冲进来,抱着我胳膊喊救命,让我带她出去。毕竟好些年没见,当时没醒过神,衣服就蹭上口红印了——”   贺云舒眼皮也没动,只跟着综艺的弹幕笑了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翟智诚就跟着来。他喝了很多酒,醉醺醺的,抓着赵立夏头发往外面拖。那状态吧,我觉得不太对,就把人分开了。赵立夏一直哭,只好先带她出去安顿好。”他叹口气,“当时有两个担忧,一是觉得可能撞上别人家丑,不太好往外说;二是青川的一个项目要借赵家的路,赵立夏马上出现,我觉得太巧了点。考虑到翟家立身不正,怕后面是什么人布的什么局,所以没敢轻举妄动。”   “这么多闲话,跟你这次去海城有关?”她从旁边摸了个盒子打开,露出小半盒瓜子来。   一颗一颗地剥开。   “有。”方洲喝完汤,去锅里装米饭,“我琢磨了半年后,甩不开赵家,所以去找赵叔谈合作。赵叔一开始不自在,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才同意谈。他说赵立夏和翟智诚在一起后,一起投了蛮多钱做事。可事情卡一半推不下去,两人也闹起来矛盾。赵立夏想分手,但贸然分项目肯定黄,投下去的钱就打水漂,赵家也要元气大伤。更重要的,翟智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咬着赵家不放,那就真没完没了了。赵叔就把自己的关系全给我用,让我出点钱进项目托立夏一把,最好能想办法将她给拉出来。所以,就有了后来那个一起合作的项目公司——”   “翟智诚实在讨厌。”他慢慢吃饭,“正好他亲二叔也讨厌他,就一起做了个局,把他弄出去了。”   “关浩和简东——”   贺云舒差不多算明白了,就没必要再听下去。   她挪了挪凉菜盘子给他,道,“多吃菜。”   方洲笑一下,就吃菜。   又吃了一会儿。   他看她手边堆成小山一样的瓜子仁,问,“你生日快到了,今年怎么过?我看日历,重着你这边上班的时候了。”   贺云舒捏了一小撮瓜子仁放口中,吃得很开心。她道,“不怎么过,随便吃点什么就好。”   “要不,我带孩子们过来玩几天?”他试探道,“小熙前几天才问,什么时候能和爸爸妈妈一起玩。”   “当真?我和他视频的时候,他怎么没说?”   方洲有点疑惑,“小熙一直比小琛懂事,可他这一年听话得过了些。我总觉得吧,他是知道我们离婚的意思,但自己憋着不敢问。”   “你跟他谈过?”   “每次说这个,他就说知道,会乖会听话也会管好弟弟,不让爸爸妈妈操心。”   贺云舒的手停下来,直视方洲。   方洲对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没闪避。   她道,“你突然跑过来,就为说这两个事?”   他要点头,可又记起自己刚说是顺路过来探望,忙摇头。点头摇头之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道,“我还真不是能说谎的人。”   “错了。你面不改色说的是弥天大谎,这种小零碎随口的谎言,你瞧不上自然也说不好。”贺云舒将平板关上,沉吟一下,道,“把他们弄过来玩几天也行——”   方洲面色一喜。   贺云舒手上做了个暂停的姿势,“叶乔跟我说把你气走了。你怎么没走?”   他皱眉,“那人吊儿郎当,说话能信?我既然来找你,当然要见到你,怎么可能别人随便说两句疯话就走?”   也是。   贺云舒摆弄着剩下的瓜子仁,慢慢道,“吃饭吧,你先吃饭。”   方洲来的路上想过怎么办。   他当然想直说我爱你,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对你好。   然而言语的无力他早就尝试过,知道这样是不行的。   短信里问过方骏,方骏回得干脆,“你自己捣鼓着离婚又挽回,全部惨败,证明你想怎么办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怎么办。   她既叫他吃饭,他就吃呗。   方洲沉默着将饭吃了,又去收拾剩菜放冰箱里,然后将餐桌和灶台擦干净。他没干过这事,弄得有点慢,好在细致干净。   贺云舒也不催他,也不奚落他,就上上下下看他。   “看什么呢?”他拿着抹布问。   她笑一下,“头一次见你干活,新鲜。我多瞧两眼,免得以后见不着了。”   “也不是没干过。”他道,“我高中大学那会儿玩车,不仅开,还跟人学改装。天天钻车肚子下面,两手全是黑机油,指甲缝里都清不干净。只是后面忙,又觉得花钱请了人,总不能抢别人活,是吧?”   “资本家老爷的派头,一直都挺足的。”   “钱这个东西,挣了就要花。如果能用来解放自己的劳动力,未尝不是好事。你以前,挺看不惯我这点的吧?”   “确实看不惯。”贺云舒也不隐瞒,“每次见你一副丢钱出来的样子,就恨不得把钱抓起来塞你嘴里。你有钱了不起,了不起啊?”   说完,她哈哈笑。   她喜欢上他的时候,谁TM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儿子呢?   贺云舒守着方洲干完活,然后送客。   她开门,道,“孩子送过来玩几天是没问题的,但玩的方式有得商量。要么你把人送给我就回平城,我自己带他们玩;要么你留这儿,但去别的什么地方找个住处,白天再来汇合。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方洲笑了,点头道,“我自己找住处,每天来这边楼下等就行。”   “小熙那边,我会多观察,这种事可能机会教育和相处比较重要。”她交待,“你和爷爷奶奶也别太着急,小孩子很敏感,会根据大人的情绪来调整自己的情绪。他如果感觉到你们焦虑,他也会焦虑的。”   “这个知道。”   “那么,再见?”她做了个拜拜。   方洲站在门口,却没走,只看着她叫一声,“云舒——”   贺云舒举起食指竖在唇前,道,“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来,但千万别说。”   不说,就是什么也没发生,大家就还能作为孩子的父母亲和睦相处。   譬如今晚,吃着饭,聊着天,不牵动任何情绪和感情,坦诚地交换看法,商量怎么做对孩子好。   说了,难免伤筋动骨,无数的伤心往事涌上心头,再无法平静的。   方洲看着她的眼睛,却怎么也平静不了,伸手用力抱住她。然还未来得及体验那温暖和馨香,便被一把推外面,撞上走道栏杆了。   她对他恶狠狠一笑,“再见。”   方洲眼睁睁看着老旧的木门关上,最后一线灯光也消失在黑暗里。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下楼。   楼下站了会儿,忍不住抬头看。   贺云舒的窗户还亮着,她的影子落在窗玻璃上,头颈呈一道优美的弧线铭刻在他心上。   他跨越千山万水,满腔赤诚而来,却独自归去。 第七十九章 遛狗   贺云舒被方洲情不自禁的拥抱弄得有些恼火。   她犹豫了好几次要不要再将他拖黑名单去, 可想起小熙又算了。   然而这些恼火,在过了几天后却转了个方向, 觉得方洲的存在可能会有用。   起因, 还是那一场吃牛肉的被动相亲。   她以为提前结账走人已经将拒绝表现得很明白了, 但那位王警官似乎不那么想。他对她生了莫名的好感,从同事大姐那里要到电话号码后, 开始发起聊天攻击。   贺云舒在收到陌生号码的‘你好’二字时没注意, 以为是人发错了, 不必理会就是。   结果源源不断的自我介绍, 表达他对她的喜欢和欣赏,约她有时间爬山游春。   她犹豫了很久, 找了个好借口拒绝, “抱歉, 最近工作有点忙, 休息时间已经定好了陪孩子们。”   然而过于委婉的拒绝人不当拒绝,认为她不好意思,反而很积极地约, “那什么时候有空呢?”   什么时候都不会有空。   她没回那个短信, 去问同事大姐怎么回事。   大姐很暧昧地对她笑, “人家觉得你人很不错,想追追试试。你也不要太悲观绝望, 谈一下嘛, 也许这次就对了呢?”   神TM的绝望啊!   贺云舒可从来没觉得自己对未来绝望过, 只是人生路稍微规划得和常人不同而已。   可这小地方还是比较保守严谨, 一旦相亲和恋爱,势必走向结婚。人要多谈几个或多分手几次都会被视为耍流氓,若她直言自己只要恋爱不要结婚,肯定会被整个人否定。到时候,何谈人品,何谈正经工作,又何谈扶贫?   她感觉这事有点棘手,需要慎重对待,于是对同事大姐说了真心话,“下半辈子当真不结婚,不想耽误他人。”   哪里知道王警官转头就在手机上劝说她,“一次婚姻的失败无法对整个人生下定义,人要往前走向前看,不能沉溺在痛苦之中。”   话是好话,但出来的效果惨不忍睹。   贺云舒绞尽脑汁,纷纷又找了要养儿子,要照顾父母,之后要回平城等等理由,但都被对方以,“会真心照顾孩子,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平城又不远”等等理由给挡了回来。   她这算是知道了,在‘女人必须要找个依靠’的大前提下,她任何独身的借口都会被人看着逃避生活。   如此一番,不得不祭出方洲这杆旗帜了。   “其实,我还想和前夫复婚。”   贺云舒说出那行字的时候,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庄勤听她转述后更是笑疯了,说,“你怕啥?要那王警官当真不错,你谈一下又怎么样?”   王警官确实很不错,一看就是诚实可靠的居家男人。   但是,贺云舒觉得自己渣啊。   复婚的理由确实见效果了,同事大姐从王警官那里得到了转述,同情地看着她道,“既然离了,就轻易不能回头的。对方把两个儿子都抢了,肯定一点情面都不想留给你。你何苦一个人?找个疼爱你的,再生个孩子,人生完全可以重启。”   虽然劝说的话不对贺云舒的心,但到底是接受她不想找新人恋爱了。   不过,王警官有些不太能接受,亲自开车来一趟,给贺云舒送了花。   “女人想要的浪漫,我都会努力给。”王警官在短信上表白自己,“你可以试试我的诚心。”   贺云舒没辙了,只好祭出狠招。   方洲。   “手,搭我肩膀上。”贺云舒走到方洲面前,笑着说。   方洲惊了一跳。   他上次没忍住手,略抱了她,被她推开不说,还那种凶神恶煞的表情。回平城后,他进行了深刻的反省,知道自己还是着急了点。他思虑再三,开始安排自己和孩子们的出行计划。取消了几个会面,年度会议往后面挪了挪,又去幼儿园请假,硬生生挪出来五天时间。   来的时候做好心理准备,贺云舒肯定只理孩子不理他。   谁想到刚下车,贺云舒居然主动要求身体接触?   方洲心知必有缘由,但占便宜的事容不得犹豫,右胳膊直接架她肩膀上去了。   顺势的,左手去搂了她的腰,呈一个拥抱的姿态。   这一次她没躲,还冲他笑了一下。   他心头一热,秉持着便宜不占白不占,占了再认错的态度,亲了她额头一口。   贺云舒被亲了,脸上的笑没收,嘴巴里却刻薄,“你可真会吃豆腐。让你搭个肩膀,你来个拥抱;对你笑一下,你就亲一口。”   方洲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全身上下骨头都是飘的,完全不在乎这点讽刺。   他眼睛到处看,问,“你遇上什么事了?故意跟我亲热?谁骚扰你?”   “想得还挺多。”她往车里看了一眼,小范正在收拾驾驶室,俩小娃在后座的安全椅上睡得香。   “由不得人不多想。”方洲美人在抱,舍不得放,干脆将下巴搁她肩膀上,“你们那种单位,同事搞得好就要相处一辈子,亲近也太亲近了些。肯定关心你个人生活了,是不是还给你找相亲对象呢?”   说对了。   贺云舒用力拒绝王警官很多回,也不知道是哪儿没作对,每拒绝一次他的热情度更上升一分。短短个把月里,堵着她送了好几次花和礼物。   办公室一群人乐见其成地瞎起哄,无论她怎么辩解也没用。在群体环境里,很多言不由衷的爱情和婚姻就是被外人给强推出来的。   她如果不想点办法或者做点啥,必然要成为强扭的瓜。   基于以上,她再对方洲有意见,也得将他亮出来。   就当遛狗了。   贺云舒指着门卫室,“走吧,带你去办个出入证。”   方洲点头,手冲车里,让小范给几包烟,搂着她一道过去。   宿舍楼紧邻着街面,街坊都是熟面孔,还有好几个新进的办事员路过。   贺云舒因为长得好看,平日就挺惹眼的。她这会儿跟个大高个的男人招摇过市,那男人又明显帅气逼人不类凡俗,就更惹眼了。   特别是门卫大叔,眼睛都没错一下的盯着看。   她笑道,“叔,这是孩子爸,带孩子们过来玩几天。后面几天进出频繁,你给弄个出入的牌子吧。”   门卫紧盯着方洲看,恍然道,“啊,过年那会儿来找你的,就是他吧?”   再对也没有了。   方洲接了一声谢,把烟全塞给他,换了一张手写的出入门卡。   贺云舒把方洲遛够半圈,保证大多数人都看清楚两个搭在一起的手后,才开始弄娃上楼。   他们睡得太沉,被搬上楼也没醒,接触到宽大的床铺后干脆翻滚着过去了。   