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咬痕 作者:曲小蛐   作品简评:   这是一部女主假死归来、洗陈年旧冤的戏。宋书自小结识秦楼,两个原生家庭不幸的孩子互相救赎共同成长。后来宋书母亲白颂卷入一桩金融诈骗案,受构陷威胁入狱自杀。宋书遭遇车祸假死出国……九年后宋书化名秦情归国,进入Vio任职,一边调查当年冤案一边以与过往大不同的身份周旋在昔日的亲人爱人和仇敌间,力求还冤案昭昭真相。文章分少年与成人两段时间线,行文流畅,主配角色刻画鲜明立体,复杂的人物关系与剧情铺展环环相扣。既展示了男女主之间令人神往不可替代的救赎情深,又在风投职场的背景下体现了亲情的恩与仇、人性的善与恶,一场延续了远不止九年的多方之间的恩怨纠葛和当年真相,在剧情的推进下昭然若揭。 ==========    少年篇:You're my redemption 第1章   2004年,夏。   “书书,下面阿姨会问你一些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好,可以吗?”   “……”   “今天的天空是蓝色的吗?”   “是。”   “这让你感到心情愉悦吗?”   “是。”   “距离你上次来这里,期间发生过让你开心的事情吗?”   “是。”   “在这些事情里,你是否通过语言或表情表达出你的情绪了呢?”   “不是。”   “这段时间,你是否……”   ……   “好了,我们这次的小作业顺利完成,谢谢书书的配合。”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合拢本子,站起身。她笑着弯下腰,摸摸女孩儿的头顶。“书书在这里稍等,阿姨再和你妈妈聊些事情,好吗?”   “……”   宋书安静地抬眸,看着女人走出治疗室。   因为风的缘故,门没有完全合上,一点细微的交谈声从门缝里传回来。   “白姐,您不要担心,从这阶段的测试治疗的结果来看,您女儿并没有明显的严重心理问题。”   “但她还是和同龄人格格不入。”   “性格上的内向外向与心理问题并不等同,也没有好坏区分,我们尊重孩子的性格差异……”   门外的声音时轻时重。   宋书收回目光,落向窗户。   玻璃晴朗,茉莉花在栏杆割裂的枝丛间开得馥郁。   窗外蝉鸣,室内安静。   宋书晃了晃悬空的小腿,感觉风从脚下淌过去。   其实比起自己,宋书觉得妈妈更需要这样的测试和谈话。因为她总有繁忙的工作事务,而且……   宋书在心里回忆,还是没数清自己刚刚在答卷里说过多少次谎。   和以前一样。   她不太喜欢这样的问卷,很轻易就能猜到医生阿姨和妈妈想要听到的答案,做下来也是浪费时间。   不过,如果这样就能让妈妈安心工作,那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时间一直很漫长。   换一件事也同样无聊。   “什么?您要出国?”   “……”   在空中以很轻幅度晃着的小腿慢慢停摆,女孩儿慢吞吞地转回头,精致的脸蛋上没有情绪,空白的平静。   她看向那条门缝。   “公司海外市场拓展,秦老先生这些年一直很器重我,我没办法拒绝他的良苦用心。”   “那书书怎么办?”   “秦家会照顾她。”   “白姐,秦老爷子器重你,但他女儿不一样。秦扶君怎么可能容得下自己丈夫和前妻的女儿生活在眼皮子底下?”   “你放心,是去城区的宅子生活,只有秦老先生的孙子和照顾他的佣人住在那里。”   “秦家的孙子?等等——您是说秦楼?”   “对。怎么了?”   “白姐,这个决定不合适。您对秦楼不了解,绝对不能让他和书书一起生活!”   一阵铃声响起。   很舒缓的前奏,是妈妈的手机,宋书对它很熟悉。   大约又是公司里的事情。对话被迫中止,白颂在电话里处理完紧急公务,几分钟后交谈才得以继续。   “小芊,公司那边有紧急会议,我要先带书书走了。”   “让书书去秦家这件事您真的决定了?”   “书书也不是合群的性格,我想她和秦楼可以好好相处。”   “不,白姐,秦楼和书书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和所有正常的孩子都不一样,他很危险!”   “他只有11岁。”   “是……作为心理医生我这样说可能有些过分了,但秦楼就像个疯子,他对任何人都毫无信任或情感可言,反社会人格表征十分明显,攻击性和伤害欲望完全超过想象!他——”   “够了小芊,这番话我不想听到第二遍。秦老先生对我来说不仅是雇主,更是父亲那样的存在。我不相信他会把书书置于危险。”   “可是……”   “好了,我时间不多,剩下的事情我们在电话里说,好吗?书书,走了,妈妈送你回家。”   白颂进门,目光和表情在望见女孩儿的一瞬间柔和下来。   宋书滑下椅子,牵住白颂的手。   她走出去时回过头,看见那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医生阿姨站在她们身后,脸上露出由衷的担忧和不安。   宋书无声转回来,抱紧手里的画本。   秦楼……吗。   ——   白颂在出国前夕,把宋书送去了秦家主家。去的那天,秦家这一代的独女秦扶君恰巧在家。   留在主家里的老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些秦扶君与白颂这些年在明面暗地里的不和,所以一下车就有人提醒白颂。   白颂停在了秦家的大门外。   修葺整齐美观的草坪旁,宋书站在砾石小路上。她今天穿了一件新裙子,裙摆蓬蓬的,底下是一层浅紫色的丝质衬底,外面还罩着一层白色半透明的薄纱。   送来这件定制裙的阿姨笑着摸她没表情的脸蛋,说这是今年最漂亮的小公主款。   嗯,也是她最讨厌的类型。   但是妈妈喜欢。   屈服,是成人第一课。   小宋书一直这么坚定地认为。   更妙的是,父母还会是你的常驻授课嘉宾。   “书书,到秦家之后凡事都要有礼貌,知道吗?”   “嗯。”   “再过不久中学开学,在新学校要尊重老师,和同学们处好关系啊。”   “嗯。”   “妈妈要走了,书书有没有什么想要对妈妈说的?”   “……”   宋书在白颂期待的目光下,沉默。   然后沉默。   再然后,她摇了摇头。   那张初露美人相的小脸上是不变的空白的平静。   白颂轻叹声,把宋书交给秦家家里的佣人。秦老先生自然已经安排好一切,她不需要再操心。   “那么,书书,跟妈妈说再见好吗?”   “再见。”   “嗯,书书再见。”   轿车远去,载走了白颂。   宋书安静地站在原地。除了那句再见以外,她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她只是很安静地看着车尾巴消失的地方。   那一刻宋书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会有情绪的,只是比正常人似乎要迟钝……很多很多。   到此时才发现,这是第一件可惜的事情。   第二件可惜的事情是,她还没有仔细体会这种情绪上的起伏,心境就被突然从头顶冒出的声音打破了——   “所以,我今年的生日礼物就是这只大号的洋娃娃?”   这是宋书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   应该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干净,澄澈。让人想到奏响空谷山石的一眼见底的泉,还有穿过松林万壑的长着翅膀的风。   但带着冰冷又陌生的嘲弄。   宋书循着那个声音,回头。   秦家宅子的单层比普通楼房要高许多,有四米左右。说话的男孩儿此时坐在三楼的露台上。   确切说,他是坐在三楼露台的大理石围栏上。   人面向外,腿在空中晃。比同龄稍显修长的手里玩着个魔方,层面转得飞快,快要转出残影了。   他低着头垂着眼,玩得专心,像忘乎所以——   少年脚尖离地十米,一阵两三级的拂面春风都能把他吹到露台下。   宋书低头看向墙根。   露台下面是水泥地。十米以上的高度摔上去,不死也是骨折保底的重伤。   愣了十几秒后,站在宋书身旁的佣人终于反应过来,声音都喊劈了——   “楼少爷您您您怎么上那儿去了!赶紧下来啊!来人,快来人上去看看啊!”   没人回应。   随着最后一声“咔哒”轻响,少年手里的魔方恢复原样。   他抬起右手把它举起来,朝着刺眼的太阳比量了下,然后扫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嘁,两分钟。”   魔方被少年冷笑着随手一抛,扔个无用的垃圾一样。   它摔在水泥地上,砰的一声,裂开了。   而围栏上坐着的少年百无聊赖地垂下眼,一勾嘴角,“下去?怎么下去?……这样?”   他突然向前俯身。   “少爷!!”   佣人歇斯底里地惊叫。   少年止住身。   他在燥热的夏风里恣意地笑起来,坐在围栏上,笑得前仰后合。树的影儿和叶子间的光交替落在他的身上。   像个绝世的疯子。   斑驳却漂亮。   佣人再忍受不了这折磨,扔开宋书跑向楼后的入口。   宋书安静地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事实上,她正低头观察着前面不远处那个摔得四分五裂的魔方。   最后一次她终于数清楚了。   一面魔方有六层——少年玩的是个奇奇怪怪的六阶魔方。   他在两分钟内把它恢复原样,但并不满意,所以扔垃圾一样扔掉。   宋书心想,少年应该是妈妈最喜欢的那种,天才。   “喂。”天才喊她。   宋书仰头。   “我讨厌洋娃娃。”他嘲弄地笑,睨着她的眼神冷冰冰的。   嗯,她也不喜欢。   “上次有人送我的洋娃娃被我撕碎了,塞进游泳池的下水口。”   少年停住,双手撑着身侧的栏杆再次向前俯身,像是要隔着十米的高度俯到她面前来。   他摇摇欲坠,却咧开嘴角,朝宋书露出一个无声的笑。   不掩恶意与疯狂:   “洋娃娃——你喜欢泳池吗?”   宋书望着他。   沉默很久,她没表情地摇了摇头。   半天没有等到宋书的其他反应,料想中的全都没有,少年皱起眉。   “哑巴还是弱智?”   不开口是哑巴,开口是弱智。   小宋书第一次面临人生的两难抉择,表情更加空白了。   “原来都是。没意思。”   少年嗤笑,佣人的呼喊声从他身后的楼梯间里传来。少年眼里流露厌烦,向侧后一翻,落进围栏里。   他瞥了眼草坪前仍一动未动站着的女孩儿,眉皱得更紧。   几秒后他挪开眼,冰冷地嘲弄。   “我在的时候不准上三楼,不然打断你的腿去塞游泳池——洋、娃、娃。”   宋书思索几秒,轻轻点头。   只是少年已经转身走了,并没有看到。   宋书不想被打断腿,更不想被塞进游泳池。   秦楼在的时候,她不会去三楼。   她很守信。   所以秦楼后来反悔,不要脸地蹭到她颈旁低着声儿求她上去的时候,她也一样表情严肃地摇头——   说到做到,不去三楼。   恶者活该自食其果。   ——   宋书在原地待了半小时,秦家原本负责来领她的佣人才终于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书书,你怎么还留在这儿呢?阿姨以为你走了,到处找你好久呢。”佣人小步跑过来,语气里带着责怪。   宋书沉默几秒,撑着膝盖慢慢起身,“对不起。”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留在原地等忘记她的对方道歉,但大人们常常这样。   “对不起”会让事情更简单些。而宋书不喜欢麻烦。   尽管,她的“对不起”搭配上空白的表情,可能很难让被道歉的人感觉到诚意。   佣人现在显然就没感觉到。   不过想了一圈,发现在秦家这个小姑娘其实压根没有什么可以告状的人以后,佣人顿时安心多了。   “那我们走吧。”   “……”   宋书被牵起手,离开。   失去她身影遮挡的水泥台上,那只摔得四分五裂的六阶魔方仍旧孤零零地躺在原地。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已经被人重新拼起来了。   被佣人领进到一楼的客厅后,宋书在那儿见到并肩坐在沙发上的宋茹玉和宋帅。   他们是和宋书同父异母的双胞胎姐弟。   宋书父母在宋书生下来前已经离婚。宋书父亲的结婚对象,也就是宋书的继母,正是秦家这一代的独女秦扶君。   婚后生下的双胞胎姐弟俩只比宋书小几个月,而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两人也毫无尊重可言——   “瞧,小乞丐又来了。”宋茹玉听见声音后回头,嘲笑,“听说你要来二中跟我们一起上学?真晦气。”   旁边端来鲜榨果汁的佣人犹豫了下,端着托盘赔笑,“茹玉,老先生听见会生气的。”   “生……生什么气?我说的又不是假话,往我家赖不就是乞丐吗?外公是我的不是她的,这里是我家——我说她是小乞丐她就是小乞丐!”   佣人尴尬低头。   客厅里只有宋书很安静,她没有表情地走到沙发旁边,坐下。   对面的小姑娘几乎要气炸了。   “没教养的小乞丐!”   “……”   “等到了二中,我一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到时候可没外公护着你!”   “……”   还是没人回应。   宋书垂着眼,坐在沙发角。她虽然不喜欢洋娃娃,但她知道这时候做个洋娃娃没什么不好。   而且妈妈说过,教养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宋茹玉又绞尽脑汁地咒骂几句后,旁边佣人看不下去,小声提醒:“茹玉,秦楼少爷今天也在家。你这么大声音他会听到的。”   “小乞——”话声戛然而止。   前一秒还嚣张跋扈的小姑娘这一刻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崽。呆了两秒,她僵着脖子扭过头,下意识的一哆嗦让她脸上写满茫然和恐惧。   “秦……秦楼表哥怎……怎么回来了……”   “教不了,这个学生我教不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突然冒出来的暴躁声音打断客厅里的交谈,几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客厅一侧的盘旋楼梯。   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正愤怒下楼。   佣人连忙迎上去,“简老师,您怎么下来了?”   “我?你问我不如去问你们家那位大少爷!”   “简老师您先别生气,秦楼少爷他不是——”   “嗞啦——”   尖锐的电子杂音突然撞上耳膜。   宋茹玉和宋帅哇的一声捂住耳朵,一楼各处的佣人们也纷纷惊慌地四处扫视。   宋书转头。进来前,她在客厅角落里见过一个扩音器。   下一秒,少年的声音空荡荡地回响在一楼,混着讥诮恶意的笑:   “两分钟都推导不出泰勒公式的废物学生,我可不收。”   “…………”   噪音消止。   客厅里噤若寒蝉。   宋书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那位老师的脸从白色气成了红色,又从红色气回了白色。   死寂几十秒后,老教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11岁就能推导高等数学公式定理的天才我可教不起,秦家请我来就是为了羞辱我的?”   “不是不是,简老师您先留步——简老师!”   老人已经铁青着脸甩手离去。   “这都第多少个了?”   “不知道,那么多,谁数得清?”   “难怪秦老先生要让秦楼少爷去学校呢。我看这样下去,秦家都快成了心理治疗和家教行当的禁区了。”   “这少爷就该一个人待城区那宅子里,省得祸害别人。”   “那可难了。白小姐她女儿听说也要搬过去。”   “啊——?”   客厅周遭几声低低的议论后,宋书感觉几束或同情或复杂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里面还有对面宋茹玉的:恐惧是情绪基调,惊讶是前缀,然后在厌恶的催化下转成幸灾乐祸。   “你要搬去和秦楼表哥一起住?”   “……”   宋书仍旧没有反应。   宋茹玉终于忍无可忍,站起来走到女孩儿面前,她伸手抓起那件漂亮得让她嫉妒的公主裙的圆领——   “你就跟你妈妈一样讨厌!所以才会被爸爸甩开!”   宋书被拎了起来。   宋茹玉比她高一些,手抓得很用力,让宋书呼吸有点困难。   但她眼底起的波澜却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宋茹玉的话。   妈妈……   “茹玉你这是干什么,赶紧把书书松开!”   佣人们见势不好,这才慌忙往这跑。   “她就是个哑巴,我就算掐死她她也根本不会哭不会喊。”   宋茹玉气得太厉害,快进变声期的声音很尖。   她转回来,恨恨地瞪着仍然没有表情的宋书,嘴里吐出最恶毒的诅咒:   “你能搬去秦楼表哥那里太好了,我一天都不用再看见你了,因为你一定会死在他手里的!”   离得最近的佣人已经冲过来,伸手要救下女孩儿。   所有人都以为她依旧不会说话。   直到她突然开口。   “哦?”   女孩儿被拎着衣领,表情空白地仰视着宋茹玉。   眼神空洞,语气平板。   “那我很期待哦。”   宋茹玉傻住了。   几秒后她反应过来,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嘲讽和侮辱,雪白的小脸顿时气得快要滴血。   “你——”   她后面沙发上的弟弟宋帅正看热闹,此时突然脸色一变,几乎是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表、表哥!”   一楼客厅里,除了宋书外的所有人僵住。   宋茹玉回神抬头,表情顿时变了。她猛地退后两步,拼命摇手,“表哥我我我刚刚什么也没说……”声音里已经藏不住哭腔。   宋书等了几秒,没等到那个嚣张但好听的声音响起。   她安静地转回身。   二楼通往一楼的盘旋楼梯,少年正懒洋洋地趴在木质的扶手上,俯着腰,垂眸看着一楼。   神情反常的平寂。   宋书刚抬头,目光就接上他的。   他在盯的是她。   但眼神和之前不一样了。   像是突然发现了最新奇最有趣的一件玩具,少年盯着女孩儿,慢慢勾起嘴角。   眼神里掀起冰山一角的疯。   “这是我的‘洋娃娃’——谁准你们碰她了?” 第2章   说完这句话时,秦楼终于收回目光,转身下楼。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他好像踩着某种节拍,安静的楼内只听得到他落在楼梯地板上的、几乎是欢快的脚步声。合着那种节拍,他手里的魔方也在飞快地转动。   一成不变的只有少年嘴角扬起的弧度。恣肆散漫,也不正经——就像个很普通的他这样年纪的玩心重的孩子。   但即便是楼下那些长他十几二十几岁的佣人们也没有哪个敢把他看成普通孩子。   他们噤若寒蝉,一声不吭。   宋书和大多数人从不共情。   所以一楼那么多人里,只有她自己是放松的。   她知道这个叫秦楼的少年看她的目光好像和在外面时完全不同了。但为什么不同,她不懂,也不在意懂不懂。   宋书独自坐回沙发的角落。   佣人已经把她的背包拿进来了,背包里装着她从不离身的画本。宋书把它翻了出来。   有佣人偷偷看她,目光藏不住惊讶。   在宋书打开画本的那一刻,秦楼在宋茹玉的面前停下。   “啪嗒。”   最后一层转回,魔方复原。   秦楼瞥腕表,语气似乎有点遗憾,“一分三十五秒啊。果然没什么意思。”   “表、表哥你玩魔方好厉、厉害……”   宋茹玉不敢往后退,站在秦楼身前结结巴巴的,压着哭腔还要努力捧场。   “哦?”   秦楼慢腾腾地扔出这样一个单字节。   他似笑非笑地一抬眼,目光却撩起来落向沙发另一个角落。   这个字音太熟悉了。   如果刚刚还有人不知道秦楼话里的“洋娃娃”是指谁,那这一刻一楼里已经没人不懂了。   宋茹玉抖得更厉害。   “表哥,我……”   “嘘。”   秦楼把魔方换到单手。他拇指和中指捏起魔方的对角作中心轴,食指轻轻一拨——魔方在他两指间快速转起来。   然后秦楼笑着抬头。   转出残影的魔方,突然被他扎向宋茹玉眼睛。   “别!”   “秦楼少爷!!”   佣人们嘶声疾呼。   魔方骤然停住。   一个无比尖锐的四棱交角正对宋茹玉眼球。   还差半公分就扎进去。   惊魂未定后一室死寂。   秦楼俯上前,在最亲昵的距离里盯住宋茹玉惨白的脸。   然后他笑了,瞳孔光泽冰冷。   “你刚刚说,如果‘洋娃娃’搬去我那里……会怎么样?”   “…………”   宋茹玉嘴唇哆嗦得厉害。磕磕碰碰十几秒后,小姑娘终于彻底崩溃了。   她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动静撕心裂肺的。   手忙脚乱的佣人里,秦楼没意思地收手。他退一步倚到沙发靠背上,歪过头看向角落。   女孩儿趴在那儿画画,安安静静。没表情,没声音,没情绪,没反应。   真像只仿人的洋娃娃啊……   少年眼里兴味的疯劲儿更浓。   骚乱愈演愈烈。   直到吵来了二楼谈事情的秦梁和秦扶君父女。   秦梁精神矍铄,眼神也威严,一边下楼一边皱着眉扫视客厅。“吵吵闹闹的,怎么回事?茹玉为什么哭?”   “……”   佣人里胆子大的偷偷看向秦楼,多数胆小的低着头一动不动。   秦扶君是跟在父亲身后下来的。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听宋茹玉哭成这样她早就于心不忍,此时强挤出笑。   “爸,这还用问吗?能让茹玉哭成这样的,除了秦楼也不会有别人了。”   秦扶君又转头看向前,“秦楼,茹玉怎么说也是你表妹,你平常让着她些,别总——”   秦楼懒洋洋地一抬眼。   “你跟我说教?”   他嘴角轻扯,坐在沙发扶手上转过身,单手抛着那只棱角尖锐的六阶魔方玩。   扔了几回,他突然把魔方向秦扶君猛地一掷。   秦扶君惊退两步。   然后她停住脚,反应过来,眼神尴尬阴晦——秦楼晃了晃还在手里的魔方,朝她恣肆地笑。   “除了比我老几十岁,你哪配?”   秦扶君脸青了。   她攥紧拳要爆发,但僵住几秒后还是转向秦梁,声音委屈:“爸,您看看秦楼他。”   秦梁不赞同地望向秦楼,“对姑姑尊敬些。”   “嗤。”   秦楼嘲弄地扭过头。   宋茹玉是被吓掉魂了,外公和妈妈下来都没停住她的哭。秦梁被吵得心烦,摆摆手让佣人带她和同样吓得红了眼圈的宋帅上楼。   一楼这才安静下来。   佣人们仓促散去。露出的沙发角落里,宋书笔下的画已经快要完成。这场闹剧开始到结束,只有她一言不发,一动未动。   秦梁见宋书不止一回,对她也很了解。在秦梁看来,这个小姑娘与自己孙子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也是因为这一点,他之前才生了心思要把宋书安排去秦楼常住的宅子。   但是看刚刚那闹象,秦楼这个生性恐怕根本不适合有人接触……   秦梁沉思片刻,开口:“秦楼,这是宋书,你白阿姨家的女儿。”   “宋……书。”秦楼缓声念了一遍,嘴角勾起来,“还行。”   “她之后也去二中读书。在学校里遇见,不许欺负她。”   秦楼手里抛着玩的魔方一停。   他回头,笑容淡去,眉皱了起来,“‘洋娃娃’不是要送去我那儿?”   秦梁皱眉,“你怎么说话的?”   “是不是?”   “我确实这样打算过,但你也不喜欢和人相处,所以还是让她留在主家——”   “谁说我不喜欢了。”   “……”   秦梁一愣。秦梁身后表情难看的秦扶君也意外地抬头看向秦楼。   少年从沙发扶手上跳下来。   “今年的生日礼物,”他嘴角一咧,“我就要她。”   秦梁回神,疑虑地审视秦楼:“宋书比你还小,你那是怎么称呼她呢?”   “她不在乎。”   “……你真要跟她一起住?”   “对。”   “话说在前,如果你真敢欺负她,那我替你白阿姨打断你一条腿!”   “把她送我,让你打断两条也行啊。”   秦楼低着眼笑。   秦梁得了“保证”,和秦扶君继续谈公事去了。   他们走后,沙发角落里,画完画的宋书垂着眼收拾散乱的笔和画本。   精致的脸上没有表情。   打断一条或两条……   他也不在乎的。   不然那时候他就不会那样坐在露台的围栏上了。   “你画的是我的魔方?”   头顶突然冒出个声音。   宋书停了停,垂眸看向合上一半的画本。里面新画好的一页上,确实是楼外那个摔得四分五裂然后被她拼回去的魔方。   铅笔阴影加重的裂隙在这张画纸上格外刺眼。   几秒后,纸上的灰色魔方被彩色立体的魔方挡住——宋书的画本上,新的六阶魔方被搁下,指节修长的手收了回去。   她头顶的声音里藏着兴味的笑。   “画它干吗?你比它好玩多了。”   宋书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仰起头,没表情的脸儿朝向站在她身旁的秦楼。   对上她空洞的眼,少年笑得更加恣意,眼神也有点疯起来了。   “你不是说你很期待吗?”   少年躬身下来。   这一次,和楼外不同,他是切切实实地俯到她的面前。   距离很近。近到宋书能够看清他的瞳孔,还有瞳孔深处的那个自己。   黑色的火焰要将她吞没。   而少年恣肆地笑。   “我也很期待——这一次玩厌我的新玩具,需要多长时间?”   宋书沉默。   几秒后,她低头把画本收进背包,把铅笔收进背包,最后,她拿起那个魔方。   女孩儿没表情地停了一秒。   “谢谢。”   魔方也被收进背包。   女孩儿背起背包,安静地离开客厅。   秦楼微怔。须臾后他看着那道纤瘦的背影笑了起来,幽暗眼神里兴奋难抑。   “不客气,洋娃娃。”   ——   秦梁大概是太熟知孙子的劣根性,对秦楼的保证完全没有放心,几番考虑后还是安排两人先在主家住上一周。   这消息一出,家里佣人看宋书的眼神都哀怨许多。   自然还是秦楼的功劳。   “书书,这里暂时就是你的房间了。”佣人把宋书领进二楼角落一间收拾出来的卧室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随时跟阿姨提。”   宋书放下背包,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事情就到走廊对面的房间里敲门,阿姨不在你也可以找别人帮忙,没问题吧?”   “嗯。”   女孩儿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佣人有些不高兴,只是并没有表露在话里,“那你先休息……哦,对了。”走到门外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叮嘱:“书书,三楼是秦楼少爷的楼层,他不准家里任何人上去,所以你去其他地方没关系,但不能进三楼——记得了吗?”   “……”   宋书想起在楼外就已经收到过的“打断腿塞游泳池”警告,无声点头。   佣人离开。   宋书把背包放到床头旁的矮柜子上,自己坐到床边。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所以此时她耳边的世界很安静,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安静得让她有些茫然。   宋书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对所有的人、事情、环境都无所谓。原来离开了自己的家到这样一个完全陌生和冰冷的地方时,她会和同龄的孩子一样无措。   只是别的孩子会哭、会闹,她不会,她总是安静得像不存在。   所以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听到。   中央空调的温度让宋书觉得有点冷。她拉开被子躺下去,然后慢慢把自己蜷起来。   房间又安静很久后。   被子里伸出来一只白皙的小手。它勾住了床头的背包,然后伸进去,摸出了一只魔方。   ……   晚餐时间,宋书被佣人领出房间。   餐厅在一楼,从楼梯下来走过去要经过玄关和客厅。宋书这边下到一楼,后脚还没来得及从木楼梯上拿下来,就听到玄关传来门的响动声。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宋先生回来了?路上辛苦了。”   “爸爸!”   宋书面前几米开外,宋茹玉从客厅里的沙发上跳起来,笔直跑向玄关。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响动后,一道身影出现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男人张开双臂,躬身抱住了扑上来的宋茹玉,把她往怀里一提,大笑起来。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喂,今天在外公家过得怎么样?想爸爸了没?”   “想……”   “嗯?眼睛怎么这么红?”男人的笑停下,声音一沉,“是不是哭过,谁欺负你了?”   “是、是……”   宋茹玉哽咽半天也没敢说出秦楼的名字,她委屈地趴进宋成均的怀里,扭过头的时候恰巧看见了站在楼梯下的宋书。   宋茹玉眼里闪过恼恨的泪花。   “是宋书!她今天又来外公家里了,就是她欺负我的!”   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秒,宋成均愣了下。然后他皱起眉转向一旁的佣人,低声问:“宋书来了?”   “是,宋先生。”   “现在还在家里?”   “秦先生安排她住在二楼——哎,您看楼梯口,她刚下来。”   “……”   在佣人的提醒下,宋成均转过头,这才注意到楼梯口那个安静站着的女孩儿。   宋成均眉头拧得更紧。   “爸爸!”   宋茹玉委屈地喊他。   “嗯?”宋成均连忙转回头,低下声凑过头去,顶着小姑娘的额头哄,“别哭了我的宝贝儿,爸爸今天还给你带礼物了呢,不要为这么点小事不开心,好不好?”   “什、什么礼物啊?我喜欢才行,不喜欢你要重新给我买!”   “行行行,都听宝贝女儿的,不喜欢爸爸就给你重新买……”   男人抱着怀里的小姑娘,一边哄着一边朝餐厅走去。   他背影渐远,声音也听不见了。   宋书站在楼梯前,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等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她才慢慢垂下眼去。   从头到尾,那个同样是她的父亲的男人只看了她一眼。   还是皱着眉的。   像是在看什么被舍弃又自己跑回来的、让人厌倦的东西。   被讨厌对孩子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情。   因为在她们还不够懂事的时候,她们会以为被讨厌是她们自己的错。   明明不是。   明明,不是。   ——   秦家的餐桌上往常就很安静。今天多了一位“外人”,安静里又多了些微妙。   长餐桌旁,秦梁坐在主位,宋成均和秦扶君夫妻坐在他的右手边,中间坐着宋茹玉和宋帅姐弟。   作为客人,宋书独自坐在左边。   她听佣人提过,说秦楼少爷不喜欢和人同桌吃饭,他的餐食一贯都是专人来做、专人送上三楼餐厅的。   ——秦楼在秦家有多不同,显然体现的地方远不止佣人们的称呼区别这一点。   有秦梁在,一顿晚餐吃得平淡安静——宋茹玉再怎么想为难宋书,当着外公的面也不敢造次。   一家人忍气吞声,藏着嫌恶或者别的,权当她是空气。   宋书吃了一点后,放下碗筷。她安静地抬眼看向秦梁,并不说话。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在灯下看着很漂亮,瞳色柔软。   秦梁和她对视过,难能地露出一点笑意:“这就吃完了?”   宋书点点头。   “要人送你回房间吗?”   宋书摇头,下了椅子,转身往楼梯间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宋茹玉用力地咬碎了嘴里的东西,小声咕哝:“一点都没礼貌!”   秦梁收回目光,瞥她一眼。   “茹玉,我教过你几遍了?不要严以待人宽以律己。下午的事情,始末缘由你真当没人跟我提?”   宋茹玉吓了一跳,慌乱地看看自己爸妈,然后连忙低下头,“对不起外公……我错了。”   “再有下次,我让人送你去和你表哥一起住一个月。”   宋茹玉顿时脸都吓白了。   “爸……”秦扶君连忙出声护女儿。   “爸什么爸,茹玉以后要是长出个跋扈性子,那就是被你这个当妈的惯得。”   秦扶君张张口,最后还是忍住,把话憋了回去。   她怨毒地看了一眼楼梯口的方向。   宋书住的是二楼的一个偏卧,卧室里没有单独的洗浴卫生间,二楼两边则有两个共用卫生间。   晚餐时间过去了,听门外佣人的声音也渐渐歇息,宋书才出门去了楼梯口那边的卫生间里。   不一会儿她出来,刚过楼梯口,就听见前面的拐角走近两个声音——   “白颂本来就有公司的股份,现在秦楼和她女儿又走得那么近,你叫我怎么放心?”   “这有什么?两个孩子而已。”   “孩子?呵,你是没看见秦楼今天对我的态度!”   “跟一个11岁的小孩计较,那多没意思?”   “你不懂,不是我和他计较!他爸妈死那么早,秦家现在就他一根独苗,而且我爸本来就对他那儿子儿媳的死愧疚在心……以后秦家的产业肯定绝大多数都落进这小疯子手里!他现在和宋书亲近,你说我能不在意吗?”   声音近了。   是秦扶君与宋成均的。   宋书踩着长廊柔软地毯的脚停下,她回到楼梯口。   在上和下之间迟疑一秒,宋书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然后走进中间平台的阴影里。   宋书不想和他们撞见,只能等他们过去。   两人的交谈声更清晰。   然后她听到她的父亲的声音。   第一次离她这样近。   “扶君,你别想那么多。我听家里佣人说过白天的事情了,秦楼把她当一件玩具而已,等兴趣过了就会厌烦的——他不是一直这样吗?”   “可我还是总觉得不安。”   “你如果实在担心,那等明天我跟爸提,就说宋书不想和秦楼一起住,让她去寄宿学校——以后你就再也不用看见她了,这样总可以吧?”   “爸能相信?”   “宋书是我女儿,我说的爸为什么不信?”   “……你不会是说漂亮话哄我吧?你说的那句对了,毕竟宋书也是你女儿,谁知道你会不会偷偷心疼她?”   “扶君,我们结婚多少年了你还不相信我?在我心里只有茹玉和小帅才算我的儿女。”   “宋书呢?”   “宋书?要不是爸器重白颂,我根本就不想看见她们母女俩——”   “砰!”   休息平台的矮桌上,桌角花瓶被阴影里无意识退了半步的女孩儿撞了下来,一直滚到墙根。   “哗啦。”   花瓶撞裂开,碎了一地。   停在楼梯口的两人表情一变。   宋成均厉声喝问:“谁!”   “……”黑暗里的宋书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她攥起手,指尖冰凉。   宋成均跨上楼梯,脸色难看,“再不出来,我——”   “砰!!”   休息平台的阴影里,突然斜着飞出来另一只花瓶,狠狠地撞碎在休息平台下的楼梯墙上。   秦扶君吓得惊叫了声。   宋成均同样变了脸。   然后他们听见,楼上的阴影里传出少年乖戾的笑声——   “给、我、滚。”   “秦……秦楼?”   秦扶君脸色顿时白了,她连忙拉住要发火的宋成均,快步离开了。   空气死寂。   楼梯平台的落地窗帘被少年一把扯开,月光倾泻下来。   月光下。   他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捂着女孩儿的嘴巴,把人扣压在矮桌前。   确定人已经走了,少年转回头,视线也落下来。他嘴角一牵,嘲讽地躬身俯到女孩儿眼睛前。   “偷听都不会,你是只榆木做的洋娃娃吧?”   “……”宋书不说话。   秦楼松开了手。   其实他捂不捂的效果没区别,她都不会说话也不会挣扎。   女孩儿跟他白天见到的一样安静,最近处的瞳孔里也一样的空洞,完全就像只没情绪的人偶。   但又不同。   那空洞里,现在藏着最冰冷也最炙热的一颗火星。   只是没人去点燃它。   所以它才静寂地孤独地烧着,没有动静,没有人察觉,也没有爆发。   而他知道那根导火索在哪儿。   秦楼笑起来,低下眼,恣肆的疯意在他的嗓音里压得喑哑。   “哎,洋娃娃,你爸把你扔了啊?像扔个垃圾似的。他巴不得你和你妈死在外面,永远别让他看见呢。”   “……”   “对垃圾他都没这么厌烦吧?明明我看他对宋茹玉很好啊。还是说,你其实不是他亲生的?”   “……”   “这个问题我觉得最适合去问问你妈。白颂、白阿姨是吧?我想想,我应该能找人问到她的电话,看看你妈对这件事什么看法?”   “……”   “既然你没意见,那我去问了。”   秦楼直起身,作势要走。   始终哑巴的宋书突然动了。她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拉起来便一口恶狠狠地咬上去。   “嘶。”   秦楼疼得轻抽了口凉气。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满是得逞的笑。   顺着嘴巴冲进鼻腔的血腥味一下子唤回宋书的理智。   她眼神里第一次出现慌乱的情绪。   宋书下意识地要退,却被少年俯身抵到桌上。她咬着他的手腕,感觉温热又腥甜的血流进嘴巴。   而他毫不在意,从后面抱住她气得冰冷颤栗的身体。   他嘲笑地低下头。   “没吃饭吗洋娃娃?能不能用点力气。” 第3章   明明是盛暑的夜,蝉在窗外热得知了知了地叫,燥热的风顺着窗帘吹得窗页开开合合,空气粘稠闷人……   宋书却觉得浑身都冷。   宋成均提及她时不掩厌烦的眼神话语,穿插着他对宋茹玉的溺爱亲昵,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与声音在她脑袋里冲撞得支零破碎。   她冷得忍不住抖。   直到被少年从身后抱住。   她被他从那片一个人的冰天雪地里带离。   宋书还咬着他的手腕,在他的诱导下笨拙地发泄情绪。   而少年嘲笑她。   “没吃饭吗洋娃娃?能不能用点力气。”   “……”   “还是说,你对你那个垃圾爸爸的恨意就这么轻?”   “……”   宋书更用力地咬下去。   腥甜的血流进嘴巴里,抱着她的少年疼得轻嘶声地抽气,然后她听见气声里更恣肆的笑意。   “这样才对啊洋娃娃,疼得越厉害越忘不掉。”   “……”   “等再久没关系,我陪你一起等。时间到了的时候——”少年嘶声笑了起来,阴暗也沙哑:“我们让他们也哭。他们哭的时候我们要笑,越大声越好。”   “……”   宋书想大人们说的没错,秦楼确实是个危险的疯子,还藏了满心流脓的疮和疤。   但他是唯一给了她温度和拥抱的疯子。   那他是什么都没关系。   ……   发泄情绪的后果有点惨烈。   宋书跟在秦楼身后去佣人房找包扎用的药和纱布时已经将心思平复,然后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愧疚”这种情绪。   顺着长廊深色花纹的地毯,少年背影瘦削,垂在身侧的左手袖口挽起来到手肘位置,露出来的皮肤在光下透着上了釉的瓷一样质地的白。   两道牙印躺在手腕位置,很扎眼。在长廊柔软的光下,暗红的血顺着指尖滴上地毯。   佣人房里轮值的佣人吓了一跳。   秦梁有多宝贝这个秦家独苗苗的孙子,只从秦楼平日完全不受束缚的行径也可见一斑。要是被秦梁认为是他们的疏忽或者失误导致得秦楼受伤……   佣人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翻出装着药和纱布的医药箱,“少爷您这是怎么弄的啊?”   秦楼伸手一遮,挡住佣人探视伤口的目光。   佣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朝没表情的女孩儿咧开嘴角笑,然后不在意地说:“摔两个花瓶玩,不小心划了。”   佣人一噎:“……”听听这叫人话吗?   佣人找出稀释过的酒精,准备洗手给秦楼做包扎,却被拦下了。   “不用你,”秦楼笑笑,回头,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盯向身后的小姑娘,“有人帮我弄。”   佣人这会儿才注意到之前被秦楼身影遮挡的宋书,他迟疑,“书书是不是不太会?”   “你会吗?”秦楼问。   宋书看了看纱布,摇头。   佣人松口气,刚要上前,秦楼从他手里拽过医药箱,硬塞给面前的女孩儿,“那就学。”   “……”   “作为我的‘洋娃娃’,怎么能这点事情都不会?”   “……”   等两人出去了,佣人才摇着头叹气:得亏小姑娘脾气好,换个暴躁的,紫药水都能泼他们少爷脸上。   上药地点在宋书房间。   宋书费了一番功夫后,把秦楼的左手手腕用绷带缠起鼓鼓囊囊的一圈,然后打了一个有点丑的……蝴蝶结。   秦楼对着蝴蝶结挑了挑眉。   “你这是报复我呢?”   宋书没表情地盯着那只确实很丑的蝴蝶结,眼神里极为罕见地多了点认真思考的情绪。   房间里又安静几秒,在秦楼也没指望会得到回答的时候,他听见那个有点发涩的女孩儿的声音响起。   “我只会,这一个。”   “……”   秦楼突然转回头看向女孩儿,眸子黑漆漆的。盯了几秒,他嘴角勾起来。   除了那些单字节双字节外,这是他听见宋书说的第二句话。   只对他一个人说的。   秦楼突然发现自己想要听到更多——越多越好。   但是想撬开这个小蚌壳,那可太难了。   秦楼眼底焰火似的情绪扑朔了下。   他想了想,觉得来日方长,就把心底的火苗压下去。   “我回去了。有人欺负你就去三楼找我,我的玩具不能被别人玩了。”   宋书抬头看他。   虽然女孩儿没说话也没摇头,眼里仍旧空洞,但秦楼就是从这空白的眼神里读出了拒绝。   他轻挑眉,“有问题?”   宋书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过身走去床头,翻起了背包。   秦楼就耐着性子倚在墙根等着。   几十秒后,女孩儿走回到他面前。   一只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六阶魔方被她举到他面前。   秦楼一愣,笑了起来,眼神幽沉。“洋娃娃,你这是在指使我给你复原魔方?”   这语气,如果换了宋茹玉或者其他孩子大概又要吓哭了。然而宋书仰起没表情的小脸,点了点头。   魔方又往前擎了擎。   秦楼眼神一狞,笑容消失,声音也低下去,“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宋书沉默。   然后她慢吞吞地垂回手。不沮丧,不懊恼,也不难过——还是很安静。   秦楼觉得一种无名的火在心里灼,烧出无数的孔洞,然后又从里面窜出来,让他浑身发烫、恼怒。   宋书转过身,准备把魔方放回去,突然感觉手里一空。   她茫然回头。   拧着眉的少年眼神格外地凶戾,瞪了她一眼后低下头,他没在意受伤的手,将魔方审视一圈后飞快地转动起来。   手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像画一样。   宋书安静入迷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过去多久,她自己的手突然被扯向前。   “啪嗒”一下,魔方被不客气地拍到她手掌心。   “……是给你脸了。”   少年说完,低低沉沉地看她一眼,眼神很是不善。   然后他转身走了。   宋书站了一会儿。   然后她抬起手,把魔方举到面前,一面一面地看过去。   几秒后。   女孩儿嘴角突然勾起很轻很轻的一点笑。   ——   第二天早上。秦梁奇迹般地发现他的孙子竟然出现在一楼的餐厅里。佣人们和秦扶君宋成均一家更加震惊。   原本还是昨晚晚餐的座次因此多了一套餐具,佣人们在往哪儿安排的问题上犯难的时候,秦楼已经堂皇地走进来。   他停到宋书身旁,单手拉开了高背椅。或许因为使不上力,椅子被他拉得歪歪斜斜的。   秦楼也不在意,直接坐上去。   秦梁最先回过神,“你怎么……转性了?不自己在楼上吃饭了?”   “嗯。”秦楼懒洋洋地应了。然后他侧过身,目光扫向身旁。女孩儿坐在那张高高大大的高背椅上,脚尖都快离地了,被衬得看起来更小一只。   她一动没动,连他进餐厅来这件让其他人震惊的事情都没换回她一次抬头。   啧。   秦楼脸上笑意淡了淡,心里突然有点莫名的烦躁——他喜怒不定惯了,自己都了解——平常也会这样,但这会儿好像又不太一样。   至于哪不一样,他也不知道。   找不出缘由让少年眼神更戾,餐厅里气氛阴得快能拧出水来了。   没人说话。   直到秦梁注意到秦楼被包成棒槌似的左手手腕,眉头顿时皱起个疙瘩。   “你手怎么了?”   “摔花瓶,划了。”   “花瓶?什么花瓶?”   “……”   秦楼没急着开口,而是微抬了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长桌对面。   秦扶君脸色一变,攥着刀叉的手不自觉收紧。   桌上气氛更加微妙起来。   僵持几秒,秦楼嗤笑了声,垂回眼。   “二楼到三楼的休息平台上,那两个花瓶我看着不顺眼,所以摔了。”   “……是吗?”   有所察觉的秦梁看了一眼女儿,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跳过这个话题。   有秦楼在,一早上餐厅里的气氛都维持着长线的沉闷压抑。长桌对面,秦扶君一家四口都不吭声,宋茹玉和宋帅两姐弟噤若寒蝉,被秦楼吓得头也不敢抬。   一顿早饭吃得像上刑。   宋书大概是其中最不受影响的一个了。仍旧是只吃了一点后,她放下餐具,安安静静地抬眼看向秦梁。   秦梁露出笑,“去吧。”   宋书下椅子,然后滑到一半的时候被拽住了。她不惊讶也不出声,转头看拉住她的秦楼。   秦梁也看过来,“你扯书书手臂做什么?”   餐厅里声音陡静。   过来布菜撤菜的佣人不自觉地放轻手脚,畏惧又忌讳地偷瞄秦楼。   前一天阴影还在的宋茹玉更是不安。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秦楼只是瞥了一眼宋书面前的餐盘,嘴角一扯。“就吃这么点,难怪咬人的力气都没有。”   一桌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宋书听得懂。   她望着他,很慢地眨了眨眼睛,仍缺少表情。   但就是在这个没有情绪的注视下,秦楼鬼使神差地松开手。然后他亲眼看着他撬不开的小蚌壳出溜一下滑下椅子,头都没回地离开餐厅。   “啧。”   秦楼烦躁地扔了刀叉,跳下椅子。   秦梁皱眉,“饭都不吃去哪儿?”   “回房间。”   “……”   秦梁若有所思地看着秦楼离开的方向。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途中瞥了秦扶君夫妻一眼。   然后秦梁落回视线,淡淡开口。   “扶君,有些想法你还是收敛点,手脚也放干净。”   “爸?”秦扶君抬头,表情茫然,眼睛深处却藏着闪躲,“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懂。我也懂。至于秦楼,”秦梁停住餐刀,视线一抬,“你觉得以他的脑筋,他会不懂吗?”   “爸……”   “等他大了,秦家我迟早是要交到他手里去的。他的头脑和能力不会有问题,最多便是心性。这几年你在外面故意煽动些什么样的言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也不要以为我会因为那些风声改变什么。”   “对不起,爸,我——”   “行了,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你只要考虑清楚就好。你是他的姑姑,也是除我之外他在世的唯一长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掂量清楚。”   话说完,秦梁也起身走了。   秦扶君坐在桌前,脸色难看。   等佣人离开后,她扭头看向身旁的丈夫,咬牙切齿地开口:“宋书必须走。”   “可爸已经不信任我们了。”   “那就更不能让她留在秦家!既然我们不能开口,那就让她自己来!”   “你的意思是……”   宋成均对上秦扶君的目光,几秒后他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去试试。”   早餐后,宋书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左右无事,她摊开画本,坐到书桌前翻开了新的空白页。依据软硬度区分的不同型号的铅笔刚摆上一排,宋书身后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宋书抬头。   敲门声又催促地响了一遍,显然门外不是什么耐性好的人。或者说,不是对她耐性好的人。   宋书起身去开门。   站在外面的是宋成均。   “小书,我能进去吗?”男人低声问。   宋书默然地仰头望着他。   男人笑容温和,低下头的表情也很温柔。就好像……之前在玄关他抱起宋茹玉时一样。   可是还是不一样。   【你如果实在担心,那等明天我跟爸提,就说宋书不想和秦楼一起住,让她去寄宿学校——以后你就再也不用看见她了】   【在我心里只有茹玉和小帅才算我的儿女】   【宋书?要不是爸器重白颂,我根本就不想看见她们母女俩……】   宋书低下头去,无声地让开了门前的路。   宋成均快步进门。他似乎是不知道该怎样和这个女儿开场,让房间里尴尬的沉默持续十几秒后,他才开口:“小书,在秦家还适应吗?”   宋书没有说话。   宋成均下意识地一皱眉,但很快强压下不悦,“我看秦楼和你走得很近,你们之前见过吗?”   “……”   宋成均咬了咬牙,“秦楼那个孩子心性不正,你和他走得太近对你不好。我已经找人帮你安排好一所寄宿学校。过几天你准备准备就去那里上学吧。”   听到这句,女孩儿终于有了反应。   她仰起头,拿那张没有表情的小脸和空洞的眼神望他。   宋成均脸上的笑意陡然僵住。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孩子没有情绪的眼睛前他好像做什么伪装都会被看穿,内心那些龌龊的自私的心思在这双眼睛下无法遮拦。   他觉得这才是他讨厌这个孩子的根本原因——她本来就是个不讨喜欢的小怪物,这是她的错。   宋成均收起笑。   “小书,爸爸在和你说话,你应该回答,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你妈妈没有教给过你吗?”   然而宋书仍旧毫无反应。   那双乌黑而空洞的眸子里是接近冷漠的温度。她就那样安静地望着他。   宋成均觉得自己要疯了。看出这样“诱哄”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索性决定撕破脸皮。   “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我是你爸爸,所以你必须听我的。待会儿我领你去找秦老先生,你只要像现在一样安静地听着就好了,不许给我节外生枝——知道了吗?”   宋成均不由分说拉起女孩儿的手,推开房门把人拽到走廊上,然后他大步朝着楼梯口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女孩儿被他拉得几次踉跄。   或许即便注意到了,宋成均也并不会在意。   五分钟后,同一道门外。   “洋娃——”   最后一个字消了音,靠上房门的少年面上张扬恣肆的笑容蓦地停滞。   几秒后他转回头,走到斜对面的佣人房外,猛推开门。   里面的佣人被吓了一跳,转过来看清来人的瞬间,对方脸上的恼怒自动转为惊惧:“少、少爷,怎么了?”   站在门外的少年眉眼桀戾,笑意里咬牙切齿。   “我的‘洋娃娃’……被带去哪里了?” 第4章   “搬去寄宿学校?”   秦家的大书房里,秦梁意外地望向宋成均,跟着目光又落到他手边牵着的女孩儿身上。   “这是宋书的意愿吗?”   “是。”宋成均说:“爸,小书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所以不好意思自己提。但她对秦楼其实挺害怕的,我看着不太忍心,还是想请您允许她去寄宿学校自己……”   “您不能进去,秦先生和宋先生在谈事情——少爷!少爷!”   应着长廊内传进书房的呼声,书房的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身影瘦削的少年站在双开门后,目光桀戾。   然后佣人才仓皇地追到他身后,连忙向着书房里的秦梁弯腰,“秦先生,我没拦住……”   “嗯,不用管他。你出去吧。”秦梁摆手。   “是。”   佣人松了口气,转身快步离开。   秦梁皱眉看向少年,“你来书房做什么?”   “……我?”   秦楼闻声,缓缓将目光从宋成均身上抽离,他嘴角勾着笑,散漫里透着点桀戾。   少年散步似的踱进来。   “我的‘洋娃娃’都要被人抢走了,我当然得过来看看是谁这么……”   秦楼最后一步收足,停到宋成均面前。他仰头看着这个比他高了很多的成年男人,气得渲上一层淡红的薄唇唇角挑起,弧度锋利。   这一笑像是能割伤人。   【——找死?】   他做无声的口型,接上断掉的尾音。   宋成均气得目眦欲裂。   他是秦家唯一的女婿,在公司里在交际场上,人人尊他敬他——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挑衅?更何况挑衅他的还是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   宋成均想都没想,伸手攥住面前男孩儿的衣领就想教训他。   “成均。”   身后传来秦老先生不高但足够威严的声音。尽管秦梁什么都没说,但一个称呼里的警告已经不言而喻。   宋成均身影僵住。   几秒后,他僵笑着松开手,“秦楼,姑父因为担心小书所以情绪有点激动,你不要介意。”   “……介意?我不会啊。”   秦楼笑着抬手,半挽起袖子的小臂上还缠着难看的绷带和蝴蝶结。他就那样懒散地笑着望着宋成均,慢条斯理地把被对方拉扯得褶皱的衣领正好。   然后少年眼尾微扬,咧开嘴角,眸子里笑意疯狂。   “我有仇必报,为什么要介意?”   宋成均脸色一变,差点忍不住发作。   “好了秦楼。”秦梁出声阻止,“你也是为宋书的事情过来的?”   秦楼落回目光,“嗯。”   “你姑父说宋书不想和你一起,她有点害怕你。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秦楼懒洋洋地抬了抬眼,“他说你就信?他算什么?”   宋成均气得猛转过身,“我是宋书的父亲!”   “哈哈哈哈……”秦楼闻声大笑起来,指着宋成均乐得像个疯子,“你?哈哈哈哈——就凭你也算是个父亲?”   “秦楼!”   宋成均顿时满脸通红,像是被人掴了一耳光。   秦梁开口:“秦楼,够了。”   书房里回音的笑声戛然而止。   笑弯了腰的少年慢慢直起身,他揉了揉脸,眼神散漫,就好像上一秒还在狂笑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少年眼帘半阖,目光扫过书房内——   秦梁表情复杂无奈地撑着额头,宋成均眼里同时夹杂着厌恶、恐惧和避退,还有宋书……   秦楼的嘴角突然翘了翘。   他的洋娃娃安安静静地站在宋成均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此时正望着他。   在那双眼睛里仍旧看不到任何杂质或情绪,只有干干净净的,他的身影。   她就那样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个撬不开的小蚌壳啊……   秦楼突然很想笑。   发自内心的,人生里第一次的,他想要去遵循并感到真实的愉悦的笑。   “……既然说她怕我,那让她自己选好了。”少年突然开口。   秦梁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秦楼抬头,“我这边,或者另一边——站哪里、跟谁走,让她自己来选。”   秦梁思索两秒,点点头,“成均,你同意吗?”   宋成均深呼吸了两口气,慢慢压下起伏剧烈的情绪。   他强逼着自己露出笑,“当然了,爸,我肯定是尊重小书的意见。”   宋成均说完,转回身,低头看向被自己牵在手里的女孩儿,“小书,听见秦爷爷的话了吗?”   “……”女孩儿不说话。   宋成均暗中将女孩儿的手攥得更紧,声音听起来仍旧温和。   “你不喜欢去二中是吧?没关系,爸爸明白的。”   “……”仍是安静。   宋成均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很快收敛住,转过身面向秦梁时又换上那副恭敬的神情。   “爸,您也看到了。秦楼在她不太敢说……”   话音迟疑了下。   宋成均有点不确定,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错觉得他掌心攥着的女孩儿的手好像传来一点点反向的拉力。   但又好像……不是错觉。   宋成均脸色微变。   “松,开。”   安静的书房里,女孩儿声音轻哑微涩地响起。   “——小书?”太出乎意料的状况让宋成均的表情都有点扭曲,他强笑着躬身,“你怎么突然——”   “松开。”   女孩儿的声音很低很轻,但平静得让人觉着坚定、不可动摇。   她仰起头,精致的脸儿上表情空白。   眼神空得发冷。   “松、开。”   “……!”   最后一遍时宋成均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他甚至还退了一步。   书房里死寂几秒。   大人都有些没回过神。   靠在书桌前的少年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直身而起,神情和脚步愉悦得像个随时能起舞的小疯子。   少年几步走到女孩儿身旁,停住。然后他俯身做了一个夸张得像小丑一样的绅士礼——   少年几乎九十度地弯着腰,缠着绷带的左手平伸到女孩儿面前。   他仰起头,笑意恣肆又疯。   “亲爱的洋娃娃,我能邀请你跟我这个疯子走吗?”   女孩儿看着他,那张精致的小脸上表情空白。   几秒后,她慢慢点下头。   “嗯。”   女孩儿微凉的娇小的手搁到男孩儿的掌心。   然后被蓦地攥紧。   “遵、命。”   男孩儿的脸上咧开一个小丑一样的夸张笑容。   “——我的洋娃娃。” 第5章   2004年的夏末,燥热的蝉鸣里酝酿起一场将要接连几天的暴雨。闷雷在阴沉厚重的云层里咆哮,风把院落里的茉莉花撕碎扯落。一片花瓣被吹到二楼的落地窗外。   花瓣隔着玻璃在宋书面前无声地翻,上面满是被风雨摧折过的痕迹。   这是小宋书搬来城区宅子的第一个晚上。   按照原计划,他们应该再晚几天才会来这边。但是一场雷雨预告后,宋书突然就被告知行程提前。   她还没怎么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到这处宅子了。   秦楼没有露面。   宋书能够感觉到这个宅子里的一切都很反常。仅有的几个佣人行色匆匆,表情凝重,就好像即将迎来什么恐怖的灾难。   而这一切都和秦楼有关。   “书书,晚餐阿姨给你端进来了,放在桌上好吗?”   “……”   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声音。宋书的目光慢慢从那片花瓣上挪开。她回过头,看向屋子中间。   和外面那个昏暗又阴沉的世界不同,屋里的灯光明亮而温暖。进门后站到桌旁的是秦梁专门安排来负责照顾她饮食起居的阿姨,叫林雅琪。   林雅琪有很温暖的笑和长相,在秦家主家相处一段时间以后,宋书有点喜欢她。但即便是这个很温柔的女人,今晚的眼神里仍旧有藏不住的焦躁不安。   宋书垂下眼,走过去,安静地坐到桌前开始用餐。   她不是个喜欢探究别人内心世界的孩子。她的好奇心从来不强,也鲜少能被其他的人或事激发出来。   她更不喜欢主动询问。   宋书喜欢林雅琪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对方会温言细语地给她讲事情,而且并不会因为她的一时安静而急躁或者不满。   但今晚的林雅琪不太一样。   收走宋书用完的餐具,最后一趟离开房间前,林雅琪在门口停下脚步。   她大约停了五秒钟的时间,转回来说,“书书。”   宋书从桌前抬眼。   林雅琪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打雷,你知道吧?”   宋书点头。   “那打雷之后,不管听到什么样的声音或者动静,都不要出来,趴在被窝里就好了——好吗?”   “……”   宋书安静地看着林雅琪。   在林雅琪以为女孩儿不会开口而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听见宋书问:“谁的,声音。”   林雅琪愣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宋书主动问一个问题。然后她又听见了第二句:   “是秦楼吗?”   到此时林雅琪终于回过神,她脸上少有地露出尴尬的情绪,更深一层,好像还交织着些畏惧和避讳。   “书书,阿姨知道你和秦楼少爷关系很好,但是他……”那些对于一个孩子或许有些恶毒的用词到底还是没有从这个温柔的女人嘴里说出来。林雅琪摇了摇头,“答应阿姨,今晚听到什么声音、看见什么事情都不要去管、不要出去,好吗?”   女孩儿沉默。   很久之后,她慢慢点头。   “我知道了。”   林雅琪露出欣慰的笑,转身离开房间。   ——   雷声是在深夜里响起的。   起初很远,然后一声接一声,距离拉近。   宋书从被窝里爬起来,她没有开灯,房间里黑暗深沉。这黑暗里,女孩儿无声地抱着膝盖坐在床中间。   她在等。   不管是声音或者事情,即将发生的,和秦楼有关的,她都要等。   因为是秦楼。   然后她等到了。   恢弘的交响乐和噼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的暴雨声,混织着轰鸣的惊雷与少年嘶哑的狂笑——如同一场盛世的巨幕表演开幕的那一瞬间——所有庞大的声响撕开了窗外浓黑的夜。   宋书蓦地一栗。   她跳下床,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跑到窗前。厚重的遮光窗帘被她拉开一角,瓢泼的暴雨拍打着面前落地的玻璃窗。   一楼院落里,回形的天井廊下点着熹微的灯光。   像是莹莹的烛火,在暴雨、惊雷和恢弘的乐声里挣扎着颤栗着扑朔着。   院落的正中,少年在漫天的雨幕下疯狂地奔跑,大笑,蹦跳。雷和闪电在他头顶的轰鸣声里把天空撕开一道一道的裂隙,悲怆恢弘的交响乐是他的节拍他的背景音——少年手里拎着一条长棍,重重地叩击在院中那一个个倒扣在地的金属桶上。   “砰!砰!砰——”   沉闷又刺耳的金属震荡声在雨幕里连成一片,那种仿佛摩擦在耳膜上的噪声混着无数的惊雷与暴雨,像是地狱才会有的嘶叫和哀嚎。   而这嘶叫和哀嚎里、这庞大的剧幕下唯一的“演员”在漫天的雷鸣和暴雨里癫狂地大笑。   他笑得颤栗,笑得面孔都狰狞,笑得嘶哑,笑得歇斯底里。   他笑到力不可支,倒在被暴雨冲刷的泥土里打滚,满身污脏,而他还在笑。   谁说只有痛哭?   暴雨里的少年就在痛笑。   像疯子,像魔鬼。   彻头彻尾,无可救药。   到这一刻宋书才无比惊栗又深刻地知道,他和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   大人们说的对,他不正常。   ……又哪止是不正常?   他在暴雨里嘶笑发疯癫狂,他像是在一个无人的孤岛上。   宋书听得到。   他不是在笑。   他在哭。   他不是在笑。   他在喊救命。   ——   他要死了。   谁来救救他这个疯子?   没人回应没人理他。   就好像世界偌大只有宋书听得到。   宋书松开手里被她无意识攥得生紧几乎要扯烂的窗帘,她转身跑向房门,拖鞋都顾不得穿。   走廊上那么安静——这样全宅子的所有音响都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和狂笑里轰鸣和咆哮的时候,所有仆人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人,宋书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   她摔倒在地毯上,磕碰得浑身都疼,但她又记不得那些疼,她只记得要跑出去——   那个唯一在她发抖时抱紧过她的疯子,他在求救。   可是没人理他。   所有人避他如蛇蝎,所有人只当他是疯子。   他该有多绝望才会笑成这样?   宋书一直跑,终于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跑过客厅,她用尽力气地推开厅门,翻过天井的围栏。   她冲进那轰鸣的雷声和暴雨里。   她停在仰躺在暴雨和泥水里的少年身旁。   她蹲下身去。   倒在地上的少年早已脱了力。   他阖着眼,他从来没有这么安静。他苍白地躺在那里,像一只被抽掉了发条的玩偶,像是观众散场后那个死在舞台中央的小丑。   暴雨冲刷,雷声轰鸣,了无生气。   倒在他手旁的铁棍,铁棍旁边的被他疯笑着敲打得坑坑洼洼凹陷下去的金属桶。   那些金属桶全都倒下了。   露出黝黑的、吃人的、深不见底的孔洞。   刚好容得下一个孩子的身形。   如果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他甚至能抱着膝盖,被完完全全地扣在密不透气的金属桶里。   逃无可逃……   他又回到那片最绝望的黑暗里。   能把人撕碎的惊雷声,噼里啪啦落在桶上的雨声,无数个恶意的魔鬼一样的笑声,无数根铁棍围着金属桶的像是砸在他身上一样的敲打锤击声,孤独的歇斯底里的哭声和求救声……   黑暗里一切都被放到最大。   只剩恐惧和绝望。   这世界上没人会来救他。   过去,现在,以后……   没人会救他。   恐惧和绝望能把一个质朴纯真的孩子吃得一口不剩。   然后留下一个永远活在梦魇里的疯子。   永无尽头的凌虐,撕开的伤口和血,哭干的泪,恶意的笑,和被推下悬崖的冰冷麻木的心。   它们组成了被带回秦家之前的,他的世界。   它不像地狱。   它就是地狱。   在每一个雷雨夜,那个地狱里关着的魔鬼会从记忆里走出来,嘶笑着敲响他的房门。 第6章   “怎么办,分不开啊?”   “怎么会分不开?”   “两个人的手握得太紧了,我怕弄伤他们……”   “雨这么大,总不能淋着,先一起带进去吧。”   “送去哪儿?”   “…………”   秦楼沉浮在苏醒与昏睡边缘间的意识里,几次擦肩过曝光过度的底照一样扭曲又断续的画面,还有那些凌乱的、嘈杂的、划过玻璃的金属片一样折磨着脑袋的声音。   他烦躁得想要捂上耳朵,但却感觉手被什么握着,握得很紧很紧——身体冰冷,只有掌心里那一点点温暖。   秦楼没舍得松开。   反正痛苦他本来就习惯,久了都麻木,再难受也无所谓——如果在梦里能多握住一秒的温暖。   在那冰冷到心脏都缩紧和颤栗的痛苦里,秦楼再次沉进黑暗里。   和以前唯一的不同,这一次他紧紧地握着掌心的温度,像是握住了自己人生里唯一的那根稻草。黑暗里他终于有了唯一的牵系,不再是只能跌落进那片回荡着魔鬼嘶笑声的梦魇地狱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楼的意识重新复苏。   涌上来的第一感觉,是和之前的冰冷截然相反的烧热。他浑身滚烫,喉咙疼得快要干裂冒烟,脑袋也昏昏沉沉得像塞了重铁。   但并不陌生。   秦楼甚至已经习惯了:即便他的身体素质比起同龄人更好,但每一个雷雨夜后他从不例外会大病一场。   身病也是心病。   前者,秦家有最贵的药和最好的医生来给他诊治退烧去热;后者,无药可救,也无需要救。   没人关心秦家的疯子少爷有怎样的伤疤和过去,留着他独自化脓腐烂就够了,他们只想离他越远越好而已。   谁叫他是个疯子?   谁都怪不得。   大床上的少年勾起无情绪的笑,慢慢坐起身。   房间里的遮光帘被拉合紧密,一丝光都不透,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是他最讨厌的黑暗。   但所幸还安静。   按照以往的惯例,家里的佣人应该已经给他……   少年的身影突然僵住。   几秒后,他不确定地再次攥了攥左手——掌心里软软的,小小的,能够触摸感觉得到纤细的手指。   秦楼很确定那不是他的右手。   尤其是“它”还动了动。   他的手掌心被细细的小手指挠过去,痒痒的劲儿一直顺着手掌钻进身体里去。   所以,现在这个偌大空旷、从来只有他自己独自醒来的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在。   而且按照这只手的大小,和它的主人到现在明明醒来了却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的情况来判断……   “小蚌壳?”   “……”那只小手开始试图从他手里挣扎出去。   秦楼确认了答案。   他无声地笑起来,连声音里都满是愉悦,他紧紧地攥住了那只很小的手,不让它再有半点挣扎的空间。   “洋娃娃。”他很遗憾他的小蚌壳不喜欢那个称呼,于是“宽宏大量”地暂时妥协,换了回来,“你怎么会在?”   空气安静,秦楼本来也没指望能听到答案。   但是他听到了——   “昨晚,院子里,我在。”女孩儿声音轻慢,带点涩。   “……”少年笑意一沉,声音也低下去。“那你还敢来?不怕我下次发疯,连你一起打?”   黑暗里,女孩儿轻摇摇头。   少年冷笑了声,“别摇头,看不见。”   宋书默然,然后她轻声开口,“我知道你不会打人的。虽然你把那些桶打倒了,但你只是想把自己救出来。”   少年笑容一僵。   黑暗里再次安静下来。   几十秒后,秦楼回过神。   他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听起来格外吓人:“谁说我不会打人?下次你最好跑远点,没看到其他人怎么做?”   他大概忘了自己的手还攥着女孩儿的,攥得紧紧的,所以连威胁听起来都色厉内荏。   女孩儿没拆穿他,只安静地垂着眼。“下次我也会在。”   但秦楼还是有种被拆穿的脸红感,他硬气地冷笑了声,“谁要你在。你在能做什么?”   “……”   女孩儿沉默下来。   秦楼怀疑她想要反悔,所以他先反悔了:“你……你是我的洋娃娃,确实要在。”   为表决心,他把洋娃娃的手攥得更紧了。   宋书点点头。   少年说:“别点头,太黑了看不见。”   但是这一次女孩儿没有再上当。   她没开口,少年有点遗憾。   他想以后如果每天都能撬开他的小蚌壳,听她跟自己说几句话,那他一定会每天都开心一点。   ——   两个人都没想到,说好的“下次”来得这么快。   那场雷雨之后,阴云两天,太阳始终不肯露面。秦楼的发烧反复过几次,到这天傍晚才勉强退了。   闷雷声也是在那之后没多久响起来的。   宋书淋了雨也有点轻微的感冒,吃药之后有些昏沉。但窗外的闷雷声还是在第一时间惊醒了她。   女孩儿小声咳嗽着跑出房间。   走廊上恰好刚走过宅子里的佣人。   “又来了,这场雨还有完没完?”   “哪怕不打雷也行啊,一打雷那位肯定又要折腾。”   “他这两天高烧,虚弱成那样,应该折腾不起来了。”   “那小疯子,谁猜得到啊?不管怎么说,这两天还是离他远点吧!”   “也对。他现在还在昏睡,赶紧把药给他送过去,我们就去楼下。”   “嗯。”   “……”   两人身影远了。   他们身后,女孩儿没表情的小脸在走廊的灯光下有些苍白,她轻抿起唇。   宋书从小情绪迟钝,各方面都一样。然而加上那晚情绪的积蓄,这是她第一次对什么事情产生这样的愤怒感。   她握紧了手,然后顺着长廊快步跑向秦楼的房间。   她到门口的时候,房门敞着一条缝。   门里黑黢黢地暗。   宋书推开房门,借着身后长廊上的光,她看到送来的药和水就放在门内的墙角边——送来药的佣人连门都不敢进。   就好像里面有什么吃人的魔鬼。   宋书踏进房门。   她身后的光落在地上和床上,被折出扭曲的光影方块。   闷雷隐隐在窗外作响。   躲在黑暗的被子里的少年嘶哑着声音:“把门关上!”   宋书把身后的门关上。   “秦楼。”   黑暗里,她第一次喊少年的名字。   床上那团被子下无意识地颤栗着的少年身影一僵。   秦楼睁开眼,然后他听见被子外,女孩儿声音走到床边。   “我来了。”   “……”   秦楼想女孩儿的声音真的很安静,平平板板的,没有起伏,也没有一点安慰人的模样……果然是个木头洋娃娃。   是他的。洋娃娃。   秦楼撑着被子慢慢起身。高烧让他思绪不清,意识昏沉。而窗外渐近的闷雷,就好像从那片梦魇的地狱里伸出来的一只只手,要把他拉进那片只有痛苦和折磨的黑暗里面。   它们会把他撕得粉碎。   他一直跑一直跑,跑了很多年,却一次都没逃过那个梦魇。   秦楼想挣扎而无力挣扎,他感觉耳边要把他逼疯的魔鬼嘶哑发笑的低语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贴上来——秦楼猛地伸出手,握住了站在床边的女孩儿的手。   他把她攥得那么紧,声音从咬牙切齿的痛苦里挤出来——   “你来干吗?”   ……救救我。   “你有什么用?”   ……救救我。   “你就算来了能做什么!”   ……求你救救我。   一声惊雷骤响。   瞬间劈开了漆黑的夜空。   少年的身影陡然僵住,余下的声音消失。   ……来了。   他听得到那个魔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它拖在地上的铁棍叮叮嗒嗒地敲出细碎的声音,它挟裹着阴冷潮湿的惊雷和雨的味道,它身后那些嘶哑咆哮癫狂的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它要撕碎他住进他的身体。   黑暗里少年挣扎的颤栗停住,嘴角无声地扬起——   “唰。”   “……!”   少年呼吸一滞。   女孩儿的手从他掌心挣了出来,像是要离开——秦楼回过神慌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到黑暗里想再去把他唯一的温度拉回来——然后他的耳朵被轻轻捂住。   身下的床一陷,女孩儿跪立在床边,捂着他的耳朵把他抱进怀。   秦楼愣住了。   凑上来的女孩儿柔软微卷的长发里有很淡的花香味。   是哪一种?玫瑰,雏菊,茉莉,还是紫罗兰……秦楼分辨不出来,只觉得很好闻。让人很心安。   他几乎被撕碎吞没的理智慢慢回来。   在再次响起的惊雷声前,他先听见的是近在咫尺的女孩儿的心跳。刺猬竖起来的坚硬的刺、长满了流脓的疮疤和厚茧的心都被那双小手捂住了,慢慢柔软下来。   那些要把他逼疯的声音开始淡去。   只有她的心跳越来越清晰。   从他记忆的地狱里走出来的嘶声笑着的魔鬼,被他的洋娃娃拦在了门外。   她说。   “我在。” 第7章   2004年夏末最后一场暴雨,那是秦楼人生里第一个没有发疯的雷雨夜。   从记忆的梦魇地狱里走出来的魔鬼在他的窗前不甘地嘶吼和徘徊,一次次想要再次把他拽进那个绝望和恐惧的深渊,然而每一次都有另一个声音挡在他的耳边——   那个声音说,“我在。”   秦楼也数不清那一晚宋书说了多少遍,大概比她之前说过的话加起来都要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那也是他第一场没有噩梦纠缠的安眠,他的梦里出现了别的地方——不再是那个废弃破旧的后院、不再是那些黝黑的吃人的金属桶、不再是那群挥舞着铁棍敲打在他身上的长着孩子面容的魔鬼、不再是他撕碎一切包括自己也没办法逃出来的雷雨夜的噩梦。   他第一次梦见了孤儿院的前门外,那里有一片柔软的草坪。他躺在上面,阳光抚慰过他身上每一寸灼痛的伤口,暖洋洋的光抱着他。   尽管身上的伤很疼,尽管稍一动就会扯破伤口淌下血来。   但他还是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的光。   他死都不想放开。   ——我在。   ——那请你一直在。永远不要离开。   ——   “秦家小少爷的身边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女孩儿。”   ——宋书搬进秦家两年后,所有和秦家有关的人都在这样传言。   女孩儿真的很奇怪,因为她安安静静,不爱说话,没什么表情。最重要也最奇怪的是,她不怕秦楼。   “她竟然不怕秦楼”——传言的每一个人都要加上这句话,尾音最好再上扬一些,这样才足够表明他们内心的震撼。   事实上,秦楼的宅子里的佣人们更知道:宋书对秦楼,那哪止是“不怕”两个字能够形容的?   这两年里,秦楼和宋书一起进入二中的附属初级中学,秦楼用一两天的时间就成了名声传到高中部去的“风云人物”。   原因包括且不限于:   在刚入学的誓师大会上站在第一排,“沐浴”着台上校领导的唾沫星子,手里把一只六阶魔方转得飞起,被忍无可忍的老师点出后仍然充耳不闻地在短时间内迅速完成复原,然后放到他旁边的女孩儿手里。老师在台上暴跳如雷,少年视若无睹朝女孩儿咧嘴一笑的场面被校报小记者拍下来,私底下流传全校。   第一堂数学课上,跟原本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的数学老师,从“为什么三角形两边之和大于第三边、两边之差小于第三边”的推导求证一路延伸发散到“三重积分的轮换对称性”,并以将数学老师驳斥到面红耳赤摔门而去的结果,取得满堂学生听不懂但是丝毫不妨碍他们跳到桌上拍板喝彩的“胜利果实”……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所以最后校方和秦家做了双方谈判,校方恳切地表达了“您家孩子这种天分到我们学校来实在屈尊我们也承受不起”的意愿,换得秦楼除了大考试以及他本人有意愿参与的集体活动以外不必出现在学校里但不妨碍他以后顺利拿到毕业证晋升高中部的“双赢”结果。   对于这个“双赢”结果最不满意的,大概就是秦楼的宅子里敢怒不敢言的佣人们了。   宋书的到来让秦楼喜怒不定的爆发少了很多,连偶尔的雷雨夜他们也再不需要为那些恐怖的场面和声音担惊受怕,但作为代价——只要宋书不在宅子里,比如去二中上学的时候,秦楼的情绪就格外容易被戳到爆发点。   譬如今天。   一辆黑色轿车急刹在宅前。连转进旁边停车位的时间都没留,门前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等着的佣人已经冲上来。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司机下车。   “接到了吗?”   “在了在了。”司机被催促着打开后排的车门。   背着书包的女孩儿刚踩到地上,就被佣人拽住手,“书书,你可终于回来了,都快等死我们了。”   “老师拖堂……”   女孩儿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已经被佣人拖向宅子里——   “这些以后说。少爷已经折腾半上午了,小祖宗您现在可加点紧,赶紧去‘救命’吧!”   “……”   等这边一大一小两道背影消失,去接宋书的司机停好车,下来之后还有些心有余悸。   他问旁边修建草坪的人,“少爷今天又闹了?”   那人苦笑:“我都站这儿修一上午草坪了,你说呢。”   “唉。少爷这脾气,也就宋书能治得住。”   “还真是。要是离了这位小祖宗,真不知道日子还过不过得下去。”   “不过宋书毕竟是白小姐的女儿,又不可能一直留在少爷身边。而且再小的孩子也总是得长大的,这要是以后哪天她想走,少爷那性格还不得——”   说到这儿,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噤声。   余下的话谁都没再说出口。   宋书踏进外楼的玄关时,厅里正传出一声清脆的花瓶摔地的声音。   跟在她身旁的佣人一抖。   宋书倒是没什么反应,她眨了眨眼,神情动作一切如常,安安静静地换下鞋子走进去。   佣人下意识地想把她拉回来,转念又连忙放下手。   进到厅里,一地狼藉。   原本站在墙角想拦不敢拦的佣人看见宋书,眼睛登时见了救星似的一亮。他拼命给宋书使起眼色。   宋书走进来。   她不问,也不声张,一直走到坐在沙发扶手上的少年身旁才停住脚。然后她拿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只六阶魔方,递到少年面前。   少年手里举到一半的另一只花瓶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他绷着脸瞥过来一眼,声音硬邦邦的。   “你没看到我在发火吗?”   少女不回答,把魔方抬了抬。   角落里的佣人们提心吊胆地看着。就看见他们少爷一张俊脸绷了几秒,还是放下花瓶,把魔方接过来。   佣人们纷纷松了口气。   魔方咔哒咔哒地转起来,客厅里也有了声音。   宋书低头看了看被秦楼坐着的扶手,她也侧身坐上去,一边安静地垂着眼看秦楼玩魔方,一边声音没波澜地问:“你为什么生气?”   “……”魔方一卡,又重新转动,“他要我跳级去高中部。”   “他”是指秦梁秦老先生,不必解释宋书也知道。   宋书问:“你不想去?”   “当然不想。”   “为什么?”   秦楼没急着回答,他皱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回去继续转魔方,“因为你在初中部。”   “你又不能去上学。”   “……”魔方再次卡住。而且这次玩它的人有点用力过度,看起来差点把结构强度不高的六阶魔方拧下一层来。   角落里的佣人们呼吸再次屏住,憋得急的差点背过气去——   这也就是宋书在他们少爷面前还敢这么实话实说,换个人估计当场就可以抬出去了。   而宋书不但没被抬出去,见秦楼停了,她还拿手指尖戳了戳魔方。   小脸还是表情空白,语气也一样。   “太慢了。”   不是抱怨,就是平板,平板得能气死人。   “那也比你快。”少年冷笑了声,“几年都没学会,笨死了。”   态度很差的少年嘲讽完就低回头去皱着眉加快复原速度,听话程度乖得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宋书听了一点都不生气,还绷着小脸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因为你聪明,所以秦爷爷才让你去高中部。”   ——在秦家待了两年的宋书最大的进步之一就是会称呼人了。   秦楼:“那也不去。”   宋书想了想。   “嗯。那就不去。”   角落里的佣人们:“……”   幸亏宋书只是来安抚、不是来说服。不然秦老先生估计要气出点毛病。   魔方复原,少年的情绪也都收敛回去了。佣人们从紧绷状态放松下来,开始收拾客厅里的狼藉。   秦楼和宋书一起往楼上回。   “书书——”   “你叫她什么?”少年突然转过头,拧着眉问那个开口的佣人。   “书、书书?”   “谁让你这么喊她的?”   “……”佣人被噎得不轻,半晌才尬笑着,“书书搬来两年多,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称呼她的。”   “那今天开始不准叫了。”   “——?”   佣人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他们的小少爷已经拉着女孩儿上楼去了。   两人去了二楼的书房。   中午的阳光很好,书房的大落地窗窗帘拉开了,让人懒洋洋的阳光照下来。   书房分成了两块。一块是宋书的,摆满了各大流派的画作和相关书籍;另一块是秦楼的,层层叠叠的书架,尽是些高深的数学相关。   一般进到书房里以后他们都是各“玩”各的。   但今天,进来以后秦楼停了下,转过头看宋书,“给我画一幅画吧。”   宋书没太懂他的意思。   秦楼指了指自己,“画我。”   “……”   说完以后,秦楼就看见很少有表情的女孩儿,非常慢动作的,像只小树懒一样,慢慢皱起了眉。   秦楼气得不轻。   不过没等他表示自己生气了,女孩儿就点了点头。   “好。”   “……”   秦楼一下子又不气了,甚至心情有点灿烂。   “画得好看点。”   他回到自己那排砸下来能埋十个他的数学书架前,拿出一本书无意识地面带微笑看了两分钟后,终于回过神。   他笑什么?   智商160+的秦楼人生里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个智障。   半个小时后,宋书拿着画本走到秦楼那边。   秦楼放下手里厚重的书。   对于他来说,这些著作里的内容还是有点过于啰嗦,明明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一定要用几篇来解释出来——他觉得这就是他刚刚走神了半小时的原因,跟别的没关系。   “画好了?”   “嗯。”   “我看看。”   “……”   接过画本,秦楼努力按捺着表情和声音,让自己不会显得有点急迫。   然后他看清了画本上的画。   一座哥特式风格的尖顶古堡,细长,很高。   除了最上面的一扇小窗之外,其他地方没有窗户,整个尖顶古堡是完全密闭的。   而那扇唯一的窗户里,站着一个少年。   毋庸置疑,那就是秦楼——因为这幅画里,他也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可以称为人的东西。   秦楼眼底压抑的悦色冷下来。   “你呢?”   “?”   “为什么没有你?”少年捏紧了画本,他转头看向女孩儿,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这会儿有点苍白。   宋书恍然。她拉起画本另一边,指向塔下。“我在这里。”   秦楼低头去看,皱眉。   “这是花园。”   “嗯。”   “花园里只有花,哪有你?”   “这些是,紫罗兰。”女孩儿说,“我喜欢紫罗兰。”   所以紫罗兰就代表了她。   听懂这一层意思,少年总算缓和了表情,他看着画儿低声自语,“花也好,花不会自己长脚跑掉。”   他声音太轻,宋书没听清,好奇地看着他。   少年白皙的脸一红,然后他故意板起脸,“那为什么我离你那么远?”   宋书想了想,“你听过《莴苣公主》的故事吗?”   “那是小孩儿才看的东西。而且它叫《莴苣姑娘》不叫《莴苣公主》。”   宋书点头,伸手指了指画本的下边沿。   到此时,秦楼才发现,藏在那满花园的紫罗兰里面,用铅笔轻写着画的标题:   《莴苣王子历险记》。   秦楼:“…………”   宋书第一次露出有点调皮的笑,“等王子长出紫罗兰颜色的长发,他就可以从古堡里出来了,紫罗兰会在下面接住他。”   “……按照这个逻辑,不应该是紫罗兰王子吗?”   宋书想了想,点头,“要改吗?”   “……”   在“莴苣王子”和“紫罗兰王子”之间思考了0.1秒,秦楼坚定摇头。   然后他重新拿着画本端详起来。   这一次,看着看着,少年脸上就慢慢露出笑。   宋书站在旁边。   安静很久后,她轻声开口:“我知道不是因为秦爷爷。”   “……”少年笑意一停。   “你因为什么,不开心?”   “……”   秦楼放下画本,转头看向女孩儿。   在少年的眼睛里,宋书看到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阴翳,一点点吞噬光。   她看见少年敛去笑意。   她听见少年低声问。   “他们说,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你会吗,洋娃娃?” 第8章   “他们说,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   “你会吗,洋娃娃?”   “……”   书房里安静很久。   风把窗边的书页吹得哗啦哗啦地轻响。   秦楼看见女孩儿点头。她望着他,乌黑的瞳仁里是明亮的干净。女孩儿轻声说:“我会啊。”   “——!”   “没有人不会离开的,秦楼。”   秦楼怔怔地看着她。   小疯子似乎吓得傻了,一点都不疯了,他眼睛睁得很大,里面空得像是要流出眼泪来。   但7岁以后他再没哭过,他已经不会哭了。   所以他只是问,小心翼翼,声音轻得像怕打破或者碰碎什么,那些恐惧和狰狞被他压在最深最深的地方:   “可你不是我的洋娃娃吗?我不管别人,他们走不走没有关系……可你是我的洋娃娃啊,你是我的,为什么你会离开——”   少年的情绪还是急躁起来。   宋书想了想,开口:“老师说,我们会升到高中,然后考进不一样的大学;会离得很远,交不同的朋友,有不一样的……”   “我只会有你!”   宋书怔了怔,“为什么?”   “因为——因为……”少年难得语塞。   宋书安静地看着他,“你那么聪明,比老师们都厉害很多,以后还会更厉害。有很多人想要和你做朋友,你不会只有我。”   “……”秦楼气得不想说话。   “不过你要先开始正常上学,”宋书思考,“不能像在家里一样发脾气。大家不再害怕你,就会有很多人和你做朋友了。”   “……”   秦楼气到极处,冷冰冰地笑了下,转身就走。   他一定得叫这个榆木做的洋娃娃后悔。   一定!   ——   两个月后初三开学,秦楼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听话”。   学他去上了,门门课睡觉、回回考试倒数第一;朋友他也交了,二中最叫老师头疼的那几个问题学生都成了他身后的小跟班,只要一露面,分分钟闹得学校鸡犬不宁。   时间一长大家都“夸”:秦家小少爷在做小混蛋这方面真是无师自通,天赋异禀。   不过再混蛋的小少爷,嚣张跋扈了半个学期,始终一件出格的事情都没做成过——全校都知道这得益于三班一个叫宋书的小姑娘。   小姑娘安安静静,不爱说话,走到哪儿都抱着一个画本。她长相是清秀可爱那一挂的,但是很少有表情,再加上学习成绩好到没朋友……总体来说,和其他同学总是有点隔阂。   不过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大概就是她和秦楼认识,而且是熟识。   秦楼只听这个小姑娘的话。   每次问题少年小团体想要搞点事情打场架的时候,消息总是不知道怎么就走漏到小姑娘那里去了。   于是,学校后的小树林,操场前的小草坪,音美楼旁边的小广场,体育馆对面的假山喷泉池……无论任何场地,开架前夕,小姑娘总是出现得特别及时。   而且一露面就把他们小混蛋头头给拎走了。   小团体一度怀疑他们之中有内鬼,几次向秦楼互相“检举”。   未果。   直到今天这次。   眼见着两边真要动起手了,小姑娘还没来。问题少年小团体兴奋得不得了,跃跃欲试,疯狂暗示秦楼可以趁此机会一雪前耻——   “再等等。”   小少爷咬着根狗尾巴草,晃着长腿坐在两三米高的高台上,心不在焉地盯着教学楼的方向。   然后小团体就顿悟了。   这他妈不是每次都没来得及,是他们楼哥自己通风报信,然后卡着时间等人家小姑娘来“拎”自己。   ……呸。   问题少年们气得不轻。   不过他们敢怒不敢言。   因为他们发现随着时间推迟,坐在高台上的少年眼底的笑意一点点阴沉下去。那里面透露出来的情绪超过了他们这个年龄,看着都吓人。   在那点阴暗实质化地爆发出来以前,派去给宋书通风报信的人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秦楼身旁。   “他们班的人说,宋书被、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我等了半天,她都没……没回来。”   “……”   秦楼眼底最后一点笑沉下去。   他单手一撑高台,跳起身。   对面和他们约架的高中部的几个早就不耐烦了,其中一个嘲笑着走上前,“怎么的,害怕了?这是准备要临阵脱逃——”   话没说完,面无表情从他身旁过去的少年一拳擂到他肚子上。   高中部那个学生脸上扭曲了下,一声都没吭出来就捂着肚子软脚虾一样地佝偻下去。   毫无前奏的场面让几个高中部的一懵,他们回头想上,脚却像陷进淤泥里拔不出来——   秦楼睨着他们,那张还没完全脱去少年稚感的俊美面孔此时压抑着一种情绪。   狰狞。   被触及到地盘的野兽才会有的、那种可以撕碎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狰狞。   一个敢拦的都没有。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头也不回地往教学楼方向走。   “草,什么情况……”   “不就是他那个小姑娘被老师叫去一趟办公室吗?这、这也没多大点事情吧。”   “眼神真吓人,像个疯子。”   “是吧?你也这么觉着吧?我早就说初中部这个小子脑子有病,哪次看着他眼神跟条疯狗似的……”   “离他远点。”   “嗯。”   “……”   ——   “宋书,你是个好孩子。老师知道你和秦楼从小认识,关系好,但是有些人吧,他可能不适合一直做朋友……”   宋书站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没表情地垂着眼儿听。   他们老师的桌上有一盆花,盆栽又小又秀气,还没开,看叶子好像是玫瑰,这样种着活不了多久……   “宋书,老师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嗯。”   “那知道该怎么做吗?”   “嗯。”   “那老师就放心了,你有很好的将来,不要为了一时交错朋友耽误了自己,不然以后一定会后悔的,知道吗?”   “嗯。”   “好了,那你回去吧。”   “老师再见。”   宋书转头往办公室外走。   她其实没听进去,也不太需要听进去。因为从初三刚开学到现在,这样的话她不知道自己听过多少遍。   每个老师都告诉她,“秦楼和你不是一类人你应该离他远一点儿”,说“秦楼这种学生是坏到根里的你别把自己也牵累下去”。   起初宋书还会告诉他们,没有秦楼就不会有现在的自己,但是后来她就懒得辩驳了。   因为他们不会懂。   不懂的人永远不懂。   宋书走出办公室,转身关门,再转过身。   然后宋书愣住了。   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少年抬起头。   他眼角通红地望着她,或许是情绪压抑得太厉害,额角淡青色的血管微微绽起来。垂在身侧的手也紧攥成拳。   眼神和模样骇人。   “……我听见了。”   少年的声音里有一点嘶哑。更多是痛苦和压抑。但是他笑了。   “所以你才叫我去交朋友、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你你应该离我越远越好?——你终于发现这一点,但现在才答应他们不觉得太晚了?!”   宋书反应过来。   “我不是答应……”   “但你知道吗?”   少年打断她的话。他一步跨上前,狠狠扣住女孩儿的手腕把人钳制住,然后他俯身,咧嘴笑了起来——   “他们说的一点都没错。”   “……”   “你早该滚了。”   “……”   少年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女孩儿的手腕都捏碎。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他犹自僵了几秒,才嘲弄地一低眼。   眼角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谁稀罕?”   他甩掉女孩儿的手腕,转身要离开。   “秦楼。”   “……”少年步伐一停,很快重新向前。   “秦楼。”   “……”他充耳不闻。   “秦楼。”   “……”   “秦楼。”   “——”   秦楼的步伐蓦地止住。   几秒后,他僵着背影转回头。   女孩儿站在原地。   她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明眸柔软。   “我一直站在这里。我没有走啊。”   “——!”   一瞬间的情绪野兽一样撕破了他眼底的压抑和沉寂,秦楼转身返回,握住女孩儿的手腕把人拉进旁边的工具间。   门“砰”的一声关合。   工具间里没有灯光,漆黑黑的一片。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得见少年压抑到嘶哑的声线——   “为什么不走?”   “……”   “他们不是劝你了?他们说的很对、关于你的关于我的——他们每一句话都说得很对!”   “秦楼。”   “你早就应该听他们的,我以后一定会成为渣滓和败类!我和你本来就不会走在一起!”   “我们一直在一起。”   “那是以前!再过几年呢?你没有听到家里的佣人怎么议论吗?他们都在讨论白颂什么时候会接你离开——她怎么可能放任你在我身边!”   秦楼喘了声气,在黑暗里他不怕自己的狰狞吓到女孩儿,他把最暴躁的语气拿出来威胁和恐吓她——   “等几年以后,那时候你会穿掐腰的小白裙,会露出纤长白皙的小腿会有最漂亮的身材和脸,而像我这样的垃圾只会在某个喝多的夜晚把你拖进我的车里,跟着口哨声撕开你的裙子咬破你的嘴唇——”   他声音嘶哑地低下头。   “你懂不懂洋娃娃?我早就无药可救了,我这种人注定是要埋进污泥里、和蛆虫烂在一起的!”   “……”   工具间的黑暗沉寂很久。   只听得到少年歇斯底里之后有些力竭的呼吸声。   他把头埋得很低。   这么久以来秦楼第一次这样难过,难过得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   他终于就要弄丢他的洋娃娃了。他是该哭一场才对。   秦楼把头埋得更低了。   然后他感觉有一只手抬起来,很轻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会救你的,秦楼。”   “……”   秦楼声音一哑。   她还是听出来了。就像好几年前那个雷雨夜里,只有她听得出他在求救啊。   “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   “他们都怕。”   “他们都不是我啊。”   “……”   秦楼慢慢慢慢收紧手指,扣住女孩儿的手。他垂眼,在黑暗里无声看着。   他眼底忍着泪。   “对,他们都不是你。”   我的世界里,   没人是你。 第9章   宋书和秦楼升入高二的那年暑假,秦家的投资公司在白颂驻地的办事处站稳根基,白颂的外派因此正式结束,完成工作交接后启程回国。   消息是提前一周到的秦家主家。   暑假一到秦楼和宋书就会搬来主家,在这些年这个事情已经成了惯例。白颂回国的消息送去秦梁书房,于是也就不可避免地传进秦楼耳朵里。   秦楼听到后如临大敌——这几年白颂只要回国,第一时间便是到秦家探望自己的女儿。随着宋书的性格在秦楼的影响下一点点外向起来也学会表达,母女俩之前的相处一次比一次融洽。   所以无论秦楼怎么想,只要白颂一回国,他的小蚌壳肯定都是要被人连壳带人一起端走的。   想到这点他就暴躁。   也是赶巧,消息到的时候宋书去参加Q市一所知名高校的暑期夏令营活动,并不在秦家——   能够“灭火”的人不在,秦楼折腾起来没谁敢管,全家上下苦不堪言。   佣人们被连续折磨了几天忍无可忍后,终于有人把这一状告到秦老先生那里。   秦梁让人把秦楼叫去书房。   秦楼是抱着一整方盒不同硬度的铅笔进来的。坐到沙发上以后他打开盒子,随手拿起一根削了起来。   等秦梁从公事里抽身,回头看见后就皱起眉,“你拿的这些铅笔是做什么的?”   “画画用的。”   秦梁一愣,“你最近对画画有兴趣?不玩魔方了?”   “小蚌壳喜欢。”   ——宋书不在面前的时候,秦楼喜欢跟任何人这样称呼她,因为很亲密,而且他很流氓很强权地不准其他任何人也用这个称呼。   解释完后,秦楼突然想起什么,皱着眉抬头,“我什么时候喜欢玩魔方了?”   “六阶魔方,家里买一卡车了。”   “也是她喜欢啊。”秦楼理所当然,思考两秒又补充,“不过她自己不玩,她喜欢看我玩。那玩意结构强度不高,本来就容易玩坏。”   “……”   秦梁知道自己这个孙子一贯是个唯宋书是图的,只是不知道厉害到了这种程度。   他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   “你知道你白阿姨要回国的事情了吧?”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秦楼面上的笑容顿时沉了下去。   见孙子不吱声,秦梁又说:“叫你来是跟你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让宋书搬走的事情。”   “——咔嚓。”   秦楼手里那根铅笔被拗断了。   断的还不是铅笔芯,而是整根细长的笔杆从中间折断,劈开尖锐的木刺。   书房里沉默片刻。   秦梁无奈地叹了声气,“秦楼,宋书不可能跟在你身边一辈子。”   “为什么不可能?”   秦楼冷眼抬头,眼底深处压抑着些微的狰狞。   “你们现在还只是学生,可以一起上学一起玩,但是以后……”   “以后我会和她结婚。两家可以先订婚,交换婚书以后秦家也是她的家,白阿姨一起住进来都可以。”   “……”   秦梁一噎,他震惊地看向秦楼,却发现少年没有半点冲动的迹象,尽管秦楼的情绪并不平静,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更像是已经在心里酝酿了不知道多少遍。   秦梁迟疑起来。   “先不说你白阿姨会不会同意,这件事你有跟宋书提过吗?”   “……没有。”   “为什么不提?”   “……”   秦楼不说话了。   是啊,为什么不提。   因为他不知道也不确定他的小蚌壳是否也对他抱有像他自己一样无法自拔只能一点点越陷越深的感情。   他缺她不可,但她却未必。   所以他不敢提。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会在什么地方走到断掉的疯子,有什么资格跟她提以后?   别说“以后”,“现在”他都不敢提。   少年手里断裂的铅笔越握越紧,裂口位置的木刺扎进手掌他都好像没什么知觉一样。   秦梁看得不忍。   这个孙子的性格有多古怪乖戾,他比谁都清楚。宋书或许就是秦楼唯一的那颗良药,他也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   “秦楼,如果你真的想和宋书长久地在一起,那你现在就更要学着把手放开些,你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思考问题了。你可以强留她一天、两天,但不可能强留她一辈子——强迫只会让人离心。”   “……如果放不开呢。”少年声音有些哑。   秦梁叹气,“你们可以在同一个学校,进同一个班级,以后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干涉你,你大可随着她去。但你要让她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生活不可能全都是你——如果连她的母亲陪在她身边你都没办法容忍,那我也不会把宋书交给你。”   “……”   书房里又安静很久。   秦楼抱着那只盒子站起身。盒子里面装了很多削好的铅笔,是宋书不在这些天他一根一根削出来的。   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打磨自己藏在最深处的逐渐滋生的阴暗情绪和欲望。但那些情绪和欲望又不一样——无论削减多少、压下去多少,它们总会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   他知道这样不对,那样不好。   可是他做不到。   他在黑夜里抓住了他唯一的光,无数个声音叫他把手松开些、放开些……   可他怎么做得到?   “我会,想想。”   秦楼这样说。然后他抱着那个盒子,转身出了书房。   走到长廊上的时候,秦楼看见不远处的拐角好像飞快地掠过去一道身影。   有点熟悉,而且很仓皇。   只是秦楼心情不太好,所以他没有理会,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   即便秦楼再不情愿,白颂也还是回国了。   而且白颂到秦家拜访秦老先生的那天,秦楼还发现白颂身边多了个女孩儿。他趴在二楼的楼梯上,听见白颂说那是她姐姐白歌的女儿,但是年龄比宋书还小两岁,所以也是宋书的表妹,叫栾巧倾。   秦楼顿时整个人都很不好。   