小范帮忙拎了好几个箱子上来,还有方太太顺道儿给贺云舒的一些补品。   贺云舒给他水,又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填肚子,结果人很识趣地跑走了。   “你上哪儿招的人呢?”她问方洲,“看起来闷,其实还挺机灵的。”   方洲自行开冰箱找东西吃了,咬着苹果道,“以前车场看门老头家的儿子,当完兵回来没找到工作,打电话给我。我问他开车好不好,他说好,就给弄身边了。”   “老秦不用了?”   “用啊,主要接孩子们。”他坐凳子上看她开行李箱子。   这屋子比起上次来有点儿变化,厅里多了个放杂物的小架子,墙角增加了两个玩具盒子;卧室里那个床本来是一米五宽的,不知她用什么办法给加宽了点儿;厨房里还多了个净水器和热水宝,显然是给孩子准备的。   方洲盯着她看了会儿,问,“身边没个男人,不方便吧?”   贺云舒看他一眼,打开衣柜放东西,道,“你们男人很奇怪,瞧见一个单身女人,要么觉得没人要,要么觉得人哪儿有问题,要么觉得人自卑,少有觉得人家自个儿想单。”   “我不是这样想的。”   “可你肯定有另一个想法。”她叹口气。   “什么?”   “女人要没恋爱,那就是没主,可以出手试试;女人要是单身,但有别的男人看上了,意味着可能有主,掂量掂量自己,还是别上了。”她道,“这是什么?雄性划地盘,规避竞争?”   方洲将苹果啃得只剩骨头了,道,“我倒是想竞争竞争,就怕你嫌我烦。你要不嫌,告诉我缠你的是谁,我帮你处理了。”   贺云舒白他一眼,那就算了吧,成年男人搞这个实在难看。   再说了,她讨厌的是这种男人才算人的风气。   贺云舒将行李弄完,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弄晚饭了。   同事大姐那边却来了短信问,“云舒,你前夫送孩子过来了?”   她笑了,斟酌了一下用词,回短信道,“对的。跟他商量了很久,还是借着我过生日的机会才给见一见。”   “确实太不讲道理了。这样的人,你图他什么?”   图什么?   贺云舒抬眼看方洲,他随意地坐在简陋的环境里,姿态放松里又带了几分端正,仿佛日常巡视地盘的老虎。昏黄的灯将他的眉眼照得分明,连眼睛里的些微疲倦也蒙了一层美好的滤镜,更不用提白衬衫托着他的脸,显得有些贵气。   能图什么呢?最开始图的好像就是一张脸。   她心里一动,道,“方洲,站窗户边去。”   方洲有点莫名其妙,疑惑地看着她,但还是丢开苹果核站过去了。   窗边的光有点暗,他在阴影里显出十足的压迫感,但手机却拍不出气势。   贺云舒用手机镜头对着他,笔划了会儿后,开灯,对焦点,取角度,终于摆拍出来十多张还可以的照片。   她选了两三张姿态最自然的发过去,道,“你看他,长得多好看呢。”   “云舒?”方洲问,“拍照做什么用?”   贺云舒笑笑不回,等着回复。   那边的对话框一直显示输入中,又删除,最后过来一个星星眼。   “这是你前夫?真人?不是什么电视剧照?”   她道,“你看看背景,我宿舍楼。”   那边点回来好多的省略号,最后很真切道,“你之前说复婚,我只当你为了娃。原来,你是为了脸啊!要我有这样的男人,被甩十次八次也甘愿。怪不得你看不上王警官。这样,我再帮你劝劝他,那事就算了吧。”   完了,同事大姐还不死心地八卦,“你说下半辈子不结婚不恋爱,怕不是想跟他死磕一辈子吧?”   贺云舒看得直笑,笑完了又心酸。   她说断情绝爱没人信,干脆利索当个被男人迷得死去活来的苦情女,却被接受了。   方洲见她笑得开心,问,“照好了?给我看看啊。”   贺云舒不理,继续和大姐胡扯。   他耐不住,趁她不注意抽了手机看短信。   贺云舒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在短信里的胡说八道,也没思考,直接扑过去夺手机。   奈何方洲人高,胳膊往上一伸就能拉开好长的距离,实在抢不回来。   两人身体贴得紧,磨蹭来去,就生了热。   贺云舒感觉到不对劲,本能要往后退。方洲一手用力压着她腰,一手将手机凑眼前,待看清楚了后,那样地看着她。   她脸皮虽然厚,但到底还是要点脸,不由分说夺回了手机。   方洲却不放她,两手压着她,让她更清晰感受自己的渴望。   他的眼睛很黑,他的脸因为兴奋微微发红,他的手心发热,他抵着她的那处如同地底翻涌的熔岩灼烫惊人。   她头往后仰一点,笑容一点点收起来。   方洲却紧跟了一步,低头吻上她的唇。   贺云舒没犹豫,一巴掌抽了过去。   后面却传来小熙怯生生的一声,“爸爸妈妈,你们不要打架好不好?”   贺云舒暗道一声糟糕,手蹭着方洲的的往上,一把抓着头发,硬扯着转身。   她笑眯眯地,十分和气道,“你爸做错事了,我这会正教训他呢。他现在内疚,都不敢还手,对不对?”   小熙半信半疑,看看她,再看看方洲。   贺云舒手上警告性地用力,差点没拔下来几根头发。   方洲只好道,“没事,跟你和你弟打架一样的。”   她满意地笑,“过来,妈妈抱抱。” 第八十章 许愿   方洲动了嘴,贺云舒动了手,最终惊到的却是孩子。   贺云舒当即丢下和他的恩怨,抱着小熙哄。   方洲安慰说那不是打架,是恩爱,却被她指使着,“他们等下该饿了,你去做饭。”   比起哄孩子,方洲还是愿意尝试做饭的。   他在窄小的厨房里腾挪,电饭煲好操作,炒锅却有点为难了。   幸好走的时候方太太打包了不少平城的特产,开袋即食的那种。   他一个个拆着包装袋,将各种酱鸡鸭弄出来,拆成小件装盘。   似乎,只要热热就能吃了。   贺云舒抱着小熙过来看一眼,道,“别全弄肉的,小孩子要吃点新鲜蔬菜。”   行吧,又开冰箱找蔬菜。   他叹口气道,“我这双手啊,是拿签字笔,盖私人印鉴,落合同章的。现在就给你们娘三弄饭菜,真的非常不符合价值规律。云舒,要不咱们点外卖吧?”   “你现在就可以一个人出去吃饭馆。”   方洲闭嘴,开始在手机上搜怎么炒空心菜,一边支起耳朵听她忽悠小孩子。   “知道妈妈为什么打爸爸吗?”   小熙显然是不知道的。   “我是女生,爸爸是男生,但他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随便亲我。小熙,你们班上的女生,可以随便亲的吗?”   这种问题过于具有引导性,大人的手段实在肮脏。   “他还抢我手机,看我不准他看的照片和短信,是不是更错得离谱?该不该打?”   小熙没吭声,显然内心深处还是爱爸爸,舍不得说爸爸错了。   方洲略有几分得意,儿子没白养,必须要驰援一下。   他拎了一把空心菜和一个竹编的盛器出来摘菜,很厚脸皮道,“爸爸喜欢妈妈,跟妈妈玩得开心才忍不住亲她一下。可爸爸喜欢妈妈,是错的吗?”   贺云舒眼见快要成功的说辞被方洲打断,瞪着他。   他道,“爸爸和妈妈打架有什么奇怪?你跟小琛一天打到晚,爸爸说你什么了?”   小熙还是知道为自己辩解,“弟弟不讲道理,我都让着他。”   “所以了,你只看见爸爸挨打,没见爸爸还手的吧?我这是爱妈妈,所以让着她——”   贺云舒深切体会到了商人的卑鄙**以及厚脸皮,实在忍不住了开怼,“方洲,你什么时候变这么不要脸了?”   “很早的时候,就这么不要脸了。”他把空心菜的嫩尖子摘下来丢竹编里,态度轻松道,“你以为我什么样呢?”   一句话,几十个字,涵盖了两人过去的虚伪和痛苦。   能轻飘飘地提起,显然是能看得开了。   她觉得他这种在儿子面前指桑骂槐过于流氓,便不搭他腔。   小熙总觉得这场景跟他想的不太一样,把着手开始想。   贺云舒装作没在意的看小熙,见他没了紧张的样子,稍微安心下来。   晚餐确实是方洲的手艺。   现成的盐焗鸡和酱鸭,他动手的清炒空心菜和紫菜蛋花汤。   因为是爸爸平生第一次下厨,小熙和小琛显出捧场的样子来。   然孩子也是直接的,当过于软烂的空心菜和一点味道也没有的蛋花汤入口,他们立刻很嫌弃地吐出来,“不好吃。”   方洲显然被打击了,坚持道,“我觉得挺好吃的。你们只吃一口肯定尝不出来味道,再试试呗?”   坚决不肯再张口。   贺云舒憋着笑,重新切了黄瓜条给他们蘸酱吃。   方洲有点失落,夹着空心菜冲她说,“怎么会不好吃?我照网上的菜谱做的,配料精确——”   她也是个厨艺弱鸡,能说什么?只能说,“你说得很对。”   敷衍的话被方洲听成了鼓励,他道,“明天晚上还我做,一定比今天的好。”   贺云舒欲言又止,溜一眼桌上的菜,觉得明天还是以吃本地特产的名义点个外卖吧。   次日早晨,贺云舒忙得仿佛打仗。   做早饭,给娃穿衣服,听他们叽里咕噜讲故事,还得偶尔去看一眼粥的火候。   折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方洲来敲门了。   四口人吃早饭,落下一大堆的脏碗碟。然看看时间,已经不够让方洲慢吞吞收拾了,必须马上出门。   一行人换了出行的春装,浩浩荡荡往镇子边上走。   贺云舒约了孵房和一家养殖户,另外还定了山里一个农家乐的午饭。   孵房建在水边,周围环绕许多桃李树,又有香椿、桑葚和樱桃各种。   主人家听见声音就出来,笑着迎他们进去,特别说孵房里已经打扫干净了,一点也不臭。贺云舒知道是麻烦人家了,悄悄给了几百块钱。主人家不收,她硬塞,看着樱桃和桑葚好,道,“当我买你家这些菜和水果的。”   方洲听见了,指着香椿树说,“可以随便摘的吧?”   当然可以,那些来不及采摘的樱桃果子落水沟里,铺了一层,怪可惜的。   主人家还给弄了几个装菜和果子的小塑料框子出来。   小熙和小琛显然对干活没兴趣,一心记挂着毛茸茸的小鸡小鸭,慌得不行了。   贺云舒只好一手一个,牵着进去。   那孵房是石头砌成,早年生产队的公房,用来堆农户的农耕工具和汛期看守使用。   后来务农的人少,开始集约化,房子便荒了。   这家主人勤劳,花了点小钱买下来,自家做养殖和种植,干得还蛮红火。只是交通实在不方便,满坡的东西没办法立刻换成钱。   推开孵房的门,暖烘烘的热气扑出来,还有日夜不停运转的孵化箱声音。   小家伙们发出哇一声大叫,原来是墙角的大竹筐里拥着不知多少啾啾叫着的小玩意。   贺云舒站门口盯着他们,交待着,“轻轻碰一下毛毛就行,千万不用用力抓坏了。”   人根本来不及应她。   方洲拎了一筐香椿芽来,“晚上吃这个?”   她有点艰难地问,“你会做?”   这玩意做好了很好吃,做不好就跟枯草叶一样,她实在不想冒险。   “我看菜谱了。”他回。   贺云舒也看过菜谱,但看跟做的差别大吧?她狐疑地看着方洲,“你能行?”   方洲被她质疑得也不自信了,道,“应该可以。”   “那行,你要做什么,去地里摘就行了。”   于是,方洲弄下来一筐樱桃,一筐桑葚,一筐香椿,另外还有各种春天里刚抽芽的菜苔和野菜。   又考虑到方太太爱吃香椿,让主人家去更高的山坡上另外摘了三小框下来。   最后,满载而归。   然而,当时针指向傍晚六点,方洲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小熙有话说了。   “妈妈,爸爸要做什么?”他显然还记得昨天空心菜很不妙的味道。   “也许,香椿炒蛋?凉拌?”贺云舒也把不准。   “臭臭的。”小琛碰着白糖拌樱桃皱鼻子,“我不要吃爸爸做的菜。”   “我也不要吃。”   “那怎么办?”她问,“做菜很辛苦,咱们虽然不喜欢吃,但也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啊。”   培养人的兴趣和才能,从夸奖开始。   贺云舒觉得方洲不服输的性格,继续死磕下去,说不定真能在做菜这一道上有所造诣。   毕竟,他亲弟弟也是个大厨,不是?   “妈妈——”小熙还是聪明的,小手指了指外面,“我闻到楼下好香的味道。”   楼下是个家庭饭馆,丈夫是大厨兼食材采买,妻子是服务员、收银员和保洁工,最拿手的菜是活水煮鲜鱼。   这处水好,常年湿润,山溪和野塘里长着不少的鱼,味道鲜美得很。再用本地各种香料佐起来,能吃得人掉下巴。   贺云舒虽然不是很爱吃鱼,但更不爱吃方洲捣鼓出来的玩意。   她想了想,道,“我下楼一趟,爸爸要问起来,就说我去买牛奶,知道吗?”   “是秘密吗?”小琛问。   小熙忙捂住弟弟的嘴,小声对贺云舒道,“妈妈,我还要吃海苔。”   “我也要,我要芝麻夹心海苔——”小琛不甘示弱。   她比划了一个ok的姿势,轻手轻脚的拿了钥匙,出门。   买活水鱼去。   贺云舒下楼,先把孩子要的东西买好,然后去饭店里守着老板选鱼,杀鱼和做鱼。   不到半个小时,后厨捧出来一个偌大的不锈钢盆。   盆里油汪汪,各种材料新鲜鲜艳,白色的鱼肉呈现果冻颤巍巍的状态。   对比方洲搞出来软趴趴的菜,简直令人垂涎三尺。   她借了老板娘一块干净毛巾,捧着盆上楼。   过门卫的时候,大叔冲她伸大拇指,“会吃。”   然而好东西到家了,门却打不开。   敲门,没人应。   她把盆搁地上,用钥匙捅,也开不了。   显然从屋内反锁了。   贺云舒心里有点异样,没再拍门,只安静地站着等。   等没一刻钟,门锁动了一下,从里面被拉开。   暗沉沉的屋子,一小团火光。   三张笑脸捧着一个小蛋糕迎接她,蛋糕上面插了数字三十一的蜡烛,另外还有一个巧克力牌子,上面写着‘生日快乐’。   贺云舒有预感,有点欢喜,可看着那微弱烛光后面方洲的笑脸,却笑不出来了。   “妈妈,生日快乐。”小熙和小琛大声道。   “云舒,生日快乐。”方洲道,“快进来啊。”   她勉强地笑了笑,刻意不去看他们,将大盆的鱼肉放小厅的餐桌上。   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无意识地用手里的毛巾将桌子擦干净。   “妈妈,我插的蜡烛。”小熙抢着表白功劳。   “我点的火。”小琛也很得意。   “蛋糕是小范从隔壁城里买过来的,可能不太好吃,但也将就——”方洲站到她身边,将蛋糕捧给她,“许个愿,吹蜡烛吧。”   贺云舒呆呆地看着那火,竟不太能分清是现实还是在做梦。   他碰了碰她,“许愿啊。”   她张了张口,半晌才干着嗓子道,“现在已经很好,我再没有多余的愿望。”   方洲怔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她却张口吹熄了蜡烛。   火光熄灭,她也真心笑起来,拉着声音喊,“孩子们,来分蛋糕啦。”   俩娃大叫起来,跟屁虫一样去厨房。   方洲直愣愣地看着她苗条的背影,竟有万箭穿心之感。 第八十一章 送上门   方洲知道自己想从贺云舒身上得到什么。   爱人,知己,婚姻,家庭,妻子,幸福的生活。   可他想要的,和她能给的,已经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对她越好,她态度越放得开,心其实离得更远了。   他很后悔,但这世界没有后悔药,更没有能令时间倒流的机器。   痛定思痛,改换个方向,考虑新的关系。   “我找人去问过你老公寓对门和楼上的邻居。”他在视频里对她道,“问他们想不想卖房子。”   恢复联系后,两人的通话多了很多,态度也能保证平和。   贺云舒在整理资料,偶尔看一下视频里玩玩具的两兄弟,“你想干嘛?搬过来跟我做邻居?”   “能免了以后奔波啊。”他道,“我看那小区好像不错。”   她皱眉,“也还行吧,但你方便?”   小熙就扭头应一声,“妈妈,方便的。爸爸和你做邻居的话,我什么时候想你了,就什么时候过去。”   那场简单的生日会后,小熙的情绪好了很多。   偶尔还会提要求,“什么时候再去看妈妈呀?妈妈那儿好好玩,比咱们家好玩多了。”   孩子的世界里,目前还只有好玩和不好玩,没有贫富或者阶层差距。他只知道那些山是家里没有的,那些水也比小区的喷泉磅礴,甚至孵房里的小鸡都比动物园的孔雀好看。   方洲和贺云舒都对这样的变化很欣慰,平时沟通得更频繁更放开了。   “你在青山镇也差不多大半年了吧?”方洲计算时间,“我把房子办妥,重新装修,敞一段时间,差不多能准着你回来的时候搬。”   贺云舒问,“你既然安排好了,去做就行,问**什么?”   他笑,“看你愿意不愿意啊。要愿意的话,我才办,不愿意就算了。”   “这么好说话?”她笑,“憋什么坏主意呢?”   方洲觉得话题要偏了,就拿着手机往外走,走到僻静的小阳台,道,“我想跟你更亲近一些,又怕你不愿意。”   贺云舒在视频里笑,“你说得好没意思,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人。”   “女人当然有很多,但我不觉得能再喜欢上别人。”他道,“之前小姑和妈脑子发晕,给我介绍过不少年轻的。我去了才知道是相亲局,也会聊几句。三十多的男人跟二十出头的女人,要是不撩骚,能有什么话题?聊公司组织架构?没听两句就打哈欠。说最近的八卦秘闻?譬如翟二那种,她们觉得我这人太没三观了。聊她们的成长经历?你知道,我这人对着没重点的话其实没耐性,就会表现得没涵养。再一个,别人家里娇养长大的女儿,也没指望能当后妈,多半还是不想看见小熙和小琛。”   贺云舒本来已经开始看资料了,听见‘撩骚’二字笑了一下。   她道,“你现在跟我不是撩挺好?”   “那是因为你了解我,你面前表现得多恶劣都没压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对着我可以犯贱?”   方洲想了想,“你要这么说,也行。总之,人生只有一次,很多经历和感悟也只有一次。我很多个第一次都给你了,当然认准了你。别人都看着我强的地方,只有你看见我弱的时候。”   贺云舒没说话。   “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买你隔壁?”他问,“要按我本性,肯定是弄好了再给你一个惊喜,可你现在肯定不喜欢惊喜。”   她笑而不答,“其实,咱们俩都挺奇怪的。”   何止奇怪,简直奇葩。   一个收敛本性,自以为是地要一个理想中的家庭,想方设法塑造自己的妻子;   一个戴上虚伪的面具,假装成贤妻良母,其实要的是一颗真心。   最终完美的妻子崩溃了,真心却成了假意。   若非理智强撑着,这场婚姻简直是彻底的灾难。   方洲见她情绪稳定,才道,“确实是。我当时有种偷懒的想法,觉得工作太累了,不想分太多心在家庭上,又想有个比较完美的婚姻,所以自以为直接找个贤妻良母会比较快。”   年轻人最大的优点,敢想敢干,后果是不太考虑的。   他还是没放弃,“那房子买还是不买呢?”   一副不死心的样子。   贺云舒放下手里的资料,“方洲,你是不是还不清楚我对未来的打算?”   “很清楚。”   方洲当然知道,对自己在她那儿挡箭牌的地位也心知肚明。   “既然清楚,那就该去试试别的姑娘。年轻的不行,年纪大点的,总有能跟你聊起来的。你打定主意跟我磕下半辈子,那可是完全亏本的生意,你要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啊。”他道,“我就喜欢你呀,不管你怎么想。”   她瞥他一眼,“人都是趁年轻才豁得出去,毕竟还有重来的机会。你这个年龄——”   “我不老。”方洲意味深长道,“你应该很清楚我还年轻。再一个,能不能豁出去跟年龄没关系,只和本性相关。譬如你,二十三岁的时候和三十岁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她笑了,“确实,都一样的蠢。”   “都一样让令我毫无还手之力。”   贺云舒的眼睛闪了闪,问,“要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这是自带干粮求着上门做炮、友,对吧?”   “对。”方洲爽快道。   “不需要合同保障权力和义务?不需要结婚证维护你的法律地位?不需要世俗认同?”   他定定地看着她,“云舒,我不会说我是男人不会吃亏这样的话。只是一直在想很多问题,爱情是什么,婚姻是什么,家庭又是什么?往更早的历史溯源,婚姻是怎么形成的呢?追根究底,仿佛是从契约开始。可契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绝非晚于文字发源,而是在更早的蒙昧时代。那个时候的人类不会书写,有可能对话用词也非常简单。可他们却能够用简单的言语和手势进行沟通,约定族群边界,定下互不侵犯或者战争的条约——”   “他们不怕吃亏,不怕毁约,甘冒风险,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违背人类自私本性的忠诚、守诺、希望和自强。”方洲道,“咱俩不比老祖宗差,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彼此唯一认可,顺利进入对方的生活,不需要再有别的什么去保障。”   也是相当的不把世俗规则当回事了。   贺云舒对方洲主动提出冒险的新关系,有点儿心动。   人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块大肥肉,更知道这肥肉对她的吸引力有多大,便大大方方地说,“给你白吃。”   吃还是不吃?   她其实没怕找炮、友,反而认真思考过。   好几次回平城,参加庄勤的朋友聚餐,也认识了一些新的男士。   不过,在经历了方洲和魏宇之后,再要看上什么人,就稍微难了点。   按照庄勤的话说,“太高,小时候吃得太好,长大了看什么都觉得普通。”   这也是一种悲哀。   “可是,总不能一辈子靠自己吧?”庄勤问,“你现在身处穷乡僻壤,不好找合适的人,要不,就闭上眼瞎凑合一个呗。”   能瞎凑合吗?   起码得看顺眼吧?   不过,在青山镇不方便找人倒是真的。   不认识的吧,不安全,无法保证健康;认识的吧,点来算去,关浩太心机,叶乔太滥,几个打过交道的平城老乡长相上不如意,小时候的各位老同学好像都发福了。   至于魏宇,已成为了美好记忆封印在心底。   方洲此前一直误会贺云舒和魏宇还没分手,于是小心谨慎地保持距离,试探着地接近,仿佛在避讳着。可人去了一趟海城,却迫不及待地赶回来,跑她面前上演一场大戏?为什么?   贺云舒隐约有些猜测,心脏在钝痛着,靠理智强行将思绪拉扯出来。   她胡思乱想许久,找出手机里存的颜色打发时间。   看的忘乎所以,人也逐渐平静下来。   到旖旎之处,把庄勤的礼物翻出来试用一番。   结果吧,总有些不如意。   贺云舒骂了一句脏话——爱情是精神上的事,欲、望却是身体的事。   岂可因精神的问题,而荒废了身体?把心一横,决定做个白吃的流氓渣女。   她给方洲发了个没头没脑的短信,“我家邻居的房子不要买,等我回平城看新房。”   老公寓是她的自留地,私人地盘,独处的空间,她不愿意让方洲进入。不说进入,他最好连靠近都不要,做邻居更是最差的选择。   他既决定做炮、友,那就要有一定的自觉。   方洲仿佛一直在等回信,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很冷静很快速地回,“可以。”   “新房的户型、位置和装修我说了算,但是钱你出。”她尝试到抽离真心的感觉,简直太好,“我只负责提要求。你如果有意见,可以对我说,但是否采纳,决定权在我。”   “可以。”他回得飞快,“我负责执行和落实。”   “这个关系从现在开始,到我驻镇结束为止。”   “我希望长期保持。”方洲努力争取自己的福利。   “阶段性开展吧。”贺云舒道,“最开始的阶段,我认为是磨合期。如果磨合得好,双方和孩子都能愉快生活,和平、自在又惬意,那么再来讨论今后如何相处。你觉得呢?”   这种事,要有商量。   方洲发了个笑脸,很**道,“我肯定能磨合好。”   贺云舒本来就有点热血沸腾,被他**地撩了一下,又有点控制不住。   她再骂了一声,觉得不能让他太得意,道,“方洲,你也就靠那张脸了,自觉点啊。”   方洲很自觉。   结束对话后根本睡不着,就着手机翻找卖房的app,将平城略知名的楼盘全部纳入收藏中。   他精神抖擞了个把小时,又摸出床头柜里的那张照片来看。   贺云舒依然在相片里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他身上。   柔软的,炙热的,迫不及待的,比当日从海城赶回来更盛。   方洲几番回味,翻着日历对照贺云舒的休息日,算她什么日子才回来。   这一算,发现距离她回平城还有十天,可自己这边过一日便是周末。   她不能回来,他可以过去啊。   方洲给贺云舒发了个短信,“这个周末去青山看你?”   贺云舒显然也没睡着,骂他道,“你是来看,还是来睡?说清楚。”   成年人,都直接点。   “想一个人是精神行为,还是身体预谋?”他问,“我想你,跟我想睡你,有什么区别?”   对贺云舒而言,没区别。   他又紧接了一条,“云舒,分开一年多了,你人道点。”   她盯着那短信看了许久,道,“你来的时候,能别穿白衬衣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洲:人生还是要主动争取。   方骏:对哦,从正牌老公争取到**,好了不起。   --   今日第二更   -- 第八十二章 撇清   方洲选了件黑的。   上身后效果不错,托得他气质更沉稳一些。   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想起贺云舒折腾自己那几回,笑了一下。   出门路过客厅,方太太和方涵正在看着孩子们拼图。   方洲清了清嗓子,借着和小孩子说话交待行踪,“小熙,我这两天去看妈妈,跟她商量新家的事。你和弟弟在家里乖乖等,好不好?”   方太太冲旁边的方涵努了一下嘴,方涵偏头,笑成傻叉。   小熙则道,“是爸爸妈妈的新家吗?可不可以有妈妈家那样大的水台,转转转的那个——”   “好的。”他应承了,然后冲长辈道,“妈,小姑,我先走了。”   方太太没说什么,方涵问,“你经常往山里跑,公司的事都不管了?