因为这意味着,宋书不但要回家,而且回家以后身边就会多出一个新玩伴——男的女的不重要,多出来一个有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就是不行。   但是他说不行,显然也不能把栾巧倾变没掉。栾巧倾的母亲去世很早,父亲新婚妻子不太喜欢她,所以只能由白颂这个姨妈来照养。   宋书和这个新来的小姑娘以后待在一起的时间说不定比他和她都要长……   秦楼郁结地去了宋书的房间。   宋书正在自己桌上画画,一张又一张,全是她在夏令营里见到的人和风景。   她的东西收拾成几只小小的箱子,堆在房间的角落里。   她到底还是要走了。   秦楼站在门旁不说话。   已经长出俊美的五官轮廓的少年低着眼,很少这样安静。   他其实是可以发疯的,反正那样的事情他以前总是在做。闹到无法收拾,闹到所有人惊恐,闹到他们只敢顺着他的意思……那他或许就能把他的小蚌壳多留一天,或者两天了。   但他没有那样做。   “秦楼。”   秦楼听见声音,抬头。   宋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面前,手里拿着那个一直被她抱着的画本,还有一只六阶魔方。   “这个是礼物,”宋书先把画本给他,然后又把魔方放在了画本上面,“这个是任务。”   秦楼不说话,仍然看着她。   少年的眼眸里挣扎着也狰狞着太多太多的情绪,多到盛不下,多到要满溢出来,多到要把眼前站着的女孩儿吞掉。   宋书好像不察觉这危险一样。   她甚至朝他笑了笑,眼角轻轻地弯下来,弧度并不明显,但是落在他眼里刚刚好。   “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给你转魔方吗?”   “……”   “我以前认识的阿姨说这是一种心理暗示方法。每次在你情绪起伏厉害的时候让你复原魔方,积累到现在——如果再有情绪波动,那它就可以帮你平复了。”   “……”   宋书晃了晃那只魔方,“我们可以叫它心理镇定剂,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   见秦楼仍旧不肯配合,宋书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下去。   “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喜欢。”   少年出声,他把画本放到一旁,捏起那个魔方。   然后咔嚓一声,掰碎了,扔掉。   秦楼盯着宋书,眼底情绪初露些狰狞。   “但是不是它。我的心理镇定剂从来都不是它。”   宋书看着碎掉的魔方,呆了两秒,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么生气吗?”   秦楼微微咬牙,冷笑,“换另一个人现在就该倒计时准备跑了。”   “才不跑。”   女孩儿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起伏地说完这三个字。然后她认真想了想。   “很快就会开学了,二中白天上课的时间特别特别长,所以我们只是晚上不会见到——这样想有没有好一点?”   “没有。”   宋书又小小地叹了声气。   “那,这样呢?”   话声落时,女孩儿踮起脚尖,抱住了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比她高很多很多的少年。   她身上柔柔的香绕上来。   已经开始发育的少女的气息,夹杂着紫罗兰香的洗发露的味道。   秦楼僵住。   而他耳边女孩儿迟疑地歪了下脑袋,不知道自己微灼的呼吸烫红了少年白皙的耳廓——   “你别怕,我永远都是你的洋娃娃。”   “……”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然后一点点攥起来,紧到颤栗。   他不敢让她看见、不敢回抱、更不敢开口。   他怕他的秘密会暴露——   只是洋娃娃,对他来说已经远远、远远不够了。 第10章   栾巧倾到宋书身边那年14虚岁,剃了个板寸的头发,拽得不得了,看人喜欢拿眼白,一身衣服叮叮当当地响,比二中的小太妹还要小太妹。   宋书第一次见这样的女孩子。   ——栾巧倾也是这样想的。   不知道是不是血缘和基因的奇妙,宋书的长相性格都和栾巧倾的妈妈白歌有点像。尤其是栾巧倾每次一对上这个比自己还矮了两公分的姐姐的眼睛,总觉得自己回到拥有一个严厉妈妈的童年。   哦,宋书还和她妈妈一样没什么表情。   所以栾巧倾一点都不怕自己那个总是笑意温柔对她嘘寒问暖的白颂姨妈,但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没声音没情绪地盯着她看的表姐,从心里觉着怵得慌。   那条恨不得翘到脑袋顶上去的二郎腿都局促地放下来了。   “巧巧,这是你的姐姐宋书。书书,这是电话里妈妈跟你提过的表妹,她叫栾巧倾,你叫她巧巧就好。”   栾巧倾在心里翻白眼,想说巧巧巧巧的难听死了,她才不要叫这么肉麻的名字。   然后栾巧倾一抬头,嘴巴张开到一半,刚好就对上女孩儿那双没什么情绪的乌黑眼瞳。   话声在嗓子眼一卡,噎回去了。   巧……巧巧就巧巧吧。   宋书安安静静地看了栾巧倾几秒,慢慢点头,“好。”   “妈妈之后会安排巧巧转进二中的初中部读初三。作为姐姐,以后在学校里你要好好照顾巧巧啊。”   宋书沉默几秒,又看向栾巧倾。   再次接受审视的栾巧倾不自觉地挺了挺腰:“……”   宋书点点头,“好。”   “那你们在家里玩吧。妈妈还要去公司,有事情给妈妈打电话,好吗?”   “嗯。”   “……”   目送白颂离开,想到自己即将和这个奇奇怪怪的表姐独处不知道多久,栾巧倾第一次对这个过于温柔的姨妈产生深刻的不舍之情。   但是没用。   房门一关,偌大的公寓里只剩下两个小姑娘。   栾巧倾咬了咬牙,她觉得自己得把自己面对同龄人的气势拿出来,压过她这个表姐,然后才能在以后的日子里……   “玩魔方吗?”   “嗯?”栾巧倾没跟上这个急转弯,满眼茫然。   “这个。”   栾巧倾低头去看,然后就看见宋书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格子块儿密密麻麻的魔方。   栾巧倾:“……”   这个姐姐连玩的魔方都和正常人不大一样。   宋书似乎看出栾巧倾的退意,“这个一点都不难,你看。”   栾巧倾真的看了。   看了大概三分钟,眼花缭乱到已经快要分不出那六种颜色的时候,耳边“咔哒”一声。   一只复原好的六阶魔方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露出来的是她表姐那张精致漂亮还没表情的脸蛋。   “你看,很简单吧?”   栾巧倾:“…………”   这个姐姐是变态,她想回家。   ——   栾巧倾真的跑了。   那天早上白颂走的时候,给了宋书和栾巧倾一人一份零花钱,让她们两个结伴去游乐场玩,玩完还可以手拉手逛逛街。   栾巧倾对手拉手这个说法表示深度的嫌弃,但是宋书看了她一眼。   栾巧倾沉默两秒,乖乖地抬起手接过钱,还礼貌地道谢:“谢谢姨妈。”   “巧巧真乖。”   巧巧心里泪流满面。   但是转头她就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她本来就知道爸爸的新住址,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和钱用来帮她去那里,现在似乎两件东西都有了。   栾巧倾开始动心思。   到了游乐场以后,栾巧倾发现人很多,非常适合她跑路。她眼睛转了转,拉住宋书,“姐姐,我肚子疼,我要去洗手间。”一边说话,栾巧倾还把手放在了肚子上假装在揉。   “我陪你。”她姐姐面无表情。   栾巧倾一噎,“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姐姐你在这儿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栾巧倾就要跑路,却被一把拉住。   她心虚回头,宋书安安静静地盯了她两秒,慢慢点头,同时松开手。   “路上小心。”   “……”   栾巧倾吓得扭头就跑。   她跑出去很远以后,回头看身后,那个比她还矮了两公分的女生仍旧站在人群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的方向。   宋书那时候十五六岁,已经长出小美人的雏形,周围好多路过的男生都在或明或暗地打量着她。   然而她眼里好像谁都看不见,只专注地望着这边的方向。   栾巧倾突然有点心虚。   但她还是想回家。她想如果以后有机会,那她还是愿意陪这个表姐来游乐场里玩一玩的。   手拉手去逛街……也不是不行。   栾巧倾拿着白颂给她的钱,跑到游乐场门口打了一辆车,直奔她爸爸的新住址。   那边是一片高档住宅区,一栋栋的小楼格局规整,外面漆得也端庄漂亮。栾巧倾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有点害怕,但她还是壮着胆子走进去了。   按照门牌号艰难地找到爸爸的新家,看着院子里面那栋漂亮的小别墅和小门庭,栾巧倾深吸了口气,按响院子外面的金属门上的门铃。   不一会儿,里面台阶上的门打开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露出来。   “谁呀?”   “……!”   栾巧倾嗖地一下蹲到了门旁的灌木丛后。她抱着膝盖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回忆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人。   那是她的新妈妈,她知道,对方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对方;但是回来之前她想过了,她可以为了爸爸忍下来。   但是……   为什么那个阿姨的肚子是挺起来的?   不等栾巧倾想明白这个问题,她听见灌木丛后,一个熟悉的男声走出来,带着点不舍的责怪。   “不是说我来开吗?你还大着肚子呢,小心点。”   “我听见有声音,忍不住嘛。”   “不行,这边台阶这么多,万一伤着你或者宝宝,那我得多心疼?”   “就你会说话。”   “来,让我跟宝宝也说两句……”   “哎呀好了你别闹了,我刚刚看见好像有人在外面的。”   “是吗?……没人啊。我就说肯定又是你听错了,走吧走吧,外面这么热,别热着宝宝……”   “……”   声音渐远。   最后“砰”的一声,那些一家三口的思言蜜语没了,只有寂静被关在门外。   栾巧倾蹲在灌木丛后。   她蹲得腿和脚都麻掉没有知觉,蹲得外面的天也一点点黑下来,蹲得噼里啪啦的大雨滴砸到她面前的地砖上,画下一块又一块形状不同的水斑。   栾巧倾终于撑着膝盖站起来。   她看见不远处的拉着薄窗帘的窗户里亮起来,男女的身影在窗户里依偎着,屋里的灯光很温暖。   她抬了抬头。   其他的小楼,房间,灯光一盏又一盏,书里说的万家灯火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书里没说,看到万家灯火的人都是站在门外,大雨会瓢泼,外面的天又黑又暗。   万家灯火里没一盏跟她有关。   ……   栾巧倾把自己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雨幕那么大,天地中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行人急匆匆地从她身旁经过,很少有人愿意迟疑地多看这个淋得湿透的孩子一眼。   栾巧倾只能盲目的晃着,一直晃到这片高档社区外面。   门旁就有唯一的一间24小时便利店,栾巧倾摸了摸口袋,不知道他们还收不收湿透的钱。   她抬头看过去,然后僵在了雨里。   僵得像个傻子。   像个傻子是从便利店玻璃的反光里看出来的。   导致她像个傻子的,是反光再往里,坐在便利店休息区高脚凳上,那个晃着腿、脸上没表情的漂亮女生。   女生也看见她了。   女生跳下椅子,推开便利店的门,然后停在屋檐下,朝她招了招手。   栾巧倾回过神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已经要上高二了的姐姐坐在高凳上还能晃起腿来,这得有多矮?   第二反应,看着那张没什么情绪但就是叫她亲切和心安的脸,她“哇”的一声扑上前。   ——她以为全世界都把她抛弃了。   原来没有啊。   还好……没有啊。   栾巧倾抱着比她矮两公分的宋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尽管被她抱着的人没出声也没挣扎,但栾巧倾还是觉得所有的委屈都有了一个泄洪口:   “妈妈,爸爸他有别的孩子了!他不要我了!哇——”   躲雨的路人扭头看向这边,看俩十几岁的孩子的眼神像是在看两个智障。   宋书安静也平静得多,所以她注意到了。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轻轻叹了声气。   她想起那年在秦家的小楼里。   那个满脸笑容地抱住扑进怀里的宋茹玉的父亲,那个亲昵地哄着他的孩子的父亲,那个唯独把厌恶和最伤人的冰冷留给她的父亲……   宋书轻轻摸了摸抱住自己的女孩儿湿漉漉的头顶。   “那我们也不要他了。”   那些辜负了我们的,我们都舍弃吧。   ——   从那天起,栾巧倾对宋书有了更复杂的情绪,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是爱恨交织。   爱来源于栾巧倾从来没体会过的姐姐的关怀和安抚,尽管那人没什么表情。   至于恨……   栾巧倾至今都记得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一边抽泣一边不解地问宋书为什么她跟来了还没淋湿。   然后宋书淡定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把雨伞,在淋成落汤鸡的她身旁缓缓撑开——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   看着女孩儿精致而无情绪的脸,栾巧倾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姐姐大概是个魔鬼这个事实。   栾巧倾最终还是进了她的魔鬼姐姐在读的Q市二中。   二中是排名很靠前的省重点高中,在全国都小有名气,尖子生满地走,而栾巧倾的成绩……不提也罢。   所以当栾巧倾进入初中部,发现几次学校表彰的优秀学生代表里都有宋书的名字时,她总是又会想起初遇那个下午,被那个格子多到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的魔方支配的恐惧。   由于两人成绩相差过于悬殊,栾巧倾对谁也没提过高中部高二那个漂亮的学霸小姐姐真的是自己姐姐。   这个秘密被她捂得很严实。   直到一个“意外”来临——   栾巧倾一直认为,一个优秀合格的小太妹,就应该有十分丰富的情感史。从幼儿园开始,她就对交小男朋友这件事乐此不疲。   或许是白家优秀的基因使然,剃成平寸的发型都没耽误栾巧倾“辉煌”的感情履历。   然后栾巧倾就在二中遭遇了她人生里第一次滑铁卢。   她和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生成功手拉手的第二天,就被一帮小太妹堵在了教室门口。   互相放狠话,约个“决斗”时间和地点——这是她们的一贯流程。   考虑到对方人多势众,栾巧倾觉得自己一个人去有点掉面子,想了想就把时间和地点又发给宋书。   中午放学去之前,她同桌趁没人注意白着脸色告诉她:“你完了,你不知道那帮女生什么来头。”   栾巧倾自认打架一个顶五个,丝毫不怵,“能有什么来头?”   “她们在高中部认了一个干哥哥,那人是秦楼的跟班!”   “秦楼,谁啊?”   “秦楼你都不认识,那你还在二中混个什么劲儿?”   同桌嫌弃又鄙夷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眼冒桃心地讲了一遍这位秦楼学长的传奇史。   不过说到最后,同桌又郑重地嘱咐:“楼哥要是真去了,你就乖乖道个歉认个错。我虽然没见,但听人说过,他疯起来可不是正常人的,学校里的老师都怵他。”   “好了好了知道了……”   栾巧倾看时间差不多,没心思多待,告别同桌就奔赴战场了。   她们“约战”的地方是学校的西南角,多媒体教室楼的后面有一片小运动场。   这片运动场相当于在负一楼,比全校的水平地面要低个三四米的样子。   临近午餐时间,学生们都往东北角的食堂走,这边几乎没人。   栾巧倾到的时候,就见那几个小太妹站在树下,旁边有个高中部的男生,应该就是她同桌说的“干哥哥”。   那位干哥哥看清栾巧倾自己来的,气笑了,扭头问几个小太妹,“不是说她也带人吗?就一个女生还忽悠着我把楼哥叫来,溜我们玩呢?”   说完,他扭头转向高台。   “楼哥,对不起啊,我这帮学妹瞎胡闹……”   顺着这声音,栾巧倾扭过头,才注意到树荫下还有一个人。   白衬衫的少年,晃着修长的腿,坐在那个三四米高的台子上。听见声音时他放下手里的书本,抬了抬眼。被树荫下的光影描摹过的五官俊美极了,薄唇的流线,鼻梁白皙挺直,还有一双墨色的眼。   栾巧倾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少年。   但少年不怎么和善。   他冷淡地瞥过她,视线移开,手里的书本扣合上,往开口的那个男生那儿一砸。   “《长恨歌》再背不过我今天又见不到小蚌壳,你特意来害我的?”   男生讪笑着接住,“不是,楼哥,下次绝对不敢耽误您时间,您继续背,继续背。”   栾巧倾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学的不良少年,就是不知道他说的“小蚌壳”是……   “巧巧。”   “!”一听见这个没起伏没波澜的声音,栾巧倾背后一毛。她嗖地一下转回头,应激反应地张口就喊:“姐姐!”   “……”   这一声喊得动静有点大,引得那边台子上下几个人都看过来。   空气突然安静。   栾巧倾第一次在宋书的脸上看到很明显的表情——女孩儿望着她身后的某个方向,慢慢皱起眉。   “你《长恨歌》背完了吗?”   “……”   这话显然不是在问她。   栾巧倾扭头看过去。   然后她看见那个让她惊艳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身。   意外让那双墨黑的眸子里没有来得及压住情绪——   他望着栾巧倾身旁安静皱眉的女孩儿,那一瞬间眼底腾起的情绪近乎狂热。   她同桌说的没错,这少年确实是个疯子。   栾巧倾想。   因为一定要形容这个眼神和表情的话……   就像上瘾的病人。   那是无法压抑的渴求。 第11章   宋书并不知道栾巧倾是来约战的,更不知道自己被叫来是给栾巧倾加油助威的。   等听完栾巧倾有点磕巴地解释过前因后果,宋书表情平静地点点头,“这次月考你总分多少?”   栾巧倾:“……”   学霸有种神奇的魔力,那就是不管什么话题他们最后总能给你扯回到学习上。   而这绝对是学渣们最想逃避的话题。   所以栾巧倾选择装作没听见,“姐,你和那个秦楼认识啊?”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斜后方。   之前少年见到宋书出现时,分明是一份按捺不住要扑上来的眼神,结果再次被宋书问了一句“《长恨歌》背完了吗”后,不知道怎么就被使了定身术似的,懒洋洋地坐到树荫下的台子边上,在三四米的空处晃着腿,还非常应景地一副生无可恋的颓废模样。   除了偶尔落过来的目光,明显藏着点……“狗”视眈眈。   栾巧倾收回目光,听见宋书说:“我和你提过,他是秦爷爷的孙子。”   栾巧倾一噎,“就是你说的那个能在两分钟的时间内复原任意一个六阶魔方的?”   “嗯。”   “……”   真不是人。   长得帅就算了,脑子也这么好用,这还给不给别人留活路了……   栾巧倾腹诽时,宋书似乎就什么问题思考了几秒,然后她转过目光,看向栾巧倾斜后方。   “秦楼。”女孩儿喊了声。   前一秒还满脸“人间不值得”模样的少年,眨眨眼间已经站到宋书身旁。速度快得让栾巧倾都有点懵。   宋书示意了下栾巧倾,“这是我表妹,巧巧。巧巧,这是秦楼,也比你大两岁。”   近距离看着那张帅脸,栾巧倾作为一只颜狗心里有点慌,“哥、哥哥好。”   秦楼轻眯起眼,目光很快从栾巧倾身上掠走,追到宋书那里,“我如果也喊你姐姐,那也能住进你家里吗?”   栾巧倾:“……?”   宋书很淡定:“不能。”   “你搬回来住也行。”   “秦爷爷不会同意。”   “那我搬出去和你一起住。”   “秦楼,别闹。”   “……”   看着从来没什么情绪的姐姐露出无奈的神色然后说那句“别闹”,栾巧倾深觉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稳准狠地劈在了她的脑门上。   过去好几秒栾巧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姐,你们是……男女朋友?”   空气一静。   前一秒还笑得恣肆没什么正行的少年突然侧过身,目光冷冰冰又压抑着什么躁戾情绪地扫了她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她。   目光里只有因宋书而起的警告。   栾巧倾身影一僵。   而宋书木着脸,似乎很不赞同地看向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学习。”   栾巧倾:“——?”   这特么是她胡思乱想吗??   直到那两人交谈着要离开,栾巧倾才回过神,一脸怀疑人生。   此时,身后那个和秦楼一起来的男生走上前,笑了笑,“哎对不住啊栾妹妹,你说你早说你是宋书的妹妹,那我们肯定不敢难为你啊。”   栾巧倾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哈哈,那还能为什么,大家都怕楼哥,而楼哥就听宋书一个人的,所以做个代换就是我们都听宋书的嘛。”   栾巧倾越听越茫然,“那他们不就是男女——”   “哎哎,小妹妹,这个词你可别在楼哥面前提了。”   “可他看我姐的眼神明明……”   “像狗见了骨头是吧?我们都知道啊。”那男生笑了,“全校都知道楼哥喜欢宋书喜欢得要疯,但是宋书自己不知道。我听说他们俩一起长大的,宋书根本分不清他们那是什么关系,大概她以为楼哥和她是发小或者兄妹呢。”   “秦楼呢,秦楼自己也不解释吗?”栾巧倾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急了。   “楼哥啊……”男生停了几秒,叹着气笑——   “他就是太喜欢了。”   那一刻栾巧倾还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在她心里,越是喜欢越要说出来。   后来她在那两个人的身边待了两年,慢慢慢慢地懂了——   爱甚至能教疯子学会“克制”。   喜欢到极点的时候,连这世上最无所顾忌的疯子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因为他怕失去。   那是他唯一的承受不起。   ——   2009年的除夕,秦梁破例把白颂也邀请来家里,说是公私上都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两家坐下来谈谈。   一整天,秦扶君脸上的笑都有些不自在。   宋成均和秦扶君的两个孩子都在,白颂又带来了宋书和栾巧倾,再加上秦楼,几个年纪相仿的未成年坐在偏厅里,空气却安静得叫人窒息。   宋茹玉和宋帅姐弟近些年学得乖多了,无论家里学校见到宋书都是绕着走的,生怕哪天一不小心招惹了她,还得附赠一份“大魔王的怒火”。   ——致命debuff,附带增伤流血后果,无冷却时间,一不小心就彻底GG。   长此以往,他们对表哥秦楼的阴影与日俱增。即便秦楼现在没小时候那么“疯”了,但这也丝毫没能减轻他们看到秦楼以后本能的从心而生的畏惧感。   譬如此刻。   秦楼倚在椅子里,长腿抬起来搭在桌边,低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转魔方,神色懒散又无趣。   然而这已经让坐在他对面的两个面如菜色、两股战战了。   栾巧倾看得幸灾乐祸。   这种死寂场面一直持续到宋书从楼上下来。玩魔方的某人的眼眸像是瞬间被点亮了,注意力直接跳跃过去。   “做完了?”   “嗯。”   “难吗?”   “还可以。”   “……”   栾巧倾这年已经升上高一,大概猜得到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也因此在旁边泪流满面——   什么是学霸?大概就是明明身处高三寒假,面对那种惨无人道车载斗量的试卷练习题量,还能在寒假没过半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完成。   什么是学神?大概就是翘着二郎腿玩六阶魔方、寒假作业一个字都他妈不写还能回回数学理综逼近满分。   什么是学渣?   不用大概了,就是她。   栾巧倾窝囊得差点把桌子角给啃下来。   在她付诸行动前,偏厅通往正厅的门被人敲了敲。家里的佣人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开口:   “秦楼少爷,老先生让您也去正厅,说是有事要谈。”   秦楼正蹭在他家小蚌壳身边,试图通过一道高难度数学题的特殊解题思路吸引注意力,闻言回眸。   “只让我去?”   佣人很识时务,“老先生没提,但少爷乐意,自然可以请宋书一起过去。”   秦楼满意地回头,然后就发现身旁女孩儿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刚弄出来的那道数学题上。   秦楼:“……”自作孽。   秦楼叹气,起身,“我先出去了?”   “嗯嗯。”   女孩儿点点头,笔下飞速地在纸上游走。她脸旁有一绺没捋好的呆毛,跟着她点头的动作上下晃了两下,最后停在她唇角,微微翘着。   秦楼眼神深了深。   他没忍住伸出手,但在触及女孩儿的唇瓣或者那柔软的发梢之前就停住了。   落回身旁,修长的指节慢慢攥起来,扣紧。   “……怎么了?”若有所觉的女孩儿抬眼问。   秦楼眼底翻腾的情绪瞬息压了下去。   他嘴角一勾,笑了起来,还是那个恣意的小疯子。   “没什么。”   “……唔。”   少年转身,笑意和眸色都在那一瞬间沉了下去。   攥紧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绽起。   他不知道——   自己还能再忍多久? 第12章   偏厅的门再次关上。   宋书若有所思地转回来。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着最近一段时间的秦楼有点古怪——虽然古怪是小疯子的一贯做派,但最近的好像又和以前并不一样。   比如,她觉得现在的那种古怪都是朝她来的……   “姐。”   耳边的声音唤回宋书跑远的意识,她转回头,发现栾巧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椅子旁边,满脸的苦大仇深。   “怎么了?”宋书想了想,“作业太难了吗?”   栾巧倾:“……”   栾巧倾:“啊啊啊你除了作业还知道别的吗??”   宋书表情不变,“你上学期期末考全班倒三,我还没跟你姨妈说。”   栾巧倾:“…………”她就不该问的。   栾巧倾放弃了对宋书做启发式的引导,直接把人从椅子上拉起来,往偏厅里的洗手间拖。   “不行不行我忍不了了,这件事我一定得跟你说清楚。”   “?”   宋书茫然而平静地被栾巧倾拉进偏厅的洗手间里。   门把宋家姐弟好奇的目光扣在外面。   宋书和栾巧倾在洗手台前的镜子里停下。栾巧倾转过身,激动得脸色发红,但是在张开嘴巴的时候又像是噎住了,半天都没说出话。   最后还是宋书问:“你想和我说清楚什么?”   栾巧倾挫败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姐,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自己认真思考一下,你觉得你和秦楼到底是什么关系?”   “?”   “你想不明白没关系,你看我给你分析一下——同学吗?肯定不是,全校那么多同学,哪个敢在秦楼面前有你的半分随意,估计早就被锤死了。朋友吗?也不是吧,谁家朋友会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予取予求,恨不得三百六十五天分分秒秒地绕着对方转啊。亲人吗?亲人个屁,你俩又没有血缘关系——”   “不要说‘屁’,这不礼貌。”宋书平静地纠正她。   栾巧倾:“……”   栾巧倾差点原地爆炸螺旋升天,“这是重点吗??这、是、重、点、吗——我的姐姐啊你开开窍好不好!?”   栾巧倾的声音在密闭的洗手间里格外震耳,宋书忍了她两秒,伸出食指戳住她额头。   “你太吵了。”   “……”栾巧倾气卒。   宋书放下手,“所以你想说什么?”   栾巧倾捂脸扭身趴到墙上,挠着光可鉴人的瓷砖哀嚎,“我的姐姐啊,秦楼他明明就是喜欢你啊!不是同学不是朋友不是亲人,就是想占有你的那种喜欢啊!”   “……”   镜子里,一直平静的没什么情绪的女孩儿怔住。   然后她慢慢皱起眉。   嚎完了的栾巧倾醒回神,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她看着自家姐姐情绪变换的眼神,突然感觉有点后怕。   万一宋书反而退却了,那秦楼知道真相还不得把她……咔嚓。   栾巧倾嗖地一下捂住了自己发凉的脖子。   而就在此时,栾巧倾身后皱眉沉思的宋书似乎终于想通什么——就像是突然解开了一道困惑她好几天的数学难题一样——宋书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孔上露出恍然的表情。   她轻拍了下自己的手掌。   “原来是这样。”   栾巧倾:“…………”   栾巧倾:“????”   这特么是个什么反应?   解决了疑惑的宋书似乎心情很好,眼角弯下一点弧度,“你就是要说这个吗?”   栾巧倾麻木地点头。   宋书轻笑,“那我知道了,我们出去吧。”   “……?”   栾巧倾正沉浸在怀疑人生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她面前转过身往外走的宋书突然又停住,然后转回来了。   “你刚刚问,我认为我和秦楼是什么关系,是吗?”   “额,对。”   “在我看来,我和秦楼的关系,就是我和秦楼的关系。”   “……啥?”   宋书笑了笑。   这一瞬间,栾巧倾竟然觉得在她那个柔软的笑里看到了和秦楼一样的少年恣肆。   “不需要同学、朋友、亲人这样的定义,我和秦楼的关系定义就是‘我和秦楼’——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既有的关系足够定义我们,因为这段关系里谁都不可替代。是我们,一起让我们成为了现在的我们。”   “……”   栾巧倾的大脑艰难地想跟上思路,然而被绕得更加晕乎。   宋书看穿,轻戳了下她的额头。   “以后你会懂的。”   宋书离开了洗手间。   栾巧倾慢慢回过神来,她伸手摸了摸被宋书戳过的额头,有点心情复杂地怅然一叹。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不懂。   跟在这两个人身边快有两年了吧,很多时候看见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她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好像只要这两个人在一起,就有什么东西把他们和外界所有人和事全都隔开了一样。   那个小世界里只有两个人。   那个小世界,除了他们两个谁都进不去。   而作为唯一的孤零零的旁观者,栾巧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嫉妒谁要多一些。   ——   这场年夜饭前的会谈持续时间格外地长。   偏厅和正厅相隔并不远,从偏厅门外的长廊走几步就能路过正厅。一直有断续的话声从那边传来。   秦楼不在,宋家姐弟俩放松不少,没一会儿宋茹玉就坐不住了,去偏厅门口扒着房门竖耳朵听。   听了片刻她走回桌旁,对宋帅说:“外公可真偏心。”   “怎么了?”   “他好像想让表哥和……”宋茹玉往宋书这边看了一眼,不满地转回去,“想让他们俩一起去国外留学。”   宋帅眼睛一亮。   能去国外就意味着再没人管、想做什么做什么,他自然也想去,“那我们呢?”   宋茹玉:“我们当然只能留国内考试了啊。”   宋帅顿时垮下脸。   宋茹玉撇了撇嘴,“真不知道谁才是他外孙。”   宋书早就过了和宋茹玉一般见识的时候,这会儿就像没听到,做那道数学题做得专心致志。   但栾巧倾却不是压得住脾气的孩子。她听见宋茹玉的话后冷笑了声,“得了吧。论成绩,送我姐和秦楼出国那是为国争光,送你出去那是图什么?转着圈儿丢人啊?”   “你——你怎么说话呢!”   宋茹玉被戳到痛点,顿时气红了脸。   栾巧倾朝她做鬼脸:“略略略。”   宋茹玉:“……哼,我才不和小孩儿一般见识!说到底还不是个没妈养的——”   “砰。”   花瓣形状的红茶杯敲在长桌桌面上,压住了宋茹玉的话声。   宋茹玉下意识看过去,正对上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   她背后莫名地一毛,僵了两秒才硬撑着刚回去,“你那样看……看我做什么?”   宋书仍是那副神情,语气也淡淡的,“我看你,是因为你说错话。”   “……”   宋茹玉有心反驳,但话就是出不了口——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刚刚措辞过分,这会儿过于理亏,最后还是憋回去了。   偏厅里再次沉默下来。   但这一次的安静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来自正厅方向的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   “秦楼!你是不是要杀了我啊?!你疯了吗你!?”   偏厅里所有人表情一变:那个声音毋庸置疑是属于秦扶君的。他们想都没想,纷纷起身快步向偏厅外走去。   通往正厅的走廊上,家里的几个佣人不安地聚在角落。   宋帅急声问:“怎么回事?”   开口的是家里的老人了,此时愁眉苦脸,“老先生想安排秦楼少爷和宋书去国外留学订婚,再把公司事务交给白小姐打理,扶君不同意闹起来了,一不小心提到秦楼少爷的父母……”   余下的话自然不必说,正厅那边的乱象已经能表明结果了。   这间隙里,秦扶君再传来的声音已经吓得发嘶了:   “你、你敢动手试试!?”   几人再顾不得,包括宋书在内都加快步伐,直奔正厅。   他们止步在正厅旁边的台阶上时,厅里正乱成一片——   秦楼站在正中,修长的指节间紧捏着一片似乎是茶杯碎片的东西,鲜红的血染了雪白的瓷,顺着指骨滴落在地板上。   而少年眼角发红,嘴角却咧着笑,眼神疯得厉害。   “来,你试试我敢不敢。”   “秦楼,把你姑姑放开!”   “少爷!!”   “秦楼——”   少年充耳不闻。   他已经拎住女人的长裙领口,眼见就要握着瓷片落手。   “秦楼!”   声音从正厅外响起。   少年的身影一滞。   两三秒后,死寂里,他缓抬起眼。   站在已经吓懵了的三人中间,宋书攥紧了手,脸色有些苍白。红润的唇瓣也淡了血色。   但她安静地和少年对视,没有露出半点畏惧或者闪躲。   “我画画的铅笔用钝了……你能来帮我削一下吗?”   秦楼僵了两秒,垂眼,猝然一笑。   他把手里那块沾着他自己的血的碎瓷片扔掉,跳下沙发,大步走向正厅外。   那被狰狞渲染过的俊美面孔骇得厅旁的三个人本能地往后退。   只有站在中间的宋书一动没动。   他走到她面前,攥住她的手腕,以一种几乎把女孩儿拉得踉跄的力道,直接把人带进走廊。   廊内的佣人们吓得纷纷往两边退,而少年目不斜视,直接将人拖进偏厅。   “砰——!”   一声巨响,房门骤然合上。   门外众人回神,一个比一个脸色白得难看。   门内。   宋书被秦楼抵在墙上。少年的呼吸急促,压抑那些暴躁的情绪让他的好看的脸上露出狰狞而痛苦的表情。   几秒后他抬起头,声音嘶哑地笑。   “什么时候都敢往自己身上拉仇恨……小蚌壳,你不怕死的么?”   宋书想了想,摇头。   秦楼眼神一沉,“那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比死都可怕?”   宋书再次摇头。   好像又变回那个他撬不开的小蚌壳了。   “……”   秦楼眼底的情绪挣扎起来,撕扯着翻涌着,搅得那双和宋书对视的眸子里躁戾可怖。   他捏住女孩儿的手无意识收紧。   到某个瞬间,脑海里最后一丝拉住理智的弦猝然崩断。   他眼底情绪狰狞腾起,吞噬清明。   像个瘾君子一般,他贪餍渴求地望着女孩儿淡色的唇和纤细的颈,然后俯身——   “巧巧说,你喜欢我。”   女孩儿的声音突然响起。   “——!”   秦楼的身影骤然止住。   须臾后他嘶声笑起来,在安静的偏厅里听着吓人。“……现在才想喊停,你不觉得晚了点?”   宋书微皱起眉,有点困恼。   “我没有喊停。你知道的,我不太会,表达。”   秦楼:“所以呢。”   宋书这一次想的更久些,“所以,你不需要把自己藏得那么辛苦。”   “……”   “你可以,发泄给我,无论是什么情绪。”   “——!”   秦楼蓦地抬眼。   这一瞬里,少年的情绪爆发得比方才还要难以克制,那双漆黑的眼里几乎灼起滚烫的火焰。   他死死地盯着她,呼吸愈重。   “秦楼——”   剩下的话声被少年的手捂住了。   他低下头,墨黑的眼望着她的。然后少年咧嘴笑起来:“你就是想死在我手里,才敢这么说话。”   宋书眨了眨眼,很安静,也不挣扎。   秦楼将她的嘴巴捂得更紧,他眼底的欲望也更加狰狞。他笑得躁戾。   “好啊。那我如你所愿。”   他俯身压下来。   光被阴翳取代。   最后关头,宋书还是把眼睛闭上了,闭得很紧,睫毛微微颤栗。   她其实怕。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怕?   只是如果是秦楼,那……   空气很安静。   什么都没发生。   宋书回过神,小心地睁开——   猩红着眼的少年捂着她的嘴巴,只吻在他自己手背上。那双眼里是沉沦疯狂的迷恋,薄唇却克制得发颤。   看见女孩儿睁开眼,少年声音轻颤着笑起来。   “别怕我……小蚌壳。”   宋书心里蓦地一疼。   少年慢慢慢慢低下头,靠到她耳边的墙面上。   他紧紧地抱着她。   声音沙哑微哽。   “做我的锁好吗?”   “有你在的话,我才不会疯吧。” 第13章   除夕夜的风波后,秦扶君的抗议也没能阻止秦梁的决策推行。总公司内的高层收到通知,开始为白颂被任命总经理的决议做人事上的安排,只等年假结束,白颂就要走马上任。   秦扶君和宋成均人手负责一家子公司,白颂一旦上任,以后就是他们的述职对象。   两边斗了这么多年,秦扶君自然不可能甘心。但秦家的家族产业里一贯是秦梁的一言堂——老爷子发话拍板,秦扶君再不甘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另一件事就和秦楼、宋书有关了。   秦梁的原意是让秦楼和宋书等高中毕业后走个简单的订婚流程,然后八月份再一起到M国参加SAT考试。   但这件事在白颂那里卡了壳。   白颂以前对秦楼的“疯”只是听说,而且并不相信多少,但除夕夜亲眼见证后,她似乎就对宋书和秦楼的关系产生了一点不安。   除夕夜当晚,宋书就被她叫出去单独谈过了——   “书书,你跟妈妈说实话,你真的愿意和秦楼一起相处吗?”   宋书点头。   “他没有欺负过你?”   宋书微怔,随后很轻地笑了下。“他只是看起来很凶。”   白颂想想晚上秦楼的表现,显然并不赞同宋书的话。但和女儿对视几秒后,白颂还是无奈地笑了,“你很喜欢他。”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这世上除了秦楼以外,最了解宋书的一定就是现在的白颂了。   宋书也没有否认,她轻弯下眼角,笑,“就像以前我在电话里说过的,因为他,我才成了现在的我。”   白颂半是担忧半是欣慰。   “好。妈妈尊重你的选择。”   订婚和留学的事情便这样口头约定下来。   在这公私双重的因素下,白颂三人这个年是留在秦家主家过得。   然后佣人间慢慢有了些议论。   宋书第一次听到是在大年初二的白天。   那天上午,长辈们在一楼的正厅偏厅和上门拜访的客人交谈,宋茹玉和宋帅姐弟被拎下去当“吉祥物”。   秦楼这样的他们藏起来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让他下楼,而宋书也不是在这种场合能言会道的性子,所以两人都留在空荡的楼上。   秦楼很想把他家小蚌壳搬到他的三楼,但是宋书拒绝得不留余地:   “是你说不许我上三楼的。”   “我没说过。”小少爷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   宋书慢吞吞地瞥他一眼,停下手里的画笔,微绷起腰,学着某人当初的口吻:“我在的时候不准上三楼,不然打断你的腿去塞游泳池,洋娃娃。”她重新拿起画笔,低回头去继续画画,“这不是你原话么。”   秦楼:“。”   秦楼从除夕夜后放肆了许多,现在已经敢蹭在女孩儿颈旁说话了。所以这会儿他牙疼似的趴到她耳边哼哼,“那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吗,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不行,做人要守信。”   “那我先收回,这样可以吧?”   “不。”宋书用言语表明懒得和他多说了。   秦楼耐性告罄,眯起眼威胁:“小蚌壳,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再不走我就把你连人带壳一起端上楼了啊。”   “……”   宋书没说话,抬起头安静地瞥了他一眼。   然后秦楼就怂了。   “行吧,不上就不上。”   达成一致的两只去了二楼通往三楼的休息平台。从当年那件事后,平台的桌上就不再摆置花瓶,空落落的留给两人。   宋书在桌上铺开画本画画,秦楼坐在桌角,叠着长腿,一边看宋书笔下的画,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转手里的六阶魔方。   每次复原完他就把魔方放到女孩儿面前,女孩儿重新给他打乱,他再拿回去重新复原。   半上午都安安静静,两个人“玩”得不厌其烦。   夜路走多了会撞鬼,背后坏话说多了就会撞到当事人——临近中午,当家里两个佣人再次谈起最近两天家里私下流传的闲话时,声音恰好从二楼的长廊里飘上平台。   “这么多年真是没看出来啊,本来以为白小姐是没什么心机的,没想到其实她才是最厉害的。”   “可不是吗?为了拿到公司的管理权,连女儿都能‘卖’了。”   “说到这我就不太懂,她那儿说到底也只有当年老一辈一起创业时白家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吧?就算现在拿到了一时的管理权,又能有什么用?”   “你傻啦?都说她卖女儿了,能只是管理权那么简单吗?秦楼少爷可是秦家如今的独苗,秦家的股权绝大部分以后都是他的。如果他和宋书订了婚,这些股份的话语权将来不还是在白颂那里吗?”   “那秦老先生就这么放给她?”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秦楼少爷那性子以后才不会管公司呢,秦老先生这是在替他孙子铺路,所以才所谓的儿女私事在前,公事在后——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把公司交给白颂啊!”   “原来如此……那就难怪秦扶君这么反对那两个结亲留学的事情了……”   “我甚至怀疑,白颂当初就是抱着这个目的才送宋书来秦家的,那这一套美人计的伏笔可就长久了。”   “不会吧……”   “怎么不会?不然什么父母会把女儿嫁给秦楼少爷?那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话声戛然而止。   佣人们正停在楼梯口,僵住。他们的目光里,秦楼顺着木质楼梯一阶一阶不紧不慢地走下来。   少年手里还转着个魔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秦——秦秦秦楼少爷!”   两个佣人脸色瞬间惨白。   “继续啊,别停。我正听的兴起呢。”秦楼在离着二楼还有三四级台阶的时候停下了,他笑着侧倚到楼梯旁的墙上,“你刚刚说小蚌壳嫁给我是羊入什么口?”   “我我我我们……没、没说……”   之前说得最欢的那个想起除夕夜的事情,吓得几乎要哆嗦起来了。   秦楼眼里笑意一沉。   “你没说那就是我幻听?”   “……”   佣人吓得更厉害,磕磕巴巴一句解释都没说出来。   “秦楼,别玩了。”   休息平台上又传来声音,安安静静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秦楼回过头。   宋书仍趴在桌上画着她的画,从头到尾,那两个人的话好像对她没有半点影响或者触动。   秦楼轻啧了声,然后玩味又恶意地笑起来,“小蚌壳,他们说我中了你的美人计。”   宋书想了想,“美人计是说夫差和西施的;最后一个亡国自刎一个被沉了江,这个比喻不好。”   “这么惨吗?”   在所有背诵相关的科目里从来不学无术的某人枕着手,没心没肺地感叹,“不过美人计么,也算死得其所了。”   晃了两圈他又突然停住,皱眉问:“那谁先死的?”   “吴王夫差。”   秦楼眉头一松,“这还差不多。”   “……?”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女孩儿停下画笔,转回头看他,乌黑的瞳里盛着点茫然。   显然连宋书这一次也没听懂秦楼这句话的逻辑。   秦楼并不解释,只坐在楼梯扶手上,笑得恣肆。   “你以后可一定要死在我后面啊,小蚌壳。”   尽管没懂,宋书沉默两秒后,还是慢慢点了点头。   “好。”   “……”   秦楼笑意淡下去,垂了眼。   不然没有你的世界,我不知道我一个人怎么活,要有多绝望多难过。 第14章   2010年三月的第一个周末,傍晚。宋书坐着秦家的车回到和母亲白颂、表妹栾巧倾共居的住处。   从年初之后,她和秦楼开始准备八月份的SAT考试。秦梁在家里请了专门的辅导老师,宋书每个周末都会去秦家和秦楼一起上课,这周也不例外。   到家时已经接近7点,宋书开门之后发现玄关处搁着一双女士高跟鞋和一双男士皮鞋。   这让宋书有点意外。   “姐,你可总算回来了。”栾巧倾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今天姨妈提前回来了。”   “嗯,还有别人吗?”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你爸今天竟然也来了!”   宋书摘下背包的动作停顿了下,她淡声道:“他不是我爸。”   “啊,我太意外了没注意措辞……”栾巧倾懊恼地敲敲自己脑袋,“不过我搬来两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过来啊。他这是怎么了,不怕他老婆孩子吃醋了啊?”   宋书沉默两秒,“作业做完了吗?”   “嘎?”栾巧倾笑容一僵。   “……”   “没、没做完。”   “……”   “行行行,姐你可别这样看我了,我这就去做还不行嘛。”   栾巧倾咕咕哝哝地回了房间。   宋书在客厅里独自坐了一会儿。   书房和客厅只有一墙之隔,家里没有特别做隔音。起初里面的说话声还很难听见,随着后面两人的语气逐渐激烈,宋书在客厅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你才接手总公司多久,凭什么就说eag的商业模式有问题?!”   “问题一目了然,到底出在哪儿,我不相信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白颂,你少阴阳怪气——别以为老爷子把管理权交给你你就高枕无忧、可以对我们随便发号施令了,我告诉你,这在我这儿行不通!”   “好。你不承认eag的商业模式问题没关系,那我问你,eag的主营是什么?”   “当然是沉香!”   “那沉香树想要结香,生长周期有多长?”   “生长周期?差不多……五六年吧。”   “五六年?eag对外宣传称自己是沉香业的顶尖公司,所产沉香均为业内最优品质序列——最优品质序列的沉香至少也要10年甚至是20年的生长周期,五六年能结香的只可能是最普通的沉香!”   “……我、我又不是产品经理,我怎么可能这么了解种植相关的东西?”   “好,那我再问你。eag初创距今不过三年,最劣质的沉香恐怕都没有生产出来——也就是说完全无法从销售获得现金流,那你们公司支撑运营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   这一次在长久的沉默后,宋书再听到的宋成均的声音已经弱下底气。   “自然就是……融资嘛。eag有这样好的产业前景,不少做PE(私募股权投资)的都很看好我们公司的发展。”   “是看好eag,还是看在秦氏集团的面子上?”   “这也没什么区别。”   “商场无兄弟,他们肯投这么多钱进来,真就只为了面子这么简单?”   “不、不然呢?”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没有调查过eag给投资人的利益承诺?在那样高的承诺下,你们的商业模式却完全不足够负担。换句话说,你们一直是靠新一轮投资者的本金来偿还原有投资者的利息——你这是在拉着全公司一起走钢丝!”   “……”   宋成均的语气彻底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乞求。   “白颂,你给我一点时间……最新一批的沉香已经就要进入销售阶段了,资金上的空缺我很快就能填补。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断我的后路啊,不然我就完了!秦家、老爷子还有大家都会受到牵连!”   “你也知道你会拉着公司遭殃?”   “我知错了,我已经后悔了白颂——你放心,真的,第二季度前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报告,好吗?你再相信我这一次——就算、就算是看在宋书的面子上呢?我毕竟是她的爸爸啊!”   “……”   书房里的声音在那些哀求后彻底低了下去。   两分钟后,书房的门打开。   白颂站在门口,“宋成均,这是我最后一次以私人名义警告你,如果第二季度前你还没办法把这个巨额的资金空缺填补上,那你别怪我不再替你遮瞒。”   “好,好,你放心,我一定!”   “我有一通视频会议要开,不送你了,你走吧。”   “好,我自己走。”   房门重新关合。   几秒后,宋成均阴沉着脸从走廊里出来。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无声地坐在沙发上的宋书。   宋成均强挤出一个笑容。   “小书,爸爸今天——”   “出去时关好门。”   宋书起身,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宋成均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眼底掠过复杂的情绪,最后还是讪讪离开了。   ——   六月初,高中毕业季。   在学生们或是欢欣鼓舞或是怅然若失的气氛里,秦梁给秦楼和宋书制定的毕业后就安排订婚的计划,却被迫中止了。原因只有一个——   月初,秦梁就病重入院了。   也是直到此时无法隐瞒,秦家的家庭医生才对这些晚辈说出实话:秦老先生早在去年年底就已经诊断出肝细胞性肝癌,期间一直在进行保守的药物治疗。   按照秦梁本人的意思,这才一直隐瞒着所有人。   得知这个消息,秦家里炸了锅。秦扶君在父亲床旁连着哭了几天,终于被忍无可忍的秦梁赶了出去。   秦楼和宋书则一起被叫进房间。   他们进去的时候,家里跟秦梁年纪差不多大的家庭医生正在嘀嘀咕咕地说什么,秦老先生不耐烦地板着脸,显然是被絮叨得不轻。   一见秦楼和宋书进来,病床上的老人这才勉强露出点笑。   “你们过来吧。”   宋书听话,按着老先生的意思坐到床旁的椅子上,秦楼皱着眉站着,秦梁也没再管他。   闲聊两句后,秦梁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因为我的病,把你们俩订婚的事情给耽误了。”   秦楼从秦梁生病以后就没见过笑脸,此时皱着眉:“你也知道,那还不赶紧好起来?”   “……”   家庭医生见惯了这些日子来嘘寒问暖的那些晚辈泪眼滂沱的嘴脸,头一次碰上秦楼这个探病态度,不由抬起头看了少年一眼。   然后他转回来。   “你们秦家的男丁是不是祖传的不会说人话?”   秦楼没表情,秦梁瞪了自己这个老朋友一眼。   医生也不介意,自顾自奚落:“我之前就说别拖、别拖,早点去M国排上移植的肝源就能早点看他孙子抱重孙子——你这爷爷就是不信。非说万一移植出了问题,他没看着孙子订婚就走了,下去见列祖列宗也没脸……现在舒服了吧?人家小年轻好好的订婚都让你给搅了。”   秦梁脸色随着老友的话越来越黑,到最后气得拍拍床板,“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哼。”   “……”   宋书和秦楼还是第一次见秦梁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精神头也很好,连宋书都不由地笑起来。   陪着两位老人坐了半下午,临走前,秦梁叹着气跟宋书说:“过两天我去M国准备移植手术,肯定是要把秦楼他们都拎过去的。到时候公司这边只有你妈妈一个人操持,肯定很辛苦;而你和秦楼本来可以好好出去玩玩也被我耽搁了——你们母女俩是在被我这个老头子连累得不轻。你别怪爷爷。”   “不会。”宋书摇摇头,很认真地看着老人,“等您病好了回来,订婚宴上我给您敬第一杯茶——酒不能喝了哦。”   看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女孩儿认认真真地跟自己玩笑,秦老爷子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好,好!我一定喝我孙媳妇给我敬的茶!不准食言!”   “嗯,我们一言为定。”   “……”   几天后。   秦家所有晚辈——秦扶君、宋成均,宋茹玉和宋帅姐弟,还有秦楼——众人一起陪着秦老爷子出国准备移植治疗。   公司里不能离人,白颂留下来独力支撑。宋书则在家里照顾还没放假的栾巧倾。   秦楼走那天,宋书去机场送的他。   长相愈发俊美的少年如今有着人群里最扎眼的挺拔身量,只是一双墨眼躁戾,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   连同行的秦家晚辈和佣人都恨不能离他十万八千里。   所幸等宋书赶到,秦楼明显沸腾在爆发边缘、快要按捺不住的情绪才慢慢平息下去。   “怎么才来?”秦楼把他的小蚌壳捧进怀里,抱得紧紧的,丝毫不在乎路过的人的目光。   “家里……”   “算了,别解释。没剩多久就要飞了,让我抱一会儿再走。”   小蚌壳于是安静下来,乖乖地让他抱着。   这两个人独处的世界时常是安静无声的,而且怎么也不会寂寞或者无聊,无声里也总是让秦楼恨不得放慢再放慢,好有足够时间让他慢慢厮磨。   只是时间是最不听话的。   没一会儿,秦家随行的佣人已经小心地过来催促了。   秦楼不耐地把人赶走,这才直起身。   他低眼望着面前的女孩儿,咕哝:“洋娃娃,你说蚌壳能带过M国那边的海关么?”   “蚌壳”本壳不理他的无赖话。   “那我走了啊?”   “嗯。”女孩儿点头。   秦楼故作威胁:“敢勾搭别的疯子,我回来以后就把你下锅炖了。”他想了想,“清蒸也行。”   女孩儿还是点头,“嗯。”   “……”   秦楼眼神轻晃了下,他转过身。   然后突然被拉住。   秦楼回眸。   女孩儿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朝他轻轻招手,“你往下来。”   “干嘛?”   少年一副不耐烦的语气,但还是把他那挺拔的身高躬下来。   然后他头顶被轻轻摸了摸。   “小疯子,别怕。”   “……”   秦楼的瞳孔微栗了下。   僵了十几秒,他才哑声笑起来,带着苦涩的无奈和终于被剥开被露出一点点的心底的颤栗。   “你又听见我的求救了啊,洋娃娃。”   宋书没有回答,只是收回手,声音安静而叫人安心——   “我在。”   像是又回到了多少年前那个雷雨夜,女孩儿在空荡的房间里抱着颤栗的他,捂着他的耳朵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话。   我在啊。   这一次少年的瞳孔轻栗后,他笑了起来。   “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   ——   2010年8月13日。   秦梁在M国D·F癌症研究院的移植手术圆满完成,为期几周的封闭性治疗结束。   作为主责陪同家属的秦楼也在这天得以离院。   他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个好消息和他的小蚌壳分享。   然而拿到手机以后,秦楼怎么也打不通宋书或者白颂的电话了。   直到在外留候的秦扶君和宋成均赶来,宋成均一脸沉痛地将手机上的一封电子邮件递给秦楼。   秦楼僵着手接过——   “秦氏集团总经理白颂,涉嫌利用eag子公司非法笼络资金500亿无法兑付本金,面临包括股权欺诈、洗钱等在内的8项刑事指控……白颂在开庭前夕畏罪自杀。”   “嫌疑人独女宋书,于开庭当日出席路上遭遇严重车祸,重伤入院。一周后,宋书因抢救无效死亡。”   “——!”   手机跌落在地。   四分五裂的屏幕上,映出一张扭曲而割裂的面孔。 第15章   秦楼回国那晚,Q市暴雨,雷声在黑暗的天空里轰鸣,劈开云层的闪电像恶魔的长镰。   那些嘶哑的扭曲的桀桀笑声在他耳边交错着掠过去,一遍遍折磨和撕扯他的意识。   面前的人影漆黑幢幢,冷冽的刀刃一样的风像是从地狱里吹来。它们一道道拂上身,撕开他的皮肉,切碎他的筋骨,然后冲进他的胸膛里,把那颗血红的心脏搅成一团肉泥。   而秦楼麻木地走在暴雨、雷声和人群中间。   那些曾经撕碎过他的魔鬼的笑再一次追上来,它们不甘地在他身边嘶吼咆哮,但再没有回应也没有颤栗。   疯子不笑。   只有安静。   疯子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那是在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之前。   航站楼外,秦楼沿着机场高速的路往前走。   一辆辆车按着鸣笛从他身边绕过,巨大的车灯光束像箭一样穿过他的身体和雨幕里的黑暗。   咒骂声咆哮声不绝于耳——   “有病吧,在这里走!?”   “你找死吗!”   “想死就去一边!!”   ……死?   秦楼动了动手指。   他在雨幕里停下来,仰头看向铺在头顶的天。云很低,好像随时都会压下来,碾碎这里的一切。然后天塌地陷。   那样大概也不错。   那样他就可以和她埋在一个巨大的坟墓下。   长眠里我们终归相见。   对吧,洋娃娃。   “——少爷!秦楼少爷!”   雨幕里,有轿车急刹在秦楼的身边,车里下来的人撑开巨大的黑伞,惶恐而焦急地跑到秦楼身边。   “雨这么大,您快上车吧少爷!”   秦楼绕过他,没有表情地走进雨幕。   那人惶恐地追着:“少爷——”   “秦楼!”雨里多了个震怒又嘶哑的声音。   “秦老您就别下车了,您这手术才结束没多久,您得小心身体啊。”   “秦楼!”   “……”   那道身影连一次停顿都没有,就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和知觉。   少年麻木地走在雨中,挺拔的肩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得微微佝偻。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秦梁按着车门,手死死地扣紧,青筋在他褶皱的手背上绽起。他眼睛浑浊通红。   “宋书明天就要下葬了——你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想看见了是不是!?”   雨幕里的身影一震。   停住。   很久后,没有任何征兆的,雨中的少年突然弯下腰——他从身体里挤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   疼啊。   洋娃娃,我好疼啊。   怎么会这么疼?   少年死死地佝偻着身体,捂着胸腹弯下腰,雷声和暴雨里只有他绝望的宣泄的吼声。他的嗓子里冒出血腥的味道,直到最后嘶哑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他终于支撑不住,跪进积雨里。   耳边那些笑声终于变成女孩儿最温和的安抚。   【我在。】   【我会救你的,秦楼。】   【为什么要怕你。】   【他们都不是我啊。】   【小疯子,别怕。】   【我在啊。】   【……】   你骗我。   你骗我。   你骗我啊……   ——   8月底的这场暴雨已经持续了两天,像是要一直下到世界末日去,停都停不下来。   29日傍晚,嘉安公墓。   一座新砌的墓碑前,零星站着打着黑伞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们。一个十五六岁的剪着寸头的女孩儿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   她身后的人群里传来低低的议论:   “就剩这一个孩子了啊。”   “听说是表系的亲属,不然真不知道她以后还要怎么过……”   “是啊,白颂欠的那些钱到现在下落不明,找不回来。要是直系,那些债权人还不得疯了吗?”   “这么一想,这宋书走了也好,不然那些人恐怕也要逼死她的。”   “说到这个,我听说车祸的责任方是个醉驾司机,你说这不早不晚的,刚好撞了这个孩子……”   “嘘,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也对。”   声音被雨打湿,又被风吹散。   低哀的乐声在公墓里沉沉地飘荡着。   几个人影沿石台阶走上来。   “哎,秦家的人来了。”   “秦老先生可真是心善,秦家这次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苦头呢,他还愿意来看这个孩子。”   “白颂可真不是玩意,秦老先生待她那么好……”   “是啊,她自己出事了一死了之,秦家可被她害惨了。”   一直僵在那儿的栾巧倾回过头。让人视线模糊的雨幕里,秦家一行人慢慢走近。   为首的是个少年。   黑色的中山装,冷白的肤色,漆黑的眼。俊美的五官间没有半点情绪,苍白而麻木。   栾巧倾呆呆地看了他几秒,突然就崩溃了。   她扑过去,手攥成拳狠狠地捶在少年的肩上、身上,一边打一边痛哭出来:   “你为什么才回来!?我姐姐给你打过电话的你为什么不接?你现在回来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啊!?”   “……”   秦家随行的人上来要拦,却被秦梁制止了。   秦楼不躲不闪,也不辩解。   他麻木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她的名字。   还有她的小小一方的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的。黑白色的框里,女孩儿安静地望着镜头,眉眼都一如他所熟悉。   他好像还能回忆起机场那天,她轻轻摸在他头顶时,掌心残留的温度。   【小疯子,别怕。】   【我在啊。】   ……那下面一定很冷吧。   小疯子来接你了。   我接你回家好不好……洋娃娃?   少年的眼睛慢慢眨了下。   他面前的栾巧倾脱力地蹲下身,在墓碑旁的石子路上痛哭失声,秦楼于是慢慢挪动腿,朝那座新砌的墓碑走去。   这短短的几米,他好像走完了一生。   到最后停下时,少年已经撑不住佝偻的身体,跪伏在松软潮湿的泥土里。   他摸着那冰冷的尖锐的墓碑棱角,干涩的眼眶里早就流不出泪,只是泛红、深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宋书……”   他嘶哑得早就无法发声的嗓子里拼命地挤出一点点声音。   “宋书……”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在墓碑上,鲜血从指甲缝里慢慢溢出。   “宋书……”   他终于伏到最低,苍白的额头贴着湿泞的泥土,他声音干裂,嘶哑,哀绝。那么低那么轻的声音里,却好像有无数个人在撕心裂肺地哭。   哭声把他的五脏六腑撕得粉碎。   这一身躯壳下只剩下一滩脓血。   2010年8月29日,宋书下葬。   秦楼身体里最像人的那一部分,也死在了这一天。   ——   那天之后,秦楼生了场大病,一个月没有下床。   秦梁的医生老友叹着气进去叹着气出来。然后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书房里怒声吵了半个小时。   很快佣人间传开,说那个明年才满18周岁的小少爷已经不行了,医生是叫秦老先生准备后事,这才吵起来的。   然后栾巧倾来到了秦家。   她说她要给秦楼看一样东西,是她姐姐留下来的、能救秦楼的东西。   秦家佣人忙不迭地把她请进去。   昏暗的卧室里,病床上下,一个月不见的两个人都瘦得变了模样。   秦楼变得更厉害些。   少年躺在厚软的床被间,脸上苍白的一点血色都不见,眼睛合着,无声无息,像个死人一样。   栾巧倾对他的最后一点愤恨于是也消散掉。她伸手把一张褶皱的纸放在床头,哑声说:“姐姐车祸重伤住进医院后,我只见过她一面。她那时候连笔都已经握不稳了,但还是写下这个给我,说一定要给你……你自己看吧。”   栾巧倾说完,红着眼圈转身走了。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那是死气沉沉的安静。   很久很久之后,一只瘦得可怕的手从被子下慢慢伸出来,拿了几次才拿起那张纸条。   映着床前微光的床头灯,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但却像是做笔记一样,认认真真地写了1和2。   1.照顾好她   2.你要活到88,不然我们俩……太亏了啊   “……”   少年麻木的瞳孔轻栗起来,然后是手臂,再到身体,颤抖得近乎抽搐、面容狰狞。   他无声地低着头。   “好……”   少年干涩的嘴角一点点勾起来。   “我答应,你。”   他只听她的话。   这是他人生里最后一次答应她。   ——   九年后。   “Vio资本”的顶层天台,一场私人性质的露天派对。   喝得满脸通红的康林深举着杯子笑:“原来秦总是因为初恋才这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啊——啧啧,外面还一直传闻你有难言之隐呢!”   “林深,你喝多了……快少说两句吧!”   他旁边的朋友拉着他,不安地看向康林深举杯的位置,挤出个笑。   “对不住啊楼爷,林深,不是,康家这个二少爷就这样,喝起酒来没深没浅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怕什么,他说的不是实话么。”   沙发里传出声无谓的嗤笑。   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的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夜色都掩盖不住他染成紫色的头发。   他向前俯身,从阴影里坐起来,露出一张俊美到和那头紫发形成强烈反差的脸——   冷白的肤色,长而微翘的眼尾,鼻梁高挺,脸颊偏瘦,骨相好看。明明是在笑着,偏眉眼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劲儿。   “还是秦总随和啊。”   “要都跟楼爷您这样和乐好说话,哪还有谈不拢的生意,是吧?”   “哈哈哈,有道理……”   众人连声捧着和着,半晚上的时间在推杯换盏里晃荡过去。   等夜深了,人也散了,露天的派对上只剩下服务生收拾着满眼的狼藉。   夜风安静。   专程请来的歌手在低低地唱着自己编曲的最后一首歌:   “我自甘堕落。”   “死是归宿。”   “糜烂是解脱……”   孤身一人的秦楼仰在沙发里,蓦地笑了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   等他停住身,歌手和服务生早就吓得没了影。   然后他身旁的沙发一沉。   “笑什么,这么开心?”   “……”   秦楼回头看了眼,轻嗤,“小寒总不是从良所以不参加这种派对了么,怎么临结束还过来了?”   “听说你就为了张报纸照片模糊背景里的路人,出国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人,我不是怕吗?”   “怕什么。”   “怕你哪一天想不开,拎着酒瓶从这23层一下子跳下去了。”   “哈哈哈哈……”   秦楼大笑起来,笑了好久才停下。   旁边的寒时笑不出来,一直皱着眉看他,“宋书已经去世九年了,你也该想开了,还不能放过自己吗?”   秦楼神色淡漠,就好像方才大笑的是另一个人。   他的目光跳跃过手里的高脚杯,落到不远处天台尽头的红色大LED光幕上。   那上面闪烁着血红色的光。   【2019.08.12】   盯了几秒,秦楼无声地勾起嘴角。   “如果真有一天我跳下去了,那你记得笑——因为那才是我想开了、也放过自己了。”   寒时叹气,放弃劝说,靠回身。   “行,真到那天,我一定去你的葬礼上开怀大笑。那趁你还没想开,跟我说说,到时候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   秦楼把手里的酒杯搁下,脸上笑意淡去,语气也认真下来。   “等到那天,你帮我去她的墓前,跟她说一声吧。”   “说什么?”   “就说……”   秦楼露出向往的笑,那一瞬间他的侧脸像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洋娃娃,疯子终于去接你了。”   ——   从此以往,你是地狱,也是天堂。   【楔子篇You're my redemption,完。】   【后记】   “你不在以后,这世上所有人和事情,包括我自己,包括活着和死去,全都……无聊透顶。”   ——秦楼    归来篇:My hell and heaven 第16章   烈日当空。机坪上空晃眼的光被呼啸的风声撕碎了。跑道上,一架大型客机疾速滑行过去,两边草地被掀起浪潮似的起伏。   机身缓缓停住。   公务舱里,空姐将通往经济舱的布帘拉合,转身回到公务舱内,和其他空姐空少一起向两旁的乘客微笑俯身。   “秦小姐,飞机已经抵达Q市国际机场。您可以带好行李物品,从廊桥离开了。”   “……”   “秦小姐?”   “……抱歉,你是喊我吗?”   飞机舷窗旁,长发微卷的女人回神,她转过视线,朝空姐歉意一笑。   “没关系,秦小姐。今天Q市的天空确实漂亮得让人入迷。”   “嗯,但我想,我只是还不够适应自己的名字。”   “?”空姐怔了下,随即了然微笑,“您是在国外生活习惯了,很少听见国内姓氏称呼了吗?”   窗旁的女人轻摇头,但并没有解释,她跳过这个话题,“我刚刚错过什么了吗?”   “没有。我们的航班已经抵达Q市国际机场,这是您的行李箱,您可以下机了。”   “好的,谢谢。”   宋书拉着小号的行李箱走出舱门时,廊桥内衔接处的航班空乘人员面带微笑,一齐向她弯腰。   “欢迎回国。”   廊桥玻璃外,一架飞机凌空而起,机翼划破云霄。   遮蔽的光重新落下。   宋书停住身,望着这片熟悉的天空。   是啊。   欢迎回国。   整整九年,背负着刻骨的冤与仇,她终于从那个孱弱无力到连自己的命都无法把握的孩子成长起来。   她回来了。   当年参与那件惊天的eag庞氏骗局案的所有人……   从今天开始,她会叫他们一个一个,付出自己应得的代价。   望着映出自己身影的玻璃,宋书慢慢勾起一个笑。   那笑像是一张面具,和她没有情绪的五官一点点重叠,最后完全契合。   她眨了眨眼。   反光里的女人也俏皮妩媚地眨了眨眼。   “我叫秦情。”   反光里的女人轻声说。   ——   机场1号出站口前,宋书的脚步随着目光停下。   她面前正对的临时停车位上,此时停着一辆黑色的奢华轿车。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打开,穿着修身西装的男人单手扶门站在车旁,笑容温和。   “宋书,不对,我应该称呼你‘秦情’了?”   男人上前,接过宋书手里的行李箱。   宋书没有推辞,“谢谢,劳驾余总百忙中来接。”   “才多久不见,你就跟我这么生疏了?”余起笙谢绝旁边机场工作人员的帮助,提起行李箱走向后备箱,“你先上车。”   “嗯。”   车上一番寒暄后,余起笙说:“我在Q市的L区给你安排了一处住处,你暂时住在那里,有什么更喜欢的地方再换。”   宋书:“看来余总律所里的员工福利不错。”   “不是每一个员工都有这样的员工福利。”   “嗯?”   “这是未婚妻特有的员工福利。”   宋书一怔,两秒后她回头看向驾驶座,“半年不见,余总幽默了。”   余起笙没接话。   沉默蔓延数秒,车里气氛逐渐微妙。   宋书轻眯起眼,那双温顺如猫的瞳孔微微缩紧。   安静最终是被余起笙打破,他苦笑了下。   “不瞒你了。我引荐你进秦楼的‘Vio资本’任职,不止是以律所员工、更是以我归国未婚妻的名义。”   听到那个名字,宋书晃了下神。但她没有开口,似乎在等余起笙的后话。   余起笙说:“没有通知你就私自决定,是我的不对。可你想要尽快接触Vio核心,就需要能让Vio董事会信任的身份。”   宋书平静地看他,眼神里有一瞬淡漠发凉,只是那凉意错觉似的散去,她坐回身,勾唇笑笑。   “当然,我懂余总的良苦用心。”   余起笙再次沉默。   十几秒后,他突然打开应急灯,拐进旁边的应急停车道。   轿车刹车停住。   宋书的身体随着惯性前倾,又被安全带拉回靠背。一声闷响,宋书后脑勺撞上柔软的真皮靠枕。   不知道是急刹还是撞击或者别的什么带来的一阵眩晕感,让她意识蓦地一阵恍惚。   像是突然闪回多少年前最后的那个五月。秦楼和她的车沿着狭长的海岸公路开了一晚,急刹在黎明的沙滩前。   少年俯身下来,眼底藏着黎明里唯一的幽暗,却比光都灼人。他捧着她的脸却只敢亲吻她的眼睑,他是她最狂热的信徒,也是最虔诚的疯子。   那一吻里炽热窒息,时至今日她都记忆犹新。   耳边一声“宋书”把她叫回神。宋书瞳孔里的焦点重新定住。   和原本模糊的少年清隽凌厉的面孔不同,她眼前是余起笙微皱着眉的脸。   “你真懂我的用心?如果真懂那为什么一定要进入Vio?你明明知道那是秦楼的公司、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更知道他对你有多……”   余起笙收住话声,他似乎懊恼于自己的失言,转回头去,攥紧拳捶了一下方向盘——   “而且你怎么知道当年那件事他就一定不知情?当年那个案子的证人、证据、证词环环相扣,秦家里和公司上下,哪个人你敢确保干干净净?”   “我不确保。”宋书定神,声音平静。“但Vio是我必经之路,不管它的掌权者是不是秦楼。而且……秦楼只和宋书有关系。”   “我当然知道他和你有关,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同意你进Vio。”   “不。宋书九年前就已经死了——我不是宋书,我是秦情。”   “……”余起笙扭回头,“他会认出你。”   宋书瞳孔轻颤,须臾后她弯眼,轻声地笑,“只要你不说。一个死了九年的人,谁会记得?又怎么认得出?”   余起笙紧抿住唇,皱眉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妥协了似的叹出一口气。   “既然你坚持,那我也没有办法阻拦。只是我要提醒你,一旦进到Vio,你要面对的旧人可就不止秦楼一个了。”   “还有谁?”   “栾巧倾,你的表妹。”   宋书一愣。这是重逢以来的第一次,余起笙在她的脸上见到这样意料之外的神情。   “怎么会……巧巧进了Vio?”   余起笙沉默几秒,轻嘲,“这些年你不在的时候,栾巧倾全是依托于秦楼的照料。如今在风投业界,秦楼那天才疯子的名号下,还有谁不知道他任何女人都不放在心上、唯独对栾巧倾照顾有加?”   余起笙一顿,看向宋书。   “栾巧倾从小受你照顾,跟在你们俩身边,却处处被忽视,处处不如你,她对秦楼真没有一丝觊觎?那时候你们姐妹情深,她还会为你克制,但这些年你不在,足够她把机会利用得彻底。说不定在秦楼心里,你早就被取而代之了。”   宋书听得失神。她再落回视线时,正对上余起笙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失笑,“宋书已经死了。秦楼、栾巧倾,谁和谁在一起我都不会也不能阻止。而且……你不需要试探我。”   “你怎么知道我是试探,不是事实这样?”   “因为如果你真信了这种传言,也不会给我捏造出一个未婚妻的身份了,对吧?”   余起笙一愣,无奈摇头,“你永远聪明又犀利。我承认,未婚妻的身份不止是让Vio的董事会信任你,更是在秦楼那里给你加的一道保护罩。”   “保护罩?”不知道想到什么,宋书垂眸,莞尔,“那你还是太不了解他了。”   “嗯?”余起笙皱眉回头。   “如果他真确认了我的身份,未婚妻这件事只会让他……发疯。”   “……”   余起笙的表情顿时严峻。   宋书很快从掠过去的那些记忆碎片里回神,她抬起头,明媚地笑。   “玩笑而已,别放心上。就像我们刚刚说的那样——九年了,什么都已经变了,谁还会记得一个已经死掉那么多年的人呢?有时候我自己站在镜子前,也几乎认不出自己了,他也……不会的。”   宋书说完,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向窗外。   余起笙沉默,重新发动车。   他一边望着后视镜轻打方向盘,一边不安地皱起眉。   凭秦楼曾对宋书怀有的那样疯狂决绝的感情……事情真会如她所说的顺利?   ——   倒时差无疑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宋书昏沉两天后,进Vio的任命通知发进了她的邮箱里。   回国第四天是个周一,宋书从余起笙为她选址的高级公寓住处赶去了Vio资本设立在Q市的投资总部。   听宋书说明来意后,Vio的前台打了一通内线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对方挂断,前台小姐放下座机朝宋书微笑。   “秦小姐,请您稍等,人事部会安排专人下楼来接您。”   “好的,谢谢。”   宋书转身走去沙发区。   余起笙的律所在Q市乃至国内业界都小有名气,与多家投资公司有长期合作和良好口碑。它派遣的顾问人员在Vio享受薪资和信任度上的较高待遇并不让人意外——这也是宋书选择借助余起笙进入Vio的主要原因之一。   果然,大约两分钟后,一道身影就出现在大堂内。   “秦小姐,抱歉抱歉,让您久等了。”迎上前的人笑容满面,朝宋书伸出手,“我是与贵律所接洽的负责人,Dennis。”   宋书和对方握手,微笑,“您好,我今天是过来办理入职的秦情。”   “秦小姐请跟我上楼。”   宋书跟上前。走出两步,她包里轻震动了下。宋书拿出手机。   【余起笙:生日快乐。】   宋书脚步蓦地一停。   生日……吗?   “忌日”还差不多吧。   站在原地的女人唇角无意识牵起一点薄凉的弧度。   “秦小姐?”   “嗯?”宋书抬头,前方那人停下来,不解地回头看着她。宋书眼底的情绪飞快地敛去,换作温顺柔婉的笑。“抱歉。”   她重新迈开腿,走上前去。   Dennis领宋书进了电梯,用自己的员工卡轻刷了下,随即想起什么,从口袋立拿出一张淡金色的卡片递给宋书。   “秦小姐的员工卡需要等入职手续录入后才能发下来,在那之前,您先用这张最高权限的访客卡。Vio理念开放,随时欢迎您到其他部门参观。”   “谢谢。”宋书没有推辞,笑容温顺地接过来。   随后,Dennis开始给宋书介绍公司情况。   Vio脱胎于改制前的秦氏集团,如今是国际闻名的风投公司。除了设立在世界各国核心城市的办事处外,Vio在Q市的总部更是占据一整座写字楼,不计天台,楼层高达23层。   既是主要控股人又任职总经理的秦楼之下,Vio平行设立两位副总经理、一位财务总监和三个委员会。两位副总和财务总监则各自分管三个以上部门。   而宋书即将进入的法律合规部隶属风险管理部,直接向公司里的林姓副总负责。   听Dennis介绍完各部门和相应的楼层分布,宋书抬手示意了下电梯里唯一被略过的最顶层。   她回眸笑问:“23层没有部门或者办公室?”   “没有,23层是秦总的。”   “总经理办公室不是在22层?”   “是,但23层不是总经理办公室……”Dennis挠了挠头,尴尬地说,“事实上,那一层不属于办公区域,是秦总的私人楼层。”   “私人楼层?”   “秦总住在公司里。”   宋书怔了下。“他……不回家住?”   “总经理的事情我们这些员工哪好过问。”Dennis尴尬地笑了笑,扭头看见女人柔软长发下白皙姣好的侧颜,他心头一动,下意识地补充了句,“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是由于私人原因。虽然秦总年纪轻轻就资产雄厚,但名下房产始终空置,他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公司里的。”   宋书垂眼轻喃了句,“自己……一个人么。”   “叮。”   电梯到达人事部所在的楼层。   Dennis茫然回头,“嗯?秦小姐您刚刚说什么?抱歉我没有听清。”   “没什么。”宋书淡淡一笑,抬手将垂下的一缕长发捋到耳后,那点露头的情绪也掩饰下去,“我们走吧。”   “哦哦,这边请。”   在Vio的入职却不是宋书想象中的顺利。   “抱歉,秦小姐,您的人事任命书必须由副总以上的管理层签字。负责的副总现在不在公司。”人事部档案室的工作人员目露歉意。   Dennis意外地问:“林总不在?”   “林总这周出差。”   “啊,这样,那送去秦总那边,让他签字?”   “……”办公桌后的人脸色微变,给Dennis使了个眼色,起身走到旁边。   Dennis犹豫了下,跟过去。   宋书面上笑容不变,眼神却紧了紧。她的目光追上两人,隐约听见那边的议论声传回来。   “今天去找秦总,你疯了?”   “林总不在,找秦总签字不是正常流程吗?”   “你忘这周是什么时间了?”   “这周怎么——”话声戛然而止,几秒后接了一声急促的吸气,“艹,我还真把秦总这一年一次的地狱周给忘了。”   “……”   又一番交谈后,两人分开,Dennis走回宋书面前。   “抱歉,秦小姐,我们这边出了一点意外状况。待会儿人事部的栾部长会过来,我们得向她征询一下意见。”   宋书点头的动作停住,“栾部长是……栾巧倾?”   “秦小姐认识我们部长?”   宋书默然几秒,眼角微弯,笑着摇头,“不。只是听说过。”   Dennis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点暧昧的笑容,“看来公司里的事情,秦小姐也有所耳闻。”   宋书笑而不语。   正在此时,几人身后的会议间玻璃门被叩响,咔哒咔哒的高跟鞋声随着一个女声进来。   “我刚刚接到电话,新员工的人事任命书卡住了?”   Dennis脸上表情一收,绕开宋书,殷勤地迎过去,“栾部长,麻烦您了。是隽升律所那边过来的秦小姐的人事任命问题,这是相关合约文件。”   文件翻动声后,“这个属于副总级以上的文件了,找我也没用。林总出差了?”   “是,所以我们想送去23层……”   会议间里蓦地静下来。   几秒后,栾巧倾不悦地说:“这周他不会处理任何事务。进公司几年了,这件事还要我提醒你们?”   “……”   “她就是来办入职的?”   “啊,对,这位是秦情秦小——”Dennis回头,看着那背影愣了下,“秦小姐?”   宋书握着手提包真皮手柄的指尖收紧,指腹泛起微微的白。几秒后,又蓦地一松。   她转回身,微卷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   那副并不好看的黑框眼镜下,女人的笑意却有藏不住的妩媚动人的味道。   “您好,栾部长……我是秦情。”   栾巧倾翻着文件,低着头走过来,“你好。秦小姐是余总的未婚妻吧,果然跟传闻里一样漂——”   话声蓦地停住。   走到宋书面前的栾巧倾表情僵住了,余下的话音也梗在喉咙里。她睁大眼睛,见鬼一样。   她对面那张漂亮脸蛋上明媚不减,“栾部长?”   “……抱歉。”   栾巧倾半晌回神,眼底一瞬间掠过去无数的复杂伤感的情绪。   又过了十几秒,她才找回声音,“秦小姐……这周无法办理入职,你下周再过来吧。”   宋书一笑。   “我知道了,栾部长再见。”   她拎着提包,错身走过栾巧倾。   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外的楼层尽头,栾巧倾才收回视线。   “Dennis,你刚刚说她叫什么?”   “秦情。”   “隽升律所介绍过来的余起笙的未婚妻?”   “是……”Dennis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问题吗,部长?”   “没有。”栾巧倾目光黯了黯,“只是她来的时间太巧,让我想起了一个已经过世的人。”   会议间安静两秒,栾巧倾抬头说:“秦情的这份人事任命书先扣下吧。”   Dennis一呆,“啊?不等下周送给秦总吗?”   “不行,不能让他看见!”   栾巧倾突然提高的音量让Dennis一惊。等她回过神,紧皱起眉,手里的文件被捏得褶皱了。   “秦情不行。她……太像那个人了。联系隽升律所,让他们换一个人过来吧。”   “栾部长,这是不是不合——”   “按我说的办。”   “……是。”   宋书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里。   笑意像浸入水里的画布颜料,一点点剥离褪尽。   梯门关合。   “请刷卡。”电子女音响起。   宋书闭了闭眼。十几秒后,她终于恢复镇静,从包里取出那张最高权限的访客卡按在刷卡区。   “请按楼层。”   “……”   宋书的指尖移到最底部的数字1上,却停住了。几秒后,鬼使神差地,她抬手按向数字23。   料想中的“权限不足”的提醒并没有响起。   电梯启动,缓缓上行。   宋书怔了两秒,垂眸笑了笑,轻声自语:“安保漏洞啊。”   电梯在23层停了下来。   梯门打开。   果然不同于之前楼层极简的白色办公风格,走进23层,入目就是最深沉的紫色绒质的菱形墙壁软包。   耳边更有轰鸣的音响咆哮声:   “Why don't you lock me up with joy and kisses(你为何不用欢愉和亲吻把我锁住)?”   “Lock me up with love(用爱把我禁锢)?”   “me to your heart's desire(用你的欲望把我囚困)”   “I don't want you to stop(不要停驻)”   “Lock me in and hold this moment,never get enough(将我锁在这一刻吧,我永不满足)……”   宋书怔在梯门前。   几秒后,她垂眼笑了笑。   原本听Vio的员工说他只住在公司、每年的这一周完全不接触外界,她还有些担心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层更像是在开轰趴。   宋书笑过,转身回电梯里。   然而就在踏入电梯的前一秒,宋书突然停住。她皱起眉,侧身看向这片平层的入口。   音响咆哮声从黑暗里传来。   和它一同涌来的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   想到什么,宋书的瞳孔蓦地缩紧。   下一秒,手提包直接扔下,她转身冲进那片黑暗里——   23楼内是一片没有隔断的大平层,看不清的地板上滚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和酒瓶。   宋书紧张得呼吸急促,中途磕磕绊绊摔了几次,她才终于在那厚重帘子的遮蔽下适应面前的昏黑,依稀分辨出不远处靠在墙角的那道身影。   瘦削的身影就靠坐在墙根,垂着头颈。   死寂的房间里听不到呼吸声。   宋书胸口一窒。   她顾不得多想冲上前去,离着还有半米远时脚下一滑,脱力跪到坚硬的地板上,撞出“砰”的一声。   然而膝盖处的撞疼早就传不进麻木的感官内,她只颤着手去探那人的颈动脉。   指尖冰凉,但跳动。   “……!”   宋书猛地松了口气,骤然涌进肺里的带着浓重酒气的空气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气急败坏,几乎想抬手抽面前这张醉睡的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攥拳几秒,宋书还是收回手。她压着咳嗽,撑住膝盖慢慢起身。   手腕突然被钳住。   宋书一怔。   下一秒,巨大的拉力传来,她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扑。   跟着眼前天旋地转,她被人翻身压在冰凉的地板上。   眼前黑暗。   感官里是滚烫的呼吸,炙热的身体,还有充满血腥味的沙哑呢喃:   “宋书——”   “!!”   宋书陡然僵住。 第17章   宋书惊骇地屏住呼吸。   房间里实在太过黑暗,没有任何光线下,宋书完全无从判断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清醒的、状态又如何。   而那一声叫她不敢妄动的称呼后,那人的声音断续而嘶哑,带着一种醉意的呢喃:“宋书……”他伸出手臂把她圈住,头靠上来,语气低哀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宋书心口涨涩发疼。   她没有挣扎,直到房间里渐渐安静。   趴在她身上的人像是找到了最温暖的地方,圈住她的手臂收得很紧。他把头埋在她颈旁垂散的长发里,一边碎吻她染上淡淡洗发露清香的长发,呼吸一边慢慢平稳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气息终于沉淀匀称,宋书也醒过神。她小心翼翼地想要先从男人的钳制里挣脱自己被紧握住的右手。但那人实在攥得太紧,她抽了几次,手腕纹丝未动。   宋书无声叹气。   她该知道的,不管回国前后给自己做过多少遍心理建设,但是只要遇到秦楼,她难免无法控制情绪。   或许她还该庆幸, 第一次的重逢相遇在这个人并不清醒的时候——她还有时间有机会调整自己。   宋书想着,小心地掰开那人的手指,把自己的手臂抽出。然后她轻托着把那人的手放回身旁。   她自己指尖离开的时候,不经意地在秦楼手腕上划过去。   宋书起身的动作再次停住。   她下意识地低头,摩挲的指腹处传来黏稠的质感,还有那丝掩藏在酒气里的血腥。   宋书指尖微颤着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小小的光束照向秦楼的手臂。   在手背延伸向腕部的位置,皮开肉绽,血糊了一片。   ——不是她料想的那种最可怕的结果,宋书揪心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她皱眉观察片刻,发现伤口已经基本上自行止血了,再处理也是清创消毒上药和包扎。   而这显然是她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宋书只能关掉手电筒,忍着心底揪扯的疼,她费力地起身往外走。   黑暗里踩到地上滚着的酒瓶,宋书踉跄了下,撑住旁边的沙发才稳住身。   等出到电梯间,宋书捡起地上的包,没给自己犹豫或者回头的机会,快步走进了电梯里。   看着梯门在眼前闭合,那片紫色海洋一样的软包背景消失,宋书慢慢吐出一口气,攥紧手包。   梯箱内犹如镜面的金属墙壁上,女人缓缓露出一个温婉的笑。   只有眼神是凉的,疼的,也是坚决的。   不管是为了她的计划,还是为了秦楼——她都绝不能让任何人认出自己。   ——   Vio资本8层,人事部主楼层。   茶水间里,两个接水的女同事并肩站在一起。   “栾部长今天是怎么了,好像从7层档案室那边上来之后气压就一直很低?我看她都在办公室里走好几圈里。”   “这周‘地狱周’,前两年这时候她也心情不好。所以公司里才说她和秦总肯定有故事嘛。”   “感觉不一样啊……”开口的往茶水间外偷瞄了眼,转回来后放低声音,“我听Dennis说,栾部长好像对隽升律所派来的的新人有点成见。”   “嗯?隽升来新人了?之前不是一直有他们律所的顾问吗?”   “这次来这个不一样。听说是国外哪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来咱公司做什么pliance officer。”   “……我英语四六级全是低空飞过,聊天你就别扯英文了呗。”   “哈哈哈是因为国内没有这个职业的严格翻译啦,有个说法是叫‘助理合规官’,不过这职业在国内没普及开……其他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听起来像是走后门进来的闲职啊?难不成栾部长不爽这个了?”   “不会吧?这她有什么好不爽的,她自己不都是——咳,反正要不是秦总的面子,栾部长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在Vio里坐得上部长的位置?”   “啧啧,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啊……”   “对,说起来,Dennis说那个新人虽然戴着副黑框眼镜,但是长相是非常漂亮的那种类型。”   “哇哦,那可就有好戏了。”   “可不是吗?”   “……”   同楼层尽头的部长办公室内,栾巧倾低头看着手里的那份履历,眉头皱得有些痛苦。   太巧了……真的太巧了。   刚好有一个和她姐姐长得那么相像的女人、又刚好在她姐姐生日的这一天来到公司——这难道真的是一个巧合?   栾巧倾低头看着照片上的女人。   望着镜头的女人是笑着的,温婉甚至是妩媚,大概任何男人看见她的第一眼都会忍不住走神——和栾巧倾记忆里的姐姐完全不同,就算五官相像,但那个人无论做什么脸上都是没有情绪的。   她至今都无比清晰地记得那一天——那辆货车撞上来的时候,身旁还没有她高的女孩儿是怎样扑过来、护在她身上的。   到那一刻那个人都是没有什么表情的,除了痛苦的皱眉。她们意识恍惚的时候,栾巧倾甚至还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飘在耳边。   “巧巧……别哭……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份文件被栾巧倾蓦地捏紧。   她咬牙瞪着玻璃里那个眼圈泛红的自己——可那个人骗了她。   她被送到医院可从头到尾只来得及再见那个人一面!   明明说过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骗子!   “笃笃笃。”   办公室的玻璃门突然被叩响,然后推开一条缝。   “栾部长,跟您约的人到了,请他直接进来吗?”   “……”栾巧倾无声地深吸了口气,压住声线里的颤抖,竭力使语气平静,“嗯。让他进来吧。”   “好的。”   半分钟后,一个提着公文包的西装男子走进栾巧倾的办公室。   门被离开的助理带合。   男人停稳身,等确定对方离开了才走上前,向栾巧倾伸出手:“栾部长,你好。”   “你好。”和对方虚握了下,栾巧倾示意沙发,“乔先生,请坐。”   “栾部长客气了。”   “专程劳烦乔先生过来一趟,这点客气也是应该的。”   两人落座后,栾巧倾开口:“我不耽误彼此的时间——我们开门见山地谈,好吗?”   “当然。栾部长找我是为了……?”   “我想请您帮我调查一个人,”栾巧倾把手里的履历复印件推到男人面前,“这是我们公司经常合作的隽升律所来的一位新顾问,我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下她的背景。”   “栾部长指的背景,有什么具体怀疑或者不确信的方向吗?”   “我希望能拿到这个人幼年时期的照片、或者足够证明她是否进行过整容手术的证据。”   “您是怀疑她有按照某人的长相整过容?”   “……”   栾巧倾沉默两秒,眼神黯下,手却无意识地攥紧了。   沉默几秒后,栾巧倾说:“没错。我怀疑有人想利用当年的一些人和事情蓄意进入Vio内部。”   男人一愣,脸色微变,“栾部长是指……商业间谍?”   栾巧倾停顿了下,“我只是怀疑。”   “以Vio如今的业务程度,这方面确实需要防范。”男人神色沉凝,低头快速翻看后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可是这位新员工的职务似乎远不足够触及Vio核心。”   “这个问题你不必考虑,只需要尽快给我结果。”   “好的。”   男人将文件收进公文包。   就在这时,栾巧倾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栾巧倾示意对方稍等,自己起身到角落拿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后她愣了下,几乎下意识地转头确认了一遍办公桌上的日期。   确实是宋书的生日没错。   那秦楼今天怎么还会给她打电话?   栾巧倾顾不得多想,接起电话。   “哥?”   “今天上午……”电话对面声音疲惫低哑,“有人来过23层吗?”   栾巧倾一愣,“怎么可能?公司里都知道这个周不能去打扰你,不会有人敢擅自上去的。”   “…………”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栾巧倾小心翼翼地问。   沉默良久后,对面响起声低哑的嘶笑。   “没事。又梦见她了而已。”   栾巧倾愣住。   秦楼已经挂了电话。   手机砸在地板上,发出空旷的回声。   秦楼支着腿靠在沙发下,半晌后短促地笑了声。他仰向天花板,眼神空洞又发疯。   “但这是最真实的一次梦了,洋娃娃。”   “栾部长?栾部长?”   “……啊,嗯,不好意思。”栾巧倾匆忙把手机收起来,回头看向站在沙发旁的男人,目光触及对方手里的公文包时,她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难道是她上去了?”   “哎?栾部长您说什么?”   栾巧倾回神,脸色已经变了。她皱眉说:“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联系你——出了结果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好的。”   等对方一离开,栾巧倾第一时间回到办公桌前,拿起座机拨出信息技术部的电话序号,接通之后她开口:“我需要调取今天上午电梯运作的信息记录——查明是否有人去往23层。”   “……”   几分钟后,拿到答案的栾巧倾脸色发青。她紧紧地盯着电梯监控录像里的那个女人。   “秦情,你到底是谁,来Vio又想做什么?”   拿起又搁下的保温杯被栾巧倾狠狠地按在桌角。她俯身到电脑前,咬牙切齿地看着里面的女人。   “不管你背后是谁,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而且……你们竟然还敢用她的脸,等我找出你们来,我一定要把你们全都撕碎了剁烂了喂猪!”   电脑里,定格的监控上,女人温婉地笑着,一言不发。   栾巧倾又瞪了几秒,终于忍不住眼圈一红,她“啪”地一下把电脑显示屏按倒——   “不准你用她的脸笑得这么丑!”   玻璃隔音效果不佳。   外面格子间,人事部8层全员懵呆抬头。   ——   晚餐,余起笙以“接风洗尘顺便庆祝生日”的名义,接宋书到Q市一间有名的露天江景餐厅用餐。   中途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表情就有些复杂了。   宋书察觉,问:“怎么了?”   余起笙神色迟疑地说:“Vio那边给我打电话,委婉地表示希望能更换新的顾问。”   宋书神色不变,思索几秒她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自己大概是‘得罪’谁了。”   余起笙一愣,“你今天不是只是去办入职,怎么还会得罪人?”   “嗯,因为我在那边遇到了我的‘旧人’吧。”   “——!”余起笙手里的刀叉一停,骤然抬头,“你见到秦楼了?”   宋书眼神微晃了下,片刻后她抬眼笑笑,“余总不必这么激动。我只是见到人事部的栾部长了。”   “那怎么……”余起笙话说到中途停住,思绪稍微一转,他也无奈地笑起来,“看来,栾部长是觉着你威胁到她的地位了?”   “余总,巧巧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当年她是亲眼看到‘我’被下达死亡通知书然后火葬的,她不会怀疑我已经身死这件事情。”   “哦?那你怎么解释人事部的这个决定?”   “没什么好解释的。”   宋书轻狭起眼角,指尖无意识地在高脚杯的杯托上摩挲过去。   片刻后她回过神,朝余起笙笑了笑,“大概我还是没完全脱去以前的痕迹,她觉得我和宋书太像了吧。Vio家业磅礴,想钻空子的大有人在,小心些总是没错。”   余起笙说:“你对她还真是信任。”   宋书莞尔,微侧过头,“因为我对她再了解不过?”   “可人是会变的。”   “如果真那么容易变,就没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了,余总?”   “……”余起笙似乎被提醒了什么,目光微动。须臾后他垂眼,微笑,“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宋书也笑起来,“巧巧也不是什么好性格。”   “哈哈哈,你当年一定是个很严格的姐姐——从这点看,你也没变。”   “……”   宋书眼底晃了下,江面上一声游艇的汽笛划过去,吹响了水雾和夜色。   宋书醒神,轻抬起纤细的手腕。   一串小贝壳手链在她手腕上叮当地响了几声。   她举杯,淡淡一笑。   “敬不变。”   余起笙怔过后也举杯,高脚杯在空中碰撞出质地清脆的响声:   “好,敬不变。”   ——至于是什么不变,各人心里便有各人的缘想了。   与此同时。   Vio资本,23层。   一道身影麻木地靠在落地窗边,落进来的月光孤寂清冷。房间里是死寂一般的安静,半晌都无声。   直到被一只搭在膝盖上的手拎着的酒瓶晃了晃,传回寥落的空瓶声,靠在窗前的人才终于微微抬了眼皮。   停了两秒,酒瓶被扔到一旁。秦楼扶着身后的矮桌起身,在半醉半醒的倦意里走向储酒室。   屋里凌乱不堪,离了窗前那点光根本无法辨物,秦楼踉跄几次,最后一次踩到只圆滚滚的酒瓶,狠狠地磕在沙发角上。   “砰”的一声闷响。   他手腕上还未结痂的伤也被刮破了,血顺着滴落到地板上。   秦楼低哑地笑了声,只是那笑里情绪空洞得麻木。   “……开灯。”   他张了张口,嗓音嘶哑艰难地发声。   卧室里的自动化语音识别系统发出“嘀”的轻声,离秦楼最近的联入系统的落地灯自动打开。   秦楼丝毫不在意手臂上再次如注的血流,他撑着沙发就准备起身。   然后秦楼的身影蓦地僵住。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手底下按着的黑色真皮沙发。   几秒后,他目光骤动——   在他手掌下几公分的位置,按着半只印迹还很新鲜的血色的手印。   女人的手印。   作者有话要说:宋书:……背后突然发凉 第18章   第二天一早。   Vio资本8层,人事部主楼层。   员工电梯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梯门打开,几个人事部的同事说说笑笑地走出来。   从电梯间拐向楼层工作区的拐角,积聚了几个已经早一步到达的人事部员工,他们探头探脑地望着外面,时不时互相说点什么,把路几乎堵了大半。   新出电梯的一批人里,有好奇的开口问。“你们在这儿瞧什么呢,这么热闹?”   “嘘。”有人勾了勾手,“小点声,大魔王今天下来咱这层了。”   “大魔王?什么大魔——卧槽?秦总下来了?!”   “妈耶姐姐你小点动静,让秦总听见了还想不想活了?”   “不是……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来?”那人捂着嘴巴快速地掏出手机看时间,“今天8月27,是地狱周没错啊——秦总不是这个周一贯连23层都不让有人上去打扰的吗?”   “所以才说今天见鬼了嘛。”   几人又惊叹一番,后边有个今年刚入职的新人好奇地踮了踮脚,“为什么喊秦总是大魔王啊?我只听说业界有人管他叫楼爷的,大魔王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听。”   “那是因为你第一年来公司啊。”   “对,只有Vio内部的员工里才有这样称呼秦总的,而且时间特定,只有每年的这个地狱周期间,对秦总我们才这样称呼。至于为什么……”   “都地狱周了,还能为什么?”   “是啊,每年8月26日开始的那一整个周内,秦总基本上是把自己关在23层绝不露面的。这期间,23层就是地狱,他就是守地狱的鬼。之前不懂事在这个地狱周里贸然上去打扰的,坟头草基本上都三米高了。”   “嘶……听起来真吓人。”   “那你就错了,背后故事不吓人,还挺感人的。”   “嗯嗯?”   “我听说,8月26日好像是秦总初恋的生日,8月29日就是她的忌日。”   “啊?死了啊?”   “对,所以那之后就……”   “哎,那秦总今天怎么下来了?”   “不只是下来了,还是去了栾部长的办公室。”   “啧啧,这是终于要第二春了?”   “我看不像,虽然一直有他俩的流言,但是秦总今天可阴郁了,我感觉走近他身周三米内都能听见头顶轰隆隆打雷的动静。”   “哈哈哈这你就太夸——栾部长!”   这句“栾部长”一出口,所有八卦的看热闹的低声讨论的全都腰板一挺,表情严肃。   刚出电梯间的栾巧倾脸色不太好,皱了皱眉,“你们都站这儿干嘛呢?”   有人小心翼翼地指部长办公室,“秦……秦总。”   “什么秦总?”   “那个,秦总在您办公室等您了。好像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栾巧倾一愣,随即脸色微变。她快步从众人让出的通道穿过去,直奔自己的部长办公室。   栾巧倾走进办公室,磨砂玻璃门将那些好奇的视线挡在门外。   栾巧倾停在门口,局促几秒才看着那道背影小心出声:“哥,你怎么……突然下来了?”   秦楼没回头,他看着窗外,声音嘶哑倦怠:“我是从技术部下来的。”   栾巧倾脸色微变。   秦楼问:“昨天我给你打电话,问你23层有没有去过人,你说没有。”   栾巧倾捏紧手指,沉默。   “然后今天技术部告诉我,昨天上午电梯监控缺失的部分录像是你下命令要删的。”   “……”栾巧倾闭了闭眼,“对不起,哥。”   “我不需要对不起。”秦楼转回身,脸色苍白,眼神阴郁低沉,“我给你特权不是让你隐瞒我的——尤其是在和她相关的事情上更不该!”   栾巧倾眼底露出惧色,但她咬了咬牙,“这件事和姐姐没关系,昨天上去的是我,我只是怕你责怪才让他们删掉那段录像的!”   秦楼眼神一震。   半晌,他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那一字一顿的话声:“只是这样?”   “不然呢!”栾巧倾也爆发出来:“哥你到底在幻想什么?姐姐她已经死了,她死了九年了!你为什么还要紧追不放、你能不能放过你自己——”   栾巧倾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完,她也不忍心说完——短短几句间,那人的神情已经狰狞到近乎苦痛难捱。   栾巧倾也不由地红了眼圈。她扭过头去,不肯再看对方。   九年,是啊,九年了啊。   当年那件庞氏骗局案件因涉案金额和牵连面之广曾经让无数人震惊一时,还有许多家庭因为这起骗局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但时间永远是最快的“良药”。   九年,似乎所有人都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   而从头到尾从来没有走出来过的人,大概只有秦楼。他甚至根本不想走出来,他甚至每年都要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用最鲜血淋漓的那种方式。   栾巧倾忍不住去看那人的手腕——那里的衬衫被浸渍着暗红干涸的血迹。   栾巧倾目露不忍,她刚想松下语气再劝一句什么的时候,她身后的玻璃门突然被敲响了。   助理眼神畏惧地探头进来,“栾、栾部长……”   栾巧倾深呼吸了下,“秦总和我在谈事情,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可是,是隽升律所的余总亲自打电话过来的,他似乎想要询问他们律所的秦情小姐被——”   “我知道了!”栾巧倾慌乱地喊停了助理的话声,扭过头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把电话接进来吧。”   助理无辜地缩回去,“好的。”   栾巧倾不敢看秦楼——她担心自己此时的目光会给秦楼透露出什么信息。栾巧倾只能快步走到办公桌旁,拿起桌上的座机。   “余总,您好,我是栾巧倾。”   “栾部长,早上好。有点冒昧这么早给你打来电话,只是我刚刚收到秘书室的消息——不知道栾部长执意辞退我们律所的秦情,可是对她的履历有什么不满?”   “……”栾巧倾余光往身后扫了扫,捏着电话线的手指不由收紧,“我只是觉得,秦小姐作为海归人士,理念上未必适应国内市场,和我司的企业氛围可能也会有冲突,希望余总能够更换一位在国内企业工作经验丰富的——”   “栾部长说这话可就外行了。”余起笙在电话对面朗声笑起来,“助理合规官一职原本就起源于海外,贵司和业内其他公司想要增添这样的职务,本质目的难道不正是更快更优地接轨国际市场、补足竞争短板吗?Vio已经是国际级别的风险投资公司了,栾小姐作为Vio人事部部长,再说出这样的见解未免有些浅薄了吧?”   “…………”   余起笙这番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栾巧倾如果不是顾忌身后那人在而心虚,此时大概已经忍不住和对方针锋相对起来了。但秦楼还在,她只能咬牙忍着笑,“看来余总——”   “这样,我有一个提议,栾部长不是担心秦情资历不够吗?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贵司增加一项考核便是。”   “考核?”栾巧倾皱眉,“为她一人专增考核,这好像不太合适吧?”   “哈哈哈合适这个词从栾部长那里听来还真是有趣,看来栾部长是认为自己昨天的决议很合适?那这样,我也不浪费栾部长的时间,还是直接打电话给秦总,问问他的意见吧。”   “不行!!”   栾巧倾想都没想断然拒绝。   说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情绪太过激动了,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   秦楼正抬起眼,目光深沉地看向她。   栾巧倾心里一虚,慌忙地扭过头去,同时压低声音开口:“好吧,那就按余总的说法,我会为秦小姐安排一场面试,具体的时间地点我另行通知——这样可以了吧?”   “当然。祝愉快。”   “……余总也一样。”   栾巧倾脸色难看地挂断电话。   通华声结束后,栾巧倾调整情绪,并没有第一时间转回来。   秦楼望着她明显肩背紧绷、情绪不安的背影,轻眯起眼。几秒后,他似乎无意地开口问:“谁的电话?”   栾巧倾挽了一下头发,转回来,笑容有些勉强,“隽升律所的。”   “他们打电话做什么?”   “嗯,他们律所派来公司的新顾问履历上有点问题,我们在沟通这件事。”栾巧倾含糊地带过去。   说完以后,她就小心地观察起秦楼的表情——   秦楼一副对什么都觉着无趣的眼神,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那我不打扰你们部门的工作了,你继续。”   “好的,哥,你慢走。”   “……”   秦楼离开后,栾巧倾坐在办公桌前,咬着指甲,表情凶恶地思考很久后,她按响了桌上的铃。   没一会儿,助理快步跑进来。   “部长,您找我?”   “给我联系风险管理部、法律合规部借调几个人手,再从我们自己部门里抽几个人,组个临时小组。”   助理愣了下,“临时小组的工作内容是?”   栾巧倾磨了磨牙,“内容是讨论怎么样在一场面试里把一个应试者问到心理防线崩溃、答不上来任何专业问题。”   助理呆了下,“压力面试?可是还没轮到大规模纳新的秋招,我们现在就准备会不会太早了点?”   “别废话,越快越好,下午我就要看到一个成型小组。”   “……是。”   助理习惯了这位空降来的部长偶尔闹出来的小脾气,更清楚楼顶那位大魔王对这个部长有多照顾,此时只能头疼地应下,转身出去准备了。   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办公室里,栾巧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秦情的那份履历复印件。她攥紧拳,恶狠狠地瞪着照片里巧笑嫣然的女人。   “你给我等着!想进我们公司干坏事,门没有、窗没有、狗洞都没有!”   另一边,隽升律所。   余起笙挂断电话后,转过办公椅,笑着看向沙发区坐着的女人。   “你对你这个表妹,还真是够了解。”   “我说过,巧巧很单纯的。”   “看来这些年,为了照顾她,秦楼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   “……”沙发上宋书一默,她垂了眼,面上笑意淡淡的,一成不变。   余起笙也沉默地观察她几秒,“你对秦楼到现在都没放下——就算你明知道是他的家人把你害到这种地步?”   “这和他无关。”   “怎么会无关?秦楼如今是秦氏的掌权人,你要掘秦氏的根,秦楼就必然是你终将面对的一关——你真有信心自己面对他的时候不会手软?”   “我不会。”   宋书几乎是立刻就回答了余起笙的问题。这一瞬间她抬眼,素来清和的眸子里的凉意让余起笙都有些发怔。   只是很快,那点凉意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温婉的笑。   她拈起桌上的咖啡杯,抿了一口,眼底心底那些汹涌的情绪终于借此慢慢压下去。然后宋书笑着抬头,“为这一场‘战争’我已经准备了九年。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余起笙皱眉。   看出他的担心,宋书笑着落回目光。“而且,余总,您没有经历过或许不知道。”   “什么?”   “恨远比爱刻骨——恨自己无能为力、恨所爱之人死不瞑目,那种滋味尝过一次就知道了。它叫你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没有一刻胆敢忘怀。”   “……”   余起笙从她的话里感触到了那种情绪,他最终还是选择绕过宋书的逆鳞。   “那面试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我想即便栾巧倾再单纯,也一定会尽全力地为难你。”   宋书莞尔,“如果连巧巧这一关我都过不去,那我还谈什么为我母亲洗冤翻案?”   余起笙终于露出了笑。   “即便认识你这些年了,我发现我还是最欣赏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从容应对的这一点。”   宋书避开眼神交流,“余总过誉,我也确实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如此的。”   譬如当年。   再譬如,昨天的Vio顶楼。   ——   周三,宋书接到Vio人事部发来的邮件,通知她下午去Vio参加单人面试。   看了看留给自己的准备时间,收到邮件的宋书不由莞尔——栾巧倾想尽最大可能把她逐出Vio的决心,确实可见一斑。   下午1:45,宋书提前一刻钟到达面试现场。   面试的地方是人事部的一个临时会议室,在楼下前台负责接待的还是人事部那位Dennis。   他领着宋书上楼,全程除了必要的问候几乎一言不发,显然也是提前被栾巧倾“警告”过了的。   宋书不以为意,面带微笑上楼。   即便有心理准备,踏进临时会议室的时候,宋书还是被面前的“大”场面搞得脚下一停——   长会议桌的半边只有一张空着的椅子,另外半边则坐满一整排“面试官”,个个表情严肃。   正中间就是脸快拉到脚背上的栾巧倾。   “秦小姐来了?请坐吧。”   栾巧倾起身,没表情地冷眼望着宋书。   宋书不太知道这两天的中间发生了什么——栾巧倾此刻对于她的敌意似乎已经翻了几番,甚至到达完全不加掩饰的地步了。   宋书装作不察,淡淡一笑。   “谢谢栾部长。”   宋书回眸,在Dennis同情的目光里,打开手提包,将里面的档案袋取出来——   “这是我重新准备的简历。因为邮件里没有通知面试官人数,所以我只准备了六份,麻烦你代我递交。”   Dennis下意识地接过去,刚抬头就被栾巧倾瞪了一眼。   Dennis:“……”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啊。   不管怎么样,宋书作为面试者顺利落座,这场一人的压力面试也正式开始。   栾巧倾压根没有再看宋书的履历——这两天她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个敢冒用她姐姐模样的女人已经看到麻木了。所以今天栾巧倾全程面无表情。   “秦小姐,先用英文做一遍自我介绍吧。我们希望能多了解你一点,所以时长五分钟,内容你自由控制。”   宋书垂眸。   在这样至少十位面试官的森严注视下独自聊5分钟的个人简介,还是英文版……巧巧给她这个姐姐的回国第一份见面礼,还真是够大的。   不过就如宋书对余起笙说的那样,她回国是来把九九八十一难踩在脚下的,这点小的为难不算什么。   这样想着,宋书露出温婉笑意,然后便要从简单的问候开始。   只是她的第一个音节还未出口,会议室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秦总!”   “秦总!?”   “秦总您——”   房间内所有人一愣。   不等他们反应,下一秒,会议室的门已经被霍然推开。 第19章   临时会议室内外鸦雀无声。   回过神后,被临时拉来的“面试官”们全都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喊了声“秦总”,然后纷纷看向居中的栾巧倾。   他们自然都记得,昨天开这个小组会时栾巧倾强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这场面试的存在、过程以及结果,绝对不能让秦楼听到半点风声。   然而现在秦楼已经站在门外了。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楼此时的情绪非常不稳定——   他眼睛不眨地望着场中唯一的面试者,捏在门棱的手背上青筋绽起,用力过度而使得手臂都微微颤栗。   那张俊美的面孔上更是被过于复杂的情绪拉扯得狰狞。   包括栾巧倾在内的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防备着,不知道秦楼哪一秒就要彻底爆发出来而发疯的时候,秦楼扶在门上的手竟然松开了。   他慢慢低下眼,嘶笑了声。   死寂的会议室里回响过这一声藏了无数无数情绪的笑。顺着耳廓收入耳中,又像一声哽咽的哭。   宋书一直保持着不变微笑的面容上终于有一瞬几乎绷不住。她用力地掐疼了自己指尖,才把那点情绪波动压回去。   这个房间里除了秦楼和宋书之外,只有栾巧倾知道秦楼情绪波动的缘由。她不敢去看那人的表情,只是恨恨地扭头瞪向长桌对面的女人——   她到底还是没能阻止成,这个女人的目的达到了吧!   而转过头这一瞬,栾巧倾却在那女人似曾相识的眼眸里看到近乎悲怜的情绪。   栾巧倾一愣,等她再定睛去看,那丝情绪又好像错觉似的烟消云散,根本就不存在过一般。   女人仍是那副温婉的笑容,像一张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的面具。   “这位就是秦总吗?很高兴……见到您。”   女人不避不退,径直走到会议室门口,停住。然后她主动向秦楼伸出纤细白皙的手。   宋书淡淡一笑,轻歪了下头,一绺细细的发丝从鬓边滑下,“秦总您好,我是隽升律师事务所派来的助理合规官,秦情。”   这一句话后,会议室外扒着格子间踮脚往这边瞧的人事部干事们和会议室里的面试官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   格子间里有人已经表情惊恐地小声议论起来了:   “我没看错吧?”   “敢在地狱周直面大魔王而上的勇士多少年我都没有见过一个,而她甚至还敢在这个时候朝秦总伸手??”   “是啊,这可是在平日里也是没几个勇士敢做出来的壮举。”   “英勇,她真不怕自己那只手被捏碎了吗?”   “只有我觉得她婊里婊气的、像是想勾引我们秦总吗?”   “疯了吧在这种时候出手……”   “大魔王不会直接把她扔下楼吧?”   “别乱说啊,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秦楼微微抬了下眼皮。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紧盯着的那只手,白皙光滑。上面没有一丝疤痕,仿佛什么伤痛都不曾经历,任何岁月洗礼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五官间隐隐有相似,神色、颦笑,却截然不同。   就像完全的两个人一样。   秦楼缓缓松开握住门棱的手,伸向前,完全地裹住女人娇小细白的手,然后蓦地握紧。   “你好……秦、情。”   看得清的室内众人目光里透出异样,他们不安地做着视线交流。   这个握手的分寸显然不符合社交场上男士和女士握手的基本礼仪,但大魔王又好像并不是要爆发出来的前兆。   终于还是有人大着胆子迈出一步,小心翼翼地开口:“秦总,我们是在为这位隽升律所的秦小姐面试。时间上已经差不多了,您看……?”   秦楼的视线定格在女人的脸上,分秒都没有过寸移。   他声音微哑:“面试?”   “是,秦总,就、就是一场普通面试。”   “什么普通面试,需要你们调动三个部门以上、组成临时小组才能进行?”   “!”   居中的栾巧倾闻言脸色一变,怒气冲冲的目光扫过自己身旁的人——显然他们中有人泄露了消息。   会议室的门已经被外面知趣的助理乖乖关上了,门前宋书的手还在那人掌心里被握着,紧得挣不出。   宋书神色不变,只笑着向前倾身,“如果秦总有兴趣,面试您可以旁观,这些压力我作为助理合规官也应当承受——不然您也未必能够信任我来您公司就职,不是吗?”   “……助理合规官?”秦楼低垂着眼,仍没有松开女人的手,“是什么职务。”   在一室诡异目光下,宋书笑容坦然,“pliance officer,助理合规官。其中pliance是指企业对法律或者政府政策与命令的遵守和执行——换句话说,我的职责是审查企业的制度和运作,确保企业依法运营。例如,Vio资本需要确保遵守的《反洗钱法》;再比如……”   宋书说到这里停顿了下。   然后她轻抬手,从秦楼的掌握里慢慢抽出,而笑意不变——   “再比如,人事聘用里的反歧视、反职场性骚扰。”   “——!”   听到这毫不客气的最后一句,会议室里众人的脸色齐刷刷地变了。   几秒后,有人干笑两声,“赶紧给秦总找把椅子呀。”这人上前打圆场,“秦小姐这从国外回来的人啊,就是爱开玩笑,秦总要不也坐着看看秦小姐的面试表现?”   “国外。”   秦楼眼神微空,须臾后他低了眼,像从胸腔里挤出声压抑而嘶哑的笑。   “还真是……好远。”   宋书笑容不变,恍若未闻。她微笑着侧过身,垂回已经被攥得通红的手,从容又平静地看向栾巧倾,“栾部长,我的面试可以开始了吗?”   栾巧倾表情复杂,“可以……你坐回去吧。”   宋书转身。   在背对秦楼的那一刹那,她眼底有些无法克制的悲凉还是渗出来,但又以最快的速度按捺回去。   ——在秦楼在的时候,她必须时时刻刻谨慎提防,丝毫马脚都不能露出。   因为……这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她的人啊。   或许比她自己尤甚。   在宋书落座后,秦楼的目光终于从她的身上慢慢抽离。他身影有些发僵地走到面试官席的正中位置,停在栾巧倾的身旁。   “这场面试的主面试官,我来。”   “……”   栾巧倾脸色一变,张口就想反抗,但在目光触及男人那双黑得阴郁狰狞的眸子时,栾巧倾还是本能地退缩了。   她张了张口,“好。”   栾巧倾转身拿起桌上的文件,示意旁边的人挪开他的位置。但是不等那人动作,秦楼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出去。”   栾巧倾身形一僵。她扭过头,“不行,她——”   “出去。”   “…………”   栾巧倾攥紧了手指,扭回头瞪向面试者椅子上的女人,然后愤而转身,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地离开了。   会议室的门“砰”的一声合上。   宋书笑容不变,心底则叹出一声气。   秦楼这一番举动,会不会招致别的后果暂且不论,单说在巧巧这里,她估计自己的仇恨值已经拉到最稳了。   这是把双刃剑,朝自己的尖锐面是多一位“敌人”就要多一重谨慎,而另一面,秦家里人人都知道栾巧倾和自己感情多深,所以栾巧倾对她的敌意也可以成为她的伪装层之一……   宋书在心底无声盘算着,这已经是她这些年独力生活养成的习惯。   长桌对面,面试官们重新就座。   秦楼两边的那两位倒霉同事自然是战战兢兢、如坐针毡。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栾巧倾的意思通过昨天一场小组会议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那就是绝对不能让这个秦情进到公司里。   而在地狱周内的今天,突然出现在面试房间里的秦楼和这位面试者却显然关系匪浅,但又并未表示出明确的一定要强留对方进公司的意思——在如今的Vio资本,如果秦楼想要留一个员工,那除了董事会没人能提出异议。   于是面试官们只能一边揣摩着大魔王的心思,一边调整着分寸向宋书提出面试问题。   顾忌着宋书和秦楼方才那一番交锋,面试问题的难度显然做出向下的调整,宋书应答起来比她自己预料中轻松许多。   持续15分钟后,秦楼左手边的面试官收到同僚们的眼神示意,在心里叹了声气,小心地观察着秦楼的神色,开口:   “秦总,您有什么要问的吗?”   “……”   秦楼的目光从他面前那份快要被盯出洞的“秦情”的个人履历上抬起。   和正对面温婉微笑的女人对视很久后,他突然笑了,眼底透出阴郁到可怕的疯子情绪。   “秦小姐,你单身吗?”   作者有话要说:宋书:……不面了,再见 第20章   “秦小姐,你单身吗?”   秦楼的问题问出来,房间里陡然一静。最边上坐着的一位面试官由于太过震惊,差点手撕了自己面前的履历文件——虽然及时收手,但是纸张被撕开一角的声音还是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无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但是此时已经没有人有闲暇去关注他了。他们的目光在秦楼和宋书之间来回转上几圈,才平息心底的惊悸。   宋书是反应最平静的那一个。   就像秦楼了解她一样,她也最了解秦楼。尽管这些年不曾见过、尽管彼此衣容都再也不是当初十几岁的模样、尽管他们每个人都拥有了新的“壳子”和“面具”,但心底那两个曾经牵着手一路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的只拥有彼此的孩子,从未变过。   秦楼做什么她都不会意外,更不会害怕。   宋书想了想,“我未婚,并且五年内没有任何结婚的计划,所以秦总不必担心我会因为婚期孕期耽误公司——”   “未婚,有男朋友吗?”秦楼打断她的话,然后抬眼。   几乎要把“我根本不关心你会不会耽误工作”写在脸上。   面试官们面面相觑——   这就是赤裸裸的职场性骚扰了,还是当着他们十几个人的面!   坐在秦楼右手边的那位是法律合规部的,刚好也是Vio资本里和隽升律所交接合作的主要负责人。收到同僚们的目光暗示,他在椅子上不安地挪了几次屁股,大约是终于找到一个让他底气稍微足些的坐姿,他小声“提醒”:   “秦总,这位秦……秦小姐,她是隽升律所余总的未婚妻。”   “——!”   秦楼眼神一炸。   情绪是没有声音的,但他几秒后压着眼转向法律合规部那位倒霉负责人时,还是把对方吓得匆忙低头,不敢直视。   “未婚妻。”秦楼声音低哑地重复一遍,很久后他眼帘一垂,笑了,“好。”   “……”   没哪个不怕死的敢问句哪里好。他们纷纷避过目光去了。   “面试结束。”   秦楼起身,没有再看长桌对面的女人一眼。他侧过身,单手插进裤袋里,手腕上那处还没结痂的伤口疼得他手指都抖。   他不想叫人看到。   秦楼站了两秒,身体才从那种僵直的状态里稍稍松懈,他抬手拍了拍此时已经换在他右侧的人事部骨干的肩膀,“正常录用,给她办理入职。”   人事部骨干被拍得嘴唇哆嗦了下,挤出个难看的笑:“好、好的,秦总。”   秦楼收手,迈出一步。   然后下一秒,毫无征兆的,挡在他前面的那只空椅子被他提腿狠狠地踢开了——滑轮飞速滚动,椅子猛地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会议室这边十几个人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然而那人的暴怒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等他们惨白着脸色给自己做点心理建设或者临终遗言什么的,秦楼已经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会议室。   十几秒后,会议室里受惊不轻的众人才慢慢回过神。   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扶了扶胸口,叹气,“我看我以后还是自觉调去个清闲职务,也离着秦总远些,不然这样下去,迟早得被吓得送进医院。”   其余人也是心有余悸。   人事部的那位骨干成员回过神,脸上挂起笑容,他快步绕过长桌,走到宋书面前。   “秦小姐,没吓着您吧?”   “没有。”宋书微笑起身。   “您这心理素质,不愧是国际法律学院top5出来的高材生。”那人玩笑地比了下拇指,“我们秦总就这脾气,您别见怪?”   “当然不会。秦总年轻有为,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都听说过他的名号,能力大的人脾气大些,也是正常的。”   对方笑容真诚多了,“秦小姐真是善解人意啊。只是冒昧问一句,您和秦总,莫非是在今天之前就认识过?”   宋书故意做出怔了一下的模样,然后摇头笑道:“没有,我也很纳闷这件事,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把秦总得罪了。”   “得罪?那恐怕不太像……”这人又回忆起秦楼这明明处于地狱周却下来参加一场面试考核的的情况,他干笑两声,“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恭喜秦小姐顺利通过面试了。”   宋书和对方礼节性地一握手,颔首而笑,“谢谢。”   “也不必多劳烦别人,既然秦总首肯,那秦小姐的入职手续,就由我陪你去办妥吧?”   “劳驾您亲自去?这不太好吧。”   “秦小姐哪里话,以后同在一个公司,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互相帮助嘛。而且我看秦小姐能力卓绝,一定能在Vio如鱼得水,高升指日可待——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是我劳秦小姐提携了呢。”   “您言重了……”   宋书一边和对方话里客套着,一边随众人离开会议室,去办入职手续了。   ——   周五,宋书正式入职Vio资本风险管理部下辖的法律合规部。   经过昨天下午加晚上的流言发酵,公司里关于隽升律所来的这位新人的背景早就有了五花八门的猜测。其中多数,都是建立在宋书和秦楼还有栾巧倾的三角恋关系上。而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就是关于宋书和秦楼过往或许有过什么样的桃色新闻的猜测。   这些流言宋书都是在公司的洗手间里偶然听见的,当面每个同事看起来都和蔼可亲——在摸清楚新人的来历背景之前,显然Vio的人精们不太想把她得罪。   法律合规部里安排有一位负责带她上手新工作的前辈,姓姚,叫姚意琴,今年三十来岁。宋书进部门后就跟着部门同事一起喊她“琴姐”。   这正式入职的第一天上午,宋书基本是在大量须熟知的公司文件带来的焦头烂额里度过的。   临近中午,姚意琴过来敲了敲她的格子间。   宋书从那大堆的法律文件里抬头,“琴姐。”   “小秦啊,也不用这么拼命。”姚意琴笑起来很有种长辈的和蔼劲儿,“你刚入职,这种东西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完的,还是得注意休息。”   “我知道,谢谢琴姐。”   “也到午饭时间了,你还不知道咱公司员工食堂的情况吧?走,姐带你去看看。”   宋书犹豫地低眼看了看自己未看完的材料,须臾后她就抬头,笑着应下。   “嗯,我这就来。”   说完,宋书从旁边取来便利签,写上备注内容和几条未完成思考的线索,贴在自己看到的位置上。   姚意琴看在眼里,点点头,然后玩笑地说:“就你这努力劲儿,我看今年年底的年会上,新人奖你是当之无愧了。”   “……”   两人这样说笑着,一起往电梯间去了。   到了食堂,宋书跟在姚意琴身后取餐,找空位置准备就座。这一路上,有不少注意到她这张新面孔的其他部门同事目光追随着。   显然经过昨天发酵,她作为一个新人,现在在公司全部门范围里都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主儿了。   宋书只装作没有察觉,和姚意琴说笑着走回来,然后坐到法律合规部的一拨同事旁边。   几人打过招呼,各自用餐。   哪个部门也不缺善于话多或者活络气氛,宋书作为部门新人,又好说话没什么架子,跟大家消除最初的隔阂和试探小心后,话题路子就打开了。   “秦情,我听说隽升律所的那位余总是你未婚夫,这事情是真的假的啊?”有个坐在斜对面的女同事第一个问出八卦。   宋书拿着餐勺的手停顿了下,随即淡淡一笑,“嗯,是真的。”   “哇塞,那你也太幸运了吧。余总那可是律师界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啊,业绩口碑厉害,长得又帅,家里还开自己的律所……”   “真羡慕,要是换了我,我肯定在家做全职太太,干嘛还要出来遭罪呐?”   “哈哈你少来,人家秦情可是国际法学院的高材生,那肯定不是跟你一样的志向?”   “就是,秦情肯定也很优秀,不然那位余总也不会和她订婚不是?”   “说起来,秦情你怎么跟你未婚夫认识的呀?”   话题又绕到自己面前,宋书对于他们的追问并没有露出不耐,“我们是大学同学,刚好……两家也有些渊源。”   “哇,那不是青梅竹马!”   “我也想要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啊,呜呜呜羡慕哭了……”   “你?不存在的不存在的,你以为谁家青梅竹马都那么优秀吗?”   两个女同事互相打趣,同桌的人笑着,没人注意到宋书望着手里的金属汤勺走了神。   青梅竹马……   她确实有,确实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扶持一起长大。   可惜啊,那都是过去了。过去的再也回不来,发生的永远无法抹去……没人能改变这一点。   对吧,秦楼。   宋书嘴角轻翘起来,低头喝了口汤。   坐在她地面的姚意琴目光恰巧扫过,不由地愣了下:相处半天多,她看得出宋书是个情绪藏得很深的人,外表上永远是温婉的、无害的。而刚刚,她第一次接触到对方不那么温婉无害的情绪。   很真实,尽管在笑,却更像是难过。   而且是尖锐的、会刺痛别人也会伤害自己的难过。   姚意琴心里正想着,视线不经意地一抬,就看到了宋书身后走过来的人。   她呆了下。   下一秒,她手里的筷子“啪嗒”一下掉了一根在桌上。   姚意琴回过神,没顾得去捡,倒是刷地一下先站起来了——   “秦总!”   这一声顿时叫停了这附近几桌的议论声。   几秒后,众人先后起了身。   背对着来人的宋书表情僵了下,很快就调整到平常的模样。她跟着同桌的同事们一起站了起来。   “秦总。”众人纷纷出声。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秦楼径直走到这桌旁,他的目光在宋书以外的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停在姚意琴身上。   “我过来吃饭,麻烦你们往里挪个空位。”   姚意琴:“…………”   她进公司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听秦楼跟什么人说“麻烦”。包括姚意琴在内的人都想起了昨天公司里的流言,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到宋书身上。   然后这桌的同事们惶恐地准备挪位置,只是在他们起身之前,宋书先站起来。   “不用麻烦,秦总,您坐我这里吧。我吃完了。”她说着,已经从座位离开,同时歉意地笑着,“今天第一天入职,还有不少材料和文件要看——我先回楼上了。”   说着,宋书就准备端起餐盘。   “部门里很忙?”秦楼没征兆地问了一句。   宋书动作停顿了下,抬眼微笑,“新入职,秦总放心,我会尽快适应的。”她再次垂手。   然后刚端起两公分的餐盘,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啪嗒”一下按回桌上。   其余人全都屏息,宋书笑容不变,“秦总?”   “既然忙,那厨余我帮你倒。”   “……”   隔壁桌有个呛着的,剧烈咳嗽起来,这背景音里宋书笑容差点没绷住。   她慢慢松开手,“谢谢秦总关心,贵司的入职待遇和企业文化都让人很感动。”   同事们:“…………”   我们入职的时候怎么就没体验过这样的入职待遇和企业文化呢?   宋书不想也不敢多停留,不然她实在不知道这人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宋书朝秦楼微点头,转身就走。   只是刚走出去两步,她身后突然传来很轻的一声低唤:   “……小蚌壳。”   “——!”   宋书身影戛然一停。 第21章   宋书身影骤停。   那一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上自己左手腕,但是那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为免生事端,她来Vio上班前总是会把那条小贝壳手链摘掉的。   等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时,再做补救已然来不及。   宋书按捺下情绪,转过身,表情里适当地露出一点疑惑:“秦总,您刚刚喊我了吗?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秦楼不说话。   他一眼不眨地望着她,眼神阴郁而深恸。他的视线一点点地描摹过她的每一寸五官,像是到此刻才认认真真地想要看清面前的女人。   食堂里就陪着两人沉默了有十几秒,法律合规部离着最近,尴尬得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那里搁,最后还是姚意琴作为部门前辈站出来。   “秦总,您刚刚是……?”   语气拿捏得每个分寸都小心翼翼,生怕解围不成,再把自己搭进去。   秦楼似乎终于在这第三个人的声音的介入下回过神。   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个站在他不远处到此时笑容也平静淡然的女人,然后秦楼慢慢咧开嘴角。   “小蚌壳。”他紧盯着宋书,再次重复一遍,眸子漆黑深邃。   然后下一秒,秦楼的目光随着身影骤然转向后,他抬眼看向食堂窗口,“——我是问今天中午有没有这一道菜?”   前一秒还在窗口里看热闹的掌勺大厨,发现下一秒战火就蔓延到自己身上。他十分茫然且无辜地站起来:“秦总,您是说,清炒的蚌壳肉之类的吗?”   秦楼笑起来,阴沉沉的,又带着莫名贪餍而无法压抑的欲望。   “每种吃法我都想尝试。”   食堂里所有人迷茫的时候,秦楼转过身。   原本站在他身后几米处的女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趁哪一刻,她就以最快速度跑出了他的视野范围。   长腿了啊,小蚌壳。   秦楼拿起桌上宋书的那只餐盘,不紧不慢地走向食堂里盛放厨余垃圾的不锈钢桶。   他想自己这一刻的表情一定有些骇人的可怖,就像上瘾的患者时隔无数日子再次嗅到他的让他上瘾的那个东西的味道。   现在Vio是他的地盘,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发疯一无所长的孩子。他可以对他的地盘上他的所有物、他最想要的东西做任何事情。   就像他的脑海里已经克制不住上演的那些画面一样。   “哗啦。”   餐食厨余被直接倒入桶中。   秦楼转向左侧,走出两步去,放下餐盘。   他垂了眼,无声地笑。   但是不急,太多陈年旧账要一一算起,而且这一次,我们终于来日方长了……小蚌壳。   秦楼转身离开。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食堂外,那些员工的议论声才终于重新起来。   “所以,秦总到底是来干嘛的?”   “肯定不是来吃饭。”   “从结果上来看,他就只给那个新员工倒了一次厨余。”   “……这是什么新员工福利吗?”   “你想多了,要是每个人入职第一天都有这样感天动地的新员工福利,那我当初——”   “当初怎么样?”   “那我当初可能早就被秦总吓得屁滚尿流了地滚蛋了。”   “哈哈哈哈哈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看看法律部那个新人,人家跟你完全不一样,多淡定啊!”   “真是奇怪,她和秦总到底什么关系?如果真有暧昧关系,那我们不应该完全没听说过甚至没见过她才对吧?”   “鬼知道,等我晚上问问我法律部的朋友,我也太好奇了……”   ——   宋书整个下午看起来毫无异样地坐在自己办公的格子间里翻看那些法律文件和材料。不管路过的同事们以怎样或明或暗的目光从她身上打量过去,宋书都毫无所动。   这情况持续了一整下午,始终没获得什么可供八卦的新资讯后众人的好奇心这才稍稍按下去。   晚上的下班时间到了,姚意琴走到宋书的格子间办公桌旁。停下来后,她心情复杂地站了几秒,才出声喊了句。   “秦情,你还不下班呢?”   宋书停了几秒,才抬起头,粲然一笑,“琴姐,您先走吧,我这些材料还没看完;等这部分看完之后,我再下班。”   姚意琴点点头,说:“Vio加上集团前身,资历很久,文件多些也正常。不过你别累着自己……”   “集团前身?Vio是什么转型企业吗?不应该啊,我从几年前还只是个学生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Vio在风投业界的名号了。”   姚意琴没察觉什么异样,耐心地解释:“Vio前身是秦氏集团,当年秦氏的一家分公司因为总公司高层而涉及一桩数额巨大牵连甚广的庞氏骗局案,遭遇很大损失。秦氏的掌舵人是秦梁秦老先生,在那个时候他选择壮士断腕弥补并非秦氏犯下的亏空,然后任用自己毫无经验的孙子秦楼,为企业注入新的理念开启转型——所以Vio至今的体制确实是七八年前由秦总一手转型创立起来的,能在如今国际风投业界占有一席之地,秦总居功至伟。”   姚意琴自己一股脑说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我是不是话多了点?”   “当然不会。”宋书蓦地回神,目光深处那些深沉纠葛的情绪被轻飘飘的笑意遮盖过去。“这样传奇的商业故事谁不想听呢?更何况主人公还是年轻有为的公司领导人。”   姚意琴点点头,面容上露出一点笑意,“确实。每次跟没经历过最初的转型困难期的新人谈起当年,我们都会忍不住话多——那时候秦总是身处董事会其余高层的极度怀疑和不信任下的,他成功预测过市场利率走向,还带领并不成熟的团队完成过数笔业内传奇的对冲交易……这些事情总能让我这种年龄不小的公司老人都跟着热血沸腾。”   宋书微垂下眼。   沉默几秒后,她笑了笑。“这么多年,秦总一直是个很优秀的人。”   “啊?”姚意琴没回过神。   宋书抬头,笑着补充:“我只是对有这样一位可以信任和追随的年轻领导感到很幸运。”   姚意琴闻言想要点头,然而动作之前她又顿住,面露迟疑。   宋书说:“琴姐,您是我的前辈,还是细心帮我适应工作的人。您有什么想问的,直说就是了。”   “……秦情,你别怪姐八卦,就是这件事情实在让我被问得有点头疼了——同事们也确实都好奇,你和秦总是不是早就认识?”   宋书没有直接回答,她莞尔笑道:“您该见过我的履历,我这些年一直在外求学,毕业后就进入当地的律所实习工作,从未回国,跟秦总实在无法有什么交集……而且,如果真有Vio资本这样的背景,那我怎么会今年才回国来这里呢?”   “倒也是。哈哈,你该笑话我了,这个年龄了还跟年轻人一样八卦。”   “这没什么,人之常情。而且互相熟悉了,以后工作上合作起来也方便。”   “哈哈,好,那你继续忙,姐不打扰你了,我先下班去接孩子了。”   “好的,琴姐再见。”   目送姚意琴离开,宋书就转过身,重新沉浸进她面前的那些卷宗里。   等所有文件材料看完,宋书回神,揉着发僵的肩颈抬起头时,才发现桌上的数字钟显示此时已经快要晚上八点了。   Vio资本的企业文化讲究高效,对员工加班不会有硬性要求,也不会有刻意加重工作时间无法负担的工作量的暗性要求,所以到此时,即便法律合规部原本有稍加些班的员工,也早都离开了。   偌大的楼层只剩下宋书一个人。   宋书合上面前最后一份卷宗,苦笑了下,站起身活动发酸的腰腿。   刚到一半,她的手机响起来。   宋书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余起笙。   宋书接起电话:   “余总?”   “还没下班吧?”   “……”宋书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她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余总。”   “你那个脾气我还不知道吗?下来吧,我就在你们公司楼下,接你去吃饭,然后送你回家。”   宋书一愣,“这怎么好意思……”   “你和我……们家的关系,还需要客气这个吗?地方我已经订好了,是一家私厨饭馆,味道不错,我带你去尝尝。”   “……好吧,谢谢余总了,我这就下楼。”   “我上去接你。”   “不用——”   “这么晚,让你一个女孩子自己下楼可不是绅士之道。你在电梯间里等我。”   宋书无声叹气,声音里笑意维持不变,“谢谢余总。”   “……”   挂断电话,宋书收拾好东西,拎着背包走向电梯间。   电梯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宋书的步伐却在迈入的第一秒就顿住——   梯门旁的墙壁前,秦楼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等了多久。 第22章   听见脚步声,电梯间里的男人抬了头。   他神色平静,目光在宋书身上扫过,然后落回到自己抬起的手腕腕表上。“怎么才出来?”秦楼说话间,从自己倚着的墙面前直起身,走向宋书。   那人语气自然,自然得几乎要让宋书恍惚觉着两人是早就约好的、而且已经很久很久都习惯如此相处。   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件事情,那或许今天这样一幕就真的只是温馨的日常吧。   宋书想着,然后她退后一步。   ——男人伸过来的手捞了空,在她面前停住。   秦楼眼底的情绪沉了沉。   宋书像是丝毫不察,微仰起头,明媚莞尔:“秦总也没有下班吗?您作为公司一把手都这样辛勤,难怪Vio资本会有如今的地位。”   “……”秦楼不语,背着光的眸子黑沉,只盛得下她的身影。宋书也不介意,继续说:“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准备下班了,秦总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说完,宋书朝秦楼颔首,然后便扶着挎包从秦楼身旁绕过去。   秦楼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她走。   宋书走到电梯前,伸手去按墙上的下行键的时候,纤细的手腕就被男人一把攥住了。秦楼强行拉着她转回身。   宋书眼底情绪一晃,但最后还是没有挣扎,她被秦楼单手扣着手腕压在梯门旁的墙壁上。   另一侧的挎包跌落在地,金属扣在光可鉴人的瓷白地面上叩击出清脆的响声。   宋书抬眼,“秦总,您这样的行为已经足够我去调取录像然后告您性骚扰了。Vio的这份工作我很珍惜,希望您不要给我这样的机会?”   “去告。”   秦楼俯身,他挺拔的身影带着背光的阴翳笼罩下来,把宋书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男人的呼吸声有些重,且压抑;语气里也是同时交织着复杂的痛苦和欢愉。   他握住宋书的另一只手腕,同样拎起来,扣压在她头顶的墙上,然后他俯身——   宋书低下头,避开那人的呼吸。   “秦、总。”   秦楼动作停顿了下,然后继续。他将肩背压得更低,歪过头以一种从下亲吻的角度,继续靠近。   宋书避无可避,被那人按在头顶的冰凉墙面上的双手虚握了下,但那点挣扎的欲望还是被她压回心底。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近,像是要吻在她的唇上——最终却在只有咫尺的距离前停下来。   空气凝滞几秒。   秦楼低声笑起来,声音嘶哑。   漆黑的眼随着眼帘慢慢撩起,他自下而上地望着她。   “这样,监控能拍下的东西是不是更证据确凿些了,秦小姐?”   宋书表情微僵。   几秒后她轻笑起来,“秦总一直喜欢跟公司里的女下属这样开玩笑吗?”   秦楼眼神躁戾,却也跟着笑,“你情我愿的事情,不可以吗?”   “那秦总大概对我有什么误会。您在面试那天听到了,我已经有未婚夫了,他就是隽升律所的余起笙,秦总应该有所耳闻。”   “没关系,”秦楼眼底情绪更加阴沉,一句一个字音地往外挤,“成人游戏而已,我不介意。”   “……”   宋书微皱眉,倒不是因为秦楼的话,而是因为那人说话时明显无意识加重了的手劲。   她在心里叹气。   一边说不介意一边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模样,秦楼这点别扭的性格这么多年了也没见长进。   就在僵持的时刻,他们身旁梯门内传来电梯上行的机械声音。   宋书想起什么,脸色微变。   她扭头看向墙壁上的三角指示灯和旁边的楼层显示。   电梯正从一楼畅通无阻地向上运行。   宋书转回来,“秦总,我未婚夫刚刚已经在楼下等我了,现在应该正在上楼,所以请你放开我,免得我们之间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秦楼眼底情绪一狞,随后他轻咧嘴角笑了起来,眼神里戾气重的吓人,“误会?没什么误会,看见了不是刚好吗?”   “……”   宋书知道这人是又疯起来了。这会儿越是逼他,以后受到的“反噬”恐怕就要越厉害——然而那个数字已经接近10了。法律合规部就在12层,Vio的电梯一层基本三秒左右,换句话说,最多10秒,电梯就要停在他们身旁不足半米的位置。   而两人此时的姿势——宋书双手被钳制着按在头顶的墙壁上,秦楼以最暧昧的距离俯身下来,一副随时要吻到她唇上的模样。   宋书没时间多考虑以后秦楼会变本加厉还给她的报应了。   她冷下声音。   “秦总,我给您最后一次机会——立刻放开我。”   “……”   秦楼作势吻她的唇,然后只隔着几毫米的距离停着,不知道是在折磨宋书还是折磨他自己。   听见女人的威胁他也只是笑,“不然呢,你要怎么做?”   宋书抬眼。两人身旁,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数字显示屏停在“12”。   “抱歉,秦总,这是你逼我的。”话声落时,宋书突然屈腿提起。   一记膝击撞进秦楼怀里。   秦楼吃痛弯腰,宋书趁势一躬身,从他手底下的钳制里脱身出来,还顺便捡起了自己掉在地上的挎包。   她拎起挎包站稳的下一秒,梯门缓缓打开。   刚要走出来的余起笙愣在电梯门内——   梯门前不远处,秦楼捂着腰腹位置,微微佝偻着身体。几米远外,宋书平静地站在那儿,腰板绷得笔直,精致的面孔上罕见地没有任何情绪。   余起笙呆了几秒才走出电梯,他皱起眉担心地看向宋书,“秦情,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宋书眼神微动。   几秒后她淡淡一笑,“没什么,我是在这里等你,至于秦总,大概是突然撞到墙上了。”   宋书抬起手,轻挽上余起笙的臂弯,她的眼角弯下来,笑意明媚了许多,“你不是说有家私房菜馆不错吗?我刚好加班饿了,我们这就走吧。”   宋书的突然亲近让余起笙意外地停顿了下,不过想了想他便了然。   “好,我们走吧。”   “秦总,那我们改日再——”   冷淡客套的话声未落,突然被笑声盖了过去。   宋书和余起笙停住脚,余起笙回过头去。秦楼扶着墙面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低声咳嗽着,手始终按在腰腹位置没有拿下——他笑得很厉害,不可自抑,空旷的楼道里只听得到他笑到嘶哑的声音。   在这样的夜里,这笑听着格外恐怖。   余起笙不由地皱起眉,伸手想把宋书护在身后。   宋书没有回头。   背对着秦楼,她脸上的笑意和明媚早就像是洇了水的画布褪洗掉了所有的墨彩。   她低垂着眼,左手在身前攥得很紧。   指尖惨白,指甲在掌心压出渗血的血痕来。   “别管他,”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冰冷,“我们走吧。”   余起笙犹豫着转回来,看了一眼宋书的表情,他点头,“好。”   两人踏进电梯。   余起笙作为Vio的长期合作律所伙伴,一直有这里的访客卡,他主动刷卡按下楼层。   梯门在他们面前缓缓闭合。   在只剩下随后一道两掌宽的宽度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按上电梯。   时刻提防的宋书瞳孔一缩,慌忙按下身旁的开门键。   只有电梯内的余起笙看到了她这个动作。余起笙表情复杂地低头看向宋书。   而梯门此时已经被秦楼掰开。   扶着梯门两侧的男人眼底布满了血丝,看起来骇人可怖。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宋书,那深处藏着翻江倒海一般的哀切,“你真不是她?”字字嘶哑,从嗓子里挤出来。   在梯门开时,宋书已经调整过表情。此时她和方才离开前一样笑得平静而冷淡。“秦总,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更不明白您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纠缠不放。”   “……”   秦楼死死地盯着宋书,瘦削面庞上颧骨微微地颤动。那眼神犹如野兽,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人撕得粉碎。   余起笙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宋书拉到自己身后——   “秦总,您到底想对我的未婚妻做什么?”“我的”两字被余起笙咬得格外重。   宋书的身影被遮蔽,秦楼的目光缓缓落到余起笙脸上,“你凭什么说,她是你的未婚妻?”   余起笙气极反笑,“我和秦情自小认识,两家更是世交,青梅竹马多年——我们的婚约更是两家父母亲自面谈协定,我为什么不能说她是我的未婚妻?”   “……父母?”   秦楼眼神一空,他怔怔地望向宋书。   宋书似乎不察他的情绪失态,闻言只淡淡地说:“原来秦总是把我误当做别的什么人了?那真是遗憾,我自幼一直和父母生活在国外,前不久一家人才回国,我与起笙的婚约也是那时候订立下来的——您如果不信,随时欢迎您上门做客。”   说完,宋书示意梯门。   “如果秦总没有别的事情,那麻烦您退后一步,我们要离开了。”   “……”   秦楼僵硬得如同木偶,慢慢向后跨了一步。   梯门重新关合,缓缓下行。   门内,宋书从余起笙的臂弯间抽回了手,面上的笑容也在一瞬间褪去了。   “利用完就立刻松手,”余起笙玩笑说,“你这样让我有点伤心了——而且,你不怕他回去调监控吗?”   “……”   半晌没等到声音,余起笙侧回头看向身旁,却见宋书的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又睁开。   然后宋书才张口,“他不会怀疑了。”   余起笙问:“为什么?”   “因为我……打他了。”   余起笙一愣。   而宋书这一瞬声音里再也压不住的难过和心疼涌出来,像是又回到多少年前那个无助的孩子。   她声音微微地颤,越是想压越是压不住。“宋书是不会那样对他的,她怎么会舍得。”   余起笙怔了怔,然后他想起他们离开之前,秦楼撑着墙面发出的令人觉着可怖的笑——到这一刻他才有些恍然,原来那笑里是藏着这样的认知和绝望的。   余起笙轻叹了声。   “但你其实是为了他才这样竭力和他撇开关系的,不是吗?”   “……”   电梯重新停下,梯门打开。   宋书就像没有听到余起笙的话,她咬着牙逼迫自己往外走,不能回头。   她怕哪一刻心底那道防线再也绷不住,大坝后的情绪会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冲垮她为那个人设下的所有防护。   距离,就是对他最好的防护。   宋书的挎包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身影一停。   余起笙的目光也转落过来,看着宋书动作发僵地从挎包里拿出手机。   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宋书深呼吸了下,平复情绪后她接起电话。   “喂,您好。”   电话对面风声猎猎里,传来疯子那哭一样的嘶哑笑声——   “洋娃娃,救我。”   “——!” 第23章   短暂的五个字之后,电话挂断。   宋书身体僵直在原地,愣了大约有五秒的时间,她回过神,眼神一颤,扔下挎包便转身跑向电梯。   “秦情!”余起笙急了,“你去哪儿?”   宋书在电梯里按下天台所在的最顶层,一边用力反复地去按关门键,一边看向闭合的梯门间余起笙的身影:“对不起余总——我必须得上去。”   余起笙来不及回应,电梯已经关上了。一两秒后,它缓缓向上运行。   电梯内,宋书拿着手机回拨方才的号码,然而每一次听到的都只有“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电子女声。   短短几十秒的电梯,对于宋书来说就像是身在地狱一样的煎熬难捱。   等到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想要不想地跑出去。   Vio的顶层天台是做成空中花园的格局,到处都是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和漂亮的园林树。   除了那些树丛和灌木丛里藏着零星的灯光,还有不远处那架指示时间的血红色的LED灯外,整个天台上都只有昏黑的夜色和猎猎的风声。   一道人影都看不清。   宋书慌了神,“秦楼——!”她快速转着身体和目光,一边跑一边找过途经的每一个角落和空隙,“秦楼!!”   女人的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压抑。   “秦——”   宋书的声音戛然一停。   她猛地扭头看向天台尽头的某个方向,从那里吹过来的风声里隐隐带来熟悉的音乐声——   “Why don't you lock me up with joy and kisses(你为何不用欢愉和亲吻把我锁住)?”   “Lock me up with love(用爱把我禁锢)?”   “me to your heart's desire(用你的欲望把我囚困)”   “I don't want you to stop(不要停驻)……”   宋书瞳孔猛地一缩。   她辨认出来了,这是她第一天到Vio的23层时,在那里听见的轰鸣过又停歇的乐声。   宋书只感觉心脏都猛地缩紧了,她拔腿跑向天台的尽头。   “秦楼!!”   女人的声音在风里吹得喑哑力竭。   等她终于停住身,看见天台矮墙上坐着的那道身影时,宋书的眼圈蓦地通红。   还好……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   宋书按着被冷冽的风撕得刺痛的嗓子和胸口,只觉得自己大概也快要疯了,但现在还不行。   疯也需要恣肆和自由,而她背负着太多太多,她没有这样的自由。   从九年前她醒来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已经不是为自己活的了。   宋书撑着膝盖把呼吸平复,然后慢慢直起身。   “秦楼,你先从那上面下来,我们好——”   “你来啦。”   背对着她的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笑。   宋书顿了顿,“对,我来了。”   “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吗?”   “……不知道。”   “在国外的时候,你没听过?”   “没有。”   “那我教你,它叫《Lock me up》,中文名就是,《锁住我》。”   “……”   宋书不安地攥紧手,秦楼此时的情绪状态太过平静,这平静比发疯更叫她不安,她艰涩地张口:   “好,我记得了,我今晚回去就听。现在你先从上面下来,到天台里面来。”   “到那里面……做什么呢?”秦楼突然笑了起来,他撑着那台子,笑得前仰后合,在这23层的高楼边缘摇摇欲坠。   只是那笑声逐渐嘶哑、阴沉,到最后再次开口时已经犹如从胸腔里硬生生撕出来的痛:“反正我的锁都已经不见了,我还到那里面做什么呢?还不如……”   他撑着高台,慢慢站起身。   背对着宋书,俯瞰着脚下灯火如流,秦楼嘴角咧开无声的笑。   “秦楼!”   宋书的声音终于也歇斯底里。她手指都按不住地颤栗,几次想上前却生怕一不小心逼得那人做出更危险的姿势。   “……”   听见宋书明显带上哭腔的声音。秦楼的笑停顿住。几秒后,秦楼慢慢转过身,看向站在天台的空中花园前的女人。   背后23层高楼下寒风猎猎。   秦楼缓缓蹲下身,然后伸出手臂。   “过来。”   宋书这一次想都不敢再想,她快步跑过去,紧攥住那只手,然后狠狠地把人向自己的方向一拉。   “砰。”   一声闷响后,两人一起从空处扑进柔软的人工草地。   宋书垫在下,仰面被摔上来的男人完全压住。她方才呛了几口凉风,到现在真正地放松下来,终于压不住咳嗽声。宋书转过头,顾不得把压在身上的男人推开,已经先咳得撕心裂肺了。   秦楼埋在她另一侧的颈窝和长发间,听着耳边的脉搏跳动和急剧咳嗽的呼吸声,生命的力量在这一刻那样鲜活动人。没有什么比这更好地证明她的存在。   秦楼突然支起身,然后伸手扣住身下咳得鬓发缭乱的女人的下颌和颈。   宋书微怔,一边压着低咳一边侧回目光:“秦——咳咳——秦楼?”   “我想‘杀’了你。”   秦楼低下漆黑的眼,没有任何征兆的,他这样说。   宋书的理智大约还没有从方才的惊魂里镇定回来,此时全凭本能的反应,“不行。”   “为什么?”   “那样犯法。”   “……”秦楼眼神动了动。几秒后他勾勾嘴角,“那我也想。”   宋书微皱起眉。   她能感觉得到秦楼钳制住她下颌和颈的手完全没有用力,是连伤到她都不敢的力道,但秦楼的眼神和表情看起来又不像在开玩笑。   放任这疯子独自疯了几年,有些想法连她一时都捉摸不透了。   宋书正艰难地调动着惊魂甫定的理智竭力做出判断和思考的时候,她看见眼前上方,秦楼不满地开口:   “问我怎么做。”   “?”   “问我,要怎么做来‘杀’了你。”   “……”   考虑到身后不远处就是天台的尽头,宋书已经决定在离开这里之前对这个人百依百顺,“你要怎么做——”   话没说完,疯子嘴角勾起得逞的笑。   “这样。”   随着话音一起落下的,是一个炙烈而滚烫的吻,连呼吸都不放过,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吞下去一样。   那双在整个过程中不曾闭上的墨黑的眼里,满藏着已经压抑隐忍到狰狞的渴求和欲望。   宋书连分毫的挣扎余地都没有,被那人死死地按在人工草丛里,放肆地亲吻着。   到某一刻终于停下的时候,宋书真觉着自己方才已经闻到濒死的腥气了。   她压着恼怒,刚转回头,就见面前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宋书几乎心理阴影了,连忙偏开头。   那人顺势俯到她耳边,似乎是察觉了她方才本能躲避的动作,他在她耳边恣肆又恶意地笑了起来。   “这一层是我的私人区域,只有我有这里的监控录像,我要把刚刚那一段剪辑下来,发给你未婚夫,让他好好欣赏——这是回报你为了他踢我的那一腿。”   “——!”   宋书扭回头,被吻得通红的唇瓣气得微抿起来,乌黑的眼瞳里润着漂亮的水色。   秦楼盯了几秒,眼底的墨色又抹上重重的一笔。他咧开嘴笑起来。   “算了,我后悔了。这样的录像我应该留着,自己欣赏。”   宋书轻吸了口气,让自己保持镇静,“闹够了的话,起来吧。”   秦楼眼神一戾。   “够?这怎么够,我不是说想‘杀’了你吗?”   “你还想怎样。”   “我想……”秦楼笑得更疯了,他俯身到她耳边,低语,“我们做到死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疯子说的,不是我(无辜.jpg) 第24章   在宋书理智全面下线的时候,一通非常不合时宜的电话打进了她的手机里。   宋书转过头看看掉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亮起来的手机,又转回头看了看压在自己上方的秦楼。   空气沉寂两秒。   “秦总,我要接一下电话。”   “‘秦总’?”   “……”宋书犹豫着要不要改口时,秦楼不知道想通哪一关,翻身坐到旁边,单手撑着草丛,另只手示意了手机。   宋书坐起身,盯着他看了两秒。   确定秦楼的情绪似乎已经平复下来,宋书这才松了口气。她起身走过去捡起手机,看清上面的来电显示。   “Jerry”。   宋书轻皱起眉,走向一旁,确定秦楼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后,她接起电话。   “Jerry?”   “秦,你终于接电话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今天捕捉到多条特殊的查询访问记录,都是与你在学校和公司的个人履历信息相关的,而且这些查询访问记录,分别来自于Q市的两个不同的IP地址。”   “你是说有至少两方在调查我?”   “没错。”   “……”宋书微皱起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秦楼所在的方向一眼。然后她转回身,“能够查到具体的物理地址吗?”   “很遗憾,秦,我想恐怕不能。对方经验丰富,应该是专业机构,中间通过肉鸡计算机做了几处障眼法,我能锁定在Q市已经很费力气。”   “那对方有查到什么吗?”   “哈哈,当然没有,你要相信我的技术——更何况你在回国之前不是已经对这件事有所预料和防范了吗?”   “是啊,还好有你在。这种事情可能还会有更多,以后要继续劳烦你。”   “前年那桩案子如果不是你帮忙,那我现在可能已经进到那该死的没有任何网络的铁笼子里了——所以你不需要客气,我们是互相帮助。”   “还是要谢谢你,Jerry。”   “好吧。你那边情况如何?”   “有点难说。”   “你知道你是在以身犯险吧,宝贝?我不理解,余怎么会同意你把自己当成诱饵这件事情?”   “Jerry,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   “好吧,你还是那么固执,我不劝你了。‘享受’你的劫难吧。”   “……”   这通电话结束后,宋书仍旧抬着手机没有放下——她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反省一下方才上来天台后做出的那些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举动。   反省到一分钟结束时,宋书已经有点绝望了。   回国前她就猜到秦楼会对她的全盘计划产生很大的影响、也会是她身边最不稳定高风险性的一个因素,但她没有想到,这个人对她的影响力到了这样的程度,甚至能让她完全的情绪化,被完全带进到那个疯子的世界里。   所幸的是,虽然没有预料到这种影响力,但她考虑过秦楼对全盘计划的威胁性,所以她还有一个替代的pn B。   只是,这个计划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啊……   宋书一边在心里思索着最佳人选,一边走回那片人工草地。   “秦总,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楼下休息。”   秦楼抬眼,“你怎么知道我住在楼下?”   宋书接得很平稳,“人事部在带我入职时,已经向我介绍过各楼层的部门分布情况。”   “……反应不错。”   秦楼低眼笑了声,起身。   两人乘电梯到达23层,宋书没有异议地跟着秦楼往里走。   “开灯。”秦楼叫亮了23层内的灯光,然后走到那套柔软的真皮沙发前,他坐了下去。长腿懒洋洋地搭在地毯上,上身则倚进沙发靠背里。   他仰望着宋书,拍了拍沙发的扶手。   “有件事很奇怪,前几天,我明明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喝醉了酒,但是醒来以后却在这里看到了一个很小的女人的手印——哦,对了,就是你来入职的那天,是不是很巧?”   “确实很巧。”宋书表情淡定。“那天我本来想去天台透气,不过误入了23层。但是我停留的时间很短,秦总查电梯监控应该查得到。”   秦楼轻眯起眼。   几秒后他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无论我现在问些什么,你都会矢口否认——包括刚刚天台上发生的事情,对吧?可你就不怕,我一定要拿我自己来逼你承认?”   “……”   宋书垂眼,一点无奈的情绪从她眼底飞快地掠过去。   秦楼盯着她的表情看了两秒,笑得更加欢愉:“啊,你不怕了。因为你知道现在无论你怎么辩解,我都已经认定你一定是她了。”   宋书:“……”   秦楼向前弯腰,手肘撑在膝盖上,他仰头看着她,笑得恣肆而得意:“怎么样,我现在的蚌壳语翻译技能是不是还是满分?”   宋书:“…………”   宋书装作没听到那个奇奇怪怪的词,“秦总怎么想都可以,我没关系。只是有一件事和一个问题要拜托秦总。”   秦楼:“你说。”   “今天天台上的监控既然是您私人所有,请您不要外传。”   “好,那问题呢。”   “秦总有调查过我吗?”   秦楼想都没想,“没有,因为不需要。”   宋书心里一动。   ……看来,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多谢秦总,那我先回去了。”   “连这个问题都问了,你还是不肯直接承认。”秦楼皱眉,“你不信任我身边的人?还是你觉得你在做的什么事情会牵连到我?你知道,我不怕除了失去你以外的任何——”   “但我怕。”   一点很轻很轻的声音从背对着秦楼的女人那儿响起。   轻得像是错觉。   宋书捏着手里的手机,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指尖压得惨白,而脸上同样没有血色。   她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在把当年那桩案件里的每一个台前幕后的人抓出来前,她死也要以秦情的身份死。   沙发上的秦楼回神,蓦地起身,“你说什么?”   “……没什么,秦总听错了。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先回去了。”说完,宋书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电梯里的监控录像需要我删掉吗?”   “不必劳烦秦总。”   “你要怎么做?”   向外走着的宋书轻勾起嘴角,眼神微凉,“下周,秦总会知道的。”   “……”   宋书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后,秦楼面色阴沉地回到卧室。   他拿起座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秦先生?”   “那个醉驾司机还在牢里吗?”   “醉驾司机?啊,哦,当然了,那可是秦先生您的吩咐。再说了,他家因为白颂破产,他故意杀人罪的动机确凿嘛,秦先生尽管放心,他剩下的几十年照样是会求死不能的。”   “我要见他。”   “——哈??”   宋书走出电梯,看见对面墙前站着的余起笙时,她才蓦地想起对方还在。   “抱歉,让你——”   “事情解决了?”   “嗯。”   “那就好。不过时间太晚了,我直接送你回家吧。”   “……真的很抱歉,起笙。”   “没关系,我们上车再说。”   两人在停车场取了车离开。   路上,余起笙观察过宋书的表情,“你看起来有点心事重重的,秦楼又难为你了?”   “还好。”   “我告诉过你,他一定会认出你来的,这会极大地增加你在那些人那里的危险性——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同意你这个计划,你却一定要拿自己冒险。”   宋书垂眼,“抱歉,但我不想再等了。”   “算了,我总是说不过你的。”   “Jerry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Jerry?”余起笙一愣,随即脸色严肃,“已经有人开始动作了?”   “还不确定,但应该是。Jerry说Q市有至少两拨人在调查我的履历真实度。其中一拨,”宋书一顿,有些无奈,“应该是巧巧,她是憋不住的性子。”   余起笙冷笑了声,“另一拨就是当年那件事里牵涉到的人。他们未免也太做贼心虚、按捺不住性子了。”   “是啊。不过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害怕……一个和当年那件案子里被他们费尽心思要灭口的孩子长得很像的人回来了,像不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影儿?他们亲手想要杀的人,他们怎么会不怕呢……”   宋书看向窗上自己的影儿,然后轻笑了下,眼底冰冷。   余起笙表情严肃地转过头,近乎警告:“但你必须要更加小心了。”   “我会的。”   宋书低声。   ——   周一,临近中午。   Vio资本12层,法律合规部。   宋书周末加班,提前完成了手头上从部长那里发下来的新人任务:一个小投资项目的法律方向的可行性评估和尽职调查。她抬头看向格子间的某个方向,确定那位置上没人在的时候,宋书拿起水杯,走向12层的茶水间。   隔着还有几步,她就听到茶水间里低低的议论声:“……可不是吗?我都快好奇死了,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她到底什么来头。”   宋书几步走进茶水间内。   一个女同事和一个男同事站在饮水机前,正讨论着什么。   一看到宋书走进来,男同事连忙撞了撞还在说话的女同事,对方愣了下,回过头一看,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你也来打水吗,秦情?”   “嗯。”宋书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走到男同事那边。   对方连忙让出位置,“我打完了,你从这边来吧。”   “谢谢。”宋书点头。跟着她开口问道:“Lisa,我手头上的项目遇到了一点小困难,想和你请教一下。”   那个叫Lisa的女同事愣了愣,“是什么事?”   “琴姐说,我那个类型的投资项目前年的时候公司接到的比较多,相关的法律文件可以参考,但是我不太清楚要去哪里查呢?”   Lisa松了口气,“档案室就能查到,他们跟我们法律部关系一向不错,你去开张证明,然后就能进去查了。”   “开证明?”   “对,档案室是分在人事部下辖的,你去人事部找栾部长……”Lisa的话声戛然一顿,她想到什么似的扭过头,果然就见身旁的女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Lisa刚想着该怎么套话的时候,就听见女人主动开口:“可是人事部的栾部长似乎对我有点意见,我不太敢自己去。”   “这样啊?”   “你能陪我一起吗?”   “我?”Lisa一愣。   “对,不过不用你陪我进去找她,你就在外面等我就可以了。”   “……”Lisa沉默几秒,还是按捺不下八卦的心,她飞快地点点头,“好啊。”   宋书露出真诚的笑,“那就等下午正式上班前吧,好吗?”   “没问题,到时候你来找我。”   “谢谢。”   “客气什么。”   “……”   Lisa离开不久,宋书把自己接的水重新倒掉了。她刚拧开杯盖,就见旁边休息室的门打开,姚意琴走了出来。   “琴姐。”宋书微怔之后,淡淡一笑,就准备离开。   “哎,等等。”姚意琴喊住她,有些犹豫地开口,“秦情,你刚来可能不太清楚部门里的情况,Lisa这个人……比较嘴碎,你和她去人事部的话,万一闹出点什么动静来恐怕不太合适,不然还是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琴姐,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和Lisa都约好了,我看她也挺好说话的,就和她一起去好了。”   宋书说完笑笑,冲姚意琴点点头后,转身离开了。   走出茶水间,宋书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轻晃了晃空荡的杯子,眼底没什么情绪,只低声地自言自语了句。   “这件事……当然是要最八卦的那个才能‘帮忙’了。” 第25章   中午,宋书和姚意琴一起从Vio的员工食堂回来,路上姚意琴再次委婉地劝宋书不要和Lisa一起去人事部,被宋书简单几句带了过去。   两人回到12层的法律合规部后,宋书的办公桌旁边,Lisa看起来是早就在等的模样了。   一见宋书过来,Lisa眼睛亮了亮,“秦情,档案室的调阅证明我觉得还是早些办的好,你要是现在没什么事,那我们就下去人事部吧?”   “好。”宋书点头,笑,“谢谢你啊,Lisa。”   Lisa在姚意琴带着点无奈和不满的目光下,眼神闪避了下,她心虚地跑上去挽住宋书的手臂,“帮助新同事嘛,这都是琴姐教我们的。琴姐,那我们先走了。”   宋书在姚意琴仍旧不甚赞同的视线里,拿起准备好的相关证明材料,和Lisa一起走向电梯间。   等电梯的时候,Lisa眼睛转了转,语气有地好奇地开口问:“我之前听公司里的人提起过栾部长,都说她脾气虽然直,但人还是不错的。秦情你是刚回国不久吧,怎么一来公司就把栾部长得罪了呢?”   “我也不知道。”宋书微垂下眼,似乎有点无奈,“从我第一天入职去人事部办理入职手续,栾部长第一眼见我就不太喜欢我。”   Lisa闻言转过头,上下把宋书打量了一遍。然后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一定是因为你太漂亮了。”   宋书确实没料到Lisa会说出这话,停顿了下她才继续说:“公司里漂亮的同事大有人在,我不算什么。而且我想,栾部长应该也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原因就对我心生不满,可能还是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你那天刚进公司,我听人事部的Dennis说你在那里待了三分钟都不到,栾部长就放话要你不能办入职,那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小事——”Lisa话声戛然一停,一两秒后她反应过来,扭过头心虚地朝宋书笑笑,“我也是在食堂的时候,刚好听见人事部的人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说的……秦情你不会怪我多嘴吧?”   “当然不会。”   Lisa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她凑过来到宋书身旁小声说:“其实我有点猜测,我觉得这件事啊,多半跟秦总有关。”   “嗯?”   “你刚来可能还没听说过,秦总和栾部长的关系在我们公司乃至风投业界里都一直是个未解之谜。我们秦总那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但是我唯独对人事部的栾部长青眼有加。当初栾部长进公司,也是秦总第一次破例升上来的关系户——所以啊,公司里一直都有他俩关系暧昧的传闻。”   宋书故作不解,“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Lisa看了她一眼,带着点审视和不确定,“虽然秦情你说不认识秦总,但是秦总确实对你不一般,不说别的,上个周食堂那事情就很奇怪。”   宋书无奈地笑笑。   电梯刚好到达这一层,确定身旁的Lisa已经被栾巧倾到底为什么对自己生隙的事情吊足了胃口,宋书也没有再赘言。她提醒道:“电梯来了,我们进去吧。”   “哦哦,好。”   两人踏入电梯。梯门关合,电梯下行。而几乎是这边电梯刚开始用作,隔壁的一座电梯就同样停在了12层。   梯门打开后,在诚惶诚恐的满电梯的成员的瞩目下,站在最前的男人走出电梯,向法律合规部的格子间办公区走去。   梯门重新关上前,还听得到里面低低的议论声:   “秦总怎么会来12层?”   “哪个项目里的法律文本卡壳了?”   “哪个项目也不至于重要到非得让秦总亲自下楼来过问吧?是没电话没助理还是没项目负责人啊?”   “难道是之前传闻里那个惹恼了栾部长又去了法律合规部的新人……”   “我看八成了。”   “秦总这做派,还真是对得起他在业界的名号啊。”   “……”   法律合规部楼层内,刚接水回来的姚意琴才出茶水间,抬头时就愣住了。   “秦……总?”   姚意琴几乎想回头看看自己是不是接了个水就直接穿越到22层的总经理办公室去了。   秦楼点点头,刚准备走过去,又停下来。   “你见到宋……秦情了吗?”   姚意琴愣了下,表情微妙起来。   ——   从宋书出现在人事部楼层内工作区的那一秒开始,整个人事部的工作区就都完全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里。   Lisa陪着宋书在楼层入口干站了四五秒,没人上前接问,她尴尬地笑了笑,朝宋书那边歪歪头,声音挤成细丝从牙缝里塞出来。   “秦情,你确定档案室非去不可?”   宋书也有点头疼:这样下去,她迟早得成人事部的全民公敌。   正在两人尴尬站着的时候,人事部里终于前后反应过来,互相推阻一番之后,还是和宋书认识的Dennis被推了出来。   “秦、秦小姐,”Dennis的笑看起来有点痛苦,“您怎么来人事部了?是有什么员工手续没办妥吗?”   宋书似乎不察觉他的异样,还是那副温婉的笑意,“不是,是我上周刚分到手里的一个项目在做尽职调查和可行性报告,需要用到一些往年的法律卷宗,所以我想来找栾部长帮我批一个档案室的调阅申请。”   Dennis顿时表情扭曲,“找栾部长?”   “怎么了?栾部长不在吗?”   “在倒是在,就是……”   “栾部长有访客或者会议?那我可以等等。”   “额,倒也没有。”Dennis磨叽几秒,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招招手,“得,那你跟我来吧。不过栾部长能不能批给你这件事,我不保证。”   “好的,麻烦你了。”   Dennis带着宋书和Lisa走到人事部部长的办公室外,在磨砂玻璃门前停住了。   Dennis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玻璃门。   “进。”里面传出栾巧倾的声音。   Dennis缩了缩脑袋,转回来,声音压到最低:“那秦小姐自己进去?”   Lisa闻言,也立刻用手势跟宋书表示自己在外面等。   宋书点点头,推门进到办公室里。   Lisa和Dennis是老朋友了,在八卦方面,两个都是公司里各部门的“翘楚”。这几年时常聊着,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所以此时在门外不需要言语,两人眼神交汇了下,耳朵已经竖起来了。   不负他们所望,几秒后,办公室里就响起了栾巧倾恼怒的声音:   “怎么是你?!”   “栾部长,我是有在跟的项目的需求,特意来找您批一份档案室调阅申请——这是证明材料。”   “……档案室调阅申请?”栾巧倾冷笑了声,“刚进公司就开始跟项目,项目才上手就想调阅以前的法律卷宗,你倒是很积极嘛?”   “这是我的分内工作。”   “既然是你的工作,那你就自己做。什么档案室调阅申请,我没听说,不知道。”   “栾部长,档案室是人事部的下辖部门。”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为难,“这周林副总还在外勤,如果您这边不同意,我就只能去找秦总了。”   “你——你威胁我?”   “栾部长?”   “你不要以为你长得像我姐,我哥就真的会把你当他的爱人!你做梦!就算他一时因为你的长相受了迷惑,他也迟早有一天会发现你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到了那一天你想过你会死的多难看吗?!”   “栾部长,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你少跟我装无辜!我告诉你,你以为自己学得很像吧?但是在我眼里,你连宋书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   “……”   门内突然消了音,只听得到栾巧倾气得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另一个人没说话——像是噎住了似的。   门外Lisa和Dennis对视了眼,他们刚要说什么,面前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推开了他们中间的那道玻璃门。   “别啊!”Dennis急眼了,扭回头就要痛斥这个不懂事的来人,然后一腔愤懑全数噎在嗓子口——   “秦、秦总?!”   秦楼未作理会,已经大步走进去。   敞开的办公室门内,他在意外的宋书身旁停下来。   秦楼盯着宋书,几秒后嘴角勾起来。   “长得像还不够吗?这么多年,她是我见过的最像她的了。”   “哥?!”栾巧倾不可置信地瞪着男人,“你说什么呢!你现在把我姐到底当成什么了!?”   秦楼抬眼,“给她批。”   作者有话要说: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说演就演.jpg 第26章   栾巧倾表情难看地瞪着办公室里的两人,就差把“你们这对狗男女”这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她咬牙切齿地站了四五秒,办公室里也就死寂了四五秒,最后还是她在秦楼逐渐阴沉下来的眼神里绷不住,狠狠地一甩手。   钢笔啪嗒一下砸在办公桌上,以笔帽飞溅开的代价替主人宣泄了愤怒。   “我的章落在家里了,今天没带。”   秦楼望她两秒,转向宋书,“那去22层吧,我给你批。”   “……”栾巧倾气得咬牙。   宋书眼神微动,此时早已从秦楼进门的意外里回过神,她歉意地笑着说:“不麻烦秦总了。调阅的事情并不紧急,我明天中午再来找栾部长就好。”   栾巧倾刚想拒绝,紧接着似乎想到什么。思索几秒,她最终只恨恨地扭过头,没有说话。   “栾部长,明天上午您有时间吗?”   栾巧倾瞪向她,“你来,我给你批。”每个字音都咬牙切齿的,听起来恨不得扑上来咬宋书了。宋书笑笑,“谢谢栾部长。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见。”   说完,宋书朝两位“领导”点头示意过,转身走向办公室外。   秦楼想都不想,直接抬腿跟上去。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宋书心里无奈,面上笑意倒是看不出半点变化来。   她只当做没有察觉,走出办公室后和还没回过神的Lisa说:“看来是解决了,谢谢你陪我来一趟,那我们回楼上吧?”   “哦……哦哦,好。”   Lisa回过神,抬起头就见到宋书身后走出来的秦楼——秦楼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盯在宋书的身上,从那专注的程度来看,像是生怕一眨眼人就消失了一样。   Lisa心情复杂极了,强挤出笑,“那我们走……走吧。”   “嗯。”   “秦总再见。”Lisa小心翼翼地补充一句,这才和宋书一起往楼层外的电梯间走去。   而她们一动,闲散站着的秦楼也跟上来了。   楼层内没几个敢正大光明看的,但偷偷摸摸的或者好奇或者探究的目光从来没离开过宋书的身上。   宋书在心底轻叹。果然一旦确定后,秦楼就会把全副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是这样下去,以那个人的头脑,总有一天势必还是会把自己搭进局里的。   宋书在这里面搅了九年,所以她再清楚不过——这是个连着深渊的泥沼,深渊里藏着无数吃人的嘴巴,而那泥沼一旦陷足进去,就全无再抽身的可能。   她和余起笙是没有选择。但秦楼和栾巧倾都不该也不能被牵涉进来的。   不知道与余起笙商议过的那个方法是否能奏效……   宋书一边低声与Lisa正常地交流着手里那个项目的尽职调查的细则内容,一边在口袋里轻轻按下了手机屏幕上的某个快速拨号键。   几十秒后,三人前后走进电梯里。   Lisa去按电梯的时候,不忘小心翼翼地回头问:“秦总,您是去22层吗?”   秦楼想了想,皮鞋在光滑洁白的地瓷上向前,圆弧形的鞋头抵了抵宋书的高跟鞋跟。   宋书一顿,回眸,“……秦总?”   秦楼问:“你说我该去哪层?”   宋书:“……”   Lisa:“……?”   所幸还没有到宋书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宋书转过身,拿出手机,接通之后递到耳边。   “妈?”   Lisa还没什么反应,秦楼的身影却是蓦地一震。两三秒后,他眼神变得躁戾,扭过头死死地盯到宋书的手机上。   Lisa察觉氛围诡异,不敢出声。而宋书更像是对秦楼的变化没有什么察觉,手机里的声音隐隐透出来,是一个温和的中年女声。   “囡囡,我和你爸爸担心你啊。你说说你,干嘛还要跑那么远去工作,回家不好吗?”   宋书垂眼,无奈笑笑,眼底温情半点不像作假,带着真实的眷念和留恋。   “之前不是跟您说了,Q市的工作机会比较多么?您和我爸怎么样,换来大陆,气候人文住起来还习惯吗?”   “习惯的,这边的邻居也亲和得很呢,今天上午我还跟楼下老太太一起去推了会儿太极。”   “那就好。”   “你是不是要上班了啊?那妈妈不打扰你了,这个周末有时间吗,有时间就叫上起笙,一起回家吃顿饭。”   “要看工作的,到时候我跟您说,好吗?”   “好,你工作去吧,不要记挂家里。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嗯,妈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电梯已经错过去至少两班次了。宋书收起手机,对Lisa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妈也是刚回国,我怕她不太适应,多聊了两句。”   “没事……没事没事。”Lisa一边说着一边给宋书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了。   不用Lisa说,宋书也感觉得到——电梯间这会儿就像多了个人工制冷机似的,嗖嗖嗖地在自己身后放着冰箭似的眼神和冷气呢。   宋书转过头,笑意温婉明媚,“秦总,您怎么还没上楼?啊,不好意思,是不是我挡住了?我帮您按电梯。”   秦楼眼神深沉,眉头紧锁。 第一部电梯到了,宋书等秦楼先进后,拉住了犹豫的Lisa。看着电梯里转回身还在皱着眉的男人,宋书点头。   “秦总,您事务繁忙,您先上楼。我们等下一部。”   “……”   秦楼竟然真的一个字没说。   只是直到电梯关上那一秒,他那阴沉沉的目光都是死死盯在宋书身上的。   等电梯成功上行后,Lisa猛地松了口气,捂着胸口脸色惨白——   “我的妈耶,我以为我今天要被吓死在人事部这一层了。秦总也太可怕了吧?”   宋书赞同地点点头,Lisa无暇注意这边,宋书面上情绪已经淡了许多。   “确实。”   “你也觉得秦总刚刚情绪突然就不太对了,是吧?翻脸跟变天一样啊!”   “嗯。真辛苦。”   “哎?什么辛苦?”Lisa自己正腹诽着,听见这句后转过来。   然后就见女人淡淡一笑,黑框眼镜下压不住的五官的精致艳丽在这一笑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想起我家以前照顾的一个小朋友。”   “……哎?”Lisa更懵,“小朋友和真辛苦有什么关系?”   “小朋友太聪明,就会去碰危险的东西。只能给他不断地找到让他迷惑的新玩具,他才能从危险的人和事上转移注意力。”   Lisa听得似懂非懂,最后艰难地点点头,“你说的好像,额,很有道理……电梯来了,我们上去吧?”   “嗯。”   宋书无意识地敲了敲口袋里的手机后壳,乌黑的瞳孔里那层淡淡的笑意褪去,只剩下没什么情绪的思索。   希望,这双管齐下能够两边奏效吧。   ——   第二天上午时,宋书、秦楼还有栾巧倾在人事部部长办公室的那几句话已经在公司里私下传开了。   那番争执与对白的猛烈程度,更是在某两位八卦人士的不懈努力的夸张表达下,传出了战火纷飞的效果。   上午宋书去到人事部拿档案室的调阅批示的时候,明显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复杂多了。   她没有过多思索,轻车熟路地走到栾巧倾的办公室门外,敲响了对方的玻璃门。   “……进。”里面传来栾巧倾明显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一晚上还没生完气,巧巧这脾气还真是伤身。宋书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推门进到办公室里。   还没停下脚,先对上的就是栾巧倾毫不掩饰敌意的眼神。   “我告诉你秦情,别以为我哥脑子进了水被你这张脸骗了,你在这个公司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什么都别想从Vio——”   “调阅批示,栾部长盖章了吗?”宋书打断栾巧倾的话,脸上笑意淡得像是随时都能散去。   栾巧倾一愣,她显然没有适应眼前这个女人这样的情绪切换,明明今天之前她对自己还是毕恭毕敬。   回过神,栾巧倾冷笑了声,“你是觉得自己已经稳坐老板娘的宝座,所以都不需要对我客气了,是吗?”   “栾部长如果不给我,我现在就去22楼找秦总要,也是一样的。”   “你威胁我?”   “随便栾部长怎么理解。”   “……”栾巧倾气得咬牙,从旁边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调阅证明,狠狠地拍在桌上,“拿去!”   宋书上前,伸手拉起一角,那纸张却被按住了。   栾巧倾坐在那张私人订制的真皮高背椅上,抬起眼皮看着宋书:“从今天起,在公司里你最好给我夹起尾巴小心翼翼地做人,不要露出半点马脚——不然,我一定会让你被判个商业间谍的罪名。”   “……”   办公室里安静几秒,在栾巧倾以为对方已经被自己唬住了的时候,却听对面办公桌外站着的女人轻笑了声——   宋书那张冷淡的脸上红唇一勾,她缓缓抬眼,“栾部长是觉得,论对法律条文的熟悉和运用,您能和我这个科班出身的叫板了?”   栾巧倾笑容一冷,火气有点压不住。   宋书没给她插口的机会,眼神定格在栾巧倾脸上,“栾部长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秦总恐怕没少辛苦吧。”   “——!”   这句话彻底炸了栾巧倾的死穴,她顿时拍桌而起,“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和我哥——”   话没说完,栾巧倾突然憋住了。   只见趁她气到拍桌的这一个空隙,办公桌外的女人已经轻巧地把那张原本被她压在手底下不肯放过的证明拿走了。   薄薄的纸张晃了晃,女人红唇一勾,笑得温婉,“谢谢栾部长。”   “你……”   栾巧倾气疯了,到现在这一刻,她哪里还会没看懂——这个女人方才分明就是为了激怒她然后顺利拿到证明的!   可惜宋书没有给栾巧倾回神然后发作的机会,她摆摆手,说了一声“栾部长再见”后,人影已经消失在玻璃门外了。   栾巧倾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气成了只河豚。   拿到调阅证明后,宋书返回12层,在保温处取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饮品后,直接下到7楼的档案室。   档案室的人也同样早就听说昨天为一张调阅证明起的那一番争执,对于宋书的到来毫不意外。   现在知道宋书背后多半有秦楼撑腰,不管背地里怎么说,至少面上他们对她很是客气了。   “您就是秦小姐啊,我听说了,您请进吧,不过喝的东西不能往里带。”   “这个是给您的。”   “哎?”档案室的值班人愣了下,不解地抬头看向宋书。   宋书说:“我这趟需要的材料案例特别多,时间肯定会很长,需要劳烦您久些,所以给您也带了杯喝的。公司对面新开的一间店铺,味道很不错,您尝尝?”   “那家店我知道,里面东西可贵了吧?这多不好意思啊……”那人推阻几句后,还是笑着接下来了。   “不过我听店员说,这个东西凉下来会有点腥,您还是趁热喝吧?”   “好,那谢谢你了啊。”   宋书顺利进到档案室里。   Vio这个纸质存放法律文本档案的习惯是从秦氏集团那时就延续下来的。档案室里保留着不少有些年头的纸张,刚进来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书香气。   宋书沿着档案架找到自己需要的案例,翻开之后就开始兢兢业业地比对阅读。   负责监督的档案室工作人员起初还一直守在旁边,等发现这新人一本本阅读翻阅过去、大有一双高跟鞋踩到地老天荒的节奏、还看得聚精会神的时候,他终于没熬住那一杯饮品下去后带来的膀胱的折磨,悄悄地离开去洗手间了。   那个人的身影消失后,宋书立刻将手里的档案放回——为了防止失火导致文件丢失,这里面的线路是极尽简化的,连监控摄像头都只有门外的一个。   人工监视不在的时候,才是她完成这一行真实目的的机会——   她做的是双管齐下,要的却是一箭三雕。   宋书没有多做犹豫,快速走向自己之前已经假装无意走过并确认的陈年人事任命、调动记录储备的档案架旁。   将其中自己需要的年份档案抽出后,宋书快速翻阅起来,同时尽可能将翻过的那部分需求信息刻进脑海里。   就在她聚精会神竭尽所能的时候,身后档案室的门,突然咔哒一声被人推开。   藏在内排的宋书身形微滞,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腕表——她专门计算过洗手间到档案室门外所需的路程和对应的时间,那个人没有道理这么快就折返才对!   脚步声已经进来了,宋书没有时间多想,迅速将档案藏到身后。   然后她抬起头,“您——”   话声戛然一停。   出现在档案架尽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秦楼。   他停住身,歪了歪头,嘴角勾起来。   “秦小姐,你身后藏着什么?” 第27章   “……”   宋书身影微僵。须臾后,她轻叹了声,也不管秦楼还站在档案架的尽头,她转过身去,重新翻开自己手里的那份档案,抓紧时间想把自己还没有记下来信息刻进脑海里。   秦楼见宋书在自己面前此时全然一副放弃治疗的架势,嘴角弧度勾得更明显几分。他踱着步上前,脚步声压得很轻,一直到安静而专注地低头看档案的宋书身后才停住。   秦楼从她的间后看过,女人的长发挽在耳后,露出半张巴掌脸,肤色白皙,吹弹可破。或许因为太过专注,顾不得平时的掩饰,此时精致艳丽的五官间看不出半点情绪来。   像极了从前安安静静的捧着书的小蚌壳。   秦楼眼底黯了黯。   他不太想耽误她的正事,尤其是看她这么辛苦而竭尽全力的时候。但有些情绪实在压抑得太久太久,汹涌难抑,就像濒临爆发的火山,随时随地会撕开他的身体冲出来,把他渴望到疯魔的一切都吞噬焚烧掉,丝毫不剩。   总比那样好。   秦楼这样想着,已然忍不住慢慢向前俯身。他最先亲吻上的是她那绺不乖地从耳朵后滑下来的长发,染着一丝淡淡的紫罗兰的清香。   宋书翻档案的手指停顿了下,耳边逐渐靠近的微灼的呼吸她不可能感觉不到。只是下一秒宋书的注意力就重新落回档案上,任身后秦楼玩闹去了。   秦楼见宋书没有阻止的意思,心底那只头顶长了两个小犄角的黑色小秦楼更关不住了。他不满足地跨前了一步,手轻攀住宋书的身侧,将她迫在档案架和他的固定站处中间,分寸都再挪不得。   宋书同样没反抗,手下的档案又飞快地翻过去一页。   秦楼眼底得逞的笑意更重了两分。他唇边那绺长发被他拨到一旁去,他更近地贴上前,轻轻地吻了下宋书的耳尖。   “小蚌壳……”   他声音低哑地唤着。   “……”宋书的手终于再次停住。这一次她有些无奈地谴责,“别闹。”   说完的时候,宋书顺便低眼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按照时间,那位去洗手间的工作人员应该一分钟内就要出现了。“你该走了。”宋书提醒,并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浏览新的一页。   秦楼了然,“被你支出去的人终于要回来了?”   “排尿是人类的正常生理过程,和我无关。”宋书面无表情,绝不承认。   “……”秦楼伸手,将宋书手里的档案一合,扣在靠内的身侧。   “你做什么?”宋书抬眼。   “你猜。”   秦楼哑声地笑,他伸手把面前的宋书转过身,让她和自己面对面地站着,然后顺势就把没有反抗的人抵到档案架上。他自己俯身压下去。   女人的下颌被他伸手轻勾起来,红唇描着最漂亮而勾人的唇形,引人采撷。   秦楼眼里光色沉了沉。   几秒后,他像是受不住蛊惑,慢慢低下头去吻住她的唇瓣。   宋书一怔,回神,挣扎起来:“这里不是你……”   话未说完,档案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工作人员惭愧地笑着走进来,“不好意思啊秦小姐,我出去了一趟。不过时间也差不多,我待会儿还得检查归档,您……哎,人呢?”   一边说话那人一边走过前几排档案架,然后停到了宋书和秦楼所在的这排前。看着不远处那两个交叠的身影,还有被压在档案架上的女人挣扎反抗可惜却一次次被“镇压”回去的反应。   这位档案室的工作人员大脑一片空白:“什、什么人?再……再不放开秦小姐我要报警了!”   “……”   档案架的最里侧,秦楼把身前的人挡在怀里,他抬头瞥向外,嘴角勾着笑,但眼神却是想杀人似的。   “报警?”那人看清男人长相模样,猛地退了一步:“——秦总?!”   “喊这么大声做什么,报警?”   “不不不不……秦总您、您怎么在这儿?”   “没看见吗?”   “——?”对方一脸茫然。   秦楼笑得恣肆又疯,“职场性骚扰啊。”   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   逞了一时口舌之快的秦楼立刻就遭了报应——话刚说完,原本从工作人员站定说话后已经不再动作的女人就抬起头不轻不重地捣了他小腹一下。   “嘶。”秦楼轻抽了口气,转回头,“你还敢咬我?”   宋书:“——?”   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很识趣地低下头装没听见了——都这会儿也不见被强压在档案架上的秦小姐开口呼救,他心里已经料定这是两人那点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把戏,在心里唾弃了一句“狗男女”。   秦楼又压着人借机亲了一下,然后才回头看向那个工作人员,眉眼间露出不耐发的躁戾情绪。   “我准备继续,你也准备看着?”   工作人员回过神,连忙摇头,“不不不我这就出去,秦总您随意,随意。”   说完,对方迫不及待地转身出去了。   等档案室的门重新关上,秦楼转回身。