我听说新项目那边卡住了,能干的人都走差不多了啊。你帮赵立夏,别把自己钱搭进去,行不行啊?要不行,趁早收摊,免得亏钱。”   方洲把衣袖挽起来,“没事。批文过段时间就能下来,后面可好着呢。”   “说大话吧?搞一年都没搞得定,你说下就下——”   方洲笑一下,不是他说下就下,而是魏宇这个人当真有点本事。他当初找他说事,虽然存了几分私心和目的,但其实没指望他能压得住批文多久。没想到魏宇琢磨出他的目的来,不知从哪里翻出该部门历年的各种法律法规文件,将过他手的所有批文重头整了一遍。不只方洲这项目,连带别人的也受了影响。各路关系找过去,魏宇全都挡了回来,然后稳稳当当地将时间拖了又拖。   自从翟智诚入海城的局后,魏宇那边的材料终于顺了,陆陆续续有批文下来。   方洲心知肚明,若说翟智诚入套是他局设得好,那魏宇的辅助也相当丧心病狂。   可见,魏宇对翟智诚的恨是入骨的。   方洲开车,高速上飙得相当快。   抵达青山镇的时候,才半下午。   他过门卫室的时候照例给门卫大叔送烟,本打个招呼就要进去等,门卫大叔却拎出来一串钥匙。   “山里涝了,他们进山去看情况了,让给你钥匙。”   方洲拿了钥匙,问,“什么情况呢?怎么涝的?去看什么?”   “前几天连着下好几场雨,河沟里的水都漫了。山上好几条路垮下来不少泥,说今年雨水多,防涝重过防旱——”   “往哪边走呢?我去看看。”他听着就不踏实,放不下心。   门卫大叔就着一个简单的地图,给他指了方向。   方洲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电话。   山里信号不好,很久都只有一格,电话响几声就不响了。   他左右看,街边有揽客的摩托车,便要包一辆进山。   摩托车不乐意,方洲就换了主意说租车。人当他神经病骗子,骗车的。他就让人给二维码,愿意给比车价还多的押金做保证。   真金白银比出来,车主才当他是真心的,劝说,“现在不是进山的好时候,再等几天,等路清出来才好。”   “我去找人,老婆在山里面呢——”   他这话一出来,车主笑得露白牙齿,“我再找个车,你自己开,我给你带路。”   只要带路费和车租金,押金就免了。   也行。   方洲许多年没开过摩托车,一上手还有点不习惯,歪歪扭扭开出镇才算能控制得住。   到处都有雨打过的痕迹,许多树木的枝条断在田坡上。   他禁不住加快速度,惹得带路大哥紧张。   车行到半山,远远看见对面的山壁垮下一大片黄色的泥土山,果然是塌了。   方洲停下来,又摸出手机打电话。   这次信号稍微好了点,手机响了很久终于通了,可说话的却是个男人。   “找贺云舒呢?她脚折了,去医院呢。去旁边县城医院了——”   方洲的心差点崩了,没听人说完就问,“怎么了?哪儿?伤什么样了?”   贺云舒只是脚崴了,被人弄医院实在小题大做。   也是山路不好走,也是她不小心,踩着黄泥飙出老远,还不知道抓旁边的树稳定。   幸好下面是平地,不然可给跌山谷里去了。   同事们吓得不行,她自己却觉得好笑。   特别是医院的医生在同事的叮嘱下将她左脚包了好几层,几乎不能走路了。   “呀,手机掉了。”她摸着空荡荡的口袋,“当时手扬了一下,肯定落泥地里了。”   “我让人给你找去了。”同事大姐安慰,“行了,这回可得休息好多天了。”   “没事,耽误不了工作。”贺云舒试试脚劲,“应该还能走——”   两人坐医院门诊大厅闲说着话,等着约好的车来接。这处人来人往,视线宽广,再加上小城中看病的人不多,显得十分闲适。   贺云舒手去摸着纱布,不想同事大姐打了下她胳膊。她抬头看了下,没发现什么,又低头去弄了一下,结果大姐打的力气更大了。   “怎么了?”她问。   “那边,看那边——”   她眯着眼看过去,逆光的方向有个高大的影子急匆匆来,那脚步节奏踏得急,一声声踩在人心坎上。   “帅哥,好像是你发给我看那个前夫——”同事大姐还在说,声越来越低,最后浅浅一个呼声就没了。   因为,贺云舒整个人被方洲给抱住了。   贺云舒还没醒过神来,直到胸口憋得痛才打他肩膀一下,“放开。”   方洲放开,两只手就往她连和身上摸,最后落搭在另一个凳子上的脚。   “没事,我没事。”她道。   “脚伤了,怎么能没事?”他严肃道,“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贺云舒有点无奈,眼角余光却瞥见有点挤眉弄眼的同事大姐。大姐指了指外面,然后做了个‘再见’的口型,走了。   她道,“手机掉了。”   “不会借别人的打?”他坐她旁边。   “我要说忘记你号了,你能信?”   当然不信。   方洲从兜里摸出她手机给她,“你同事帮你捡起来了。”   贺云舒惊奇,很舍不得地擦了擦屏幕,还亲了一口。   他皱眉,挡开她唇去沾脏的地方,又低头检查伤口,“医生的诊单呢?伤怎么样?严重不?”   “也还好。主要是崴了,正了一下骨。有点皮肉伤,划出来两个口子,隔几天换药就行——”   “能走吗?”   贺云舒想说能,然而方洲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搂她膝盖弯,整个人公主抱起来。她惊了一下,想说大庭广众之下不必了吧。然这世界当真是独立运转的个体,每个人都关心着自己的事,并没有那么多人的侧目。   她叹口气,两手圈着他颈项,略有点抱怨,“你现在,好像有点过界了。”   当炮、友是不必做到这种程度的。   方洲没吭声,将人弄外面停着的车里去了。   他听见她伤了,立刻调头下山,换了自己的车往县城医院走。   路上心慌慌的,直到看见她才安定下来。   她倒好,没事人一样跟人聊,既不联系他也不向他求助,还能抱怨他着急。   贺云舒有注意到他的郁气,但没放心上。   她坐副驾上,将靠背往后面放倒,彻底舒服了。   方洲却不知去做什么了,等蛮久也没上车。   她把玩着手机,发现除了屏幕里面有点雾气,完全不影响使用,便给同事大姐发了个短信,“我坐他车回镇上,你要不要一起?”   大姐马上回,“我不做电灯泡,等单位车来。不过,你前夫真人比照片更帅啊,我都不太敢跟他说话。人家看起来好担心你,你们怎么就搞到离婚了?你把握机会,还是复婚吧。对孩子,对你,都好。”   贺云舒把手机丢开,也找不到回短信的说辞。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方洲拎着一包药出来。他将外套挂胳膊上,露出里面的黑衬衫来,跟以前完全不同的滋味。   人长得好,当然穿什么都好看。   车窗降下来,他将药递过去,有点不满意道,“怎么把药也拉下了。”   贺云舒接着药袋子,还没说话,他探头进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她动动唇,他却缩了出去,绕过去另一面上驾驶座。   上车后,人没说话,直接启动车。   只是车出县城,到高速口子的时候,他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从这边上高速,就可以回平城。”   贺云舒看他一眼,他面无表情地掰方向盘,还是往青山镇的方向。   回镇上后,贺云舒本想要试试自己能不能顺利走路,结果方洲根本不给机会。   他还是抱着她上楼,好像一点也不累的样子。   她道,“我是不是很重?”   方洲还能掂两下,“肉少了,有点膈人。一直吧,我都觉得你太瘦。”   贺云舒瞪眼,“你喜欢肉弹那样的?”   他哼哼两声,以艰难的姿势开了门。   然一进门,贺云舒就抱着他头开始亲,热情得一塌糊涂。   方洲挣扎着关了门,又担心她摔了,还怕撞上厅里的桌椅板凳,“你别急,慢点,做什么呢?”   “慢?”她笑,“你来找我,不就干这事的?从镇上一直追到县城里,生怕我回得慢了。所以,我怎么慢?”   他一脚踢开卧室门,将她按床上去,“你受伤了。”   贺云舒挺了挺腰,“我是脚伤了,又不是腰伤。”   她这样态度,摆明了只认炮、友不认其它关系。   方洲被她气得浑身发抖,想骂又骂不出来,看她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以下内容格式化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最后一更。 第八十三章 约会   贺云舒脚伤痛醒的时候, 窗玻璃已经有点白了。   楼下面店老板炖汤头的香气浓郁, 楼上有人早起走动, 隔壁也有吧嗒的声音, 仿佛在按灯开关。   脚脖子处的伤口抽抽的痛,混着肚子里的饿,折磨得她无法睡着。   羊数到一千,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更具有存在感的,是方洲温热的身体和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他环抱着她, 连腿也压着, 根本动不了。   贺云舒瘦, 冬天靠暖气和厚棉被续命;方洲则不同, 血热, 薄被子也就够了。以往是分被子, 现在却没那个条件, 因此两人都被烘得汗滋滋的。   她忍了会儿,实在忍不住, 用力把他推开。   他把住她腰, 迷糊着问,“还没够呢?”   狗才没得够。   贺云舒略有点怨气, 道, “痛, 脚痛。”   声音没落,灯亮了,光刺得人眼睛痛。   贺云舒挡了一下眼睛, “你干嘛?”   方洲坐起来,揭开被子,将她脚掰过来看。半晌,皱着眉道,“叫你贪吃,纱布上全是血。”   她打个哈欠,“那能是我一个人贪得起来的吗?有人才奇怪,假模假样说不要,结果呢?”   “我让你别动——”   “那能不动吗?”贺云舒有点抱怨,“你太用力了。”   行吧,都是男人的错。   方洲有点心痛,碰了碰纱布边缘,试探着问,“要不要请几天假?手头的工作能分一些出去吗?同事们——”   “明天去县医院换药吧。”贺云舒顾左右而言他,明显不想请假的意思。   他顿一下,“明天?这都几点了?外面多少人开始挣生活了?”   贺云舒觉得有点羞耻。   方洲起床,套了衣服,去洗漱。   贺云舒翻来覆去,手顶着肠胃,想起冰箱里还有些黄瓜和番茄。她套上家居服和拖鞋,艰难地挪去小厅开冰箱。   方洲却把冰箱门按上,道,“等着,我出去给你找吃的。”   她笑,“随便吃点蔬菜水果就行。”   他问,“你平时就靠那个?”   “简单方便快速又经济,当然——”   方洲很有些无法忍耐,想说要不然请个钟点工做饭,但看她一脸皮厚的样子,晓得自己说了也是多嘴而已。   他穿鞋子,再三交待,“先别吃那些冷东西,知道吗?”   “那你快点。”   贺云舒等了方洲足有半个多小时,饿得前胸贴后背,浑身无力。   快要忍不住啃黄瓜条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拎着白粥,鸡蛋,豆浆,牛奶,单独打包的面条和浇头。   她先拿鸡蛋,盯着浇头问,“这是什么?”   “面条糊了不好吃,单打包回来现煮。”方洲问,“你别吃鸡蛋,等着面条一起吧。”   贺云舒当然要吃面条,连汤带水,滋味鲜美,比吃下去烧心的鸡蛋好太多了。   方洲便去煮面,不一会儿端出来热腾腾的两碗,居然还撒了翠绿的小葱花,引得人食指大动。   她谗得不行,拖了碗过去,先喝汤,整个人立刻服帖了。   他看她那样,也跟着吃起来。   两个人,穿着随便,坐在简陋的房间里,吃着味道只能说还行的白面条,隔着热气看对方堕入红尘沾满欲、望的脸。   贺云舒忍不住想起以前,刚进方家的时候,事事小心,处处在意,空着手看工人做饭和打扫卫生也会手足无措。她总想做点什么来表现自己,结果处处显得尴尬别扭,那滋味恍若隔世。陷入绝望中后,一边渴望能和方洲无话不谈吗,一边又觉得永远都不可能。   谁能想到会,现在居然坐一起嗦面条了呢?   贺云舒忍不住笑了一下。   方洲伸手摸摸她的脸,说起今天的安排——吃完早饭,去县医院换药;换药回来,送她去办公室上班。   贺云舒以为他就该走了,不想人又说起海城的事来。   赵立夏一大早打了电话来道别,说要出国一段时间。不是度假,也不是旅游,是为了避翟智诚。那小王八蛋舍了平城的项目,拉着人和钱去海城,铺了一个大摊子。不想翟二早早张了巨口等着,很不客气地将他套进去。翟智诚现在钱也光了,人也散得差不多了,还带累了好些跟他一起干的人,满心邪火没处发。   她听着听着,将自己吃不下去的肉片放他碗里,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回平城?”   “我跟你说事,你这么不耐烦听?”他略有点不满。   不是不耐烦,是觉得没必要巨细靡遗。   方洲随口吃了肉,翻出APP里收藏的房屋信息递给她看,“你选几套中意的房子,我现场去看,给你拍视频。”   这办法好,免了她的奔波。   贺云舒和方洲恢复身体关系后,生活确实变得不太一样了。   同事大姐显然将她那个帅气逼人的前夫广为宣传了一下,大家看她都不一样了。   