他方才那点霸总劲儿收敛起来,转而蹭到女孩儿长发旁亲了亲。   “我表现得可以吗,导演?”   “……”宋书此时哪还会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也不想和他多掰扯,伸手重新拿回档案,重新继续自己没完成的脑内记录工作。   秦楼眼底压着点贪餍,不甘心地问:“我这么卖力表演,没有奖励吗?”   “什么奖励。”宋书眼都不抬地问。   可她越是这样有点冷淡没情绪地说话,越是和过去的那个小蚌壳逐渐一模一样地重叠起来。秦楼心里也越是把那么多年求而不得辗转反侧的抓心挠肝的劲儿都憋不住了。   他低在她耳边问:“以身相许好不好?一天也行。”   “。”   “一个小时?”   “。”   “那在你离开档案室前。”   宋书终于抬眼,回头瞥向他,眸子里带着点淡淡的无奈情绪。“随便你。”   “——!”   一听见这三个字,秦楼差点当场扑上来把人吃了。   可惜那边转回去,补充了一句,“不许影响我看档案。”   秦楼:“……”   到最后,磨着爪子蠢蠢欲动的某人也没做什么,就安安静静地守在旁边抱着她看完那份档案。   然后两个人“衣冠不整”地出了档案室,在工作人员充满“呸,狗男女”的谴责目光里离开。   而一直到最后分别,秦楼也没有问宋书在看的到底是什么档案。   这反而让宋书心里更有些不安。   ——   中午,员工食堂。   宋书还是和姚意琴一起来的。经过这两天的新一大规模的流言发酵,宋书在全公司上下都有了极高的知名度。   而且不同于之前那些性质正负难分的议论,这一次和她相关的,入耳所闻的,都是带着讥嘲讽刺情绪的言论。   “我们当初可真是错怪栾部长了,原来她只是秦总初恋的妹妹,真正的狐狸精搁这儿呢。”   “真失望,秦总的初恋情人就长成这副模样吗?”   “漂亮归漂亮,但总感觉长得怪匠气的,不讨喜欢。也难怪栾部长那么生气,要是我看见自己姐姐死了以后,有这么个狐狸精借着一张几分相像的脸就想上位,我也得气死。”   “我们不喜欢有什么关系,秦总喜欢就行了呗。而且她不是还有位开律所的未婚夫吗?不知道那位余总知不知道自己脑袋上都快冒绿光了?”   “这余总年轻才俊,碰上这么个未婚妻也是惨——要是我在公司里遇到自己上司的初恋情人和自己长得像这种事,肯定自己先找个借口引咎辞职了。”   “人家可不能,律所再牛也就是个国内的私人律所,秦总手里多少股份财权,勾搭上秦总那肯定不一样啊……”   “所以我们就羡慕吧,谁让我们长得不像哪位‘总’的初恋情人呢?”   “……”   姚意琴听得脸色越来越沉,宋书倒是没什么反应,甚至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了几分。   ——至少现在这留言的方向是她喜欢的,还将栾巧倾摘了出去。   皆大欢喜么。   宋书端着盛好菜的餐盘,选了张空桌坐下来。   姚意琴刚也要落座,就听见旁桌法律合规部的几个人招了招手,“琴姐,你坐这边来嘛。”   只喊了姚意琴而没喊宋书,其心可见。姚意琴表情复杂地看向宋书,宋书也在此时抬头。   那张精致的面孔上笑意动人。   “琴姐,您过去坐吧。”   姚意琴皱眉,“你自己一个人能行?”   宋书笑笑,“吃餐饭而已,他们还能如何?又不是喜欢玩那些明面上把戏的小学生了。”   姚意琴意外地看了宋书一眼。   从Lisa那件事上她本来以为这是个刚从学校里出来没什么社会头脑的,没想到此时看事情却是通透。   总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似的……   姚意琴心里一边犯嘀咕,一边还是歉意地走向另一旁了——同在职场,又没有什么切切实实的利害关系,大家都是聪明人。所以她即便不喜欢那些言论而生气,但也绝不会为宋书出头,更不会贸然为她得罪多数。   这么一想,小学生摆在明面上的把戏再可笑,至少感情念头都通透。   同样摆在台上当戏看,真正可笑的说不定反而是他们这些成年人呢。   宋书落回眼,神色平静。   那些议论的声音更多几分,而她毫不在乎——流言么,这已经是对她这从身到心积攒多年厚茧的铜墙铁壁来说,最不痛不痒的东西了。   流言是能当饭,还是能当毒药吃呢。   宋书嘴角翘了下,挑了一筷花椰菜放进嘴里。   只是不等咀嚼,餐桌对面一道人影坐下来。   宋书抬头,一怔,随即无奈垂眼。   “……秦总。”   秦楼挑挑眉,“你听起来不太想见到我?”   宋书瞥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然后淡淡一笑,“秦总说笑了,这是您的公司,我是您的员工,怎么会呢。”   秦楼眼睛亮了亮,“你说得对。”   “?”   “你确实是我的,员工。”   “……”   宋书装作没听到中间的那个停顿。   秦楼出现之后,近处声音消止。食堂其他角落投来的目光或是传过来的声音却是见长了。   宋书第二筷没落下去,她抬头看紧盯自己的人,“您不吃饭?”   “我看你吃。”   “……”   宋书一顿,点头。   秦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桌边。   宋书怔住,抬头。   然后就见那人严肃地看着她,台词念得有板有眼:“别皱眉,你皱眉就不像她了。”   宋书:“……?”   她什么时候皱眉了? 第28章   秦楼在Vio员工食堂的这一句话,成功为公司里广为流传的《霸道总裁的替身情人》版本爱情故事板上钉钉。   甚至没用上一下午的时间,这句话几乎在公司里传的人尽皆知了。   虽然宋书并不在话那些不相关的人如何看待或者议论她,但时不时从不认识的陌生人那里收到充满同情或者嘲弄的目光这一点还是让她对某人心生怨念。   于是,秦总为他的戏精行为付出了代价——这天下午不论他怎么给宋书的手机打电话,收到的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这样冷冰冰的电子女声了。   撬不开小蚌壳,22层的总经理办公室内开始向外散发出无形的魔王气息——这种程度的情况一般只有每年的地狱周前后才会有,总经理那间豪华办公室外的助理秘书小组全组人陷入一种茫然的瑟瑟不安里。   越是临近晚上,总经理办公室内的这种气氛越是诡异,到最后两份必须今天送进去的文件那儿时,助理秘书小组干脆靠猜拳定“生死”了。   一轮下来不幸全输的是小组内资历最年轻的许佳佳,小姑娘研究生毕业一年,身上还带点没来得及褪干净的学生气,算是小组内最边缘的存在,也就是这种时候才会倒霉被塞上去做炮灰。   许佳佳捧着最后两份文件小心翼翼敲门进去的时候,秦楼正坐在办公桌后。   桌角堆着高高的一沓让人看着就头疼的文件夹——那是业务风险评估委员会下午刚送过来的针对公司近期几个项目和金融产品的风险评估报告。   许佳佳估摸了一下厚度,预计这已经忙得叫人头大的一下午不算,今晚秦总办公室的灯至少还得要留到晚上九点后。   这么一想,小姑娘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要忍不住哆嗦起来了——本来大魔王就心情不好,还要面对这么一堆报告。尤其是业务风险评估委员会的那帮保守派,三天两头什么话难听就把什么话往他们秦总办公桌前戳,论起触霉头的水平他们称老二公司里没哪个部门敢说第一。   从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到办公桌的这短短几步路,被小姑娘走出上刑场的悲壮速度来。   她走到一半的时候秦楼就皱眉了。   又等几秒,秦楼抬头,表情沉得像外面天边能拧出水儿来的云。   “你脚边有蜗牛吗?在跟它赛跑?”   “不是,我怕打扰到您,秦总,这是……”   不等她说完,秦楼眉一挑,“又是风险委员会送上来的报告?”   “是,是的。”   “他们当这是交暑假作业,攒两个月的全给我一股脑送上来就行了!?”   “……”   桌上的文件夹被拍得砰然巨响,许佳佳先狠狠心疼了一下那张据前辈说是专门从国外哪个哪个林场挑的需要一串零的原木办公桌,然后开始心疼不知道还能不能竖着走出去的自己。   “把这些风险评估报告的拟定和审核都给我叫上来!”秦楼把手边单独拎出来的几份文件甩到桌上,“风险评估恨不得给我写五十万张,一到风险控制的可行性建议,翻来覆去几个报告也就那么复制粘贴的几条!我要是需要作业批改我找小学老师就是了,还养他们干什么!?”   “全、全部吗?”许佳佳欲哭无泪地收拾着桌上那几个文件夹。   “全部!”   秦楼把手里那份签完,阴沉着脸“啪”地一声放到另一沓文件夹里。   “好的秦总,我这就查验拟定和审核的负责人,让他们立刻上来。”   “……”   “那我出去了秦总。”   许佳佳顾不得看秦楼看不看得见了,她匆忙地朝秦楼点点头,转身就恨不得百米冲刺跑。   “等等——”   “……?”许佳佳哆哆嗦嗦地转回去,“秦总,还有什么事情吗?”   秦楼轻咳了声,语气有点不自在,“你手机,带了吗?”   “啊?”   “手、机。”秦楼不耐烦地撩起眼。   “哦哦,带了带了。”   许佳佳着急忙慌地拿手机,忘了自己一怀的文件差点散了,好不容易才把手机拿出来送到总经理办公桌前,原本以为非得为自己的笨手笨脚挨骂,没想到秦楼竟然一直耐心地等着。   尽管那眉头拧得都能夹死蚊子了,但一接到手机,随着一个个拨号键按出去,许佳佳总觉得他们秦总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平复。   就很神奇。   几秒后,开了免提的手机响起正常的接通声音。   秦楼的表情蓦地一沉。   小心观察的许佳佳:“——?”这又怎么了?他们秦总最近在练变脸吗??   不等许佳佳想明白,电话接通,一个清淡好听的女声响起。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秦楼早就咬着牙开口了,“你拉黑我的手机号也就算了,连总经理办公室的座机号都不放过?”   “……”   手机对面是一阵沉默,许佳佳听得云里雾里又胆战心惊,目光惊悚地在秦楼的脸上和自己的手机上来回漂移——   什么意思,公司里有人敢拉黑他们秦总的手机号和总经理办公室的座机号?这是自己不想活了还要拉着他们一起死来报社吗?   更恐怖的是,几秒后,电话毫无征兆,“咔哒”一声断线了。   许佳佳:“……”   秦楼:“…………”   许佳佳感觉自己同时看到自己手机的小命和自己的小命离自己而去了。   办公室里死气沉沉了十秒钟后,秦楼终于把自己苦大抽身的目光从许佳佳无辜的手机上移开。   他抬头看向快要吓跪了的小姑娘。   “法律合规部最近几次的部门绩效考核如何?”   许佳佳艰难调动发涩的大脑和嘴巴:“很、很优秀,秦总要看看具体考核评分表吗?”   “很优秀?那算了。”秦楼低眼想了想,不知道哪一秒目光顺着自己方才批完的那部分文件上扫过去,他眉头一动,“业务风险评估委员会提交上来的评估建议里,法律风险部分照样做得一塌糊涂,相关的法律风险防范意见全是几年前的论调——法律合规部有没有责任!?”   许佳佳艰难琢磨揣摩了一遍自家总经理的“圣意”,小心地问:“有?”秦楼眉头一松,“那他们该不该也上来听训?”   “……该?”   “嗯。”秦楼终于满意地松开紧皱的眉,翻开手里的新文件夹。“待会儿把法律部新来那个秦情也叫上来吧。”   “…………”   许佳佳听到这里,才终于因为某个流言而恍然大悟。   “好的,秦总,我这就去。”   许佳佳心情复杂地收回自己的手机和那一沓倒霉时期撞到枪口上的摸鱼同事们的文件,抱着出去了。   十分钟后,Vio资本的二十多层楼内一阵动荡,雷霆怒火从22层的总经理助理秘书小组直接下达到各部门。业务风险评估委员会内的主要负责人原本就涉及到人事部、风险管理部、法律合规部、投资发展部和信息技术部等多个部门的部内高层,那一沓文件夹里从拟定到审核排查下来几乎没几个幸免的,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往22层的总经理办公室进发。   各部门成员表面上痛心疾首地目送自己部内的领导们,实际就差抓把瓜子看热闹了。   人事部里。   姚意琴都看着那个被牵连的最会耍官威的副部的背影忍不住笑。   一边笑姚意琴一边给进公司后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的宋书解释。   “这种清算情况每年都有,只不过往年一般是在地狱周前后,今年这地狱周不知道怎么回事中途结束……”   姚意琴看了宋书一眼,想起那些和她有关的传言,但又压回去,不着痕迹地把这个话题带走,“反正就推迟到现在了,所以这些人肯定是掉以轻心、在工作上懈怠,结果被秦总逮个正着了。”   宋书点点头,“Vio里原来也有混日子的。”姚意琴说:“倒也不是,只是报告这种东西的条款条例,除了绩效考核的时候一般不会抓得特别严格……谁让他们这不是就刚好撞枪口上了吗?”   “秦总发起火来很恐怖吗?”   “……”   姚意琴目光复杂地看向宋书。   “我层次低,没太见过,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着秦总发火的。”   “。”宋书难得被盯得心虚,带过话题,“那他们怎么看起来这么……”   “听说,听说是每次训完都跟扒掉一层皮似的。”   “……”   宋书沉默几秒,忍不住轻笑了声。   “秦扒皮。”   “——!”姚意琴惊愕抬头,“你可千万别让秦总听——”   “秦情。”   法律合规部的部长办公室,部长助理跑出来,表情复杂地停到秦情桌前。   “22层让你也上去一趟。”   宋书:“……?” 第29章   宋书上到22层总经理办公室门外的时候,正看见几位助理秘书小组的人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宋书觉着他们这么做是多此一举,完全可以回旁边小组办公室等——毕竟隔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墙还有几米,宋书都能清晰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秦楼的咆哮声。   许佳佳是站在最外围的一个,被震得耳朵有点疼的时候,一扭头发现身旁几米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个新面孔。   看了半天没看出这是哪个部门的倒霉高层,许佳佳一边翻着手里还热乎的倒霉名单一边上前问:“你是哪个部门的,负责哪份报告的?”   宋书说:“法律合规部。”   “法律部的?不对啊,法律部的劁副部已经进去了,没其他人还……”   话声戛然一停。空气死寂几秒后,许佳佳猛地一抬头,幅度大得让宋书都怔了怔。   “你就是法律部的秦情??”   “嗯。我在部内突然收到22层通知,没有说明原因,只是让我也上来一趟。”   “原因……这个,哈哈,”许佳佳干笑了两声,“原因还是等我们总经理亲自跟你聊吧。”   “好。”宋书也没打算为难面前这个小姑娘,她伸手一指办公室门,“那我现在进去?”   “你……”   许佳佳第一个字刚出口,就听见里面“咔嚓”一声脆响,同时秦楼的声音传出来,震得空气都快要跟着抖起来了——“你们财务部没有过失?!投资决策委员会来我这里告过多少状你知道么?几个项目的财务调查全卡在你们那里进行不下去、相关条款的谈判也全给我搁浅!连这个都做不好还要你们干什么!你还有脸跟我说你们没过失!?”   “…………”   办公室内外非常默契地陷入死寂。   几秒后,门外蹲守的助理秘书小组交换目光,许佳佳也快速走过去。   “让秦情进去?”   “没理由啊,总得找个原因才能把人往里塞吧。”   “这不是秦总的要求吗?”   “可人家才来公司两个周,根本什么都没做,凭什么一块进去听训——换我没个正当理由我肯定不干。”   “而且这关头,大魔王正在怒气值顶峰,进去一个死一个——谁负责过去传消息?”   “也是……”   几人对视,纷纷退却。   宋书只能陪他们在这儿等着。   只是那段话吼完后,办公室里面就安静下来了。直到又过去二三十秒,里面一声低沉恼怒的问句——   “秘书组的呢!”   “……!”   门外原本还鬼鬼祟祟的助理秘书组几人瞬间摆正表情,最靠前的一个认命地推开办公室的门。   “秦总。”   “秦情还没来?”   “……来了。”   秦楼眉一竖,一眼过来,“那为什么不叫她进来?!”   男助理小心翼翼地问:“秦总,让她现在就进来吗?”   “当——”   秦楼话声随着落到那些被训得蔫头蔫脑的众人身上的目光一停,僵了几秒,他目光从头到尾一个不落地扫过一遍,然后冷笑了声,把手里刚刚用来翻账的文件夹全都甩到宽阔的办公桌上。   “我也不用你们加班。下周一一早,这几份文件我要看到完成版的,再被我抓住这样那样的问题,你们趁早滚蛋!”   “是,秦总。”   众人纷纷去捡自己的“锅”,一个个愁眉苦脸:说是不让加班,现在已经周五下午五点了,下周一一早还要见到最新版,他们这一整个周末加班加点恐怕都得忙个半死才能折腾过来。   一帮难兄难弟这会儿也顾不得平常在公司里那点龃龉或者嫌隙了,纷纷摩肩擦踵只差手拉手地快速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   出门的时候助理秘书小组站在门旁夹道“目送”,跟助理秘书小组隔着一米多,还站着个不太算是生面孔的生面孔——各部门的高层们都是耳聪目明,上面稍有点动静他们比谁都探听得快。   所以对于法律合规部这位和他们秦总似乎未来将会关系匪浅的新人,没有哪个还不知道的。   只不过此时都被训得孙子似的,一个个自顾不暇,即便从宋书面前经过,还是都低着头沉着脸的。   但是……   等众人走过,宋书敏锐地抬头看向他们的背影——她很确定,从出来开始,就有一道目光一直是盯在她身上的。   带着戒备的不安。   “秦小姐?秦小姐?”   “啊,抱歉,”宋书连忙回头,笑容一提,“怎么了?”   “秦总让您进去了。”   “好的。”   宋书在这门外几人的目送下,进到已经没了人的总经理办公室内。   宋书走进去的时候,秦楼面沉如水地坐在办公桌前,即便是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和宋书的脚步声,他也眼都没抬。   办公桌的一边抽屉拉开,里面印着各种各样外文字迹的颜色不同的小罐子小瓶子正被他一个一个取出来。   最后在面前摆了有五六瓶的一排。   宋书起初以为他在玩什么东西,走到办公桌近处停下时,看清楚那瓶子里装的东西,她皱起眉。   一排五六瓶,全是药片。   而且其中两瓶,一瓶法文一瓶英文,还都是她认识的药。   宋书垂在身侧的指尖轻抖了下,她心里有个猜测,但是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关上抽屉后,秦楼十指交扣着,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搁到桌上,而他自己懒洋洋地抬了眼。   “过来。”   语气里带着罕有的命令,只不过越近尾音越是轻了——显然是还没从方才和那些人的出离愤怒里调整过来。   宋书并不意外。当年即便是白颂那样天底下难找到第二个的好脾气,管理秦氏总公司一个月里,宋书不知道听见她在家里书房内打电话或者视频会议时发了几次脾气——公司高管从来不是好坐的位置,越是大公司越是高位置越是这个道理。   宋书难得没有半点不配合,脚步无声地绕过办公桌,走到秦楼的办公椅旁边。   秦楼拧着眉,“帮我倒——”   话未说完,离着最近的第一个瓶子已经被宋书拿到手里,拧开了瓶盖。   ——他开口前,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秦楼喉咙里一哽,颈上喉结轻滚了下。   两三秒后他低眼,声音低哑地笑了声,语气里带着点冷意。   “再了解我有什么用,你不还是一走那么多年,看都没看我一眼。”   “……”   拿着药瓶的白皙手指停顿住,轻颤了下。   空气安静很久,秦楼才听见一声,“对不起。”   听见之后,秦楼自己先心口一颤——他不想说那句话的,尽管他心底难免有怨言,可他知道宋书比他承受的是更多更多,多到曾经被彼此视为最重牵绊的感情她都要割舍和隐忍,宁可换一个名字换一个完全挑不出瑕疵的履历身份再回来——而秦楼甚至不敢想,那份履历到底是因为怎样可怕的原因才不得不如此契合。   就如同这个人真真正正地死过一次,然后从地狱里一点一点爬了回来。   她爬了整整九年。   来路上除了血还是血,除了痛还是痛,除了恨还是恨——秦楼真正怨的大概是自己,真正怨的大概是为什么这些年他丝毫不知道、在她最需要最绝望的时候也不在她身边。   是他说要和她在一起、要保护她的,可也是他没做到的。   秦楼放在桌上的手突然被柔软的温度盖住。   秦楼一怔,回神。   原来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狠狠地攥起来,淡青色的血管在肤色冷白的手背上绽起,像是和主人的情绪一道随时都要迸开。   而宋书安抚地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我们没有错,秦楼。”   错了的从来不是他们。   就像该死在那个冰冷牢笼的从来不应是白颂。   宋书将按着用法用量倒出来的药片盛在各自的瓶盖里,一一放到秦楼的面前。“我帮你倒水。”   “不用。”   “?”   宋书茫然回眸的时候,正看见秦楼拿起最近的一只瓶盖,把里面的白色药片直接倒进嘴里。   他沉戾着眼,瘦削面颊上的颧骨微动,那些白色药片被他咀嚼出粉身碎骨的声音。   连吃药都是带着他那疯子劲儿的。   宋书无奈地垂眼,转回来。   “苦吗?”   “……”秦楼眼皮懒抬了抬,没表情的恹恹,“苦死了。”   “是什么药?”   “你明知故问。”   “……”   宋书轻叹了声气。   下一秒,她突然委身下来,把直身坐着的男人压进办公椅里,而她低头吻上他的唇。   一点药片的碎末被她勾回来。   宋书没什么情绪的漂亮面孔上,细眉轻皱了下。   “确实很苦。”   秦楼回神,眼底压着八九分的疯劲儿一瞬间全被勾了上来。   他向前俯身,反把人抵在办公桌前。   安静两秒,秦楼低下眼笑了笑,躁戾阴沉——   “待会儿我要喊她的名字,你也必须像她那样喊我。”   “她……怎么喊你?”   “宝贝。”   “……滚。” 第30章   秦楼给自己加的剧本没能演多久——需要处理的文件和报告已经堆满了他那张从欧洲林场专门买回来的昂贵原木办公桌,办公室外面的助理秘书小组灯火通明,咖啡机都没休息过,显然已经做好陪总经理彻夜鏖战的准备了。   宋书也催促着他开始务自己的正业。   “不想做。”临了某人垂死挣扎,抱着站在桌前的宋书不撒手。“太难了。”   这副模样如果让之前被训斥得灰头土脸的各部门高层看到,大概会怀疑自己已经被他们秦总骂得脑壳或者眼睛坏掉了。   而宋书显然不吃他这一套。   ——高中时候,某个数学总是满分的顽劣天才生,明明有着把数学老师溜得轻松的实力,但每次碰见大堆布置下来的数学卷子的时候,也总会这样跟她耍赖皮。   至于耍赖皮的原因……   “说吧。”   秦楼的总经理办公室里不会有监控,也没有其他人在,宋书已经不太掩饰了。说这话时,她眼角微垂下来,藏在黑框眼镜下的精致五官间透着点淡漠的没情绪。   只是顺着那双乌黑的眼瞳往里看,还是能够瞧得出一点只有面对秦楼时才会有的无奈情绪。   “你想要什么?”   听见宋书这句话,秦楼得逞抬头,表情上仍是那副乖张的惫懒样儿:“把我的手机号和总经理办公室的座机号从你的黑名单里放出来。”   宋书拿出手机,快速几秒操作完,在秦楼眼前晃了晃,“好了。”   “还能再提一个要求吗?”   “你说。”   “陪我加班。”   “……”   宋书思索了下。   她手头上在档案室里通过快速记忆获得的信息已经被她抄录下来并发送给了余起笙。在那边对她所拿到的信息内容做过对比筛选前,她还是不宜轻举妄动的。   这样一想,宋书点点头,“可以。但是我这个周的工作已经完成了,留在这里陪你也无事可做。”   秦楼目光一动。   宋书微微警觉,“你在想什么坏主意?”   “没有。”秦楼矢口否认,同时按下桌上座机的免提和快捷拨号。   对面几乎是秒速接通——   “秦总!”   “你们抽出一个空闲的人,进来一趟。”   “空闲的?”助理秘书小组里接电话这位差点脱口而出“我们哪有人空闲”,但是求生意识让他及时把这句话收了回去。   听对方在电话对面磨叽几秒,秦楼已然不耐,“你们组里是没活人了吗?”   “有有有,秦总您看许佳佳可以吗?”   “随便谁。”   “好的,她这就进去了。”   “……”   十几秒后,助理秘书小组资历最轻的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敲响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进。”秦楼开口。   宋书此时早已经自觉绕到办公桌对面,顺便无视掉了某人投来的狗视眈眈的不满不满目光。   许佳佳迈着小碎步进来,只差同手同脚——这一天进出总经理办公室的频率快比她入职这一年加起来都高了,也难怪她如此不安。   “秦总您……您有什么指示?”   秦楼撑在办公桌上的手指一抬,示意向宋书,“你带个新人。”   “啊?”新人本人的许佳佳茫然抬头。   “不用教太多,先从基础的开始吧。”秦楼顿了顿,回眸看向同样有些意外的宋书,他嘴角轻翘了下,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擒着宋书的身影,“告诉小组其他人,如果有时间也尽量配合——不管她想学什么都教给她,不许藏私。”   许佳佳懵了好几秒,回过神时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楼,然后眼圈突然一红:“秦、秦总……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我可以改的,您告诉我……我一定会改的!”   “……”   偌大的总经理办公室里一寂。   几十秒后,看着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宋书将怀疑的目光投向秦楼。   两人视线一交,秦楼秒懂,俊美白皙的面庞一红,他恼羞成怒地拍桌——   “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哦。”宋书轻飘飘地应了声,转开目光。   办公桌再次遭受队友痛击,这一声拍桌的巨响也把哭得忘我已经不知道咕咕哝哝在说什么的许佳佳叫回了神。   她眼睛通红地看向秦楼。   秦楼此时从宋书那儿正找不着可以下手的着力点,只能恼怒地调转火力口:“我就让你带个新人,委屈你了是吧!哭什么哭?进Vio一年没加过班吗?!”   许佳佳吓得抽噎了两下,才磕磕绊绊地张开口:“秦、秦总,您不是要、要辞退我吗?”   秦楼咬牙切齿,“我什么时候说要辞退你了?”   “可是助理秘书小组一直只有五、五个人,现在是全员满额的时候,只有我……我表现一般,您不是要招新人把我踢、踢出去吗?”   秦楼气极反笑,“你要是再废话一句,我立刻考虑你这个建议。”   “……对不起秦总!我这就带秦小姐去适应助理组的工作!”   许佳佳终于从这一天的过度惊吓带来的大脑紊乱里反应过来,求救地看向宋书。   宋书无奈地瞥了总经理办公桌后面的某人一眼,见那人稍稍收敛了情绪,她配合地转过身,“那我们走吧?”   “好、好的,秦小姐跟我来。”   “……”宋书陪着眼睛还通红的小姑娘离开了办公室。   许佳佳带着宋书去了隔壁的助理秘书小组,和组内其余四位年纪不同、资历也不同的人纷纷做了介绍和认识。   这四个人中资历最老的一位在公司待的时间比秦楼都久,已经是Vio改制前身的秦氏集团时就已经在公司里任职的老员工了。   和包括许佳佳在内的其余四人不同,只有这位对宋书看起来不卑不亢,宋书进小组被许佳佳介绍着和他们认识时,也只有这位是宋书走到办公桌前才停下手头工作,主动起身的。   许佳佳在她面前看起来有点拘谨。   “安姐,这是秦情,法律合规部的新入员工。秦总说让我们带着她熟悉一下助理秘书小组的工作。”   “秦小姐,这是我们组里老大。”   宋书主动伸手,笑容温婉得体,“安姐好。”   “我叫安行云,”年过不惑的女人握住宋书的手,轻点头,“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长得和传言中一样漂亮。”   安行云一顿,“不过想进助理秘书组,光靠漂亮的是没有用的。”   “……”   这话一出,助理组内悄然一寂。   包括许佳佳在内的四个人都尴尬地看向安行云,已经介绍过的三人中的两人正趴在同一台电脑前讨论一份报告细则,此时看见这边的气氛也忍不住对视了眼。   声音压得细如蚊蚋。   “真恐怖啊,不愧是安姐。一点都不惯新人熊毛病,谁的面子也不给……”   “听说秦总对这个替身真的挺好的,她不会去秦总那儿告安姐的状吧。”   “安姐也是能被告倒,那她铁面无私这么多年早就被搞掉了。过硬的实力才是立足根本嘛……”   “也对,这下有好戏看了。”   组里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宋书的脸上,想看她会作何反应,那两个站在一起的几乎都打算开个临时小赌局了。   许佳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她夹在两人中间,偏偏不知道该说什么,急得脸色涨得通红。   而就在这气氛越来越尴尬的时候,宋书突然笑了笑,似乎是有点生气的。   “安姐您开玩笑了,我没有要进来抢您的工作的意思,您也不要太担心——让我跟着助理组熟悉一下工作只是秦总临时起意的命令。我不得不听话,毕竟我也是公司的普通员工。”   “听话是好习惯,记得保持。”   听完宋书一番软中带硬的说辞,安行云扔回去一句,便安静地坐回去继续工作了。   许佳佳长松了口气,连忙拽拽宋书的衣袖,“秦小姐,我们去那边吧。”“……好。”   宋书冷冰冰地看了安行云一眼,似乎有些不忿地转身走了。   后面这一晚上一直陪到九点一刻,助理组内一些基础性的事务许佳佳总算全部教给了宋书。   思索着还有什么可教的时候,她一拍巴掌,“差点忘了,还有个基础机能。”   宋书一边回顾着方才学到的,一边回头,“嗯,是什么?”   “泡咖啡。”许佳佳朝宋书招招手,“你跟我来吧。”   22层时总经理专用楼层,除了几间大会议室外,就是总经理办公室、助理秘书小组办公室,以及那占地不小的专用休息室了。许佳佳领着宋书进休息室旁的茶水间,一步步教着宋书冲泡茶饮咖啡,然后看着宋书尝试一遍后,她忍不住感慨。   “好羡慕你啊,你学东西那么快。我今晚教你的这些事情,当初组里安姐教了我好久我才全部学会呢。”   “……”听许佳佳提起安行云,女人的脸色似乎沉了沉。   许佳佳注意到,连忙尴尬地找补:“其实安姐接触长了人还是不错的,只是特别公事公办,刚开始看起来有点不好相处,而且她业务能力真的很强,一个人能顶得过我们四个——”   这样说完,许佳佳觉得自己好像又贬低了另外三人,更急了,“哎也不是那个意思,毕竟我只是凑数的……”   宋书原本沉下来的脸色也因为她转为笑意,“你不用解释,我懂的。”   许佳佳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组里数着我最笨了。”   “没关系,大家都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嘛……”   宋书话声刚说完,茶水间的门被人推开。   面无表情的安行云走了进来。   她一瞥顿时严肃的许佳佳,“你耽误多久了,今晚的那份报告还能交得上来吗?”   许佳佳慌忙点头,“就剩一点收尾了,我这就去。”   “嗯。”   许佳佳担忧地看了一旁再次没了笑容的宋书一眼,然后才犹豫着离开了。   许佳佳一出门,安行云就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宋书身前的咖啡机旁边。   她调试开关,然后拿起自己的杯子放到接口下,全过程就好像把身边的宋书当成了空气一样,半个眼神都不给。   宋书也没有主动和她开口,她把手里废掉的试验品倒掉,重新取了个新杯子,再次尝试了一遍锡兰红茶的冲泡方法。   中间添加牛奶后,又加入肉桂时,旁边安行云的咖啡接好。   “肉桂放多了。”   安行云冷淡的声音响起。   宋书拿着调料盒的手一停,旁边安行云侧身过来,拿起调料盒。   她示范地加入一匙。   在退身离开的前一秒,宋书耳边响起一声无奈的轻叹——   “不是说了不让你进来冒险吗,你怎么就是不听?” 第31章   “不是说了不让你进来冒险吗,你怎么就是不听?”   那声音轻得像错觉似的,飘忽地在宋书的耳边掠过去,快得抓都抓不住。   宋书像是怔住了,在垂眼望着红茶杯的那个动作里停了很久,她才轻轻地眨了眨眼。   “安姨。”   “……”   “我还以为你没认出我呢。”   安行云沉默几秒,抬起目光,视线描摹过眼前已经完全脱去了当年的孩子模样而成长起来的人。   她再次叹了声气,“是啊,变化很大,大得我都快认不出了……这些年,你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   宋书将手里那杯加过两次肉桂的红茶倒进废弃池里,一边重新取茶粉,一边低声开口:“安姨不用替我难过,我过得挺好的。余叔一家对我很照顾。”   “余云涛啊,差点把他忘了。”安行云动作幅度很轻地点点头,“他的儿子,就是公司传言里那个隽升律所的余起笙吧?”   “是。”   “这件事瞒得严实,在别人面前不要提,秦楼也不行。”   “……”宋书眨了眨眼,“好。”   安行云的眼神里结冰的温度微微融化下来,“那公司里传闻说你和他是未婚夫妻,这是真的吗?”   “……”   宋书无奈垂眼。   安行云和她母亲白颂当年是同一个大学出来的。她们明面上并不在同一个专业,但是两人因为是一次课余学生活动结识的,后来逐渐相知相熟,成了至交好友。当年安行云进入秦氏,背后也有白颂不少的努力和劝说。   两人性格使然,都是那种独立又在某方面格外坚韧甚至是倔强的。   在安行云进入秦氏以后,两人因为分属不同,再加上各自身处的两个派系又恰好有些竞争和嫌隙,所以在所有人看来,这两个人都是没有任何联系的——也是因为这样,当年公司里所有和白颂相关的心腹、下属全部被清理、牵连,唯独这位白颂真正的一生至交被忽略过去,得以在公司里一直至今。   而当年那件祸事里,如果不是安行云及时得到消息通知了余云涛救助宋书,那宋书大概也没有机会重新站在这里了。   故而此时,宋书很清楚安行云问自己的任何问题都和八卦没有任何关系——安行云就像是她的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只是单纯地关心她的事情。对于这样的长辈,宋书自然不能欺瞒,“安姨,我和余起笙只是同学和朋友的关系,最多便是我感念余叔一家对我的救助和照顾,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余起笙是个好孩子,他不可以么?”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宋书手里的锡兰红茶到了最后的工序,她的动作愈发缓慢起来,声音压得轻且低,“只是余起笙并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他。而且……这件事在前,其他任何事情我都不想去考虑。”   安行云抬头,淡淡望了她一眼,“我到真希望你一视同仁,对谁都这么不考虑——可你做得到吗?”   “……”   “真做得到的话,秦楼怎么回事,你们今天晚上在办公室单独待那段时间,又算怎么回事?”   “……”   宋书自然知道安行云的意思。   她也想起来,哪怕是在九年前发生那件事情之前,安行云对秦家这根独苗儿孙子,就有着极大的成见和不喜。   想到这里,宋书嘴角轻勾。   安行云睨着她,没什么表情地说:“你还笑得出来?知道秦楼对你来说有多危险吗?”   宋书莞尔地低着眼,“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安姨您这么多年一直在秦楼身旁做助理,一定忍让他忍让得很辛苦。”   “……”   听宋书主动提起那个疯子,安行云的表情也复杂了些。   “他更不适合你,尤其是现在的你。秦楼那个性格终究是过于偏执了,他对你的执着程度……就算是你们两家之间没有任何嫌隙我都绝不赞同。更何况如今,你不知道这件事我们会走到哪里,不知道这一路上我们会把什么人牵扯进去,甚至不知道这一路尽头的结局如何、谁能置身局外谁又在局里——你何必来招惹他,对谁都不利。”   宋书垂眼,“我没有主动招惹他,安姨。只是有些人就和有些事一样,躲是躲不开的。”   “包括进Vio这个选择?”   “……”听话题再次绕回两人间的这个核心矛盾点——这也是宋书回国前,和安行云联系时就已经起过无数次争议的地方。   宋书无奈地说:“我早跟您说过了,如今的Vio和一滩死水,藏在污泥里那些东西安逸太久了,他们已经不愿意再出来了——我必须做那个饵,只有我进局,他们才有可能被勾出来,当年那件事情才有可能真正地真相大白。”   安行云神色不动,“那你死了怎么办?我当初那么冒险又拼命地联络余云涛把你救出来,不是为了让你过九年再回来送死的。”   听到这话,宋书笑了起来。   “如果我死了……那更好啊。当年那件事就有了一个彻底掀开的契机。我不信我们费尽九年铺设的关系织成的大网里,我还会像母亲,或者当年的我一样差点死得无声无息。”   “宋、书。”   安行云压低声音警告她。   宋书从那种冷冰冰的笑意里退出来,她眼角一弯,恢复到最初的温婉无害。然后宋书低头搅拌了下手里的汤匙,淡淡一笑,“放心吧,安姨。我不会真放任自己到那一步去的。”   “……”安行云显然并不放心。   宋书回眸看她,“就算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人,我也不会。”   安行云和她对视两秒,收回目光,将几乎快要凉掉的咖啡拢回掌心,“既然这样,我是劝不动你了。但你冒险也要有分寸,知道吗?”   “知道了,安姨。”   安行云点点头,转身要走。   宋书突然在她身后低声问:“助理组内,有什么人是安姐怀疑的吗?”   安行云步伐一停,沉默两秒后开口,“你看出来了?”   “我如果没看出来,在助理组里的时候就不会做和您不和的假象了。”   “为了给我摘清嫌疑?”背对着宋书,安行云嘴角终于露出一点温柔的笑,但很快又压平,“算不得怀疑,只是没那么信任罢了。”   宋书点头,“我懂了。以后会小心。”   “你……够小心了。”   安行云想起助理组里那段她差点没接住的戏,无奈摇头,转身出门去。   ——   宋书试验无数次后,总算是泡出来一杯让她满意的锡兰红茶。她自己尝得太多已经喝不下了,想想这一楼层上刚好有位她可以在明面上讨好还不被怀疑的,宋书就欣欣然地端着红茶杯往总经理办公室去了。通过总经理办公室必须得经过助理秘书小组的办公间,完全透明的玻璃门内有人抬头瞥见宋书的身影,低笑了声。   “勾引讨好还真是不遗余力啊。佳佳,你可得小心点才行,万一被自己教出来的新人抢了饭碗,那不太凄惨了吗?”   许佳佳闻言不安又担心,然后摇摇头,“不会的,秦小姐人挺好的。”   “呵,人挺好就不会明明有未婚夫还这么上赶着往总经理办公室跑了。”   “……行了。”   电脑桌前的安行云皱了皱眉,“手里的工作都忙完了是不是?总经理的话都敢在背后议论,不想加班想直接辞职?”   “…………”   安行云在助理组内一言九鼎,其余人没敢反驳,全把头低下去了。   安行云的余光从屋里某个人身上掠过去,不动声色地落回电脑前。   她在心底再次无奈地叹了声。   宋书啊……   另一边,宋书已经敲响总经理办公室的门,然后推门进去了。   办公桌后闭目休息的男人睁开眼,刚要出声呵斥,一看清是宋书,到嘴边的话声又全压回去了。   他原本阴沉沉的眼神也一拧,硬是从一只要扑上来的狼装成了只缩着身的流浪幼犬似的。   “累。”秦流浪幼犬可怜巴巴地看着宋书。   宋书走过去,把冲泡好的锡兰红茶放到他桌前,“我刚学会的,茶粉少加了些,浓度比较低,你可以尝尝——别多喝,免得影响休息。”   秦楼眼睛一亮,“你亲手泡的?”   “嗯。”   “有没有加点蚌壳粉进去,听说美容养颜。”   “……”   宋书忍了忍,才没有在正式入职第二个周的最后一天,做出失手把还热烫着的红茶扣了公司总经理一脸的失误。   “你喝不喝?”   “喝。”秦楼连忙请过来。   宋书看着他好奇地捧到眼前,似乎在研究他的小蚌壳亲手冲泡的红茶和别人做的有什么不一样。   宋书垂了垂眼。   “工作结束了?”   “嗯。”“……”   “你想说什么,小蚌壳?”   “那些药,不吃不行吗?”   “……”秦楼端着杯子的手一停。几秒后他低眼,笑了声,“害怕吗?”   “怕什么。”   “嗯,怕什么,这是个好问题。”   秦楼的神色完全从方才的可怜无辜里褪出来,他把红茶杯搁回桌上,倚进椅子里,这一刻他又回到宋书最熟悉的那个疯子的模样。   疯子咬着牙笑。   “一个靠吃药才能维持不被关进精神病院的状态的人,你说怕什么?”   宋书叹气。   她放松身体,倚坐到办公桌的前沿,然后慢慢压下身,抱住了面前眼神里藏满了惊惧不安、还要装得很凶的人。   “再疯,也是我的疯子。我为什么要怕?”   “……”   秦楼瞳孔一栗。   几秒后他垂眼,嗤笑,却伸手把面前的人拽下桌拉进怀里,然后死死地抱住。   他压抑着颤栗的声线微哽。   “别再离开我了……我不想再‘死’了。”   宋书心尖一颤,然后慢慢回抱住秦楼。   “嗯。我不会离开了。”   ……就算是为了这个人,这一场局里她也必须活着。   他们已经欠彼此太多了。   拿全部余生去还,所有苦难才值得。 第32章   夜里十点半,Vio资本办公楼22层,总经理办公室的灯光终于熄灭。   随着房门开合,里面走出男女两人。秦楼在前,宋书在后。斜对面助理秘书小组的办公区,除了安行云以外的四位助理困得上眼皮都恨不得拿火柴棒撑起来。   不知道哪一个先注意到秦楼出来,轻咳了声,然后四人瞬间条件发射,把腰板挺得笔直。   秦楼路过办公区,停下。   “今天辛苦了,收拾一下下班吧。”   “谢谢秦总。”   “不辛苦不辛苦。”   “这是我们的分内事。”   “秦总您慢走。”   “……”   宋书的目光扫过办公区里面几人,和安行云对视那一秒里,宋书从这位长辈的眼神中得到明确的不赞同。   显然是针对这么晚她还跟在某人身边这件事的。   宋书难得心里有些讪讪,她微垂下眼,趁安静空隙开口:“秦总,那我也下班了。”   说完,宋书转身。   秦楼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准备开溜的长腿小蚌壳。   秦楼:“你不行。”   宋书:“?”   秦楼:“你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宋书:“……秦总,我还有什么工作没有做完吗?”   秦楼:“送我上楼,给我做夜宵。”   宋书:“……”   秦楼:“不准皱眉。”   宋书:“?”   秦楼:“你皱眉就不像她了。”   宋书:“……”   这个梗是不是就过不去了?   宋书心里叹气,顶着那边五人掺杂着复杂情绪的目光,她只能保持住温婉的微笑,克制住把手里的包套在这狗男人头上的冲动。   “秦总,现在已经很晚了,而且我厨艺不佳——所以,不如我帮您点份外卖如何?”   “不行。”秦楼面不改色地拒绝,“我们的契约里的规定你是不是忘记了?作为她的替身,你必须像她过去一样对我言听计从。我的任何命令你都不能反抗,这是你应付的代价。”   宋书:“…………”   过去她什么时候对他言听计从过这件事情暂且不论,单说“契约”——秦楼最近都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   宋书内心面无表情,但脸上笑容面具似的纹丝未变。   她面带微笑地沉默两秒。   “我懂了,秦总请先行。”   “嗯。”   秦楼满意地迈开长腿。   宋书背着身后更加复杂的五个人的目光,跟在秦楼身后往外走。   一直到两人背影消失在电梯间门内,办公区里的几人才堪堪回神,面面相觑。   “这种小说名叫什么来着?”   “《霸道总裁的契约情人》?”   “不,明明是《霸道总裁的替身契约情人》。”   “秦情也是可怜哦,太没尊严了,本来我还羡慕她的,这么看我还是凭本事赚我这点小工资吧。”   “……”   电梯从22层往23层升的过程里,短短的几秒内秦楼已经瞥了宋书两三次。   等两人从电梯中离开,进入23层的私人区域,宋书这才松了眼神情绪。她回眸看向身侧,正对上秦楼望过来的眼睛。“……怎么了?”   “你生气了?”   “?”宋书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的剧本。”   宋书一顿,淡淡莞尔,“别太过火,就随便你。”说着话,宋书已经换掉鞋子放下背包,然后她走向以玻璃透明酒架为隔断的厨房区域。   秦楼一怔,“你做什么?”   “遵从契约,秦总不是下令要吃我做的夜宵吗?”   宋书玩笑道。她去洗手池一侧挽起袖子开始洗手,洗完手后抽出一张厨房纸巾擦拭掉水珠。   看着背影柔婉的女人走向厨房角落的冰箱,秦楼终于回过神,“你真的要给我做夜宵?”   “嗯。”   “……”   秦楼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把停在打开的冰箱门前思考的女人从后面抱了满怀。毛茸茸的脑袋蹭在宋书的颈旁。   宋书被他蹭得耳边发痒,不由莞尔地笑,“你又做什么?”   “我家小蚌壳竟然会做饭了,我有点激动,还有点紧张。”   自动略过某人称呼,宋书也刚好打定主意,从冰箱里挑拣出几样东西,然后从那人怀里挣脱出来,走到一旁洗菜池。   “激动就算了,紧张什么?怕我在菜里下毒吗?”   秦楼跟过去,试图帮手,被拍开。   “别捣乱。”   “……”听见捣乱这俩字,秦楼索性“听话”地凑过去在宋书嘴角亲了下,然后他皱着眉直起身,“当然紧张——万一小蚌壳掉进锅里,捞上来都该熟得开壳了。”   宋书:“……”   她就不该多这一问的。   从冰箱里取出适量的纯净水倒进锅中煮沸,菜洗净切好,面条下左边清水锅,右边灶开火熬面条的配汤。   宋书站在厨房里,动作娴熟轻巧,秦楼只倚着搁着洗碗机的餐具矮柜上边沿,安安静静地垂眼看着。   俊美的面孔被厨房的灯光勾出光暗明晰的剪影,五官更衬得立体突出。漆黑的眸子里不起波澜,只那样一言不发地看。   ——丝毫不像白日公司里那个随时在暴走边缘的疯子。   宋书刚端出一碗面回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灯下美人如画的景。   漂亮的疯子。   宋书心里想着,把盛了一碗的面条端到秦楼面前,“好了,秦总的夜宵,要尽快吃,不然面条会浆的。”   秦楼回神,眸子里动了动。   “你不吃吗?”   “我去22层前就已经吃过晚饭了。”   “……”倚在柜边的秦楼直起身,抬了抬长腿,勾过旁边一直高脚凳,坐到这段吧台前。   他垂眼,拿起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面条。   宋书一直观察着,见状迟疑:“不喜欢?我记得你原来最喜欢家里阿姨做的这个——”   “是谁逼得你不得不离开的。”   “……”   宋书一愣。   这个话题转得实在是陡然地快,很有疯子的风格,也叫宋书都没能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宋书垂眼,“没谁,吃饭吧。突然提这个多影响食欲?”   秦楼说:“我想知道。”   “……”   “你变了好多啊,小蚌壳。你以前不喜欢笑,不喜欢说话,不喜欢和不认识的人交谈,更不喜欢碰厨房里的这些刀具餐盘……你以前不喜欢这些事情的时候没人敢逼你去学去做,可是为什么学会又习惯了呢。”   “……”宋书指尖轻栗了下,然后她笑笑,“秦总,不准在夜宵的时候说这——”   “啪!”   那双不知道什么质地的筷子被拍在吧台的大理石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也震碎了宋书面上的笑意。   秦楼扭过头抬起眼,他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猩红,眼神恨得如山雨欲来——   “看见你逼着自己做所有不喜欢做的事情,我就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我要杀了他,我要他把我的洋娃娃还回来。我的洋娃娃想不笑就不笑,想不说话就不说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答应过要保护她,我不想——食言。”   话到尾声,男人藏在声线里的颤栗终于再也压抑不住。   宋书唇瓣跟着轻抖了下,眼圈也泛起红,只是那些情绪很快被她压下去。她笑了笑,“秦楼……已经过去了秦楼。”   “不会过去,我知道还没有过去。你告诉我你在做在想的一切,让我帮你,好不好?”   他伸手握住她的,眼神近乎乞求地看着她。   宋书想点头。   太想了。   只是在她点下头去的那一秒前,她耳边像是再次传来那轰然的撞击声和之后的天旋地转,温热的滚烫的血顺着她全身每一个地方流淌出来,一直把她整个人淹没到窒息。所有的视野迅速被红色覆盖和蔓延……   “——!”   宋书的身形猛地一颤。   她瞳孔重新定住,面色苍白,“不、行。”   “我——”   “不行!”宋书的声音陡然提起,她紧紧地盯着秦楼,泛红的杏眼让人心怜,“我说不行,秦楼,绝对不行。”   秦楼身形僵了几秒后,慢慢点头。   “好,我听你的。”   宋书还想说什么,只是放在沙发上的包里手机震动起来。   宋书眼底情绪翻涌,又被她按捺下去,她回身去沙发前拿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后,宋书犹豫了下才接通电话。   “起笙?”   “你今晚有时间吗?”   “这么晚了,是还有什么事情?”   “嗯,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接你去我爸那里一趟,他说想找你谈谈。”   “——!”宋书呼吸一紧,“档案信息里他已经有所发现了?”   “应该是,但具体他不肯在电话里说。”   “……我这就过去!你现在在哪里?”   “我去过你家楼下,门卫说你还没回来,我又给你们部门的同事打了电话,他们说你加班了——所以现在我正在赶往你公司,大概三分钟后到楼下。”“好,我现在下楼。”   来不及多言,宋书挂断电话,拎起沙发上的包和大衣。   转身前她迟疑地看向秦楼。   “我有点事情,必须立刻去处理,你……”   出乎宋书意料的,秦楼这一次答应得没什么障碍。   档案的事情实在牵涉太多,宋书顾不得再去细想秦楼的反应,快步离开了房间。   偌大的一层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隐约的水滴声从下水口传出。   秦楼垂眼坐了几秒,从高脚凳上走下来,他去取了自己手机,拨出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几秒后,电话接通。   秦楼眼皮抬了抬,“我让你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楼爷,这件事有点玄乎啊。”   “说。”   “这个叫余起笙的,我觉着他的履历看起来有点怪。我怀疑他这个名字不是他本名——他的国籍是后来改到国外去的,那里的信息一切正常,但是在国内,按照他现在这个名字,找不到他以前的线索和痕迹,更别说亲属、世交家庭关系之类的了。按说这样的身价能力,不像是白手起家的小老百姓,不应该毫无痕迹留下的。”   “那还有其他方法吗?”   “有个比较简便的方法,不过需要楼爷您那边帮点忙。”   “什么忙?”   “您看您能不能弄到他的DNA,这样查起来快些,头发之类的就可以。”   “……好。”   秦楼说完准备收线,只是挂断前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神微紧。   “给你DNA你就能匹配到他过去的真实身份?”   “如果确实有改名之类的遮掩的话,当然可以。”   “那她岂不是随时都很危险?”   “……啊?哦您是说秦情小姐吧。”对面沉默两秒,“先不说秦小姐是不是绝对不能暴露身份,就算她绝对不能,也不会因为DNA这方面有什么危险。”   “为什么?你不是只需要DNA吗?”   “他们情况不一样。”   “如果有人拿到她的,只要和过去的宋书比对——”   “额,这个,您可能忘了件事。”   “?”   “秦总,宋书这个人,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死了——她的所有信息数据,理论上,具已销毁。”   “……”   秦楼愣住。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慢慢放下手机,走回吧台前。   坐到高脚凳上,秦楼端起那碗已经冷掉浆掉的面,慢慢用筷子卷着挑起来。嘴巴里有些发涩,明明是小蚌壳给他第一次做的饭,他却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吃着吃着,秦楼慢慢低下头去。   很低很低,几乎要埋进那只碗里。   【秦总,宋书这个人,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死了。】   “…………”   “啪嗒”一声。   一滴水落进面条的清汤里。 第33章   离开Vio资本办公楼,到指定的地点会合后,宋书和余起笙连夜赶往Q市临市。   余起笙的父亲余云涛就住在Q市临市的边远郊区,确切来说,那是个连监控摄像头都还没有来得及布置上的农村小镇。   为了保障余云涛居所的隐秘程度,余起笙去看望父亲一贯是找人随便租一辆车的。即便是这次紧急来接宋书,两人也刻意约在隔壁的街区,宋书几次确认身后无人追踪,才找地方戴上墨镜口罩。   在说好的时间地点,她刚到路边,一辆陌生轿车快速停下,宋书动作麻利地钻进轿车后门。   上车后宋书就趴在了后座里,余起笙开着车在Q市那片能绕死导航的立交桥上转了不知道几千度,才终于开向真实目的地的方向。   同时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车辆后座,“好了,不用趴了。”   “没问题吗?”“嗯,我确认过了。”余起笙停顿了下,问,“今晚怎么这么谨慎?”   宋书坐起身,摘掉口罩,“我今天在Vio里见到安姨了。”   “安姨?她认出你了?”   “嗯。”   “那她有说什么吗?”   “助理秘书小组有她不信任的人,我也确实觉得今晚在公司里的时候一直有人在观察我。所以刚刚才说再小心些。”   “嗯,保险起见,你考虑得没错。”余起笙说,“我已经好多年没能和安姨面对面地聊聊了,我爸大概也挺想见见她的。”   “是啊,他们三个人毕竟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   余起笙一愣,回头,“不好意思,我不是特意提起来的。”   “没什么。”宋书淡淡莞尔。“我妈这一生能遇上余叔和安姨这样的朋友,她自己应该也一直是引以为傲的吧。”   余起笙微微敛目,无声一叹。   宋书低头看了眼手腕上戴着的手环,随着她手腕抬起,那上面自动显示出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我们到那边估计得凌晨,你没问题吗?”   “明天下午有个会议,其余事情没什么紧急的,我没关系。”   “那就好。”宋书顿了顿,“只是余叔还要跟我们一起熬夜。这么多年还折腾得他一直住在那种小村子里隐姓埋名的,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余起笙闻言皱眉,“你要是这样说,那我可要替我爸训你了——他对白阿姨的心你知道的,当年如果没有那件事,那他们才是最可能走到一起的。所以在这件事上,我爸想要它的真相大白天下、还白阿姨一个公道的急切不会比你弱半点。”   宋书垂了垂眼,“我知道的。”   余起笙放软语气,“不说这个了,你也累了吧。今天加班怎么加到那么晚,公司里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宋书摇头。   “那就是秦楼又闹你了?”   “……”   “我就知道。”宋书沉默间,余起笙已经心里有数,他皱起眉,“他不是已经确定你的身份了,怎么还这么不知深浅?”   宋书顿了顿,“他想帮我。”   余起笙了然,“你肯定没有同意。”   “这件事太危险了。除去那两个站在明处的人外,我们甚至至今连真正的主导人和其他参与者都无法确定下来……我不想再牵涉任何人进来了。”   “你这一点上,善良得像白阿姨一样。”   “别这样说,我会觉得你在骂我。”宋书玩笑道。   余起笙无奈,“善良什么时候成了骂人的词了?老祖宗们都要被你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了。”   “善良是有代价的。”望着车外飞掠的夜色,宋书目光飘忽了下,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我记得西方有句古老的谚语说‘通往地狱的路,往往是由善意铺成的’。”   ——如果母亲当年没有给那个豺狼一样的人渣机会,那他和他背后那些阴暗扭曲的影子们,怎么会有让黑暗吞噬掉光的可能呢?   余起笙沉默很久,问:“那天堂呢?”   “……”宋书转回车内。   余起笙重复了一遍,“如果通往地狱的路都是善意铺成的,那天堂的路在哪里?”   宋书默然,摇头。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找。”   “会找到吗?”   “会的。”宋书慢慢握紧手,“一定会的。”   就像明早黎明时太阳升起的那一刻,笼罩大地的黑暗会被光明驱散。   她坚信,这段刻骨的旧冤,终将清洗。   ——   周六下午,余起笙结束了自己的视频会议,坐在办公室里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昨晚连夜赶去他父亲的住处,那片小村落十分的荒野偏僻。因为山区坑洼,地势不平,修建工程十分困难,所以连进村都还只有土路,唯一一段水泥路也是年久失修,他和宋书两人在车里活像是在玩小时候的蹦蹦车。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村落这样偏僻,所以父亲才会选在那里吧。   余起笙揉揉眉心,叹了口气。   就在余起笙站起身考虑要不要进里间休息一会儿时,他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突然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律所楼下前台的座机分号。   余起笙皱眉,按下免提。   “不是说了下午有会,一律不要打扰?有事吗?”   “余总,有人来律所要见您。”前台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余起笙皱眉,听出些不一般,“下午预约都延后了,什么人这时候来?”   “……”   律所一楼,前台小姐姐看着对面休息区那一头张扬的紫发和下面完全不搭的一张俊美面孔,她咽了口唾沫,扭过身压低声音,小心翼翼:“Vio资本的那位秦、秦总经理。”   余起笙一愣。   几秒后,他眉间立起山川,“让他上来。”   “您……您不下来?”   “不下。”   “……哎。”前台小姐头疼地答应了句,挂断电话时候还在疑惑地看话筒——他们余总什么时候跟个孩子似的了,怎么还能跟这样的大客户赌气呢?   三分钟后。   秦楼站在了余起笙的办公室内。   “秦总怎么今天有时间,专程来我们律所跑一趟了?”   余起笙敷衍地站起身,目光明显不善地看向秦楼。   秦楼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从进来以后就大咧咧地往沙发扶手上一坐,然后微眯着眼,以一种让余起笙十分不爽的目光慢慢地打量着他。   “我之前听她跟我说你多温柔懂礼节,今天见了……果然该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余起笙瞥过秦楼那不正经地坐在沙发扶手上的坐姿,眉头拧巴,“那秦总就和传言里的您一模一样了。”   ——无论风投业界或者秦家内外,关于秦楼的传言里,大概就没过几句好话。   秦楼就更不介意了,他甚至笑起来,很是恣肆,“你刚刚问我什么?”   余起笙神色不动,“我问秦总来此有何贵干?”   秦楼笑:“我来跟你要个人。”   “什么人?”   “秦情。”   “……”余起笙脸色一变。他隐隐有些要发怒的迹象,只是几秒后又慢慢按捺回去,只转成一声冷笑,“秦情现在已经在贵司工作,秦总还想怎样?”   “我不想给她安排工作或者职务还要隔着你们律所这一层关系,我想要把她整个人的工作相关全部挖进Vio,余总开个价吧。”   余起笙气笑了,站起身,“秦总当我这是菜市场?”   秦楼想了想,“海鲜市场才卖小蚌壳吧?”   “……”   余起笙完全没跟上这个急转弯的思路,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脑子有病的“对方律师”,一时脸色都有点青。   “不好意思,秦总,我这里什么市场也不是。你要人可以,你自己去跟秦情谈,不要妄想通过我这里来给她加压——我不会配合你的!”   “真不肯?”   “想都别想!”   “那算了。”   “……?”   秦楼说完从沙发上起身,似乎直接就打算走人了。余起笙没反应过来,甚至因为无法想通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而使得表情一瞬间茫然,他看着秦楼的背影。直到秦楼停住脚,“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事?”余起笙警惕地问。   秦楼转身,笑意灿烂。   “你和秦情那份婚约关系,能不能也转让给我?”   “——!”   余起笙这次是真的气饱了,他咬牙笑问:“婚约都要买,那秦总准备拿什么换?”   空气安静几秒。   秦楼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不见:   “我的一切。”   沉默几秒,余起笙皱眉,“秦总今天来,到底是想说什么的?”秦楼说:“我知道她有很多很多事情瞒着我,或许还有很多很多的计划要去做。我也知道,我不了解的那些过往和真相你都了解——所以我希望,余总哪天如果想通了,觉得她其实需要我这样一个帮手或者助力的时候,可以跟我谈谈。”   余起笙默然片刻,摇头,“抱歉,秦先生,这件事我不能自作主张答应你。她的事情就是她的事情,怎么决定是她的自由和权利,我们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秦楼轻眯起眼,“我印象里,你们学法律的不是这么不知变通。”   余起笙没表情:“在这件事上,不能变通。”   “……好。”秦楼点头,“那我只有一个最基本的要求。”   “什么?”   秦楼慢慢收紧手,嘴角也翘起来。   “将来某一天,如果需要有人做什么了,那么所有最危险的事情全都交给我,你不准让她去接触。”   这个命令的语气让余起笙冷了脸。   “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什么?”秦楼笑起来,恣肆妄为,“你不是喜欢她吗?所以才有那个狗屁婚约?”   “你……”   “只有我死了。”   秦楼突然收笑,面无表情地打断余起笙的话——   “你才有可能和她在一起。”   “!”   余起笙身影一震。   几秒后,看着已经被关上的门和远去的模糊身影,余起笙回过神,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   “……疯子!” 第34章   新的一周,从忙成狗的周一开始。   上周五总经理办公室那场从风评委员会烧起来的雷霆怒火借着一个周末,迅速席卷了整个公司——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的各部门高层转头就把怒气撒在部门群里,各部门自上而下全面反思反省,那些重点被批的部门甚至有全员每人交了一份总结反思报告的。   为了避免下一次继续被抓典型,各部门争先恐后地开始加紧手头项目或者工作的效率进度,整个Vio从这个周一开始,就明显陷入一种异常紧张的氛围里。   法律合规部也不例外。   周一一早,宋书提前20分钟到达办公区。   坐下后她就明显感觉得到,整个12层内不同于往常周一那种懒洋洋的气氛,每个人身周都弥漫着紧急备战感,整个格子间区域到处响着噼里啪啦的敲键盘的声音,争先恐后,活像是头顶悬挂了距离高考仅剩XX天横幅的氛围。   宋书有点茫然。趁姚意琴上班路过她的办公桌,宋书连忙把人喊住:“琴姐,周一一早,大家怎么都这么急匆匆的?”   姚意琴愣了下,“还没人通知你吗?”   “通知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上周五晚上你不在部门里,去了22层,所以副部长下来动员部门布置任务的时候你不在。”   宋书连忙问:“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要一起那天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副部长这次在总经理办公室估计是被骂惨了,回来之后先拿着几份复印报告抓责任人,部门里有俩小姑娘都被骂哭了。然后就是催各自手头里的项目和报告的进度。要求全部门在原定任务的基础时间里缩短20%,完成度还不能打任何折扣。最近的所有项目他们要一一核查,必须得在总经理那里拿个好印象——领导还说了,第三季度的绩效考核部门里如果拿不到公司前三,部长副部带头加班。”   宋书莫名地有点心虚,听完后眨了眨眼,“我上周那个实习性上手的项目刚刚结束,还没有新的任务下来,那我该做点什么?”   姚意琴惊讶地问:“部门里没给你邮件通知?”   “没有。”   宋书刚说完,旁边路过Lisa听见两人对话,好奇地探过头,“你还没跟进新项目?不应该啊。这次领导们是真下了狠心要抓绩效了,我看副部长恨不得把茶水间收拾卫生的阿姨都拎进他项目小组里呢。”   宋书无奈笑了笑,“邮箱我每天确认四遍,周末内确实没有收到新项目跟进的安排。”   Lisa猜测:“难道是新入职的员工给遗漏了?”   姚意琴不赞同,“你以为Vio是什么地方,路边的小作坊吗?好了,你也别在秦情这儿磨叽,上周五人家投资发展部的同事都亲自跑来咱们层催你把你们项目组的投资合同弄出来,就差给你按在电脑桌前看着你敲完——你那部分做完了?”   Lisa吐了吐舌头,赶忙溜回自己办公桌位置。   姚意琴收回目光,犹豫了下,她对秦情说:“这种事情还是领导管,你去部长或者副部长那边问问看。”   宋书想了想,点头,“好。”   姚意琴原本想走,迟疑后又转回来,压低声音嘱咐宋书:“在Vio这种地方不比那些闲散混日子的小公司,大家巴不得自己手头多个大项目,风险大回报也大——各种绩效考核就靠着平常这点工作任务出彩,你不要抱侥幸心理,在公司里忙一些没坏处的。”   宋书眼神柔下来,“我知道了,谢谢琴姐提点。”   “你也算我的后辈,更是部门里安排要我带的新人,这是我分内的事的。”姚意琴拍拍宋书,“加油吧。”   “嗯。”   姚意琴离开后,宋书收拾起桌面上的材料。等到法律合规部的部长上来12楼,走进部长办公室,宋书等了两分钟后站起身。   “是小秦啊,进来坐。”部长看见敲门后进来的宋书,面上的笑容十分和蔼。不等宋书打招呼,他就主动笑着问:“这几个周刚进公司,还适应吗?”   宋书点头,“挺适应的。公司里同事们人都很好,对我也很照顾,大家都比较合得来。”   部长听完噎了下。   公司里的流言他一点都没少听见,不然也不会对宋书的态度比对其他员工“友善”许多。考虑到那些绝对不算好的流言,他一时分不清楚面前这小姑娘是在说客套话还是在反讽。   停顿两秒,没从小姑娘表情里揣摩出真意,他也就假笑着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那你过来是为了?”   宋书简单说明了来意。   部长脸上露出些微妙,“噢噢,原来你是为这个事情来的啊,态度还是很上进的。不过给你安排工作项目这件事吧,目前它不归部门里管。”   宋书一怔,“项目分配不是部门里……”   “你别误会,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主要是你这边比较特殊。”部长暗示性地看了宋书一眼。   宋书隐隐有所了悟,但为了避免因为没说清楚日后出状况追责背锅,她明面上只能装傻,“部长,您是指?”   部长露出无奈的表情。“周末的时候秦总亲自给我发的邮件,其中有件事大概意思就是说之后你这边的项目工作不必经过部门,直接对22层的助理组负责,他们会给你做调度和安排。”   “……”宋书心说果然,“意思是我直接跟进总经理的助理秘书小组吗?那部门这边的工作怎么办?”   “具体我不清楚,更不好决定。但秦总不让我管,我也就管不了了。你不如自己去22层问问?”   宋书无奈,“我明白了,打扰部长您工作了,我之后去问清楚。”   部长立刻摇头,“哎,小秦你说这话就见外了,进了部门大家就是一家人,共荣辱共进退——你明白吧?”   “……”宋书从对方那里接过暗示意味十足的目光,知道这时候再装傻就显得太不通人情世故了。她笑着点头,“当然,我是法律部的一份子。不管22层怎么安排,我一定会做好自己本职工作,为部门尽到责任。”   部长立刻喜笑颜开,“你这样有能力又有潜质的年轻人,以后发展前景绝对很好的,加油,好好干!”   宋书又陪着客套几句,这才离开了部长办公室。   出门以后她眼神淡了淡,在回办公区和上22层两者间犹豫几秒后,宋书选择了后者。   宋书上到22层时,助理秘书小组的办公区里,和她相熟的安行云和许佳佳都不在——由于工作强度过高,Vio资本里总经理的助理组采用的一直是轮换工作制。每周五天,周一周三是组里另外三位,周二周四则是安行云和许佳佳。   三人看见上来的宋书以后,面上都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两边打过招呼,宋书说明来意。   “哎,这件事我们还没听秦总提起,”最靠外的那个叫林晓鸥的男助理挠了挠头,“秦总今早刚好有位客人,是直接上的23层,所以秦总这会儿还没下来——秦小姐干脆直接上去问问吧?”   宋书一怔,“这不太好,我还是在这里等秦总下来。”   林晓鸥摆了摆手,“不用啊,秦总上周就说过了,如果秦小姐来找他,不需要通报和预约时间,直接进就可以。”   宋书顿了顿,“他是这么说的?”   “当然了,秦总原话,我们哪敢‘假传圣旨’?”男助理玩笑道。   他刚说完,另外两人也附和地应下来。   其中唯一的一位女助理半是玩笑地说:“秦总对秦小姐最关照了。”   宋书沉默两秒,面上故作又失落又有些欣慰的表情,“只是因为另一个人而已。”   “……”   助理组内没人说话,八卦又复杂的目光电波在空中疯狂交流起来。   演足替身戏,宋书出来后直上23层。   上周五为了档案的事情扔下秦楼没管,周末又忙了两天,她原本心里对秦楼就一直有些疚意。   正想着该如何将上周五匆忙离开的事情遮掩过去再哄哄小疯子,电梯门就打开了。   迎面是秦楼和一个年约三十的陌生男子。   梯门内外的三人同时一怔。   秦楼最先回神,有些惊喜,“你怎么上来了?”   宋书低了低头,“秦总,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我需要和您汇报一下。”   陌生男子此时也回过神,连忙把自己诧异的目光从宋书身上移开,他头上戴着顶棒球帽,此时伸手拉低帽檐,声音也压低了些。   “楼爷,那我就先走了。”   “嗯。”   秦楼眼神一淡,点点头。转向宋书后他嘴角立刻勾起来,“不是有要汇报的工作吗,进来吧。”   “……”   宋书依言走出电梯,和那个戴着帽子低着头的男人擦肩而过。   秦楼主动转身走在去前面,看都未去看合上的梯门和里面的人。   宋书脚步顿了顿。   “楼爷”——Vio公司的员工里是没人会这样称呼秦楼的。   但能上23层,却又说明那个男子应该是他信任的人,但宋书在记忆里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所以既不是下属,也不是亲属,而且对方的敏感程度似乎非同一般……   宋书一边思索着,一边跟在秦楼身后走进23层的大平层内。   拐进去时,她正看到,快她两步进来的秦楼将沙发上搁着的一个牛皮纸袋收进旁边的柜子内。   宋书一停,眼神轻晃了下。 第35章   秦楼关上柜门直起身,回眸时就见到宋书的目光正一动不动地停在他的身上。秦楼嘴角一扬。   “好奇么。”   “……什么?”宋书从被那个牛皮纸袋牵得更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杏眼一抬,对上秦楼的目光。   秦楼单手插在裤袋里,垂手敲了敲身旁的玻璃柜门,“我刚刚放进去的东西,还有那个下楼的人,他是谁、来做什么、给了我什么东西、我又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你——不好奇吗?”   疯子看着她,笑得很恣意,一副明晃晃的鱼饵钩子摆在她面前只等着她来咬的模样。   宋书目光一敛。   方才那个人离开后,她就已经恢复了以前惯常的没什么情绪的模样,此时听了秦楼的话也不见多少反应。   “好奇的话,你会告诉我吗?”   秦楼站在原地盯她两秒,突然走过来,“当然会,”他停在她面前,“不过有条件。”   “条件?”   “嗯,这可是成人世界了,小蚌壳。所有别人给予的东西背后都标有价值,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没什么是免费。”一边说着话,秦楼一边俯下身,他单手勾住了宋书耳边垂下来的一绺轻细的发丝,绕在食指上把玩。   说完之后,秦楼也不再开口,故意吊着她的胃口,等她主动“开壳”。宋书安静几秒,问:“那你想要什么条件?”   “……”秦楼动作停下,他微撩起眼帘来,那双轻勾着的细长眼尾的弧度里藏着得逞后的恣肆和懒散。   宋书和他对视。   她从小就是一直不受他这张脸的欺骗和蛊惑的那个,到现在也一样。   秦楼习以为常,并不挫败。他主动结束对视,然后往前低了低身,把勾绕在指腹的那绺长发放在鼻尖前轻轻地嗅。   动作暧昧之极,连半阖的眼和眼帘内里流转的情绪都引人遐思。   然后他声音低哑地笑:“你猜我想要什么。”笑意的尾巴上,他似乎终于不满足只在那发上轻嗅,而将它勾到唇边,一起一落,再起再落地亲吻。   “……”宋书终于也受不住他这种近在咫尺冲击力十足的故意勾引,她转开眼,面颊微微泛起一点淡淡的嫣色。   秦楼笑了,没抬眼,眸子里晃着得逞又餍足的情绪,“小蚌壳,你心跳有点快。”   “……”   半晌,宋书缓缓叹气,只是仍不肯转回头,“秦总您的谈判技巧,都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谈判技巧?”   “嗯。先故意露出利好,引人上钩;再想办法乱人心智,于是就能在开条件时反客为主,让对方自曝底牌;最后只需要挑选战果、乘胜而归。”宋书说完,终于回眸,压下被他撩拨起的情绪后,那双乌黑的杏眼里平静如常,“我说的有哪里遗漏,秦总要补充吗?”   秦楼和她对视两秒,放弃地站直身。   “啊,被你看穿了。”   “……”   “也确实是我失算了。”   宋书眼神微动,“哪里失算?”   秦楼回答得很正经,“想去别人池子里偷蚌壳,不能用鱼饵钓,应该直接直接撒网捞上来。”   “别人池子里”那几个字有意无意地咬了重音,若有深意,宋书听完表情微动。只是不等她仔细思考清楚,就被秦楼攥住手腕拉向沙发。   两人前后落座到沙发上。   这顺序差就产生了一个结果:秦楼是坐到沙发上的,宋书却被直接拉进他怀里。   不给人挣扎的机会,秦楼转身就把怀里的蚌壳抵在沙发靠背和扶手间的三角区域。   宋书任他抱着厮磨了会儿,才低声开口。   “已经是上班时间了,秦总。”   “我周末两天都在加班,现在正一肚子火气没处撒,偷一会儿懒谁敢说我。”   “我可没有秦总的理直气壮,周末也因为连下周工作任务都没收到所以没有任何加班——我应该要上班了。”   秦楼耳朵动了下,从她颈旁抬起脑袋,眼神有点阴沉,“原来你是为了工作才上来找我的。”   宋书:“……”   宋书:“你连工作的醋都要吃?”   “你一天陪它八九个小时,陪我连八九分钟都未必有,我为什么不能吃它的醋?”   “……”竟然无法反驳。   宋书陷入沉默。   秦楼眼神一动,又从那阴沉情绪的深里揉出点笑意,“但是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给你工作,床上工作。”   宋书:“。”   几秒后,沙发区传来一声闷哼,秦楼揉着被恼羞成怒的蚌壳捣了一拳的腰腹躬身,然后低哑的笑声从他胸膛里跑出来。   他微歪过脑袋,脸上带着戏谑的调笑,“你也会生气么,小蚌壳?”   宋书方才出手到一半就自动减了力道,见他佝偻起身正有些不安,闻言她攥了攥指尖,扭开脸没什么起伏地说:“我不想在工作的事情上搞特殊,这样太容易授人以柄——巧巧在绩效考核的时候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为难我,你要害我被踢出公司么?”   “她敢。”秦楼淡淡收笑,起身。“我捞进池子里的蚌壳,谁敢碰我剁谁的手。”   宋书瞥他。   秦楼想了想,“栾巧倾的可以不剁,交给你处置。”   “……我需要工作,正常的法律合规部职员的工作。”   秦楼闻言沉默两秒,突然没征兆地开口:“你想接触公司的什么人。”   “……!”   宋书瞳孔微缩。   秦楼原本就在极近处观察她的情绪和反应,此时露出得逞的低笑。   “你被我抓住尾巴了,小蚌壳。”   宋书:“……”   宋书转开眼,“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日常工作是职责,我不想搞特殊。”   “你知道在我面前,现在就算再欲盖弥彰也没有用的吧?”   “……”   “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指望能私人豢养你。”秦楼遗憾地说,“你回法律部等通知吧,明天之前,我会给你一个适合的项目小组的位置。”   宋书眼神深处搅动起情绪,但最后还是悉数压下。   她从他怀里起身,“那我回12层了。”   秦楼哀怨抬眼,“拿到自己想要的利益立刻就跑,这样未免也太现实了。我们是这么赤裸的交易关系吗?”   宋书一顿,回眸。几秒后她莞尔一笑,“难道不是您的‘契约’里规定如此吗,秦总?”   秦楼一噎。   等看着滑不溜手的小蚌壳没了影儿,秦楼才从这玩笑里回过神,深深懊恼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件蠢事。   几十秒后,23层的入户电梯间里传来电梯下行的机械声。   秦楼面上的情绪懒散下来。   在还绕着宋书身上好闻的清香的沙发上流连地坐了片刻,他才慢慢起身。   走到旁边的玻璃柜前,秦楼俯身从柜子里取出了那份牛皮纸袋。   “关门。”秦楼低声说。   智能自动控制系统收到声线吻合的主人指令,通往电梯间的一道电子防护门缓缓落下。   平层内柔和的灯光自动亮起。   秦楼拎着牛皮纸袋回到沙发前,拉开线绳的系带,将它打开,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哗啦”一下,一叠叠的照片和文件散落在桌面上,铺开一片扇形。   秦楼随手捡起其中几张照片,又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资料。   第一页是余起笙的个人资料,和之前的笼统含糊不同,这一次里面的资料细致了许多,都是过去——他还没有把自己的姓从乔改为余的时候——他在国内所留下的痕迹。   只是在家人一栏里,仍旧没有拿到什么信息。   秦楼微蹙起眉,他伸手在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收集来的余起笙从小到大的照片里扒拉一圈,手指蓦地一顿。   他拿起其中一张。   那似乎是余起笙小学时候参加的什么活动,男孩儿和几个孩子戴着鲜艳的红领巾骄傲地站在台上。   每个孩子的身旁都陪着一位……家长。   秦楼的目光在余起笙身旁的那个男人身上盯了许久,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张脸,他一定见过。尽管似乎比记忆里的一瞥要年轻许多,但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还是在第一时间找上了秦楼。   他闭目仰进沙发里,飞速地调动起自己的大脑,在无数帧记忆画面里搜寻这张面孔的熟悉……   直到某一刻。   秦楼蓦地睁眼,他腾一下直起身,目光不可置信地看向照片里的男人。   “乔、天、波。”   ——他确实见过。   在宋书的葬礼上。   他是当年那起庞氏骗局案件里,宋书母亲白颂的辩护律师! 第36章   秦楼将散落桌上的所有照片和文件收捡起来,他皱着眉,一张一张照片翻过去,终于又在剩下的照片里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也证实了自己的记忆——   余起笙的父亲,现在名为余云涛的这个男人,就是白颂当年在eag案件里的辩护律师乔天波。   而那个男人,也同样在九年前那件案件结束后,就彻底消失得无踪无影。   时隔九年,那个男人的儿子却成了宋书的未婚夫。而且按照那天余起笙来到Vio里提起的,“婚约更是两家父母亲自面谈协定”……余云涛和宋书分明至今都是关系匪浅。   宋书不可能认不出她母亲的辩护律师。   更大的可能是,当年宋书假死,余云涛从头到尾完全知情。   而那时候只有十七八岁的宋书能够假死成功,甚至很可能就是余云涛帮她完成的。   那也就解释得通,为何宋书身边会有一个和她这样亲近如旧友的余起笙——对方在这九年里,都是作为她救命恩人的儿子和她相识相处的……   秦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淡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微微绽起。等他回过神时,手里捏着的那张照片已经被折上一层又一层捋不平的褶皱了。   秦楼重新展开照片,眼神阴沉躁戾地看着照片里的人。   照片里是个阳光明媚灿烂的天气,里面的学生们穿着硕士毕业的硕士服,余起笙和宋书并肩站在一排金发碧眼的同学之间,俊男靓女看起来格外扎眼。   他们的前排还有两个女生玩笑地做出心形的手势,然后每人向上一指——拓在照片上,比她们踩得稍高一个台阶的宋书和余起笙全无所觉地向着镜头微笑。   那是他没有参与过的,整整九年。   秦楼只觉得暴躁、嫉妒、疯狂、怒意……诸多不一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就像是无数只虫子攀附啃噬他的心口,直逼得他要发疯才能缓解。   秦楼的呼吸声急促起来。在情绪失控之前,他弯腰拉开桌下的抽屉,从里面翻出白色的外文字母的药瓶。   倒出几粒药片,没有用水冲服,秦楼直接放在嘴里用力的咀嚼成粉末——苦涩的药粉在唇齿间弥漫开,几乎将味觉和神经全部麻痹。过度的苦刺激着胃部神经几乎有些抽搐,恶心的感觉翻上来,又被秦楼表情微狞地压下去。   ——他已经习惯这样自我折磨一样的过程。因为在过去的九年里,只有这样的痛苦才能提醒他自己还活着,让他分清楚梦和现实,让他不会在还没有完成答应宋书的话前从这23层上一跃而下。   长久以来唯一的甘味……   秦楼眼神稍稍放空,他又想起上周在22层的总经理办公室,他的小蚌壳主动贴上来从他唇间勾走的那一点苦涩的药粉,还有她皱着眉,眼底深处压着心疼和嗔责的情绪。   在眼前和心底一遍遍描摹着宋书的眉眼与一颦一笑一动一停,秦楼眼底那些暴戾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去。   他重新拿起桌面上的文件。   对着余起笙的调查资料,秦楼一条一条看过去,脑海内飞快掠过的却是当年白颂那件案件的细节。   ——能够让宋书和余云涛也就是当年的乔天波站在一起筹谋九年的事情,秦楼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这一个。   当年eag公司牵连进去的金融案件轰动一时,高达500亿的涉案金额震惊业内,但那部分本金中的多数都随着白颂在狱中自杀、其独女宋书车祸身亡而下落不明。   后来法院介入查封白颂名下的所有资产也没有找到那笔巨额资金的下落,但资金流不可能凭空消失,白颂被指控的8项刑事罪名里的其中一项就是“洗钱”——那么真正的受益者,很可能至今还在逍遥法外。   而如果这件案件还另有隐情,如果当时白颂的狱中自杀有不为人知的原因,甚至如果白颂根本连这起案件里的洗钱白手套都不是……   秦楼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突然僵住,他的眼角神经质似的抽搐了下。那么宋书当年的车祸,那个在最开始谎称自己醉酒驾驶、最后被他动用手段才承认自己是记恨白颂而报复其女的司机——那一切的背后甚至更可能有真正的幕后黑手、甚至牵涉之广远不止一个!   藏在幕后的那些人……   死寂许久后,23层紧闭的电子防护门内,响起一声将痛苦压抑到极点而近乎疯癫的嘶喊——   是那些人。   那些人亲手杀了他的洋娃娃。   ……   远在欧洲的秦梁接到自己孙子的电话时,已经是当地时区晚上九点的事情了。   “秦楼的电话?”秦梁有些意外。   “秦先生,是秦楼少爷的,我已经确认过了。”   “嚯,少见,他怎么想起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了?”   “估计是给您问好吧。”跟在秦梁身边多年的老人笑着说。   “他?他不给我惹事让我生气就不错了。”秦梁嘴上这样说着,面上还是露出没有完全藏住的笑意,他伸手拿起电话,“咳,这么晚了,有事吗?”   旁边的佣人无奈地看了秦梁一眼——秦老先生一辈子最做不到的事情大概就是放下那些长辈的威严,所以明明对那个孙子疼爱担心得要命,却总是不肯表露出来。   偏偏爷孙俩还是一样的脾气。   老人无奈地摇摇头,刚准备转身离开,给爷孙俩留些聊天的时间和空间,突然就见桌后的秦梁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突然提那件事做什么?”秦梁眼神冷沉,“已经多去那么多年了,我说过秦家只吃这一次亏——不要再提它,对谁都好,你不懂吗?”   秦楼微微嘶哑的笑声从电话另一头传出来,“我当然不懂。我早就说了,你们那些蝇营狗苟,我永远都不懂。”   “……你是故意打电话来惹我生气的死不是!?”   “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闲心,我打电话来只是想问一件事。”   “什么事?”   “既然你还记得eag那桩大案,那当年那件事后我问过你的问题,你还记得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一直都是这个态度,你不要在这时候转移话题!”电话对面,秦楼声音里的笑意消失,只剩下阴沉躁戾山雨欲来的恐怖感。“当初我问你,白颂在那个案子到底无辜还是有罪——你怎么告诉我的!?”   “……”   秦梁脸色变换几次,终于还是攥紧拳硬声道:“就算你今天或者以后再来问我,她也不是无辜。”   “但那件案件分明另有隐情吧!?”   秦梁忍无可忍,暴跳如雷,“我告诉过你多少遍——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已经死了的人就再也活不过来,只剩下这些还活着的!你难道还能要所有活着的人一辈子都陪他们在地狱里度过吗!?”   “……”   电话对面沉默许久,秦楼声音嘶哑地笑起来。   “我从来没有要所有人都陪着——但如果是有罪的,那么活在地狱里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秦梁咬牙,苍老的面孔上青筋绽起在额角,“那你又知道,到底谁有罪谁无罪?”   “我可以查。”   秦梁的话音几乎要从牙缝里挤出来了,“500亿,足够多少条人命填进去你知道吗?吞了这些钱的人敢为它拼命,死再多人他们都未必在乎——你不怕死?”   “哈哈哈哈……怕死?”   秦楼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笑得不可自抑,直到许久后他才停下来,“爷爷,你是活得太久了才这么怕死吗?为了活着、你还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吗?”   “——这件事根本与我无关!你如果要查,会陷身危险的是你自己!!”秦梁暴跳如雷。   “危险?哈,没关系啊。”秦楼咬牙笑着,字字却像泣血的哭音:“比起这九年来求死都不能,危险算什么?”   “——!”   秦梁狠狠地拍在桌上,声音苍老嘶哑:“秦、楼!你非要为那母女俩把自己的命和整个秦家都搭进去!?”   电话里安静下来。   十几秒后,Vio资本办公楼23层。   漆黑可怖的大平层内,倚着墙角搁着座机的桌旁,响起低哑的男声。   “秦家……”   黑暗里秦楼无声地勾起嘴角,眼神冰冷疯狂,“如果当年那件事里,白颂有半点无辜,那么秦家就是旁观者、是帮凶、更可能是罪魁祸首之一!秦家的累累家业上染满了的都是她们的血——我赔上自己的命也不够还!”   “你、你胡说什么!”不只是力竭还是心虚,电话里秦梁的声音多了一丝颤栗。   秦楼不为所动,声量低得沉戾。   “昨天一整天我都在查,都在想,想当年你心灰意冷地把秦家所有的事情交给我打理,想你那时候似乎对所有人失望至极,只执意要求秦扶君和宋成均夫妻两人和你一起隐居欧洲,说是不受纷扰、寸步不许他们归国……”   “这又如何?秦家一家里如今我只剩下你姑姑一个女儿了……我让她陪在身边,难道这也有错?”   秦楼沉默许久,嘶声笑,“没错,当然没错。你待白颂再好她也是个外人,秦扶君再心如蛇蝎也是你自己的女儿!”   “秦楼!”   “算了吧,爷爷,只请你记得代我向姑姑、姑父——问好。”   “秦楼,你……”   “顺便告诉他们一句,等我这边事了,一定备一份大礼——让他们且等着,追到天涯海角我也送到。”   “!” 第37章   在工作的事情上,秦楼没有食言。   周二一早,宋书刚到12层的法律合规部,就有最早来的同事敲了敲她的桌旁格子板。   “秦情,22层刚刚下来助理秘书组的许佳佳,说有工作分配上的事情找你。见你没来,她说麻烦你上班后过去一趟。”   “许佳佳?”宋书放下包的手一停,随即轻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嗯,没事。”   那同事目光复杂地看了宋书一眼后,才转身回自己的办公桌去了。   宋书不必猜也知道对方此刻的心理活动。嘴长在别人身上,她管不得别人怎么说怎么想,索性便随他们去了。   宋书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把昨天无事时翻看的公司过往比较经典的几个投资项目、基金产品相关的资料一一归类收好,等到上班时间后,同事们都坐在办公桌前开始忙碌起来了,宋书这才去电梯间上到22层。   然而到了22层的助理秘书小组,宋书就有点失望了——今天该是安行云和许佳佳值班,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安行云并不在办公区里。   掩饰住情绪上的遗憾,宋书敲了敲玻璃门。   “许助理?”   门里在电脑桌前噼里啪啦地瞧着键盘的许佳佳似乎是从高度集中的工作状态里惊醒过来,整个人坐在凳子上还往上弹了一下。   她扭过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啊……是秦小姐?”   宋书歉意地笑,“抱歉,是不是我走路的声音太轻了,刚刚敲门好像吓到你了?”   “没事没事,跟你无关,我本来就是容易受惊的体质。”许佳佳连忙不好意思地摆手。   宋书笑:“这样啊,那许助理做这份工作肯定要比别人还辛苦些。”   许佳佳似乎是被宋书这句话勾起什么不太美好的记忆,表情都灰暗地蔫了几秒,然后才醒神,“习惯就好了。”   “那倒是,”宋书目光在办公区里转过一圈,“我看安行——安助理好像不在?今天不应该是你和她一起值班吗?”   许佳佳提起这个就头疼,她苦笑起来,“安姐家里孩子今天发烧了,好像还烧得挺厉害的,一大早就送去医院了——她丈夫又正在外地出差,没办法安姐只能请假,在那边陪床照顾。”   宋书听到消息心里担忧,但面上丝毫不显,甚至还皱了皱眉,“只是这样一来,你今天的工作压力就太大了些吧?”   许佳佳笑笑,“没事,谁还没有点意外情况呢。”   “……也对。”宋书微垂下眼。   许佳佳自然记得两人的“不和”,在这个话题上没有多做纠缠,“秦小姐今天过来是为了工作分配上的事情吧?”   “对,”宋书说,“楼下同事通知我上班后来22层一趟,是给我的工作任务已经确定了是吗?”   许佳佳摇头,“我刚刚下去,秦小姐不在12层,就没有说清楚。秦总的意思是秦小姐自己选一个想跟的项目。”   “……”   宋书一默,过了两秒她才迟缓地露出笑意,“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   “这是秦总的意思,既然他觉着可以,那应该就是合适吧。”许佳佳笑着说。   宋书无奈地说:“好吧,那我现在是……”   宋书伸手指了指办公室。   许佳佳明显露出一秒的迟疑,这让宋书心里疑惑了下——按照昨天那三个助理的说法,秦楼是对助理秘书小组公开表明过自己随时可以免预约免通告进入22层的,许佳佳却犹豫了。   难道……   宋书的目光转向办公室,脑内飞快地转过可能性最大的几种原因。   不等她思索完,许佳佳转回头,把答案和难题一起抛给了宋书。   “秦小姐,人事部的栾部长今天早上刚好过来汇报工作。”   “……”   宋书恍然。她和栾巧倾不和的消息,全公司上下大概早就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宋书甚至听姚意琴向自己暗示过,不少同事明里暗里地等着栾巧倾替自己的亡姐收拾她这个冒牌西贝货,姚意琴则一直劝她躲着栾巧倾走。   “秦小姐,不然您就进来坐着等一会儿?”许佳佳示意了下办公区里面的那片沙发——如果坐在那儿,那大概就不会被栾巧倾看到了。   宋书心思暗转,几秒后她笑笑:“都在一个公司,低头不见抬头见,躲着也不是办法。”   许佳佳讪讪地说:“我不是那个、那个意思……”   “许助理的好意我心领了。”宋书声音里的温度似乎冷了下来,她扭头看向总经理办公室,“但我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何必要躲着她走呢。”   许佳佳不好意思地起身,“那我领秦小姐过去吧。”   “好的,麻烦许助理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外。   22层的总经理办公室自然是全公司上下最顶级的配置。   办公室内专门做了隔音降噪的软包设施,除了一扇磨砂玻璃门稍有些影响效果外,里面除非声量极高,不然站在玻璃门外也是根本听不到交谈声的。   两人在门前停下时,玻璃门内只有一点隐隐的话声,听得出来说话的人情绪并不平静,但也按捺着音量——至少宋书无法听清他们在讨论什么。   希望不是和“宋书”有关的事情。   宋书站在许佳佳身后,暗自皱起眉——   她之所以坚持要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主要原因也是这个。对于秦楼那一贯疯子的行事准则连她也不能完全摸透,她实在是担心秦楼会不会哪天突然就把自己的事情透露给栾巧倾。   巧巧和秦楼不同,既没有那份心智也没有那份魄力,万一被牵扯进局里,更是多半要出事的结果。   宋书正不安地想着,许佳佳已经敲响办公室的门。   里面原本就不甚清晰的话声蓦地停住,几秒后,门旁的微型扩音器开关被在里面拨开,秦楼冷冽的声音传出来。   “什么事?”   “秦总,法律部的秦小姐上来了。”   秦楼默然两秒,语气明显缓和了些,就像太阳底下肉眼可见的冰山消融似的,“让她进来吧。”   “是,秦总。”   许佳佳转回身,给宋书示意了下,自己则点点头回助理秘书小组的办公区去了。   宋书轻吸口气,调整好眼神情绪,推门而入。   房门还未合上,宋书还未抬头,一束异常不善的目光已经第一时间落到了她的身上。   宋书心里不由莞尔:栾巧倾现在对她的敌意,大概已经超得过当年对宋茹玉和宋帅了吧。   宋书这样想着,只装作不察,抬头望向办公桌后,“秦总。”   当着栾巧倾的面,秦楼没有半点想要掩饰什么的意思,他正揉着眉心,此时抬头,眼神里可怜巴巴的。   “过来。”   宋书犹豫一秒,到底没能扛住秦楼那副疲惫又倦怠还可怜的眼神。她顶着栾巧倾咬牙切齿的目光走到办公桌后。   离着秦楼还有几十公分,宋书停住了。   但秦楼显然不满意,他直接抬手把人拉进怀里。   “——!”   办公桌外“咔哒”一声,送上来的红茶杯差点被栾巧倾直接摔碎在桌上。   秦楼毫不理会,抱着自家小蚌壳露出不肯撒手的神情。   “头疼。”他张了张口。宋书无奈,“秦总,我不是医生。”   “揉一揉。”   “……”   宋书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抬起手轻轻帮秦楼按起太阳穴来。   秦楼皱着的眉慢慢松下来,一点点靠进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宋书肩上。柔软的长发透着淡淡的清香,秦楼埋在她发间,安静得像个最听话乖巧的孩子。   宋书心里慢慢柔软下来。   有人却忍无可忍了。   栾巧倾直接站起来,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走到办公桌前,瞪着两人的目光充满了无法压抑的怒火——   “秦情,你不是有未婚夫吗,你还要不要脸了!?”   宋书没什么反应,秦楼却倏然睁眼。那双眸子里黑漆漆的,眼帘一掀,他冷冰冰地看向栾巧倾。   “……给她道歉。”   栾巧倾气得声音都发尖:“我凭什么给她道歉!她算什么东西!?你说的那件事也想都不要想——只要我做一天人事部的部长,她就别想能上22层、更别指望能进助理秘书组!”   ……进助理组?   宋书闻言一怔,看向秦楼。   “栾巧倾。”   秦楼一字一顿,暴躁郁结的怒意在他的话声里不掩饰地腾起。   目光对上,栾巧倾被吓得浑身一栗,也终于从方才的失去理智里回过神。   她对秦楼的畏惧是积攒多年,而且与日俱增。这个疯子能做出多么极端、多么可怕的事情来,她太清楚了所以丝毫不敢真的去触碰他的底线。   但她一直以为,那条底线应该是宋书的……   栾巧倾的眼眶红了起来。   她声音放低,但仍咬着牙攥着拳,“助理秘书小组每个成员都是层层选拔层层面试层层考核才能确定的,你无权自己决定——我绝不同意她一个新入员工,没有取得过任何工作成绩就直接空降助理组。”   秦楼还想说什么,却被宋书按住。   宋书从他怀里起身,“秦总,你今天累了,这件事你们可以以后再谈。我先送栾部长出去吧。”   秦楼眼底墨色的火苗窜了窜,最后还是按捺下去。   他低着眼哑着声,“快点回来。”   “……好。”   宋书转身,在栾巧倾充满恨意的目光里一伸手,“栾部长,请吧?”   “……”   两人前后出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一路经过助理秘书小组的办公区,连许佳佳都呆滞地看了两人一眼后连忙低下头去,显然不想参与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   宋书一直陪着栾巧倾走进电梯间,这才停住。   宋书按下电梯的下行键。   与此同时,她身后响起冷厉的声音:“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天在公司,你就别做梦能爬上22层!”   “……我对助理组并不敢兴趣。”   宋书冷淡开口。收回手后,她眼都不抬地站在原地。   栾巧倾冷笑了声,“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这种鬼话?你千方百计地进Vio,还要遇见秦楼,不就是为了接触Vio的核心工作?”   宋书蓦地莞尔。   栾巧倾脸色一变,“你笑什么!”   宋书转过身,笑意淡淡,“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为了秦楼?”   “——!”   几秒后栾巧倾才回过神,她咬牙切齿地怒道:“你、做、梦!”   宋书淡淡一笑,不辩驳地转回去。   栾巧倾声音都发哑了,“我告诉你,这辈子没人能得到秦楼,除了我姐姐!谁都不能!”   “……”   宋书望着梯门上自己的影子。   沉默几秒,她轻声:“不,那是他的自由。”   “你胡说!那是他的债!我姐姐的命就是他的债——那是他欠我姐的!我姐姐死了,他一辈子都不配幸福!”   “……!”   宋书的眼瞳蓦地一栗。   电梯停住,梯门在此时打开,栾巧倾攥着拳从宋书身旁走过去,进入电梯。   然后她转过身,恨恨道:“你更不配!”   栾巧倾刷卡,按下梯门关合键。   然而就在梯门开始关上的那一秒,电梯外始终默然的女人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按住梯门   自动金属门几乎像是被她强推回去的,那双纤细的手上淡色的血管都绷了起来。   栾巧倾一愣,抬头。   她对上一双没有任何情绪而只有冷意的眼,那冰冷熟悉又陌生,毫无征兆地撞进她的眼里。   而那个女人一字一句地开口:   “栾巧倾,你给我记住——秦楼从来不欠宋书任何事情。”   “要欠……也是宋书欠他!” 第38章   电梯间气氛僵滞。   栾巧倾呆呆地看着电梯门外站着的女人。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要以为站在面前的是自己姐姐了。   “你……”   黑框眼镜下,宋书的眼神微晃了下。这样的失态对她来说前所未有,但一边是秦楼,一边是巧巧,要做到对这两个人无动于衷真的很难。   所幸,巧巧不是秦楼那样敏锐而聪慧近妖的性子。   宋书心里想着,嫣红的唇角一勾,那些冷意像是冰雪消融一般从她的眼角眉梢剥离褪去。   她退后一步,将平抬的手指垂回身旁,露出一个温婉无害的笑容。   “栾部长,如果你的姐姐还活着的话,那她应该会这样跟你说吧。”   “——!”   栾巧倾一瞬间被这个虚伪的笑容从那种让她恍惚的熟悉感里拉回现实,她反应过来,表情顿时被厌恶和恨意覆盖。   “你为了进Vio,调查过她多少?学得很辛苦?但我告诉你,你就算学她再多你也成不了她,东施效颦而已,只叫人笑话!”   说完,不待宋书反应,栾巧倾恶狠狠地按下电梯的关门键。然后直到梯门关合前她再也没有抬头,似乎是不想再多看门外的那个女人一眼。   电梯下到8楼人事部楼层。   梯门打开,栾巧倾走出来,表情难看得很。路过的跟她打招呼的职员全被无视,等她走过去后,几个人忍不住八卦地凑到一起议论起来。   “部长这又是怎么了?脸拉得都快掉到地面上去了。”   “还能是怎么,肯定又去22层找秦总告状结果吃瘪了吧?”   “告状,谁的状?”   “除了新来的那位,还能有谁?要我说秦情也是手段了得,她才进公司几天啊?她没来的时候,栾部长在公司里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秦总什么事情不是顺着她来的?现在倒好……”   “就因为和秦总初恋长得像,秦总就那么轻易地被她迷走了?到现在我也没法理解。”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你没听他们说嘛,栾部长都是因为是秦总那位去世的初恋的妹妹,这才一直被秦总照顾纵容这么多年的。”   “那估计应该是长得很像了吧?”   “再像有什么用,真正的初恋早就死了,她再像也只是个替身,多卑微?”   “也是……”   “砰。”   部长办公室的门重重合上,楼层内离着近的吓了一跳,不敢再多嘴,纷纷散开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而人事部部长的办公室内。   关上房门,栾巧倾僵着动作慢慢走回办公桌。没有来得及坐到办公椅前,她先伸手扶住了桌边。   她此时的表情很复杂,愤恨又难过,眼底更是满掺着某种久远的怀念和不舍。   她想她终于知道,秦楼为什么会被这个女人迷惑住了。   那一瞬间,真的太像、太像了啊。   连她几乎也要以为,当年那个她亲眼看着撤下呼吸机、覆上白布然后因为没有成年亲属可以认领而停留数日就被送去火葬的姐姐……重新站在她的面前了。   庄生晓梦迷蝴蝶。   即便他心知那只是个梦,可如果现实里再也看不见得不到的人能够在“梦”里触摸和得到,那是梦还是现实,又有几个人真正在乎呢。   现实那么苦那么疼那么多回忆如刀,有些人宁可死在梦里,这辈子都不要醒来吧。   如果可以,她又何尝不想?   栾巧倾扶着桌边坐到办公椅上,然后她拉开桌下的柜门,打开里面保险箱的密码锁,从最上面的暗格里拿出一只大盒子。   里面装满了乱七八糟的零碎物品。   那是她搬到宋书身边住的那几年,每年她生日的时候宋书送给她的礼物。   有的是比如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这种礼物,看到以后差点让她甩手扔出去,又在自家姐姐没情绪的眼神下乖乖地签上班级姓名,还要约好之后每天做几道题。   也有是她期待了好久的小东西,走过饰品店玻璃门的时候她明明目不斜视昂首挺胸,但是不知道怎么就被宋书发现了,然后买回来送给她。上边扎的礼花还不如装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礼袋漂亮……   最上面的是一张照片,大头贴。   忘记是哪年她跟着宋书和秦楼一起出去,三个人里她是最多余的那个,总生气秦楼霸占着宋书还不肯让她碰到半点,又迫于那人淫威连个屁都不敢放——直到后面秦楼被宋书支开去买冰淇淋,她这才得意洋洋地拉着人在旁边的大头贴照相机前拍了两张。   照片里的她出尽洋相,陪在她身旁的小姑娘却安安静静的,一点表情都没有。不喜欢、但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模样。   那个人她一直那么安静啊……   到最后离开时,躺在那张苍白的空荡的病床上,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仍旧是最美最美的模样。   所有人都可以活在梦里,秦楼也可以。她一味地怪罪秦楼,却也知道在这件事里秦楼没有任何错,他什么罪也没有过,而他又是被剩下的最绝望的那个。   所以秦楼也可以活在梦里。   但是她不能。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姐姐已经没有其他爱她的人了——如果所有人都把她忘掉,那宋书这个人就真的像是没有来过一样了……   所以她不能忘。   梦里再幸福,她都要在这个血淋淋的现实里清醒地活着、并且记着。   ——   电梯离开后,宋书回到总经理办公室。秦楼手边还是一堆要处理的文件——上周末各部门高层挨训的效果体现的非常好,大家争先恐后地把自己加班赶工做出来的绩效往22层送。   见宋书进来,秦楼在正在看的那份文件上夹了便签,合上放到一旁。   然后他起身走过去,把门前几米处停住的宋书拉向沙发。   宋书一顿,“我是上来拿工作任务的。”   “我知道,已经摆在桌头了。投资发展部周末和周一加班加点,从最新建立的项目资料库里筛选出几个可以试试的投资项目,都是近期会建立或者已经建立投资项目小组了的——待会儿你从里面挑一个想去的。”   “为什么不是现在挑?”   “唔,契约里说了所有收获都要支付代价——我给你工作你给我卖身,公平公正。”   宋书:“……”   秦楼压着倦怠,算数:“一个重点投资项目小组组员的位置,怎么也能买两三个小时的吧?”   话间,秦楼已经拉着宋书走到沙发旁。他停住,懒洋洋地抬眼。   “说吧,你喜欢什么姿势?”   “……”   对上宋书没什么情绪的漂亮面孔,秦楼撑了几秒,挠挠额角,“按照书里,你现在不该激烈反抗了吗?我比较喜欢刺激的。”   宋书没理会他的骚话,面上情绪淡淡的,“为什么心情不好?”   秦楼一顿。几秒后他眼一垂,拉着宋书走到沙发前,显然是不想多说、更不准备解释的模样。   宋书没有迫他开口,也没有反抗,只顺着他走过去。   她迟疑地看了眼沙发上被推开的文件夹们,“是不是只要我上来就会影响你办公的效率?”   “美人误国,多正常。”秦楼懒洋洋地说了句,便把宋书拉到沙发上,自己侧身躺下,枕在她腿上。   “……头疼。”他哑着声音,半阖着眼。   宋书已经习惯了这样别扭还有点欠揍的“秦氏撒娇”。   她垂下手,轻揉起他的太阳穴。   “昨晚没有休息好?”   “昨晚?”秦楼眉心松缓下来,思绪懒洋洋地转了转,“没休息。”   宋书手一停,“做什么了?”   秦楼不睁眼地扯淡,“空床寂寞,彻夜宣淫。”   宋书:“。”   秦楼还没停下,“我脏了,你扔了我吧。”   “……”   默然两秒,宋书莞尔,她微垂下眼,笑意带着无奈的纵容,“你到底因为什么事情,巧巧?”   秦楼阖着眼,默然不语。   他就是“脏”了。   脏在秦这个姓上,脏在那个他以为照顾白颂那么多年、所以那件事后他全然相信对方调查之后所说的话的爷爷上。   他能懂秦梁的选择背后是如何想的——   他们回国那时候木已成舟,事情也已经尘埃落定,白颂母女的不幸发生得无可更改。挽救无用,再去深查只会牵动更多、只会再制造出更多的牺牲。   更甚至,对于那时候的秦楼来说,真实和真相大概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秦楼睡不着的整个后半夜都在想,如果是那时候的自己知道了真相,那他会怎么做?   亲手杀了宋成均和秦扶君?杀了一切有可能和宋书的死有关的人?   他原本就是个疯子。   没了宋书,疯子这颗炸弹的唯一的开关都被拆掉了。   他或许会拉着那些人一起死掉。   那大概是秦梁最无法接受的结局。   比起至亲的无谓的牺牲,真相重要吗?   对秦梁来说,最终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秦楼能够明白。   但他不能够原谅。   因为那是宋书。   当年那场无妄之灾里,那样孤零零地悲惨地死掉了的,是他的洋娃娃。   是比他的命都要重要的人。   “……”   宋书指尖一停,她低下头。   躺在她怀里的秦楼不知何时紧紧地皱起眉,额角淡青色的血管微微绷紧起来,如同蜿蜒扭曲的虫,啃噬着他那张俊美的面孔。   那是他双目紧闭都没法掩藏住的痛苦和狰狞。   “秦楼?”宋书停住手,担心地望着他,“秦楼?”   “——!”   最后一个字音未竟,她怀里的人突然睁眼。   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空洞的痛苦和绝望。   “让我为你死掉吧,洋娃娃。” 第39章   宋书怔在秦楼的话声里。   几秒后她回过神,垂手盖住秦楼的眼,“你胡说什么?闭上眼睛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当年那件事——”   “那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宋书平静而不容置疑地打断秦楼的话,然后她缓和语气,“那件事的参与者和幕后黑手我都会去查,你从未参与更从不知情,所以那件事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有仇怨要消解、有冤情要肃清的是我们,这件事也只能我们亲手去做。”   秦楼任宋书的手合在眼前,却不肯闭眼。透过她指节间细微缝隙的光是暗红色的,余下的即便是黑暗也让他心安。   只是听完宋书的话,他心里一拧,“……你们?你和谁,余云涛还是余起笙?”   宋书沉默两秒,有些无奈,“你查他们了?”   “……”秦楼笑了声,带着些怨艾和不甘,“你的未婚夫,还有你的未婚夫的父亲,我当然要查的。”   “那查到多少了?”   秦楼不语,“……”   宋书说:“余起笙昨天告诉我,上个周末你去他的律所了。”   “是又怎么了?他对你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秦楼尾声阴沉下来。   宋书莞尔,“可我了解你,你不会没有任何利图或者目的就跑到被你视作敌人的人面前去虚张声势的。还有,我那天在22层看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你的线人或者帮手吧……你是为了调查余起笙吗?”   秦楼沉默两秒,有些烦躁地轻“啧”了声。他在宋书怀里侧过身去,翻向外,低声咕哝,“我做什么你都猜得到,你做什么我却一点都不清楚。”   “那就不要清楚。”宋书说,“调查到余起笙就停下吧,不要再往下查、不要再好奇、更不要再深究了。”   “为什么?”   “因为那是一个巨大的泥沼啊,秦楼。泥沼下面只有深渊,还有藏在深渊里暗不见光的肮脏狠毒的吃人的兽类……他们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人性。为了钱他们可以无视条规,践踏法律——而你是这件事的局外人,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那你把我当做什么?”秦楼闷声问。   “……”   “宁可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摘得一干二净,都不想我参与进去——如果那件事真的那么危险,如果你真的出了事,那你让我怎么办?”   “秦楼。”   宋书心里一颤。尽管秦楼此时的声线难得平静,甚至听不出一丝起伏,但这反而更让宋书心里的不安逐渐积聚——疯子发疯的时候不可怕,他安静沉默和克制的时候最可怕。   秦楼坐起身。   然后他从沙发前站起来,回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俊美的面孔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来选好你想要的的工作然后走吧。”   “秦楼。”   宋书伸手拉住秦楼的手,声音里带着无奈和苦涩。   秦楼停住,他眼睛轻眨了下,然后重新迈开腿——她的手被他尽最大狠心地无视和抛弃了。   秦楼走到办公桌前,把自己提前挑拣好的那几份项目立项报告拿出来,一个一个摊开摆在桌面上。   一边做这些动作他一边安静地说:“和那些与你有关系的人去做吧,做什么都无所谓,有多危险也没关系,就算你死了又怎么样呢……你又不是没死过。”   “……”   宋书身影一僵。   然后她见秦楼停下手,几秒后,他抬起手臂遮了下眼,转开脸,然后他的眼圈慢慢红了。   侧背对着她,秦楼笑了声,却更像是哭。   “我又不是没死过。”   “——!”   听懂秦楼的话的那一瞬间,宋书心口猛地闷疼了下,像是被什么重锤直直地砸在心窝上。   砸得她头昏目眩,绝望和难过一齐涌上来,几乎把她吞噬、淹没,让她窒息,让她完全地喘不过气来。——这些年她最不敢想,就是秦楼如何度过每一个日升月落。她只敢给他唯一的要求逼他活着,却深知有时候活着比死难过得多。   那样的难过,她不是没经历过。   可她也没有选择。   母亲的死是她的债,只有她知道白颂真正的死因。为了复仇,为了洗清冤屈,为了真相终有一日能大白天下……她不能容自己半点有失。   黑暗里的那些人都知道秦楼和她的关系,那些人的眼睛这些年都盯在秦楼的身上。   她要骗过他们,第一件事就是要骗过他。   ——我死过一次。   ——我也是啊。   那是她亲手“杀”了他,整整九年。   死不可怕。   无望地活着最可怕。   半晌,宋书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站起来走过去,手指尖都在压抑不住地抖。   “对不起,秦楼……”   秦楼转回身,他慢慢平息下汹涌的情绪,低声道:“我没有怪过你,小蚌壳。我知道你不告诉我是因为我也没有办法决定结局是什么……但我只想帮你,我不想也做不到,就这样看着别人陪在你身边,陪你以身涉险,而我只能看着。”   “……”   宋书轻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   这样过去十几秒后,她终于开口,“好。”   秦楼蓦地抬头看向她。   “但是,”宋书眼神决绝地望向秦楼,“你有任何想法或者行动,都要告诉我——只有我同意了你才能做。”   秦楼没有回答,眼神微晃了下。   宋书察觉什么,微微咬牙,“如果你是抱着来替我‘挡子弹’的想法参与进来,那我要觉得你是在报复我了,秦楼——我为什么不肯告诉你和巧巧,因为这个世上我只剩下你和她了——只有你们两个人,是我活着的时候绝对不能失去的。你不能那么自私,你不能要求我不以我的安危惩罚你而你却反将你的安危变成一把刀悬在我的头顶!”   秦楼眼底的情绪沉淀下去。   须臾后,他慢慢点头,“我答应你。”   “……真的?”   秦楼嘴角轻勾起来,“疯子不是只听你的话吗,洋娃娃。”   “好。”   宋书叹出一声气。   “我做好准备了,你想问什么,问吧。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可以回答你。”   秦楼思索两秒,“告诉我你们下一步的计划。”   “……”   宋书深看他一眼。然后她直身走到他里侧,翻动桌上的那些文件夹。   一边快速检索里面是否有自己需要的某个信息,她一边开口。   “档案室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既然你知道余云涛,那你大概也已经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了。”   “乔天波,你母亲当年的辩护律师。”   “……”宋书的手一停,须臾后她苦笑了下,“远不止。如果当年没有那件事情,或许现在我对他已经改口,不该叫叔叔了。”   秦楼眼神一沉。   宋书重新转回注意力,“所以当年那件事情,除了我之外,余叔比我更复仇心切——但他当时在法律界很有名望,那张脸可以说是很多人都有印象,所以明面上的这些所有事情他都不能自己来做,只能交给我和余起笙。”   “那些档案,你就是代他查看的?”   “嗯。他已经结合他这些年所调查整理的确切情报,获悉当年那个案子中最先在暗地里举证我母亲的秦氏内部高管是受人指使……”   秦楼皱眉,“那个高管是谁?如果是秦氏,那除了你母亲的心腹在当年那件案子里或被牵涉牵连或者自行离开,其余的多数高层至今还在Vio里……”秦楼一顿,了然,“所以这就是你进入Vio的原因。”   宋书点头,“是。”   “是谁?”   宋书沉默两秒,将手里一个投资项目小组的立项报告展开,放在秦楼面前。   她伸手一指下面的那个签名。   “Vio资本内负责理财中心、投资发展部、信息技术部三部的副总——吕云开,他是最大嫌疑人。”   秦楼眼神一沉。   他皱眉拿起那份文档来。   说出这一切让宋书的压力骤减,她慢慢松下心防,回眸。   然后宋书身影蓦地一停。   ——望着总经理办公室的玻璃门,宋书皱眉。   秦楼转身,刚要说话,突然见宋书竖起食指在唇前一抵。   秦楼怔了下,随着宋书回头。   十几秒后,   办公室的玻璃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门外,微侧着身的许佳佳一愣,然后慌忙抬起手里的咖啡。   她撑起一个微微僵硬的笑容。   “秦小姐,我来给你们送……”   “不准走。”   话未说完,宋书身后,只穿着件衬衫的秦楼走出来。   他领带松散,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露出型线凌厉的锁骨和颈。   秦楼从后抱住宋书,眼神慵懒,他微微俯身下去亲吻女人柔软发丝间白皙的颈,一下接一下,带着暧昧的水声。   那些间隙里传出低哑的喟叹。   “别理她,我们继续好不好?” 第40章   宋书的身影停了两秒。   两秒后她微垂下眼,伸手从目光呆滞在秦楼身上的许佳佳手里接过那两杯咖啡。   “谢谢,辛苦你了。”宋书淡淡一笑,很是无害的不设防的模样。   “啊……没什么的,这是我本职工作。”许佳佳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去,红着脸不敢再看秦楼一眼。“那秦总,秦小姐,我先回去了。”   “好。”宋书点头。   许佳佳转身,背影仓促地离开。   “……”   宋书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身后某人入戏很深,到现在还埋在她颈旁不肯离开。宋书无奈,微微侧过目光,“人已经走了,别演了。”   “……谁说我在演戏?”秦楼抬眸,漆黑的眼里满藏着欲求不满的小钩子,“我是真情实感。”   宋书转过身,将手里的一杯咖啡递给秦楼,空出的手关上了身后的玻璃门。   然后她拉着秦楼走进办公室里。   到了窗边,宋书才低声问:“办公室里隔音效果怎么样?”   秦楼漫不经心地瞥一眼门外,收回视线,“有做专门的隔音降噪的软包处理,除非高声,不然外面听不见。”   宋书松了口气,但仍微皱着眉,“你的22层里也是‘藏龙卧虎’啊。”   秦楼嘴角一扯,眼底勾起冰冷嘲弄的笑意,“董事会那些老狐狸,怎么可能放心不在我身边埋钉子?”   “许佳佳是董事会里的人安排来的?”   “八九不离十。”   “……我还以为你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那种。”   “沙子?一座山我也没所谓。”秦楼垂了垂眼,“反正你不在,什么人和事情都无聊透顶。”宋书一怔。   秦楼似乎想起什么,眼皮微撩起来,他的目光从宋书的脸上扫过,话里改口,“更何况,摘掉一个明处的钉子,他们就会下更多的钉子在暗处,还不如摆在眼皮下面,至少省心。”   宋书沉默两秒,莞尔轻笑,“补救得有点刻意了。”   “……”秦楼别开脸,“我不会对别人这样小心,难免不习惯。”   “我知道。”宋书抬起手里的咖啡杯,尝了一口,然后微微皱眉。   “怎么了?”   “在你这里做‘钉子’,也是不容易。”宋书抬眼,示意了下秦楼手里的咖啡,“这温度,在外面站的时间大概不短。”   秦楼说:“你不喜欢的话,我就拔掉它。”   “不用。”   “?”   “顺着钉子,说不定能摸到它的主人。”   秦楼一顿,“你怀疑她背后的人和那件事有关?”   “不知道。只是她入职一年,应该都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不然助理组也容不下她。”宋书示意了下手里的咖啡杯,“那怎么我才来,她就这么急切了?”   “……”   秦楼肩背微微绷直,眼底疏懒慢慢被冷意取代。   宋书察觉,伸手按住他。   秦楼垂眸望她。   宋书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不急,我们慢慢来。”   她指尖下按着的手臂肌肉慢慢放松下来,须臾后秦楼单手端着咖啡杯,俯身上前在宋书唇上烙下克制的一吻。   “嗯。都听你的。”   ——   宋书与22层那不足为外人道的流言在公司内越传越开。   上到董事会下到公司里临时外包的卫生服务人员,几乎没人没有听说,秦总在法律合规部找了位和自己初恋相似程度七八分的新入员工做了小情人,三天两头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就玩耳鬓厮磨和白日宣淫那套把戏,传言证据是汇报工作的好几回看见他们总经理衣冠不整的模样。   各部门最八卦的员工们都好奇着这位新入员工什么时候“上位”。等了几天,果然投资发展部传出消息来——   最近从公司内的项目资料库几百个商业计划书里筛选出来的投资价值合适的项目中,最被他们投资部和顶头副总吕云开看好的一项AI(人工智能)相关投资项目,项目团队创立在即。   相关部门的员工挤破头想往里钻,可惜法律合规部的名额落到了秦总的替身小情人那里去。   消息一出,法律部众人敢怒不敢言。   ——这时候没人会在意宋书那份金光闪闪的履历,大家不约而同地默认一个事实:这份工作就是她陪秦总睡觉得来的,不可能有别的原因。   部门里私下群情激愤,但是表面上和和乐乐——替身也是秦总初恋的替身,只要这人一天不失宠,他们就一天不可能和宋书撕破脸。   于是顶着无数流言蜚语,宋书淡定地作为法律部顾问加入到Vio最热门的AI项目投资团队里去了。   入组当天,宋书收到连着三封需要她确认的团队邮件,让项目团队内所有成员下午下班时间后,到投资发展部所在的19楼会议室开会。   邮件末尾特意加了备注:由于开会时长不确定,与会成员自觉做好长时间加班准备,不予早退、不予请假。   看着“不予早退、不予请假”后面紧跟着的三个感叹号,宋书对于项目团队负责人的性格隐隐有了预感。   临下班前,宋书特意找到姚意琴,询问了相关的事情。   “楚向彬?”姚意琴意外地回头,“你分到他手下的项目组了?哦,我知道了,是不是AI分类下的那个投资项目?”   宋书点头,“对。”   “那个项目确实前景不错,风险性稍高,但是投资价值也非常可观——投资部那边会交给楚向彬负责没什么好意外的。”   宋书说:“我之前没接触过他,只是听说年纪轻轻就做了投资部的副部,很有能力?”   “当然有能力了。他可是吕副总的得力干将——吕总对他十分重视,很有长期提携他做接班人的意思,你跟着他好好干,说不定以后就……”话说到一半,姚意琴似乎想到什么,停顿了下,“当然,你也未必比他爬得慢。”   宋书自然听出话外之音,但此时只能装傻,“但是我听同事说,他脾气有些……不太好?”   姚意琴沉默了下,“楚向彬今年才27,没听说有什么背景,在这个年纪能在Vio坐到投资发展部这种全公司核心部门的副部长位置上,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个人能力极其杰出?”   “没错。”姚意琴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得天独厚的人总容易恃才傲物,对于无能者的容忍程度也就比较低——在他手下做事,你也要小心才行。”   “……”   宋书沉默两秒,莞尔一笑。   “我明白了。谢谢琴姐提点。”   当晚。   Vio的工作时间一结束,宋书立刻带上她准备了几天的项目相关材料,第一时间快步走进电梯间,乘电梯上了19楼。   看见她的背影,伸着懒腰起身的法律部员工里,有人撇撇嘴。   “装什么积极勤奋啊,真叫人看不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是靠着自己努力才拿到的AI小组名额呢。”   “不积极可不行,我听说她组长是楚霸王,他那霸王龙的脾气,哪管是不是秦总的小情人?敢懈怠绝对当天就被踢出组,还得是脸着地。”   “我也是奇怪,楚霸王竟然能容忍她这种走后门的进自己组里?”   “谁说不是呢。”   “唉,可惜我们就没长那么一张跟秦总初恋相似的脸啊……”   “得了吧,靠脸上位的总有一天会摔进泥巴里,到时候才凄惨呢。我倒要看看——她这种靠陪睡上位的,能在楚霸王的组里坚持几天?”   “哈哈,那我也好奇了。”“……”   离开的宋书自然不知道部门里有多少同事等着看她出糗,此时她也确实无暇顾及——   从姚意琴那里确定下“楚向彬是吕云开的心腹”这一条消息,已经让她的神经高度紧张起来。   吕云开毕竟是副总,除非借着秦楼关系,不然很难接近对方。而宋书又不想让秦楼过早地牵涉入局,所以通过楚向彬这条得力干将的线接近吕云开,绝对是目前来说可实现性和风险最低的捷径。   再加上从那封邮件里和姚意琴那里得到的关于楚向彬的信息,简单分析后宋书就做出了应对这人的最佳方案。   所以她毫不犹豫,第一时间赶到了19楼投资发展部的会议室里。   站到门外,宋书无视身边那些好奇的瞩目和打量,她轻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进。”   会议室内传来一声。   宋书推门而入。   此时外面的天色稍稍黯下来,会议室的灯光成排亮起,房间里唯一的人坐在主位上,皱着眉翻看面前桌上散乱的文件。   宋书进来前,全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宋书微微一停。   ——到得好像过于积极了点,连他们投资部自己的组员还没来。   宋书沉默思考的间隙,主位上的楚向彬半天没听见什么汇报之类的动静,他皱着眉抬起头,盯了来人两秒。   “……你谁?”语气不耐。   宋书一顿,面上挂起温和笑意,“楚组长,你好,我是法律合规部的秦情,未来一段时间内会在您的小组内担任法律顾问及助理合规官的职务。”   楚向彬除了皱着眉,面上冷冰冰的基本没什么表情,盯了她两秒后才开口。   “你就是秦情?”   “就是”这词用得妙,让宋书轻眯起眼,须臾后她就笑了笑,“您认识我?”   “久仰大名。”楚向彬淡淡道。“有人让我对你‘多多关照’。”   宋书:“……”   她一时竟然分不出这是正话还是反话来。   楚向彬没给两人之间多一些尴尬的对视,他很快低下头去,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文件上,同时心不在焉地说道:“进了我的组,就是我组里的人。别人说什么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也不管——做得好留下,做不好滚蛋,懂?”   宋书微微一笑,“谢谢楚组长。”   “坐吧。”   “好的。”   片刻之后,团队里其余人也纷纷赶到了。宋书之后来的是成批赶到的,他们探头进来,看见楚向彬身边明显已经有别人的身影后,似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只不过看清楚是宋书,几人的神色又微妙起来。   宋书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是这个环境显然不是她能问问题的时候。   之后短短一分钟内,团队所有人迅速到齐。   楚向彬在最后一人给会议室关门落锁后,将手里的文件夹一合。   “咔哒。”   吸铁石自动扣紧。   而这极其轻微的一声后,会议室里的所有声音消弭。   楚向彬毫无征兆地扭头,看向宋书,“第一次参加这种小组?”   宋书一怔,点头。   “新人啊,得多关照。”   楚向彬敲了敲桌面——   “把投资项目的尽职调查,从调查目的、调查对象、调查内容和调查措施几方面,给大家分析一下吧。”   他一顿,微眯起眼。   “要详细。” 第41章   楚向彬的话说完,宋书最先感觉到的是来自身旁会议室里其他团队成员不约而同投来的目光,而且那些目光里毫无意外的情绪——似乎对于楚向彬会第一个提问宋书,每个人都早有意料。   再想想自己进会议室后,大家都攒成批进来的事情,宋书心里隐约了然:这脾气古怪恃才傲物的楚副部长,多半是有什么团队会议前例行拿第一个进门的小组成员“祭天”的习惯。   宋书想完这一切,才不忙不乱地开口:“尽职调查,通常是投资项目选择的第三步。目的旨在对经过前两轮的初步筛选所获得的项目进行详细调查,以确定所调查项目是否具有投资价值。”她说完,稍作停顿,看向楚向彬。   楚向彬头都没抬,“嗯,那调查对象包括哪些?”   宋书思索两秒,“对投资企业的实地考察,对管理团队的会见调查,对该企业业务伙伴、前任投资者、潜在客户、供应商、技术和行业专家、企业会计师和律师、竞争对手等的调查。”   楚向彬没给她放松的机会,在她一停住时立刻抛出第三个问题,“调查内容是什么。”   “调查内容包括企业发展背景,财务状况、经营状况、销售以及运营状况,还有发展前景等方面。”宋书一顿,主动补充新内容,“其中,财务状况、经营状况和发展前景是最重要的部分。”   “……”   宋书回答完这一项后,会议室里已经有不少落过来的目光里透出掩藏不住的惊讶了。   显然没几个人想象到她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从容不迫甚至表现极佳地完成这些问题。   ——至少他们这些多数已经跟过楚向彬做项目的老人们之前第一次遭遇这样压力提问的时候,恐怕没有哪个比她表现出色的。   连持平都难。   一时之间,原本带些讥诮、嘲讽、幸灾乐祸的情绪而落过来的目光中,多数都变得谨慎和收敛起来。   宋书心里稍松——   能够借由这样一个会前环节,解决掉团队内多数人对自己的歧视和固有成见,绝对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她可不想在日后的团队合作里处处受阻再寻求破题之路。   至于由此而生的顾忌……本来也没人可以便宜占尽却不付出任何代价。   宋书定神,回眸看向楚向彬。   “楚组长,我继续往下说?”   楚向彬脾气暴躁,容易为难人,但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浪费时间——看出宋书明显是做了万全准备才来的,他自然不会再在这方面折腾。   楚向彬点点头,“书背得不错,像个刚出学校的毛头学生。”   宋书:“。”   这张嘴果然就跟她听到的公司议论里一样,“讨人喜欢”啊。   “算你及格,之后看你表现。”   “好的,楚组长。”   “……”   楚向彬的注意力很快从宋书身上移开了,会议正式开始。   几十分钟内,宋书就清晰认识到这位楚组长的办事效率和脾气了——会议前半部分,以对投资项目的资料整合和汇报为主,这一部分是由投资发展部的团队成员一边展示PPT一边做的报告,报告过程里,宋书就注意到会议室内的气氛随着楚向彬身周的气压有明显走低的趋势。   她暗自猜测这位霸王龙还能忍住多久。   出乎意料,直到PPT结束,这人坐在主位上,尽管表情不善、把做汇报的投资发展部组员吓得脸色青白,但总算是没有爆发出来。   他敲了敲会议室长桌的桌面,眉头紧锁,“下一项。”   会议室里沉寂几秒后,有人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老大,轮到我汇报调查计划了。”   “……”楚向彬眼皮一掀,“怎么,是要我给你说个‘请’,还是等我给你开个伴奏?”那人一噎。等回过神,他赶忙摇头,把手里准备好的一沓尽职调查计划书传给组内成员,然后拿着计划书快速宣读起来。   计划书传到楚向彬手里,他起初没搭理,翻着手里的文件夹匆匆记录着什么,直到某个节点,他额角一跳。   手里的文件夹被他暴躁合上,那份计划书被他扯进手里。楚向彬随便翻看两页扫了几眼,拿着计划书往桌上一拍。   “啪!”   隔着薄薄的纸张,拍在会议桌上这一巴掌震响了会议室内。   原本还有几个头天晚上加班、白天没休息好而听得昏昏欲睡的,都吓得陡然一个激灵。   念报告的那个更是脸色发白地抬头,声音都颤,“老、老大……”   楚向彬一瞬间切换到霸王龙模式,暴躁地几乎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这是什么玩意,你告诉我?小学生作文吗!?秦情一个法律部的新人,来这里给我背投资部的流程书,你在投资部做了多久了?!你也来给我背书?!”   “……”无辜被波及的宋书只装作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   楚向彬显然火气没结束:“而且她背调查内容还知道分个重点内容,你呢!你们写出来的这是什么玩意?!老太太的裹脚布吗,详略不分、又臭又长的?!你靠这个去准备项目?你真不是勤锐派来的卧底!?”   勤锐资本是国内金融业界一家资历很老的大投行,除了Vio和它的前身秦氏能抗衡甚至某些季度力压勤锐外,业界很难有足够和对方匹敌的。它也是Vio改制至今最大的敌手。   投资部那个员工看起来年纪不大,被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就是不见点人色。   似乎看出来这个挨训的随时有昏倒厥过去的征兆,楚向彬没有再对着他一个人开炮,而是飞快转火,行云流水一般的效率,他调头看向方才上去做PPT展示的。   “还有你,你那叫报告?你那叫催眠!他这个是老太太的裹脚布,你那个就是裹脚布又放了三十年!你拿到的那叫行业资料?你确定不是遗迹发掘和历史考古?!里面的数据里有过期多久的信息你自己统计过没有?!”   “对、对不起楚组长——”   “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能编报告还是能融资?!”   “……”   经历几次转火,团队成员内从投资发展部到财务部再到人事部和客户营运部,竟然无一能幸免于难。   倒是开头被刁难、后期反复被作为及格线无辜殃及的宋书逃过一劫。   一番暴躁训斥下来,会议室里的清白人大概只剩办公部派来做会议记录的行政人员了。小姑娘看起来也像个新人,同样被吓得脸色白兮兮的。   会议室里只有宋书还算神色如常,只是目光里带着点叹服——她算是见到比秦楼更暴躁的了。   公司里说的没错,这就是一人形霸王龙、自走喷火机啊……   霸王龙大概也训累了,把几个部门犯的错误拎出来敲打一遍后,他铁青着脸色结语,“回去重新准备,明早会议之前我要看到新的、人做出来的东西!不然就你们做出来的这些垃圾,投决委员会那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说往下走了!”   众人喏喏应下,没人再敢接话或者反驳。   楚向彬冷冰冰地扫了他们一眼,站起身,“会议结束!”他转身绕过椅子往外走,迈出去两步后,恰巧停在宋书椅子靠背后面。“我的小组不是新人训练营,更不是废物回收站,背书只能帮你及格一天。之后你和他们就是一个标准,不行的都给我滚蛋!”   宋书神色一顿。   几秒后她淡淡一笑,“好的,我记住了,楚组长。”   楚向彬冷冷扫了她一眼。   他不是喜欢端官架子、看着下属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人,动不动暴跳如雷纯属他狗脾气如此,看见废物就控制不住——但在他面前这么准备充分岿然不动,偏还不骄不躁并不急着显露锋芒的新人,他确实是第一次见。   这个秦情,似乎也并不是全如公司传闻里那样陪睡上位,其中或许可能有什么误会?   楚向彬没再多想,扭头往会议室门口走。他不离开,会议室里其他人没人敢动。   楚向彬铁青着脸走到门口,伸手霍然拉开门,刚准备走出去,第一步就顿在原地。   几秒后,他脸色稍松,眉头却皱起来。   “……秦总?”   会议室里戛然一寂。   几秒后,目光齐刷刷地落过去。   长廊上,倚墙站着的男人直起身,淡定地走过楚向彬身旁。   “我来接个人。” 第42章   楚向彬回神很快,几乎是秦楼从他身旁走过的下一秒,他就转头看向会议室最里面。   那个在他面前一直淡定微笑的法律部的新入员工,似乎也是刚听到某个声音,面露意外地抬起头。然后她的表情在看清秦楼的一瞬间,浮起一种近似无奈和纵容的情绪。   楚向彬轻眯起眼。   但那情绪消散得很快,近乎他的错觉,等他再定睛看过去时,女人精致姣好的五官间只有乖顺的遵从意味。   “秦总。”   她和其他回过神的团队成员一起零零散散地问了好。   此间,秦楼已经走到宋书身旁。   他停住身时犹豫了下。秦楼本意是帮宋书拿上她面前的文件资料和电脑就牵着人离开,但是当着几位“观众”的面,这样做显然太过温柔和亲昵。   所以秦楼迟疑两秒,神色冷淡地开了口,“今晚我有个应酬,你之后如果没有工作了那就跟我走吧。”   秦楼说完,宋书面露迟疑,微侧过身看向会议室门旁站着的楚向彬。   秦楼原本还能控制着冷冷淡淡的没表情的脸上,见状立刻皱起来眉来了。他难掩不悦,眼神也阴沉了两分。   “你看他做什么?”   “……”某人的醋缸又打翻了,宋书心里无奈,面上有点委屈地低下头,“楚组长是组内的负责人,我只是想问他今晚是否有别的工作安排……”   秦楼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下班时间早就过了,这个点还有什么工作安排?”秦楼目光在他不动就没人敢离场的会议室内扫过一圈,“所以你们都还在这儿,是因为有什么人逼着你们加班了?这可不符合公司规定,说出去难道是我这个做总经理的剥削员工吗?”   秦楼的话只差直勾勾地砸到楚向彬的面前了。会议室里投资发展部那几个员工心里哆哆嗦嗦地扭头看向门边的霸王龙,生怕霸王龙一阵火来急了连他们秦总都要骂。   所幸楚向彬的脑袋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上下级意识的。所以尽管他脸色有点铁青,仍旧没有说什么话。   会议室里机灵的已经赶忙拎过话头来了,“秦总您误会了,我们是自愿开会、大家都是着急进度自愿聚起来开会的!”   “……是吗?”   秦楼转回头,低眼看向宋书。   不少人立刻倒抽了口冷气。   ——楚向彬之前怎么为难新人、对宋书冷嘲热讽他们还都记在脑子里呢,现在有秦楼撑腰,这新人小姑娘还不得狠狠地给楚向彬上上眼药?   万一秦总发了火,临时撤换项目负责人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团队里众人正提心吊胆的时候,就见法律部的新入员工抬起头,粲然一笑,“秦总,我们都是自愿参会的。”   “……”   大约是这笑容太过明媚了,让秦楼眼神阴郁又妒忌地瞥了楚向彬一眼。   他转回来,似乎不想肯放过这件事,“如果都是自愿的,那你刚刚下班怎么还要跟他申请?”   宋书一顿,笑容无缝衔接,“我是想问楚组长我有没有遗漏今天没有完成的工作任务——如果有的话,那把白天没能完成的工作任务在业余时间做完也是员工的分内职责。”   秦楼挑眉,“你倒是会替他辩解。”   “我只是实话实说。”宋书陪着秦楼演戏的耐心逐渐告罄,她趁其他人还没回过身,收拾好身前东西快速起身,“秦总不是还有应酬吗?我们该抓紧时间了。”   “……”   收到宋书目光暗示,秦楼沉默两秒,终于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   疯子肯下台阶,宋书心里也松了口气。她还真有点担心秦楼反而被自己激出病态心理,非要把楚向彬踢出去。   她转身,脚步加快,想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经过门旁还没有走的楚向彬身前时,宋书抱着文件包和电脑包冲对方一颔首,“楚组长,明天见。”   楚向彬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宋书也没有多停留,快步出去了。   秦楼落后她两步。到楚向彬面前时,秦楼半垂着眼,声音里懒洋洋的,却带着点霜雪似的凉意。   “楚组长,在公司里就都是一家人,脾气还是收敛着些好,你说呢?”   “……”   楚向彬目光扫过秦楼,沉默两秒后,在那些提心吊胆的注视里,楚向彬最终还是慢慢点头,“秦总说的对,我以后会注意。”   秦楼笑容一展,他拍拍楚向彬的肩膀,“我听说吕云开很好看你,你确实不错。”   最后一个眼神藏在背光的阴翳里,说完这句似乎有点莫名其妙的话时,秦楼已经垂手离开了。   几分钟后。   Vio资本,23层。   走出电梯间,脱离监控区域后,宋书停住,无奈回眸,“以你的立场教训楚向彬,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是他上司的上司,他是我下属的下属,我教训他有什么不合适?”   秦楼走上来,也未在意两人还没有进到防护门内,单手把人一扣压到墙壁前的紫色软包上。   他阴郁着眉眼,“你从楼下会议室里就在替他说话,这也算了,到我面前还为他开脱?”   “我没有为他开脱,”宋书眨了眨眼,平静指出,“我是说你们两个明明都是一样的狗脾气,你有什么立场指责他在公司要待员工如家人的?上行下效,你自己的坏习惯那么突出,还想管下属的下属的脾气?”   秦楼不赞同,“我做到了,然后才要求他的。”   “……做到什么?”   “待员工如家人——对其他所有人我都是这个脾气,一视同仁。”   宋书:“……”   这话竟然太有道理,让她完全没有可以反驳的余地。   宋书说不过他,只能告败,“你不是还有应酬吗,我要帮你做点什么?”   秦楼眼底深了深,他低下眼帘,哑声笑起来,“是有应酬……陪我睡觉的应酬。”   宋书:“。”   宋书转身,弯腰试图从他身旁溜走,“我还有一堆人工智能领域相关的资料要恶补,没什么事情我先走——”   话没说完,还是被人截了回来。   “只是睡觉,不做别的。”某人微躬身,在她颈旁像只大型犬似的蹭着。   宋书不为所动,“不行。”   “小蚌壳。”   “不行,这件事没得商量。”   “书书……”   “。”宋书扭过头,淡漠的眼底罕见地透出点嫌弃,“你快要无所不用其极了,你知道吧。”   秦楼把她抵在墙壁软包上,不放弃地厮磨着,“留下来吧,我真的什么都不做。”   “不行。”   秦楼终于放弃。   压着狼性凶光还得努力扮成温驯的看家护院的家养犬,秦楼蹭在宋书身前勾着她亲了几次她的唇角才肯把人放走了。   电梯把他的小蚌壳端下楼。   看着那数字变成“1”,秦楼这才收回目光。   23层偌大空旷。   没人在的时候实在清寂得不得了。   其实他真的没想做什么,也不想耽误她的事情,只是想磨着她、抱着她,坐在她的身旁,呼吸着有她在的空气睡过去……   这样说来,好像还是会耽误些。   秦楼微垂下眼,笑了下。   好像从学生时代开始,每次打着不折腾她、不耽误她的旗号,结果总还是会拖了她的后腿。   然后她就会站在房间门口,堵着她卧室的门,一次次冷着没情绪的小脸对他的干扰表示拒绝。   最后再一次次耐不住他的磨,把他放进去。   “咔嚓。”   楼外突然传来被隔音设施卸掉了大部分音量的雷声。   秦楼回神抬头,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黑沉的天空。又一声雷声微微震响窗外的天空。   早到一步的闪电照亮了黑暗里窗前站着的秦楼的面孔。   淡漠无趣。   ……她不在的时候,什么都是如此。   秦楼懒散地垂下眼,准备转身回防护门那一侧的私人区域时,他途经的电梯突然“嘀”的一声轻响。   秦楼愣住,侧转过身。   表情淡淡的宋书一边整理着文件包一边走出来,语气平板又严肃——   “事先声明,我今晚不会碰你的床。”   秦楼怔了许久。   然后他回神,低下眼哑声笑起来,疯劲儿十足的。   “我不急。因为总有一天我是会把你‘煮’来吃掉的,小蚌壳。”   “……”   宋书木着脸,装没听见抱着沉甸甸的文件包往里走。   秦楼跟上去。   ——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又是一整上午的会议。宋书昨天晚上背着文件包实打实地恶补了半晚上,早起以后黑眼圈都有了,用临时化妆包里的遮瑕勉强才盖上。   一上午高强度的会议内容后,AI项目投资小组里的组员们几乎都要趴下了。   宋书靠学生时代培养起来的抵抗某人侵扰的顽强意志撑住了,直到临近中午时仍旧在孜孜不倦地记录和提出问题。   楚向彬丝毫没有因为头一天晚上秦楼那明里暗里的警告而放低对宋书的要求,只不过让他更加意外的是,宋书对于AI项目的领域显然也做了投资方面的深入研究,他几个刻意为难的问题都没有把宋书问住。   至此,楚向彬才终于承认了这位空降进组的“特殊人员”作为组内成员的身份,而不再刻意刁难宋书了。   上午结束,AI项目投资小组的团队成员,在楚向彬的要求下,手拉手肩并肩地去了员工食堂。   美其名曰:“培养团队默契。”   这一点上宋书倒是很想告诉他:事实上长期相处后,培养出隔阂怨念的可能性比培养出默契的可能性大多了。   不过显然,她现在最多算是争取到了生存权,在组里还没有什么发言权。   所以只能跟着去了。   各人打好各自的饭,全组坐到了同一张桌上,楚向彬也不例外。   宋书回来得晚了些,不巧空位只剩下两个——   楚向彬左边的,楚向彬右边的。   宋书:“。”   这可真是一帮团结友爱、尊重上司的团队成员们啊。   宋书选无可选,挑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空位坐上去了。   有楚霸王在,桌上安静得诡异。   在宋书思考着是不是该有个人出来喊一声“大家开动吧”的口号时,她听见身旁楚向彬开口了。   “我刚收到企业那边的消息,他们董事长今晚安排了一场酒局。会见高层的尽调就在酒局上做。其余部分你们分好工,下午把新的尽调计划书再给我看。”   组内众人纷纷应声。   然后楚向彬抬了抬眼。   “你,今晚跟我去酒局。”   “……”   桌上沉默几秒,宋书缓缓抬头。   “……我?”   楚向彬:“嗯。” 第43章   桌旁安静几秒,诡异的目光聚集着落到宋书的身上。   半晌没有听到回应,楚向彬抬了抬头,“有问题?”   宋书勾起笑容,“我回国不久,还没有参加过这样的酒局,我担心自己会坏了楚组长的计划。”   “那就只带着眼睛和耳朵去,少说少做。”楚向彬轻松切断了她的后路。   宋书眼神微闪了下,几秒后她点头,“既然楚组长这样说,那我一定尽力配合好您的工作。”   “……”   沉默两秒,楚向彬勾起嘴角,带着点轻嘲。   宋书握着筷子的手一停,预感这人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果然下一秒,就听楚向彬说话了。   “说是刚回国,但客套话和拍马屁哪样技能也不算差,用起来得心应手的——国内的酒局文化你学会大半了,今晚说不定就能找到你以后的工作主场呢。”   “……”宋书保持微笑。   忍字头上一把刀,她现在觉着那刀不是用来折磨自己的,而是等到不需要忍的时候拿下来手刃“仇敌”的。   楚向彬的工作能力她还没有体会太多,但既然这么一个得罪人的性格还能在职场里活下来、没有直接被人套了麻袋,那恐怕他的工作能力真的是要杰出到万里挑一才行了。   吕云开的心腹么……   宋书眼神很快平淡如水,楚向彬的“挑衅技能”扔出去没有拉回来任何仇恨值,自己也觉着无趣,他吃了几口饭便上楼继续工作去了。   桌旁组内成员都松口气,终于不必再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塞食物了。   安静之后就有人开始低声谈论,互相找着聊天的话题。坐在宋书身旁的组内同事犹豫了下,主动开口。   “你好,我是投资发展部的袁怡欣。”   宋书听见她的自报家门,眼睛微亮起来,她笑容明媚地回头,“你好,法律部,秦情。”   “嗯,我知道你,”说完以后袁怡欣似乎觉着这话背后有失妥当,又连忙带离,“你胆子真大,在楚部面前都敢那样说话办事。”   宋书眨了下眼,“我好像就是普通工作,也没做什么?”   “……刚到楚部面前就能保持普通工作状态已经很厉害了,多数人都做不到……我记得我第一次进他的小组,吓得一晚上梦里都是挨训,”袁怡欣一顿,苦笑,“不然他也不会有霸王龙的外号了,对吧?”   听对方愿意谈楚向彬,宋书自然求之不得。   她尽量不着痕迹地顺着摸索下去,想得到更多的信息。   “楚组长这样的年纪和脾性,在职场环境里确实不多见。”   “因为他完全靠自己,能力很杰出嘛。”袁怡欣毫不犹豫地说道,“他可是我们投资部的王牌首席,但凡是他肯出手的项目,基本上都是十拿九稳的了。早年他做的两个项目至今还在公司的荣誉榜上呢,而且……”   听对方停住,宋书抬眼,故作好奇地问:“而且什么?”   袁怡欣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为楚向彬又辩解两句,“而且楚部除了工作上严厉了些以外,私下里还是非常……有原则、守规矩的。即便是酒桌上,他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说些荤段子或者动手动脚的……所以,秦情你对今晚的酒局不用担心太多,楚部应该就是真的觉得需要你在场才叫你去的。”   “……”   原来落脚点在这里。   宋书轻眨了下眼,莞尔地笑,“当然,你放心吧。”   “……”   两人的交谈没有再继续下去。   袁怡欣不知道的是,在宋书心里的某张铺张巨大而层叠复杂的关系网络里,她的位置已经被圈起来,然后在旁边标了一个重点:对楚向彬有强烈好感,可以作为入手点。   ——   又是一整下午让人焦头烂额的繁忙后,下午五点半,今天的最后一场会议终于结束。   宋书进入公司以来,第一次有几乎灵魂出窍的虚脱感。   然而更悲惨的是,在一堆揉着僵硬的脖子腰腿的同事间,楚向彬收整好最后一份文件,皱着眉起身走到宋书身边。   他垂手敲了敲桌面。   “该走了,司机已经在停车场等了。你五分钟内下楼。”   宋书:“……”   经历了这样一两天“生死与共”的没有硝烟的战役,在宋书不拖后腿甚至能反过来帮一下组里其他人的情况下,组员们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好转。   比如此时,大家每人幸灾乐祸,投过来的目光里都已经充满了同情和望君珍重的意味了。   宋书心里叹气,时间上不敢多磨,收拾好东西就快速回楼下法律部准备离开了。   时间过去了四分零五十一秒的时候,宋书准时站到楚向彬的座驾前。   黑色轿车车身漆亮,在停车场冷系的灯下流淌着水色一样的反光。   车身打开,楚向彬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套没有经过长期会议室折磨的熨帖的西装,人模狗样地坐在后排的真皮座椅前。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扭头看了一眼车外。   停顿两秒,楚向彬眉梢一挑——这个表情带着些微嘲弄。   “还有6秒钟就迟到了,你每次都对自己这么不留余地吗?”   宋书:“……”   宋书保持微笑,上车,“如果有余地的情况下,那我会尽可能给自己留余地的。”   听出宋书这是在骂他这个黑心上司留的时间刻薄,楚向彬也没说什么。收回目光前他补充了句,“待会儿下车就有企业高层来接,你在车上补补妆。”   宋书一顿。   这一次她终于有些无可忍受了。   长发和黑框眼镜下,女人艳红的唇勾起来,笑容比公司内的收敛多了两分恣意和薄凉。   她转过头,“楚组长在酒桌上谈工作的时候,是还需要女同事或者女下属的脸来做背景板吗?”   “……”   楚向彬一顿,皱眉转头。   连开车的司机都讶异地从后视镜看了宋书一眼。   宋书笑容不变。她不退不避地迎上楚向彬的目光,柔软温婉的眼神下,撕破了华美锦缎的闪着冰冷弧光的锋芒终于露出一点来。   楚向彬和她对视,车内安静死寂。   几秒后,楚向彬难能主动移开目光,“随便你。”   楚向彬能这样已经是难得了,宋书没有得寸进尺,“谢谢楚组长理解。之后的项目工作里,我会认真向您学习的。”   楚向彬闻言一顿,“……你是准备一直跟着我?”   “楚组长是投资发展部极为优秀的王牌首席,能一直跟您合作项目我当然求之不得。”   楚向彬皱眉,“你原本在国外不是做助理合规官的吗?投资部这边不是最适合你的去处,你为什么要留在这边?”   宋书停顿了下,莞尔地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Vio的工作重心,这些年似乎一直在走背离投行行业的路线,越来越多地转向风投方面——这样一来,投资发展部自然是公司的高处,我想向这个分支靠拢,也无可厚非吧?”   “……你倒是诚实。”楚向彬眉头微松开,“从秦氏改制到Vio以后,这些年的公司理财和基金管理方面,比例和工作重心确实一直在减少。”   楚向彬停顿了下,不知道想到什么画面,他嗤笑了声,“乔Jerry之前还三天两头地跑22层诉苦,现在都放弃了吧。”   “……”   乔Jerry是秦楼手底下的财务总监,和另外两位副总一样,手底下管着三个大部门——里面的主力恰好就是靠公司理财、基金管理这方面的工作吃饭的。秦楼削减这方面的工作比例,对方叫苦也是正常的事情。宋书眼神微动,“但是我其实不太明白,企业上市或者一些大的兼并重组项目才是国内投行业务的大势所趋,Vio高层为什么背道而驰?”   “这一点,不就该去问你的秦总了吗?”   “……?”   “怎么,你不知道这项主张是当年他接手公司以后就力排众议、坚持推行的吗?”   宋书半晌才回过神,摇头,“我从来没有听秦总说过这件事。”   楚向彬想了想,点头,“也对,这件事是公司里的禁忌,基本上没人敢提。万一在这件事上招惹了秦总发火,卷铺盖走人是最轻的下场了。”   “禁忌?”   “嗯。”   楚向彬转过头,他看了宋书一眼。   “你刚回国,又是进公司不久,对公司的前身了解大概不多吧?”   宋书眼神一晃,低头。   “嗯,是不多。”   楚向彬沉默两秒。“当年那起‘白颂案’,你听说过吗?”   “——!”   宋书身影僵住。 第44章   宋书短暂的失神后,迅速调整回正常状态。   她将垂下的碎发挽至耳后,点了点头,“听说过。那起案件的涉案金额数目之巨、受害者牵连之广,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应当算是近十年来的金融大案了。”   “金融大案,呵。”楚向彬嘲弄地笑了声。   宋书有些意外,“楚组长似乎不赞同?”   “涉案金额庞大,数个大投资方和秦氏闹得险些恩断义绝,秦氏信誉大打折扣——只一个案子就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对它是个金融大案的说法,我怎么会不赞同?”   “那楚组长是……”   “你既然是法律专业的高材生,又对国内案例多有研究——那这个案子的结果你是知道的。”   宋书目光轻晃了下。   须臾后,她抬眼,淡淡一笑,“秦氏总经理白颂涉嫌洗钱、股权欺诈在内的数项刑事指控,开庭前畏罪……自杀。她死前留下的自白书坦诚并独力承担下所有罪责,唯独钱款去向下落不明,无法追查。案件悬空,不了了之。”   “哈哈哈……”   楚向彬像是听到了个什么好笑的笑话,头一次在宋书面前笑得这样明显。   但那笑声里却是带着点冷意的。   宋书装作不察,“楚组长笑什么?”   楚向彬说:“我笑什么?我笑什么你不知道?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的钱款,如果真是白颂亲自经手,那怎么会人间蒸发、不留下半点痕迹?”   宋书露出疑惑的表情。   楚向彬又说:“更何况,白颂是什么人?当年她在秦氏的功业比谁不是绰绰有余?秦氏原本就有她父辈留下给她的10%的股权,单吃红利也够她世世代代衣食无忧;那时候掌权的秦老先生又明显有意联姻、将秦氏托付给她——她是撞了墙坏了脑子才去做这种弊远大于利的事情!”   楚向彬越说越有些激愤,宋书心底的疑惑却一层层笼罩上来。   如果吕云开真的是当年栽赃举证白颂的人,那他的心腹怎么会有这样一番愤慨言辞?貌合神离?可公司内的传言丝毫没有这样的动向。   再来,如果吕云开不是,那楚向彬又为什么会对这件案件如此敏感,甚至似乎知道一些内情?   宋书思虑之后,还是迈出试探的一步。她装作无意且好奇的模样,转头看向楚向彬,“楚组长的意思是,这件案子另有隐情?”   “……不知道。”楚向彬笑容一收,“没人知道,也没人敢知道。”宋书瞳孔轻缩。   须臾后,她莞尔轻笑,“原来这世上还有楚组长不敢的事情吗?”   楚向彬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少用激将法。今天我跟你说这些已经是多说了——你不是奇怪为什么Vio有这样背离行业市场的发展方向吗?白颂案就是原因。”   宋书一怔。   楚向彬扭过头去,“秦总不知道是不是怕了,这件事后,白颂成了全公司上下谁也不敢提的名字——当年那件事更成了禁忌。”   “……”   “而且打那之后,所有和那起案件相关联的融资、兼并重组、基金管理之类的项目,在秦总那里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压——就像吕总说的,秦楼宁可抛弃自己在金融资本市场上天生敏锐得鬼一样的数字敏感度和判断力、从根上断绝再创神话的可能,也要逼着Vio一步步偏离投行常态,重心旁落到风投——”   楚向彬说完,目光往旁边一扫。   然后他愣了下。   “……你怎么这么个表情?”   宋书蓦地回神,笑着抬头。   “楚组长,我没什么表情啊。”   楚向彬皱眉,“你刚刚分明就是一副——”   “?”   “……算了。”   楚向彬别扭地转开脸。   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去的景物,他不自觉地紧皱着眉。   是错觉吗?   可是他明明觉得自己就是看到了,方才回过头的一瞬间,那副土里土气地遮了女孩儿半张脸的黑框眼镜后,那双茶色的眼瞳里明明浮起了那么难过的情绪。   像是积聚了雨的云,却只是隐忍着不曾表露。   ——有那么一瞬间,楚向彬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点明白秦楼看上这个新人哪点了。   不过秦楼如果在的话,大概会告诉他:你明白个屁。   疯子喜欢小蚌壳,从来不是只喜欢她哪一点的。   ——   公司里的轿车最终把宋书和楚向彬送到Q市市区的一间高档餐厅外。   餐厅楼下的门廊里,企业负责人面带和善的笑容,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下车前,楚向彬似乎才想起什么来,转头看向宋书,“你酒量怎么样?”   宋书停顿了下,难得地实话实说,“没喝过。”   “……”楚向彬似乎是被噎了下,不可置信地上下扫了她一遍。   宋书几乎能从他的表情里读出“现在怎么还有你这种物种活在公司里”的意思。   楚向彬最终没有把这个意思明确地表达出来,他只皱起眉,“怎么不早说?”   “楚组长,我们是来做尽调的,中介机构也在,应该不会……”   “你以为国内的酒桌文化是开玩笑的?”   宋书沉默。   楚向彬冷看了她一眼,“没喝过那就当第一次试试吧。反正以后无论在公司哪个小组里,碰到这种事情都是你们顶上的。”   宋书无奈,“Vio是有拿女职员顶上去灌酒的传统文化?”   “怎么,觉着自己被职场性别歧视了?你接下来准备给我讲讲公司法里反歧视之类的条例了?”   “……”宋书不想搭理这条开启喷火模式的霸王龙,她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当然不是,我会尽力的。”   楚向彬瞥了她一眼,转身下车。   两方相遇,自然免不了一套冗长且多废话的客套寒暄,明明并不相识,偏偏要装出世交好友的模样。   看着那位只差拉着楚向彬去拜把子的企业负责人之一,宋书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本来以为AI这种近些年的新兴项目企业,负责人会是年轻些的、搞技术的,也就以为会纯粹一些的。现在看来还是她太想当然——会拉着融资方到酒局上去玩资本的,终归都是这些企业里的老油条。   事实也证明了宋书的猜想。   历史沿革和股东情况介绍完,一轮酒敬上来;重大股权变动和重大重组情况了解过,又是一轮酒上来;公司组织结构和制度章程捋了遍,还是一轮酒……   话在酒里,全在酒里。   直到中间一个牵系到企业三会设立的敏感问题,负责人似乎缺了点准备,临时找了个摘花的理由去了洗手间。   宋书喝得面色嫣红,见酒桌旁近处只剩自己和楚向彬,她忍着晕劲儿压低声音问:“楚组长,这一晚还要多久?”   楚向彬斜眼看她,“这就扛不住了?”   “……”   宋书这般不挂心的脾性,这会儿被酒精刺激得都有拎起瓶子摔这人脑袋上的冲动。   所幸她理智还健在,忍了忍,半是玩笑半是无奈道:“原来做新兴技术的公司也这样啊。”   “你可别把他们当刚出学校的毛头小子,真正的技术口他们才不会带到这种酒桌上呢。”楚向彬瞥了她眼,难得良心里有了一点点的心虚,然后他移开眼,“而且他们这些都是至少已经经历过种子轮和天使轮投资厮杀的企业了,专门派出来的负责人一般油滑得很——今天我把场,不会有问题,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万一酒灌多了,什么细则上被他们带进沟里,你可别怪我没教过你。”   “……”   宋书从开头就听出楚向彬的刻意提点,此时更是心里起伏了下。   虽然霸王龙脾气暴躁还自带随时随地自喷火功能,但在提携后辈上倒是并没有什么刻意的保留。   总算是还有点人性吧……   宋书没来得及多想,因为出去“摘花”的企业负责人已经笑容满面地回来了。   看着那张脸,宋书立刻觉得胃里有点抽搐。   楚向彬和对方在企业三会的问题上缠磨了一段时间,又经历过无数轮后,尽调终于进行到最后一环的同行竞争上。   “人工智能领域分支众多,但论起独占鳌头的,应该还是潇凯科技公司了。”那位负责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下,转头看向楚向彬,“楚总,我记得它的创始人,好像当年就是从秦氏走出去的啊。”   桌上交杯碰盏的声音停住。   宋书低垂着眼,神色间无波无澜。   邓潇凯,秦氏集团在白颂之前的上一任总经理。后来秦氏难关前,也是他最早直接转让股权、离开公司另立门户。   但资本市场上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这确实也无可厚非,更别说他大概原本就因为降职对秦梁怀有一点愤懑不满的心了。   宋书知道,楚向彬自然也不可能没听说过。   他神色间不见变化,“名字有点熟悉,好像确实是秦氏以前的员工,不过如今秦氏不复,Vio早就是秦楼秦总的天下了——还翻那些旧账就没意义了。”   “楚总说的是。”   “那我们继续聊聊其余同业竞争的情况?”   “没问题……”   ——   晚上11点,餐厅楼下。   楚向彬不耐烦地看向腕表,再放下时忍不住开口问:“后勤的还没来?”   司机苦笑:“楚部长,都这个时间了,人事部能联系上人已经不错了。”“……”   “您要是实在不想等,我们就直接把秦小姐先送回她的住处就是了。”   楚向彬冷笑了声,“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把她送回去你是想我明天就被秦总炒鱿鱼?”   司机乐了,“那不至于吧。”   “不至于?”   楚向彬想起头天晚上在会议室门口,秦楼看向自己的那几次目光里近乎狰狞的冷意。   他嗤笑了声,撇开视线。   “吕总说的没错,我们这位秦总,年纪轻轻,可比老油条们吓人多了。”   司机没敢接这一句。   又过两三分钟,司机抬头看见不远处闪挪过来的车灯照着的牌照,他眼睛一亮。   “楚部长,公司人事部的车来了。”   楚向彬犹豫了下,“你去招呼,我把‘醉鬼’叫醒。”   “好的。”   司机下车,楚向彬则拉开后座的车门,他微躬下腰,单手撑着车门,皱眉看着里面盖着件西装外套借着酒意睡得香沉的女人。   “秦情。”   “……”   “秦情?”   “……”   “秦情!”   “……”   到最后一声暴躁的喊声,里面熟睡的女人终于察觉什么,慢慢动了动。   楚向彬刚准备再接再厉把人拎起来,就听身旁传来个讥诮的女声:“你是想叫的全停车场都听见?”   “……”楚向彬拧眉回头,两秒后他看向来人身旁的司机,“让你叫人事部来个女后勤,你把他们部长叫来干吗?”   司机尴尬地解释:“我也不知道来的是栾部长。”   “这会儿没人。”栾巧倾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真当我们人事部做后勤的都是孙子呢,一天24小时待命?”   “你知道里面躺着的是谁吧?”   “废话。现在公司里还有不认识她的人?”   栾巧倾和楚向彬脾气不对路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此时不在公司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就更不用给彼此留情面了。   楚向彬嘲笑,“也对,你俩毕竟都是抱着一条大腿的。”   栾巧倾立刻露出厌恶,“我和她可不一样。”   “唔,单纯论工作能力,她确实强得不像个关系户——这一点上你俩确实不一样。”   “……”栾巧倾差点咬碎了牙。“你们到底叫人来干吗的,陪你聊天啊?”   楚向彬不确定地问:“你能送人?”   “我为什么不能?”   “……”   楚向彬看了车内一眼。   全公司上下没有一个不知道法律部的新人“秦情”和人事部的部长栾巧倾极度不和的,他自然也听说过不少流言蜚语。   楚向彬不放心地转回头,“你不会路上把她扔荒郊野外吧?”   栾巧倾:“……”   栾巧倾磨了磨牙,“要不你自己送?”   楚向彬权衡三秒,把车门拉到最大——   “请。”   “……”   栾巧倾皱眉上前。   她弯下腰从车里把半睡半醒的女人扶起来,然后嫌弃地拖出车。   一边拖她一边刻薄着楚向彬:   “不管她是什么关系进来的,把小组里的女同事灌成这样,自己一点事都没有——楚部长,你的下限我见识了。”   楚向彬脸一黑。   “这他妈跟我没关系,她自己酒量差得要死。我喝的比她还多,就没见过这样给人当下属的。”   “信你有鬼。”   “……你爱信不信!”   “就不信。”   楚向彬差点气岔气,嫌弃地摆手,“走走走,赶紧走!”   “……”   栾巧倾好不容易才在楚向彬的司机的帮助下,把人塞进自己开来的轿车的后排。   等对方确认无误离开后,栾巧倾皱着眉,把侧躺在车里的女人打量了一番。   因为怕醉酒的状态磕着摔着再伤到她眼睛,黑框眼镜已经被摘掉收起来了。女人长发埋在身前,柔软的头发间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巴掌脸。   几乎没化什么妆,眉眼鼻唇一样挑不出瑕疵的漂亮。   姐姐当年如果活着,长到现在,大概也是这副差不多的模样了吧。   因为没见过她的二十几岁,所以越看这个人越像……也难怪秦楼会这么栽在她身上。   栾巧倾叹了声气,弯下腰去把车后的薄毯盖在女人的身上。   动作稍大了些,半昏睡着的人睁开朦胧的眼。   栾巧倾一顿,板起脸,“我是因为你长得像我姐才忍不住——”   “巧巧……”   “——!”   栾巧倾的手陡然僵在半空中。 第45章   栾巧倾受惊过度,猛地直起身,后脑勺狠狠地撞在轿车顶,她吃痛地捂着脑袋退出来。   不知道是撞得狠了还是那一句话把她叫蒙了,栾巧倾只觉得此刻自己满脑子嗡嗡地响,像是有几百只蜜蜂在绕着她飞。她伸手掐了自己手背一下。   疼,不是在做梦。   喝醉的是里面躺着的那个,不是她,所以应该也不是错觉或者出现幻听。   那就是说,里面那个长得像是宋书的人,真的喊了她一声“巧巧”。   栾巧倾咽了口唾沫。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这一瞬间从她脑海里掠过——明明理智告诉她不可能,但那个想法就是无法驱散,开始在她的脑海里盘桓。   秦情她……   栾巧倾慢慢走上前,重新躬下腰,她觉得她或许应该趁面前的女人还在酒醉意识不清的时候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让她清醒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那个想法有多离谱也行。   可惜栾巧倾的手刚要伸过去,就被旁边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猛地拉住了。   栾巧倾一顿,懊恼回头,“谁——”她话声一噎,“……哥?”   秦楼站在她车旁,气息有些急促,上身只穿着一间单薄衬衫,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眉皱着,平下呼吸才望向车里。   “秦情在里面?”   栾巧倾表情复杂,“对,但是——”   她话未说完,秦楼把她拉到旁边,自己躬身把里面又借着酒精熟睡过去的宋书抱了出来。   被抱出来的已经睡过去的人安安静静的,没一点挣扎,就那样温顺又乖巧地靠在秦楼怀里。巴掌脸从柔软的长发间露出来,睫毛轻轻地搭在眼睑上,安静又漂亮。   比起平常在公司里看到的总是挂着温婉笑容让栾巧倾觉着假得像面具一样的那个女人,此刻的“秦情”让栾巧倾觉着那么熟悉。   回过神,栾巧倾又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一定是疯了!当初她是亲眼看着宋书摘下呼吸机,看着医生宣读死亡时间,甚至看着那个人被送进火葬场……   秦情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秦楼托抱着宋书直起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栾巧倾那一脸怀疑人生茫然又错乱的表情。   栾巧倾如果心里有什么情绪和念头是藏不住的,只会全写在脸上。   秦楼皱了皱眉,心里隐隐有点不安地望了自己怀里熟睡的宋书一眼:小蚌壳还是第一次喝醉,不会有什么说梦话的习惯吧?   “……我来送她就好了,你回去吧。”秦楼想了想还是决定留待明天宋书清醒再说,他抱起宋书准备走人。   栾巧倾没过脑子,张口:“我和你一起——”   “一起什么。”   秦楼停住脚,阴郁着眼转回头看她。   栾巧倾一噎。   送一个人,还是个只有50公斤上下的女人,怎么说也不需要秦楼和她自己两个人送——连个跟上去的理由都没有。   趁这工夫,秦楼已经拧着眉重新迈开步走了。   只剩尾音留在身后,“你通知楚向彬,让他明天上午去我办公室一趟!”   “……哦。”   听出秦楼语气里的山雨欲来,栾巧倾没敢反驳,再加上今晚的事情确实搅得她意识不清——看着那两道身影走远,栾巧倾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还是皱着眉转身上车了。   坐在架势座上,栾巧倾没有急着发动起车,而是在沉思很久后,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几十秒后,对面接通,“栾部长?”   “我让你查的人怎么样了?”   “这个还在查,有点困难,因为这个秦情从小就是在国外长大的,留下来的能够查到的她小时候的影像资料都非常非常模糊,很难比对是否有过整容……”   “那就查一个具体的时间点,告诉我她那时候在哪个国家,什么城市,在做什么。”   “哦?栾部长想查什么具体的时间点?”   “……”栾巧倾闭了闭眼,脸上露出一点没有忍住的痛苦,“2010年,8月。我想知道她那个时间在哪里,在做什么。”   “好的,我尽快去查。”   “嗯,我等你消息。”   挂断电话后,栾巧倾揉了揉脸,“别想那么多。”   她低声自言自语完,红着眼圈发动起车,开了出去。   与此同时。   停车场的另一侧。   秦楼把宋书抱进副驾驶座,然后给她调好座椅靠背的弧度,又系上安全带。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秦楼微停住身,撑着真皮座椅的靠背俯在宋书安静睡颜的上方。   他微微低垂下眼,低着声问:“你是不是闯祸了,小蚌壳。”   “……”熟睡的人自然回答不了他。   秦楼皱着眉思索片刻,眉头松开了些,“不过她从小就智商低,应该挺好骗的。就算说错什么话,总能找个借口蒙过去吧?”   这样想完,秦楼准备起身,只是视线不经意地往下落了落,就停到宋书艳红的唇上。   他身影一僵。   隐忍几秒,秦楼还是没能克制住,他撑着座椅的手慢慢攥紧,上身也跟着俯下去。   一边凑近他一边哑着声给自己找补:“我就亲一下,别的什么也不做。”   “……”   这“一下”的时间有点久,直到熟睡里的宋书皱着细软的眉眼有点不高兴地推人了,秦楼才终于恋恋不舍地退开身。   他回到驾驶座,一边发动轿车一边阴沉着眼:把他家小蚌壳灌醉成这样,被人这么占便宜都不醒……楚向彬明天死定了。   ——得了便宜又卖乖的秦总欲求不满地开车离开了。   ——   秦楼对宋书的住址一直很清楚,甚至连这是余起笙为她安排的住所他都知道——这也是让秦楼最为不爽的一点。   为此,秦楼几次缠着宋书想让她搬到23层去和他一起住。   宋书的答案自然是拒绝。   秦楼也知道她顾虑很多,在白颂的案件解决之前终究不能完全随心所欲,所以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太多为难宋书。   甚至就连宋书住的公寓,这次秦楼也是第一次来。   这片公寓是Q市L区地角最好的高档公寓,装潢也非常大气。进到户内是大平层,比起秦楼在Vio23层的住处,只是面积稍小了些。   户内除了承重柱外没有修葺隔断的围墙,而是以书架或者展示架代替作为空间隔断。   进门以后,秦楼抱着宋书,把人在门口玄关的矮凳上放下。   他自己则蹲下身,帮她脱掉脚上的鞋子,换上拖鞋。   然后秦楼将宋书重新抱起来,送到平层内离着玄关很近的沙发上。   被这样车上车下楼上楼下地折腾了几回,再深的醉意和睡意也被晃散掉大半。   不知过了多久,等宋书倚在沙发角内慢慢从沉睡里醒过来的时候,头晕着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身在何处,然后刚动了动腿,她就感觉到无法移动的艰难。   宋书低下头去——   沙发旁亮起来的落地灯的光线下,一身西装衬衫长裤的男人就坐在沙发下的地毯上,半抱半枕着她的腿,合眼睡着了。   宋书醒来的动作将秦楼也带醒,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茫然地对视几秒,才各自艰难地找回神智。   宋书环顾身周,“你和我怎么……在这儿?我记得……你不是今天下午,要到C市出差去的吗?”   “晚上从C市赶回来,刚下飞机就听说楚向彬带你赴酒局了。”秦楼开口,声音倦懒沙哑,他伸手拽松了胸前的领带,皱着的眉里透出点戾气,“我好不容易才赶到,还差点被人截了胡。”   宋书艰难地开始捋自己残存的酒醉后的意识,“那楚组长已经回去了?”   “嗯。”秦楼起身,中间想起什么,皱着眉沉着声,“不许提他。”   宋书揉着昏沉的额头,“他又没——呜——”   宋书被起身来的男人压进沙发里,用力地吻了好一会儿才被放开。秦楼闷着声倚在她颈旁,“以后不准跟别的男人单独出去喝酒——明明不会喝,再醉成这样被别的男人占了便宜怎么办?你是想被我做成酒酿蚌壳吗?”   宋书在“酒酿蚌壳”这个词上噎了一下。   或许是酒精作祟,叫人总是很难控制情绪,几秒后她就不禁抬手,微遮住眼轻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秦楼抬起头,就见女孩儿勾着艳红的唇角,脸颊也泛着粉。   他墨黑的眸子里情绪再次沉浮起来,最后还是没能按捺住,秦楼又凑过去在宋书唇角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下。   然后他微抬起头,皱眉忍着郁结了一晚上的嫉妒,“不许笑了,小蚌壳。”   宋书慢慢停住,但仍遮着眼,不肯放手下来,“那你不要这样喊我了。”   秦楼皱眉,“为什么?”   “再这样下去,我真要以为自己是什么贝壳类的生物了……”宋书垂下手,她起身拉开沙发前的大理石桌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只盒子。   然后她把盒子打开,里面露出许多串样式不同的小贝壳手链。   宋书微仰起头,脸颊上被酒意醺得嫣红,她木着脸儿把盒子塞给愣住的秦楼。   “你看,之前我每次去一个城市,看到这种手链就……总是忍不住买回来……”   秦楼怔怔接过。   拿着那个盒子僵了几十秒后,他微垂下眼,哑声笑起来,“其实你还没醒酒呢,对吧,小蚌壳。”   不然,她藏得那么好,就好像这些年从来没想过他没受过伤一样,怎么会把这样的东西给他看呢。   他的蚌壳真可爱啊,醉了都要像清醒着一样。   “……胡说。”   宋书轻轻地反驳了他一句,然后她微微弓腰,趴到自己膝盖前,伸手拨着盒子里的小贝壳们。   玩了一会儿宋书勾起唇角,轻仰起头,“好看不好看……”   话没说完,又被那人凑上来在嘴角轻吻了下。   “它们都没你好看。”“……是吗?”宋书严肃地皱起眉,问完之后她抱住盒子认真研究起来,“可是我看它们挺好看的。”   “没你好看。”   宋书认真想了想,“那我的蚌壳是什么颜色?”   秦楼一怔。   宋书苦恼地说:“我自己看不到我的蚌壳。”   秦楼再也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宋书皱起细细的眉,“你笑什么?我的蚌壳颜色很丑吗?”   “我想天天给你灌酒了。”秦楼哑着声笑说道,然后他把缩起身看起来小了很多的宋书抱进怀里,“你蚌壳的颜色最漂亮了。”   宋书眼睛亮了起来,但是还要努力板着脸,装作没那么在意的模样。   “是……是什么颜色的?”   秦楼低眼,看了她几秒后,他嘴角一挑,“浅橙色的。”   宋书懵了两秒,“浅橙色?”   “嗯,还透一点点白色珠光的浅橙色。”   “……”   秦楼低下头,微阖上眼,轻吻她的发。   “蚌壳里面坐着一个小姑娘,穿着白色的裙子,手里总是拿着一只六阶魔方……我每次梦里都会见到她,她躲在蚌壳里面不肯出来找我,也不肯见我,不管我怎么喊她,她都不理我……我等了她好多年啊,小蚌壳,她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宋书怔了下。   她感觉到一点凉凉的东西落进她耳边的长发里,那个好听的声音也一点点哑下去。   她伸手慢慢抱住他。   沉默几秒后,女孩儿小心地问:“那我把蚌壳打开一点,让你也进来吧?”   秦楼微停了身。   须臾后,他红着眼去吻她的唇角,似笑似哭,“好啊……这是你主动答应我的,不许反悔。”   女孩儿摇了摇头,收紧抱住他的手,“不会反悔的。以后,我的蚌壳也是你的蚌壳了。”   秦楼无声地笑,“好。”   ——   第二天早上,周六。   不必去公司,也不用开会,在累了一个周后原本这应该是最幸福的时间,然而宋书此刻躺在自己公寓的大床上,表情空白,眼神空荡。   ——谁能告诉她,她现在脑袋里塞满的那些似乎是发生昨天晚上的回忆,到底是谁顶替冒用了她的身体?   不然、她怎么可能问得出“我的蚌壳是什么颜色的”这种话??   “啊……”   回忆随着思绪再次重新播放,宋书难得内心近乎崩溃地掀起被子把自己盖住。   为什么她就没有酒后断片这项技能呢……   “醒了?”一阵脚步声从公寓平层的另一侧传来。秦楼趿着浅灰色的拖鞋,绕过大床前侧作为隔断的书架,走上木质的三级台阶,然后站到床边。   宋书木然地慢吞吞地拉下被子,露出半张没情绪的脸。   秦楼只穿着一件系带的浴袍,正用毛巾擦着湿漉的头发,微垂着眼似笑非笑地看她。   宋书艰难地找回声音:“你怎么还在我家……”   “昨晚把我折腾成那样,用完就想扔出去,你会不会太绝情了?”秦楼停在床头旁边,微微俯身下来。   宋书:“不要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可我说的是实话。”   “……”宋书挪开眼,“我家里没有男士换洗的衣服。”   秦楼直起身,“没关系,我让助理来送了。”   “——?!”   秦楼停了两秒,低笑了声,“原来你也会有这种不淡定的时候啊,小、蚌、壳?”   “——”   短短三个字再次勾起昨晚的不堪回忆,宋书尽管努力忍住了,但还是慢慢红了脸。   她艰难地绷住声音,“你让助理来,会不会不太好?”   “哪里不好?”   “容易,引起误会?”   “诚如他们所见,没有误会。”   “…………”   宋书放弃在此时沟通——这会儿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她这里,她需要洗把脸清醒一下顺便换换“战场”。   玄关旁的洗手间和浴室是平层唯一单独修砌了隔断墙壁的房间。   宋书正在洗手间里用冷水洗脸试图让自己在最快时间内清醒下来,就听见房门处传来门铃声。   宋书犹豫了两秒。   就是这两秒,让她丧失了争夺话语主动权的机会——   “秦总,您要的东西。”安行云淡定的声音从门外传回来,听得宋书表情一滞。   一阵O@声后,秦楼接过,放到玄关,“安助理辛苦了。”   “身为助理,只是分内的事情。”安行云停顿后,问,“这里是秦总您的新住处吗?”   “——!”洗手间里的宋书连忙转身,想跑到门口给秦楼示意不要乱说话。   然而她还未至中途,洗手间的玻璃磨砂门外已经传来秦楼愉悦的笑声。   “不是啊。这是秦情的住处。”   “…………”   空气里弥漫开长久的沉默与死寂。   大约十几秒后,安行云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听起来和平常无异,只是多了两分难以察觉的艰涩:“原来如此,是我冒昧了。抱歉,秦总。”   “不用抱歉,就算你不问我也会说的。”   “……”安行云缓缓停顿了下,低头,“那秦总和……秦小姐,继续忙,我先走了。”   “嗯。”   “砰。”房门关上。   秦楼愉悦转身,经过洗手间,就见磨砂玻璃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宋书没表情地站在门内,眼神批判地看着他。   秦楼微微挑眉,“怎么了?”   “你刚刚,就是这样见得安助理?”宋书目光缓缓扫过秦楼——半敞着的露出锁骨的浴袍,湿漉的碎发,慵懒的眼。   整个一副事后的模样。   想象到安行云此时可能的心理状态和心路历程,宋书只觉得自己刚刚努力重新建立起来的理智面临再次崩溃的威胁。   宋书低头,抬手遮住了眼。   “……算了,没什么,你高兴就好。”说完,宋书转身准备回洗手间里。   只是转的这个动作还没有完成九十度,她先被门外的人拉住手腕拽了出来,然后抵在洗手间外的墙壁上。   宋书一怔,回神后她仰起头。“你怎么……”   “不喜欢我这样吗?”男人微微俯身下来,那张俊美的面孔上难得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唯独漆黑的眸子里满盛着她的身影,还有更多的把她身影紧紧裹住的诉求和欲望。   宋书有些不自在地落开目光,“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宋书语塞。   “为什么不喜欢我坦诚关系?你不应该在乎一个助理的看法,你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是吗?为什么现在在乎了——还是说,你只是不想在他们面前和我有亲密关系?”   秦楼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低沉,宋书能够感觉得到他的情绪开始剧烈地起伏起来——但是却来得那么莫名,她不知道昨晚到今天,是哪一点戳到了他患得患失的穴位。   宋书只能解释:“我不是因为这个。”   秦楼沉眸,紧追不放地问:“那是因为什么?”   宋书默然几秒。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愈发地危险。   感觉到里面的情绪已经开始接近某个临界值的时候,宋书终于放弃心里的挣扎了,她无奈低头,咕哝了句。   秦楼没听清,“什么?”   宋书麻木地仰头,重复,“安助理是我母亲的至交好友,我私下里是称呼她安姨的。”   “。”秦楼一顿。   宋书说出这一点,也索性把剩下的话都说了,免得给他留任何胡思乱想的余地——   “所以你刚刚相当于是找了一位和我往来密切的长辈,在某个早上突然让她把你的换洗衣服送到我家门口——而且你还是穿着浴袍去开的门。”   宋书停顿两秒,“现在你懂我为什么了?”   “……”   几秒后,秦楼突然笑了起来。   那声音里的情绪实在是太过愉悦,他甚至俯身埋进她颈旁的长发间,也无法压抑住笑意。   宋书木着脸儿,“……”   然后她慢慢叹了声气,嘴角也勾起来,“让我的长辈误会了这样的事情,你就这么开心?”   秦楼在笑声里挤出字音,“对,如果早知道安助理和你是这样的关系,我一定更早就忍不住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你幼稚不幼稚啊,秦楼。”   “嗯,你还有其他这样的长辈吗?不如今天一起叫过来?”   “……”   宋书无奈。   片刻后,她轻抬起手,扣住身前俯下来的男人的后颈,安抚地摩挲了下。   “不需要。”   “我觉得很有必要,”秦楼笑着问,“为什么不需要?”   “对不起。”   秦楼一顿,“对不起什么?”   宋书在他耳旁轻叹了声气,她更紧地抱住他,“我让你没有安全感了,秦楼。”   “……”   秦楼的笑停在了脸上,然后慢慢散掉。   很久后,他慢慢弯下身,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他低垂下眼帘,声音没什么起伏地开口:“啊,被你发现了。那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在这件事结束之前,我没办法纵容自己接受你所有的感情……你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秦楼闷声道。   宋书还要再开口,他们身旁的门铃突然响起来。   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对视几秒后,在秦楼逐渐危险的目光里,宋书轻声说:“我这边从来不会有客人。”   秦楼一顿,“是安助理又回来了?”   “……”宋书顿时头疼。   秦楼嘴角一勾,直身要过去开门。   宋书回过神,连忙拦在他面前,“还是我来吧,你这一身不合适。”   “刚刚已经看过了。”   “……”   “现在再躲也是欲盖弥彰。”   “…………”   宋书放弃挣扎,“那你就站在我旁边,不要说话,我来说,好吗?”   秦楼点头。   宋书松了口气,很快又重新提回来。   她握住门把手,拉开门。   “安——”   “请问秦情住在这——”   话声同时停下。   看着门外呆住的栾巧倾,宋书头痛欲裂。 第46章   栾巧倾一晚上没睡好。   前半夜眼皮像抹了油,滑得怎么也合不上,后半夜好不容易睡过去了,梦里全是高中时代被宋书没表情地看着写作业的场景。   绿油油的树荫,燥热的夏蝉和风声,掠过窗户的鸟雀,书桌旁脸儿俏丽的女孩模糊的声音:   “巧巧,你这道题又错了。”   “巧巧,你这次月考多少分?”   “巧巧,lg符号下六分之一乘以0.006你都不会算吗?”   “巧巧……”   梦里是噩梦,她记得自己瑟瑟发抖地罩在宋书大魔王的淫威下,大魔王一张口她就吓得想往课桌缝里钻。   然而凌晨五点,眼睛倏然睁开,一切梦境消散、一切声音和画面都归于无痕……   噩梦又成了潮湿的枕边,成了触之不及和求之不得。   昏暗里栾巧倾攥紧了被子边。   星期六,早上七点十五。   Vio资本是个不剥削员工的好公司,工作时间上一贯实行955制度,周六的办公楼里除去为了业绩自行加班加点的员工外,并没有多少人在。   栾巧倾顶着两个黑眼圈和一脸麻木的憔悴上到8楼人事部的时候,仅有的几个员工被吓了一跳。   ——和Vio其余部门的部长副部长不太相同,栾巧倾对于部门内的工作事务基本是放养状态。她能力并不杰出,在部门里多数时候是起个挂名作用,大家都知道她后台是秦楼,也就没人对这一点有异议。   所以看到她在非工作日出现在公司,还是头一回。   尤其是那半人半鬼的脸色,让人事部的几个员工料定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部长,您怎么来了?”离着最近的员工打过招呼,小心翼翼地站在部长办公室门边问。   栾巧倾正在自己办公桌里翻东西,闻言头也没抬,“我要去档案室查点资料。”   “好的。”   栾巧倾说完想起什么,抬头问:“档案室有人值班吗?”   那人犹豫了下,挠挠后脑勺,“我今天没去7楼看,不太清楚——我现在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好,麻烦你了。”   “……”   听到这后半句,门口站着的员工心里哆嗦了下。   他回头给7楼档案室打电话询问值班情况的时候,跟自己旁边的人小心翼翼地做手势,“今天部长情绪状态不太对,你们离着远一点。”   仅有的几个来加班的员工纷纷用力地点头——   肯定不对。   要是对的话那栾部长怎么可能会在周末突然来公司呢??   这点小心翼翼也被成功传递给7楼档案室的值班人员。   Vio从秦楼那里立下的规矩,所有重要材料必须留下可验真假的纸质备份——即便是人事部部长来调档案,留作备份凭据的查阅证明也是需要的。   值班人员小心归拢好栾巧倾自己盖章的证明,一边拿钥匙给档案室开门,一边陪着笑问:“栾部长,您来是准备查点什么,我对这片比较熟悉,我帮您找可以吗?”   栾巧倾想了想,点头,“我要看一下法律合规部新入员工秦情的员工履历。”   值班人员一愣,随即点头,“好的,没问题。”   两分钟后,栾巧倾从档案室走出来,快步离开公司。   锁好门的值班人员转回身,想起栾巧倾的关注内容,他心有余悸地摇摇头。   “不愧是栾部长,刚啊,这是准备直接上门手刃情敌的节奏……”   一个小时后。   栾巧倾站在“秦情”的公寓门外。在心底练习了几遍待会见到秦情要说的话后,栾巧倾深吸一口气,屏住,敲门。开门后的阴影很高,栾巧倾下意识地选择了脑海里“来开门的人不是秦情”的那个方案。   “请问秦情住在这——”   话声戛然而止。   因为栾巧倾的面前出现了惊悚的一幕——   卸掉略有犀利的职业妆后显得格外青春感的“秦情”散着长发,身后站着个比她高出二十公分、还裸着胸膛穿着浴袍的男人。   更惊悚的是,这个男人长了一张秦楼的脸。   栾巧倾:“…………”   瞎了她的狗眼。   一分钟后,三人坐在宋书新家的沙发上。   宋书坐在一边,栾巧倾表情麻木地坐在她对面,而某只疯子……毫不顾忌自己敞着V形的浴袍和里面若隐若现的胸肌,贴在宋书身边恨不得抱成一只树袋熊。   宋书几次暗中推开无果,僵着笑脸坐在栾巧倾麻木空洞的视线里。   气氛尴尬几秒,秦楼看不过去,懒洋洋地掀起眼帘,瞥向对面。   “你来做什么?”   这个问题在入门前背诵的答案的射程范围内,栾巧倾已经大脑僵硬,此时条件反射地开口回答:“公司里有员工家访的例行安排,作为人事部部长我责无旁贷。”   然而射程外的是秦楼在——他一挑眉,毫不留情地拆穿:“Vio的章程规矩我亲自拟定的,我怎么不知道公司里还有员工家访这个例行安排?”栾巧倾:“…………”   实在没想到扯谎的时候全公司的顶头boss会在,失算了。   栾巧倾只能强行拉回理智,硬着头皮解释:“最近人事部的新、新规,刚刚开始试行,还没来得及上报22层总经理办公室。”   “哦?那试行多少例了?”   “……不多。”   “既然这样,那试行前的资料准备、人员安排、家访过程的案例报告应该都在吧?下周送到22层,我看看效果如何。”   “……”   栾巧倾欲哭无泪。   宋书保持微笑,暗地里轻轻戳了秦楼一下——   这人从小劣根性如此。   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宋书的面前欺负包括栾巧倾在内的其他人,然后等着宋书看不下去叫停,好方便他再讨些便宜来占。   宋书对他这劣根性知根知底,说起来这毛病也是她一手纵容惯出来的。   眼见秦楼又要出条件,宋书施以眼神警告,同时面带温婉微笑地开口:“秦总,您这样一身不合适,还是先去洗手间换好衣服?”   秦楼想了想,低下眼凑得近了些,“可以,那你亲我一下。”   宋书:“。”   秦楼:“不亲不去。”   宋书:“…………”   宋书非常敷衍而快速地在秦楼嘴角一吻,闪回去的速度无比敏捷。   秦楼眼底掠过点遗憾,但还是听话地起身,拎起安行云之前拿来的装着换洗衣物的袋子,往洗手间去了。   宋书心底稍松了口气,再转回头时就见对面栾巧倾拉着长脸,一副“你们俩当我是死的吗”的沉重表情。   宋书心里一顿。   ——依巧巧的性格,看见自己这个“冒牌货”和秦楼这样卿卿我我,竟然没发火还忍得住坐在那儿?   似乎有什么不太对。   宋书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刺探出这个“不太对”的存在点时,她就听见身后,洗手间方向传来低哑慵懒散漫的男声——   “宝贝,我领带系不上了。”   “宝贝”两个字砸得宋书肩膀一沉,“…………”   “宝贝?”   那个低哑的声音懒散散地探出来。   对面栾巧倾终于换了表情,改为一副“你俩今天不恶心死我誓不罢休对吧”的愤恨。   宋书只能起身,脚步沉重地走进洗手间。   门一关,她脑壳痛地抬头向秦楼,声音压到最轻,“你这样会让巧巧生疑的。”   秦楼双手拉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领带,闻言挑挑眉,“不是我让她生疑的——昨天晚上是她先到的酒店停车场,我赶去的时候她对你的反应看起来已经很奇怪了。”   宋书一僵,“你的意思是……”   “你不如回忆一下,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宋书顿时更加头疼,“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忘了。”   “……”   秦楼往前躬身,双手拎着领带的两头朝宋书示意了下,“你可以一边回忆一边帮我系上,不耽误的。”   宋书:“。”   停了几秒,宋书还是无奈地抬起手,帮他立起衬衫的衣领,然后挽着领带慢慢系上。   看着宋书的动作缓慢但并不生涩,秦楼的表情逐渐危险起来了。   到最后一步宋书收紧领结时,秦楼终于忍无可忍,他抬手捏住宋书的手腕,突然把人拉到身前,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低头,“你是不是给余起笙也系过领带,所以才这么熟练?”   “……”   宋书没理他,手里动作未停,最后一下收紧“哗”地用力,差点给秦楼锁喉——   “咳咳咳……”感觉到宋书心情不佳,秦楼一边咳着一边软了方才躁戾的眼神。   宋书这才抬手给秦楼整好衣领,然后拍了拍重新松下些的领结,“不是只有男士的衣服才有领带这种东西。”   “哦。”   宋书拎着他的领带,把人拉得微微俯身,精致的五官间不见什么情绪,“巧巧万一真猜到了什么,那她的事情今天就够我头疼的了——所以秦总今天听话些,别捣乱?”   秦楼停了两秒,在宋书没太多表情的注视下,憋屈地点点头。   等两人再从洗手间里出来坐回沙发上以后,秦楼果然规矩了许多。   宋书也已经安定心思,此时挂在脸上的笑容恢复了寻常的无懈可击。   “所以栾部长今天过来,是为了做员工家访?”   “……对。”栾巧倾心虚地应下。   宋书遗憾地笑笑:“那真是不巧,今天是周末,我准备要去我父母家探望他们一下的。”   栾巧倾一愣,脱口而出:“你有父母??”说完她自己也觉着突兀,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改口,再加上这个答案确实让栾巧倾太急于知道,所以尴尬几秒后栾巧倾紧抿住唇,没有收回话。   宋书只得自己圆场,“栾部长玩笑了,我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我父母今年跟我一起回国,现在就在Q市暂住,我原本就准备今天上午去探望他们,所以家访的事情……”   栾巧倾表情纠结几秒,她咬咬牙,“我跟你一起去。”   宋书微挑眉,“这恐怕不太合适?”   栾巧倾索性厚脸皮到底,“不、不合适吗?反正是家访,我就择日不如撞日,也去拜访一下伯父伯母。”   “……”   宋书见栾巧倾铁了心要去一验真假,面上笑容不变,眼底情绪却起伏起来——昨晚在酒店楼下的停车场正是她醉意最浓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只能记个模糊,所以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对栾巧倾说了什么,才让对方今天这样怀疑自己的身份……   喝酒误事啊。   宋书心里感慨。   “秦小姐,不方便吗?”栾巧倾有些逼人地问。   宋书回神,莞尔一笑,“怎么会?我想我父母应该也会很开心我能这么快就带公司的朋友回去看望他们了。”   栾巧倾挤出笑容,“那就好。”   宋书起身,“如果栾部长没什么事情,那我们现在出发?”   “嗯。”栾巧倾跟着站起来。   宋书走开之前,微侧过身看向秦楼,“秦总……”   “我给你们做司机。”秦楼淡定地拿起沙发靠背上搭着的西装外套。   宋书:“?”   秦楼似乎感觉到宋书的迟疑,他回眸,嘴角一勾,“我们昨晚不是说好了,今天一起去看望你父母的吗?”   宋书:“…………”   她这会儿如果说个“不”字,那就相当于在栾巧倾面前拆自己刚刚搭起来的台子了。   宋书沉默几秒,微笑,“当然。我只是想问,秦总现在方便一起走吗?”   秦楼淡定地一捋笔挺的西装袖口,“为了拜望伯父伯母,我已经换好正装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了。”   “……好的,那我们走吧。”   ——   回家的路上,坐在秦楼的车里,宋书当着后排栾巧倾和驾驶座上秦楼的面,给父母去了电话。   “妈,我大概中午前就能到家。”   “……”   “嗯,我已经坐在车上了。”   “……”   “不,起笙不来,不过我公司里的两位同事说要一起来探望你们。”   “……”   “嗯,好,妈你放心吧。”   “……”   挂断电话,宋书目光带着淡淡笑意,扫过后视镜里表情不自在的栾巧倾。   “我已经和我爸妈说过了,今天中午你们就留在家里吃饭吧。”   “……”   出于各自不同的目的,秦楼和栾巧倾不约而同地保持了默认态度。   一路无话,车开至秦情父母的新家。   别墅外有专门的停车位,宋书指引着秦楼把车停下后,就和局促的栾巧倾一起下了车,提着秦楼出发前让人准备好的东西,沿着修葺平整的草坪走向不远处的连栋别墅。   秦情父母家在连栋别墅的西侧,东侧别墅前的院子里,一位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爷子正弯腰收拾着院里的花草,听见脚步声后他抬起头。   眯眼看了两秒,他对着走在前面的秦情笑起来,“小秦,又回家看你爸妈来了?”   “是,张爷爷您吃过了?”   “我还没,先出来溜达溜达。小秦你不是知道么,我那老婆子最喜欢念叨我了,我要是不出来她肯定还得唠叨——”   “你是不是又跟小秦说我坏话呢?”   东侧别墅一楼的窗户被拉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扒着窗框瞪花园里的老爷子。   老爷子连忙装耳背,低头念念有词地意粱ú萑チ恕   宋书不由莞尔,“孙奶奶,哪能啊,爷爷夸您做饭好吃呢。”   “小秦你就别替他说话了,我还能不知道他什么德行吗?”老太太这样说着,还是笑眯眯地乐了起来。   两边又闲聊了几句,这才结束对话。   宋书转回头,就见秦楼眸子里若有深意地噙着点淡淡的笑色,而他身旁,栾巧倾脸色难看,近乎有些发白。   宋书心底略微不忍,但还是咬了咬牙装作没看见。   ——她对巧巧和秦楼来说的意义终究不同。尘埃落定之前,她不该也不能把巧巧扯进这不知道结果如何的危局里。   痛一时总好过再失望再绝望地痛个长远。   这样想着,宋书唇角慢慢牵起来。   她笑意温和明媚,“栾部长,请进吧。”   “……”   栾巧倾失魂落魄地往里走。   秦楼落后两步,跟在宋书身旁,也趁机拉住了人。   “过了。”   “……什么?”宋书微抬眼看向他。   秦楼下巴抬了抬,示意向东侧别墅,“你父母不是才刚搬来,两家关系没有刻意亲近讨好的话,很难熟络到这种程度吧?”   宋书被这话梗了下。   须臾后她微微叹声,“进去吧,福尔摩斯。”   “……你这套把戏,也想用在我身上的,对吧?”   宋书装作没听见。   秦楼跟在她身旁,哑声笑了下,“但是这些对我来说没用的,我确认是你,那就只会认准你——其他所有的人和事情都不能干扰我的判断。”   秦楼一顿,跟她摇着尾巴争功,“栾巧倾黏在你身边那么些年,还是没办法跟我比。”   宋书一顿,“这时候说这种话,秦总,您是不打算当人了吗?”   秦楼轻嗤笑声,“是不是人有什么所谓,你是我的就好了。”   “……你到现在还吃巧巧的醋?”   “哼。”秦楼冷笑了声,“她跟我抢你的那些时候我还没忘呢。这样还认不出来是她自己傻,被一点小把戏就迷了眼,你白疼了她那些年……既然她猜不出来,那我们就不告诉她,以后也不告诉。”   宋书:“。”   宋书进门之前,低低一叹,“做个人吧,秦楼。”   秦楼充耳未闻。   秦情父母今年都还不到50,从国外定居回来,穿着观念和聊天方式也带点洋气,没什么长辈的威严。   等秦楼和栾巧倾给两位长辈打了招呼,宋书便给他们介绍,“这是我们公司总经理,秦楼;这位是人事部部长,栾巧倾。”   秦屿峥有些惊讶,“这么年轻?”   梅静涵轻搡了丈夫一下,“英雄出少年嘛,我看秦总和栾小姐都是一表人才,再杰出点也不为过。”   秦屿峥皱了皱眉,不赞同地看她,“以貌取人,肤浅了点?”   “有吗?”   “有。”   “那你要庆幸噢。”   “……怎么说?”   “要不是以貌取人,那我肯定瞧不上你的。”   “……”   秦楼和栾巧倾谁都没想到这夫妻俩会是这样活泼不沉稳的性子,更没想到秦家里是这样和和乐乐的气氛,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   宋书显然是习惯的,在父母之间互相的打趣里,她穿插几句,进出的自然而然,逗得两人跟着笑起来。   然后宋书才像是想起身旁这两位客人,“爸,妈,那我去厨房准备饭菜,你们和他们聊会儿吧?”   “囡囡,妈妈帮你一起吧?”   “不用。”   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栾巧倾回过神,尴尬地起身,“那我……”   她没说完,秦楼已经先她一步走出沙发区,“我给你打下手。”   宋书眨了眨眼,“秦总是客人,这不太好吧?”   “进了一家门,不是一家人么,你还这么跟我客气了?”   秦楼语气轻松,带点玩笑,一双眸子却黑黢黢地盯在宋书脸蛋上。   宋书心底无奈,只得同意,“那辛苦秦总了。”   “不辛苦,应该的。”   “……”   等两人进到厨房,梅静涵还有些惊讶地扭头看向栾巧倾,“你们秦总年纪轻轻,这么有能力,还这么不端官架子——真是好平易近人的噢。”   栾巧倾嘴角抽了抽,心说您那是没见他在公司的狗脾气,也没猜到这禽兽明明心有所属还对你女儿居心不良……   在心底咒骂怨念了秦楼几句,栾巧倾面上强撑住笑,“是啊,我们秦总可,平易近人了呢。”   “那就好,那就好。”   “……”   厨房的玻璃推拉门一关,抽油烟机一开,高功率带来的抽气声遮住了里外所有的动静,把别墅一楼的客厅和厨房隔绝得像两个世界一样。   再加上玻璃门是磨砂的,又刻着各种繁复而颜色缤纷的花纹,基本上里外看不见任何东西——进了厨房,秦楼大胆多了。   “你和叔叔阿姨生活很多年了?”   “嗯。”宋书在洗菜池里洗着手里的果蔬,眉眼平静,“从出国以后,我就一直跟在他们身边。”   秦楼眼神停顿了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宋书沉默须臾,“你真要听?”   “嗯。”   “……他们确实有个女儿,就叫秦情。他们一家人原本是回国探亲,却受了我的牵累,被卷进那场车祸里。我和他们女儿两个人都是重伤,前后被送进同一家医院——所以后来那家医院里确实有人被下了死亡通知书,但那个人不是我。”   宋书一口气说完,有些如释重负,缓了几秒,她才又开口:“医院里那些细节是余叔和他们沟通的,那段时间我很消沉,对全过程的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我后来始终觉着自己欠了他们一个女儿,这些年和他们一起相处时有时候也会愧疚……但他们对我很好,我也想尽可能地弥补他们。”   宋书说完后,发现身旁安静了很久。   她有些奇怪地回眸去看,只是刚转过头,就从后被秦楼抱住。   他将她抱在怀里,手臂用力得紧,紧得带点栗然。低下头来贴在她耳边的呼吸也有些努力压抑却压抑不住的颤音。   宋书垂下眼帘。   身后那人一字不须得说,她便已经听到了。   “这些年我过得,还不错,真的还不错……所以你不需要自责,秦楼,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的。”   “如果和秦家有关系呢?”   “秦家是秦家,你是你。”宋书淡淡笑了,“难不成人还要因为一个姓,就生来要背负原罪么?”   “……”   “更何况,”宋书轻叹了声,“你就不是受害者了么?”   秦楼没有说话,更紧地拥住她。   宋书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你看,我现在有父母,有朋友,还有未婚夫,不是挺好的么?”   “……!”   秦楼身影一僵。   几秒后他磨着牙阴沉着声音开口,“你故意的。”   宋书眨眨眼,“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秦楼气闷地哼了声——   一被提醒起余起笙,他心底那些自责和难过确实嗖地一下原地变质,搅成一锅又一锅冒着大泡泡的浓醋了。   