大姐问她怎么不多休息,跟前夫聊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复婚,顺便关心一下为什么会离婚。   贺云舒敷衍着说性格不合,吵架吵翻了,一气之下去领了证,引起一阵唏嘘。   这还算好。   母亲居然从方洲那边得了她受伤的消息,一连几个电话追过来,要她必须请假休息。   贺云舒好不容易挣了许多的印象分,眼见手上的项目也要出成绩了,怎么能让家人搅合?   她不愿意,态度坚定地叫父亲把母亲弄走,或者出钱让她和崔阿姨去旅游。   提起崔阿姨,母亲怪怪道,“她这一阵有点奇怪,对着我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好几次问起你,说你当真就和方洲彻底断了?我说婚都离一年多了,还能怎么样?真是想不通。”   贺云舒倒是有点能想通,她道,“你不是说关浩那边做项目,崔阿姨有投钱吗?后来关浩去海城发展,对不对?我听人说,海城那边仿佛有点问题,可能不顺吧。这种事我使不上力,也帮不上忙,你就别跟崔阿姨搭腔了。”   母亲连连答应了,要她别逞强,该休息的时候休息。   贺云舒当然知道,方洲就更知道了。   等到该回平城那天,小范早早开了车在楼下等。   她跺跺脚,“我好差不多了。”   小范笑吟吟道,“坐火车慢,坐大巴挤,叫专车可贵了。我跑一趟也方便,接了姐回去,洲哥才放心。”   真是会说话的小伙子。   贺云舒在车上给方洲打电话,他转接了视频,镜头对着一面水泥墙。   “这个怎么样?”他问,“这是你排第一名的那个房子,户型跟图上差不多,但楼下的配套不是太好。”   她在软件上看了几天,选中了七八个房子。位置均是南二环附近,高层公寓,清水或者简装,方便改造的那一类。从小到大,贺云舒对房子的想法就是舒服的窝,大不是一定的,但是几个必要的功能区一定要有。譬如起居室,玩具房,书房,阳光花房等等。她选了好几个,要么面积太大价格太贵,要么房间分隔得太小太死板,不太够满足需求。   方洲就觉得没必要犹豫太多,“紧着地段好面积大的选就行。”   贺云舒叹口气,“你怎么还是那样臭脾气?”   “不然多浪费时间呢?”   然嫌浪费时间的人,现在还不是规规矩矩地浪费了?   贺云舒跟着他的镜头看了一圈,纯清水房,看不出什么好不好的。   “你真自己去呢?”她问,“今天是工作日啊,你翘班?”   “刚开完一个会,准备去南山,顺道来踩下盘。”他说,“明天是鼎食的股东会啊,又是老二的生日。他叫我一定去,不知道又要说什么事。我估计着,应该是忽悠我出钱。”   “第三个店不是要好了么?”   “他野心勃勃,还想第四个。”方洲有点莫名,“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怎么就认定了一定能成?还有啊,他剪羊毛也该广撒网,怎么就紧着咱们俩?”   他又说,“让小范直接送你上南山来啊,明天开完会再去接小熙他们去你家,行不?”   方洲食髓知味,抓着机会就要约。   贺云舒想了想,也行。   她点了头,他就挺开心,看身边无人,隔空给了她一个吻。   方洲挂了电话,有些意犹未尽。   他在面宽超大的客厅窗户边站了会儿,等到助理和中介从旁边的屋子转出来,才说要走。   中介送下楼,助理遵照吩咐回公司。   方洲独个儿在小区附近走了几圈,重点看了一下生活配套。   时间差不多后,他独个儿开车上南山。   方骏守着人准备明天开会用的会议室,手里捧了好几个菜单的样本。他见方洲来,笑嘻嘻道,“你还真来啊?”   方洲绕院子看了一圈,问,“我那屋,有人收拾吗?”   南山会所是自家生意,常年留了几个套间供自家人使用。方洲和贺云舒常住的不对外开放,里面还放了好些比较私人的用品。   “怎么了?”方骏问,“你要用?我让人一周收拾一回,现在还没到时候,可能灰尘重了点。”   “叫人弄干净点,再布置一下花什么的。”   方骏瞪眼,上上下下打量他。这是出什么鬼了么?   “你干啥?”他问,“要住?还布置?怎么布置?鲜花大餐精油香氛?你这是要泡妞啊?哪来的?妈介绍的啊?我告诉你,咱们这可是干正经生意的地方,不是什么人都招待的——”   方洲皱眉,骂一声,“脑子里想的什么呢?我约你嫂子吃饭,你给弄好点。”   竟有些得意的意思。   方骏恍然,可看自家老哥那掩饰不住的喜气,禁不住吐槽道,“不就约个会么,显摆什么呢?有这功夫,怎么不想想当年那蜜月怎么回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骏:我哥居然不怕我家破产,开始搞约会了。   苏小鼎:会挣钱的人果然不一样,谈恋爱也等离婚了谈,好别致哦。   方骏:走走走,我们边儿说去,他们听见了不好。   苏小鼎:怎么了?   方骏:我有个大计划,缺点钱。   苏小鼎:金主爸爸当然是世上最特别耀眼的人,谈恋爱也能谈出人间模范的风格来,佩服!   方洲:想要钱,就闭嘴!   --   **   感谢在2020-04-04 09:04:54~2020-04-05 10:0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vivianj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物生长之门 4个;swanni 3个;walnut10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这是飘了吗?、贺丸喜、清新 20瓶;往事栗栗、伊斯法罕、求作者加更、谁是谁的谁 5瓶;仲春月廿四、-、徐正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四章 反省   小范车开得稳当, 贺云舒有好长一段路居然无知无觉地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 车已经入了平城地界。   手机上好几个方洲的短信和语音, 说一些很琐碎的事。   其中有一条, 引起贺云舒的注意。   方洲问,“你今年的年休假集中在一起有几天,安排什么时候休呢?咱们要不要带孩子去什么地方玩一玩?地方你定——”   贺云舒点开对话框,刚想回,又停下来。她年轻时候也是个爱玩闹的, 大学时候趁着寒暑假, 约着同学或者玩伴, 坐大巴, 躺火车, 大江南北到处乱逛。遇上什么美景, 也会对着大山喊, 将来一定要带爱人故地重游。可真到结婚的时候,方洲却说, “最近有点忙, 蜜月以后补吧。”   这个以后补,一推就推不知什么时候去了。   后来怀孕, 生娃, 再怀孕再生娃, 没提过这事。   孩子稍微大了些后,都是爷爷奶奶带着出去玩耍;一家人齐齐整整的聚会,大概只有每年过年上南山。   她就没回他这短信。   车到南山的时候,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山间的照明灯,天上的星星点点,寂静又安详。   贺云舒下车,方洲已经在车门口等着了。他关心她饿不饿,又把小范打发去厨房找吃的,并且帮她将箱子给拎去常住的套房。   路过小院子的时候,她往里面看了一眼,果然已经布置得花红柳绿了。   “方骏真挣钱了?次次这么搞,还能不亏?”贺云舒百思不得其解,“不都说创业要节约么,我怎么看他也还大手大脚呢。”   方洲道,“生意还是不错的,挣了些钱。”   贺云舒扭头看他一眼,他指了指楼上,道,“赶紧上楼洗洗吃饭,你饿很久了吧?”   确实有点饿,毕竟整个下午只和小范在服务站随便吃了一碗面条。   她摸了摸肚子,伸手去推门。   门一开,烛光乍泄,清淡的香氛伴随着温热的风出来,一大片淡粉色的花和装饰物突出来。   贺云舒眼前一亮,笑着瞥了方洲一眼。   方洲推着她进去,反掩上了门,直接将人扑墙壁上去了。   两具熟悉的躯壳,两个陌生的魂灵。   贺云舒被方洲按着,咬着,恨不能揉进身体里面去。她脚上的伤恢复得七七八八,已经不妨碍行动,自然是热情地回应。   再不用顾忌老木头床架子,也不必担心墙壁太薄骚扰邻居。   她纵情地伸展身体,被他拉着在感、官世界里徜徉。   方洲却不太要她过于沉迷,一直掌着她的脸,看着她,叫她也看着他。那种认真的劲儿,仿佛在做什么难搞的大项目,居然也有种奇异的魅力。   激情完第一次,屋子里餐车上的食物已经凉了。   方洲要叫人重新送,贺云舒却觉得无所谓,分装出来递给他,“吃吧。都这个点了,不麻烦人。”   他有意见。   贺云舒知道付了钱就要得到相应品质的服务,可她就喜欢自在些。与其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别人弄好了再开吃,她已经将自己喂饱两三回了。   于是,她开始大快朵颐。   方洲见她如此,也跟着吃起来。   他在烛光下看她的样子,仿佛黑瞳里有火,认真得可怕。   贺云舒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吃东西。   吃完后擦嘴擦手,道,“你别这样看我。”   方洲笑一下,伸出拇指抹她嘴角沾上的酱汁,然后放自己口中舔干净。   贺云舒没办法了,直接将盘子推开,又拉着人上、床。   次日,贺云舒起了大早,去后山散步。   碰上了晨跑的方骏和苏小鼎,各自打了个招呼,态度十分平和。   没多会儿,方洲出来寻她,硬拖着她爬了半个山,累得浑身出汗。   贺云舒走得脚踝有点痛,不肯再走,方洲只好背着她回去。   恰方涵来了,据说是应方骏的约,要谈一笔大生意。她见着他俩,翻个白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一派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贺云舒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自己去洗澡换衣裳。   可等到庄勤来,倒是挨了一顿说。   “你跟你前夫又滚一张床了。”庄勤笃定道。   贺云舒看看自己光洁的皮肤,完全没留下什么痕迹,问,“你怎么知道?”   庄勤冷笑,“怎么知道?闻味儿呗。上两次股东会都是我代替你来,方洲有一次没参加,有一次参加了连个眼角风都不给我。这次来,你看他笑成那个骚样子?还看你,对,他一直看着你。”   贺云舒背对着方洲,本来没什么感觉,被庄勤说得寒毛竖起来。她转头,果然对上方洲的眼睛。   他正在同鼎食的另一个叫向姓股东说话,见她瞧她,给了个笑脸。   “如何?”庄勤问,“是不是要吃人了?”   何止吃人,简直食髓知味。   仿佛是要补足过去几年的份,也顾不上年龄,翻来覆去的折腾。   一开始是贺云舒去撩的,后来撩不动了,问他,“你吃药了吧?”   方洲愤怒,按着她又来一回。   她无法,只好对他道,“你也保重身体,这么大年纪的人不好和小伙子比。”   很普通的一句话,也不知烧着他哪根神经了,硬是不管不顾又来一次。   贺云舒把庄勤的话听进去了,方骏组织开会的时候就没挨方洲坐,拉着庄勤坐了末席。   方洲却和那姓向的坐她对面去,显然是故意的。   这次会议还做得颇为正经,苏小鼎一人发了一本厚资料,既表述过去的财务情况,又描绘了未来的好预期。   方骏更是搬了投影仪来,打出PPT,准备对屋子里的所有人开讲。   首先第一条,他和苏小鼎要结婚了,请帖稍后自取,请大家一定要准时参加并且准备好大红包。   一片恭喜声,衬得苏小鼎脸红红的。   其次,正经事还是扩店。   无非是形势一片大好,无非是按照目前的营业额发展将会有多少的收入,无非是他在网媒和电视媒体上宣传‘十八盘’,已经形成一定的热点效应。应该趁这个机会继续扩张,加盟不要,但连锁是必须的,势必要做成平城的一个名片。并且,他已经开始为此造势,取得了一定的成绩等等。   庄勤听得认真,还做笔记。   贺云舒有一搭没一搭,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负责的那几个大棚。   方涵突然出声,“方骏,你说得花好月好,这都干大半年了,给在座的各位分钱了吗?别说小姑不认人啊,你现拉我进来就是想我出钱,可亏本生意不能干,对不对?”   贺云舒笑了一下,可不是么。股东会开了好几次,次次都是要投资的,分红还真没有过。   方骏马上集中火力,针对方涵的问题进行回答。显然,他对这问题进行过准备,回答得很不错。   末了,他还加一句,“云舒姐可是相当认可我这个人和我的计划。”   话一出,满屋的人都盯着她看。   她一个个盯回去,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这事。”   方骏马上委屈,“姐,你可是我大股东,怎么可以不给我撑住?”   “撑不住了。”贺云舒道,“再撑我要破产了。”   方洲本一手搭在桌面上,一手拿着手机把玩,听见这话后抬眼,看了贺云舒一会儿。   他偏头同那位向先生说了几句话,向先生笑了一下,冲方骏道,“你只说了好处,风险呢,也聊聊呗。”   