沉默几秒,他不甘心地问:“所以他们真以为你和余起笙是未婚夫妻关系?”   宋书想了想,“余起笙好像是这样告诉他们的。”   秦楼:“……”   宋书莞尔,“好啦,以后我找个机会跟他们解释清楚。”   秦楼这才平息怨气。   宋书轻挣扎了下,“松手,我要把菜切一切了。”   “不松。”   “你……”   抽油烟机的声音里,厨房门突然毫无征兆地打开,梅静涵笑容满面地探头,“囡囡,真不需要妈妈帮你——们……”   尾声扭曲。   油烟机的抽风声轰鸣。   三人表情被这风吹得有点凌乱。 第47章   秦情父母家住的连栋别墅是二层楼的小布局。卧室都在二楼,一楼则是客厅、茶室这些会客类的房间。   栾巧倾茫然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独身一人,到此时她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分钟前,那位很喜欢笑的梅阿姨去了一趟厨房,表情肃穆地回来拉着秦家伯父到一旁低声说了两句,然后那种肃穆传导到秦屿峥的脸上。   两人对视几秒,不约而同地转身走向厨房。   又几秒后,栾巧倾清晰地看见,“秦情”被梅静涵领着走向二楼,而秦楼难得有几分不自在地跟在秦屿峥身后,进了客厅隔壁的小茶室。   独留栾巧倾一个人目瞪口呆地坐在沙发上。好半晌里,她那被之前秦情父母确实存在的消息打击过度的脑袋里都充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来干什么”的迷茫。   而此时楼上,宋书在家中留着的卧房里。   梅静涵拉着宋书坐在床边,欲言又止了几次,她才终于开口:“囡囡啊,那个秦总不是你们公司里的总经理吗?”   宋书有些百口莫辩,此时只能顺着往下答,“是。”   “妈能理解你,真的。他人长得确实不错,小明星似的,个子也挺拔。而且这么年轻能做到那么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的位置,个人能力肯定很杰出……但是吧,妈妈还是觉着,有些感情观念我们不能随国外,你觉着呢?”   “妈,其实起笙和我……”   “妈知道,起笙工作忙,陪你的时间没那么多。他又是个事业心强的人,你如果实在心里有疙瘩,那就跟他摊开讲。”梅静涵叹了口气,“起笙上周还来看过我们,不像是对你有什么意见,妈猜你们也没闹崩,那这就是你的不合适了。你们还有婚约在身,就算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你也得跟起笙说一声再……”   想起自己在厨房看见的男女亲密背拥的一幕,梅静涵停住话,但一口气叹得更长了。   宋书难得表情尴尬。   她有心想和梅静涵他们夫妻说清楚自己和余起笙只是为了便利行事的名义婚约,但两位父母肯不肯信还是另一回事。   而且为了他们不担忧操心,宋书进入Vio的真实目的并没有告诉过他们——婚约一件事情戳破不难,但补后续窟窿的麻烦就大多了。   所以思虑再三,宋书只得把婚约的事情认下来,她有些艰涩地开口:“妈,其实我和起笙已经……分手了。”   “啊?”梅静涵惊讶地抬头看向宋书,“那我怎么完全没有听起笙说起过这件事情?”   宋书说:“我们是,嗯,和平分手,然后因为工作都比较忙,觉得这件事情可以稍晚些再和你们说,所以就……”   梅静涵表情变换几次,紧张地问:“那你们是因为这个秦楼才分手的吗?”   “……”   宋书一噎,僵笑,“不,不是的,妈。这件事和秦楼没什么关系。”   “真的?”梅静涵显然不信。   宋书艰难点头。   “那他知道你们还有婚约在身吗?”   宋书迟疑了下,“知道。”   “那他还——”   “但其实,”宋书连忙抢在梅静涵开口前解释,“其实我和起笙当时订婚就非常仓促,没有任何实质的流程,只是一个口头上的约定。”   梅静涵目光犹豫,思索几秒后她站起身,“这件事我得听听起笙的说法。”   “您直接问他就好,他会告诉您的。”   梅静涵点头,“我回来前,你不能离开房间噢。”   “好的。”   梅静涵放心地出门拿座机分机给余起笙打电话确认去了。   独坐在房间的宋书松了口气。   她相信余起笙能做好梅静涵的工作,哄长辈这方面是她这位朋友多年来非常拿手的事情之一了。   只是楼下……   想到秦楼此时和父亲秦屿峥可能面临的僵局或者对峙场面,宋书立刻觉得有点头疼了。   宋书不知道的是,梅静涵出去打完电话后并没有直接回来,而是在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里,和提前约好“碰头”的秦屿峥秘密会面。   梅静涵先罗列自己的“情报”,“囡囡说她和起笙已经和平分手了。我问过起笙那边,他说确实如此。听起来不是很愉快,但是应该也没有闹出难看的场面。”   梅静涵说完,问:“你那边呢,那个叫秦楼的年轻人,你感觉怎么样?”   秦屿峥沉默几秒,摇头。   梅静涵担心地问:“不靠谱?”   “不好说。”   “……不好说你摇什么头?吓我一跳。”梅静涵瞪了他一眼。   秦屿峥不满,“那既然是不好说,我也不能点头吧。”   “算了算了,这不重要。怎么个不好说法?城府很深?”不等秦屿峥回答,梅静涵就担忧地皱起眉,“这么年轻坐到总经理的位置上,恐怕心思和个老油条也差不多了吧?我们囡囡人聪明,但不喜欢跟人耍心机的,会不会被这年轻人诓了?”   秦屿峥半天没找到插话的地方,等梅静涵自己担心地念叨完,他才皱皱眉,“我说还是你说?”   梅静涵嫌弃地瞥他,“你说。”   “综合来说,这个年轻人性格有些决绝,剑走偏锋,才思聪敏得异于常人,但确实不是城府深那一挂的,至少在我面前反倒是不怎么遮掩的样子。直来直去,问什么都没跟我打过马虎眼——不能说的,他就直接告诉我不能说。而且……”   “而且什么?”   秦屿峥犹豫了下,“而且他说了,也不是不能说,只要我们囡囡同意,他所有生平事迹都可以当着我们的面全部交待出来。”   梅静涵愣了下,“这么听囡囡的话?”   秦屿峥恍然,“对,就是听话,太听话了——让我觉得有点奇怪——按道理囡囡回国不久,他们就算第一天就认识了,那这才熟了几天?我看他对囡囡的喜欢深切得很,倒是一点都不像装出来的。”   梅静涵一愣,“你的意思是,他们认识很久了?”   “我可从来不说没证据的话。”秦屿峥义正言辞地说完,犹豫两秒,他放低声音补充,“不过确实存在这种可能。”   梅静涵想了一会儿,无果。   “算了,急不了一时。既然起笙那边没问题,我也算放心了。我们再看看。”   “嗯,好。”   半小时后。   午餐端上桌,五个人坐进一楼餐厅里用餐。   栾巧倾仍然不知道之前这四人消失在视线里的时间是去做什么了,但她看得出来的一点是——这对“狗男女”竟然在秦家的伯父伯母面前都丝毫不遮掩了!那眉来眼去的,当两位长辈眼神不好使吗??   栾巧倾气得咬牙。   这要是换个地方她早就受不住这火气了,偏偏秦家父母亲和善良,近中午时和她聊着也关怀备至,没有长辈架子还很有长辈温暖——当着这两位的面,她再不爽也只能按捺下去。   于是进了嘴的餐饭,一度被栾巧倾愤恨地咬得咯吱咯吱地响。   饭间闲聊,谈起工作事情,梅静涵似乎无意问了句,“秦先生,我们囡囡在公司里表现如何,没给您添麻烦吧?”   “伯母不用客气,叫我秦楼就好。”秦楼眼里含笑地瞥向宋书,“秦情最近在跟公司内一个非常重要的大项目。负责人跟我说过,她表现非常优秀。”   “……”   对面栾巧倾偷偷撇嘴。   就楚霸王龙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除了贬损另外一个人,八辈子也不可能夸谁吧。   这么一想,栾巧倾登时又记起那天晚上,楚向彬那句——   “单纯论工作能力她强得不像个关系户,这一点上你俩确实不一样。”   “……”   栾巧倾表情顿时又木了三分,咬起蔬菜的力道更加凶狠了。   两张主位上,秦屿峥和梅静涵对视了眼,梅静涵刻意想试探秦楼,眼神动了动便突然没什么征兆地问:“那以后结婚,工作上的事情你们准备怎么安排?”   “……”   桌上一静。   几秒后。   “咳咳咳——”最不是当事人的栾巧倾却是被呛得最狠的一个,咳得脸色通红只差泪流满面。   梅静涵看出栾巧倾是被自己的话吓着了,一时也有些不安,“囡囡,她不知道你们的事情啊?我以为你们三个一起过来的,一定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呢。”   宋书正给栾巧倾递纸巾和水杯,秦楼在此时淡淡一瞥,毫不做人地接过话来,“伯母别挂心,这是我一个妹妹,知道我们关系。只是没脑子,对什么事情都容易反应过激——和您没关系。”   咳得撕心裂肺无法反驳的栾巧倾:“…………”   mmp。   有了新欢忘了旧爱,还在新欢面前diss她这个旧爱的妹妹——秦楼还是那个禽兽不如毫无人性的秦楼!从小到大一点儿都没变!   栾巧倾一边咳得快意识不清一边在心底痛骂,旁边适时的一杯水递过来,栾巧倾条件反射地接过去,连忙喂了两口压住咳嗽,“谢谢姐——”   话声戛然一停。   道谢的,被道谢的,两人齐齐愣在那里。   只是宋书回神更快些,她唇角一勾,笑意温婉。   “不客气。”   “……”   栾巧倾似乎是呆住了,连咳嗽都忘记了。几秒后她慢慢回过神,谁都没去看,僵着手放下水杯。   察觉出气氛莫名地有点诡异,梅静涵默然片刻,笑着招呼,“都吃饭吧,别把饭菜凉了。”   秦楼主动重拾起话头,“伯母,您刚刚是问我们婚后工作上的打算?”   “……”宋书忍不住秦楼一眼。   梅静涵好奇,“你想过了?”   “每一天都在想。”秦楼望向宋书,“只看她哪一天愿意嫁给我了。”   宋书:“。”   宋书心底有些担心显然已经被秦情父母的存在而欺瞒过去的栾巧倾的反应,只是让她意外的是,斜对面坐着的栾巧倾看起来表情有些麻木,倒像是完全没把秦楼的话听进耳朵里了。   梅静涵没有注意这边的反应,只追问一句:“那你怎么想的?”   秦楼说:“秦情现在在法律合规部还是疏远些,我想在这个项目后,升她做总经理特助。这样我们也能离着近——至于以后的工作,她想如何就如何。”   “……你这不是玩笑?”   秦楼示意了下已经开启装死模式的栾巧倾,“回去之后人事部就可以拟定任命书,我签字同意即可执行。”   “……”   梅静涵听得发愣,过好几秒才在和秦屿峥的对视后,迟疑地笑,“这听起来好像不合规矩,公司里其他员工暂且不论,董事会里也会起些不好的流言吧?”   宋书露出些迟疑神色。   秦楼也恰在此时回眸看向她,“我可以说吗?”男人低声问。   梅静涵和秦屿峥一顿,同时扭头看向宋书。宋书无奈,思索两秒后索性她自己开口,“妈,秦楼他既是Vio的总经理,也是公司的控股人、董事会的董事长。所以在人员任命上,他有绝对话语权。”   “……?”梅静涵表情微滞。   秦屿峥反应更快些,他望了秦楼一眼,带着更深刻的审视,“这么年轻就接手家业了啊。”   担心父母把秦楼当做不劳而获的富二代,宋书一顿,声音放到最轻地解释,“Vio资本是六七年前在他手上完成转制革新的,这些年来,说是由他一手扶上正路也不为过。”   “……”   夫妻俩看向秦楼的目光顿时更加充满审视意味。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活得通透些,最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天上不掉馅饼,更不掉金馅饼。   也不会掉金龟婿。   所以他们显然开始怀疑起这个看着金光闪闪的金龟婿对宋书是不是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坏心思。   宋书对父母了解,此时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想法,但涉及过往,也无从替秦楼解释。   两边只能表面和乐着,把这个问题暂时遮盖过去。   一顿午餐终于在多方煎熬里结束。   秦楼大概是餐桌上唯一毫无任何心理压力的人。从头到尾坦然自若。而在不必顾忌秦情父母的不知情后,他对宋书的心思就更是不遮掩了,从眼神和动作里都能满溢出来。   秦屿峥和梅静涵夫妻两人原本在暗中观察,越看越是心情复杂。   梅静涵犹豫了下,笑着开口,“秦楼,你帮我把碗筷收拾下,端进厨房来,好吗?”   宋书欲言,被梅静涵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只得坐回去。   秦楼似乎不察觉这里面的试探和考验,闻言毫无芥蒂或者迟疑地点头。   “好。”   看着秦楼被秦屿峥和梅静涵一前一后地“挟持”进厨房,宋书有些头疼地收回目光。   不等她多思考什么,先对上了栾巧倾异样的眼神。   宋书微怔,随即淡淡莞尔,“栾部长,今天在我家用餐还习惯吗?”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栾巧倾刚要出口的恶语的气势顿时消减大半,她扭过头,闷闷地嗯哼了声,“还、还可以。”   “那就好。”   栾巧倾眼神挣扎一会儿,转过头来,“我承认,你和我姐姐确实有点像,有时候连我都要被迷惑住了。”   “是吗?”宋书笑意淡淡,不做反应。   栾巧倾皱眉看着她,“但我姐姐当然不会像你现在这样……算了。既然秦楼已经在你父母面前那么坚决地要给你升到22层的助理秘书组,那我也不打算阻止了。”   这一点宋书确实意外,但并不说话,只安静等着栾巧倾的后话。   果然,只听栾巧倾沉默之后又道:“但是结婚的事情,绝对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我——”   “栾部长不必多担心。”宋书淡声开口,打断了栾巧倾的话,“至少目前几年内,我都没有和任何人结婚的打算。”   栾巧倾一愣,“真的?”“嗯。”   “那秦楼怎么——”   宋书莞尔,“栾部长不会真以为,秦总说什么话前真的会征询我这个冒牌货的意见吧?”   ——别的事情会,在跟别人炫耀地盘所有权这方面的时候绝对不会。   宋书内心木然补充。   在宋书的话后,栾巧倾又沉默了很久,她抬头,目光扫过一楼目之所及的房间。   “你有一个条件很好也很温馨的家,叔叔阿姨人也很好……你不该进Vio更不该到秦楼身旁去的。”   宋书眼神轻晃了下,笑,“栾部长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点相信你是为了秦楼才接近他的了。我想你的家境没必要让你为钱做什么冒险的事情。可如果是为了感情,那秦楼什么都给不了你……”栾巧倾和宋书对视,目光悲哀又决绝,“他自己就在爬不上来的深渊里,你渴望他能给你什么呢?”   宋书身影微滞。   几秒后,她垂下眼笑起来。   “你笑什么?”栾巧倾皱眉。   “没什么,只是觉得栾部长思考问题……还是很天真啊。”   栾巧倾脸色顿时变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放弃挑衅,却会被对方主动攻击:“你——”   “我这样的家境就不会为钱冒险了吗?”宋书不留情面地打断她,眼底清光冰凉,“那你就错得太离谱了,栾部长。越是感受过金钱所能带来的特权的那些人,越是对金钱无法割舍,他们的欲壑比普通人难填得多——所以他们面对巨大的诱惑的时候,他们就敢做出践踏法律甚至藐视人命的事情!”   栾巧倾的怒意僵在脸上,身影也顿住。   她鲜少见面前这个女人情绪起伏剧烈的一面,这是第二次。   上一次是……   不等栾巧倾思考完,宋书轻呼出一口气,平静下情绪,她坐回自己那张高背椅。   但眉眼间清冷依旧,“抱歉,我有点激动了,只是想起些不太好的事情。不过栾部长如果坐到Vio这样的高层位置上,对人性还抱有这样天真的想法,那吃个大亏是早晚的事情。”   栾巧倾被教训得有点讪讪,想发火却因为对方说的好像对又完全发不出来。   尴尬半晌她只能冷冷哼了声,“那你是承认你为了利益进Vio了?”   “不,我就是我为了秦楼。”   “……”栾巧倾恼怒地回头看她。   宋书唇角一勾,笑得明媚起来,“我喜欢他,但也有分寸感。该保持的距离我会保持,不该跨越的界限我绝不逾越——有我这样的一个人在秦总身边,彻底断了那些莺莺燕燕的想法,栾部长不该更开心?”   栾巧倾一噎。   宋书不想再就这个问题和栾巧倾纠缠下去了,她站起身。   “如果栾部长没有其他话要说,那我先……”   “你知道姐姐怎么称呼我吗?”低着头的栾巧倾突然问出一个毫无征兆的问题。   宋书僵了下,随即挽起耳边垂落的发,轻笑了声,“巧巧吗?”   “——!”   栾巧倾猛地抬头,却听耳边那个声音很快衔接上,“秦总跟我提过的。”   栾巧倾僵在了那儿。   几秒之后她回过神,心里那种希望彻底破碎的感觉让她没表情地麻木着,“他连这个都跟你讲?”   “无意提起而已。”   “……你不要以为,这样就算走进他心里了。”   宋书笑笑,“我没有这样以为。”   “你应该没有见过他的左臂吧。”栾巧倾突然说,“不管多么炎热的夏季,他从来不会在有人的时候露出左手的小臂——你知道为什么吗?”   “……”   宋书思绪有一瞬的滞塞。   栾巧倾话声刚出,她就想起初入Vio的第一天,在23层那片黑暗里,她摸到的秦楼手上的血。   她那时候以为是酒醉后的磕碰或者暴躁后的误伤,难道……不是吗?   看出宋书表情间那丝未有过的惶然,栾巧倾误以为那是对方被自己戳到痛处的惊慌,她终于笑了。   “那原本是个小女孩儿留下的咬痕的——你不如去看看,后来那上面一遍又一遍刻得血肉模糊的,是个什么字呢?”   “——!”   宋书脸色瞬变。   那一刻她想都没想,转身跑进了厨房里。   厨房门被她猛地拉开,站在水池前有点笨拙地洗着碗盘的秦楼微怔了下,抬眼。   宋书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秦楼的左手上——   即便是此时,他袖子上的最后一颗扣子仍然紧紧地系着,不肯裸露出腕部的半点皮肤。   “囡囡?”梅静涵同样愣了下,“你怎么也进来了?”   “……”   宋书眼里满溢着泪,她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压不住的哽咽。   她几步走到秦楼面前。   秦楼察觉她的不对劲,声音顿时沉下去,“你怎么——”   话未说完,宋书拉过他的左手,扯掉袖扣,用力把袖口拉了上去。 第48章   衬衫的袖口被近乎粗暴地扯了上去——蜿蜒丑陋又狰狞的疤痕瞬间出现在宋书的视野里,刺得宋书瞳孔蓦地缩紧。   她的身影和动作一并僵在原地。   厨房里死寂几秒,秦楼回神。不等旁边惊住的梅静涵目光跟着落上来,他已经一垂手,将衬衫的衣袖重新拂过也遮了回去。   “怎么跑得这么急?”他声音在此时格外平静,带着欲盖弥彰的轻松。   梅静涵也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啊囡囡,你怎么突然跑进来了?”梅静涵说完,又低头看了看秦楼垂回身侧藏进她视线盲区的手,“你们刚刚怎么了?”   “……对不起,妈。”宋书深吸口气,压住微微颤栗的话音,她抬眼望向梅静涵和秦屿峥,“我临时有点事情,要跟秦楼谈谈。”   梅静涵表情僵了下,过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连忙答应着,“哦,好,好,你们去谈。”   宋书点头,拉起秦楼的手,她拽着比她高了十几公分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等两人离开半分钟,厨房里梅静涵才不安地转头,问秦屿峥:“我刚刚没看错吧,囡囡是不是眼睛红了?”   秦屿峥皱着眉,“好像是。”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但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多长时间,怎么突然闹脾气了?”   “囡囡的性格我了解,她才不是那种会耍性子的——肯定是这个秦总的问题,他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囡囡的事情,刚刚被囡囡抓包了吧?”   “……她看的是秦楼手腕,又不是手机,抓包还能靠手腕吗?”秦屿峥无奈地问。   “也对噢。”   “行了,你也别乱操心。等他们谈完以后,你再问问就是了。”   “嗯。”   另一边,一楼的衣帽间里。   宋书停住身,似乎是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她站在原地僵了几秒,才回头关上衣帽间结实的推拉木门。   门缝合拢以后,宋书没有转身,而是慢慢松下肩膀靠到门上。   背对着任她拽了进来的秦楼,她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再忍不住,挣扎着跳出眼眶,无声砸落到地面上。   一颗又一颗的水滴打湿了浅灰色的地面,留下更深的接近黑色的痕迹。   和别人不一样,她哭的时候都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秦楼愣住了。   进来之前走过长廊,这一路上他想不管小蚌壳怎样的斥责和恼怒他都能应付得来,也都能尽力哄得好——可他唯独没想到,进来以后小蚌壳一个字都没出口过。   一个字没出口,然后他第一次看见小蚌壳哭了。   秦楼懵得脑袋都空白。   这一秒里他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他恶意地逗不开壳的女孩儿说话,她坐在书桌前专心写作业不肯理他,他又气又恼,坐在她的桌角晃着腿打量她那张没表情的漂亮的小脸,然后憋着坏问:   “小蚌壳,你以后要是哭了,掉下来的会是金豆子还是白珍珠?”   那时候的小蚌壳仍旧没理他。   但那个答案秦楼现在知道了。   原来既不是金豆也不是珍珠,是刀子,锋利的冰冷的,一把接一把的,狠狠地往他心口最软的地方扎。   疼得他懵住,疼得他浑身发麻,像根木头像个傻子一样杵在原地。   好半晌秦楼才找回自己的神智,他慌了神,上前两步又手足无措地停住,反应好几秒才小心翼翼地把人从后面抱住。   然后抱得紧紧的,很用力的,像是生怕她跑掉。   疯子手忙脚乱,眼神也慌得飘,他只能循着本能低下头去隔着柔软的长发亲吻女孩儿的鬓角和被泪水打湿的脸颊。   “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啊洋娃娃。”   “……”   他的手就抱在她的身前。宋书僵了几秒,眼泪还落着,也不去管,她只低下头拉住他左手的衣袖。   秦楼一停,想阻止却不敢。   他第一次见宋书哭,还是这样安静地掉眼泪,心疼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像是细密的针在扎。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袖子还是被宋书颤着手指尖费劲地拉了上去。她在厨房看见的那个可怕的疤痕再一次露出来。   那是一个“书”字。   只是层层叠叠地刻了太多遍,伤上加疤,疤上加伤,那一整块手腕的位置没有一点是好的。   全都是凹凸不平的疤痕。   她明明、明明只是在这里咬了一口啊。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结果,那她怎么都不会下得去口。   宋书无声地咬住唇,眼泪落得更急,簌簌地掉下来,有的砸在地上,有的落在秦楼的衣袖上,还有的点湿了他的手腕,落在那个难看得快要辨认不出来的“书”字上。   宋书眼睛里像是被针扎了下,她慌忙伸手去擦那滴落上去的眼泪,像是怕泪水浸渍,弄疼了这个已经再次结痂脱落的伤处。   只是她发抖的手指尖还没有落上去,就被再也忍不住的秦楼一把抓住。   秦楼忍无可忍地把她转过来,抵在衣帽间的推拉门上,他俯身低下头去,从侧面吻她被她自己咬得发白的嘴唇。   秦楼是皱着眉吻的,眼底情绪里全是细密的心疼。   “别哭了。”他低着声哄,“别哭了好不好,是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所以别哭了……”   “疯子。”宋书躲开他的吻,掉着眼泪说。   “对,我是疯子,是我的错。”秦楼低声,“疯子知道错了。”   “……”   宋书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她知道不是的。   他是最无辜的那个,他什么错也没有,什么事情都和他无关,但他却因为她成了受伤害最重的那个。   明明都是她的错啊,可是这个人还是一直在抱着她和她道歉,小心翼翼地求她别再哭。明明最疼的应该是他,她就是因为他的疼才哭的。   疯子……   宋书伸出手,慢慢环住秦楼,然后一点点用力抱紧。   她贴在他的胸膛前,垂下哭得眼尾泛红的眼。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了,秦楼。”   是她的错。   只看他疼这一次,她就再也不敢了。   ——   到秦情父母家的拜访结束后,栾巧倾对宋书的敌意消减了许多。   也或许仍有,但宋书毫无额外的经历去关注了——之后的一个月,宋书亲身经历了楚向彬会被称为楚霸王的真实原因。   那场酒桌文化实践只是尽职调查的一个小环节,接下去的三个周内,宋书所在的团队把那家AI企业进行了一场从上到下的最细致、繁复、严格的调查和审察,事无巨细地分拆研究了整家公司——从营业能力到团队构架,再从公司治理到法律法规,用户增长速度和内容增长速度是基本指标,更甚至连一般而论IPO(首次公开募股,即上市)环节才需要考虑的盈利能力和潜在盈利能力也一样列入考察范围内。   楚向彬完成一项投资所要耗费的精力、资源、时间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他对团队的要求更是只有“变态”两个字可以描述。   而尽职调查也只是立项后的第一步而已——紧随其后的项目评估和投资落地前的审核决策,有了风控委员会和投决委员会的参与,这两轮环节的严苛程度比起尽职调查环节有过之而无不及。   历经这地狱般的一个多月,团队所有成员平均瘦下来将近10斤,日平均睡眠时间不足6小时,开会的时候一个个状态像僵尸,眼神像饿狼,集体去食堂用餐的时候更是狼吞虎咽争分夺秒——公司其他员工见了都想绕道走。   至此,宋书总算明白Vio和楚向彬在风投业界的专业声望都是怎么赚回来的了。   身为团队一员的宋书责无旁贷,为了不拖整个团队的后腿、尽到自己在团队内的责任,连调查的事情她都不得不暂时搁置,全心全意准备这项投资项目。   10月上旬,这项耗费全组人无数心血的投资项目终于走到最后一步:在宋书的参与和见证下,合同落成,投资落地。   楚向彬和对方的负责人完成项目投资内的最后一次会面,返程回公司。   这一个多月里,宋书怀疑自己有一半的时间是跟着楚向彬在天上飞的。下了飞机脚踏实地的感觉都显得很不真实。   以楚向彬如今的能力地位,公司自然派了专车来接。   宋书看得出来,完成这样一项投资,楚向彬也显得有些亢奋,路上难得收敛了他的霸王龙脾气,跟宋书谈起这项投资。   “这家数据过硬,资产质量非常高,我预计短期内我们就可以收到可观的投资回报。它家在IPO前应该还会需要两到三轮的融资,我们可以充分把握好这几次机会——回去以后我要拟定新的调查报告,向投资委员会反应后续跟进情况,22层那边的汇报就交给你了。”   “嗯。”宋书习以为常,“但短期投资回报比选中一项优质资产难得多,楚组长对它们就这么有信心?”   楚向彬不以为意地哼笑了声,带着他这人独有的恃才傲物的劲儿,“当然,能让我亲自督进的投资项目,没有绝佳的发展前景和超过一定优性把握的预估,你认为我会贸贸然地参与进来?”   宋书但笑不语。   楚向彬停了几秒,只能自己接自己的话,“更何况,投资决策委员会里面那帮油滑的老狐狸,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们竟然同意战略投资的方式,对这家企业的发展潜力的预估程度已经可见一斑了。”   宋书听完点点头,“还好项目落成顺利,我之前听说有别的投资方也在盯这块肥肉。”   “很正常。即便是我们的买方市场,即便谁手里攥着资金谁就是金主的情况下,优质资产也永远都是市场上的稀缺资源。”楚向彬挑了挑眉,“但是同样的道理,在无论选择哪个买方资金源都充足可观时,我们Vio的金字招牌也是优质资产更想获得的保障。”   宋书问:“战略投资部分除外,Vio还能给企业提供保障?”   “当然,Vio的实力和口碑就是业界的金章。能被Vio投资的企业,首先在各方的评级上就会跳高档次——我们的投资就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肯定了。”   “……”   尽管加入Vio的时间并不久,但宋书清楚它是秦楼一手扶持起来的公司。听到这样的话,她心里的自豪感丝毫不比Vio的老员工们少。   这样想着,宋书低头看了眼手机。   ——因为宋书参与的这个项目过于繁忙实在无暇的缘故,所以没被搭理的秦楼已经哀怨几个周了。   项目总算结束,回到公司以后她恐怕得面对一个怨气冲天的小疯子才行。看来她今天最好整理出时间来,晚上陪他吃顿晚饭……   宋书还未想完,身旁坐着的楚向彬手机叮咚一声。   楚向彬低头看了眼,随即开口:“今晚小组庆功宴,地点我让助理订好发给你,你之后发到小组群里。”   “好。”宋书迟疑了下,“不过我今晚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所以——”   “对了,跟他们说一声,今晚吕总也能到。”楚向彬说完扭过头,“你刚刚说什么?”   “……”   宋书眼底的笑意已经深深地沉下去。   几秒后,她眼角微弯,无害莞尔,“没什么,我会通知大家准时到。”“嗯。”   楚向彬不疑有他,转回去重新盯上手机。   宋书转向车外。   窗玻璃上女人的笑意慢慢淡下去。   ……吕总,吕云开么。   这一个多月确实把她忙疯了,忙得她差点都忘记——自己最初进这个团队,到底是为什么了。   如果当年直接伸出手将她母亲推进地狱里的人就是这个吕云开的话……   她一定得郑重地见一面啊。   ——   庆功宴是晚上六点半开始。   Vio资本的办公楼在3楼设有专门的小晚宴厅楼层,不过毕竟只是小组名义的庆功宴,为免在公司里显得太过高调,这次组内的宴会地点,楚向彬的助理还是选在了公司外。   离着晚宴只剩半个小时,将近6点的时候,宋书还在23层给某人做心理疏导工作——   “吕云开今晚会去,通过投资发展部的重点团队争取到和他接触的机会——这不就是我进这个团队的目的吗?”   “我没有阻止你去。”   宋书无奈,“但如果你和我一起去,看见你在,你觉得我接触吕云开能有什么效果吗?”   “……”自知理亏的某人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把怀里的蚌壳抱紧了。   宋书想了想,“那等庆功宴结束,我回来陪你,好不好?”   秦楼眼神里蕴着的光轻晃,但很快他垂下眼帘,“那你庆功宴上又喝醉了怎么办?”   “一点不喝是不行的,我没有那样的独特话语权。不过以后我不会出现上次那种情况,你放心好了。”   “不放心。”   “……”宋书轻叹声,在他怀里侧过身,回眸看他,“那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既然不能不去,也不能我跟去,”秦楼皱着眉低下头蹭在她耳边,“那我送你去总可以吧?”   宋书沉默两秒,淡淡莞尔,“嗯。”   秦楼眼睛一亮,“那我去换衣服。”   “但是上楼前我记得助理组给你整理了一堆文件,你确定可以推后?”   “今晚庆功宴结束,你回来陪我加班。”   “……好吧。”   秦楼满意地换衣服去了。   宋书看着那人的背影,眼底情绪深了深。   秦楼从前便很黏她,时间久了见不到就会焦躁,宋书慢慢帮他磨着性子,调着情绪,原本已经改善很多了……   然而那一场变故和漫长分离后,这次重逢,她明显感觉得到,秦楼比以前对她更加患得患失,几乎恨不得一刻都不要她离开他的视线了。   她并不厌烦他的亲近,只是担心……   宋书回眸,目光落向平层尽头的办公区,那张办公桌后的柜子里,她知道放了很多外文标签的药瓶。等这件事结束后吧。   宋书垂着眼想。她要好好帮他调整回来才行。   晚上6:25分。   宋书坐着秦楼开的一辆私人轿车,到达订好的庆功宴承办餐厅的楼下。   宋书下车,正见到泊车小哥站在驾驶座一侧,茫然地看着紧闭的车门。   宋书开口:“他很快离开,不必麻烦。”   “哦,好的。”   宋书弯腰看向车内,“你回去吧,我上楼去了——结束之后我会直接回公司。”   秦楼趴在方向盘上,眼神深处阴郁又凶,偏还要装着可怜巴巴的模样,“我等看你上楼再走。”   宋书莞尔,没有拆穿他的心计,只给人喂了颗定心丸,“我会尽快回去的。”   “嗯。”   宋书转身进了餐厅,泊车小哥等在一旁准备指挥这辆非常低调但价值奢华的轿车离开自家停车场,然后他就见车身动了动,钻进旁边的空车位里。泊车小哥:“……?”   不是说好了不留下这就走吗?   车窗降下来,车里驾驶座上的人看向快步跑过来询问情况的泊车小哥,“我等她出来。”   小哥一愣,“一楼有接待室,不如您去那里等?”   “不用。”宋书不在,秦楼有些恹恹,没精打采地给自己造人设,“她不喜欢外人看见我跟在她身边,也不喜欢公开场合带我露面。”   泊车小哥心里咯噔一声。   他上下扫视了眼。   车里坐着的年轻人看起来年纪在二十五左右,长着一张半明半昧里也掩饰不住俊美五官轮廓的脸,西装描摹下的身形线条似乎也是挺拔有力的类型……   “不喜欢外人看见”也就算了,还“不喜欢公开场合带露面”,难道这其实不是男朋友,而是被方才的年轻女孩包养的?   想想方才那位长相漂亮笑容无害的年轻女子,泊车小哥顿时感觉三观受到了冲击。   他同情又羡慕地看了车里的秦楼一眼,“你是有点惨,不过总算也不亏,就别要求太多了。”   “嗯。”   秦楼继续恹恹着,趴在方向盘上盯着餐厅门廊的方向。黑黢黢的眸子深里藏着点压抑的克制的不敢表露的贪餍和渴望。   “我什么都不求……她只要肯看着我就够了。”   泊车小哥同情地叹气离开。   而此时已经进到餐厅,在迎宾人员的指引下走进电梯间的宋书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楼外停车场已经被某人立起如何一个冰冷薄情的金主形象了。   电梯间内。   宋书恰巧遇见了同团队的两个女同事。两人都是投资发展部的,比较相熟,等电梯的时候已经聊开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相处,组里一部分人已经对宋书态度改观,但也有另一部分选择性放小宋书在组内的工作成绩,仍旧认为宋书是借着22层大腿上位的“特权”人士。   很不幸,面前这两位就属于后者。   表面和乐地打过招呼,电梯恰好下来。   三人进到电梯内,没有旁人同行。密闭的电梯载着三人向上。   其中一个突然开口,问另一个,“刚刚送你过来的是你男朋友吧?”   “嗯,你看见啦?”   “当然看见了。那是他自己的车?”   “对,他是Q市本地人嘛,父母还有点比较丰实的积蓄,给他交了首付买了车。”   “在Q市能交首付很厉害了,那你岂不是嫁进去就可以安安心心做本地的全职太太了?”   “谁知道呢。”被问的女同事嘴上的谦虚也掩饰不住面上的得意,她顿了两秒,似乎想起同在梯箱内的宋书了,“秦情,你是怎么过来的,我们刚刚好像没看见你?”   宋书闻言回眸,淡淡一笑,“我打车过来的。”   女同事眼神闪了下,“哦,这样啊。不过我记得隽升律所那位余总不是你未婚夫吗,他怎么没送你过来?”   ——公司里早就有宋书已经和余起笙解除婚约的流言。更确切的原话是“秦情因为抱秦总大腿做个没名没分的小替身,已经被忍无可忍的余起笙甩掉了”。   宋书自然知道对方问这个的目的,她索性露出点难过神色,也顺着对方想要的往下说。   “我和起笙,因为性格不合已经分手了。”   “啊,性格不合啊……”两个女同事意味深长地对视了眼。   宋书估计最晚不超过明天中午,这个被她本人证实过的消息就会传遍公司——但是这样也好,总不能因为她一直耽搁余起笙的名誉。   电梯门开了。三人前后走出电梯,往订好的小晚宴厅走。   路上,她们先去了洗手间整理妆容。   收拾着耳环的时候,另一个女同事拿起话头,对宋书循循善诱,“我觉得还是要找个稳定点的男朋友才好,有没有钱倒是其次,最重要是得能把女朋友放在心上,不轻贱人的那种。”   “没错。我男朋友要不是对我还不错,那他就算是全款买了房,我也不稀罕啊。”头一个女同事停顿了下,语气加重,“不然就算再有钱的,完全不把人当回事,也不给花,那能有什么用呢。”   “……”   宋书但笑不语,表情上做出适度的配合。   此时她一颗心全在待会儿遇见吕云开,该如何把握分寸的问题上,哪有半点心思舍得用来应付这两人?   然而她左耳进右耳出,有人却听不下去了——   一间洗手间的门被推开,里面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走出来。   三人瞥见,同时怔了下。   宋书的两个同组女同事脸色微变,“栾部长,您怎么也来了?” 第49章   栾巧倾冷着张脸,从表情看心情也不像是很美丽的样子。她不做声地走到洗手台前,停了两秒才好像刚听见那两人的声音、注意到这两人的存在。   她慢吞吞扭过头去,“谁刚刚跟我说话了?”   两人笑容发僵,但人事部掐着公司全体员工的绩效考核,它的部长更就成了几乎所有部门员工都得罪不起的祖宗,此时两人敢怒不敢言。   最先开口的那个也僵着笑重复:“是,栾部长,没想到刚巧能在公司外面遇见您,您是也来参加我们组的庆功会?”   “哼。”栾巧倾冷笑了声。   开口的人表情再次僵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得栾巧倾这么不快,   然后她就听栾巧倾开口:“你们组长多大脸,真以为自己是霸王龙啊,你们组开庆功宴还得我专门来跑一趟?”   “……”被一通炮轰,女同事哑了火,尴尬地看向同伴。   同伴连忙赔着笑圆场,“我猜也是,栾部长肯定没时间参加这种小组庆功宴,不知道您来这边是为了……?”   “人事部的部门聚餐在今天,刚好也是这个地儿。”栾巧倾洗完手,从旁边拽了张擦手纸。一边擦着手,她一边抬头看向那站在原地浑身不得劲儿的两个人,“我出来前听你们聊得挺热闹的,说什么这么开心?”   “没、没什么。”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听见的?”   “不不不,栾部长误会了,就是一点闲聊。”女同事连忙解释。跟着,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给同伴使了个颜色,然后笑着说:“我们就是听说秦情和隽升律所的余总分手了,今晚还是自己打车过来的,正在劝她找个稳定的男朋友。”   另一个人立刻会意——公司里传闻栾巧倾因为秦情这个西贝货占了自己亡姐的位置不爽秦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借着这个机会转移火力,她们还能落个清静——于是她也立刻帮腔,“没错,就是聊这点事情,不然一个女孩子在社会上无依无靠的,什么事情都不方便……”   “嗤。”   那个女同事的话没说完,被一声满浸着薄凉嘲弄情绪的嗤笑打断。   她脸色微变,抬头,正对上栾巧倾冷笑的脸和犀利的言辞,“这都9012年了,我怎么还能在Vio里听到这样可笑的言论?我们到底是国际化公司,还是什么封建复辟文化组?”   那人脸色僵硬,“不是……”   “不是什么?你就告诉我,‘一个女孩子在社会上无依无靠’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还是用你家水电了?让你家接济了还是跟你家祖上清誉一衣带水荣辱与共了?要是都没有——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嗯??”   “我……”   女同事被这连珠炮似的语气怼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急得脸通红。   她要是没有反驳的欲望,那栾巧倾兴许就不跟她计较了。但见着她还想再开口辩驳,栾巧倾冷笑第二声,缓了口气继续开炮:   “你还不服气?我告诉你,我尊重新时代任何女性独立自主的思想——不管她们是想做全职主妇还是想做职场女强人那都没问题。但我就看不惯那些自己以为自己想法多崇高、别人不按照自己的路子走就得把别人踩进下水沟里的模样。你想有男朋友疼有男朋友爱没问题,别人不想,那也没问题——而且,真正就对社会做出贡献的价值意义上来讲,你这种想法才是个体价值贡献上更弱的那一方,你到底凭什么嘲讽她的?”   僵持几秒,宋书亲眼见着那位女同事被栾巧倾一顿骂得梨花带雨,扭头就跑了。   另一个人也不敢久留,面上的笑惨淡维系,宋书几乎没听清她咕哝了句什么,就见她也跑了出去。   宋书感慨地在心里点头——   多年不见,她们巧巧这牙尖嘴利的功夫又有了更高的造诣。   “我告诉你,你别误会,我只是比较女权主义,不喜欢她们那种言论这才替你说——”   栾巧倾正在此时转回头,原本她是板着脸想解释自己开口原因的,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宋书表情淡淡似笑非笑地站在后面,一副看戏的模样。   栾巧倾差点气岔了气。   “你……你有没有点上进心,她们刚刚那样说你了,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宋书回神,心思一转就猜到了栾巧倾此时恼羞成怒的原因。   她低头莞尔,“谢谢栾部长。”   “……!”   栾巧倾脸色一红,早没了刚刚牙尖嘴利快语连珠的反应速度。她憋了两秒,摆摆手,“不、不客气。”   “不过栾部长其实没必要为我结这样不必要的仇。”   宋书迈开腿,鞋跟轻轻地叩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舒缓的响声。   她走到栾巧倾面前,微微停住,只化了淡妆的脸蛋精致姣好。   “仗义执言在职场上不算什么明智之举——就算你有力压她们的气势,小人还是少得罪得好。”   栾巧倾听进心里,下意识地皱起眉,刚准备去细细思索,突然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秦情而不是宋书。   她脸色微变,咬牙。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只是忠告。”宋书淡淡一笑。   “而且人生短暂,只为你爱的和爱你的人花费尚嫌不够,千万不要为不值得的东西浪费时间和情绪啊……巧巧。”   尾音处一顿,宋书展颜而笑,快步走过栾巧倾身旁,离开了洗手间。   原本再次不自觉陷入她教导里的栾巧倾呆在原地几秒,突然反应过来。   懊恼又怀念,愤恨又不舍……诸般复杂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她心头,冲撞得她鼻尖发酸。   栾巧倾狠狠地跺脚——   “秦情!不准你再那样叫我听到没有?!”   洗手间的外间,传来一声轻笑。   栾巧倾爆发后停在原地,过了几秒慢慢低下头,眼圈微微发红。   难怪秦楼那样越陷越深。   秦情和那个人真的很像……明明那个人从来不会这样温和笑着和她说话、教她道理,但是秦情站在她身旁开口的时候,栾巧倾就觉着好像那个人又回来了一样。   姐姐……   楚向彬手里还有别的小项目要过目,卡着6点半的时间才到楼上。   从电梯间出来没走几步,他迎面撞上低着头走过来的栾巧倾。难得见人事部这个公鸡似的部长蔫头蔫脑的模样,楚向彬由着项目落成的不错心情,停住脚打趣了句。   “巧啊,栾部长。”   栾巧倾身形陡然一僵,PTSD发作,没抬头就炸毛了——   “你叫谁巧巧呢!”   楚向彬被唬得一懵,两三秒后回过神,气笑了,“谁管你叫巧巧了,我喊的是栾部长——怎么,三季报快出了,人事部这是忙糊涂了,栾部长参加部门聚餐都不用坐车、直接梦游过来的?”   “……”   栾巧倾气得发噎。   从进公司第一次任命会议被某人开了一波嘲讽,她就发现楚向彬似乎是天克她的,她从小伶牙俐齿罕逢敌手那么多年,偏偏在面对楚向彬的时候,最后总是能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这种人生深渊级别的存在,栾巧倾以前也就经历过宋书和秦楼这么两位。   但那两位基本不和她一般见识,楚向彬不同,只要碰上两人就得在唇枪舌战方面互相“见识见识”,这样持续几年,终于养成了现在一见面就呛的习惯。   不过今天,栾巧倾确实没什么心情和楚向彬斗嘴,她只明晃晃地翻给楚向彬一个白眼。   “你怎么知道我们人事部今天部门聚餐?”   楚向彬挑眉笑了笑,“没有什么信息是投资发展部得不到的。”   “……大尾巴狼。”栾巧倾拿方言嘀咕了句,错开身准备走过去,“庆你们的功去吧,待会儿喝高了别来打扰我们聚餐氛围。”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肯定是要让他们去试试的。”   栾巧倾翻白眼,“你看到时候有没有人给你们开门。”   “好。”   两位冤家错身而过,各自进了长廊上斜着相对的两个小晚宴厅里。   ——   整场庆功宴,宋书几乎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大多数时候,她在那些三五成群的组员旁边听着他们说那些有趣或者无趣的玩笑,简单的迎合和附和,然后在话题波及到自己身上前迅速换到下一个新的小群体间——像条滑不溜秋的鱼,一晚上她都在鱼群里藏着身影游走。   直到她等待已久的那个鱼饵落了下来——   庆功宴末尾,吕云开匆忙到场。   他先是说了几句客套鼓励的话,然后又向着在场的团队成员全体敬了一杯酒,代表公司表示对他们的努力做出的认可和感谢。   等自动聚起来的员工们在他的结束语后散开,吕云开直奔楚向彬而去。两人似乎是在谈公事,表情时而松快时而紧张,偶尔还会皱起眉说几句。   宋书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片刻,等注意到两人神色彻底放松下来,大约是开启闲聊模式以后,她从酒水自助的长桌上取了一杯香槟酒,向着两人走去。   宋书还没到两人面前,侧对着她来路的楚向彬似乎先注意到了宋书的动向。他低头和身旁的吕云开说了句什么,吕云开挑了挑眉,转身看过来。   宋书心里情绪起伏,面上笑意却并无变化。   她径直走到两人面前,停住,弯起唇角笑起来,“吕总,楚部长,晚上好。”   “吕总,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法律合规部的新入员工,秦情。”   楚向彬向吕云开道。   吕云开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穿着随意,到今天的庆功宴上也是休闲衬衫和长裤的打扮——如果走在街上,大概没人相信他是这样一家大公司的实权副总。   吕云开听到楚向彬的话,过了几秒才点点头,“嗯,我听说过你,后生可畏啊。”   宋书一顿,垂下眼帘,不再和吕云开审视的目光相对。   她笑了笑,“我还没做出什么成绩,担不起吕总这样的赞誉。”   “哎,客气什么。我就算对你不了解,对向彬我还能不了解吗?真如果是没什么业务能力的,他是肯定不会留在组里的——他谁的面子都不给,是吧,向彬?”   “……”听出这话里似乎有话,宋书眼神轻晃后只装作丝毫不察,她笑了笑,“那大概是楚部长对新人更宽松些吧。”   吕云开笑了起来,“他眼里可没有什么新人旧人,所以你能刚进公司不久就做了向彬的小组成员,更侧面反映实力不虚啊。”   宋书不再自谦,顺着吕云开的话聊了片刻,她心底的阴云渐重。   从头到尾,她在吕云开的情绪里感觉不到半点防备或者敌意——如果对方真就是当年那件案子里的举报者,那到底是心术太深,还是对她的履历完全信任?   吕云开的反应和宋书、余家父子料想中的任何一种可能情况都不相同,这让宋书觉着事情发展脱出预计。   她不准备再耽搁太久时间,慢慢淡开话题,准备找个时机离开……   “吕总,楚部长,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宋书笑意温婉地向两人颔首,跟着便转身要离开的模样。   吕云开突然开口,“等等。”   “……”   背对着吕云开,宋书的笑意一顿,然后转瞬那些停滞淡去,她笑着回过身,“吕总?”   吕云开却没看她,低着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又过几秒,他终于抬起头。   这个中年男人露出和之前一样的找不出问题的温和笑容,眼神却是深邃的。   “你长得有点像我一位故人,我刚刚想了好久才确定下来。”   “……”   宋书心里一紧,但面上只露出些惊讶和惊喜的情绪,“这么巧吗?那看来我和吕总还是有缘分的。”   “缘分啊。”   吕云开笑了起来。他把香槟杯递给楚向彬,楚向彬接过后会意转身,离开前不轻不重地瞥了宋书一眼。   宋书只当做没有看见,仍是笑意真诚地和吕云开对视着。   等楚向彬走远,吕云开也扫落了目光,只轻叹了声。   “你出落得比那位故人还要漂亮些,加诸你身上的目光也一定会更多,你要小心啊。”   “……”   宋书轻眯起眼,是提醒还是威胁,宋书自然分得清楚——她也确实意外吕云开竟然会以提醒的语气对她开口。   宋书想着,低下头去,“谢谢吕总指点,我在公司里原本就是不懂事的新人,一定会按着前辈们教导去做的。”   “前辈教导未必就是对的,你觉得呢?”   宋书迟疑不语。   吕云开这次沉默更久,又叹了第二声:“如果这段时间里公司内隐约的风起云涌不是我的错觉,那你就是为了当年的故人回来的。”   “——!”   宋书瞳孔轻缩。   几秒后她茫然地抬起头,眼神迷茫,“吕总是说什么当年?我有点不太明白。”   吕云开笑,“不明白好啊,不明白最好。”他一顿,“可你如果明白,那就不要再查下去了——当年那件事牵连深广,查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宋书慢慢敛下眉眼,“吕总看来是认定我和您认识的那位故人有关系了?时隔多年念念不忘,吕总对那位故人是怀恩还是有怨呢?”   “你不必试探我,我和那位故人无恩无缘,我只是一位旁观者罢了。”吕云开停顿几秒,突然笑起来,“原来你是怀疑我啊,难怪,难怪。”   宋书这一次也不解释了,直直抬头望向吕云开,笑意薄凉而锋利,“吕总觉得自己嫌疑大吗?”   吕云开和她对视两秒,突然开口。   “……我有罪,旁观者都有罪。但有些事情有些时候进退两难,说或者不说,都是有罪。”   宋书攥紧指尖,“受教了,吕总,这是我听过的最棒的诡辩。”   “你不懂,我不会强求你懂。就像你也不必强求我懂你这些年的艰苦、更不要指望能拿它们打动我一样——当年那件事里我选择明哲保身,再过十年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宋书眼底情绪剧烈地晃动了下,只是很快被她尽数按捺下去。   须臾后,她低头笑了笑。   “当然。如果吕总真的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那我也不想牵涉任何无辜的人入局。”   “你这一点上,善良得和我那位故人更像了。”   “……”   吕云开放低了声音,“可是她也有罪,她的罪连累了那么多人,罪也罪在她的善良——这一点你懂么?”   宋书一顿,笑意更加明媚,眼神也更加沉冷:“对豺狼虎豹的善良就是罪,血淋淋的教训都留下多少年了,我怎么会不懂?”   “那你就比她聪明。”“……”   “聪明的人活得才能长久。”   “……”   吕云开在这场庆功宴结束前就离开了。他是Vio的实权副总,因为Vio的改制和重点倾斜,也是公司里除了总经理外最忙的一位。   他走之前给宋书留了最后一句话——   “有时候,恩情比恩怨全无更容易招致冤仇。”   这句话后,宋书独自一人拿着冰凉的香槟杯,站在长桌前久久不能回神。   这句话后的那个小小的答案,她和余云涛、余起笙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想去想——确定的线索和信息里,当年举证的高管直指Vio当今的副总。   而他们之所以将吕云开定为最大嫌疑人,就是因为统管负责人事部、办公室、风险管理部三大部门的另一位林姓副总林o,当年就是白颂最为赏识的人才,也是被她从一个毫无背景的新入员工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们下意识地规避了这样一个人,或许还是无法直面人性里最恶的那一面吧。   宋书都忘了,白颂就是死在这上面的。   庆功宴临散场,宋书给安行云打了一通电话,她们之间极少私下联系,只是吕云开那句话让宋书想起之前拜托安行云代为查察的事情。   电话一通,两人简单几句后迅速切入正题。   “我当时请您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嗯,我查过了。21层副总办公室确实有人以副总直批的名义秘密去档案室调查过你的履历信息。”   “……”   宋书呼吸一紧,皱眉想着吕云开在转移嫌疑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有多大。   不等她想完,就听安行云又说:“我还查到了更细节的——确实有人去查过你的履历,但那人并不是吕云开办公组里的人,而是人事部顶头、还在出差的那位林副总、林o的助理。”   “——!”   宋书瞳孔蓦地缩紧。   安行云慢慢叹了口气,“人还在出差,却已经对公司里的新入员工这么‘关心’——看来这件事上,是我们看错人了。”   “……”   沉默许久,宋书才慢慢回神。   “看错人确实是一个很致命的事情啊,安姨。不过我们更幸运,我们还有机会。”   “这件事我会和余云涛联系,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嗯,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宋书快速回到小晚宴厅内。   此时庆功宴已然结束,众人三五成群地往外走了。宋书不着痕迹地融入他们之间,说说笑笑,全无异样。   到了一楼,走出电梯,在庆功宴上多数喝了酒的都在联系男女朋友来接,也有几个商量着拼车回家的事情。   “秦情,你家住哪里啊?”   宋书听见声音,笑着回眸,“我今晚在公司里还有点工作没完成,需要回去做完。”   “哎?今天还得加班?这么辛苦吗?”   “我还以为法律部这种中后台部门都挺轻松的,这么一看也惨。”   “那你们谁有没有去公司或者路过,捎秦情一程呗?”   宋书回神,连忙笑着婉拒,“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公司就好。”   “这么晚了,你自己一个人不安全吧。”有人接话,带着点酒意之后口无遮拦的玩笑,“万一出什么事情,别的不打紧,伤到了脸——那秦总可该担心了。”   “……小云!”   大家都脸色微变,只不过有人维护,有人面冷,还有人则是露出快意和看好戏的目光。   宋书视线一扫,众人作态全部收入眼底。   再想起吕云开那句话,那些关切担忧一时之间也在她的幻觉里成了虚浮不定的假面。   宋书心里突然累得发沉。   这一次她连遮掩都懒得了,只向前踏出一步,“我先——”   话未说完,一辆黑色轿车开上门廊前,停住。   几秒后,众人的怔愣里,副驾驶座一侧的车窗降下来。   秦楼趴在方向盘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我都等了三个小时了。”   “……好慢。” 第50章   几人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面前轿车的驾驶座内,那个趴在方向盘上歪着领带解了两颗衬衫扣子,有点衣衫不整的颓废美的年轻人,赫然是他们公司总经理秦楼。   空气僵滞几秒,站在后排的同事间隐约传来压低的议论声。   “总经理亲自给她当司机,还等了三个小时,这是什么级别的待遇?”   “级别?秦总自己就是董事长,高层里什么级别也没有这个待遇。”   “只要长了一张合适的脸,真是应有尽有啊……小云这次惨了,前脚刚把秦情得罪了,后脚秦总就出来了。秦情今晚上要是枕边风那么一吹,明天她就得卷铺盖走人吧?”   “这一个月看秦情被楚组长折腾得忙里忙外不得闲,还以为秦总对她兴趣淡了呢,没想到……幸亏我们刚刚没多嘴。”   “……”   那些压低到无法听清的交谈里,有脑子利索的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朝着车里奉承地笑:“秦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也不知会我们一声,不然我们哪敢让您在楼下等啊?”   “……”   秦楼没兴致地撩起眼帘扫了那人一眼,视线落到宋书身上。他嘴角勾了勾。   “我也没什么事,所以开车出来散散步,顺便接秦情回公司。”   众人:“……”   先不说这个“顺便”是真是假的问题——开车散步是哪门子的老总级爱好?   秦楼都这样说了,他们自然不可能反驳或者拆穿。方才还带着或者嘲笑或者冷漠嘴脸的几个人,混在其他和善的笑脸里,让宋书已经分辨不出来。   “秦情,秦总都来接你了,你就快上车吧。”   “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的。”“路上注意安全啊。”   “……”   在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里,宋书连笑意都懒得敷衍。她坐进副驾驶座里,系上安全带。   “……回去吧。”   秦楼察觉宋书情绪不高,没有多说什么,换挡踩油门,轿车轻飘飘地顺着门廊宽路滑了出去。   没被搭理的组员们站在原地。   莫名尴尬的安静僵持几秒,不知道谁小声嘀咕了句:“切,傲气个什么劲儿,我们跟她告别她都不搭理。还真以为秦总来接她就是捧着她了?”   “要不是那张脸和秦总初恋长得像,秦总会多看她一眼么?”   “等以后秦总真对她不感兴趣了,有她哭的时候。”   “就是……”   车上。   秦楼问:“今晚的庆功宴上,你见到吕云开了?”   宋书沉默几秒,慢慢点头,“嗯,见到了。”   “得到答案了吗?”   “大概……得到了吧。”   秦楼听出宋书语气里的异样,侧过眼眸望了她一眼,“得到的答案和你们最开始的猜测不同?”   “最开始其实没有猜测。”   宋书慢慢吐出一口气,她扭头看着窗外的夜色,看着路边的灯火连成流水一般的彩河。宋书将头轻轻靠到座椅上,心里疲累地叹了口气,唇角却勾起来。   她声音轻缓地说:“Vio的两位副总里,吕云开我从没见过。另一位我却有点印象的。忘记哪次她出短差,在跟一桩大项目,我跟在她身边,和她一起见了位年轻人……那时候我年龄还小,我妈让我管他叫哥哥。”   “……”   秦楼思绪转得飞快,在宋书话声开头就猜到了什么。   他眸色微沉,最终却没有开口,只是听着车里宋书用轻得发飘的声音慢慢说着。   “我记得后来我妈妈陆续夸过他很多次,说这个年轻人有能力,也有一副好心性,以后会有大成就的……但其实说起来,我只见过他那一面,我以为我早就把这个人长相模样全忘掉了。”   宋书的话声停得有点突兀。   然后她轻轻地笑了声。   “但是没有。我没忘。”   没有忘记啊。   今晚她端着香槟杯站在长桌前,吕云开那一句话如同瓢泼的冰水将她浇得浑身湿透了一样,那一瞬间那张年轻人的面孔跨过十几年的长河,突然毫无征兆地显现在她的眼前——那时候还有些青涩的青年人的笑,摸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的温润的手,还有他上进的渴求的景仰的崇敬的目光……   刺骨的冷意顺着每一个毛孔往身体里钻。   冷得宋书想发抖,冷得她想大笑。   笑刺向白颂的那把刀——不管握刀的人是谁——那把刀却实实在在全都是她试图保护、提携过的曾经的亲人和后辈!   就是她想保护和提携的那些人,亲手把她推向万劫不复和蒙冤的死亡。   “所以我根本没去考虑那个答案。余叔说当年暗中拿着准备好的大量资料举证母亲、要到法院出庭作证的那个秦氏的高管就是Vio的两位副总之一,看见林o的第一眼我就告诉他不可能是林o,一定是吕云开——林o性格那么刚直,所有人都知道他大公无私,对待人事公平公正,所以就连当年和母亲有关的亲信受牵连也唯独他无人能撼动——而我一直就是这么相信的,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也可能是没有允许自己思考过会有别的可能……”   宋书轻声笑了起来。   “不然,如果他是那个恩将仇报的,他是那个把当初唯一肯向他伸出援手的女人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里的,那这也就——”   宋书的话声蓦地哽住。   过了两秒,她重新笑起来。   “那这也就实在太可笑了,不是吗?”宋书回眸,看向秦楼。   在模糊的视线里,车内车外的光影被折射、弯曲,拧成斑斓的光点和色彩,也遮盖掉那道身影。   到此时宋书才忽然察觉——   她抬手摸了摸冰凉的脸颊,手指尖和掌心里一片湿潮。   她低着头,茫然地看着模糊的视野里的手掌心。   她现在心头一片空白。   就好像一个患了雪盲症的病人孤身走在漫天盖地的大雪里,她突然就找不到任何出路,也看不见任何希望。   方向盘向右一拧。   秦楼将车停到路旁。他解开安全带,皱着眉俯身过来,他把她抱进怀里,低下头给她擦掉眼泪——   “为什么哭?”   “只是……觉得很累。”   宋书脸上的泪痕和情绪一样淡下来,她第一次放任自己完全依靠状态地靠进秦楼怀里,低垂着眼,声音喃喃。   “她想保护和救赎的自己女儿的父亲给她挖下了陷阱,她提携和护佑的后辈把她推了下去,其余所有的知情人漠然地站在那个深坑的边上,低头看着她,却没有一个人发声。一个人都没有,从头到尾啊,那样大的一桩案件,却能那样快速地、证据齐全地、人人默认地完成裁定,没有遇到一点阻挠和反驳的声音……”   宋书慢慢呼出一口气,那口气堵在胸口,郁结在心里,憋得她呼吸都生疼。   她没表情地望着冷冰冰的车窗外,只能更紧地靠在秦楼身上,试图汲取唯一的一点温暖。   “今晚我一直在想,她死之前没有看到那些人就好了、什么都不知道也就好了。不然亲眼见到那些人的嘴脸、看见他们撕下面具之后裸露出来的只有兽性的丑陋面孔,她一辈子都那么善良,真看到那些的时候她该有多绝望……”   车窗降下一道几指宽的缝隙,江面上吹过去的已经满浸着初秋气息的风带来凉意。   宋书轻轻缩了下肩膀。   她低头,眼底没有情绪地无声地笑。   “这世界真可冷啊,秦楼。”   “嗯。”秦楼应声,“你是才知道的么。”   “以前也知道,只是不知道会这么冷。”   秦楼轻眯起眼,须臾后他侧过头,然后低下去轻轻地吻女孩儿的额头。   “那我要早一些,我7岁那年就已经知道……了。成人世界里冷冰冰的,很无趣。但是后来,有只洋娃娃跑进来了。”   宋书微怔。   秦楼却笑,“洋娃娃怀里比任何地方都暖和,尤其是在打雷的晚上,她抱着我说,‘我在’。”   秦楼慢慢收紧手臂,把宋书完完全全地抱进怀里。   他贴着她耳旁,是从没有过的疯子的低声温柔的笑。   “不管这个世界有多冷,洋娃娃——我会一直在。”   ——   10月中旬,各公司三季报纷纷出炉,Vio第三季度的绩效考核也随之结束并在公司的电子公告栏公示结果。   原本应该是各部门甚至个人之见互相评介的最盛时机,所有人的注意力却都被22层助理秘书室出具的另一份公示报告给勾走了。   公示报告按照章程的客套话一堆,核心信息只有一个:法律合规部员工秦情因为表现优异、绩效突出,将在公示一周后调入22层助理秘书组,填补秘书组内法律顾问及助理合规官职务空缺。   消息一出,各部门里引起轩然大波。   总经理助理职务在职级上虽然比副总要低半级,但因为直接影响和接触公司最核心决策高层,总经理助理一职时常被视为比副总的实权还要高出几分的位置。   但不同于公司其他树状结构里的职务任免升降,总经理助理这条职位线上独具一格,经常是直接从个别部门抽调或者面试空降——所以在任免上往往容易出现偏差。而这个职位一旦失误,对公司影响将会很大。   Vio为了规避这种祸端的发生,索性助理秘书组实行组内分权合作机制,虽然有一位总负责人安行云,但其余人仍有直接向总经理报告的权力。   组内可以互相制约,还可以分散平衡工作压力,时至今日助理秘书组内五位助理,除了总负责的安行云外,另外四位都是各有分工。   但即便如此,助理秘书组的任何位置仍旧是所有普通员工奢求却不能得的。   而今,秦情进入公司不过一个多月,就有了直接跃升22层的待遇,这件事情在公司里自然是广泛讨论。   中午的员工食堂里,齐聚一桌的到处能听见关于这件事的谈论。   “就为了一张相像的脸,总经理就这么把他的小情人直接放到自己隔壁的助理秘书组去了?这消息不会有假吗?”   “当然不会,公告栏你没看见吗?到我们这儿都不知道走了几道程序了,考核、书面的拟任免报告、任免调整方案,还有助理秘书组研究讨论会议内容和意见,所有材料全在电子公告栏里,一应俱全——要我说,这至少准备了得有半个月了吧。”   “半个月?我看不止。”   “瞧瞧人家这张脸,爹妈给生的多好?一进公司半个月,直升22层,坐着火箭也没这个速度啊!”“我看总经理是疯了,他就不怕董事会高层弹劾他?”   “谁敢?秦家可是Vio的绝对控股股东,而且秦老先生退出一线后,秦家所有股份、产业全部一滴不剩地划到他孙子秦楼名下——秦楼在董事会里说一不二,谁敢逆着他的意思来、不怕被踢出去?”   “你说的夸张了点,倒也没有那么稳妥。万一牵扯什么根本利益甚至生死攸关的问题上,其余股东合作,摆出破釜沉舟的态度来,那还是会对秦楼构成很大威胁的。”   “但是助理这种小事上,肯定不会有人异议了,所以我们就等着人事部审批吧,然后总经理那边走个流程的审查谈话——那时候,人家就真的飞上枝头喽。”   “说起人事部审批——不经过栾巧倾这道关卡,秦情是飞不上去的,栾部长真能肯放?”   “那就难说了。”   “谁认识人事部的,快去打探打探……”   与此同时。   Vio资本23层,私人区域内。   公示的这一个周,除了给人事部走审核流程外,也是用来给任免升降的员工交接工作的。   然而宋书以秦情身份进入Vio的时间原本就不长,除了初期利用部门职务查看了许多档案材料,她只彻头彻尾跟下来AI那一个投资项目。   资料归档后,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好交接的工作。   所以,不同于某位忙得几乎要废寝忘食加班赶点的总经理,宋书这两天特别清闲,每日事务就是上到23层,然后抱着秦楼的私人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研究。   秦楼的电脑连入公司内网,在所有电子资料库里享有唯一的最高权限——在这些项目资料里,宋书可以出入自如。   秦楼好不容易审核完刚交上来的公司第三季度财务报表,揉着发僵的肩颈起身过来时,就见宋书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没上半点妆容的小脸素净漂亮,还有点没情绪的严肃。   跟她以前解奥数难题时的表情真像。   秦楼忍不住回忆了几帧画面,然后他无声地笑了笑,坐到宋书身旁,手臂撑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将人虚虚地圈拢在怀里。   “你在看什么?”他轻声问。   宋书眼睛抬了抬,身形动作却一点没变,“我在研究林o这些年的项目、合作伙伴,还有对应能够描画出来的人脉关系网图。”   秦楼听得挑眉,“你怀疑他周围也有——”   “不需要怀疑。余叔那里这些年收集有切实线索表明这些工具人和黑手之间存在的密切联系——那些小的已经被余叔他们抓到了,如今终于到这根主梗,我只需要顺藤摸瓜,把最大的那几只黑手拎出来就够了。”   “那现在有怀疑对象了吗?”   “嗯。事实上,前几年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桩案件的涉案金额和牵涉之广,绝对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那在我母亲之前,当时秦氏集团的总经理难道就完全没有察觉?”   “你怀疑白颂之前的总经理,邓潇凯。”   “没错。”宋书敲了敲手下的键盘,调出几分材料来,“他经手亲自批准的多个项目都和秦扶君、宋成均的子公司都有过密切往来——如果在之前一任里包庇他们夫妻的是邓潇凯,那许多中间环节就能解释得通了。”   秦楼在大脑里检索片刻,开口,“邓潇凯在白颂就职后被降了职务,后来秦氏出事,没多久他就转让股权,带着自己的心腹们离开公司,还重新创立了一家科技公司——”   “潇凯科技公司,主营方向是AI。”宋书唇角无声地勾起来,“之前我跟着楚向彬的那个投资项目,刚好和他们是竞争企业。做尽职调查时,我刻意接手了竞争企业调查这一部分——借机通过几家会计师所、律所还有金融信息提供商等多家中介机构,名正言顺地调查了他很多事情。整合的资料信息我已经转达给余叔和余起笙那边,他们在这方面比我更老道。”   “……”   半天没听到任何回应,宋书有点奇怪,她慢半拍地抬起头,“你怎么不说……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秦楼斜撑着颧骨,“我怎么看你了?”   宋书:“……”   宋书沉默两秒,放轻声音,“你今天早上和今天中午没吃饭吗?昨天晚上是不是也没吃?”   秦楼一怔,随后笑了出来。   “我看你的眼神就那么‘饿’吗?”   “嗯,从几天前就这样了。”   “那你还肯上来,不怕被我……”   凑近的秦楼被一只素净的巴掌推开,宋书和他开过玩笑,目光重新落回到面前的电脑上,同时语气平板地开口。   “你还有脸提,如果不是你突然在公告栏发那种文件,我会被逼得连员工食堂都去不了吗?”   “为什么去不了?”   “……我没有吃饭时候还要被当做猴子参观的兴趣。”   “那我陪你一起去?”   “两只猴子一起被参观会对其中一只猴子有什么帮助吗?”   秦楼勾了勾嘴角,他向前俯身,贴到宋书身旁,“那就都不去,也刚好,你每天在23层陪我——我可以哪都不去。”   宋书无奈地瞥向他。   第三次将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电脑时,宋书犹豫了下。   她把屏幕上的东西盯了两秒,扭回头,看着秦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这台电脑可是Vio电子信息库的核心管理权限,你就这么放心把它交给我?”   秦楼埋在她长发间,连着几天被三季度的报表折磨得厉害,此时好不容易坐下来休息,他倦意十足,声音懒散沙哑地问:“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毕竟,理论上来说,我和秦氏是有仇有怨的?”“什么仇什么怨?”秦楼在她长发间蹭了蹭,仰起头,露出张困得睁不开眼的帅脸,“仇怨很深吗?那把他们总经理兼董事长秦楼赔给你,肉偿那种,随便你怎么玩。”   说完,他又困着眼埋回去了。   宋书僵住几秒,面无表情地转回头,什么话也没说,表情平静地继续工作。   ——但是一点点泛起红的耳廓把她出卖了。   偌大空旷的23层里安静了两分钟。   宋书突然听见耳边有人低低地笑了声,她敲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下,眼帘微扫下来,“你笑什么?”   “笑你刚刚说的话。”   “……你反射弧绕了地球一圈回来的吗?”   “之前还在思考报表里的问题,这个问题没经思考就被临时存储了。刚刚我的大脑才重新把它拿出来。”   “……”   这种神奇言论,宋书在十年前高中那时候的秦楼身上就接触过许多遍了,此时也不觉着奇怪,听他跟自己继续扯——   “然后呢。”   秦楼又笑了声。   他仰起头,“不要说是一个电子信息库的最高管理权限,就算是整个Vio和我其他全部的身家产业——你想要的的话,只要开口,我就全部给你。”   秦楼一顿。   “这一点,其实你也知道吧?”   宋书盯着电脑界面安静片刻,无声地勾起唇角。   “以前知道过。现在……也知道了你还是那么疯子。”   秦楼想了想,“其实不一样了。”   “……”宋书回眸,“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疯子对洋娃娃没什么要求,现在不一样了。”   “那现在,你有什么要求?”   秦楼没说话,把宋书抱进怀里。   宋书会意,无奈地笑,“要求就是把我换给你?”   秦楼摇头。   他枕在女孩儿颈旁,低下声像喃喃一样。   “要求是,把疯子给你。”   “……什么?”   “疯子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条件是包括他自己。”   “……”   “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宋书一顿,几秒后她又想笑又想哭地垂下眼,最后她没笑也没哭,只放开电脑,回抱住自己身旁的人。   “疯……子。”   秦楼也笑。   “你的疯子。” 第51章   对于“秦情”调任22层总经理助理秘书小组的审批,人事部在一周内给了审批通过的结果——这让公司里原本等着看栾巧倾和“秦情”和冲突好戏的那部分员工都有些大失所望。   而人事部审批通过后,宋书调任22层的事情彻底板上钉钉,无可更易,剩下的就只有一些基本流程了。   这其中就包括来自助理秘书小组负责人的任职谈话。   任职谈话一般是由直属上级给新任职员工做的,在助理秘书小组这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就由特别助理安行云负责。   宋书正式调任当天,22层助理组全员都在,给她开了一个至少表面上还算其乐融融的小型欢迎会。   期间,唯一板着脸的就只有安行云了。   为此许佳佳还凑过来安慰宋书:“你不要担心,安姐就是这样的性格。等以后工作里接触多了,你就会觉得她人还不错的。”   面前的小姑娘看不出半点当日在总经理办公室外的鬼祟,宋书和她对视几秒,在对方的眼神里都看不出什么纰漏或者瑕疵。沉默两秒,宋书垂眼一笑。   “嗯,安助理是职场前辈。不管她对我什么态度,我都会尊重她的。”   许佳佳似乎很是松了口气的模样,“那就好那就好。”   除了安行云和许佳佳外,其余三位助理也都对宋书的到来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感谢。   有点意思的事情是,另外三个人同样或是有意或是无意提及了安行云,像是生怕宋书无法察觉安行云对她的不满和敌意。   面上敷衍地应付着,宋书心里有些漠然:无论是某些高层的态度,还是助理秘书小组内的人出于私利,显然没什么人想让水火不侵、软硬不吃的安行云在总经理的特别助理这个位置上一直坐下去。   她得提醒安姨小心防备才行。   小型欢迎会结束,只在宋书最初进门时打了个招呼的安行云终于有所反应。她站起身,抬起眼皮,淡淡扫了宋书一眼。   “你还有个任职谈话,跟我过来吧。”   “好的,安助理。”   宋书点头,跟了上去。   两人保持一定距离,离开助理秘书组的办公区,安行云走在前面,最先转身进了22层的一间小型会议室。   宋书跟进来,目光一扫会议室内角落,确定安行云带她来的这间会议室确实没有监控后,她转身将门关上,无声落锁。   此时已经停在窗前的安行云转回身,看见她动作,原本僵冷的表情如冰雪融化。   安行云招了招手,笑,“他们四个都在的时候,不会有哪个敢单独溜过来的。”   宋书赞同点头,“还是以防万一。”   “嗯,谨慎些也好。”   两人最终都停在这间小会议室的窗前。   安行云开门见山:“任职谈话那些套话我就不说了,今天过来找你是有个挺重要的事情。”   宋书好奇抬眼,“什么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说?”   安行云皱眉,她扭过头盯着宋书看了两秒,“你答应我,这件事我说出来以后你不要冲动,回去和余云涛商量过后,我们再做决定。”   看出安行云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宋书跟着点头,“好。”   “……我昨天得到消息,九年前你那桩车祸里的醉驾司机,在昨日因病保外就医了。”   “——!”   宋书猛地抬头。   几十秒后她又细眉紧锁,眼神思虑地低回头去。   “这么巧?刚好在这种时候。”   “是啊,我也觉得巧。”安行云拧着眉,看向窗外,“这九年里他那边安静得就像个死人一样,始终没有任何消息、甚至连一个探望的人都没有,却在你回国一两个月的时候,突然保外就医了。”   宋书目光微晃,“这个人这些年一直都在监狱里?”   “当然。秦楼当年调查你的车祸,硬是拿出种种证据将这桩醉酒驾驶的车祸定性为冲动杀人案,把这个男人关进了监狱——这件事说起来还要感谢秦楼,如果不是他,那这人现在多半已经逃脱我们的监控,在这个世界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宋书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思索几秒,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安姨,你对这件事的态度好像不乐观?”   安行云回头深看了她一眼,“就像你的第一反应,我也觉得这件事巧合得有些古怪。”   “你是说……有人挖了陷阱?就像我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给他们最大的不确定性和不安一样,而这个男人就是他们下给我们的鱼饵?”   安行云点头,同时皱起眉,“如果真是这样,那一旦有人接近这个男人,无论是谁——他们都会想到你的身上。到了那时候,你的身份就会从模糊转为确定——你的处境也就会变得十分危险了!”   “危险我不在乎,我更在乎的是能不能达到目的。”宋书说。   安行云拧着眉,“你记得刚刚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吧?”   宋书思绪中断,无奈抬眼,“安姨,就算这是个陷阱,我也不得不去试试。当年这件事只要能拿到这个人的口供,我们就有了最直接有力的证据,很可能可以直接抓到其中的一只手,这会是将来法庭上在最直白的人证——相较于这样的收益,一定的风险是值得的。就算有1%的机会我们也该尝试。”   “可你的风险是把你自己的安危压上去,我不同意!”   宋书安静几秒,淡淡笑说:“从我选择回国、从我踏入Vio开始,我的安危早就被压上来了。他们之所以至今按兵不动,最大可能还是不想节外生枝——但不动是不可能出错、更不可能留下痕迹的,我们要的不就是他们的动和错?这不也正是需要我回国亲自参与进来、走到他们面前来的目的和原因吗?”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根本不同意你这个计划!”   “……”   两人的交谈陷入僵局。   小型会议室里安静半晌,还是宋书开口打破沉默。   她笑了笑,“那就按照您说的,我们打电话跟余叔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安行云迟疑地思考几秒,还是点头答应了。   几分钟后。   宋书哭笑不得地站在门旁,听着房间里安行云压低声音暴躁地和手里拿着的老式手机对面的人交谈:“——你疯了?!这件事怎么能够让她去?万一出了事情,我们怎么对白颂交待!?”   电话对面,余云涛声音平静,“你不同意,她就真的不会去了吗?就算她今天不去,你能担保她有不会选择需要冒更大风险的事情、只为了求得今天她所想知道的答案?”   安行云默然沉目。   电话对面余云涛叹了口气,“这个孩子有多倔,这些年你还看不出来吗?顺着她做吧,这件事里我们阻止不了,更没什么资格阻止——我们能做的就是尽我们所能地看护好她,帮她完成她所想做的事情。有风险就帮她排除,有陷阱就帮她做好退路——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   安行云沉默许久,挂断电话。   她在窗前独自站了两分钟,才终于转身看向宋书。   宋书从会议室的门前重新走回到安行云面前,她淡淡一笑,“安姨,您和余叔商量得如何了?”   “……”安行云扫了她一眼,“你就知道余云涛会答应,对不对?”   宋书笑而不语。   安行云冷哼了一声,“他说的大义凛然、说的全为你着想似的!要我看,他分明就是对你母亲的死心怀怨愤,一心只想复仇,自己疯了也要带着小辈一起疯!”   宋书低下眼,“您要是这样说,让余叔听见了该伤心了。”   “伤心?”安行云显然今天是气极了,又冷笑了声,“他会伤什么心,他那怀里我看早就只剩下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了、哪还有心!”   宋书看出,自己再劝也只会惹得安行云更加不悦,对余云涛的怨言也更重。所以她只得苦笑着收了没说出口的话。   安行云皱着眉不安地在房间里徘徊许久,才重新停在宋书面前。   “这件事去做也可以,但你一定要亲自去吗?我们完全可以找别人——”   “安姨,”宋书打断她,轻声地劝,“先不说我们在筹划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只说目的和结果——我去就是为了找出当年他开车撞我的真实原因,哪怕只是受人恶意挑唆而犯下故意杀人,这一样能成为将来的呈堂证供。”   “那何必要你自己冒险,换个人去也能……”   宋书摇了摇头,“我去,才能把我们得到答案的可能性放到最大——不管他是觉得我已经死了或者可能还活着,我的出现都会是给他最大的冲击——这样的冲击下,无论威逼利诱,他才最有可能说出当年那件事的真相。”   “……”   沉默几秒,安行云咬牙,“所以你是去意已决了?”   宋书没说话,只无奈地看着安行云。   “——我是阻止不了你了。但是有件事我们说清楚,他保外就医不会只有一天两天,你不准着急——这件事上我们必须谋定后动!”   宋书笑着点头,“都听安姨的。”   安行云瞪了她一眼,沉着面色扭头往外走了。   ——   宋书这个助理刚上任,秦楼就外出公差半周,而且一个助理都没带。   卡着秦楼要回来的最后一天,宋书终于征得安行云的最终同意,在当天早上八点多,去往那个酒驾司机所在的指定医院。   去的时候宋书十分谨慎,把自己全副武装——口罩、墨镜、棒球帽、连衣帽一应俱全,确保遮挡严实之后,她才出发离开。   到达医院后,宋书没有急着下车。   她坐在出租车的后排里,安安静静地对着医院的出入口观察许久,没有在附近见到行踪异常的人,这才给司机多付了钱后下了车。   Q市的大小医院人流量都很大,病患较多的科室挂一个号排到两周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虽然今天只是个工作日的早上,但进出的人已经多到熙熙攘攘的地步了。   这对宋书来说,显然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就算眼前真是暗中的人窥探她身份的陷阱,但对方布控和发现她的难度都有了极大的提升。   进到门诊楼后,宋书装作走到指示牌前确认就诊流程,脑海内则快速地过了一遍安行云跟她确认的信息。   那个酒驾司机保外就医的疾病是冠心病,按照记录信息,他在狱中有严重心绞痛反复发作,在做了规范治疗后仍旧有严重的冠脉供血不足的表现,还出现了严重心律失常的病症。   现在,那个男人就在这间医院的心内科病房做住院治疗。   宋书对于当年那起车祸的印象已经不深了,也或许是大脑本能地逃避那种噩梦一样的回忆——这些年她几乎连那个男人的模样都忘记了。   不过在昨天,她逼着自己看着资料上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逼着自己记下一切可以用来对那个人威逼利诱的信息。   九年前她在那场惨烈的车祸里活下来了。这一次她要做那个人的噩梦。   口罩上方,棒球帽下,宋书的眼睛里一点点被冷意浸渍、覆盖,然后完全占据。   她插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收紧,直到掐得掌心刺痛,宋书才回过神,定睛向医院门诊楼的里面走去。   资料里那个人住院的病房信息出现在她的脑内,通往那里的线路图也迅速在黑暗里勾画出红色的线条。   宋书微低着头,偶尔掩住口鼻咳嗽两声,尽力避免与任何人交上目光。   在医院门诊楼的一楼内乱转了几圈,宋书才终于向着电梯间走去。   而就在此时,宋书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宋书犹豫了下。   她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上是秦楼的电话。想到自己此时在做的事情,宋书本能地有点心虚,甚至很想直接把电话挂断。   但是按照疯子的心性,如果她此时把电话挂了……   宋书思考了几秒可能出现的几种后果后,头疼地走到旁边,接起电话。   “秦——”   “谁让你一个人去那种地方的!”电话对面蓦地响起男人低哑愤怒的声音。   宋书语塞,“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在你身边留人的话,我怎么可能放心扔下你一个人出差!?”   宋书无奈,低垂下眼,“你既然知道我来了什么地方,应该也查到我为什么来的了——这个机会我不能放弃,秦楼。”   “那是个圈套!那个人现在根本就不在那家医院里!”   “——!”宋书身影一僵。“怎么会……”   “具体我之后跟你解释!你现在就保持这跟我通话的姿势,哪都不要去,留在原地!”   宋书默然许久,苦笑了声,抬手揉揉眉心。她的声音放到最轻。   “除了你放在我身边的人外,还有别人在跟着我,是么?”   电话对面沉默几秒,秦楼的声音再响起时近乎嘶哑,“你都明知道了还要往里面钻——当年那件事就真的比你的命都重要是不是?”   宋书慢慢叹出一口气,“我不想和你吵架,秦楼,所以我们不要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了,好吗?”   秦楼不肯说话。   宋书竖起耳朵听了几秒,突然皱眉问:“你现在在哪里?”   “路上。”   “……什么路上?”   “当然是去医院找你的路上。”   “——!”宋书回神,眼神蓦地一沉,“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能过来——如果你出现在这个地方,他们只会连你也已经知道真相的事情都确定,到时候你会比我还要危险!”   秦楼咬了咬牙,挤出声戾气的笑。   “担心么?心疼么?……小蚌壳,你活该。”   “秦——”   宋书在声量爆发到无法控制的前一秒咬住了牙齿,硬生生压了回去。   她深呼吸几次,侧转过身,背对着身后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   “秦楼,你能不能别用这么幼稚的行为让自己冒不必要的风险!我来这里是迫不得己,就算明知道是陷阱我还是要往前踩,因为这些年我们已经进了僵局死局——只有破局我才有可能拿到真相、才有可能把那些藏在暗里的我们还不知道的黑手抓出来——而你、你现在根本没必要让自己无谓地陷入危险里!”   “是你先让你自己陷入危险的。”秦楼嘶声道。“我们之前说好了,所有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所有的危险我们共同承担。”   “我只答应告诉你真相,没有说那些危险也要让你——”   “无论如何,”秦楼打断她,“都是你违背在先。这件事你根本没有告诉我,就自己做了决定。”   宋书低头,“……我如果告诉你,你会同意吗?”   “当然不会!”   “所以,”宋书说,“所以我才不告诉你啊。我都说了,这件事我必须要做,哪怕只是踏进他们的陷阱、让他们确认我对他们具备威胁都够了——我需要破局的路。”   “那你就准备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去试探去破局?”   “……对不起,秦楼,虽然有危险,但是我没别的办法。”宋书无声地叹气,“我会很珍惜自己、会尽力保护好自己的,我知道我不只是为自己和那件事活着的——但你也要理解我,我没办法,我只能这样做。”   秦楼再笑,咬牙切齿,“那你也理解理解我——在原地等着,哪都别去,我很快到。”   “……”   听着那边似乎是有风声掠过,宋书无奈地靠到墙上,她低着眼对着电话对面,轻声地像在叹气。“可是你来也没有用的,既然他们设这样的圈套又盯上了我,那他们已经能够确认我来这里的目的了——不然我何必要打扮成这样?”   宋书一顿。   “所以你回去吧,秦楼,我也会直接离开——你不必来。”   “那场车祸的第三层,我找到了。”   “!”   宋书几乎已经要迈出的脚步蓦地停在原地。   她睁大了眼睛,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你就不奇怪,”秦楼缓了口气,似乎在做什么剧烈的运动,连笑声都嘶哑,“我怎么会在你刚刚任职助理,就跑出去出差半个周,甚至连你都不带在身边?”   “——”宋书呼吸一紧。   秦楼笑起来,阴沉躁戾的,“没错,我也瞒着你去做危险的事情了。”   宋书这样的心性也忍不住咬牙了,“今天晚上,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是该谈。不过如果你现在走了,那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这儿听到那件车祸的答案。”   “秦楼。”   “小蚌壳,我说了,这是你活该。”秦楼语气凶狠,“你做的事情比我做的危险得多,你要拿自己的命去冒险,而你却不告诉我——那今天之后,我去到那里而带来的所有我的危险都是因为你,你要一直记得,这样你下次就不会再犯。”   “…………”   宋书第一次有要被秦楼气疯了的感觉。   她用力地咬牙,艰难地迈开第一步。   “那你就别告诉我,我宁可不知道——我还是会在你到达前离开这里。”   “是么?”   对面突然一声极轻的笑。   宋书心里蓦地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她身后一阵风声掠过来,她从后被人抱了满怀。   ——前一秒还在手机里的声音,这一刻已经贴在她耳旁。   “晚了。”   宋书牙都快咬碎了。   到此时她哪里还会反应不过来,秦楼之前在跟她说的一切都是拖延时间!   “你——”   一想到这人是亲手把他自己无谓地牺牲、无谓地往火坑里推,宋书心火便直接窜了上来。   她转过身刚仰起头,就被秦楼突然俯下来吻了吻。   “对不起,小蚌壳,我没想跟你说那么重的话。但是不这样说的话你就不会生气,不生气的话……你那么聪明,肯定会察觉我的目的。”连他都知道他自己是她难得的痛处——被疯子把她的脾性摸得通透,宋书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时至如今,再气恼都无用。   宋书只能飞快地调动起思绪,思考该如何解决面前的情况——她可以被那些人贴上威胁的标签,但她绝不能容忍秦楼也涉足这样的危险。   不等宋书有成型的想法,秦楼已经牵住她的手,转身往前门诊一楼的大厅走去。   宋书一懵,回过神后压低声音,“你做什么?”   秦楼哑声一笑,“救你。”   “?”   几秒后,秦楼拉着宋书停在一个医护人员的面前。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遮掩,足够附近几米内所有可能在暗中盯着的人听见——   “请问,查怀孕去哪个科室?”   宋书:“……?” 第52章   从医院出来以后,秦楼差点被他家有生以来第一次萌生“恼羞成怒”这种情绪的小蚌壳给弄死在车里。   车往回公司的路上开,开出去很远以后,秦楼噙着笑回眸看副驾驶座上的人时,还能看见宋书藏在长发间隐隐泛红的耳廓。   他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哑声笑了起来。   笑声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愉悦。   “……”   宋书表情空白地转过头,了他一眼,又转回去了。车窗映着的影儿里,她的脸颊更蔓上一层薄薄的嫣色。   尽管懊恼于秦楼的做法,但宋书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短时间内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了……只是过程实在令人觉得羞耻。   尤其是最后那人一脸遗憾地拉着医生问:“真的没怀上啊?您确定检查的仪器没出错?”   ——那表情语气眼神,所有蕴含情绪全都到位,要不是宋书最知道他们之间什么情况,那大概她都要跟旁边站着的医生护士一样,为这个和做父亲失之交臂的男人感到深切的遗憾了。   越回想宋书的脸颊越红,几秒后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咕哝了句:“Vio有没有进军娱乐圈的想法?我觉得你不去实在太浪费人才了。”   秦楼闻言,认真思考了下,“可以啊,你想拍什么剧吗?我找人给我们写剧本。”   宋书:“……”   宋书没表情地瞥他,“不用找人了,你写剧本也最合适。”   正遇上个红绿灯,秦楼停下车,一边低声笑着一边侧身俯过来,“那你就惨了,小蚌壳。”   “?”宋书慢吞吞地撩起眼皮来扫了他一眼。   秦楼会意,自己凑到她耳边作答,声音放得低哑且轻:“导演、编剧、男主、制片人,我自己包揽——那你可要被潜规则四次的。”   “——!”   “潜规则”三个字被有意无意地咬了重音,宋书原本就难以退下热度的脸颊再一次烧起来。   她有些懊恼地抬眼,向秦楼。   秦楼也正笑着低下头去看她,想看看自己这次逗小蚌壳开壳的效果如何。   然后视线交接,秦楼身影顿住。   大约五秒后,他慢慢眯起了眼。   “你哭了吗?”   “你才哭了。”   “可你眼睛里看起来湿漉漉的。”   “……那是被你气的。”   “也是,难得见你情绪动得这么厉害,”秦楼复又笑起来,但是这一次他眼底翻搅起更深沉更浓郁也更贪餍的情绪,他一低头,凑到宋书耳边,“我喜欢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很有感觉。”   宋书一怔,“什么感觉?”   秦楼慢条斯理地开口:“嗯,要哭不哭的感觉?”   宋书:“。”   “我之前一直以为我很怕你哭,现在看来好像不完全是。”   “……”   “你刚刚那个眼神和表情,真的让我很想,‘欺负’。”   宋书沉默两秒,慢吞吞地往远离秦楼的方向挪开两公分,同时没表情地盯着他,“秦总,我觉得你在想一些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事情,建议你及时把脑内的废料清空一下。”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   “不过你确实一直知道我的想法,那我跟你摊牌好了。”   秦楼闷笑了声,向前,把宋书拉远的那两公分距离重新归零,他亲了亲女孩儿的耳垂。   “小蚌壳,我一直讨厌婚姻、家庭、孩子这种字眼。但是刚刚带你去做检查的时候……”   他低笑了声,似乎有些自叹。   “没能做成爸爸,我最后竟然真的有点遗憾。”   宋书一愣。   她张口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一阵鸣笛声——   红绿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为绿灯了,两人齐齐回神。   秦楼收身坐回去,重新提档开出去前,他又恢复那副不正经的模样笑了下。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把做爸爸的必要步骤完成才行。”   “……开你的车。”   “嗯?我没在开车吗?”   “秦、楼。”   ——事实证明,秦楼那天路上能活着回到公司,完全是命大,也是他家小蚌壳脾气太好了。   秦楼结束这趟出差后,并没有按照电话里的约定向宋书透露自己这趟出差到底是因为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消息。   宋书试探几次无果后,只能按压下好奇心,她也选择相信秦楼只是还需要确定某些事情,尽量耐心地等秦楼把事情告诉自己。   而医院那件事情必然会让暗中的人生出警惕,尽管假怀孕的随机应变似乎给宋书避免了直接暴露的危险,但在知道前因后果的安行云的警告下,宋书只能依言选择暂时停止更深入的接触和调查。   宋书暂时逼着自己重点关注在Vio稳固工作,短期内的进度寄希望于余云涛和余起笙那边,在对邓潇凯和他的潇凯科技公司的布控方面能有新的转机。   秦楼回公司的第二天,正式安排自己的“新助理”和Vio的高层们见面。   在这件事上,宋书和秦楼发生了不小的分歧——   宋书原意是想尽可能通过会议简单介绍之类的形式接触Vio内包括董事会在内的全部高层,但秦楼坚决拒绝了。   “董事会高层内一定有和当年案件牵涉甚密的人,甚至很可能不止一位——让你留在Vio和他们接触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秦楼,这是在公司内,他们不会明着做什么的。”   “只在公司内也够了!”秦楼声音沉下,“每次想到公司里和你擦肩而过、向你打招呼朝你微笑的那些人都有可能是随时想置你于死地的,我都觉得自己要发疯了——所以这就是我的底线,再进一步绝无可能,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   对上秦楼近乎阴沉的目光,宋书只能妥协。   两人于是达成一致,在林o还在出差的情况下,让宋书只和公司里另外两位副总级别的高层正式认识。   一位是宋书之前在团队庆功宴上见过的负责理财中心、投资发展部和信息技术部的副总吕云开;另一位则是主管财务三部的财务总监Jerry乔。   前者表现得从容淡定——就好像那天在庆功宴上,他和宋书的所有交流只是她的错觉、而两人在这之前从未见过一样。   至于后者……   宋书此刻站在总经理办公室内,表情上笑得快要僵硬了,她心情十分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位完全、完全没有一点副总级高层架子的外国人,听他用热情得近乎谄媚、还带着奇怪口音的汉语跟自己说话。   “秦小姐,我实在不知道你是如此一位漂亮的美人,想到接下来的时间里都要跟你在同一家公司共事,我顿时觉着蓬荜生辉!”   “蓬荜生辉不是那样用的。”   总经理办公桌后,秦楼把手里最后一份评估报告看完签字,然后他皱着眉抬头——   “还有,把你的爪子从她的手上拿下来。”   “真是个小气巴拉的男人。而且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爪子这个词语也不是这样使用的。”Jerry乔翻了个白眼,扭过头以后再次朝宋书露出热情的笑容。“秦小姐,你说我说的对吗?”   “嗯……嗯。”   宋书敷衍地笑着应下来。从对方那里“拯救”回自己的手后,她难能有些尴尬地转头,求助地看向秦楼。   宋书自然看得出——   秦楼和这位Jerry乔的关系并不一般,相较于公司内的上下级,更可能是私交十分深厚的朋友。   毕竟,不是哪个人都能在疯子面前这么无所顾忌地行事的。   收到宋书的求救信号,秦楼低下视线笑了声,“乔,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你该离开了。”   Jerry乔闻言扭头,“我才待了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你就要狠心地赶我走了吗?”   “你在这里每多待一秒,都是在多提醒我一秒——前几天我看到的那份三季报让我有多暴躁。”   “……”   Jerry乔闻言无辜地眨了眨眼。   几秒后他突然转向宋书,姿态很是妖娆地开口,“亲爱的,我突然想到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可能没办法和你再聊天了。”   宋书忍住笑,“没关系,我们下次还有机会,乔总监。”   Jerry乔犹豫了下,“那你能送我去电梯间吗?”   宋书一愣,有些意外这个要求。   Jerry乔立刻解释,“最好是再装作和我非常热切交流的模样——你得知道,22层你那位顶头上司实在是个女魔头,我真的想避免一切和她单独碰面的机会。”   宋书想了想,有点忍俊不禁,“乔总监是指,安助理吗?”   Jerry乔眼睛一亮,随即立刻转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来你也和我深有同感啊,亲爱的。”   不等宋书接话,秦楼坐着的总经理办公桌那边的方向“咻”地飞来一只钢笔。   和方才的扭捏作态不同,Jerry乔几乎是立刻反应——抬手便攥住了从面前要飞过去的钢笔。   然后他扭回头,表情严肃“秦,我刚刚阻止了你犯罪入狱的可能,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不能,滚。”秦楼空了手,也不在看文件,他捏了捏指节,“还有,不准再那样称呼她。”   Jerry乔耸了耸肩,“这个男人真是小气得可怕。是吧,秦小姐?你是如何忍受他对你的占有欲的呢?”   “……”   宋书毫不怀疑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会让那边桌子后面那只蓄势待发的“野兽”磨着爪子扑上来做出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她只得撑起笑容。   “乔总监不是还有事情吗?我送您去电梯间吧。”   Jerry乔眨了眨眼,像是瞬间忘记了那些不愉快,他连忙转身往外走,生怕宋书反悔似的。   “还好有秦小姐提醒我,不然我还真的要把这件事情忘了呢。”   “……”   宋书无奈回头,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办公桌后表情不满的秦楼,然后她就跟在Jerry乔的身后快速走出去了。   两人最终在电梯间停下来。   Jerry乔停住之后,没有去按电梯,反而是扭过头来饶有兴味地盯着宋书——以一种和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时完全不同的、带有一点审视性的目光。   宋书保持微笑。   事实上,还是这样具有攻击性的财务总监,让宋书觉得更习惯,也更符合她所接触和熟悉的职场高层。   半晌,见Jerry乔不说话也不去按电梯,宋书得到这是要让自己来打开僵局的意思,她主动开口,笑意温婉。“乔总监,您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Jerry乔闻言立刻反应,显然就是在等她开口了。   “哦,抱歉,我只是实在很少见到你这样漂亮的美人——我有冒犯到你、让你感到不愉快吗?”   宋书轻眯起眼,几秒后她难得也开了个玩笑:“……不会,我对乔总会比对旁人更宽容些。”   “哦?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原因很简单,乔总您的名字和我在国外读大学时认识的一位关系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那我还真是幸运。”Jerry乔拍了下巴掌,随即笑着问,“既然这样,那我或许能请秦小姐看在那位朋友的面子上,帮我一个忙?”   来了,宋书心说。   在她关于Vio高层管理的资料记忆里,可不记得这位外国人财务总监是个多么随和或者好色的男人。   换句话说,这人今天对她的表现实在是古怪到了极处——要么就是对她有特殊目的,要么就是对她有所求。   这样想着,宋书眼神不变,只表情里流露出一点由衷的疑惑。   “乔总,我只是个小助理,好像帮不上您什么忙。”   “秦小姐这样说就太客气了,你怎么会只是个小助理呢?”   Jerry乔用力摇头。   “在我看来,秦小姐的权力可比我们大多了,古代那个词怎么说的……哦,对了——太上皇,秦小姐是很有可能坐到Vio的这样一个位置上去的,不是吗?”   “……”   宋书心里受了一惊。   如果不是没有任何意义或者必要性,那宋书几乎要觉得这人是想捧杀自己了。但看对方表情真诚——至少是竭力做出让她觉着真诚的模样,又不像是怀有恶意。   宋书思忖几秒,莞尔笑笑。   “我哪有这样的影响力——乔总这话也就私下玩笑可以说说,万一传出去,我该被送上业界黑名单了。”   “当然,没有相熟的人在面前的时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还是知道的。”Jerry乔眨眨眼,“不过秦小姐对秦楼的影响力是公司里大家有目共睹的,换了旁人,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上到22层的位置啊。”   宋书低垂下眼,“我也只是借了和秦总的初恋长相相像的东风。”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更看重结果。”Jerry乔若有深意地说。   宋书抬头,笑容明媚,“那乔总监想让我做点什么呢?”   “很简单,对你对我,对公司对秦楼,都是有益无害的事情。”   “愿闻其详。”   “金融衍生品。”   “……什么?”   “我希望秦小姐你能够劝说秦楼,重新接受甚至开拓Vio的金融衍生品市场。”   “……”   宋书眼神微动。   Jerry乔的话提醒了她,让她想起自己之前跟在楚向彬手底下做项目的时候,那次标志着尽调开始的酒局前,楚向彬在车上和她提过的话——   “从秦氏改制到Vio以后,这些年的公司理财和基金管理方面,比例和工作重心确实一直在减少。”   “乔Jerry之前还三天两头地跑22层诉苦,现在都放弃了吧……”   宋书心里恍然,原来Jerry乔是在打这个主意。   只是宋书当然更记得秦楼改制的原因和症结所在。   于是宋书收回思绪,对着Jerry乔微微一笑:“乔总监一定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可远远没有触及Vio的商业核心,更不可能能够影响得到公司的经营方向。”   Jerry乔看出宋书明确想要拒绝的意思,有点急了,“秦小姐,如果你真是这么认为,那我得说你远远低估了自己对秦楼的影响力。”   “……就算我真的有这个影响力,我也不会这样做。”宋书笑意淡下去,直言道:“这件事一旦决策,影响的会是整个公司,我绝对不会让自己或者秦总冒这样大的风险——公司不是儿戏,不该被除了领导者以外任意哪一个人的想法左右,不然会乱套的,乔总您觉得呢?”   “但是我说过,这件事情有利无害……”   “嗤。”宋书轻笑了声,然后她掩住口抬头,“乔总,您这样说话就是拿我当个三岁小孩儿糊弄了——金融衍生品的领域我确实不够熟悉,更不会有您的专业程度。但是那我也知道,投行们的多数金融衍生品都是靠着高杠杆来赚钱的,市场利率上一点极其微小的变化,就能让人大赚特赚,也更可能亏损得底都不剩——这谈何有利无害?”   Jerry乔表情严肃,“这就确实是你不懂了,秦小姐。我们向大客户们推销金融衍生品,我们赚的是交易费,客户大赚我们自然跟着大赚,但是就算客户赔钱,我们照样可以获利。”   “……”   宋书眼神冷下来,笑容消失。   Jerry乔沉默几秒,“好吧,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对秦有信心。”   宋书闻言,已经酝酿起来的不悦被按捺下去,“乔总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小姐你之前一直不在国外生活,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业界里的人,所以你或许对秦楼不了解。他在业界有个外号,GM,也就是genuine madness,天才的疯子,你知道这个外号是怎么得来的吗?”   “……我听说过。”宋书沉默几秒,说,“秦楼在国际金融市场利率走向预测上,有过很杰出的成就。”   “Oh Jesus(哦天哪)!”   Jerry乔突然动作和表情语气都夸张起来,他原地转了个圈,脸色激动得通红,近乎手舞足蹈——   “那不是杰出,秦小姐!那是伟大,是奇迹,是神的作品!”   在国外时她就很难和一些宗教的狂信徒交流,面前Jerry乔的表现在这一瞬间给宋书带来了熟悉的头疼感。   “乔总是说什么,是神的作品?”“当然是秦楼的思维、他的智商!他对数据的敏感程度远高于业内任何精英数据分析师或者行业研究员!不,应该说他比他们加起来都棒!”   Jerry乔愈发地手舞足蹈起来,兴奋让他唾沫横飞。   “……”   到这一刻宋书觉得能够理解Jerry乔为什么会是秦楼的朋友了。   显然在疯的某些方面,这两人是相像共通的。   而Jerry乔的鼓吹并没有结束,他似乎从自我陶醉的状态里醒神过来,再次抓住宋书的手,紧紧握着。   “秦小姐,真的,相信我,如果你能够说服秦楼——你将重现业界的奇迹,他会让你看到他在这方面有多么让亚当斯密都要嫉妒的卓绝天赋!他简直就是为了这个行业而生的!而今天、不,早在几年前,他竟然要放弃自己的这项绝迹的才能——这简直不可理喻、暴殄天物!”   宋书坚决缓慢地从Jerry乔那里抽回自己的手,同时她面上挂着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乔总监成语学得很好啊……”   Jerry乔飞快地一把抓回宋书的手,再次捧到面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演戏上和秦楼也有一拼——就这么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宋书看见他的眼眶里已经满含泪水。   “不,不要转移话题,秦小姐!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你难道不想再次看见奇迹的发生吗??那会是Vio的奇迹,也会是秦楼的,更是他背后的你的——你难道不想亲手缔造这一切?”   “我可能,没有乔总认为的那样的野心。”宋书僵着笑,“秦楼如何选择是他的事情,我不会干预。”   “秦小姐——”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再碰她的手。”   压着躁戾情绪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宋书连忙回头,就见秦楼阴郁着眉眼快步走上前,不等她反应就把她从Jerry乔那里拉回来,拽进怀里。   宋书的手被秦楼攥进手掌中,像是要蹭掉那上面别的男人留下的气息。   这样持续十几秒,秦楼才冷眼看向Jerry乔,“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那个决定我既然做出就不会改变,你找谁也没用。”   Jerry乔不甘心地问:“难道秦小姐都不能影响你吗?”   秦楼停顿了下,“她确实能。”他嘴角一勾,“她对我拥有绝对支配权。”   宋书:“……”   Jerry乔的眼睛亮了起来。   然后被秦楼无情打击:“但是很遗憾,她显然不站在你那边。”   “秦……”   Jerry乔哀切地看向秦楼。   那眼神戚戚得让宋书几乎快要怀疑秦楼和Jerry乔之间是有过什么……   “再胡思乱想我要亲你了。”   她身后的人突然俯身到她耳边,声音低低哑哑地“警告”。   宋书心理活动也惨遭抓包,只能无辜地耸了耸肩。   “我什么都没想,秦总。”   秦楼满意地直回身。   他视线落到Jerry乔身上的时候,再次皱起了眉。   “现在已经是上班时间了,你是准备被我从这踢到21层去吗?”   Jerry乔只得苦巴巴地去按电梯。   临进去前,他不甘心地回过头看向宋书,“秦小姐,你务必一定要考虑我的建议哦。”   “哦个头,赶紧进去。”   秦楼冷着脸挡在宋书面前,拦住Jerry乔的目光骚扰。   Jerry乔满脸凄楚终于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变成怨念。   “我告诉你,勤锐投行都已经挖角我很多次了!再这样你会失去我的!”   “好走不送。”   秦楼报以冷笑。   电梯门关上。   电梯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秦楼回过头,却见宋书似乎是被什么突然的想法击中了,呆在原地一动没动。   “怎么了?”秦楼皱眉问。   宋书思忖几秒,坦言,“昨天晚上,余叔刚刚告诉我,当年那起案件中的一部分涉案资金,他怀疑流向勤锐投行。”   秦楼一顿,“所以?”   宋书犹豫两秒,声音变得很轻。   “我可能会……利用你,秦楼。”   秦楼闻言停住几秒,垂眸而笑。   他俯身过来——   “那答应我,一定把我分分寸寸都利用掉。”   “……”   “疯子是你的疯子,你忘了么?” 第53章   宋书怔在秦楼的话声里,过了几秒才回过神。她无奈地垂下眼角,笑了笑:“你都不问问我,是准备在哪方面、又要怎么利用你么?”   秦楼坦然道:“工作方面我原本就随你施为,如果是别的方面,”秦楼一顿,莞尔,“那我乐见其成。”   宋书愣了两秒,才听懂秦楼话里的暗示,她眼神一晃,本能躲开某人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再开口时,宋书已然恢复到没什么情绪的空白表情,还有语气平板的咕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就这样,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后来一直都在后悔。”   宋书感觉自己额角有抽搐的冲动,“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和你做一切可以做的事情,所以后来连纾解生理上最本能的欲望都没有可以幻想的对象。”   “……”   宋书知道秦楼是个疯子,疯子在她面前的多数时候是有一说一的,但是这方面这样直白的欲望表达显然还是宋书没能适应的事情。   她咬了咬牙,那张空白的表情面具终于有一丝裂痕。   “……超速了。”   秦楼哑声失笑,“小蚌壳,你脸红了。”   “室内温度太高。”   “是么,那看来真是太高了,都快要红到耳朵上去了。”   “……”   “我还没有打算现在开动,你可不要把自己煮熟了。”   “秦、楼。”   只要逼近宋书的心理承受底线,她就会这样慢吞吞又带点咬牙地喊他的名字。秦楼听得心里发痒,但那些继续逗弄的情绪只能慢慢按捺回去。   小蚌壳边缘锋利,真把人惹恼了可是要吃亏的。   秦楼勾着嘴角噙着笑,停了几秒才低下头来,他轻吻了下宋书的唇角。   “别误会,那只是其中一件而已。我们分开的时间那么长,整整九年,我按照你的要求好好活着、照顾栾巧倾。秦梁让我接手公司,我就接手公司;让我设立办事处,我就设立办事处;让我扩大规模,我就扩大规模。”   宋书眼神一滞,微微仰头,“秦楼……”   秦楼笑着打断她,把人抱进怀里。   “我遇见各种各样的人,看过各种各样的风景,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世界很大,人很多,风景很美,可是没有你,所以总是会觉得无聊无趣,看见海或者楼就想跳下去,坐飞机也是……但是那种时候我就会想,想这些人和风景我的小蚌壳都没有看到过,想这些事情她都没有经历过,想如果她还在我身旁会是哪一个号码和色度的蚌壳式面无表情。”   秦楼似乎是被自己的说法逗笑了,他微弯下腰,俯在宋书耳边,笑声喑哑里带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栗。   “然后很多很多次,我都会无比地后悔……后悔你还在的时候,我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去。酸甜苦辣,人生百味,哪怕是最痛最苦,我都想如果是和你一起就好了……那就太好了。”   秦楼的声音在颤栗即将到达某个极限值的最高点停住,那些汹涌着快要撕破表象的情绪也被按捺下来。   他收紧环住宋书的手,紧紧地埋在她的长发里。   半晌他才低低地叹,似笑非笑。   “小蚌壳,我现在是不是变得更幼稚更疯子了?真奇怪,明明这些年我以为自己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怎么你回来以后就好像给我扒掉了最外面的一层壳,我都不知道里面的自己这么懦弱,好像随时都要碎了。”   秦楼说完这句话时已经调整好情绪,他准备直身站回去,却突然被身前的宋书抱住,没让他退开。   然后秦楼听见耳边的人轻吸了口气,努力撑着话音里带点哽咽的笑。   “才没有,你以前就是这样。说我是蚌壳,明明你才更像——永远都装作一副凶悍的没人可以接近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模样,但是里面的你明明一直都是那个六七岁的无力的小孩儿,从来就没长大过。”   宋书再次缓了下有些发哽的呼吸。   ——但是那也是他原本在她面前都不肯放下的最后一层的保护壳。   那层壳子是连着血肉筋骨的,死死地贴合着每一寸皮肤生长,剥一点下来都是入肉刻骨的疼。   然后她的离开带来的绝望终于敲碎了他最后的那层防护——他无比恐慌地把那层壳子撕掉、把自己的一切摊开在她的眼前,以求和她再无隐瞒,以求用自己的血肉模糊来挽留她,以求再也不必面对她无声无息离开的绝望。   他最后的那层自我保护,就这样被她亲手撕扯下来了。   宋书知道他最想听到的是什么。   她平缓下呼吸后,抱着秦楼安静地开口:“从今天起,我的任何计划都会主动告诉你,我不会再对你有一丁点隐瞒了,秦楼。”   所以请他不必再害怕,不必再急于把自己的一切都撕扯开来给她看。   秦楼大约是听懂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抱紧宋书,低下头,“好,这是你说的。”   “嗯。”宋书向后轻退身,仰起头来淡淡地笑看着他,“那现在,秦总想听听我会怎么‘利用’你吗。”   秦楼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说吧。”   “…………”   除了秦楼和宋书以外,没人知道他们那天回到总经理办公室后拟定下怎样一个远超出预期的大胆计划。   想到这个选择是宋书在Jerry乔站在电梯里那短短几秒内临时起意并迅速构想出来的,秦楼都忍不住玩笑:“你可能比我更适合公司总经理的位置。”   “怎么会?金融方面除去法律向外我一窍不通。”宋书这一刻的眼神格外无辜。   秦楼点头,“但你心狠的程度,和那帮老狐狸似乎没什么区别了。”   宋书一顿,“你好像最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   秦楼头都没抬,理直气壮,“我双标。”   “我以为你会讨厌我这样做。”   “……”听见这句,秦楼终于忍不住回眸看她,皱着眉的,“你在说什么梦话。”“?”   “我家小蚌壳永远是我的,不管蚌壳的芯儿里产的是白珍珠还是黑珍珠,都是我的小蚌壳,我连壳带人端到床上或者锅里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讨厌?”   “……”   宋书沉默数秒,忍无可忍。   “你才黑珍珠。”   “……”   秦楼失笑。   ——   秦楼和宋书那天的谈话无人知晓,Jerry乔自然也不知道。   他完全不清楚两人拟定了怎样的计划,更不清楚秦楼还依据这些年对他那死缠烂打的脾性的了解,教着宋书该在哪一步给他下套。   Jerry乔于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踏上了两人的套路贼船——在被宋书躲了一个周后,Jerry乔终于自以为成功地在员工食堂里堵住了“秦情”。   “秦助理,我那天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宋书听见声音抬头,就见Jerry乔正端着一个餐盘,在周围员工诧异望来的目光里,笑容洋溢地坐到自己对面。   宋书想起秦楼的话。   【Jerry乔的性格受工作影响,一向多疑狡猾,不能直接答应下来,只会让他心生怀疑。】   “秦助理?”   宋书回神,眼神微晃了下,笑:“我最近刚接手工作忙得有些乱了,乔总监说的是什么事情?”   Jerry乔笑脸一僵,面上有点急了,“秦助理年纪轻轻的怎么记性不太好呢?你忘了,那天在22层的电梯间里,我们不是有过很友好的交谈了吗?”   宋书忍住笑,低头喝了一勺汤。她假做皱眉回忆的模样,等余光见Jerry乔越来越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宋书露出恍然的神色,“您是说,金融衍生品开发的事情?”   Jerry乔大喜,“没错,就是这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乔总监,这件事情不是我不帮您。那天我也已经和您说清楚了,影响公司商业核心模式这么大的事情,我是绝对不敢做的。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情,结果我哪里承担不起呢?”   “秦助理,你实在是过度担忧了。”Jerry乔大约是发现宋书的话里有机可趁,眼神都急切了些,“Vio资本已经是一家非常成熟的公司了,论起资产管理规模我们在国内都是顶尖的——你要相信它的抗风险能力。”   宋书垂眸,似乎沉思起来。   Jerry乔立刻再接再厉地劝说:“而且我相信你肯定懂,金融衍生品也是投行业的重要领域,这条发展路是许许多多家国内外的同行验证出来的,在风险防范上早就有了最完善的机制——更何况,我都说了,有秦楼在,我们公司走这条路是十分稳妥的,你根本不需要额外担心——就算你不相信我,难道你还不信秦楼吗?”   宋书面露迟疑,“但秦总毕竟不想再走这条路了……”   “诚实地说,秦楼不肯再走这条路,根本不是出于公司发展考虑、而是有他自己的私人原因!”   “私人原因?”   “没错。他一定没有跟你说过吧?他之所以这样选择,原因就和他那个去世的初恋情人有关——如果你能够说服他重新开拓和发展金融衍生品领域,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   Jerry乔有些急切,也没等宋书问,直接开口说:“那就意味着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能够超出他那位初恋了啊!这样的事情对你自己、对秦楼、对我们公司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你们国家的人不是最讲究一箭双雕的吗?你看,这样一箭岂止是双雕呢?”   Jerry乔发挥嘴皮子功夫,唾沫横飞地说完,他抬头去观察“秦情”的反应,正见对方露出动摇的纠结表情。   Jerry乔心里大喜。   他刚准备争取一鼓作气把人拉到自己队伍里,就见面前的人站起身。   “这件事我还是要考虑一下,乔总监能给我点时间吧?”   “当、当然可以。”   Jerry乔深吸了口气,压住这么多年终于看到希望后激动雀跃的心情,竭力使自己的声音语气听起来足够沉稳可靠。   他调整面部,准备展露自己练习过无数次的完美自信的笑容。“那秦助理——”   话未说完,他就发现面前的人早就飘然远去。   Jerry乔笑容僵了两秒。   两秒后他状若无事,收敛笑容便在四周那些加身的目光里平静淡定地吃完面前的中式简餐。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那种叫水稻的作物做出来的主食实在有点难吃。   离开员工食堂时,Jerry乔飘飘然地想着。   宋书那边第一时间回到22层的总经理办公室,她把自己和Jerry乔在员工食堂的对话简单复述一遍给秦楼后,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Jerry乔……值得信任吗?”   “怎么了?”秦楼抬眸,“他做什么事情让你不舒服了?”   “没有,只是他最后选择的那种攻心的话术——很会挑人的弱点下手,而且毫无顾忌,如果我真的只是秦情,那我可能也会被他的话术说服——这让我感觉到他这个人为了达成目的,无论对敌对友似乎都能无所不用其极……我担心以后的环节会出问题。”   秦楼玩笑:“财务总监嘛,养成这样的性格多正常。”   宋书听了这话,也不由莞尔,“就这样笼统地给整个财务部的扣帽子,是不是不太好?”   “扣帽子?我有么?”秦楼拒不承认,还转开了话题,“不过乔还是值得信任的。他算是Vio的初创团队,改制前就一直跟在公司。这些年因为公司商业模式的选择,他手里的实权和影响力在不断削弱,尽管他死缠烂打招数用尽地跑来22层闹腾,但也从来没表现出过什么异心——他那天说的不错,勤锐这些投行为了挖走他,恐怕费过不小的心思。”   宋书轻一勾唇,“听起来,他好像对你忠心耿耿?”   “……”   秦楼似乎被勾起什么回忆,难得也露出头疼的表情。   沉默片刻后秦楼才起身。   “他有点迷信神说和个人崇拜那一套,给我起过一个极其弱智的外号,后来竟然还传开了。”   宋书失笑,“GM,genuine madness吗?”   “……”秦楼嘴角抽了抽,“你也听他提过了?”   宋书轻耸肩,忍俊不禁地笑起来,“那当然。而且依我看,他对你的个人崇拜都快达到狂热的程度了——说你的头脑和在数据分析方面的天赋碾压行业内的分析师,是伟大,是奇迹,是神的作品。”   秦楼越听越是面无表情。   宋书见了,更有些乐不可支,“他还说了,在这方面你拥有着让亚当斯密都嫉妒的卓绝天赋,你的才能犹如神迹——”   “小蚌壳。”秦楼放低了声警告。   宋书莞尔,“怎么,不好意思了?”   秦楼轻眯起眼,“我有什么要不好意思的,我字典里没有这种情绪。不过我更好奇,他给你印象很深刻?所以他说的话你能记得这么清晰?”   宋书一噎。   见秦楼目光危险地走近,宋书下意识地退了半步,然后立刻做出反击,“明明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值得怀疑吧?”   “……什么?”   秦楼大约是气笑了,望着宋书微一扬眉,然后他突然跨步上前,趁宋书不备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到面前钳制进怀里。   秦楼低下头,隔着很近很近的距离,故意调戏着宋书的呼吸似的,在她唇上寸许距离保持着要亲不亲的姿势。   那双黢黑的眸子里深不见底,像是蕴着笑意,又好像还有更多的、更深沉贪餍也更不可告人的情绪。   “这些年我对你有多忠贞,干脆用让你一个周下不来床的结果证明?”   宋书想了想,“这是办公室。”   “我不介意场所,也不是个遵守章程制度的人。”   宋书谆谆善诱:“大局为重?”   “我说过了,乔那边你需要拖他一拖。林o在X省的办事处设立工作至少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正式回到公司,而你那个前任未婚夫那里,最近不也是毫无动静?”   “……”“所以我看一个周的时间,我们完全拿得出来。”   “…………”   小蚌壳沉默了最后十秒,发挥全部求生欲,小心翼翼地试图从眼神愈发危险的疯子怀里溜出去。   “后面还有硬仗要打,身体重要。”   听宋书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秦楼终于忍俊不禁。   他低闷着声音笑出来,低头间犹豫两秒,最后只克制地吻了吻女孩儿的唇。   “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我,让我滚远点,干吗这么听话?太听话真的会被煮熟吃掉的,蚌壳。”   宋书想开口,那人便低低头吻上来,再想开口,又被堵住,这样反复几回之后,宋书无奈地仰起脸看着他。   “闹够了没”的眼神示意下,秦楼总算稍微收敛了心里磨地的爪子,按捺地退开几公分的距离。   “好了,说吧。”   宋书声音还是安静的,“不会对你说滚远点的。”   “……就这样?”   “嗯,就这样。”   秦楼不说话,目光危险地盯她几秒,然后自己败下阵来,“你就用这种方法一直‘欺负’我舍不得吧——总有一天忍不住了,给你吃得蚌壳都不剩下。”   宋书莞尔失笑。   又拖延两个周后,宋书最终在Jerry乔面前将这件事“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被拖了两个周都快精神衰弱了的Jerry丝毫不察自己已经落入宋书和秦楼共同谋划的套路里。   在从秦楼那儿得到默认允许后,Jerry乔第一时间点名产品部紧急开了一个周的会议,摆出一定要趁这次打一波翻身仗的架势——产品部在Vio里势弱多年,这次终于捞着机会,同样自上而下地摩拳擦掌准备一雪前耻。   财务总监麾下几个部门热火朝天的架势很快蔓延全公司,这样的动向前,22层的总经理办公室也不见什么阻止的动静,这很快给了敏感的员工们一个鲜明的信号。   没用多久的时间,Vio之外的投资业界内,也渐渐开始风传起秦家那个天才疯子要重操旧业、大刀阔斧地改革产品部的消息。   秦楼那genuine madness的外号从来不是真靠Jerry乔卖力宣传而广播业界的。   Vio准备再战金融衍生品领域的消息传出来,不少投行和相关行业的从业人士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早几年,那几个后来想想还总能让他们背后冒凉气的疯子似的对赌协议都出自谁手,大家都记忆犹新。   秦楼那个GM的外号流传最广的时候,业界有人苦笑着开玩笑,说GM不仅是genuine madness(天才的疯子)这一层意思,回归到它常用到的游戏中game master(游戏的主人)的原意也是一样。   ——在国际市场利率走向预测这盘游戏里,双方对赌,还没人赢过秦楼。   ——   初步目的达成,宋书并没有急着进行下一步。   这种消息需要红酒一样的沉淀和发酵,那样才能真正发挥它的最大价值——在这方面,宋书认为自己绝对最有耐心。   秦楼获知宋书的想法后,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最新一次董事会后,Vio的电子公告栏放出《关于拟设立E国海外办事处的公告》。   公告末尾小字说明,总经理秦楼将在助理秦情的陪同下,亲自前往E国进行办事处拟设立地的考察工作。   宋书得到消息的时候,签证和机票都已经摆在她的面前了。   两人隔着总经理办公桌对峙。   宋书无奈:“我所有计划和细节对你绝无隐瞒,你也不应该隐瞒我——出国公差两周不是小事情,你应该提前通知我的。”   秦楼拿起机票,示意时间,“明天早上的飞机。”   “所以?”   “今天我就告诉你了,是提前通知。”   宋书:“……”   秦楼露出报复性十足的笑容,“现在你可以联系你的前任未婚夫,告诉他你将要和我出国度蜜月两周。”   “蜜……月?”   “嗯。你还可以告诉他,如果他作为你的【前任】未婚夫还有什么其他遗憾没有完成,那他可以告诉我,我来替他做。”   宋书:“……”   宋书整理好思绪,叹气,“余叔和余起笙那边我会去商量——那件事解决以前,这只能是唯一一次,下不为例。”   秦楼闻言迟疑,“那我们把两个周的行程改成两个月吧。”   “……秦楼。”   “嗯,只是开玩笑。但你记得转告余起笙我刚刚说过的话——这个不是开玩笑。”   宋书木着脸儿,“我不会说的。”   秦楼的声音顿时更加兴奋了,满浸着一种报复情敌的跃跃欲试,“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亲自去找余起笙说?”   宋书:“……”   回过神,宋书语重心长:“做个人吧,秦楼。” 第54章   人事部最近几个周格外安静。   主要原因大概是部长栾巧倾最近一段时间的身周气压都明显肉眼可见地低——倒也不是暴躁的那种,只是去部长办公室报告的每个人总能看见他们部长坐在桌后或者站在窗边发呆。   整个人都蔫蔫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很没精神。   部门里有人结合最近公司里风头正盛的22层新助理“秦情”春风得意的情况,分析得出他们部长是因为情伤太重、所以最近无心工作的结论。   大家深以为然,还由此引发过一轮热烈的讨论。   “我就说咱部长对秦总有意思吧,你们还不信。之前部长在公司这一年多,秦总对她那么照顾,怎么可能完全没猫腻呢?”   “不是都说只是因为栾部长是秦总初恋情人的妹妹吗?”   “嗨,哥哥妹妹的叫来叫去,那没有暧昧关系都难吧。”   “听说初恋情人死了这么多年,秦总身边也就栾部长留得下,算起来也勉强是青梅竹马——还是抵不过天降啊。”   “最惨还是这天降是个冒牌货,只是和她姐姐长得像。”   “要我大概早就气死了。”   “谁说不是呢。我看栾部长之前跑得那么勤,肯定是跟秦总掰扯去了——但从某人已经升上22层来看,这结果八成不太好。”   “惨呐……”   没聊多久,几人自动散去。   原因无他——从8楼电梯间走出来一位不太熟悉的面孔,跟在他们部长助理的身后,径直往部长办公室去了。   助理停在栾巧倾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听到“请进”后,她转头示意自己身后的人,然后领着对方前后走进门内。   “部长,人到了。”   “嗯,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把门带上。”   “您和这位先生需要喝点什么吗?”   “不要了。没有我的要求,不要进来打扰。”   “好的。”   等助理离开后,栾巧倾从办公桌后绕前来,向男人颔首,“乔先生,请坐吧。”   “栾部长客气了。”男人落座,然后从随身的黑色文件包里取出来一只牛皮袋。他放到茶几上,然后把牛皮袋朝栾巧倾的方向一推,“您要我查的东西,都在这里面了。”   “……”   栾巧倾沉默须臾,伸手拿过来。   但她并没有急着拆开,只是盯着袋子低声问:“结论是什么?”   男人正色说:“目前来看,这位秦小姐的底子是很干净的,没有留下什么整容的证据或者疑似商业间谍的痕迹。这里是她回国前后采集到的一些照片,栾部长可以仔细看一下。如果还是对她有怀疑的话,我们可以进行长期的追踪调查。”   栾巧倾没有再急着开口。   她把手里的牛皮袋盯了几秒,然后打开,将里面的文件资料和照片倒了出来。   照片上绑着专门的皮筋,拼成十字架的形状确保它们没有散开,栾巧倾拽开皮筋的时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还被那东西弹了一下,手背上留下淡淡的红痕。   栾巧倾动作停住,过了许久后,她才重新开始一张一张地翻看。   那些照片大多是些日常生活的采集照,照片里姿容漂亮的年轻女孩儿每天似乎只过着公司、公寓两点一线的生活——里面连外出逛街的痕迹都不存在。   个别几张,则偶尔会多一道男人的身影:隽升律所的老板,余起笙。   栾巧倾面无表情地看着照片里的人,手底下翻照片然后后移的速度开始加快起来。   那一沓照片很快被她翻完。   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尽管栾巧倾并不意外,但还是皱了眉,她将手里的这一沓照片的一边压在茶几上,垒齐。   “照片里就是她的日常了?”   “是的,栾部长。我看这位秦小姐可能确实是海归人士,她在国内似乎除了隽升律所的那位余先生外,没有结交任何朋友。上班时间以外,这位秦小姐的非工作日里几乎就很少出门,更别说和什么人接触了——实在是得不到什么有效信息。”   “履历都查实了?”   “是。”   “那我上次让你额外查的那件事呢?”“您是说,2010年的8月份这位秦小姐的行踪?”   “……”栾巧倾没报什么希望,但还是抬头,“对。”   男人为难地苦笑:“上次我就跟您说了,这个实在有点难查到——我这边尽量再找些人脉渠道,但这么具体的时间和行程有点难以保障。”   “真查不到的话,那就算了吧。”栾巧倾叹了声气,声音低下去,“反正她也不可能真的是她。”   “哎?栾部长您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没什么。”   栾巧倾起身,将照片递向男人。   “既然这样,乔先生就把这些东西带回去销毁吧——记得,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在调查她。”   “栾部长放心,这是我们这一行的基本守则,不会有问题的。”   男人笑着伸手去接,只是刚准备拿回来,却捏了个空。   “?”   他一愣,茫然抬头。   只见栾巧倾像是突然愣在那儿了。她紧皱着眉,从原本已经起身的动作回归到坐上沙发,然后拿回那些没递出去的照片快速地翻看起来。   男人茫然:“栾部长,怎么了?”   栾巧倾声音紧张,“我好像错过了点什么……找到了!”   男人被吓了一跳。   实在是栾巧倾这一声有些过于激动,只见她死死地盯着手里那一沓照片上此时被她放在最上面的一张。   男人匆匆瞥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他不解地问:“栾部长,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栾巧倾没有顾得上回答。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照片上的一处,看了几十秒后,她捏着照片的手指都开始苍白发抖。   “没、没什么……你把其他的带回去吧。这张留下。”   男人更茫然了。   他低头过去又确认最后一遍——   照片上拍的是一家江景餐厅,远焦镜头,再加上夜色遮掩的缘故,照片并不足够清晰。   只能看得出,照片里坐在桌子两边的正是那位隽升律所的余起笙还有被调查的“秦情。”两人大约是在举杯,面上都带着笑容。   其他部位都被比较繁复的背景颜色模糊了,只有两人举杯的手在照片里格外清晰。   其中,女人白皙的手腕上,挂着一串淡白色的小贝壳手链。   男人茫然盯了许久也没看出端倪,而栾巧倾已经回过神。   “乔先生,这张照片的所有电子原件和复制件全都发给我,我希望贵方那里没有任何保存。”   “当然,栾部长放心。”男人立即点头,“这是职业道德,我们不会触碰客户的高压线。”   “还有,之前托你们查的2010年8月份秦情的行踪,请你们继续查下去。”   “哎?您刚刚不是说……”   “我改注意了。”   “好的。”男人无奈点头。   “乔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回去了——不好意思,我这还有些急事要处理。”   “好,那我就不打扰栾部长了。”   “慢走。”   “……”   等目送男人离开了办公室,栾巧倾深吸了口气,再次望了一眼照片上女孩儿戴着的贝壳手链。   ——或许别人不清楚秦楼对宋书有过怎样的昵称,但她是跟在那两个人身边最亲近的,所以她绝对不会忘。   也许只是巧合……但又怎么会这么多巧合刚好都让秦情撞上?   思索一番,栾巧倾咬了咬牙。她捏紧照片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栾巧倾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出一个数字去。   “秦总和秦情去E国的海外办事处拟设立计划书与考察行程表,全都发我一份。”   “……”   ——   当天下午,总经理办公室。   秦楼坐在总经理办公桌内,听见栾巧倾的话后,他没表情地抬头。   “你为什么要一起去?”   栾巧倾面不改色,“我们Vio在欧洲的另一家办事处距离E国不远,我刚好去做人事考察。”   秦楼想了想那个距离,皱眉,“如果那叫不远,那你可以走着去E国了。”   栾巧倾:“……”   “没其他事就出去吧,我还有一堆工作要在出发前做完。”   栾巧倾显然不想放弃,她连忙上前,“那、那我就是想去玩一圈!”   “去别的地方玩。”秦楼头也不抬。“别跟在我们身边。”   “为什么!”   “因为你太亮了。”   “???”   栾巧倾咬牙切齿义愤填膺:“我姐当初让你照顾我,你就这么照顾我的!?”   秦楼的身影一僵。   几秒后,他眼帘微垂,“……明早八点离开公司,不要迟到。”   栾巧倾眼睛瞬间亮了,她应了一声,麻利地离开了。   办公室安静片刻,秦楼抬手按了一下桌上的座机电话。   那是直通助理办公室的呼叫按钮。   “让秦情进来一下。”   没一会儿,办公室门被敲响。   “进。”秦楼抬头,同时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房间中央。   宋书推门进来,在关门前开口:“秦总,您找我?”   “嗯。”秦楼用眼神示意她把门关好。   宋书会意,将门掩住。   “怎么了?”宋书走进来,停到秦楼面前,“我看巧巧好像来过,她找你有什么事?”   秦楼问:“你最近有和她接触、或者做过什么让她怀疑的事情吗?”   宋书一怔,然后她思索许久才确定地摇头,“我们这段时间接触很少,我没有做过任何会让她怀疑的事——到底怎么了?”   “她刚刚突然来找我,说要和我们一起去E国。我找理由拒绝她以后,她把你搬了出来。”   宋书一愣,“我……?”   秦楼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以前,栾巧倾不会这么轻率地为一点小事就提到你。”   宋书有点头疼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又怀疑我了?”   “嗯。”秦楼应声。“而且她很迫切地一定要跟我们去,大概是想跟在你身边验证些什么。”   宋书无奈,“那你答应她了?”   “她都把你搬出来了,我难道还能说不?”   “……”   宋书想象了一下之后两周自己可能要面对的各种情况,顿时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秦楼看出她的为难,“你也不用太心烦,我有个办法。”   “?”宋书好奇抬眸,“什么办法?”   秦楼:“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在总经理办公室见到皱着眉的楚向彬,宋书确实立刻就猜到了秦楼的想法——   楚向彬和栾巧倾那碰到一起就成了针锋相对的冤家的事情宋书早就听说过了。秦楼显然是要用楚向彬拉开栾巧倾的火力和注意力。   趁楚向彬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宋书走到秦楼身边,压低声音问:“他好像不太愿意去?”   “公差外勤,还要考虑个人意愿么?”秦楼毫不心虚地反问。   宋书一顿,“你现在特别有资本家的无耻嘴脸。”   “……”   秦楼手下翻页的动作一停。   几秒后,他目光危险地抬头,“我是为了谁才这样做的?”   宋书适时地露出无辜的表情,“秦总,去E国出差这件事可是你私自决定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因此而衍生出来的一系列后果也都应该你自己承担。”   “我……”   秦楼话未出口,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许佳佳探身进来。   “秦总,栾部长到了,楼下的车也已经备好。”   “先让她进来吧。”   “是。”   半分钟后,换掉了职业装的栾巧倾拎着手包进来。她脸上的笑容刚挂起来,就突然僵住。   “他——楚向彬怎么在这儿?”   秦楼微笑:“栾部长,给你介绍下,楚副部长就是你未来两周内的行程伙伴了——祝你们相处愉快。”   栾巧倾表情扭曲,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我拒绝和这个人……”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秦楼好像完全没听见栾巧倾的声音,他对宋书说完,便转身往外走了。   宋书笑笑,也跟上去。   办公室里仅剩的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几乎要撕扯出电光火石的声响来似的。   空气僵滞几秒。   栾巧倾板着脸,“我不想跟你一起走,识时务你就找个理由退出。”   楚向彬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想跟你一起吗?知道同行人是你以后,我已经把我这辈子能想到的所有请假理由全部用过一遍了。”   “……那请下假了吗?”   “如果请下来了,那我还会坐在这里?”   楚向彬最后这个“你是弱智吗”的眼神彻底激怒了栾巧倾,栾巧倾站在原地僵硬数秒,才死死捏着手包带,怒视着楚向彬。   “接下来的整个行程内,你和我的距离保持在5米以上,互不打扰!”   楚向彬冷笑,“那再好不过。”   “——!”   为了贯彻实施这一点,两人连下到楼下电梯都错开了。   公司门外。   面对着前后停着的两辆轿车,栾巧倾迟疑几秒,走向第一辆——能隐约看得出,秦楼和宋书都坐在后排。   栾巧倾松了口气,刚想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就听见降下来的车窗里面传来秦楼淡定的命令。   “门锁上。”   司机反应比栾巧倾快了几秒——她反应过来再想去拉的时候,车门已经拉不开了。   栾巧倾懊恼:“副驾驶座不是空着的吗!”   车里的秦楼一歪身,倚到宋书肩上,懒洋洋地阖了眼。   “你坐后面那辆。”   “……”   话说完,前面这辆开出去了。   栾巧倾僵在原地数秒,才咬牙扭头上了后面那辆。   楚向彬已经换上个很舒服的姿势在闭目养神了。   听见动静,他眼皮一撩,冷笑。   “栾部长,五米——你是去车顶还是车底?” 第55章   栾巧倾木着脸坐进车里,轿车开了出去。   车是公司的,司机也是公司的,准确说是人事部麾下的后勤组的——所以司机对他们栾部长的脾气以及后排两位之间的恩怨十分懂,一路上连个歌儿都没敢外放,全程装死。   车内后排的空气也就格外安静,静得叫人尴尬。   栾巧倾在心底估摸了一遍秦楼那个脾性,很确定自己接下来这一整段行程可能都要被安排着和旁边这只霸王龙一起。   为了自己的调查便宜,必须得和这只霸王龙暂时休战、互不干扰才行——栾巧倾这样想着,在心底费劲地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和心理疏导,总算是能张开口努力温和着语气跟楚向彬说话了。   “楚部长。”   “嗯。”楚向彬没抬头,盯着自己手里的工作平板。   栾巧倾咬了咬牙,保持微笑,“楚部长在看什么?”   “他们交上来的工作报告……”话说到一半没了动静,楚向彬转头警惕地看向栾巧倾,“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吃错药了?”   鬼才要关心你。   栾巧倾在心底骂完,面上保持住咬牙切齿的微笑,“楚部长别误会。我只是考虑到接下来两个周我们都要共事,想着看你有没有时间,我们讨论一下该如何友好地达成一致?”   楚向彬将信将疑地看了她眼,低回头,“昨天临时收到出差通知,没处理完的事情多着呢,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吧。”   “……”   栾巧倾差点咬碎了牙。   几秒后,她抹了一把脸,“楚向彬,趁我还跟你好好说话商量的时候就趁早把问题解决了,你别蹬鼻子上眼!”   低着头的楚向彬笑了声。   栾巧倾余怒未消,横眉冷对,“你笑什么!”   “这才是正常的你,以后别像刚刚那样忸怩作态的,我看着难受。”楚向彬把平板关掉,往中间软桌上一搁,枕回真皮座椅里,“现在说吧。”   “……”   栾巧倾一言难尽地看了他好几秒,“你别是个M吧。”   这就触及到恃才傲物的某人的知识盲区了——楚向彬难得出现怔住的表情,下意识转回头,问:“M是什么?”   栾巧倾:“……”   栾巧倾没好脾气地开口:“就是傻子的意思。”   楚向彬冷笑着转回去,“那我哪有你M?”   栾巧倾:“…………”   栾巧倾在心底默念了三遍“大人不记小人过”之后,又仔细想想自己这一趟出行要达成的目的,然后她才耐着性子放低声音,对楚向彬说:“我不知道秦楼给你布置了什么出差任务,但我这次出来是有自己私事的——所以我希望之后不管我们被安排了什么共同任务,表面应承下来之后,我们都各自做各自的、互不打扰,你觉得怎么样呢?”   楚向彬:“你有什么私事?”   栾巧倾木着脸,“这跟你没关系吧?”   “那万一你出去杀人放火,我替你表面应承下来不成了包庇共犯了?”   “……我活得好好的,干嘛要专程出差去E国然后杀人放火??”   “谁知道呢,国外更方便毁尸灭迹也说不定。”楚向彬瞥她一眼,“更何况这次秦情也在,你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全公司里还有谁不知道的?你敢说你这次一定要跟着出外勤不是为了她来的?”   “……”   栾巧倾一噎。   她还真就是为了“秦情”。   “我就说。”楚向彬冷笑了声,转回去。“自己要头铁往南墙撞,别拉我一起。”   栾巧倾气得磨牙,“我出来的原因确实跟秦情有关,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我不能告诉你!”   “切。”   栾巧倾气个半死,“你到底答不答应!?”   “……”   这次轮到楚向彬沉默。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栾巧倾几乎不耐烦了,楚向彬才抬了抬眼。他伸手一按,这辆专用公务车上期安排和后排之间的隔音板缓缓立起来。   栾巧倾看得茫然,“你搞这个干吗,我又没说什么不能让人听见的话。”   楚向彬冷笑,“我要杀人放火所以不能让他看见听见,行了嘛?”   “……你到底要——”   “你就这么喜欢秦楼?”   “——?”栾巧倾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呛着。“我、我喜欢谁?”   “秦楼。”   栾巧倾表情顿时像是遭受到莫大的侮辱:“我是抖M还是脑子被门夹了吗我要喜欢他?!”   楚向彬停顿几秒,表情微微变化,“你不喜欢他?”   “我当然——”栾巧倾气得噎住,“不是,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啊,他是我前任准姐夫,我喊他哥,我有病吗?”   楚向彬点点头,“全公司都这么觉得。你和秦楼的八卦在业界也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清,你不知道吗?”   “……”   栾巧倾表情木然。   看穿答案,楚向彬似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转开脸,“还真是二得符合你的个性。”   栾巧倾磨牙,“滚蛋。……哪个傻叉这么传得我的谣言,你给我名字,回去我就捶死他们。”   楚向彬:“这就是谣言没能传到你面前的原因了,你知道吧?”   栾巧倾皱着眉头,心烦意乱地思考几秒,摆摆手,“算了不管了,这件事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回到我们刚刚讨论的事情上去——你问我这个干吗?”   “你既然不喜欢秦楼,那他们夫妻档出差,你为什么非得死皮赖脸地上赶着做电灯泡?”   选择性忽略那些叫人牙疼的用词,栾巧倾板着脸说:“我和秦情之间有一些恩怨——跟秦楼没关系,但是我必须必须得搞清楚。公司里人多眼杂,这些恩怨不方便搞清楚更不方便摊开说,还是在外面最合适。”   栾巧倾说完,停顿两秒,“这样说可以了吧?”   “嗯。”楚向彬点点头。   栾巧倾面上板着脸,余光偷偷瞄他,“那我刚刚和你说的,你觉得怎么样?”   楚向彬:“阳奉阴违、互不干扰?”   “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   “可以。”   “——这么痛快?”栾巧倾意外地扭过头去看向楚向彬。楚向彬笑了笑,“不然,我收回?”   “那倒是不用了。”栾巧倾连忙把话截住。转过去前她不确定地瞄了楚向彬一眼,“我怎么感觉你心情有点好?”   楚向彬已经把平板重新端起来了。   “你吃错了药的幻觉。”   “呸。”   “……”   车窗的影儿上,男人的嘴角无声地勾起来。   ——   大约是因为行程定得匆忙,私人飞机的飞行准许来不及申请,时间合适的航班也只有公务舱和经济舱;没有专属的头等舱特权上机通道,秦楼便只能和宋书三人一起去公务舱的贵宾休息室里挤着。   公务舱的休息室许多是航空公司的会员制,未必一定买了公务舱的坐席,但同样可以享受贵宾休息室——这也使得休息室内多了些嘈杂和拥挤。   宋书陪着秦楼坐在角落,眉微皱着。   等见栾巧倾和楚向彬也各自找了位置落座后,她贴到秦楼身旁,低声问:“你不舒服吗?”   秦楼僵了几秒,似乎才听见宋书的声音。   他抿了抿薄唇,突然没什么征兆地靠到宋书肩上,“嗯,头疼。”   “……”宋书怔了下,还是下意识伸手把人扶住。“那你——”   话没说完,一道身影走到他们面前。   宋书抬头一看,正对上栾巧倾复杂的目光。   宋书嘴角一勾,本能的笑容已经挂在脸上,“栾部长有事?”   栾巧倾把手里从旁边自助区拿到的两瓶矿泉水放下来,其中一瓶递给宋书,然后开口:“他就这样。”   宋书一愣,“?”   栾巧倾拿另一瓶水指了指倚在宋书肩上阖着眼的秦楼,“从几年前我姐出事了以后,他一进机场就这样,估计也算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类型吧。”   宋书一僵。   这几秒她脑海里是空白的。   因为她瞬间就听懂了栾巧倾没说出口的那部分话——当年秦楼和她在机场告别,走那天她告诉他“疯子,别怕”,然后疯子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但是等他回来以后,什么都没了。   所以机场成了他PTSD的发作点,是他只要到了就会开始不安、脸色苍白、情绪起伏躁动的地方。   “秦助理?”   “——!”   宋书指尖一抖,蓦地回过神。她知道自己这几秒失态了,栾巧倾若有深思的复杂目光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但那些是可以再推后处理的事情。   宋书直接拿过栾巧倾手里的水,牵住一个笑,“我知道了,谢谢栾部长。之后我会注意——你回去吧,这里我照顾就可以了。”   栾巧倾还想问什么的,但最终顾忌地看了眼宋书肩上眉眼紧锁的男人,犹豫着转身离开。   栾巧倾一走,宋书转过头,担心地伸手试了试秦楼的额头。   入手心的是一片凉意。   宋书手指再次颤了下,她竭力稳下声线,撑起笑,“秦楼,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你如果想出去散散心,那我们就换个别的地方,不用坐飞机的。”   靠在她肩上的人像是已经昏睡过去一样,半晌都没有动静。在宋书紧张得快要忍不住做点什么时,她才听见耳边那人低哑着声音道:“不行。”   “可你现在这个状态,之后还有将近十个小时的飞行——”   “……我没关系。”秦楼皱起眉,声音里渗出一点没有压抑住的痛苦,他伸手抱住宋书,用力得指节发白,“我只是还需要,适应适应。”   宋书还想说什么,但她也知道,只要秦楼下定决心,她是很难说服他的。   尤其是这人此时的状态,让他多说一个字她都觉得心疼。   宋书只能按捺着焦躁不安,伸手安抚地轻环住秦楼,让他侧躺下来靠进自己怀里。   “那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手……”   “什么?”   “你的,手。”秦楼慢慢摸索着握住她的手,从掌心到指节再到指腹都透着凉意。   栾巧倾说他这是PTSD并不准确,还有其他并发的心理症状。因为那些幻觉有些严重,几乎给他带来生理上的痛觉反应——连此时握住宋书的手的每一个关节都仿佛活动一下就隐隐作痛。   但秦楼还是咬牙扛着,他甚至没让宋书看出来,更没有提他自备的药物的事情,只是竭力地握住她的手,慢慢十指相扣。   然后握紧。   秦楼把她的手抱进怀里——只有这样,他才能觉着她切实地就在他的身边。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在噩梦里不会飘荡无助得像无根的浮萍。   握着宋书的手,秦楼慢慢阖上眼。呼吸和情绪也一点点平复下去……   一小时后,飞机进入待飞状态。   秦楼和宋书四人走到登机口时,登机口外已经排起长队。公务舱特权不必候机、不必排队,四人从VIP通道提前检票登机。   此时经济舱尚未开始检票,站在舱门里外的空乘人员笑容亲切温和。四人在公务舱落座。   座位安排上,秦楼和宋书并肩在做,栾巧倾和楚向彬相邻在右,中间隔着过道和又一对还空着的座椅。   他们刚坐下,就有空乘走过来,笑容亲切地问他们需要喝点什么。   宋书转过头去看身旁的秦楼。从休息室出来以后,他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没松开过。   “秦楼。”宋书轻声喊了喊。   空乘担心地问:“这位先生是身体不适吗?”   宋书闻言回眸,歉意地笑笑,“他……昨晚没休息好,饮品就不必了,热毛巾给我一条吧。”   “好的,您稍等。”   不久后,空乘送回来宋书要的热毛巾。宋书将卷成小卷的毛巾展开,侧过身去牵起秦楼的手——这么久过去,他的手仍旧是冰凉的,像是从身体里往外透着寒意。   宋书无声地叹了气,小心而仔细地用热毛巾覆住他的手背,轻轻推揉。   等毛巾凉下来,宋书将它撤走,转身准备递到身侧拉出来打开小桌上。   只是不等她手离开几公分的距离,原本一动不动地任她折腾的秦楼突然睁开眼,蓦地伸手把她的手抓回来。   “不许走。”他哑着嗓音沉着声线故作威胁。   宋书一怔,回神后哭笑不得,“我不走,我只是要把这个放下。”   “……那也不行。”   “好吧,那我不放了。”宋书只能顺着他。   见宋书坐回身,秦楼眼神里的警惕慢慢松懈下来,但还有些不满,“我想靠着你。”   宋书眨了眨眼,“这个真的没办法。”   公务舱是单人大空间,两人之间的扶手宽厚得能做只小桌子——完全没有任何能够让人横躺的余地,连枕到肩上都做不到。   秦楼沉着眼,显然也发现这一点了。   看他像个小孩儿似的闹脾气,宋书无奈又想笑,“你再忍一忍,下飞机就好了,嗯?”   秦楼缩在座位里,紧紧握着宋书的手,一声不吭地阖上眼。   ——   八九个小时的旅程漫长难耐。   E国的时区恰巧比国内要慢八九个小时,等四人终于到达的时候,时间上却恰巧和他们起飞的时候一致——太阳在机场外的阴云后躲着,阳光不烈,确实正是中午。   但从身体上来说,八九个小时的旅程后,此时已经接近正常的休息睡眠时间了。再加上一路劳顿,身体更乏累。   从下机口离开,栾巧倾一边走一边揉着太阳穴低声咕哝:“我最恨倒时差了。”   大约是行将离开机场的事情让秦楼恢复了一点精力,此时他还有暇侧眸瞥了栾巧倾一眼,“不是你自己硬要跟来的么?”   栾巧倾理亏不语。   公司里专程安排好的给他们四人接机的仍旧是两辆车,这一次连栾巧倾都格外自觉,和暂时达成友好一致的楚向彬上了后面那辆。   只是开出去没多久,她就发现情况不对了,“我们和他们怎么走岔开了?”   副驾驶座上多了个负责接引的,此时笑容满面地转过身来看栾巧倾,“栾部长,秦总有吩咐,他和秦小姐今天下午另有安排。”   “那我们呢??”   “秦总说,栾部长和楚部长可以直接回酒店休息了——之后两个周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两位的时差得尽快倒过来,才能不影响工作。”   “…………”   另一辆车上。   秦楼终于如愿以偿地躺在宋书腿上。不必忍受飞机座椅那种单独隔开的硬邦邦的折磨,他从表情上都透着可见的愉悦。   所以尽管副驾驶座上那位今日初见的人时不时透过后视镜落来的目光让宋书有些尴尬,但她还是没忍心拒绝秦楼,只装作不察觉,转头盯着车外。   这样看了一会儿,宋书也发现了不对劲。   她沉默几秒,低头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秦楼,“我们不是直接去酒店?”   秦楼动了动,“我们先去做一件事,然后再去酒店。”   “有什么事不如留到明天?你今天状态不好,还是先回酒店休息吧。”   “明天?不行。”秦楼睁开眼,他打开前后排之间可升降的隔音板,然后才很是不舍地坐起身。   宋书瞥一眼升好的隔音板,问:“事情很急?”   “事情不急,但是我们急。”秦楼说,“我之所以把行程定得这么仓促,就是不准备给董事会高层或者其他人反应时间——他们两三天内来不及在隔了半个地球的异国布控,那开头这两三天内他们就不能掌握我们的行踪。”   宋书眼神慢慢紧起,但语气是无奈的,“你到底要做什么,秦楼。”   “……”   秦楼沉默很久,问:“你还记得那天在医院,我告诉你我那几天出差是在查那个酒驾司机的事情吗?”   宋书点头,“记得。”   “那件事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是去查了。”秦楼说,“当年我回国后就一直在查那件车祸,因为我觉得它发生的时间太巧了,不可能是意外——查出来的结果也证明了我的想法。”   秦楼抬眼看向宋书。   宋书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个司机是eag债权案件里的受害人。”   “对,所以他是恶意报复,是在明知道你是白颂的女儿的情况下,刻意酿成车祸。”秦楼一顿,“这是我那时候查到的结果,我让人给他的故意杀人罪板上钉钉,但他不会被执行死刑,那样就太便宜他了。”   宋书心里一紧,“秦楼……”   “没关系。”秦楼松开自己无意识攥紧的拳,露出笑,“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已经回来了,这对我来说没什么。”   “……”   宋书担心地看着他。   秦楼收回目光,“不过我没想到,原来我还是被人蒙骗了——这起车祸,他们特意为我准备了可以被查到的第二层,用这一层掩藏了第三层。”   宋书目光一颤,“你查到他是受什么人指使了?”   秦楼停顿了下,点头,“答案你可能会很失望。”   “……”宋书怔住,随即想到什么,看向车外。   秦楼低叹了声,伸手把人拉回来,抱进怀里,“他们夫妻早有嫌疑,你一定早就知道了。但他们只算得上这桩案子里的工具人,这一次我拿到的证据最多只能给她们两个人定罪——想要牵出后面的人,即便我们能拿到他们夫妻的证词,也没办法确保送那些人进监狱。”   “但是他们应该知道这件事背后的完全的名单。”   “嗯,他们应该知道。”   宋书沉默几秒才开口问:“你是怎么查到他们身上的?”   “当年那个司机涉及eag债权案件倾家荡产,但是不久前我调查到早已和他离婚所以被忽视的妻子后,却发现他的子女拥有远高于普通生活水平的物质条件,然后我让人去查了他们的银行账户,发现当年那件事尘埃落定后,就有一笔对于普通家庭来说算得上巨额的款项汇入他们账户。”   宋书了然,“封口费。”   “嗯,我亲自去找到那户,上门逼问的。那个账户是匿名汇入,中间还几经空头账户周转掩盖,我这段时间费了些力气,才追查到当年的秦扶君身上。”   “……”   即便心里早有明了,听见这个名字时,宋书还是眼神轻晃了下。   片刻后她抬头看向窗外,轿车已经离开还算热闹的机场附近,进入鲜见人烟的庄园区。   “余叔费尽心思在这方面也没得到寸进……这些年,她就藏在这个地方?”宋书颤声问。   提及这个,秦楼目光微沉下来。   “她是不是被人藏在这里我不知道,但是有个人一定知道。”   宋书一怔,回眸。   她的目光却正对上秦楼眼底那些狰狞了面庞的情绪。   从那里面,宋书看得到痛苦、愤怒、无力、悔恨、歉疚……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而宋书恍惚了下,便明白这一程的目的了。   沉默许久,她伸手握住秦楼的手。   “我说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我不怪你。即便是母亲还活着,她也不会怪你。”   “……”   秦楼反握住宋书的手,慢慢收紧。   车行了几个小时,E国的郊区比国内更要人烟罕至,一路上除了些便利店加油站,几乎罕见人影。   到后半程,更是只有大片的花田和庄园,零零星星的欧式建筑点缀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宋书一边承受着身体疲累、生物钟带来的困意,另一边又是寻觅多年、即将就要在眼前展开的真相,像是身在冰火两重天里,冷热来回交替着折磨她,让她在昏昏欲睡的边缘觉得精神亢奋难安。   这种折磨持续许久后,轿车终于载着他们下到一条稍窄些的、通往私人庄园的路上。   又行十几分钟,轿车驶入一处庄园。   庄园内种植着许些在E国很少能见到的国内植物品种,风格和来路上大有不同。   宋书提起精神,知道目的地就要到了。   几分钟后,车停在一栋欧式建筑前。   宋书和秦楼相继下车,在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管家的指引下,进到建筑内。走过玄关,绕过长堂,转入正厅。   宋书和秦楼在踏上正厅的台阶前停住,他们身前的管家上前几步,走到里面空着的壁炉对面的沙发旁。   “秦先生,”管家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只是语调有些怪异,“您的孙子到了。”   “……”   沙发上被人拿着的报纸抖了抖,几秒后才缓缓放到桌上。   “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准备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沙发上的人起身,转过来。   “你怎么突然想到……”   话声戛然一停。   瞪着秦楼身边站着的女孩,秦梁面上故作的镇定土崩瓦解,他睁大了眼——   “你、你是谁!?” 第56章   “爷爷,我来给您介绍一下。”   秦楼对秦梁的惊恐神情视而不见,他抬手牵起宋书的手,把人领进正厅,最后站到距离秦梁一米远的地方。   对上秦梁颤栗的瞳孔,秦楼微微歪了下头,眼神里透着疯劲儿的一笑——   “这是我的助理,秦情。”   秦梁呆呆地望着宋书,好半晌他才张开口,声线微颤,“秦……情?”   “嗯,是这名字。”秦楼转头,牵了牵宋书的手,示意向秦梁的方向,“秦助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爷爷,秦梁,也是秦氏集团的前任掌权人。”   宋书已经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除了在刚看到这位比九年前老了许多的老人时眼神禁不住颤了下外,如同面具一般平静温婉、让人挑不出瑕疵的笑容早就覆盖在她的表情上。   宋书朝秦梁慢慢点头,“秦先生,下午好。冒昧上门,打扰您了。”   “你真的是叫……秦情?”   秦梁攥紧了手里的龙头拐,老态龙钟的面相上,那一道道皱纹里满盛着沧桑往复的难过。   宋书分得出情绪上的真假,因为真实的情绪可以勾连真实的情绪——老人那双浑浊的、像是盛满了太多过往和回忆的眼眸里,缓缓流淌开的情绪中,每一点都能勾起她的记忆。   毕竟是曾经被白颂视为父亲的人,毕竟是坐在病床上握着她的手说要等到她和秦楼的订婚宴、喝她第一杯敬给他的茶的人。   长者曾待她如同亲生的祖父,也是她真心实意喊过“爷爷”的。   只可惜人情抵不过岁月变迁,抵不过事故和故事,抵不过亲情称度衡量,更抵不过考验。   因为抵不过,所以他们只能面对面站在这里,而相逢应不识。   宋书垂下眼,淡淡地笑:“碰巧和秦先生同姓,也是荣幸。按国内早些时候的俗语常说,秦先生和我或许五百年前也是一家呢。”   “一家……是啊,一家……”秦梁不知道被勾起怎样的回忆,他有点恍惚地转身坐到沙发上去,然后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   正厅内便随着秦梁的喃喃安静下去,静到近乎死寂时,宋书回眸看向秦楼。她伸手轻轻拉了拉秦楼的手。   秦楼侧过目光。   宋书想了想,看了一眼背对他们的老人,她轻叹了声,勾起秦楼的手,在他的掌心里一笔一画地写:“你到底带我来做什么的。”   秦楼会意,抬眼示意了下老人佝偻的背影,然后嘴角一勾,笑意冷冰冰的。   秦楼给宋书做口型:“来刺激他。”   宋书无奈,写:“不要做没有用的事情。”   “怎么没用——他当初调查之后对那件事知道了多少、才会这么果决地立刻带着秦扶君和宋成均离开国内?既然他是掩盖了事实的人,那今天承受这样的良心谴责也是活该——看他这样,你不觉得快意么?”   “……”   宋书眼神微滞。   她看着这个老人的背影,想起他脸上那些皱纹和沧桑。   宋书垂下眼,慢慢写:“我知道他做错了,我大概没办法原谅他。但这些公道我以后自己来讨就好,你是他的孙子,他真心实意地照顾了你很多年,你们之间的关系不该由你用这件事来撕碎。”   秦楼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道已经不复当年伟岸的背影,眼底难得为宋书之外的人升腾起复杂的情绪。   许久后,他突然出声说:“宋书和白颂的事情,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你。”   “——!”   这句突然的话实在出乎宋书意料,她惊怔过后下意识扭头看向沙发上的秦梁。   秦梁没有动作,只是僵在那儿。   半晌才听见老人声音沙哑,“我没有选择。”   秦楼额角青筋微微绽起,“你有,只是你大概根本没有犹豫过!”   “一边是已经死了的人,一边是我的亲生女儿!”老人用力地敲了敲拐杖,声音痛苦而不忿,“我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了,你让我怎么选!亲手把我唯一的孩子送进监狱里吗??”   秦楼眉头猛地拧起来。   宋书伸手想拉住他,却被秦楼避开,他毫不犹豫地走到秦梁面前。   “你简直卑劣得可笑,到了现在你还一点都不肯悔改、甚至连认错都做不到?是秦扶君她做错了事情,她犯了错所以理当受到严惩,无论血缘人情!”   秦梁满脸涨得发红,眼神更加浑浊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难过。   他死死盯着秦楼,“如果换过来呢,如果当年是白颂害死秦扶君,那你要怎么选——你要不顾宋书,把白颂送进监狱里吗、看她以后永远痛苦?”   秦楼身影一僵。   秦梁笑起来,亦悲亦叹,“你对白颂都会犹豫,更何况我对我的女儿?她就算十恶不赦,她到底是我的女儿——让我亲手把她送上绝路,我做不到!”   “……”   正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秦楼突然笑起来,只他独自一人发笑——笑得眼圈通红,笑得厅外佣人惊惶地偷望着,笑得秦梁木然地悲怆地看着他,笑得宋书不忍地别开脸。   大笑方歇。   “那我呢?”秦楼嘶声问。   “什么?”秦梁怔住。   秦楼伸手指在自己面前,“她是你的女儿、那我呢?我是你的什么?你有没有考虑过,将来某天我如果得知真相——知道是秦扶君害死了宋书而你却对我隐瞒了真相——那这时候我该怎么办?!”   秦梁僵住。   半晌他嘶哑着嗓音喃喃,“我想过,可我能怎么办……逝者已矣啊秦楼……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丢了的东西就再也不能挽回来,你难道真要被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纠缠着毁了一辈子?”   “你懂什么?我还能活下来的这辈子本来就是她给我的!没有她我早就死了!”   秦楼直起身,他笑意惨然。   “更何况……你考虑的真的只是亲情么?你敢说你没想过偌大秦氏集团不能毁在你手里?你敢说你没想过这件事牵涉深广、秦氏董事会高层数人都可能牵涉在内,一旦揭露就是彻底的伤筋动骨、树倒人散??”   不等秦梁开口,秦楼冷笑一声,“你多好的算计啊,秦老先生——你担下数量庞大的金额赔偿,甚至不惜将秦氏股权分散出一小部分去堵悠悠众口,你只损失一部分利益就保住秦氏、还落了个好名声,你让白颂冤死都没能正名!”   “我早就说过了,白颂她真是无辜的吗?她不是!”秦梁忍无可忍,敲着拐杖怒道,“当年我是信任她才把秦氏交到她手里,她做了什么?!——真发现那桩骗局她为什么隐瞒不报?她为什么要妇人之仁为什么要相信宋成均!如果不是她隐瞒在先,那后面这一切包括她和宋书的死都根本不会发生!”   秦楼目眦欲裂,字字咬牙切齿:“你现在是要把罪责推到一个受害者的身上?就算她隐瞒有错——难道是她犯下滔天骗局?是她冤死自己?还是是她买凶杀人、毁灭证据!?”   秦梁哽住,面色涨得血红。   秦楼死死地瞪着秦梁,“我原本以为你还有最后一点恻隐之心、我还以为你应该是悔恨的——看来是我错了,能把这件事怪到白颂身上、你这样的人哪有心?”   “秦楼!”   “你少来喊我!”   秦楼怒得失去理智,他眼神躁戾大步走到宋书身旁,从她手里拿过公文包,将里面的一沓一沓的材料扯出来扔在秦梁面前。   “我对你的良心根本不抱希望了——我不指望说服你来告诉我秦扶君和宋成均的下落,你听着就够了。”   秦梁面色铁青,“这是什么?”   “这是秦扶君当年买凶杀人的证据!包括他们所有的通话记录、账户往来都已经包含在内了——你如果不说没关系,那我就拿着这些东西回到法院去立案!”   秦梁手一颤,“你疯了?她是你的姑姑!”   “姑姑?”秦楼冷笑,“她当初犯下罪行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个。真到那时候也是你逼我的。既然你不给我机会查清更多,那我索性不管旁人如何,我就要秦扶君死在监狱里、一辈子都别想爬出来!”   “你……你敢!”“你试试我敢不敢!?”   “——”   正厅内剑拔弩张,爷孙两人目眦欲裂,几乎要打起来。   宋书心底无声一叹。   她迈开腿,走上前。她停在秦梁和秦楼之间,然后宋书转过身,从秦楼手里拿过那些材料。   扫了亮眼,宋书抬头,平静淡然地看着目光晃动起来的秦梁。   “抱歉,秦老先生。”宋书淡淡一笑,“秦楼不必做,我来。”   “什……什么……”   “我说这些材料,”宋书举起手里文件,“这些只是复印件,我那里有原件——您不告诉我秦扶君和宋成均被您藏在哪里的话,那我恼怒到失去理智,就只能把她以故意杀人、教唆杀人的罪名告上法庭——到了那时候,我想只会比您不想看到的结果惨烈一万倍。”   “……”   秦梁嘴唇颤起来,半晌才拼成一句话音,“你,到底,是谁?”   宋书微微一笑,垂眼。   “我是秦情啊。不然您觉得我是谁?”   “宋……宋……”   秦梁张了几次口,那个名字最终还是没能喊出来。   宋书轻笑着叹气,她从旁边桌上倒出一杯茶,然后蹲身,恭恭敬敬地递到秦梁面前。   【等您病好了回来,订婚宴上我给您敬第一杯茶——酒不能喝了哦。】   【好,好!我一定喝我孙媳妇给我敬的茶!不准食言!】   【嗯,我们一言为定。】   那个许多年前还有些稚嫩的身影和声音再一次在眼前耳边浮现。   秦梁眼神颤了下,抬手去接。   老人沧桑的手和年轻女孩儿柔嫩的手触碰到一起时,拿着茶杯的女孩儿轻笑了声。   “爷爷,我不是她。”   “……”   “因为宋书她早就死了。”   “——!”   无人接住的杯子猛地跌落在地,摔出一声脆裂的响声。   ——   傍晚,一辆轿车从秦梁居住的庄园驶出,沿着庄园外的私人路段上了大道,然后开向离着庄园越来越远的方向。   车里。   秦楼望着窗外飞速掠到身后去的景色,嘴角勾起个薄凉的笑:“我本来以为你会把她藏在自己庄园里。”   此时秦梁已经平复下情绪,闻言缓缓开口:“有一点你说得对。他们夫妻犯了错,既然犯了错,受到惩戒是应该的。我可以把他们接去庄园,我只是……没有那样做。”   秦楼嗤笑,“这时候就别给自己抹光了,如果你真有你说的这么大义凛然,那你早就把秦扶君和宋成均一起送进警局里了。”   “大义……如果人人都能做到大义灭亲,那它的典故就不至于成为典故又成为沿用千年的成语了。”   “……”   秦楼语塞。   几秒后他转过脸,看向宋书,“秦助理,你来。”   宋书:“。”秦楼:“我知道你们律师嘴皮子都很厉害,你现在是我的助理,老板说不过的时候就该帮我顶上——你说,这时候我应该怎么反驳他?”   “……”   宋书打心底觉得秦楼这会儿有点幼稚,但又实在不忍心驳了他,她只得开口:“大义凛然之所以能够沿用千年,是靠那些尊崇大义并且愿意践行的人,而不是靠那些踩着它理直气壮为自己辩驳者。”   秦楼满意点头,转身看向后排的秦梁,“你听见了?”   秦梁没有说话。   他只是侧眸观察了“秦情”几秒,叹了口气,轻声问:“你后来学的是法律?”   “法律是我大学和研究生期间的专业。”宋书目不斜视,微笑着回答。   “毕业后做了律师?”   “是。”   “那怎么进了Vio?”   “回国以后在律所工作,最初以法律顾问身份进入Vio。”   听到这里秦楼突然插了一句,“只是以法律顾问身份?我怎么记得,还有一层是别人的未婚妻。”   “别人”两字被秦楼咬得极重。   宋书无奈瞥他,而秦梁却身影微震,他扭头看向宋书,又看了看秦楼,最后还是将目光定在宋书身上。   迟疑两秒,他有些沉痛地开口:“当年那件事和秦楼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他为你……他为宋书的死把自己折磨得很厉害,就算你恨,恨我恨扶君就够了,不要拿这件事怪罪他。”   宋书听得心情复杂。   “罪魁祸首”坐在前面装作没有听到,她只能独力面对。   沉默片刻,宋书轻叹声:“我知道,您不说我也知道。我当然不会迁怒秦楼,他原本就没有做错什么。”   “那你……”   “您放心,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不会受到这件事影响——无论对我还是对他而言,都是这样。”   “……好,”秦梁点点头,垂回视线,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高兴,只听着他一边叹气一边说,“那就好,那就好。”   轿车最终把三人载到一间封闭式疗养院的门内。   经过门口的双层电子门禁和人工门禁后,他们才顺利把车开进了疗养院内。   等看着疗养院内大道两旁郁葱的四季青慢速地被留在身后,秦楼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带着嘲弄的冷意。   “把他们关在这种地方,和一群疯子或者精神病一起,你这是在藏他们、还是在给他们一个更可怕的牢笼?”   今天经历过情绪上这么多大起大落,秦梁看起来已经疲累而麻木了。   听到秦楼的嘲讽,他也只是平静道:“我说了,他们做错事就会有惩戒,我不舍得我的女儿去接受审判面对刑罚,但做错事情总要付出代价。”   “……”   “而且,”秦梁又说,“他们中也确实有人需要待在这个地方。”   秦楼挑眉,“哦?难道是秦扶君做了那么多枉法的事情后,终于良心发现把自己逼疯了?”   秦梁一默,他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宋书一眼,“不是扶君,是宋成均。”   “……!”   尽管心底有所预感,但真听到的时候,宋书平静的心绪还是起了波澜。   车内陷入沉寂。   车停到疗养院的住院楼外,宋书三人下车来。往楼内走的时候,宋书突然开口问:“他是疯了吗?”   秦梁脚步停顿了下,“精神问题,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意识不清、胡言乱语的。”   宋书瞳孔微栗,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问出来:“当年秦扶君做那件事之前,他知道多少?”   “……”   秦楼身影一停,须臾后他不忍地回眸看向宋书。   他知道这个问题一定藏在宋书心底很多很多年。而同时,这也是他和宋书都不敢去查明的问题。   ——那件事里宋成均知道多少?他是否知道秦扶君要逼死白颂、甚至要买凶制造车祸杀害他的亲生女儿宋书?   他们不敢问,因为他们怕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真是那样,秦楼不敢想宋书心底会有多难过——就算她早就对那个所谓的父亲失望、就算她正眼不肯瞧他甚至根本不愿意承认那是她的父亲,但她曾经比谁都渴望抱住宋茹玉拿胡茬蹭着女儿脸蛋的男人的怀抱,她曾经用麻木沉默把所有想要关爱的情绪掩藏。   如果他真知道……   “他不知情。”秦梁突然开口。   就像行刑前突然得了大赦,宋书有些急促地呼吸了下,那些空气重新涌入肺部才让她觉得自己活过来。   她扭头看向秦梁,目光微颤。   秦梁说:“白颂的冤情他大概清楚,但后面的事情或许是那些人怕他误事,连扶君也隐瞒了他。他知道车祸的真相以后,他们夫妻就决裂了,没过多久他就只能被送来这里。后来我索性把扶君也送过来了。自己造的孽,还是要她自己来清还。”   “……”宋书眼神黯下。   秦梁走了几步,又说:“宋成均当初要娶扶君,我是极不赞同的。我看他心性太薄凉,为人又重利,对他很不满意。但我真正不满意的还是他明明薄凉重利,偏偏又做不到真正的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他狠不下心,也没什么决断力。”   宋书垂眼跟着,“秦老先生想说什么?”   秦梁叹气,“那时候在秦家,他对你刻薄良多,说到底还是怕你影响他的前途。但你毕竟是他的女儿,你的性命,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下得去手的。”   “那又如何呢?”宋书笑起来,“白颂还是因他们的事情而死,车祸还是他的妻子一手酿成,甚至更早——秦家的那些事,他对我的刻薄苛待,一桩一件我想忘却没办法忘怀——无论他如今多么可悲可怜,我都绝不原谅他,他也不配得到原谅。”   秦梁之后没有再做声。   进到楼内后,秦梁向院内的人说明来意,对方当即喊来了两位护工。   一番交谈后,秦梁走回来对宋书和秦楼说:“他们夫妻两人不在一处,你们如何安排?”   秦楼思忖几秒,望向宋书:“你不用急着去见秦扶君,杀手锏要留到最后用。”   宋书眼神动了动,“我不准备见他。”   秦梁犹豫了下,“他毕竟是你的……”   “他不配。”宋书毫不犹豫。   秦楼叹声。   他拉起宋书的手走到一旁,把人藏在墙角,“不许难过。”   “我没有。”   “你如果没有,情绪就不会这么激动了。”   “……”   “真的完全、一眼都不想看见他了?连他当初那样苛待你,如今落了个什么下场都不想看了?”   “……”   宋书别开脸,眼角微微泛起一点红。   秦楼俯身,心疼地吻了吻她的眼角,“不许为别人哭,小蚌壳。”   宋书紧攥着手指转回来,“我早就在心底对自己发过誓,我这辈子绝对不会为这个人流一滴眼泪——到他死都不会。”   “嗯,我知道。”秦楼轻抱住她,安抚地吻她的长发,“那就去看一眼吧,最后一眼。以后到他死,我们也不会再来了。”   “……”宋书低下眼安静许久,轻声说,“我自己去。”   “好。”   于是宋书和秦楼、秦梁暂时分开,她独自跟在一位护工的身后,踏上了通往上层病房的电梯。   出来电梯弯弯绕绕地走了几十步,护工领着她停在一间单人病房外。   “我们到了,秦小姐。”   宋书像是刚回过神,恍惚抬眼。   隔着病房的观察玻璃,里面空荡的几十平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病床。床上的男人披头散发,神情呆滞疯癫,他面前的两只枕头被他抱在怀里,他低着头对枕头说着什么,眼神时不时恐慌地闪躲,像是在躲什么索命的鬼怪。   护工找出钥匙打开门,在宋书前走了进去。   宋书觉得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样,踏出去每一步都沉重费劲。   但她还是走进了房间里。   护工正温和着声音对病床上的男人说:“宋先生,有人来看望您了。”   男人充耳未闻,仍低声对着自己怀里的两只枕头低声私语,那些话声断断续续地传进宋书的耳朵里——   “你们是爸爸的宝贝,爸爸给你们藏了好吃的糖……女儿,这块是你的,不不,这块不能给你,这是你弟弟的,你不能欺负他……”   “不喜欢这个?那爸爸……爸爸给你们换一个……”   “不能!不能出去!外面有吃人的怪兽!他们会把你们吃了的!爸爸要保护好你们!”   “……”   男人拼命地退缩到病床靠着的墙角去,怀里的两个枕头被他抱得死紧,他似乎看见了宋书,披头散发间的眼神吓得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他拼命地嘶哑着嗓音喊着。   “别过来!别过来……你走!离我的孩子远一点!”   护工站在宋书身旁,他并不知道宋书和病床上这个男人的关系,所以他只歉意地笑:“秦小姐,您别介意,这位宋先生从送进来那年就这样了。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不过看得出来,他很爱自己的儿子女儿,原来应该也是个好父亲。”   宋书僵在原地。   须臾后她回过神,慢慢舒出一口气,然后她轻轻地笑了。   “是啊,大概是个好父亲吧。”   他一直是宋茹玉和宋帅的好父亲。   到疯了,还生怕她这个恶鬼似的女儿,死了以后不肯放过他的宝贝子女。   宋书转身往外走。   护工愣了下,“您不再待会儿了?”   “不用了。”   宋书走到门旁,她伸手拉开门,正要踏出去。   房间角落,缩在墙角的男人似乎松了口气。   他伸手揉了揉怀里的枕头,把脸靠上去,疯癫呆滞的脸上露出点温柔痴傻的笑。   “书书乖,书书别怕……爸爸这次保护好你了……爸爸在……”   “——”   宋书猛地僵住。 第57章   宋书的身影僵在原地。   这一次她停了很久很久,中间一度有些想要转回头去看看那个男人,甚至想要拎着他的衣领让他看清楚自己。   最好能晃醒他,问他既然会后悔、既然也想保护她,那当初为什么要做那样的选择、为什么要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只给她留下最冰冷得陌生人一般的背影。   也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秒曾经对她这个女儿于心不忍?   但宋书最终只是站在那里,无声地红了眼圈。   不必问的。   都不必问。   结果已经发生,无可更改,就像时间不会倒流,那起车祸必然发生,白颂的死没人能够挽回。所以一切都不必问。   宋书这些年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有的选择,如果殊途同归,那这世界上大概没人愿意做一个坏人。每一个人违背良心、做下恶事,总有他们或深或浅的缘由,总有他们说不出口的苦衷。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但这句话之所以成立,并不是因为只有可恨的人才有可怜之处,而是因为人活于世,没有几个人能够畅通无阻顺风顺水——所以是每个人都有可怜之处,也所以做出选择的过程不重要,做出选择后的那个结果才重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艰辛,不是艰辛就应该原谅——   有些选择,无论做出的过程多么艰辛,它都永远无法被原谅。   “秦小姐,您还要再待一会儿吗?”护工看出宋书的迟疑和情绪上的起伏,在她身后不安地问道。   宋书低下头,然后眼里含着泪轻笑起来:“不用了。没必要。”   “啊?”   “……”   宋书没有再解释。她抬起头,轻吸了口气然后收腹挺胸,重新迈开腿,走出病房。   去时比来时更平静,也更从容。   ——   疗养院毕竟人多眼杂,秦楼没有选择在那里和秦扶君对质。   最终秦扶君被秦梁带着乘第一辆车回庄园,而秦楼和宋书坐着后面的一辆,比他们晚些出发。   路上,同样打开车内配备的隔音板后,秦楼望向宋书,“见到了吗?”   “嗯。”   “怎么样?”   宋书想了想,慢慢点头,“还不错。”   秦楼似乎有些意外宋书这个答案,他笑了起来,“比我想象中平静很多,不愧是小蚌壳。”   宋书没掩饰,坦然承认:“比我自己想象中也平静很多。”   “……是发生了什么意料外的事情?”   “算是吧。”   “那我能听吗?”   宋书思忖几秒,便把自己从进到宋成均病房开始听到的所有话,向秦楼转述了一遍。   她停在宋成均的最后一句话后,然后抬眼看秦楼,“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秦楼轻眯了下眼,“你确定要问的是我。”   “不然呢?”   “问问我猜你会怎么做,应该更有参考性。”   宋书笑着摇头,“那我就我先听如果是你的那个答案。”   秦楼仰进真皮座椅里。   宋书说:“公平起见,你可以思考一下。我当时是纠结了很久的。”   秦楼低笑了声,“不需要思考,我和你不一样。我可是个疯子啊,小蚌壳。”   宋书抬眼望他。   秦楼说:“疯子不需要思考,依照本能就好了。伤害了我的人都得比我还惨,不管什么原因,那就是他应得的。看见他那样的下场我笑都来不及,难道还要去同情他吗?”   宋书听完想了想,莞尔,“很秦楼。”   说完,宋书似乎就准备坐回去了。   秦楼愣了两秒,腆着脸凑过去。   “还有个步骤你忘了。”   宋书:“?”   “你应该让我猜猜,你会怎么做。”   宋书一怔,然后发笑,“我为什么要让你猜这个?”   “考验我们之间的默契度。”   “我们之间的默契度需要考验吗?”   秦楼一噎,“……我想猜。”   宋书笑了,“那你猜吧。”   “如果我猜赢了,”秦楼的“狼尾巴”露出来了,“那你是不是应该奖励我点什么?”   “比如呢。”   “……”   秦楼没说话,眼神往宋书唇上飘了下。   宋书:“。”   宋书无奈,“这件事你之前做的时候可没想起来要申请奖励才能做?”   秦楼垂眼笑,“我想要一个,你主动的。”   “……”   宋书自然不想答应他。   但是秦楼又实在磨人,被那眼神盯了没一会儿,宋书只能答应下来。   她微微咬牙,“有一点不准,那就没奖励了。”   “得令。”秦楼露出计划得逞的笑。   宋书木着脸瞥他,“那你说吧,我怎么选的?”   秦楼想都没想,“你大概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了。”   宋书:“。”   宋书慢慢地叹出口气来。   其实她对秦楼会猜到自己怎么选的,一点都不意外。   ……真是稳赔不赚的买卖。   宋书侧过身,撑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她没情绪地撩起眼,眼底一点闪躲藏住了,细长的食指朝秦楼勾了勾。   “……过来。”   秦楼二话没说,快速贴上前,先占便宜地亲了亲宋书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尖。   宋书:“……”   宋书无奈垂眼,“你还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肯放过啊。”   “什么便宜,你的吗?”秦楼贴上前,毫不掩饰眼底的欲望,他哑然笑着,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那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家里这只蚌壳我恨不能连壳一起吞掉,自然半点不会给你剩下的。”   “……疯子。”   宋书无奈地嘀咕了声。   但忍下心底的赧然,她还是慢慢抬了下上身,主动上前在秦楼唇角烙下一吻。   稍触即离——宋书算盘打得极好,只可惜没等她坐回去,就被早有预料的秦楼伸出手臂在空里一捞。   一个热切得多的吻取而代之。   吻到动情处,秦楼将宋书抵在靠背上,自己起身向俯下。   然后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宋书:“……”   几秒后,宋书望着没表情地揉着撞到车顶的脑袋的秦楼,忍俊不禁,偏开脸笑了起来。所有旖旎气氛瞬间毁于一旦。   而更给秦楼的心态雪上加霜的是——隔着隔音板给他们开车的司机大约是感受到了车顶的震动,吓得连忙将车停到了应急区,然后从驾驶座上下来绕到后排的车窗外。   “秦先生,秦小姐,刚刚我听见什么声音——你们出什么意外吧?”   车内,别开脸的宋书笑得肩膀都颤起来了。   车窗降下来,司机对上秦楼没表情的脸,吓得僵住话音,过了好几秒才小心翼翼地看看秦楼,又看向车内,“秦先生,你们刚刚——”   “给你个建议。”   秦楼突然开口。   连宋书都有点好奇秦楼会说出什么“建议”来。她停下笑,转回头看向秦楼和那司机。   只见秦楼伸手比划了一下后排一圈,“换辆大点的车。”   司机:“?”   宋书心底升起点不祥的预感。   秦楼微微一笑,“空间太小,不利于发挥。”   司机愣了两秒,恍然大悟。   宋书:“…………”   几秒后,车内再次传出“砰”的一声轻响。   ——   秦楼和秦梁在秦扶君面前没有提起“秦情”的到来,但也不曾刻意隐瞒。   所以即便是轿车开进庄园内,宋书也是随着秦楼一起,再淡定不过地走进那栋欧式建筑的大门和玄关。   只是经过正厅,只有秦梁一人在。   秦楼的眼神有些警觉。   不等他开口发问,秦梁早有预料:“她说疗养院环境差,设施也不如家里整洁齐备,现在到楼上沐浴梳洗去了。就算再急着知道当年参与那桩案子的人员名单,你们也总不至于连这一时半会儿都等不及吧?”   秦楼压住话音,微微攥拳。   宋书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他,同时朝看过来的秦梁淡淡一笑。   “怎么会呢。已经等了九年,自然不差这一天。”   “……”   秦梁脸色微变。   几秒后,那情绪在他眼底又一点点松懈下去,甚至转成了点很浅很淡的笑意。   “你现在很善谈,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心性同样……这样也好。这样才没人能欺负得了你们。”   宋书目光微动。   但她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跟秦楼一起并肩走到沙发前,坐了下去。   一老两少坐在正厅里,尽管三个人曾经是秦家那个偌大宅邸里最熟悉的,但此时相顾已是无言。   秦梁上了年纪,对亲情血缘上也就格外看重。眼前这一幕叫他心底悲凉,却又无从挽回。   当年在真相和保护女儿之间选择了后者的时候,他就猜到终有一天自己会面对这样的局面——他那时候想最幸运大概是秦楼对着他的墓碑心怀一点可以被时间抹平的怨愤,如今时机早了些。   但这是他做的选择,他得承担。   秦梁沉沉地叹了声。   他微侧过身,抬了抬手,家里在正厅角落等着的管家立刻上前,躬身到与秦梁相平齐的高度。   “老先生?”   “给他们各自调一杯喝的。”   管家微微抬头,看向两人,“不知道秦先生和秦小姐喝什么?”   不等宋书和秦楼回答,秦梁开口:“女孩儿喜欢布列夫的咖啡口味。1分浓缩,四分之三份的热牛奶和鲜奶油,再加半份奶泡。”   “那秦楼先生……”   “他?”秦梁瞥了孙子一眼,“他随便,凉白开也行。”   “……”   管家忍住笑,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主仆两人的交谈并没有避讳秦楼和宋书,从头到尾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布列夫的咖啡口味是宋书以前的习惯,秦梁记得分毫不差。知道老人这份行径里多少存着求和的刻意,但宋书心里还是微微晃动了下。   秦楼似乎有所察觉。他眼帘一扫,抬手握住宋书的手,冷笑了声看向秦梁,“别被某些老狐狸的手段骗了。我看他们这么大年纪没学会别的,只学会人心龃龉了。”   “……”   秦梁早就习惯自己这个孙子的冷言冷语,此时也只是扫了秦楼一眼,没和他争辩。   咖啡端上来没一会儿,有人快步从楼上下来,跑到秦梁身旁躬下腰说了些什么。   秦梁点头,摆摆手让对方离开了。他自己则抬眼看向宋书,“扶君要下来了,我们移步偏厅,剩下的事情你不要劳心,让秦楼去管吧。”   宋书一怔。   一直皱着眉的秦楼闻言难得和秦梁站到了一条战线上,“想到那个要杀了你的女人要和你站在一起我也觉得不安,他说的对,后面的事情交给我。”   宋书还想说什么,“可……”   “今天听我的,好么?”   “……嗯。”   宋书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她点点头,端着咖啡,起身跟秦梁进到偏厅去了。   半分钟后,一道身影顺着楼梯不紧不慢地走下来。   是秦扶君。   她在最后一级楼梯台阶前看到正厅里秦楼的身影,停了下,然后再次迈开步子走过来。   一直到过来坐上沙发,她都仪态婉约,唯独面上平静得近乎麻木。   “我就知道他瞒不住你,终究有一天你会走到我面前。”   秦楼手里把玩着家里佣人之前递给他的长玻璃杯,看着剩下的一点水在透明的杯子里晃来晃去,他自己则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你怎么不逃呢?”   “逃?”秦扶君面上露出嘲讽的情绪,“我往哪里逃?他有给我逃的机会了吗?”   秦楼手指一停,须臾后他嗤笑了声,“秦梁这个当父亲的够仁至义尽了吧?他为你连半生清名都不准备要了,也硬是要帮你躲开牢狱之灾——你还对他不满?”   “哈哈哈哈哈父亲……他也算父亲?他是装作不知不闻地帮我掩盖下来了,可他根本就是把我送进了另一个牢笼里!和那些精神病待在一起,九年来我一步都不能离开、连我的孩子都不能见、这和牢笼又有什么区别!?”   随着愈来愈高的话声,秦扶君面上平静被撕开,底下那些怨愤、狰狞、厌恨的情绪全都涌了出来,让她那张原本算是姣好的脸显得无比丑陋。   秦楼冷漠地看着她,并不意外:“不知感恩只想索取,你做人可真是没有新意啊,秦扶君。”   秦扶君冷笑一声,“感恩?最没有资格说这个话的就是你了秦楼!就因为你是他的孙子,你生下来就注定什么都有、哪怕你就是个疯子就是个魔鬼,但你甚至都不需要动动手指,那些我拼了命想要争取的东西都会被他一样一样地送到你面前去!但你什么时候感恩过他了!”   秦楼哑然失笑,他坐直身,眉眼间染着冷然的嘲弄:   “你以为,你想要的的东西,别人就都想要了?对我,他是强行把我不需要的给我,而对你……如果你真的这么大怨气,真的觉得留在那里还不如坐牢,那你怎么不告诉他你要自首——秦梁我还是了解的,我不信如果当初你没有死死乞求他,他会做出包庇你的这种事情来——你敢说你没做过?”   问到最后,秦扶君本能躲开了秦楼的目光,她无意识抓紧了身上的衣服。再开口时,秦扶君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心虚或者漏洞。   “你跑这么远来难道就是为了来教育我的?就算你知道了当年那件事的真相,也不要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已经不可能比现在过得更凄惨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怕失去。”   秦楼眼底怒意烧起的火焰剧烈地跳动了下,又被他按捺回去。   他一甩手,之前的文档被他扔到秦扶君面前。   “你最好看完,再说话。”   “……”   秦扶君眼神微紧,迟疑两秒,她还是忍不住拿起档案袋,打开倒出来里面的东西。   只匆忙扫了几眼,秦扶君脸色就变了:“你……你怎么……找到的这些东西?”   “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秦楼双手扣着,向前俯身。   “你之前说,你不可能比现在过得更凄惨了?那我告诉你,我能让你比这更惨一百倍。”   秦扶君很想否认,但她知道这是事实——手里的这些证据足够让她和当年那件案子牵扯上无法割开的关系,而以秦楼的手段人脉资源,只要有了这些证据,他就能够轻易把她按进牢狱里,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那和疗养院不同。   疗养院她终究是有指望的,她指望着总有一天父亲会老去会彻底心软,会把她放出来重见天日——所以这么多年即便被关在那里,她也从来没有真正绝望过。   但如果被秦楼送进牢狱,她知道那她这一辈子就真的彻底完了。   心底那些恐惧慌乱一点点汇聚起来,秦扶君几乎想像当年向父亲秦梁一样向秦楼求饶了,但她没有那样做。   不是因为顾忌脸面,而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秦楼和秦梁不一样,他绝对不会对自己有半点心慈手软。   秦扶君深吸了一口气,又音线微颤地吐出来,她逼着自己理智下来。   “……既然这些证据是甩在我面前,而不是被直接提交给法院,那我猜你要让我帮你做什么。”秦扶君压着恐惧看向秦楼,“你说吧,你想我做什么。”   秦楼眼神厌恶地望着她。   “我要当年那件案子里,所有参与者的名单。”   “——!”秦扶君眼神一抖,猛地摇头。“不可能,我不会告诉你——真的告诉你了的话,他们连我的不会放过!”   “原来你也知道怕?那就好办。”秦楼笑起来,眼神里冷意扑面,他伸手扣了扣桌上那些散落的证据,“如果我把你送进监狱,那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   秦扶君脸色煞白。   许久之后,秦扶君似乎终于定下心神来。   她惶惶地抬头看向秦楼,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如果、如果我告诉了你那个名单,那你会放过我吗?”   秦楼想都没想,“不可能。”   “——!”   秦扶君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容僵住,下一秒就转为狰狞,她被逼疯了似的狂笑起来:   “既然结局都一样,那我为什么还要告诉你!反正我已经足够不幸了,那你就干脆跟我一样不幸、甚至比我更不幸就好了啊!我看到时候我们之间谁更痛苦!哈哈哈哈……就算你知道我是当年害了宋书的真凶,你除了杀了我还能怎么做?!”   秦楼不做声,垂下眼。   那张俊美的面孔上平静淡然,像是那些话完全无法对他的心绪产生半点干扰。   在秦扶君压抑不住阴影和恐惧的目光下,秦楼慢条斯理地摘下衬衫的袖扣,然后才抬眼看向秦扶君。   他微微一笑:“笑完了?”   那样平静到令人惊骇的眼神里,无法抑制的恐惧包裹住秦扶君的心,她僵着身体慢慢往后挪。   “你……”   “别怕啊,姑姑。”   秦楼第一次这样称呼秦扶君,面上那个笑容温和得像个正常人,却只叫秦扶君身上汗毛倒竖。   秦楼笑着合上手,“如果你坚持不肯说,在你应得的惩罚之上,我确实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但是……”   “但、但是什么?”秦扶君无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秦楼笑着垂下眼帘,他拿起那个被他放在一旁的杯子,“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我如今才是秦家的当家人——宋帅和宋茹玉,他们的一生都会掌握在我手里。或者,你想看到他们……”   秦楼话音未竟,修长的指节蓦地松开。   玻璃杯子砸到地上,“砰”地一声,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而秦扶君像是傻在了原地,她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表情木然。   直到数十秒后,她才猛地反应过来。秦扶君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她猛地起身,张牙舞爪地扑向秦楼——   “你敢!你敢动他们试试!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秦楼易如反掌地将这个发了疯的女人反制,然后他甚至懒得自己动手,直接把人甩给闻声赶过来的几个佣人。   看着被两个佣人钳制着还龇牙咧嘴地想要往自己身上扑的秦扶君,秦楼仰进沙发里,笑得快意恣肆,像个毫无情感和同理心的疯子。   “真遗憾,这么多年你还是对我毫不了解——我有什么不敢做呢?”   说完,秦楼自己停顿了下,然后他俯首笑起来。   “哦,对,有的。”   秦扶君眼底燃起希望,只是不等更盛,她就听见秦楼声音嘶哑地笑了:   “我唯一不敢的,就是宋书不让我做的事情。”   “——!”   秦扶君脸色瞬白。   秦楼缓抬了眼,眸子里黢黑死寂,再无半点笑意。   “可你杀了她啊,秦扶君。是你毁了我这个疯子的锁、是你亲手把你自己和那两个孩子的最后一点生路了断的。”   “……”   “你怎么可能不下地狱?既然你让我和她在那里面生不如死地活了这么多年。” 第58章   正厅死寂。   几秒后,秦扶君从秦楼的话声里蓦地回过神来。   “你……你什么意思……”秦扶君的脸色煞白而狰狞,“你是说宋书还活着?不、这不可能!我亲眼看过那些照片、她已经死了——那场车祸、入院到最后她摘掉呼吸机我都是让人监控着的——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秦楼眼底被激起暴戾的怒意,他垂在身侧攥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看着秦扶君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按着秦扶君的两个佣人是语言不通的外籍人,但即便这样他们在秦楼的眼神波及下都有些不安。   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疯狂几乎吞噬他眼底所有的理智,逼得他只想把面前这个女人撕成血肉淋漓的碎片。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他这么多年寤寐思服求而不得的痛苦。   但他最终还是平静下来。   因为秦扶君背对着的地方,偏厅的门被人拉开,女孩儿安静地站在门旁,眼神无奈又难过地看着他。   她不需要过来。   她甚至不需要说话。   秦楼知道她一切所想说的所想做的,所以他就像她在安抚他一样,慢慢压下呼吸、慢慢平息怒意。   “你就这么恨她……”秦楼声音带着暴怒后的嘶哑,“即便她当初还只是一个没有成年的17岁的女孩儿,你也恨得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秦扶君在歇斯底里的咆哮后,头发散乱地跪伏在地。   她完完全全成了个疯子,趴在地上惨然地笑起来,“那要怪谁?那都要怪你!怪白颂!怪我那个好父亲!要不是你们——我哪里需要那样担惊受怕?!白颂她原本就有秦氏集团10%的股份……是,她有能力,履历辉煌,我处处不如她——连父亲都更加倚重她,根本不把我这个女儿放在眼里……而你呢!”   秦扶君从散乱的长发里怨恨地看向秦楼,“你生下来就有一切,就因为你是秦家的孙子,就因为你的孩子也会姓秦——父亲就把你看作了秦家的未来,你才几岁他就想一切都交到你手里?凭什么是你!白颂就更了——她妄想借她女儿来掌控秦家?她做梦!我得不到的东西她就更别想得到!既然她要揭穿我们不给我们留退路那就别怪我心狠!既然她要把女儿嫁进秦家那我就杀了她的女儿!我知道我毁了宋书就相当于毁了你——秦家还会是我的、会是我的孩子的!”   秦楼起初暴躁难耐,然而越随着秦扶君疯癫的模样和声音,他看向地上的秦扶君的眼神越是冰冷下来。   到最后,他只像看什么垃圾一样漠然地望着伏在地上笑得歇斯底里的疯女人。   “就为了秦家的家产,你筹谋了那么多年,甚至不惜犯下那样的大案、还要为此杀人灭口——你说我是个疯子?秦扶君,你比我疯得彻底、更可怜得要死!”   秦楼缓缓沉气,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   “活该你什么都得不到、落一个凄惨下场。