显然,这次的要钱难度超过以往啊。   庄勤小声问贺云舒,“我觉得挺好的哎,想投点,你呢?”   贺云舒道,“我钱不多了。”   给了一部分母亲,上次方骏开第三间店出了一大笔。她手里目前只留了少少一点平时用,大额的做了定期或者基金或者商业保险,不太方便取用。   她们俩小声着,对面的方洲在手机上摆弄着什么,然后将之反扣在桌面上。   贺云舒感受到他目光,看着他。   他食指在手机上点了点,示意她看。   她摸出自己手机来,上面已经有他发的好几条短信了。   “别听老二忽悠。”   “你别投。”   “要真有兴趣,我帮你给一点点就好。”   “得让他知道,做生意要从外面捞钱。”   她笑一下,方洲准备要驯弟了。   然庄勤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会上忍住了没吭声,散会后抓着贺云舒道,“我是怕你在方洲这坑里摔两次。”   “不会。”她道,“第一次我是无防护赤、身肉搏。”   “现在呢?”   “全副武装,游戏心态,认真对待。”   庄勤欲言又止,拎着包走了。   贺云舒目送她远去,叫着小范去方家接娃回家了。   她既要走,方洲也就不留了,跟着一起走。   两人同坐在车后座上,方洲拉着她的手详细解释,“老二的计划看着还行,但实际的执行上恐怕是有点问题的。他前面做得确实不错,野心就养得大了,只管往前冲,却没功夫往后面看。一气儿扩张得太快,肯定是要引入外部资金的——”   贺云舒听得昏昏欲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的意思,要他包装包装去外面搞钱?”   生意人,从来都是借别人的鸡生自己的蛋。   方骏显然不是这个意义上的生意人,他想的是自己养鸡生蛋,老老实实扩大养殖场,把鸡蛋和鸡肉给卖出去。   显然,这方法在老奸巨猾的方洲面前显得幼稚了,忍不住要出手教训规训一下。可他这人做事从来不直说,而是做个套,想方设法让人自个儿钻进去,然后按照他的道道走。   贺云舒结婚后,何尝不是被方洲这样规训?   她笑着摇摇头,打个哈欠,“你呀,真是死性不改。”   方洲突然抱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等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小声道,“老二要做生意,就要知道商场诡诈,风险分摊。咱们当然要支持他做个开始,可却不能一直撑着他,他要学会自己,还要学会借力。他要当头猪,家里当然可以养他一辈子;可他既然要上进,我又是他亲哥,就不能那样害他,得教他,迫使他去学。这件事上,我和小姑意见一致,向垣也赞成,思来想去,是没错的。我唯一做错的,就是刚在生意上学会一点东西,就沾沾自喜地用到你身上——”   贺云舒闭着眼,举起他手亲了一下,安慰道,“别反省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毕竟,我也不是很想对着你反省以前做错了什么。挺没意思的。”   话说着,手机响起来。   她想拿,手却有点绵软,是方洲帮她摸出来的。   不过,他看了一眼来电人,略皱了一下眉。   贺云舒看出他不想她接这电话,就探头看了一眼屏幕。   来电人是崔阿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骏:我哥要对我亮出四十米大砍刀了。   苏小鼎:去找嫂子学点经验。   贺云舒: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得先破产。   --   --感谢在2020-04-05 10:06:00~2020-04-06 09:5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这是飘了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vivianj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蕾蕾、葭葭、彦筱培、T...T、白茫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77751 30瓶;伊斯法罕、sunny~~ 5瓶;清新 4瓶;36693706、-、潇潇、思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五章 坦白   贺云舒为了和崔阿姨见面, 推辞了接娃的时间。   崔阿姨对她给的回音迫不及待, 将地点定在了某个商场的饭店包厢。   方洲送她去, 明显有些不安。他问, “一定要和她见面吗?其实也不必的吧?”   贺云舒考虑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见。   崔阿姨和贺家的友情起于微末之时,她热情主动周到,带着贺家父母见识不少。   当年那个相亲的机会,崔阿姨真心觉得方洲不错, 才问贺云舒要不要去。并且, 在整个相亲和结婚的过程中, 她无私地提供了自己各路资源, 解决了贺云舒个人和父母许多棘手为难的问题。人纵然有私心, 然从结果而言, 贺云舒确实得到了巨大的帮助。她虽然给关浩提供了一些信息当作还人情, 但对等的利益还出去了,最后的情份却还有牵扯。   “你在这儿等我, 完事了咱们一起去接小熙和小琛。”她道, “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方洲欲言又止,拉着她的手不放。   “怎么了?”她想把手□□。   方洲这才道, “云舒, 我总怕会再失去你。”   失而复得, 尝过纵情的滋味,就绝不肯再失去。   方洲开始觉得过去的自己奇怪,怎么会觉得爱这种东西是人为能控制的呢?如果真把那个人入了心, 闭眼会想她,睁眼就要看到她,随时随地要触碰她。他甚至觉得贺云舒什么都好,不理他的时候是骄傲,理他的时候是可爱,在他面前毫不遮掩的时候是真实,把他气得半死的任性和可恶也是好的。   第一次失去她,几近将自己揉碎了重铸;若再来一次,他只怕没自信能冷静地站在她面前。   他一定会将她关在堡垒里,不让任何人看见她,也不让她看见任何人。   方洲深刻地恨着自己,将那些暴戾仔细藏起来,生怕被贺云舒发现。   他只得做出不是很在意的模样,“你去吧,我在楼下等你。如果有事,给我打电话。”   贺云舒不知他到底烦恼什么,一身轻松地进包间。   崔阿姨看见她便亮了眼睛,拉着她说,“你现在真好,真有精神。”   她摸了一下脸,皮肤光滑如涂抹了珍珠粉,确实是好的吧。   “还行,青山镇的环境不错。”她道,“那地方就是太远,交通不够方便,配套不好,不然真是养老的好地方。”   崔阿姨艳羡地看着她,“我一直就知道你好,现在看你就更好了。”   谈话间,服务员来上菜了,几乎都是贺云舒爱吃的。   “你小的那会儿,你妈老骂你脾气坏,性格野,以后结婚要被嫌弃。我让她别这么说,女孩子稍微有些个性,才不会吃亏。”崔阿姨道,“你犟是犟,但学习和工作这些该做的事都做得很好,可见是个心里有数的好孩子。所以后来方家那边让我帮忙介绍女孩子,第一个想到你。”   “就觉得两个好孩子在一起,成就一段好姻缘,做的是大好事。”   贺云舒给她倒茶。   崔阿姨拉着她手,“说老实话,我一开始还有点提心吊胆,总怕你撑不住,现出原来的样子,惹方家不开心。可转念一想,有什么关系呢?咱们不图人家钱,就正正经经过日子,有什么骗不骗的,对吧?只是你妈心疼你辛苦,有时候怨我干嘛无事生非提起方洲,搞得你不成人样子了。可男男女女结婚,是为什么呢?”   贺云舒听得认真,随手帮着上菜的服务员动一动转盘。   待菜上齐,崔阿姨帮着她布菜,遗憾道,“万万没想到,你们突然离婚了。”   “我真是,又吃惊,又后悔。惊的是,不一直都好好的吗?后悔的是,当初没再好好帮你一把,多了解方家一些,不要那么匆忙的结婚。”   “阿姨。”她笑道,“做介绍人也就负责牵线搭桥,哪能保证只赚不赔?难道媒人还要包生儿子?包一辈子不离婚?你多虑了,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早知你是看得透的娃,不会胡乱怪人,否则我当年也不会就看上你了。”崔阿姨认真道,“云舒,你认识阿姨这么多年,觉得阿姨怎么样?”   贺云舒知道,前面的铺垫完成,这才要开始上正餐了。   她笑道,“阿姨怎么了?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了吗?我现在虽然和方洲离婚了,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帮些顺手的小忙,但自己能帮得上的肯定帮。”   首先将方洲撇了出去。   崔阿姨略有些失望,但眼中也有最后一点光。她道,“我年纪大,但也不是爱面子的人。做得好的事,我不让功;做得不好的事,也不怕认错丢脸。所以,这次硬让你出来,得先跟你说一声对不住了——”   贺云舒忙摆手,不太愿意接受。   崔阿姨却起身,略有些大声道,“关浩,你做错了事,还不好好来道歉?”   包间的侧门打开,露出关浩阴郁的脸来。   方洲在停车场等了很久。   车内一直没停的空调也吹不去他身上的灼热。   他知道崔阿姨为什么来。   关浩被简东拉入项目做技术支持后,关浩攀上翟智诚,大概觉得稳了,便大手笔地进钱做各种准备。   不仅他自己的全部身家,还包括崔阿姨给他的一部分。   方涵旁敲侧击,听来的数目并不小。   方洲有暗示小姑说,“不太顺利,阿姨不好过于大手大脚吧?”   方涵摇头,“她最心疼这侄儿,说不听的。不过,你没捣什么鬼吧?”   方洲只抽烟,没回话。   当然捣鬼了。   关浩既对着他、魏宇和贺云舒伸了爪子,便是野心和欲、望突破了交情,没什么好客气的。   翟智诚拖着一大帮人去海城后,方洲特别对翟二介绍了关浩这个人。   “是个聪明人呢,捆着我原来的助理,抱上翟智诚的大腿,好好地坑了我一回。这人放外面吧,也是一人尖子,你试试他。”方洲说。   翟二天不怕地不怕,何尝怕过这样人?他拿着关浩照片看了会儿,道,“那行啊。要他能找到我头上来,就陪他玩玩。”   没想到,关浩确实有点本事,跟着翟智诚晃荡了没多长时间,当真寻上翟二的门。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什么事,晓得翟二和翟智诚不对付,主动投诚,“如果二先生有用得着的地方,不必客气,必定全力效劳。”   翟二对方洲道,“确实是个人尖子,把人都当傻子玩呢?不过是送上门的货,就随手用用吧。”   于是,关浩莫名其妙从翟智诚的人,变成翟二的人,反手插了翟智诚好几刀。   翟智诚被坑了一把,终于回过神来找翟二算账,翟二却道,“你好生想想,哪些事是我做的,有哪些是你自己人做的?外面混,怎么连人也管教不好?”   关浩被逮出来,找到翟二问,“二先生,为什么——”   翟二吹着茶汤表面的茶叶问,“关先生是聪明人啊。我这人愚蠢,又是个真小人,从来就怕跟聪明人打交道,不仅挣不到钱,还得担心被反手作价卖了。”   如此,关浩得罪了翟二和翟智诚,竟在海城呆不下去了。   然他依然抱着侥幸,自以为利用贺云舒和魏宇关系挑拨翟智诚之事没有泄露,妄图用崔阿姨对贺云舒的情份。   海城呆不下去,起码获得方洲对他半路撤退的谅解,然后容身平城。   方洲等得不耐烦了,拿出烟来抽。   他不怕崔阿姨说闲话,不怕关浩作怪,只怕关浩豁出去不要脸,将那些隐没在他和魏宇之间的默契泄露出来,只怕贺云舒又被魏宇的隐忍和谦让牵动肺腑而难过。   可他却无法阻止贺云舒去面对这一切。   等到一半,他给贺云舒发了个短信,“饭好吃吗?比南山的如何?你有没有想好出去玩的地方?如果拿不定主意的话,我定好不好?节假日还是要提前安排,不然会来不及。”   检查好几遍错字,发过去。   贺云舒好久才回一条,“你去吃饭。”   方洲哪儿有心情吃饭,下了车在停车场周围逛荡,去小店买了冰镇的矿泉水和面包。   胡乱吃了些后,再往回走。   路过车场门口,却见商场后门那处走出来崔阿姨和关浩。   阿姨面上许多恼怒,眼睛里冒着火,正在大声的教训关浩。关浩表情也不好,羞愤里带着怒,并不太听的模样。   方洲站在车边上,看着姨侄二人吵了会儿,摸出手机翻到关浩的号,拨过去。   关浩懊恼中摸出电话,四处张望。   他见着方洲了。   方洲冲他摇了摇手机,缓缓走过去,道,“阿姨,关浩,巧啊。”   崔阿姨立刻收了怒气,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好巧。”   方洲看着关浩,道,“不巧。我送云舒来的,在这儿等她。”   崔阿姨,连同关浩,面如死灰。   方洲看那样就晓得,嘴巴没管好的,什么都抖落出来了。只不知是他们愚蠢主动坦白照片的事,还是被贺云舒套出来的。   大概率,是被贺云舒套了吧。   若从结果论,方洲仿佛应该感谢关浩提前揭开了贺云舒和魏宇的关系,令他掌握了一些主动。   可从心而论,方洲不恨魏宇,不恨贺云舒,甚至也不怎么恨翟智诚,独独看关浩不顺眼。   一个男人,为了上位而推一个女人去死,实在过于下贱。   方洲道,“阿姨和云舒聊得愉快吧?关浩说了什么?”   崔阿姨讪讪,说不出来。   关浩更是一声也不吭。   方洲道,“不管你们说了什么,不要再让第四个人知道了。好吧?”   贺云舒和魏宇在一起,知晓的人不多。庄勤不算嘴上没门,赵立夏不会到处说,魏家更是唯恐人知晓,翟智诚被翟二收拾得要死,想不到这一头。   方洲既要同贺云舒在一起,绝不愿意任何人用这件事来定义她。   因此,他语气温和,眼神中却有十分的狠戾。   崔阿姨忙道,“就是一些闲杂事,没说什么,我都忘差不多了。”   “挺好。”他道,“阿姨,那就再见了。”   “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坦白和说谎,都是风险。   魏宇:你怕什么?   方洲:自以为正确的事,在她那里是错误。   魏宇:所以你承认有点欺负人了?   方洲冷笑:天时地利人和你全没有,谁欺负谁?   ----   ----   感谢在2020-04-06 09:53:10~2020-04-07 09:4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aint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茫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iaowenzi 30瓶;思思 25瓶;万物生长之门 20瓶;1122、六六爱甜文 8瓶;谁是谁的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六章 诈   小区老公寓楼。   阳台上的玻璃窗折射着灯光, 窗缝里透出稚童的笑声和浅浅的水声, 伴随着浓烈的饭菜香气。   贺云舒盘坐在地板上, 仔细摆弄无法运转的两个水台控制器。小琛用渔网和水池里的鱼苗搏斗, 不断拉小熙过去看。小熙不想玩鱼,站在贺云舒旁边,担忧地看着她,问是不是修不好了。   贺云舒安慰道,“接触器坏了, 换一个就能好。妈妈等会儿去买, 买了装上就能好, 行不行?”   行的, 小熙是个能够延迟享受的孩子。   母亲端着菜从厨房出来, 叫, “吃饭了, 过来洗手,看谁先做好, 可以得到外公的大鸡腿奖励。”   小熙和小琛立刻丢了手里的东西, 往卫生间冲,一起卡在门口了。   贺云舒也放下控制器, 拍拍手上的灰尘, 交待一声, “不要打架,互相谦让。”   可惜小孩子敞开了玩,是不太知道谦让的, 卫生间很快就水花满地了。母亲不放心,骂着过去看,抓着小琛的手就是一顿拍。   贺云舒笑了一下,去厨房帮忙。   父亲看看卫生间那边,小声问,“云舒,你之前不是有个男朋友吗?后来怎么没见人了?人要合适,带回来给咱们看看啊。结婚不结婚的,我和你妈也能想得开——”   她低头一笑,“爸,分手了。”   “分手了?”父亲强烈地遗憾,却没说什么。   贺云舒知道他在担心她未来过不好,害怕她孤单没人陪伴,想让她无论如何找个伴。   母亲比他更盛,已经放话说,“帮你找相亲对象。”   她说等等,自己有计划。   母亲说不能任着她的性子来了,年轻的时候能任性冲动,年纪大了不一样,趁着现在还能看,出去网一个好的回来。   贺云舒忍不住问,“妈,方洲那样的,算好的吗?”   母亲忍了许久,“好,也不好。”   好的是世俗条件,不好的是私人感受。   “那我老是给你们惹麻烦,算好吗?”   母亲就打她一下,“自己孩子,有什么好不好的?遇上想要的,咱们尽力;失败了,咱们接受;要有麻烦,好好解决就行了——”   “那要是所有人都说我坏呢?”她问。   “你是我养的,坏不坏我不知道吗?”   “那要是有人说方洲不好呢?你信不信?”   母亲有点犹豫了,“你今天怎么总提他?是不是昨天接孩子,出什么幺蛾子了?”   也不是。   昨天同崔阿姨见面,谈不上愉快,但也不算不愉快。   贺云舒预料到事情和关浩相关,但没料到崔阿姨能直接将人弄过来,要道歉。   她不太明白要道什么歉,疑惑地看着崔阿姨。   崔阿姨有点不好意思,道,“关浩不懂事,本来托了你的关系跟着简东和方洲做事,进项目后,事情也做得蛮好的。”   贺云舒忙摆手,“我完全谈不上帮忙,都是他自己能干。”   关浩闻言,看她一眼。   崔阿姨只得道,“不管如何,这个情咱们是认你了。他进去之后,我就说方洲是个能人,跟着人家好好学习。如果真能学成了,多花钱就当投资学费,无所谓的。我和她妈,筹了些钱给他,叫他安生。结果他心不定,被人家三言两语忽悠,就跟着翟智诚跑海城去了。哎,真是太年轻,不懂事,不知轻重。”   贺云舒听得玄妙,看关浩一下,道,“商场上的事我不懂,阿姨的意思——”   “他本来和方洲一起做好好的,后面撤了去海城,不是将方洲晾半空了?我听方涵说,搞出来好大的麻烦,方洲很费了些功夫才摆平。关浩犯了错,也不吭声,等海城那边也做不下去了,才被我问出来。我的意思,既然海城发展不顺利,不如回平城。只是方洲那边,该道歉道歉,该认错认错。想麻烦你,能不能试试去方洲那儿解释解释?起码,给个说话的机会——”   贺云舒眨了眨眼,道,“阿姨,我和方洲已经离婚了。”   “毕竟,是孩子的妈妈。”崔阿姨道,“他是个重情的人,会听你劝的。”   说完,崔阿姨拉了拉关浩,“别闷着不说话啊,道歉啊。”   关浩只好道,“对不起,都是我不懂事,白费了你的苦心。”   贺云舒还是觉得事情没对。   方洲不是小气记仇之人,如果只是在合作半途撤人,他没必要针对关浩。   除非,关浩当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之事。   她看看关浩,又看看崔阿姨,道,“阿姨,关浩都跟你讲了?”   “讲了。”崔阿姨道,“我给他那么多钱,不说拿什么还?钱还是小事,主要不能坏了做人做事的规矩。”   贺云舒帮崔阿姨布菜,自己也盛汤,还招呼关浩不要拘束。   吃得一半,她问,“关浩,你是跟简东一起去海城的吧?翟智诚把这边公司处理给方洲了,拿了钱去海城重起炉灶,肯定需要你们这些骨干。”   关浩道,“一开始是这么说的。”   “你怎么和翟智诚熟起来了?”她好奇,“听说那人喜怒无常得很。”   关浩扯了扯嘴角,道,“开项目会见到,聊过几句。”   聊几句?聊几句就能全副身家跟人去海城?   贺云舒怎么也不肯信的。   简东敢去,凭的是在方洲手下干了七八年的老资历,翟智诚需要他的本事;关浩敢去,就凭技术和一点小钱?技术并非独家专利,翟智诚只要舍得出略高一点的市价,总能找到替代物。   除非,翟智诚在关浩身上还有除了钱和技术之外的好处。   贺云舒直看着关浩,仿佛要看穿他。   他略有些不自在,被崔阿姨叫着帮忙倒酒水饮料。   大约是着急,豆奶撒了满手。   崔阿姨骂他,他也不吭声,自扯了餐巾纸擦。   贺云舒喝一口汤,突然问道,“关浩,你认识魏宇吗?”   关浩手僵了一下,立刻道,“不认识。”   说谎。   如果当真不认识,必然会问是哪个魏宇?做什么的?   贺云舒的心突然有些沉重起来,想起许多自己疏忽的事。   当初方洲亲自来找她,问可不可以引荐魏宇,咨询批文之事。她奇怪老板怎么会亲历亲为,便老老实实揭开同魏宇的恋爱关系。   方洲当时表现得很消沉,但竟然没有任何惊讶和疑惑。   仿佛,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更奇怪的,她用避嫌的理由拒绝他后,他居然亲自去寻魏宇。   两个男人,前后任,除了工作还能聊什么?   可怕的是,那一次聊天之后,魏宇仿佛背上沉重的大山,开始频繁地往返海城和平城,用尽全力和家里人缠斗。   贺云舒无数次地想,魏宇既是魏家人,为何会轻易同她开始?如果只是玩玩,不求结果,又何必为难到那种程度?他不是无谋之人,既决定要开始恋爱,也真真切切和她两情相悦,必然是打着将感情培养得深厚无比后再去争取家人的同意。   是什么打断了他的计划?是什么令他不得不立即开始行动?   “不对吧?”贺云舒否了关浩的话,道,“我和方洲毕竟做了六年的夫妻,有两个儿子。虽然离婚了,但日常也来往。他对我说了一些事,怎么跟你说的对不上?”   关浩的脸青里透出白,一下子难堪极了。   崔阿姨听出其中有些问题,忙道,“关浩,你就老老实实都告诉云舒,她才能帮你。”   关浩咬牙,起身要走。   崔阿姨厉声道,“你敢走?海城那边是不好回去了,如果平城也呆不下来,你还能去哪儿?”   贺云舒见状,又说了一句,“方洲告诉我很多事,有好的,也又不好的,更有需要谨慎的。纵然如此,阿姨约我来,我还是来了。这是阿姨的情份,她对你无微不至,你不该辜负她。”   崔阿姨点头,虽然觉得事有不妥,但贺云舒的态度值得期待,便道,“浩子,有什么说什么,错了不要紧,只要能改过。”   关浩突然有些恼怒起来,道,“事情不是我做的,是翟智诚。翟智诚被翟二收拾,怎么能将所有事扣在我头上?”   贺云舒心里咯噔一下,反而沉静下来,道,“你说说看。”   事已至此,隐瞒没有必要。   关浩洋洋洒洒,如何发现贺云舒和魏宇在一起,魏宇恰调职负责批文,关浩建议翟智诚走贺云舒和方洲的门路,可翟智诚则用了所有的照片去压方洲,扬言他不搞定魏宇和批文的话,就要将魏宇和贺云舒的关系公之于众。到时候海城魏家的儿子勾搭上平城方家的儿媳妇,妥妥的丑闻一桩。   大约是发泄,他甚至越说越兴奋,直到贺云舒扬手一个碟子砸过去。   关浩额头上受了痛,碟子落地上碎裂的声音令他清醒。   他看着因为愤怒而满面通红的贺云舒,暗道一声糟糕,“你诈我?”   崔阿姨早听得瞠目结舌,从关浩口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罪证。她纵然护短,也听出其中的推托来。   关浩哪里是和翟智诚偶然聊几句?分明是他主动攀上去,交待了贺云舒和魏宇的关系,拿着这投名状,自以为上了更好的路。如此将贺云舒和方洲踩在脚下,更得罪了魏宇,哪里还有后路?哪里还有脸面来求贺云舒帮忙?不,他根本是连她这个小姨都坑了进去,用谎言哄着她,把她和贺云舒最后一点情都作没了。   崔阿姨一口气抽不上来,几乎晕厥。幸理智还在,她厉声道,“你闭嘴!关浩,我真是没脸,没脸——”   “云舒,对不起!”她道,“我不该没搞清楚事就来为难你。阿姨活了一辈子,真没想到被信任的人耍成这样。”   贺云舒冷漠地看着关浩,对崔阿姨道,“阿姨,事情弄清楚就行。你和我妈妈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阿姨,我不会责怪你。只是这个忙,确实没办法帮。并且,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他。”   崔阿姨理解,也再吃不下饭,拉着关浩急匆匆出去。   贺云舒呆坐着,方洲来短信,问她饭菜好不好吃,假期的安排有没有定,仿佛全是废话。   她看了屏幕一会儿,确实感觉饥饿,想起他恐怕也没吃饭,便叫他去吃饭。   自己呢,则捡着桌上爱吃的吃起来,吃到后面落下一些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感谢在2020-04-07 09:45:57~2020-04-07 10:4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物生长之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感星人 5瓶;北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七章 没有放弃(正文完结)   方洲等在家里, 无比忐忑。   贺云舒和崔阿姨会谈结束后, 明显情绪不高。脸上虽然重新盖了粉, 但看得出来眼中的红血丝, 明显流泪过。   他想安慰她,可她什么都没说。   他问和崔阿姨谈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她却说,“都解决了, 以后不会有麻烦。”   方洲好几次话到嘴边, 却说不出来。   错了那个瞬间, 后面再提起就刻意了。   贺云舒接到孩子后, 对他道, “过几天给你送回来。”   方洲道, “我去接吧。”   想了想又说, “周末再去青山镇看你?”   未免她误会,解释道, “单纯陪陪你, 不为别的。”   贺云舒懂他的言下之意,冲着他直笑。他被笑得颇有些不好意思, 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屁话, 两人躺一起哪里有不越界呢?   “别来。”她道, “平城去青山镇好几百公里,你不到一周就跑个来回,每回耽误两天。累是其次, 也不太能照顾家里人和公司。要孩子们突然找你怎么办?妈妈不在家,爸爸起码要在,对不对?”   方洲去拉她手,“你烦我了?”   “没有。”   “我不累。”他道,“开几个小时车而已,常有的事。”   “你不累,我看着也累啊。”   方洲就笃定道,“一定是烦我了,不耐烦应付我,对不对?”   “你这个人才奇怪,担心你,你反而不开心了?”贺云舒轻怼了他一句,不等他回话,去牵着孩子走了。   他想追上去问,却也没有。   贺云舒的家是她的小世界,没有得到邀请,他进不去。   方洲那几天老老实实住家里,按时上下班,晚上也能回家吃饭。   方太太反而不理解了,“你现在不忙呢?”   忙也是忙的,会没少开,商务餐也没少吃。   “别回来。”方太太嫌他,“孩子们不在,就和我你爸在,随便吃点都行。你回来,阿姨就得煎炸炖的,麻烦。”   方洲反问,“我还成累赘了?回来陪你们吃饭不好?”   “你和云舒,以后打算怎么办?”方老先生少有地提问,“是复婚呢,还是就这么过?”   方太太立刻看他,紧跟着问一句,“对,我也想问这个。结婚的时候好日子不过,偏闹着离。离了又舍不得,厚脸皮去追。这回算是追上了吧?既然都追差不多了,是不是有个安排计划?”   方洲道,“你们别管。”   方太太被他那死样子气着了,眼睛到处找东西想打人。   方老先生忙按着她手,安抚她。   正闹着呢,方骏带苏小鼎回来,要商量宴客和请帖的事。   方家老二结婚是大事,方太太拉着方涵忙了好几个月,将场地和方案定了下来。   客人的名单拉出去许多页,属于方骏和苏小鼎要请的那部分已经单拎出去,让他们自己安排着送了。现剩下方太太和方老先生这边的,算得上是长辈或者世交,需要方骏亲笔手写,并且同苏小鼎一起亲送上门。   方骏忙着到处忽悠人投钱,哪有时间搞这样麻烦事?   还是苏小鼎劝了,婚礼既然老母亲全包了累活儿,回去写个请帖意思意思,不好当真做甩手的掌柜。   因此,赶着饭点回家。   小两口蹭完晚饭,方太太让阿姨将大餐桌收拾出来,堆了小半人高的大红请帖。   方老先生也颇有兴趣,去楼上将自己的笔墨砚台全搬下来,叫方骏写。   方骏叫苦,他小时候虽然练过字,为了写菜单也做得一手好花体,但请帖也太多了,能写断人手。   苏小鼎给他一巴掌,叫他乖乖听话。   他只好写,一开始还能端端正正,越到后面越飘忽了,被苏小鼎嫌弃不好看。   吵吵闹闹,热火朝天。   方洲就想起自己那会儿,也是要写请帖。可他没时间,让贺云舒同方太太商量。贺云舒人生地不熟,大约也不好在长辈面前拿主意,最后是方太太说请个先生写。   想得出神,方骏抬头问,“哥,到时候小熙和小琛要做我花童啊。”   方洲点头,孩子们一定喜欢,好玩的。   方太太看他一眼,道,“云舒的请帖给了,她爸妈的还没给吧?老二什么时候亲自跑一趟?”   “都可以。”方骏放下笔,让苏小鼎给自己揉手腕,“酒席的时候怎么安排呢?坐哪一席?”   亲家,普通亲戚,朋友,坐的位置不同,各有讲究。   方太太就要为难方洲一下了,“老大,你说呢?坐哪一席?”   所有人都看着他。   方洲一派正经模样,心里到底有些发虚,最后一锤定音,“还是跟以前一样吧。”   坐头席。   方太太‘切’了一声,那结婚离婚的,折腾个屁啊。   方洲略有些羞涩,起身出去散步。   半道给贺云舒打了个视频,说要和孩子们说话。小熙捧着手机,让他看水台,小琛则冲过来抢,要爸爸看鱼。   他道,“二叔叔刚才说,想邀请你们做他结婚的花童。”   “什么是花童?”小熙问。   “走在新郎和新娘前面,往路上撒花瓣,跟旁边的人……”贺云舒在解释。   小熙很意动,小琛则不是很愿意,“那不是女生干的事吗?我不要!”   也不知哪里来的性别意识。   不过,方洲看着贺云舒在视频里的笑摸样,还是决定过几天去青山镇找她。   他畏惧的一切,都该同她说个清楚明白。   贺云舒感受得到方洲的慌张,他的脸,他的眼,他的表情和他的身体。他欲言又止,好多次想叫着她说什么,又不敢。   她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觉得好笑的时候,又有些心酸,便安慰他不要着急。   可他现在不觉得,趁着周末的时候又跑过来。   他来的时候,贺云舒已经跟车出去,帮那学生押货去隔壁的城市。   “怎么来了?不是说别来吗?来也不通知一声。”她道,“我跟着小杨跑市场,计划好几天呢。”   方洲苦笑,“本来也没想来,就是休息的时候没事,车开着开着就到了。”   贺云舒笑,“你比孙悟空也差不多了,人翻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你一个恍神八百公里,人中翘楚。”   她也没责怪他,“来都来了,你要不再受累些?我给你发个地址,你来这边找我们啊。到时候咱们跑市场,你帮我们安排吃住,好不好?只是,我出来是干工作,也是陪人熟悉门路,如果吃住得太好就不好了。你别整太夸张。”   方洲开心得要死,马上掉头追着去了。   贺云舒去的城市距离平城有点距离,但是通向海城的一个货物集散地。   各种各样的百货堆积在各区市场,包括鲜花苗木。   她在网上和手机上跟人约好,自己也提前跑了一趟,全程带着小杨。   小杨年纪轻,家里没人教过,只晓得老实干活,于商务营销这一道上没招。幸好听话,贺云舒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也不怕亏本,人家要占便宜他也给占。   贺云舒道,“现在稍微吃点亏,就当是前期推销,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干了。你毕竟是要挣钱,不是出来做不图回报的善事。”   小杨点头如捣蒜。   事情半差不多,就是去吃饭和住宿。   方洲这回真上心,没有一味花钱了。   住的地方选了距离市场稍远的便宜旅店,吃饭说是从网上订的快餐,饭盒也普通式样。   小杨只觉得好吃,可贺云舒一吃就晓得肯定从大饭店里定的。   她看着方洲笑,趁小杨没见的时候打他一下。   方洲趁势捏了她手,去和小杨说话。他也是从小做事练手起家,自然比贺云舒更知道做生意的窍门,教了好些用得上的知识。   贺云舒见方洲认真做老师,感觉很满意。   “我要能把小杨带出来,就算没白呆青山镇这么长时间。”她对他道,“一个人的成就感,是不是改变他人的生活?你以前工作那么忙,是不是外面得到的,比在家里的更多?”   方洲认真想了想,确实有一部分原因。   在家里,他是爸爸,是丈夫,是儿子,讲究的是付出不求回报;在外面,他付出的每一分都能打滚回来,而且能明确地看到某些人因为他的赏识而成功了,另外一些人则因为他的竞争而跌倒了。   贺云舒得到方洲的认可,更开心了。   她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不是同一个世界。   她一直在追求着爱和生活,可他们却实实在在地承担起了生活。   一个人能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必然有另外的人在承受代价。   贺云舒的代价,是魏宇的痛苦挣扎,是方洲的忍耐和坚持。   大概,还有一句“纵然离婚,我也不能让我的太太和孩子遭遇那种难堪的境地。”   贺云舒越是理解,对方洲越温柔,就越不能谅解自己。   有时候她甚至想问方洲,“去爱其它女人,会不会更轻松?”   可他偏偏认准了她,这样的问题只会伤害他。   方骏婚礼那天,方洲半夜开车来接。   贺云舒换上了特意买的新衣服,对着镜子描了许久。   母亲已经给小熙和小琛换好花童的衣裳,催她,“方洲在外面等着了,你还磨蹭什么呢?”   贺云舒在犹豫,要不要多打一层粉。   正是秋收季节,她跟着人在田地里跑了小半个月,山上的紫外线强烈,普通的防晒根本没用,整个人黑了一大圈。   然而新衣服是之前买的,颜色有些愤怒。   黑皮配上嫩色衣服,更显黑了,不太好看。   镜子里几个来回,拿不定主意。   父亲也探头进来问,“人家方洲都等大半个小时了,你怎么回事呢?”   贺云舒回头,“他催了?”   催倒是没催,一直站在小区门口,让进来也不进,说怕打扰了。父亲哪儿看不出来,女儿和前女婿好像又好起来了。   他就说,“你得了啊,别太得意了。人家对你好的时候,珍惜点——”   没办法,确实不能再拖延了。   贺云舒放下粉扑,拎了包出去。   方洲正在弄后座的儿童椅,父母亲一人抱个娃。   她走过去,拍拍他肩膀。   方洲直起身,见两个长辈在另一边没注意的样子,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她满足了,自去副驾坐好。   一车父亲开,走前面,直上南山。   一车方洲开,落后一些,迎着晨光。   南山会所,从半山的路灯开始,便贴了许多红色的喜字,远远能听见喜庆的音乐。   方家大喜,宾客云集,将会所前后门能停车的位置全堵得严严实实。   方洲抵达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方涵等在停车场门口催促,“快点,快点,要迎客了。小花童要准备好,等下还有很多流程——”   贺云舒清净了很长时间,再接触这样的场合,恍如隔世。她有点迷迷瞪瞪地下车,机械地拉开后车门,把还没太睡醒的娃放下来。   方洲安慰方涵,晚不了,不必太着急。   方涵急啊,急得满头大汗。她从包里翻出几个准备好的佩花,递给方洲,“赶紧把这个东西戴上,收拾好了去正门口,人都等着呢。”   说完,又跑去另一边忙事了。   婚礼喜庆事,主人家佩戴胸花表明身份。可这处明明白白的方家人只有三个,贺云舒不算是。三个人,却给了四朵花。   方洲觉得方涵肯定是弄错了,不然怎么多给一朵?   他在自己胸口夹了一朵,去贺云舒身边,给小熙和小琛也戴上,最后手里还剩了一朵。   贺云舒努力让俩软骨头的娃站好,往前走一步,见方洲没跟上来,问,“怎么了?不是要去正门吗?”   方洲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手里的花,没说得出话来。   贺云舒看看娃的佩花,再看看方洲的,恍然。   “小姑给的,她可能是有些误会了。”方洲干哑着嗓子解释道,“等下我去给她解释,让她不要搞这种小动作。你也不要有压力——”   贺云舒见他那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笑一下,看看挂在山外面的新出的太阳,伸手接了花。   她低头,好生固定在胸前,指尖点了一下花瓣,道,“还挺好看的。”   方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时鼻头发酸,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贺云舒一手去挽他胳膊,一手去牵小熙,道,“小熙,牵好弟弟,咱们去找新娘子。”   小熙听话地抓住小琛,不要他乱跑。   反而是方洲,神游天外,一步也没跨出去。   贺云舒拉拉他,“走了啊。”   晨光落下来,照得她整张脸发亮。   方洲反握着她手,死死的,一点也不放松。   幸好,他没放弃。   幸好,她也没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我很开心。   方骏:今天是我结婚,你搞清楚。   方洲:你懂个屁,滚开。   贺云舒:让他乐会儿。   方骏:那我是叫姐,还是叫嫂子?   方洲:当然是嫂子。   贺云舒瞪眼:叫姐是叫我,叫嫂子是跟着你哥叫,你自己掂量。   方骏:我苦!   --- ----- 正文完结,撒花。   在此感谢追文的亲们,感谢每天热烈评论参与讨论的亲们,不管是赞美、建议或者批评,都是作者码字的动力。   这个文开得比较慌张,题目是早就起好的《人尽可妻》。这个名字是对男主的反讽,可能也是某些社会现实,写的时候大概是想讨论一些东西的。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很多支持,也有一些非议。作者尽量思考,但也常常感觉到很多不足的地方。男主的成长,各路配角的选择,想表达的很多,但其实也是作者的贪心了。故事发展到这里,暂告一段落,但他们的人生其实都还很长,有很多的可能性。   非常感谢,故事是作者基于观察到的某些现象虚构的,但有很多亲的感受和分享的经历却是真实的。   在此,为了庆祝和分享,本章留2分的全部评论,都会得到作者的一个小红包。   PS:后面会有一些番外,番外更新规律不定,写多少更多少了。   下本《小妞》,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