我还要让你看着,如果你不肯告诉我当年涉案的人员名单,那你的那两个孩子会跟你一样——我会让他们余生都在生不如死的绝望里度过去。”   “你——!”   秦扶君猛地抬起头,额角的血管在她涨红的脸上绷紧,更让她充了血丝的眼睛看起来骇人。   “他们是你的表妹表弟!他们还是父亲的外孙和外孙女——父亲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秦楼恣肆地笑:“我要做的事情,谁管的了?”   “秦、楼!”秦扶君疯了一样地挣扎起来,她开始到处嘶喊着秦梁,“爸!爸你看见了吗!他连茹玉他们都要逼死啊爸——爸你真的忍心就这么看着我们母子母女被这个疯子折磨死吗……啊?!”   在秦扶君疯狂的挣扎和歇斯底里的呼喊下,偏厅的门终于被秦梁推开了。   走出来的老人的头发似乎都更白了一些,再也没了当年宋书初入秦家时见到的那副精神矍铄的模样。   秦梁拄着龙头拐,慢慢走入正厅。   看见他的身影,秦扶君像是看见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俯在地上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哀求着:   “爸你救救我……你都听到了——秦楼要杀了我、他要逼死我还要逼死茹玉他们啊——他们可是你的外孙,你不能见死不救啊爸……”   秦梁一言未发。   短短几步,从偏厅到正厅,他像是老了许多岁,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连背都有些佝偻下来。   他终于慢慢停住身。   “扶君……”   老人长长地叹。   “爸——”秦扶君燃起最后一丝希望,从令人厌恶的涕泪满面里仰起头,希冀地看着父亲秦梁。   秦梁叹声:“把名单给他罢。”   “……!”   秦扶君蓦地僵在那里。   几秒后,她不可置信地喊出口:“爸?!真给了他,那、那我就彻底完了啊爸!”   秦梁恨铁不成钢地重重敲了下拐杖,也拂开秦扶君要抓他裤脚的手,老人气得声竭:“要不是你造的孽,事情会到今天这一步吗?到这个时候你还是只想到你自己,你简直、无药可救!”   “爸……”   “你把名单写下来,交给我!余下的话不要再多说了!那样我至少能给你照顾你那两个孩子——你要是还是对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满,那你就自己和秦楼谈!”   “…………”   秦扶君挣扎无望,哀哀地与父亲对视良久后,终于慢慢点下头。   秦梁让人拿来纸笔,亲眼看着秦扶君趴在地上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写出来。   名单最终交进秦梁手里。秦梁皱着眉,低头看了几秒,慢慢放下手。他走到秦楼面前,将手里的名单递过去。   秦楼伸手去接。   爷孙两人的手都握到那张记着名单的纸的边缘,却停住了——秦楼感受到纸上反向的力。   他眼一抬,看向秦梁。   老人垂着视线,“这个名单既然交到你手里,那你就放过她吧。”   “……”   秦楼眼神一紧,须臾后他笑了起来,“我说过,不可能。”   “她毕竟是你姑姑。”   “姑姑?她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我知道,她对白颂母女做下的事情会永远让你对她怀恨在心,但她只是个工具——当年她没得到过秦家的实权,哪里有能力布置得那么天衣无缝?真正的罪魁祸首都在这里面。”秦梁拉了拉手里的名单,“更何况,哪怕到最后,她都没有直接地伤害过你一点——她是顾忌血缘亲情的,她只是太过狭隘、被利益蒙蔽了双眼。”   “——”   秦楼眼底像是烧着黑色的火焰,那火焰在秦梁的话尾猛地一跳。   而就在此时,偏厅的门突然再次被推开。   一道身影走出来。   “她确实没有直接伤害过秦楼。秦楼不和她计较就是了——让我来。”   “——!”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跪伏在地上的秦扶君浑身猛地一哆嗦。   几秒后,她用力地扭过头去看向声音的来处,脖子上的青筋都因为过于惊恐和不可置信而紧绷起来。   “宋……宋……”   一个完整的名字在哆哆嗦嗦的嘴唇里半晌都叫不出来。   宋书停在距离秦扶君不远的地方。   听见声音,她笑意淡淡地垂眼,像是看一块垃圾或者别的什么,视线落在秦扶君的身上。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秦情。从大学到研究生期间主修法律方向——我一定会确保秦女士你的余生结束在您应得的牢狱铁窗内。”   “秦、秦情?”   秦扶君伏在地上呆呆地透过凌乱的长发,然后对上一双漠然的眼。   秦扶君蓦地一栗,表情再次狰狞起来——   “不对、不对!你就是宋书!你就是宋书!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怎么可能没有死——你早该死了!九年前你就应该——”   话声结束在终于忍无可忍地上前来,一把攥住秦扶君的长发将她向上一拎的秦楼手里。   未竟的话声变成叫疼的哀嚎,秦扶君栗然地看着俯身到她面前的秦楼那张情绪微狞的俊脸。   “你还想再见你儿子女儿最后一眼的话,就别逼我在这里亲手杀了你。”   秦扶君吓破了胆,她又想起多少年前那个大年夜,少年抓着一块玻璃碎片抵在她颈上的冰冷触觉。   她一生从没离死亡那样近过。   早在那之前她就知道这个秦楼是个疯子,而在那之后,她彻底地怕了这个疯子。   秦扶君捂住嘴巴,涕泪满面地用力点头。   秦楼松手,厌恶地走到桌上取了湿毛巾擦手,扔开后他走回到宋书的身旁。   从秦梁那里拽回来的名单被他递过去。   宋书指尖微颤了下,抬手接过。但她没有急着打开看,而是做了个深呼吸,将那份名单叠好收起来。   然后宋书瞥了地上失魂落魄的秦扶君一眼,“秦老先生,您的女儿就先留在您这里——两位有什么割舍不断的父女情分就在这段时间里多珍惜吧。在解决名单上的人之前,我不会打草惊蛇,这也是我给秦女士留下的最后的自由时间。”   宋书一顿。   “秦女士最好也不要想着动什么歪脑筋。既然你把名单给我,那不妨想想这上面有多少人想置你于死地——如果你消失了,我不会浪费一点时间找你,我相信这上面有更多的人比我还想杀了你——我只需要告诉他们就够了。而作为代价和仇恨转移的点,你的儿子女儿,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替你‘照顾’。”   地上趴着的秦扶君颤着手支起身,怨恨地看着宋书,却顾忌她身旁的秦楼在,一个字都没敢说出口。   “作为补偿,”宋书想了想,“我可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等将来需要的时候,如果你能在法庭上指证他们,那你的量刑……”   宋书没有把话说满。   她直起身,走回到秦楼身旁,声音放轻了,“我们走吧?”   秦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过了几秒,在宋书不解的目光里,他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秦梁。   两人对视几秒,秦楼突然开口:“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就这样束手旁观。你还是会想尽办法把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儿救出来。”   秦梁没有否认。   很久后他只叹了声,“她毕竟是你姑姑。她也没有真的动手伤害过你半点。”   秦楼眼底那抹黑色的火焰再次剧烈地跳动了下。   那一瞬间他几乎爆发,但宋书最先发现然后伸手拉住了他。   “秦楼,”宋书用眼神和语气安抚着面前呼吸紧促的疯子,“这件事是我的事情,我自己也能做到——不管谁来阻止,你相信我。”   “……”   秦楼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转向宋书。“我知道你是怕我为你的事情和秦梁撕破脸,但我不怕。他人脉深广,如果他铁了心要从中作梗,你的计划也会受阻。”   秦梁皱着眉望向他,但仍旧没有否认。   秦楼拉开宋书的手,上前一步。   “你愿意保护秦扶君的根本原因,就是她是你的女儿,而且她没有真正动手伤害过我?”   秦梁点头。   秦楼嗤笑了声,“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做过?”   秦梁皱起眉,“在秦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她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对你做什么——”   “你也知道是在秦家,”秦楼蓦地打断了秦梁,“那在秦家之前呢?”   秦梁想到了什么,呼吸骤然一紧。   老人第一次彻底变了脸色,“你是说……不可能!”   “哈哈哈哈……”秦楼大声笑了起来,“好一个不可能。到底是真的不可能,还是你不想相信?”   秦梁呼吸急促,面色涨得发紫,“我早就让人查过——你父母的死就是意外,没有别的原因!”   “那我被送进孤儿院受的那些凌虐呢?我自己一个人在那个地方待了三年你都没有半点我的消息是真的错过了还是有人刻意从中隐瞒的!?我回到秦家以后再是个疯子,为什么对你没有却唯独对秦扶君一家那么大的敌意?——这些问题你想过哪个、想通过哪个?!”   “……”   秦梁在秦楼一句又一句的质问里栗然不能自已。   到半晌后他才扭头看向秦扶君,一个字一个字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说的……是真的?!”   秦扶君趴在地上早就哆哆嗦嗦,从头到尾没敢抬头。   她带着哭腔哀求:“爸……”   只这一个字,秦梁就什么都懂了。   他眼前一黑,几乎差点昏厥过去,连着退了几步扶住沙发才稳住身。   他当然记得秦楼遭受过什么。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进那间孤儿院看见的那个瘦弱而狼狈的孩子,记得他身上一道叠着一道的伤疤和血痕,记得他冰冷得不像是个孩子的眼神,记得他吃饭时大口大口的凶狠得像野狗似的狰狞。   那在很多很多年里都是秦梁心上的一道疤——他让他的孙子一个人流落在外,吃尽了这世上所有不该加诸在一个孩子身上的苦。   他对不起他,他尽一切所能地想补偿他。那个孩子想要的一切他都给他,那个孩子再疯癫再可怕都没关系也无所谓。   因为那本来就是这个世界先伤害他的,那个孩子在变成一个疯子前,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而今天、直到今天,在他的人生行将末年快要油尽灯枯的时候,他竟然才终于知道——那些不幸是有原因的、那些绝望是有罪魁祸首的。   亲手把他唯一的孙子推进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脱离、再爬上来的深渊的,却是他保护了这么多年的亲生女儿。   “秦扶君——!”   老人从疼到快让他抽搐的心底挤出一声嘶哑的震怒的咆哮。   喊完后,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下子跌进沙发里,老泪纵横。   秦扶君也被这个模样的秦梁吓傻了,她趴在地上缩着肩膀磕着脑袋,“爸……对不起爸……是我鬼迷心窍了……我以为他不在秦家就是我的了……我也后悔了……对不起爸我知道我错了……”   秦楼神色漠然地望着两人,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疯子没有同理心,他们学不会共情。   秦楼不是生下来就是个疯子的,所以他或许有过,只是后来被夺走了而已。   他知道秦梁对自己有多么深的愧疚。这个真相说出后,秦梁绝对不会再原谅秦扶君,更绝无可能再保护她。   达到目的,秦楼转身往外走。   路过宋书的身边,他牵起似乎也愣在原地了的宋书的手。   入掌冰凉,秦楼脚步停了下,皱起眉。他看向宋书,“你怎么了,手这么凉?”   宋书蓦地回神。   她眼瞳微颤,看着面前站着的秦楼。在皱眉之前,秦楼的神色平静而漠然——对身后那个世界里的、明明是切骨切肤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都漠不关心。   而直到此刻站在她面前,他才像是活过来了。她的手凉就能让他皱眉,让他担心,让他有情绪,让他……像个活着的人。   这一刻宋书突然无比庆幸。   她庆幸自己还活着,庆幸自己还在秦楼的身边。   不然……她的小疯子该怎么办。   宋书反握住秦楼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然后她摇头笑笑,“我们回去吧。回去的路上再说。”   秦楼迟疑了下,点点头。   “好。”   ——   车内起初是安静的。   秦楼仰在真皮座椅内,似乎有些恹恹的,垂着眼。他把玩着宋书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细长的手指,在指尖的位置揉一揉,然后又换一根……   像个一心玩着自己玩具的孩子,完全沉浸在自己那个世界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书便安静地随他去。   窗外的天色早就黑透了。   今晚或许有些阴,天空里看不见半点星星,只有叫人阴郁的低压压的云。   宋书失神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到什么,她回过头,正见秦楼托着她的手放在唇前轻轻吻她的指尖。   宋书一怔,莞尔,“我今天没洗几次手的。”   秦楼不为所动,仍抱着她的手不肯放过。   宋书侧着脸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   “你在……孤儿院,是秦扶君故意隐瞒的结果。”   秦楼想了想,“记不清了,大概是回秦家不久吧。”   “那是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她。”秦楼平静地说,像是在讲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旁人的故事,“她去过孤儿院,正遇上有一次我被他们打得下不来床,好几处骨折,然后总是发烧,昏迷……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像半个月吧,所以他们没防备我。再后来,回到秦家看到她以后,我就制动了。”   说完,秦楼停顿了下,皱眉,“你抖什么。”   宋书面上笑意强撑着,“……我没有。”   “你手刚刚明明就——”转过头的秦楼愣了下,眉头拧得更深,“小蚌壳,你敢哭出来我就亲的你哭不出来。”   “……”   如果换了平时,那宋书大概要被他逗笑了,可这会儿不行,她笑不出来,强撑着也笑不出来。   她眼圈微红地扭开脸。   秦楼自然知道原因,但是他有点不想承认自己把蚌壳弄哭了这件事。   沉默几秒后,秦楼只更紧地握住宋书的手,“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些伤或者疤都褪掉了,什么也没留下。”   “……骗子。”   宋书从哽咽的声音里挤出一个短词。   怎么会什么都没留下。   身体上的伤疤能褪掉,心里的却永远不可能。它只会化脓、淤血,一遍遍被撕扯开再一次次假装愈合。那些伤疤早就把他心底所有良善的温和的无害的人性毁掉了,只留下一个疯子。   她的疯子。   “我真的已经快要忘掉了。”秦楼皱着眉说,“最开始我是想报复她、折磨她的,所以不是还把你拉进我的阵营里了?”   宋书回眸看他。   见女孩儿眼圈虽然红通通的,但至少没哭出来,秦楼松了口气,露出点笑意。   “后来我发现,逗我的小蚌壳开口比报复他们好玩多了。再后来,我就只想着该怎么划下一片水塘用来养蚌壳,那些事情更懒得去回想了。”   宋书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抬起身。   秦楼愣了下,想起自己不久前的惨剧而本能提醒,“小心撞头。”   宋书身形比他小了整整两个号,自然不会遇到他那样的问题,几乎是秦楼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她已经从隔音板前钻到秦楼那边了。   秦楼本能地张开手臂,把“从天而降”的小蚌壳抱了满怀。   不等他做点什么,唇上突然疼了下。   宋书咬过秦楼的嘴角,压下哽咽的声线里低低的。   “以后我来保护你……小疯子。” 第59章   此行预订的酒店坐落在市区,位于鳞次栉比的高楼环绕之中,无论站在哪一层,入眼都是一片钢铁围城。   酒店顶楼的餐厅内,风景勉强开阔些。   临窗一个观景极佳的位置上,栾巧倾撑着下巴,乱没形象地坐在高背椅里,懒散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托着红酒瓶过来给栾巧倾和坐在她对面的楚向彬斟酒的侍者表情微妙地看了栾巧倾一眼,欲言又止。   红酒瓶被他以软布托着瓶颈轻绕过半圈,倒完两杯酒,侍者躬身行礼后退开了。   那人一走,栾巧倾轻撇了撇嘴角,“我保证,他刚刚一定是想提醒我注意仪态。”   楚向彬抬头瞥了她一眼,“他不是什么都没说么。”   栾巧倾嗖地一下坐直身,“可是刚刚门外那个都不想让我进门——就因为我穿的衣服不够正式?难不成我出来吃顿饭还要做个头发再来!”   楚向彬没说话,右手一抬,在空中划过半圈。   栾巧倾狐疑看他,“怎么了?”   楚向彬说:“你看看别人。”   “……”   栾巧倾侧过头,目光快速地浏览过餐厅内的客人,重点在那些盛装出席、容发精致的女客人们身上做了短暂停留。   几秒后。   栾巧倾:“……她们还真是都做了个头发再来的?”   楚向彬含笑瞥她,“你只差穿着酒店里的浴袍和拖鞋下来了,还怪人家侍者想要拦你?”   “他们就是瞎讲究。”栾巧倾皱着眉,拿起红酒杯,“我花我们自己的钱,还得给自己穿得花枝招展、符合审美?那我到底是花钱来干什么的?”   话说完,红酒润了一口,栾巧倾眉头松开些,不自觉地点点头,“酒还不错。”   “纠正一点,”楚向彬淡定开口,“不是花我们的钱。”   “?”   “是花秦楼的钱。”   栾巧倾一噎。   楚向彬继续补充:“他订的酒店,他订的餐厅——甚至包括我们两个现在坐在这儿,都是他安排的。”   “……你想说什么?”栾巧倾关键时候并不傻,很快就听出楚向彬话里有话。   楚向彬手里的沙拉叉停顿两秒,似乎有些无奈地抬头,“你之前不是说你和秦情之间有些恩怨要搞清楚。”   “是啊。”   “你就不觉得,秦楼这是明确地在安排你离他和秦情越远越好?”   “……”   “当然,也有可能秦总只是想和他的秦助理过他们的二人世界,不想看见你。”   楚向彬若有深意地看了栾巧倾一眼,结束话声。   栾巧倾呆了几秒,“难道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楚向彬抬眼瞥她。   栾巧倾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说话,摆摆手,“没什么。”   楚向彬也不追问,他抬手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站着的侍者,让对方给自己撤掉面前的沙拉盘。   主菜的牛排被端了上来。   而等侍者再次离开时,坐在他对面的栾巧倾的表情已经是近乎憋闷了。   “你这个人……”栾巧倾咬牙切齿地看楚向彬,“还真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啊。”   楚向彬嘴角勾了下,很快就压平了,他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地抬头,“什么好奇心?”   “……我刚刚那样说,你就不好奇?”   “又不是我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好奇?”   “……”   栾巧倾面无表情地盯着楚向彬,这一次盯了许久,直到楚向彬难能都有些不自在了。   他放下酒杯,“你想说什么,说吧。”   栾巧倾开口:“你应该算是公司里比较聪明的那部分人了吧?”   楚向彬眼都不抬,“请你把比较级换成最高级,再把疑问语气改成陈述语气。”   栾巧倾克制住朝他翻一个白眼的冲动,“那你帮我分析一下,如果你觉得某个人在隐藏某件事情,要怎么做,才能试探出来?”   楚向彬沉默两秒,暂时放下手里的牛排刀,“聪明不意味着全知,更不意味着我们都会掐指一算——你现在给我的信息量,好比在哥伦布时代给了我一张纸和一支笔让我给你画世界地图。”   栾巧倾:“……”   栾巧倾咬咬牙,“那,如果我觉得某个人在隐藏自己的某个身份呢?”   楚向彬停顿了下,“她隐藏的身份是你知道的吗?”“大概……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试探出来?”   “——哎?”   “既然你已经知道她隐藏的那个身份,为什么还一定要试探出来。有些问题不是一定要等到100%确定才能解决,这世界上就不存在着100%确定不变的事情。”   “……”   栾巧倾听得茫然。   过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我根本不需要确定她的身份,就把她当做是那个人就好了?”   楚向彬没有回答,反问:“她隐藏的身份和你是什么关系?”   “……!”   一提到这个,栾巧倾立刻警觉地看向楚向彬,“你干吗问这个?”   楚向彬无奈地撩起眼帘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才想起警惕是不是晚了点,我如果真想做什么,你这个智商够被我卖八百遍的了——而且我保证你还会全然蒙在鼓里,毫无知觉。”   栾巧倾:“…………”   她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跟这个人不对付了——她讨厌一切在智商上对普通人有碾压优势的。   就比如这种时候,明明她要被他这个话气个半死,却还是得在心底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呸。   楚向彬也不再追问,重新低下头去切牛排,“无论你和她隐藏的那个身份是敌是友,你与其浪费时间去验证那个你心里应该已经怀疑很久的真实度,不如退一步思考。”   “思考什么?”   “如果是如你所猜测,那她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那个身份?为了害你吗?”   “当然不可能!”栾巧倾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刚说完她就收到对面楚向彬心情复杂的目光。   楚向彬就那样看着她,“我以后得看好你,你这样的智商,够被很多人卖八百遍。”   栾巧倾脑子一转,恍然大悟,然后微微咬牙:“你套我话?”   “我需要么。”楚向彬嗤笑了声,“我不是说了,对你们那些事没有兴趣。尤其是乱七八糟的家族纷争之类的,我更一点都不想掺和。”   “……”   栾巧倾盯了楚向彬好一会儿,这才按捺下心底的不安,认真思考其楚向彬的话来。   经楚向彬提醒,她才发现自己最近确实是搞错了重点——从开始怀疑秦情的身份以后,她就一直执着于通过任何蛛丝马迹确定秦情是不是那个人;而从来没有想过,如果秦情真的就是那个人,那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这样欲盖弥彰地回到秦楼的公司里,又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才出现,她在计划着什么或者说准备要做什么……   栾巧倾越想越是烦躁,忍不住拿起旁边的红酒杯毫无美感地咕咚一口咽了下去。   斜对面的侍者看得直皱眉,下意识转眼去望那个女人对面坐着的男人的反应,却见对方只是有些忍俊不禁。   而几秒后,男人似乎有所察觉,微皱起眉,转眼看过来,眼神里藏着些凛冽。   侍者慌忙低下头去。   楚向彬收回目光后,还看见栾巧倾坐在他对面一副纠结的表情。   他思索几秒,晃了晃高脚杯里的红酒,“其实你如果真的想要验证那个人的身份,也不是没有办法。”   “……嗯?”栾巧倾嗖地一下抬起头。“有什么好办法吗?”   “不算是什么好办法。”楚向彬说,“从你刚才暴露出来的信息里不难看出,那个人掩藏的身份和你是十分亲密的关系——所以在我问你她是否可能会伤害你的时候,你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栾巧倾不自在又心虚地喝了口红酒。   楚向彬又说:“而既然她掩藏了这层身份,那她的表层身份与你的关系应该是相反、至少中立的,也就是她的表层身份和你是敌方对峙或者毫无瓜葛的关系。”   栾巧倾越听越心虚,佯装出不耐烦的表情:“我们直接进重点吧?”   楚向彬说:“那验证的方法就很简单了——试探她,拿和你自身安危有关系的事情。”   栾巧倾一愣。   而楚向彬抬眼,“不是想逼她承认么?如果一个和你应该无瓜葛甚至应该是敌对关系的人为了你的安危表现出急切的情绪,那她的身份到底如何,不就昭然若揭了?”   “——!”   栾巧倾恍然,十分赞赏地拉过楚向彬的手来用力地拍了拍。   “接触久了发现你还没有那么龟毛嘛,达成和解协议不和你吵架以后我觉得你这个人简直顺眼太多了——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兄弟了!公司里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罩你!”   “……”   楚向彬嘴角微抽了下。   停了几秒,他慢吞吞地抽回手,拿起旁边的餐巾擦了擦。   “你罩我?我还没有活到嫌自己命长的时候。”   “——”   栾巧倾的笑容陡然一僵。   在她爆发出来的前一秒,楚向彬及时抬头,“以你已经透露出来的消息,我还不知道你想调查谁以及你怀疑的她的身份是什么的话,那我大概就真是沦落到需要你罩的地步了——我有一个比较适合你们这种关系的计划,你要不要听?”   栾巧倾压下暴躁,低下头凑近,“我听,你说。”   “…………”   一顿晚餐,结束在你来我往的低声密谈与私语里。   ——   秦楼与宋书回到酒店时已经过22点了。两人乘着的车把他们送到酒店楼下的门廊,秦楼和宋书前后下车,走过酒店古欧式风格的金碧辉煌的大堂,拐进侧厅的电梯间。   见秦楼刷卡按下楼层后,宋书迟疑地问:“我们的房间是在同一层吗?”   “嗯,”秦楼懒洋洋地应,“是不是特别有缘?”   宋书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没一会儿,目的地楼层到了,秦楼和宋书走出电梯,秦楼二话不说地牵起宋书的手往一个方向走。   宋书脚下一顿,“我们是不是还特别‘有缘’地住在同一个套房内?”   “……”   听出那微微咬牙的“有缘”发音,秦楼哑然失笑。   他回眸看向宋书,“你不会觉得,我们都一起出来住酒店了,我还有可能放你单独去住一个房间吧?……你以前也没这么天真的,小蚌壳。”   宋书没表情地瞥他,“这不是天真。”   “那是什么。”   “大概是对你的脸皮厚度抱有不必要的期待吧。”   秦楼笑得更愉悦了,他毫不避讳地接话,“既然是不必要的期待,那确实可以直接扔掉了。”   话声落时,他拉着宋书停在一道套房门前,拿卡刷开了门禁系统,然后秦楼笑着回头,“对了,忘记提醒你,我特意嘱咐他们订了一个小的套房——套房里面只有一间卧室,卧室里面也只有一张床。”   话说完,宋书已经被他快速地拉进房间里、顺手把门甩上了。   从那声音里的愉悦来判断,某人此时欢快得犹如飞奔着要把他的小蚌壳端上餐桌的精神状态。   宋书费力地把自己的手从那人的钳制里挣脱出来,“我记得我们有关某些约定……”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   “既然已经忘记的约定,那我们就当做没有过好了。”   “忘记了就重新约定。”宋书木着脸往里走,“今晚你可以选择睡沙发或者地板。”   秦楼眨了眨眼,“我更想睡在蚌壳里面。”   “你做梦吧,那样更快。”   “……”   秦楼冲完澡出来的时候,宋书正坐在沙发里,半湿着长发皱着眉看手里的名单。   秦楼走过去。   “可信度如何?”   “……我已经发给余叔了。”宋书听见声音后抬头,慢慢仰进沙发内,“他们那边会针对名单上的人做十年来的账户调查,如果有异样,那定向分析后一定能比对出来。”   “结果什么时候出?”   “至少两个周。”   秦楼点点头,“挺好。”他坐到宋书身旁的沙发里。   宋书皱眉,转过头,“这么久,还挺好?”   “当然了。两个周,刚好能让我们有一段不错的可以完全放松心情的旅行。我可不想我抱着你把你压在沙发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占便宜的时候,你还满心别人的名字。”   宋书面无表情地了他一眼。   秦楼停顿了下,将手里的毛巾递给她。   宋书抬抬眼,“……做什么?”   秦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给我擦头发。”   “不是有吹风机?”   “我喜欢小蚌壳牌吹风机。”   “…………”   宋书木着脸起身,拿过那条大毛巾糊住了秦楼的脑袋。   从这“粗暴”的动作里感觉到自家小蚌壳无声的愤怒,秦楼哑然失笑。他伸手勾过那张名单。   粗略一扫后,他目光微闪。   “这里面的人你都认识吗?”   “秦氏的董事会或者高管层里的那部分,多数了解。”宋书微垂下眼,动作轻和地给秦楼擦着碎发。   “既然是秦氏的股东,我和秦梁那里总有他们的把柄在,这部分问题不大。”   “……”   宋书的手停顿了下,“如果动了他们,Vio也要伤筋动骨的,甚至很可能……你确定?”   秦楼放下名单,向后一仰头,目光从下往上对上站在他身后给他擦头发的宋书。   “问我这个问题,你确定吗小蚌壳?”   宋书眼睫微动了下,“……对不起。如果有选择,我还是不想牵累你。其实秦爷爷当年的角度做出的决定无可厚非,母亲和我终究是外人,他不想为外人冒出毁掉秦家百年基业的风向,再正常不过。”   “他是他,我是我。而且……”   秦楼嘴角一勾。   “Vio是在我手里改制重建的。我能扶起一个,就能扶起第二个、第三个……你是不是对我太没信心了?”   “……”   预计这个话题说到何种程度,宋书都不能做到坦然,秦楼选择跳过。   “那邓潇凯呢,对他你准备怎么办?”   宋书眼神一冷,“既然确定他的问题,那潇凯科技公司毫无疑问就是当年那起案件后他的获益了。”   秦楼笑了起来,“你之前的那个计划进展得似乎不错——从Jerry乔那里传开,业界许多人早就风闻Vio要准备重新做大金融衍生品。甚至有不少实业公司主动上门来问了。”   宋书点点头,“是你的金字招牌。”   秦楼也不谦虚,默认下来后他问:“那就继续推行这个计划?”   宋书迟疑,“如果真的按照这个计划来,那我们需要一个替罪羊——那个产品不能是从Vio手里走的,否则真到潇凯科技崩溃的时候,我们也脱不开身。”   “当然。而且如果真是Vio的东西,那潇凯也绝不会放心碰的。”   “……真要利用勤锐做替罪羊吗?”宋书迟疑地问,“虽然商战里不该有什么仁慈,但是我有点难——”   “不需要为难。”   秦楼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他转身拎起名单,眼神冰冷地一个一个指过上面那些宋书比较陌生的名字。   “他们,都是勤锐投行的人。”   “——!”宋书呼吸蓦地一滞,瞳孔也紧缩起来。   许久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手里的毛巾被她无意识地捏紧。   “你是说,当年那件事……”   “勤锐投行的核心高层才是主谋,秦氏原本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甚至不需要冒太大风险。秦氏内以董事会配合那时候的总经理邓潇凯替秦扶君遮掩,他们就握着秦氏最不会被怀疑的‘卧底’;而秦扶君如果想要找到能够对抗秦氏的助力,也确实只有勤锐可选。剩下的事情,包括最后险些败露前对白颂的栽赃,爷爷不在国内的情况下,他们相当于掌握大半个市场的话语权——里应外合就足够了。”   “……”   宋书死死地握着毛巾,脸色苍白,手指都用力得颤了起来。   秦楼扔下名单,伸手覆住宋书冰凉的手,“所以他们并不无辜,你只需要放手去做。我相信你布下的这个局,你也要相信我对那个产品的把控能力——只要他们踏进去,就是有‘死’无生的结局。”   宋书许久后慢慢平静下来,“但最难的还是那个问题——谁去做反间计的这个人选,我们无法确定。”   “你不信任Jerry乔?”   “我可以信任他,但勤锐对他的信任度未必足够——尤其是在明知道Vio要重新做大金融衍生品的情况下,如果Jerry乔在坚持了这些年都没离开却偏偏在这个时刻离开,那勤锐一定会有所怀疑吧?”   秦楼点头,“确实。”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可以想办法尽力给他设立一个足够倒戈的理由,但这都是在他愿意配合的情况下——如果他不愿意配合呢?这样的风险不是人人都愿意冒的,他和当年的事情毫无关联,没理由为我们做这样的牺牲。”   “……”   秦楼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宋书正愁眉不展的时候,听见笑声不由茫然地回过头,“你笑什么?”   “我笑当初我一时兴起,还好没把人踢出公司,不然到了今天还真是无人可用……”   宋书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人?”   秦楼转眸望她,笑而不语。   宋书联想他们在聊的问题,眼睛微亮起来,“你有更好的人选?是什么人?这个人一定要在Vio里有足够但又不能太过的权力和价值,这样才能接触到那个产品;而且他还要能够得到勤锐高层的完全信任;最重要的是,我们也必须确保他值得信任……”   越说宋书越是迟疑起来。   “你确定有这样的人选?”   “权力和价值,年轻有为、能力卓越、又是Vio的副部长,足够了吗?”秦楼一顿,“至于勤锐的信任——如果他本来就是勤锐在Vio改制重建管理团队之初,被勤锐安插进Vio的人呢?”   “——!”宋书的呼吸一滞,“你是说……”   秦楼笑笑,“你就不觉得,他作为一个小副部长,有时候对我的态度完全没有公司里其他人的尊敬?”   宋书还未从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我以为只是他能力卓绝,吃定了公司里也不舍得损失这样一个人才……”   “我看他是想找个合适的理由,让我把他名正言顺地开出去放他解脱还差不多。”   “……”   等宋书终于从这个消息里定下心神,她不由咬了咬唇,“既然他是这样的身份,你怎么敢信任他来做这件事?”   “信任?”   秦楼嗤笑了声。   “信任本身就最不值得信任了。要拴住一个人,从来不该用信任。”   “那用什么?”   “他的欲求所在。” 第60章   秦楼的话说完,宋书沉默许久。她将自己和那人的所有接触过程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最后无奈摇头。   “年轻一辈里他能力卓绝,即便离开了Vio或者勤锐,业内照样有的是公司想要挖他——甚至那些经他手拉到投资做大的公司,据说也有不少人给他开出高额年薪红利想要聘请他去公司内坐镇——所以对于他,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会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   “当然有。”秦楼嘴角一勾,笑意里透着点疯子的恣肆和得逞。   宋书一顿,无奈地说:“别卖关子了。”   秦楼似笑非笑地抛出两个字:“女人。”   宋书表情微滞了下。   几秒后她无奈垂眼,“你会不会太以己度人?”   “……”   秦楼哑然。   过了几秒,他反应过来,懊恼地把对他露出些微嫌弃的蚌壳反身压进沙发里。   “我没得到你吗?”   “?”   “他是求而不得,我跟他可不一样!”   “……你的关注重点是不是有点奇怪?”宋书无奈地问。“据我所知,尽管他这人脾气差到爆,但是单Vio公司内就不知道有多少女职员看重他前途无量、想攀他的高枝吧?”   “总有对钱啊权啊这种东西不在乎的?”   “不在乎这种东西的怎么可能会在Vio任……”   宋书的话声戛然一停。   到此刻她突然想起来,Vio里确实是有这样一个例外:自身正年轻,却已经身居高职,而且受公司boss也就是秦楼的照顾从头到尾都顺风顺水,自然也就对钱权这种东西完全不在意……   宋书慢慢皱眉。   “你说的是巧巧?”   秦楼点点头,“嗯,是她。”   宋书抬眼看向秦楼,神色难得严肃,“我早就说过了,不想把巧巧卷进这件事情里来。”   “然而事实是,不管你想不想,她都已经因为楚向彬的缘故被卷进来了。”   宋书沉默片刻,“你有什么证据说楚向彬对巧巧在意……甚至是求而不得。”   秦楼抬手挠了挠额角,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宋书淡着眸子凉凉地瞥他。   秦楼说:“我们先约好,我说出答案你不许怪我。”   “……不约。”   秦楼无奈告饶,“好吧。事实上这次出差之前,楚向彬手里已经有了一个项目,我要求他一起来E国,他想都没想就拒绝我了。”   “那他怎么——”宋书话声一停,眼底露出恍然的情绪,随之涌上来的就是复杂的无奈。   秦楼佯装无辜地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委婉地表达了一下我们这趟出行情况特殊,如果栾巧倾执意跟来我无暇照顾她、她可能会发生点什么不在预料和期待中的事情。”   宋书有些艰难地开口:“然后楚向彬就信了,并且跟来了?”   秦楼笑了起来,“如果他真这么信了,那这几年也不会在业界混的这么风生水起、我也不会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他做了。”   “他没有信?”   “至少80%的不信任吧。”   “但他还是来了。”   “没错。”   “……”   余下的话宋书没说,也不必再说——只有20%甚至远远不到的可能性都能把那个看起来暴躁粗线条实则心思细密的男人骗来的话,楚向彬对栾巧倾的态度也确实可见一斑了。   思索片刻,宋书突然狐疑地回眸看向秦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对巧巧的态度的?”   秦楼想了想,摇头,“很久以前,具体不记得了。”   “那是怎么发现的?”   “别的商业间谍我也见过,楚向彬和他们不一样。别人用间是越低调越好,他不,他反其道而行。但是有一点我注意到了——他那个霸王龙的形象一直挺稳的,但只是对部门内或者团队内的下属。遇上公司里其他人,他一贯是爱答不理……唯独对栾巧倾例外。”   宋书回忆了下两人的相处模式,嘴角微抽了抽,“针尖对麦芒?”   “比那还夸张。”秦楼嘲弄地说。   宋书迟疑,“那两人这些年一直没什么进展?”   “嗯。因为他似乎一直误会栾巧倾和我有什么,”说到这里秦楼冷笑了声,“我虽然疯,但是眼光比他好多了。”   宋书:“……不要这样背地里说巧巧的坏话。”   秦楼轻哼了声,“当她的面我还少说过了吗?”   宋书头疼地皱起眉,“那你跟他解释过了?”   “当然没有。”秦楼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过于理所应当的态度让宋书一噎,“你是记恨他从勤锐来Vio目的心意不诚?”   秦楼皱皱眉,“商场如战场,用什么计策的都有,我干吗介意这个?”   “……那你介意什么?”   秦楼循着本能听话回答,“他们之间的事情和我无关,我干吗要给他们牵线?”   “不是牵线,只是说清楚误会?”   “谁误会?”   “除了你以外的人,恐怕都会误会吧?”   秦楼突然沉默下来。   几秒后他回眸看她,满不在乎地说:“反正那时候你不在。只要你不误会不介意的事情,谁我都不在乎。管他爱误会不误会。”   宋书听得心头复杂。   半晌她轻叹了声,伸手过去揉揉疯子那头半湿半干的碎发,“我是不是还真该庆幸,你没有在我不在的时候变成个彻头彻尾的高功能反社会?”   秦楼抓下来她的手,在她掌心亲了亲,“你不是要我好好活着么,我不会的。”   “……”   秦楼俯身,抱着宋书的手在沙发里蜷起长腿,安静地看着她,“我不是最听你的话了么,小蚌壳。”   和秦楼对视几秒,宋书叹气。   “你知道我其实能知道你现在在跟我卖乖讨巧还装可怜吧?”   秦楼抱着她的手不说话。   宋书又叹气,“好了,巧巧的事情我不会怪你了。”   “……”   小疯子眼底掠过得逞的笑意去,他起身再次把宋书抱进怀里,压着她的长发轻轻地吻。   宋书低低地叹声,“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巧巧。”   “又不需要她做什么……”   “我怕她真喜欢上楚向彬。”   “那就喜欢吧。”   “……”宋书躲开秦楼的吻,空白着表情回眸看他,“你是不是巴不得巧巧早点嫁人,最好结婚以后移居地球另一端,这样你就再也不用看见她了?”   秦楼听完,“果然还是小蚌壳最懂我。”   宋书:“……”   秦楼刚准备趁良辰美景再做点什么,就听见沙发旁边宋书的手机响起来。   宋书伸手拿来一看,来电显示上真是栾巧倾。   秦楼冷漠地收回视线,“这就是我想把她发配出去的原因——只要她能嫁走,别说地球另一端,太阳系另一端我都不介意。”   “……做个人吧,秦总。”   宋书无奈地他一眼,接起电话来。   电话接通。   宋书主动开口,“栾部长,这么晚还有事吗?”   “秦助理,你的房间是哪个?”   宋书表情微顿了下,“我已经准备要睡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明天……”   “我有点急事,你告诉我房间号,我立刻过去找你。”“……”   宋书沉默片刻,还是把房间号告诉了栾巧倾。   等挂断电话,她轻捏了捏眉心。   “麻烦要来了。”   “嗯?”   “她大概是准备来探我的底细了。”   “这个时间?”秦楼低头一看腕表,嘴角微微勾了下,“这么迫不及待,是一时冲动还是高人指点?”   宋书抬眸,“你是说楚向彬给她出了主意?”   “以你妹妹那个智商,我本来就没想过她在楚向彬面前能瞒得住任何事情。”秦楼笑了下,“不过这样正好,我最担心楚向彬像前几年那样消极怠工,丝毫没点身为商业间谍的自觉。猫在窝里不动的狐狸可是抓不着的——可如果楚向彬要给你设局了,那我们就能找个机会把他反套进去了。”   宋书眼神淡淡地瞥他,“说楚向彬是狐狸,那你是什么?明知道他是勤锐派来的人你还能任用他这么多年甚至好些项目都放手给他做,吕云开怎么宠信培养他你在旁看得细微抓着他把柄也不动作……看似惜才,偏偏到这种时候毫不留情把他和巧巧都算计进局里。”   宋书一顿,叹气,“你们疯子都这么可怕吗?”   秦楼对于宋书的话毫无反应,只把人抱得更紧点。   “Jerry乔那天在电梯间里几句话几秒间,你就有了那样一个计划——”秦楼凑过来,俯在她耳边轻笑着吻,“你说的没错,我们疯子都是这么可怕。”   “……”   宋书听完安静几秒后,她微垂下眼,哑然失笑。   “你说的没错,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疯子。”   秦楼笑着低下头来,吻她的唇角:“所以疯子和小蚌壳才是天生一对。”   宋书忍不住轻笑着躲,“你还要不要点脸了……”   “有小蚌壳就够了,要脸做什么?”   “——”   两人难能放松嬉闹,只是还没过片刻,就被套房外的敲门声带了回来。   宋书趁秦楼不备,出溜一下从他怀里溜了出来。她一边整理着玩闹得散乱的长发,一边叮嘱秦楼:“巧巧来了,你要安静的。”   秦楼原本就只穿着浴袍,此时衣领微微敞开,他也不介意,懒洋洋地仰在沙发里,半眯着眼,竖起食指往唇前一抵。   “嗯,我乖乖的,一定就跟被私藏的小白脸一样安静。”   “……”   宋书被面前这画面弄得脸颊微热,也拿秦楼没办法。   她原本还想说什么,但门外敲门的声音催得更急促了些,她只能安抚地看了秦楼一眼,转身去给门外的栾巧倾开门去了。   门开以后,站在外面的果然是栾巧倾。   宋书把门拉开很窄的一条缝隙,半倚着墙看向站在门外的栾巧倾,笑容温婉,“已经这么晚了,栾部长有什么急事?”   栾巧倾笑得有点艰难,“秦助理……我听说,我们入住的这间酒店楼下有一个不错的夜店,所以准备邀请你下去一起玩一玩。”   宋书愣住,过了两三秒她才有点不可置信地反问:“去……哪儿?”   “酒店楼下的夜店。”   “现在已经……”宋书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内的钟表,然后微皱着眉转回来,“已经11点了,我准备休息了。明天说不定还有强度比较大的工作,栾部长最好也不要在这个时间太过懈怠?毕竟我们是来出差,不是来找乐子的。”   栾巧倾几乎要被宋书的话说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了,她一边在心底嘀咕楚向彬这是出了个什么馊主意,一边强撑着表情不崩地抬头。   “秦助理别误会,我只是想去放松一下,没有别的意——”   话声戛然而止。   正面对着栾巧倾的宋书从栾巧倾移开的呆滞的目光焦点里察觉出一点不祥的预感,她正准备回眸,就感觉有人从她身后抱过来。   半敞出深V效果的浴袍松松垮垮的,隔着宋书薄薄的衣衫贴在她身后。而导致此时门内门外一片死寂的始作俑者毫无自觉,还低头到宋书耳边,敌意地望着门外的栾巧倾。   “你想拐我的助理去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   栾巧倾:“…………”   栾巧倾挤出一个艰难的微笑,把目光落回到宋书的身上,“秦助理,这就是你说的,准、备、休、息、了?”   宋书:“。”   秦楼闻言轻嗤了声,“我们就是准备一起休息了,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栾巧倾艰难地说完,她在心底反复做了几遍自我暗示和提醒,才找回自己的原台词,“我只是身在异国他乡,对这里的安全不太信任,本来想邀请秦助理和我一起去的——既然秦助理忙,那我不打扰了。”   栾巧倾说完,作势转身要走。   宋书眼神微晃了下,沉默两秒还是开口:“时间确实很晚了,栾部长不如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栾巧倾停住身,但并没有转回头,“我可不像秦助理走到哪儿都有人陪着,我还是去楼下玩一会儿吧。”   “……”   宋书头疼。   面前这是个明晃晃的套,很可能还是栾巧倾在楚向彬的帮忙下设出来的。秦楼或许说的没错,楚向彬真的是只狐狸,这么轻易就抓住她的心理给她设下了这样一个明饵……   偏偏她还不能真的放任栾巧倾不管。   想想这点,好像也是她身后这只狐狸用在楚向彬身上的圈套。   “等等。”   躬身俯在宋书耳旁的男人动了动,懒洋洋地出声喊住栾巧倾。   栾巧倾意外回眸,和宋书一齐望向秦楼。而秦楼只是懒散地吻了吻宋书的耳鬓,“E国的夜店我还没见识过,不如一起下去玩会儿?”   宋书会意,莞尔一笑,“好,我都听秦总的。”   栾巧倾上来前并没想到秦楼会在宋书的房间,也就对这突然出现在计划之外的第三种答案满脸回不过神的茫然。   直到宋书微凉着眸子回头看向她,“既然栾部长坚持,那我们一起下去吧——不过请栾部长在大堂稍等,我们换身衣服。”   “好……好的。”栾巧倾丢了魂儿似的飘回电梯间,坐着电梯去到大堂。   走出电梯间,栾巧倾正看到堂内休息区一侧等候的楚向彬。楚向彬也看见了她,见栾巧倾只是孤身一人下来的,楚向彬挑了挑眉,起身走过去。   “怎么,她不肯来?”   栾巧倾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秦楼也在她那里,根本没等她说什么,秦楼就先答应了。”   楚向彬一愣,几秒后摇头笑了起来。   栾巧倾咬着牙瞥他,“你还笑得出来?现在怎么办?”   “还是按原计划吧——装作在楼下偶遇,说我们部门有个员工的人事问题我需要和你探讨一下,然后你跟我回去。”   “……”   栾巧倾没说话。   楚向彬停了两秒,想到什么,他皱起眉,“你不会真打算——”   “如果她真是那个人,我就不信她能忍一晚上都装作没看见。”栾巧倾咬了咬牙,“秦楼平常也不会干涉我太多,如果待会儿去了夜店,即便只有他表现反常,那也足够验证我的判断了。”   楚向彬拧眉,“我已经查过了,楼下这间夜店是E国最有名玩得开的夜店之一,你确定你真要去?别到时候连秦楼都来不及捞你你就被人先叼走了。”   说完,楚向彬就有点后悔了。   ——他应该深知栾巧倾的脾性是最受不得激的,就算原本还有些不确定,听见他这话恐怕也拉不回来了。   果然,栾巧倾一听楚向彬的话,顿时细眉一竖,冷笑了声:“我做夜店女王的时候你还戴着眼镜在学校当书呆子呢,瞧不起谁!”   楚向彬:“……”   楚向彬难能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挫败感。   沉默片刻后,他点头,“行,去吧,我跟你一起。”   正在心底给自己加油打气的栾巧倾一愣,扭回头,“你干吗要跟我一起?”   楚向彬侧过视线冷瞥了她一眼,嘲弄地笑:“万一今晚你出了事以后他们追查到我这里,发现是我给你出的主意——Vio的副部位置我坐得正安稳,暂时不想因为个人恩怨被开出去。”   “……切。”栾巧倾撇了撇嘴角,“杞人忧天。讲道理,就算我哥开了你,不说那些大公司小投行,单勤锐恐怕都巴不得拼命挖你过去吧?”   “……”   楚向彬的眼神难以察觉地停顿了下。他回眸看向栾巧倾,女人此时已经没再看他了——那话确实只是无意,以她的智商也做不出这种试探的事情。   楚向彬回神,自嘲地一扯嘴角。   栾巧倾那边等得不耐烦,不知道哪一秒余光从楚向彬身上划过去,几秒后又重新落回来。   她的视线定格在楚向彬身上。   楚向彬皱眉,“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栾巧倾不但看了,还把人绕着圈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她嫌弃地拍拍楚向彬的肩膀,“兄弟,就你这一身还去夜店呢?随时随地拉到哪个正式的会议场合倒还行——你这西装也太板正了。”   楚向彬皱着眉不说话。   显然跟之前的“M”一样,夜店着装这部分再次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栾巧倾和他对视两秒,噗嗤一声笑出来,“哎,你不会都二十五六七了,还从来没去过夜店吧?”   楚向彬冷笑了声,“我一不缺爱,二内心世界丰满自足,三整日忙于各种工作——你从哪里看我像是会去夜店那种地方虚耗生命的人?”   栾巧倾冷笑,“那有本事现在你立刻回楼上,别去。”   楚向彬:“……”   难得见楚向彬在自己面前吃瘪,栾巧倾快开心死了,“行啦,以前在公司里装得人五人六一副包括我哥在内谁都不真放在眼里的模样——现在看,你还是挺爱岗敬业的嘛。你放心吧,看在今晚你给我出谋划策的份上,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不会说是你的法子——这样最后肯定牵连不到你,行了吧?”   “……”   “你还站着干嘛?不回楼上?”   “……”   在栾巧倾被楚向彬的眼神盯得发毛,隐隐觉得今晚上的楚向彬有点不对劲的时候,她又见那人嗤笑了声,扭开头。   “跟你不一样,我还是有良心这种东西的。我给你出的主意你出了事,我怕你做鬼都不会放过我——那就太可怕了。”   “……”栾巧倾磨牙。   楚向彬开完嘲讽,转回头看向栾巧倾,“夜店是什么样子的着装风格?”   栾巧倾没好气地瞥他,“反正不是你这种一看就人模狗样的。”   楚向彬艰难地想象了一下,伸手脱掉身上的西装外套、西装马甲。   “……乱一点?”   “你能乱出什么——”   栾巧倾扭过头去看那人,嘲弄轻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脱掉笔挺得没有一点褶皱的西装外套和马甲,楚向彬皱着眉低头,他单手扯松了领带,另一只手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然后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来。   突然就从人模狗样转变成男色模式。   栾巧倾看得莫名脸上一热。   抛开积怨已久不提,这个男人不做出副刻薄嘲弄的模样时,确实是长得是很少见的好看。   也难怪这么个狗脾气都有人追……   想想自己部门里那些花痴小姑娘,栾巧倾连忙收回目光。   疯了疯了。   “这样行了?”楚向彬抬头,皱着眉问。   栾巧倾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转过去,盯着那人的头发抬起爪来。   她够了够,有点费劲。   “……低头。”   “?”   “让你朝我这儿低下头。”栾巧倾故意做出不耐烦的表情。   楚向彬停顿了下,还真听话地朝她低了低。   陌生的男人气息靠得很紧,栾巧倾心里警铃骤然拉响,她懊恼得恨不能闭上眼睛,但此时在那人的目光下,栾巧倾也只能咬着牙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然后还得给他解释,“头发……太正经了,需要乱一点。”   “嗯。”楚向彬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应了声。   靠得实在太近,栾巧倾情不自禁地把呼吸屏住了,等终于把楚向彬的头发弄出点凌乱里透着造型感的夜店风格,栾巧倾拨好最后一缕不听话的碎发。   “……好了。”   楚向彬应声抬眼。   两人目光不期然地对上。栾巧倾脸上正泛起不知道是屏息还是因为什么的嫣色,而楚向彬眼神也比平时散漫刻薄多了几分黑沉。   两人身影同时停住。   就在气氛暧昧到几乎要发生点什么的时候,突然一个很煞风景的声音响起来。   “你们这是在玩游戏还是准备接个吻?”   “——!” 第61章   一听见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栾巧倾吓得差点跳起来。   她连着退了两步,惊恐地扭头看向声音的来处——秦楼和宋书前后从电梯间里走出来,此时正停在几米外,各自抱臂看着她和楚向彬这里。   栾巧倾回过神,心虚地尬笑,“什么游戏接吻的,哥你可真幽默,哈,哈哈……”   秦楼和栾巧倾那完全僵硬并且强挤出来的笑脸对视两秒,没表情地转向身前,“秦助理,她骂我。”   宋书无奈地侧眸瞥他,压低声音,“刚刚就让你不要突然出声了。”   秦楼仗着两人听不见宋书的私语,牛头不对马嘴地接话:“她一边说我幽默,一边笑得像哭,怎么不算骂我?”   宋书:“……”   栾巧倾:“…………”   楚向彬看不下去,开口救栾巧倾的“火场”:“秦总这么晚了还亲自陪秦助理下来玩乐,辛苦您了。”   “?”猝不及防被拿来围魏救赵的宋书无辜地抬眼。   秦楼闻言轻啧了声,视线横着拉到楚向彬身上,眼底戏谑情绪变得清冷起来,“听楚部长这话,你这么晚下来看来不是去夜店的,难不成……”他嘴角弯了弯,“赏月色?”   楚向彬淡定一笑,“我单身,玩是天性。”   秦楼毫不犹豫抬起手臂,把身前的宋书薄肩一勾,自己趴过去,“我醋性大,不自己看着容易发疯。”   楚向彬目光一转,落到宋书身上,“那秦助理有点可怜。”   秦楼哼笑了声,一瞥栾巧倾,“楚部长未来的女朋友更可怜吧?”   “……”   宋书保持微笑,权当没看见没知觉没反应。   栾巧倾原本事不关己在旁看戏,接到秦楼目光她懵了下,伸手指指自己鼻尖,“跟我有什么关系?”   秦楼嗤笑,拉着宋书往外走,“栾巧倾,你是长进不了,多少年也还是那个傻白甜。”   栾巧倾:“??”   她目瞪口呆看着两人从身旁走过,愣了几秒才扭过头不可置信地指着两人背影问楚向彬,“你们俩斗嘴为什么要殃及到我啊?怎么他还突然人身攻击了呢!”   说完栾巧倾就发现楚向彬看她的眼神也带着点复杂。   两人对视几秒,楚向彬伸手按下栾巧倾抬起来的手,自己插兜往外走。   “确实傻白甜,我怎么会……”   余音未竟,消失在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里。   栾巧倾也根本没去多想,只是连着遭受两道人身攻击,她百思不得其解,还差点气得原地爆炸。   最后想起今晚根本目的,栾巧倾只得踩着自己的小高跟啪嗒啪嗒走了出去。   ——   楼下的夜店和酒店不在一个入口,需要绕行到侧门方向。夜店的外观装点低调,只是门外站在两排虎背熊腰还在大晚上在胸口别着墨镜的黑西服安保人员。   一个比一个表情严肃,从他们中间过去的时候,宋书的笑难得都有点不自在。   为了适应场合,她今晚特地换了条黑色的膝盖以上的连衣裙,款式很简单,但也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形。微卷的长发没再像平日里扎成利落的马尾,而是盘起松散的花苞头造型。脸上也只上了近素颜的淡妆,看起来就像不施粉黛,但眼波流转间格外动人。   路过安保时,其中有人都忍不住多瞟了她两眼。   秦楼从下楼后护蚌壳就护得格外紧,碰见这么大胆的,他眼神一冽就冷着神色要上前,却被宋书提前预料扯了回来:“下楼前说好的,今晚不是还有正事要做?”   秦楼气鼓鼓,“他看你。”   宋书无奈地笑,“眼睛长在别人身上——进去以后说不定更多。”   秦楼深思一番,“那我们还是回去吧,不划算。”   “别闹。”   “我认真的。”   “你这样醋性就大得有点沙文了哦。”   秦楼想了想,认真地替自己辩解:“如果有人以纯欣赏的眼神看你,那我不会有异议的——但他们这种,明显不是。”   宋书被秦楼那副认真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你以为我们要进的是什么正式会堂吗?”   “所以我说别去了。”   “就一会儿,”宋书放软了声调,低下声,“正事要紧,嗯?”   “……你把我当小孩儿哄?”秦楼眼神危险地轻眯起眼。   宋书笑,“那你听不听哄?”   秦楼憋了半天,“听。”   “乖。”宋书笑得更明媚。   走在前面的栾巧倾和楚向彬已经过了夜店门内的第一道安检,此时在安检门后收拾好东西,栾巧倾撇着嘴角目光不善地盯着秦楼两人。   盯了两秒,她抱着手臂,“秦楼就是个流氓。搂腰哪有搂那么紧的……他就差给人揣兜里藏起来了!”   楚向彬站在旁边,听见以后目光复杂地转回头,盯着栾巧倾不做声。   栾巧倾过了几秒才慢半拍地察觉,扭回头对上楚向彬的目光后,狐疑地问:“你这样盯着我干吗?”   楚向彬仍是那样盯着她的表情,慢条斯理地问:“你到底是吃谁的醋?”   栾巧倾:“……”   栾巧倾磨牙,“这跟吃醋有毛线关系?”   “那你那么看不得他们好?”   “我就是——”栾巧倾语塞,“反正如果秦情真是我以为的那人,那秦楼就是欠了她很多,我看他这么轻易粘回去了就来气。”   楚向彬收回目光,冷笑了声,“姐控。”   “?”栾巧倾扭头,“你说什——”   “栾部长,楚部长,还没进去吗?”宋书的声音恰是时候地打断了栾巧倾的话。   栾巧倾背后一毛,几乎是一个激灵转回头,僵着笑脸,“这不是等你——等秦总吗?”   秦楼瞥她一眼,“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尊敬兄长。”   栾巧倾:“…………”今晚一个两个三个的全都跟她过不去,好气哦。   栾巧倾忍了忍才终于面带咬牙切齿的微笑,把“你算个屁兄长”这句不雅之词憋了回去。   她伸手示意了下通往夜店的宽阔长廊,“那秦总、秦助理,我们进去吧?”   “嗯。”   四人前后没什么距离地一齐往里走。这家夜店占地面积不小,顺着这片长廊到头还要拐个弯。   拐角处贴着很是明显的外文标语。   宋书脚步微停,定睛看了两秒,低声翻译出来,“尊重女性,不要有不绅士的行径?”   秦楼和栾巧倾、楚向彬听见了,也驻足停住。   栾巧倾解释说:“这种非高级会员制度的夜店里,如果在舞池跳舞,确实会有咸猪手。”   楚向彬听见就皱起眉看向她,栾巧倾好不察觉,正笑得灿烂,“跟朋友一起来会好很多,不过最有效的方式是……给他的胳膊拧脱臼,然后把钱甩在他脸上。”   宋书:“。”   宋书无声一叹,“在外面处理事情还是不要太过激,万一被挟私报复呢?”   “我又不傻。”栾巧倾小声嘀咕,“每次都是在哥的地盘上我才敢那样做,就算打不过也有安保虽然冲进来替我捶翻那些人。”   宋书一怔,回眸看向秦楼,“你名下有这样的……店?”   秦楼回神,有点危险的目光从标语上挪下来,眼底情绪按捺住了,他点点头,“娱乐业秦氏一直有涉足,近几年都交手给别人了,我只是占股。”   栾巧倾抓住机会,立刻在旁边告状,“他不但有,据我所知他还去过好几次——而且会在Vio的天台开宴会,请那种大DJ来打盘或者走穴的来唱歌。”   “……”   栾巧倾今晚被刺激得发作过度,丝毫没察觉到秦楼眼底的情绪已经是带着点戾气的了,宋书伸手拉住爆发边缘的秦楼,楚向彬则及时开口。   “谈生意,总有些人会选这样的场合。秦总几年前为Vio改制重建,这种折腾是正常的。”   补救完傻白甜给她自己挖的坑,楚向彬这次都没顾得远近亲疏,拉着栾巧倾往里走。   走出去后,栾巧倾懵了几秒才回过神,“你怎么转性了,还替秦楼说话?”   楚向彬气极反笑,了她一眼,“我再不说,你今天就死在这儿了。”   “?”   那两人走远,秦楼和宋书却是停在原地的。   宋书无奈,抬手轻勾住秦楼的颈后,踮起脚吻了吻他嘴角,“不管巧巧怎么玩笑,我都知道你不会真做过什么。所以你不需要生她的气。”   秦楼沉默两秒,慢慢弯下腰,他一点点收紧手臂抱住怀里的宋书,埋在她耳边的长发间,“我不是生她的气,我只是有点……怕。”   宋书怔了下,“怕什么?”   “那些年我不在乎任何人说什么难听的话或者谣言,我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回来、会听到他们说这种话……我怕你会生气,或者难过。”秦楼的声音里透着低闷的不乐,“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小蚌壳。”   “……”   宋书心里像是冰融之后,所有被冻住过的柔软的细腻的甚至泥泞的情绪都化开了,蜜糖一样流淌下来,然后满浸在心窝里。明明理应甘味,却又酸酸涨涨的。   她抬起手,回抱住秦楼,勾在他颈后的手则向上摸小狗似的摸了摸有点颓丧的某人的碎发。   宋书轻声地笑起来,眼底水光微微闪着。   “我相信你啊。我一直相信你的。”   因为小蚌壳是疯子的小蚌壳,疯子也是小蚌壳的疯子。   她知道没人能改变的。   ——   夜店里的音乐声震耳欲聋。   宋书从正式踏入里面的第一秒就开始后悔了——这环境对耳朵的折磨实在过于严重,连着让人感觉自己的整个神经系统都不太好。   但偏偏已经进到这里,后悔药也没得吃了。宋书只能硬着头皮,在秦楼的小心护着下走到夜店里的卡座区。   四人落座。   事实上栾巧倾也好几年没进过这种夜店了。现在的音乐、氛围、环境都让她有种不再熟悉、不再享受甚至只想逃离的感觉。   然而之前当着楚向彬的面已经把“夜店女王”的名号吹出去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认怂。   这样想着,栾巧倾假装娴熟地结果侍者递上来的酒水单,一边翻开一边佯装淡定地问:“你们喝点什么?”   送书从进来以后几乎都是木着脸的,此时在完全庞杂的声音里也只能看到栾巧倾似乎说了句什么。   她侧过视线看向秦楼,做口型,“她说什么?”   看着逐渐被身周的环境逼得有点褪去伪装失去理智的小蚌壳,秦楼有些好笑,他往后仰了些,抬起手捂住宋书的耳朵,然后把人抱进怀里。   “这样好了么?”   栾巧倾坐在对面,面无表情地看了这两人几眼,终于收回视线放弃再征询他们的意见。   她偏过头看向和自己坐在同一边沙发上的楚向彬,“你喝点什——你也难受?”   楚向彬从进来以后就暴躁地拧着眉沉着脸,此时听见动静回过头,“我不喝。”   栾巧倾:“……那你来干吗的?”   楚向彬不说话,脸色难看。   栾巧倾嘲讽地笑了声,身边实在音乐声嘈杂,她似乎担心楚向彬听不见,刻意往他那里俯身低了低头,说:“要不干脆我也学秦楼,帮你把耳朵捂上?”   “……”楚向彬瞥了她一眼。   把人调戏完,栾巧倾得逞地直起身,她本来以为楚向彬肯定不会回她什么,没想到还不等她浏览完最新的一页酒水单,就听见楚向彬往这一倾身体,“秦楼是什么名义,你又是什么名义?”   “……?”   栾巧倾隐约从这句话压抑着的暴躁语气里感觉出一点不太一样的情绪,她下意识扭过头去看,却发现楚向彬已经冷着脸坐回去了。   三个人没一个配合工作,栾巧倾随便点了足够卡座最低消费的酒水,就没兴趣地把酒水单扔回给侍者。没一会儿,酒水全都送上来。   栾巧倾拎过里面的啤酒到面前开瓶,然后递给桌对面的宋书,还没等到人面前呢,就先被秦楼一个眼神压在了半空。   秦楼着栾巧倾,“她酒量不行,不要拿酒精毒害她。”   栾巧倾:“……”   栾巧倾叹了口气,说着“行行行”把开过瓶的啤酒递向自己身旁的楚向彬,没想到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接。   她扭过头去,“怎么,楚部长也酒量不行了?”   楚向彬正仰在沙发里“闭目养神”,睁开眼以后看眼神和表情都很不愉悦。   从楚向彬眼神里面读出拒绝的意思,栾巧倾把酒瓶往桌上一搁,“舞肯定不跳,现在酒也不喝?你们就大咧咧往这儿一坐,还一副这破音乐烦死个人改天就买了它换钢琴曲或者人家夜店欠了你们三百万的架势——所以你们三个今晚是来干什么的?砸场啊?”   “……”   “行,你们不喝,我喝。”   栾巧倾气得没脾气,拎过桌上的啤酒瓶仰头就灌。   楚向彬原本抱臂的动作里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开手想要阻止了,只是刚行过半,又被他自己掩饰性地压了下去。   秦楼抱着宋书也是为了阻止她有什么动作,此时就安安静静似笑非笑地看着。   于是,小半夜过去,桌上的酒水一多半都是进了栾巧倾肚子里——喝到后来,栾巧倾终于把自己喝高了。   最后一只空瓶子往桌上一扔,看着它咕噜咕噜地滚了出去,栾巧倾盯了几秒,灿烂一笑。   然后她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站了起来,摇头晃脑地朝舞池走去。   一晚上都压着焦躁的楚向彬眉头跳了跳,抬眼看向对面。   秦楼仍是把宋书紧紧地抱在怀里,连宋书抬眸想要去看栾巧倾走到哪边的动作都被秦楼半强制地压了回去。   到此时似乎感觉到楚向彬的目光,秦楼微微抬眸,朝他一笑。   楚向彬沉着眸色,伸手指指栾巧倾离开的方向,“秦总不管?”   秦楼做无辜状,“我可管不着。”   “我以为秦总是真把她当妹妹,原来只是说着玩的。”楚向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向秦楼怀里的宋书。   秦楼沉默几秒,突然笑了起来,“楚部长,你乱了。”   “……”   楚向彬眼神里情绪有点阴沉。   不用秦楼说,他自己也知道——故意当着宋书的面说出这样若有指代性的话,就是把自己牵涉进这个他原本一点都不想再掺和的局里。   他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明显的把柄。   而事实上,从今晚在酒店大堂和秦楼那番争锋相对,事情和他自己的情绪就已经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了。   秦楼见楚向彬还是坚持着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面上笑意更重。   他突然起身,也拉起自己身旁的宋书,在宋书微有异议的目光里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然后秦楼直回身,似笑非笑地俯视着楚向彬,宋书的手被他紧紧地钳在掌中,“楚部长好好玩吧,秦助理有点累了——我送她回去。”   “……”   楚向彬和秦楼对视几秒,终于慢慢垂眼,无声一叹。   然后楚向彬起身,眉眼发沉地径直走向舞池。   他的身后,秦楼哑然一笑。   他回眸看向被自己半逼着抱在怀里禁锢着的宋书,然后低下头去,动作亲密地凑到宋书耳边,碎吻着她的长发。   一边吻秦楼一边笑着低声说:“你看吧,我就说他会忍不住的。”   宋书忧心地望了一眼,转回视线,“虽然楚向彬是想挑拨离间,但是他的话说得没错。”   “嗯?”   “你确实没把巧巧当妹妹吧。”   “妹妹?”秦楼嗤笑了声,“我对她比对妹妹好多了,换宋茹玉或者宋帅来,敢在我面前闹脾气的已经被填水泥很多年了。”宋书无奈,“我不是说待遇,我是说情感上。我本来以为你多少接纳她作为亲人了的。”   “情感上我不接纳除了你以为的任何。我这里没有排列的百分比表格,如果有的话也只有100%和0%这两个点。”   秦楼话声一顿,顺着宋书而耳鬓慢慢下移,吻到她的唇上。   “对我来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   “……哪两种?”   “你,别人。”   ——   最后还是楚向彬冷着脸把试图挣扎的栾巧倾从夜店里拎了出来。   宋书和秦楼等在夜店的那条长廊里。见两人出来,宋书没了秦楼的钳制和阻止,连忙上前把栾巧倾接过去。   栾巧倾还在挣扎,“别、别管我——我还要跳!我们继续、继续……你们都别管我!你们算我什么人啊!”   “……”   宋书原本就已经没什么情绪的眸子里,此时更加凉意满浸。   她伸手握住栾巧倾的手腕,“我送你回酒店。”   “不——不要你送!你就是仗着和我姐长得像,你少来、少来管我!”栾巧倾死命地挣扎起来。“我姐都不管我了,她都不要我了,你凭什么——你凭什么管我?你管我是死是活呢!”   “!”   最后一句话终于崩断了宋书脑袋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她愤而转身,单手扬起来落下去。   楚向彬眼神一变。   不等他阻止,宋书的手已经停在了怔住的栾巧倾脸旁。   僵了几秒,宋书垂回手,眼睫也搭回去,精致的五官间冷得不见一丝情绪。她轻声开口:“栾巧倾,你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   “现在闹够了?”   “……”   “闹够了就跟我回去。”   宋书说完,直接松开了栾巧倾的手,转身往夜店外走去。   栾巧倾呆呆地站在原地站了许久,到某一秒突然醒神过来,连忙跑着追了上去。   看着两人背影,楚向彬半晌收回目光。把栾巧倾拽出来后,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平静多了。   “秦总和秦助理这是不拿我当外人,还是准备杀我灭口了?”   秦楼笑起来,“怎么会呢,你可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在这个世界上不多得的,每一颗都应该用在最适合他们的位置上——杀了多浪费?”   楚向彬和秦楼对视几秒后,竟然也低头笑起来了,“看来秦总今天要跟我摊牌?”   “不急。”秦楼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我看还是明天再说吧,嗯?”   “……”   秦楼朝楚向彬一点头,转身离开。   看着那道背影,楚向彬皱了皱眉——   两边的面具基本摘了,藏在面具下的剑拔弩张和针锋相对已经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这人还能这样淡定得像完全不在意,也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   果真是个无法揣测的疯子,正常人大概都没办法理解疯子的思维。   楚向彬皱着眉,慢慢往外走去。   与此同时。   宋书和栾巧倾走进酒店的电梯里。夜色已深,梯箱内只有他们两人。   梯门关合后,电梯缓缓上升。   栾巧倾看着那道背影,几次欲言又止后终于开口,“你……”   宋书轻叹了声,打断她的话。   “是我,巧巧。” 第62章   宋书坐在一间酒店套房的沙发里,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坐在她对面的是栾巧倾。确切地描述,应该说是已经哭完了一整包大纸抽后鼻头都擤得通红却还有涛涛未尽之势的栾巧倾。   宋书起初还心生愧疚——毕竟即便栾巧倾跟在她身边好几年,除了当初在那个大雨里的社区便利店外抱着她一边喊“妈”一边嚎啕以外,这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哭成这副可怜模样。   不过在宋书坐了半个小时,发现栾巧倾全过程中没有任何要停止的趋势后,宋书已经表情空白地木起脸。   三刻钟后,宋书感觉自己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地疼起来了。   栾巧倾把最后一张纸抽用完,一边打了个带着酒气的哭嗝,一边通红着兔子似的眼睛抬头看向宋书。   “还……还有纸吗?”   宋书心里那点愧疚早就被这洪水似的眼泪冲没了,此时摇头都不带什么感情:“没了。”   “……”   栾巧倾听完似乎就噎在那儿了,呆呆地看着宋书,眼神里带着怀疑自己耳朵的茫然——模样像极了一只傻住的狐朦。   毕竟是自己带起来的傻白甜妹妹,宋书终究还是有点于心不忍,她打开随身的手包,在里面拆开一包手帕纸,将里面的大半快速抽出扔进包里,然后将剩下的小半包拿出来,递给栾巧倾。   “最后几张,你省着用。”   “哦……”   傻白甜并没怀疑,接到手里看了看那点可怜的纸巾余量后,努力把还没留够的眼泪憋了回去,只收拾了下自己此时脸上的惨相。   等声音终于勉强恢复到平时的音准,栾巧倾抽噎着开口:“真的,真的是你吗?”   宋书:“……”   宋书忍了忍,声音尽量温柔的,“如果不是我,那你为什么要哭这一个小时呢?”   “可是那时候我是看你摘下呼吸机的……”栾巧倾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在眼底积聚,但还攥着自己手里“最后一张”纸巾努力往回憋着,她透着泪看宋书,“怎么会……怎么会……”   宋书轻叹了声,“当年在医院里,去世的不是我,是另一个和我同龄的人。”   栾巧倾脑子里某根快要哭断的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刻接上了点,“就是你现在……现在这个身份里,原本的人吗?”   “嗯,”宋书说,“你是不是调查过我?”   栾巧倾通红着眼睛鼻子,慢慢点点头,“一开始你进公司,我以为你是商业间谍,是、是故意整容成这个样子的。”宋书莞尔,“但是身份背景调查却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对,他们的调查也更倾向于‘秦情’是一个完全存在过的人。然后,尤其……尤其是上次见到你的父母,我本来都有怀疑了,但是看到他们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   宋书垂眼笑笑,夹杂着遗憾情绪的复杂。   两人间沉默几秒,栾巧倾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装作另一个人?当年在医院……是搞错了还是……”   “当然不是搞错的,”宋书微微正色,“你真以为当年那件事只是一起普通的车祸?”   栾巧倾一愣,“哥查出了那个酒驾司机是蓄意报复……”   “那一层也只是掩盖而已。”   “掩、掩盖?”栾巧倾结巴起来,“掩盖什么?谁要掩盖?这件事背后还有什、什么别的阴谋吗?”   看着栾巧倾那副几乎要惊呆了的模样,宋书苦笑了下,“这件事我原本是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告诉你的。但是你产生了怀疑之后,一直试探或者表现出来都会对我们洗冤复仇的计划产生不利的影响,所以我才选择这个时候告诉你。”   “洗、洗冤?”栾巧倾呆滞几秒后,慢慢哆嗦了下。她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苍白,“你是说,当年姨妈那件事情里,她、她是被冤枉的?连……连你也都是因为这个才被牵连进车祸里的吗??”   宋书沉默几秒,慢慢点头。   栾巧倾似乎被这个消息震惊得要傻掉了,她脸色难看地坐在沙发里很久很久都没回过神到某一刻她的眼睛终于重聚焦点,眼泪却已经再次涌出来了。   栾巧倾转过头去紧紧抓住了宋书的手,她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有些抖:“是谁?是谁干的?”   宋书沉默之后摇了摇头,“巧巧,我不能告诉你他们具体是谁。我只能告诉你,他们中有些人曾经离你很近很近,甚至还有一些人,就算是现在也就在你身旁不远的地方。”   “……”   栾巧倾呆了几秒,声音猛地提了些——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如果那件事是姨妈被冤枉的,那这件事的真凶也是几乎毁了我的人生的人!而且我……我也想为你们做点什么啊……”   宋书叹气,“因为你会表现出来的,巧巧,你会让他们察觉。而一旦他们察觉了,包括你、包括我,包括其他所有在暗中努力想要揭开这件事情的真相的那些人,都会陷入更大的危险里——那是一群彻头彻尾沦丧了人性的野兽,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早就红了眼,为了保全利益他们甚至不在乎人命——你要因为这个,让我们所有人都陷入危险里吗?”   栾巧倾被说得愣在沙发上,半晌才慢慢回过神,她低下头去,摇了摇头。   “我知……知道了。”   刚说完,眼泪珠子就砸在攥紧了的手背上。   宋书再次无声一叹。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片纸巾,起身后走到栾巧倾那一侧的沙发前坐下来。宋书拿着纸巾伸手替栾巧倾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但是我可以许诺你,巧巧,这件事不会再拖延太久了……很快,很快,最多一年,最少三个月到半年,我们已经找出了藏在底下的所有大鱼。等最后一环计划完成,我们就会收网把他们一网打尽——到了那时候,我把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你,好吗?”   栾巧倾一边强忍一边抽着哭,“好……那我之后,之后我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要做。”   栾巧倾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宋书。   宋书重复一遍,“什么都不要做。就像以前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样,在公司里,在生活里,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你什么都不必去查或者去了解,你就当作自己对当年的事情还有我的身份仍旧一无所知。”   宋书刚说完,栾巧倾就用力摇了摇头,“我做不到的!我之前对你那……那么不好——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怎么可能还能对你说出那些话来!”   宋书哑然片刻,莞尔失笑,“那就装作不认识吧。你前一段时间不是就这样的吗?把我当空气,不要跟我私下联系更不要在公司有什么交流。”   “可是……”   “再坚持一年就够了。”宋书打断栾巧倾,语气慢慢坚定下来,“我们的计划,不容有失。所以无论做不做得到,你都要逼着自己去做——这就是你能为我或者为当年那件事做到的最多了。”   “……”   许久后,栾巧倾终于还是慢慢点下头去。   之后,两人的情绪都慢慢平复下来。宋书在栾巧倾的要求下,零零碎碎给她讲了很多这些年以“秦情”的身份活着时的事情和经历。说的过程里,栾巧倾时哭时笑的,眼圈上的红一直就没褪下去。   到了深夜,两人的交谈声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了。   宋书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按理说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敲门。   最有可能是秦楼,但他们离开酒店前就已经说好今晚在楚向彬露了马脚后就跟栾巧倾摊牌的事情,所以那边知道今晚情况特殊,应该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   宋书从沙发上起身,“我去看看。”   栾巧倾眼睛通红地点头。   宋书过去以后,将挂着锁的门拉开一道缝隙。   借着长廊上的灯光,她看清了门外站着的男人——是楚向彬。   宋书稍松了口气,但心底的警惕还是有的。她朝来人淡淡一笑,“楚部长,您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楚向彬看清是宋书似乎愣了下,他退了半步,视线抬起来确定过一遍门牌号,才低下头,“你在……栾巧倾房间里?”   “对。今晚栾部长有点事情找我聊聊,我就还没回房间。”   宋书说完,就在楚向彬面上看到一瞬了然的反应:“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的事情。”   宋书保持微笑,心底却微微感慨:秦楼说的一点没错,楚向彬藏在霸王龙外表下的绝对是只黑透了的狐狸心;巧巧如果真和他在一起,大概率是被吃得渣都不剩吧。   楚向彬犹豫之后,把手里的袋子提起来,递给宋书。   “这个是我在附近买的醒酒养胃的东西,你让她喝点吧。”   “好,我会嘱咐栾部长的。”宋书接过去。   楚向彬颔首,“我不打扰了。”他转身走出去。   “……”   宋书看着手里的东西,眼神复杂地盯了几秒,关上门重新锁好,然后拎着袋子转身往里走。   栾巧倾恰在此时走了出来,花着脸问宋书:“什、什么人这个时候过来?”   “楚部长。”   “楚向彬?”栾巧倾皱了皱鼻子,“他这个时候来干嘛?”   “给你送解酒之类的东西。”宋书把袋子递给栾巧倾,“你又哭又闹了一晚上,也确实该养养胃了。”   “哦……”   栾巧倾伸手接过,低下头去。   之前哭的太厉害,这会儿从她脸上也看不出来有没有点害羞的意思。   宋书观察几秒没得出结论,摇摇头懒得再去想。   “回去吧。”   “……哦。”   ——   楚向彬听见身后的关门声响起来没多久,就感觉到手机的震动。   他停住身,拿起来看了一眼。   来电显示让他微微皱眉。   犹豫几秒,楚向彬还是接起电话,同时走向电梯间。   电话里传出来一个笑着的男声:“小楚,还没睡?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呢。你们那里现在是不是凌晨啊?”   楚向彬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他自己停在电梯间入口,半靠上墙,“嗯,凌晨两点多。”   “哎?这么早呢,不好意思啊。”   “没事。有什么事情您说。”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我这边刚上班,想起来你们也该到E国酒店里了,就给你打个电话问问——这次出差确实是你加上秦楼秦情还有那个人事部部长四个人吧?”   “嗯。”   “你们相处得多吗?秦楼有没有避开你们,单独和秦情待在一起?”   楚向彬眼神晃了下,“没有。我们今天落地后就进了酒店,晚上还一起出去到夜店玩了一晚上,刚刚才回来。”   “夜、夜店?”对面的男声似乎噎了下。   楚向彬无声地翘了翘嘴角,眼底笑意嘲弄,“嗯。”   “哦……哦,放松点也好,也好。”   “除了这个,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既然你们还私下相处了,那你看秦情的身份,尤其是秦楼对她,疑点多吗?”   “……”   “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回忆。”楚向彬低了低头,“按照我的观察,目前来看还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疑点。她到底是不是你们担心的人,还需要继续查证。”   “这样啊……那那件事呢?”   “哪件?”   “哎哟小楚,这时候就别开玩笑了——我之前不是特意额外叮嘱过你,让你多注意一下Vio最近那个关于秦楼想重做衍生品市场的传言是真是假么?”   “啊,那个啊。”楚向彬没什么表情,语气听起来倒是挺真诚的,声音和画面也就格外带着点不知道对谁的讽刺。“那件事我之前就查证过了,Jerry乔手底下的几个部门最近一段时间异常活跃,确实是有要大干一场的节奏。我听说他们成立了一支专门的精英小组,连秦楼都会为这个小组出谋划策——力求在短时间内拿出一款厉害的金融衍生品产品。”   对面在沉默之后,声音明显地紧张起来,“那他们的进度如何了?”   “我没有进到组内,具体的情况我很难得知。”楚向彬顿了顿,“不过,确实有不少公司已经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打探起这款产品了……从我这里找突破点的,就有几家似乎是你们的老顾客。”   “……呸,这群就看得见利益的杂种。”对面臭骂了句,很快想到什么,又连忙笑着开口,“你能拿到这么多消息,还是辛苦你了。小楚你放心,等你回到公司,我们一定会给你最高的待遇的!”   “……”   楚向彬懒洋洋地扯了下嘴角,没说什么。   电话里沉寂几秒,对面的人似乎有些尴尬,声音放软下来,“小楚,既然你已经查到这些了,不如你看看,那个小组你能不能……”   楚向彬停顿了下,微皱起眉,“你想让我偷那个产品?”   “哎!干吗说的这么难听?这个行业里大家都要互相进步嘛,有什么好的东西,我们当然要跟上时代,多多向人家学习。当然,最后做肯定还是做自己的产品,但是学习一下思路或者是新进的观念也是不错的事情……”   楚向彬脸色越来越沉,几秒后他冷笑了声,“那我如果不想呢。”   对面一默,再开口时声音还在笑,但笑里的情绪也发凉了。   “小楚,你是个明白人,别做不明白的事情。你看你现在为公司牺牲了这么多,大家都记着你的好呢,以后你回到公司就是公司的大功臣。而且你和公司也是连在一起的嘛,有些事情还是得考虑清楚——万一大家闹得不好看,你在Vio是做商业间谍这个事情可不是小事——真传出去,别说Vio对你会是什么除之而后快的态度,就算是业内其他公司甚至别的行业,也没人敢再聘请你了!”   楚向彬听完之后,慢慢叹出一口气,“您这是在威胁我?”   “哎呀,小楚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在给你讲明白这个道理。我知道你年轻,又优秀,有些时候心态难免就浮躁,有些问题看不清楚——我这不就是在帮你看清那些问题,再给你提个醒、免得你以后把自己弄进坑里吗?”   “这么说,我该谢谢您了。”   “谢谢不用,我们是什么关系啊对不对?我可得算是你的亲学长,你进这行不还是我介绍的门路吗?”   “……”   楚向彬这一次的沉默尤为地久。   然后他开口:“好,我会尽力试试的——但不保证结果。”   “哎!小楚你能想明白就好,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跟我提,我一定会帮你解决的!”“嗯。”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时间不早了,你赶紧睡觉吧,啊?”   “好。”   “……”   几秒后,手机里的通话结束。   楚向彬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的情绪起伏得厉害,但是藏在背光的暗处也看不分明。   不知道独自站了多久,他慢慢直起身,扭头似乎准备去乘电梯。只是刚一转身,楚向彬的脚步就停顿在原地。   安静几秒,楚向彬看着电梯间里站在暗处的男人,微微皱眉。   “你跟踪我来的?”   “……嗤。”黑暗里的人嘲弄地笑了声,懒洋洋地抱着手臂,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楚部长想得有点多。我是下楼来找我家小助理,刚巧你在电梯间门口打电话,我被堵在这儿了而已。”   随着话声,从黑暗里走出来站到光下的不是别人,正是秦楼。   楚向彬眉头稍松,“这样,那我错怪秦总了,抱歉。”   说完,楚向彬似乎扭头就准备进电梯间。   秦楼哑然一笑,“你倒是对我挺信任?”   楚向彬脚步停了停,“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秦总还是挺像的。”   “比如?”   “比如骨子里都带着点傲劲儿,有些谎不屑去撒,有些事情不屑去做。”   秦楼挑了挑眉,侧过身去,“……你这是在跟我解释刚刚我听到的内容?还是在告诉我你不会动这次Vio在筹备的金融衍生品小组即将问世的那款产品?”   “我只是说了个事实。秦总想做什么额外理解,我无所谓。”   “刚在自己顶头上司面前暴露了自己是个商业间谍的事情——你倒是潇洒。”   “……”楚向彬扭回头看秦楼,笑意发冷,“秦总知道这件事,也不是在今天吧?”   秦楼懒散地点点头,“确实不是。”   “已经彼此默契了这么久,秦总怎么非得在这个时候戳破?”楚向彬眼神一闪,“是想让我明天交辞呈,或者准备以商业间谍的名义起诉我?不过有点可惜,我现在没给贵公司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利益损失,后者恐怕很难完成。”   “楚部长想多了,我只是要跟你谈谈合作。”   “合作?”楚向彬笑了起来,“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资本和秦总合作。”   “……当然有。”   话到此处,秦楼面上笑意淡下去。   “我需要楚部长给我帮个小忙。作为补偿条件,Vio的大门永远向楚部长敞开,商业间谍之类的事情,没人会知道。”   楚向彬眼神微冷,“什么忙?”   秦楼抬了抬下巴,示意向楚向彬手里的手机,“他们不是要你进组吗?我要邀请楚部长进组。”   “——!”   楚向彬瞳孔一缩。   几秒后,他突然露出某种恍然和震惊交织的眼神。   然后他笑了起来,“竟然,那个产品、还有挑动财务总监和他旗下所有部门的影响公司改制的大事——竟然是秦总设下的一个局?”   秦楼耸耸肩,不置可否。   楚向彬微微咬牙,“就为了惩治勤锐,秦总不觉得在拿自己整个公司做赌一旦输了的代价有点太大了吗?”   “……”   秦楼盯他两秒后,却突然笑了:“刚刚楚部长那句话我是赞同的。”   “哪句?”   “你说我们有点相像,骨子里都有种傲气。”秦楼缓缓收笑,眉眼冷然,“我不会输。”   “……”楚向彬皱眉。   秦楼重新笑起来,“现在,赌局已经开了,双方都下场了——要站哪一边,楚部长自己选。”   说完,秦楼毫不留恋地转身,没准备多劝一个字,似乎就要离开了。   楚向彬太阳穴跳了跳,“秦总就不怕给我透了底,被我通知勤锐?”   秦楼背身对着他,闻言停下来,笑:“我既然说了,当然就不会怕。”   “……”   “我相信和勤锐打交道那么久,有件事楚部长比我清楚——勤锐是个有着什么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沦丧人性的经营理念的公司,他们又是如何只看重利益而看轻这之外的一切东西……楚部长一定深有体会。”   楚向彬微微沉眸,“你说得对,如果真是你做出来的产品,标榜着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不但不会相信我的话,或许还会把我列为异己——不过你又哪来的信心,觉着我一定要在这场赌局里选一方站?”   秦楼回眸,“楚部长是一边都不想选?”   楚向彬冷笑,“这些东西我早就厌烦也早有退意了。所以就算你们都拿商业间谍的事情威胁我,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秦楼突然乐了,“楚部长别误会我,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最不喜欢威胁人——我更喜欢拿出诱人的条件。”   “……”楚向彬眉毛慢慢皱起来,“什么条件?”   秦楼故意做出思考的表情,然后捏了个指响。   他微微低头,笑里带着疯劲儿。   “栾巧倾怎么样?” 第63章   听见秦楼的话,楚向彬的眉头明显地跳了跳,眼底泛起被激怒的情绪。只是未作表现,又被他压下去了。   “秦总在跟我开玩笑?”   秦楼无辜地抬眼,“我可没有。”   “那秦总给我的条件是一个人,还是你们人事部的部长?秦总是看我缺部员吗?”   “……”秦楼低下头,哑声笑起来。他插着裤袋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停在距离楚向彬一两米的位置,然后抬头。“楚部长,我们都谈到这一步了,你还跟我装傻就没意思了吧?”   楚向彬没有说话,只挑了挑眉看着秦楼。   秦楼笑,“我的条件就是栾巧倾,随楚部长怎么理解都行——事成以后,你可以回Vio,她也可以到你手底下给你当部员——楚部长觉得如何?”   楚向彬沉眸,片刻后冷笑了声,“秦总还是挺会给人画饼的。别的不说,一旦事成,秦总这边赌赢了,勤锐会不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吗?”“也许他们蠢呢?”   “就算再蠢,看我回到Vio,他们还能不明白?”   “啊……楚部长是担心这个。”秦楼笑着摇摇头,“这个我倒觉得楚部长不必担心,他们不会敢对楚部长提起诉讼的。”   “为什么不敢?”   秦楼停顿两秒,在原地晃了下,漫不经心地笑:“我手里可有着不少楚部长和勤锐私下往来的证据——最先搞出商业间谍这一个桥段的是勤锐,而不是我们Vio。真到那时候勤锐内部风雨交加,他们是疯了还敢在这件事上跟我们做诉讼的牵扯?”   “……”   秦楼见楚向彬不说话,眼神微动,又开口:“不过楚部长到时候如何与栾巧倾相处,那就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了——我不能给你什么保证。”   楚向彬抬眼看他,“我不懂秦总一直在提栾部长的原因是什么。”   秦楼失笑,“我们都是聪明人,非得要装傻就没意思了吧?”   “秦总是觉得,这么大一件事情,关乎我未来全部的职业生涯甚至人生——我却只会为了栾巧倾把自己押进赌桌上?”   秦楼耸肩,“这可不是我说的。”   “……”   “不过楚部长这话倒是让我想起来了,之前说厌倦了所以不在乎职业未来的是你,这时候却又突然提起……”秦楼感慨地叹了声气,“不知道是楚部长口是心非,还是欲盖弥彰呢?”   “…………”   长廊上沉默许久,楚向彬收回目光,“这件事我会考虑,但不是为了秦总的可笑条件,而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如秦总所说,勤锐的公司经营理念我很不认同,与我个人观念相悖,我确实更愿意站在秦总这一边。”   秦楼失笑,“随便楚部长如何自我安慰,我等你的答案。”   秦楼一边说着话,一边转回身往自己的去路走。   在楚向彬压下视线,准备进入电梯间时,他突然听见秦楼想起来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楚向彬顿住,侧过目光,就见背对着他已经走出去很远的秦楼挥了挥手臂,笑里满是戏谑嘲弄。   “楚部长早有退意这点我知道,从你和勤锐的联系频率的降低上就能看出来了。我就是比较好奇,既然你这么不耐烦我们两家争斗,那这段时间到底是为谁留下来的?”   “——!”   等楚向彬回过神再想接话,秦楼身影一转,已经绕过拐角,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了。   楚向彬沉着脸色转回来。   又过几秒,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楚向彬却突然苦笑了声。   ——其实秦楼说的对,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真不该有像最后这一番对话间的无意义的撕扯。   明晃晃的事实,从他今晚做不到旁观而强行把栾巧倾带离夜店时,秦楼就已经死死地拿住他的命脉了。   秦楼按兵不动这么些年,非要等到这个时机一张一张牌打到他无力还手……   自己,还有那个勤锐,都太低估这个被叫做疯子的年轻人了。   不过……   “栾巧倾啊。”   楚向彬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抬脚走进电梯间里。   半晌,电梯间响起声低低的自嘲。   “本来是给宋书挖的坑,怎么就把自己坑进去还躺平了……”   ——   听到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呼吸声终于平稳下来,靠在床边的宋书无声地又沉甸甸地叹出一口气。   心虚和负罪感真不是件好事——当年她都没这样哄过栾巧倾入睡啊。   宋书在心底感慨完,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她收拾好房间里被某人拿出差点哭垮了长城的孟姜女架势哭出来的一地纸巾狼藉,这才关上落地灯,悄悄地离开这间套房里的卧室。   打开套房外门推门出来时,宋书被门旁倚墙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外面?”   秦楼听见声音,慢慢直起身,揉了揉发酸发僵的肩颈,“在等你。”   宋书放轻声音,“既然来了,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条消息——你在外面等多久了?”   秦楼看了一眼腕表,“没多久。”   宋书稍松了口气。   然后就听秦楼懒洋洋的,“半个多小时吧。”   宋书:“……”   宋书拿他没办法,拎着人往电梯间走,“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心疼?”   “嗯。”秦楼应得毫无犹豫,被拎着离开的过程里还低下头来凑近些,“那你心疼了么?”   “……”宋书心情复杂地瞥他一眼,没有说话,一直拉着秦楼进到电梯间里。   几分钟后,两人回到他们的套房内。   关上房门,宋书背过身,叹气看向秦楼,“巧巧今晚才知道这件事,我怎么也得安抚她一下,还得教她之后如何表现——这不是我们走之前说好的?”   “嗯,”秦楼恹恹地垂下眼,“我说什么了吗。”   宋书无奈,“你还需要说吗?”   秦楼沉默几秒,慢慢俯身,勾住面前的女孩儿抱紧了,然后他低下头蹭在她的长发里。   “对不起。”   “……”   “我不想这么患得患失的,也不想追得太紧。我怕把你吓跑了,但是我忍不住。”   宋书叹声,“我没有让你道歉,我那么了解你,所以你追得再紧我也不会跑的,秦楼。我只是不喜欢你表达在乎的方式——你不能用这样近乎自虐的让我心疼的方式去表达在乎。我就是会心疼,但这对我们哪个人都没有任何益处——”   “我知道你怕什么。”秦楼突然在宋书耳边开口。   宋书背影微僵。   而秦楼出声,“你从看见我手腕上的字就开始怕了对不对?或许更早,从我在你面前吃药?你怕我太在乎你,怕我自虐,怕我哪天因为一点误会或者不大的事情就做出什么极端的选择?”   “……”宋书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收紧抱住秦楼的手。   她不意外。   他那么聪明,数学和人心,哪一项他都很擅长。   套房的玄关处安静许久,秦楼轻轻叹声,声音里带一点哑然的笑意。   “我想了想,虽然很想,但是好像还是没办法给你保证——我没办法保证我不会这样做,小蚌壳。”   宋书的眼神微微一栗。   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了秦楼。半晌后她低声说:“你说得对,我很害怕。”   秦楼怔了下,他微微直身想要去看宋书的表情,却被宋书抱得紧紧的,不肯让他稍退半步。   女孩儿的声线听起来颤栗,那些颤栗是她想强压下去的,但却掩饰不住。她慢慢舒出一口气,“我怕我不在的那九年……已经把你毁掉了。”她声音轻抖了下,“这才是我所有负罪感的来源,而我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我尽最大努力了,还是只能看着你一步一步往深渊里滑,我怕我尽全力了还是拉不住你,我拉不住你怎么办秦楼……”   “拉得住的。”   秦楼突然打断她的话。   宋书轻颤了下,“……我可以吗?”   “当然了。”秦楼哑声笑起来,“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拉得住,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听话。只要你在,只要你告诉我哪里是深渊,那我一定会跑得远远的。为了你我也不会掉下去的。”   “……这是你答应我的,你要说到做到。”   “我从来说到做到。”   秦楼拥紧她,笑。   “而且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抱住你了,我怎么舍得松开呢?”   ——   2019年11月,秦楼、“秦情”、栾巧倾、楚向彬四人的差旅结束,中旬归国。归国之前,秦楼和宋书、楚向彬三人进行过一场没有任何第四者知道的数小时密谈。   同月,刚刚结束外省出差的林o回到公司后,再次被秦楼直接外派E国,着手准备海外办事处设立。   消息传出后,公司里隐约流传起来秦楼对林o不满、有意架空外调夺权的流言。   月底,Vio内跨多部门的衍生品研发小组正式建立,团队内成员有包括财务总监Jerry乔以及投资发展部新锐副部长楚向彬在内的多位Vio公司经营骨干成员。   这一态势似乎表明了Vio对金融衍生品市场卷土重来、势在必得的气势。相关媒体连续报道追踪后,更获知Vio总经理秦楼将亲自参与最新衍生品产品的开发。   ——确切消息一出,业界震荡。   12月18日,早8点。   楚向彬站在更衣镜前,慢条斯理地系好领带,收紧。   对着镜子面无表情地站定几秒,他才侧过身,接起桌上已经震动许久的手机。   电话对面声音兴奋而急切:“你真把那个产品模型拿到手了?!”   “嗯。”   “今天就能过来?!”   “在路上了。”   “好好好!我等你电话——不,我这就下楼接你!”   “……”   电话挂断。   楚向彬拉开抽屉,拿起另一支手机拨出个号码。   几秒后,接通。   楚向彬对着镜子整理了下领结,声音平静。   “秦总,该撒网了。” 第64章   勤锐投行,董事长办公室。   勤锐资本是国内金融业界资历最老的投行之一,除了Vio和它的前身秦氏,能够抗衡甚至在某些季度的财务报表数据上力压勤锐外,业界很难有足以和勤锐匹敌的存在。   而在金融衍生品这一块市场上,因为Vio早年的改制和避让,勤锐一直独占鳌头,甚至可以说勤锐的财务报表有一小半都是产品部在支撑的——而这一次,还是头一回他们在衍生品市场这一块的地位隐隐有受到威胁的意思。   最直接反应的就是股价:随着Vio即将重战衍生品市场的风闻愈演愈烈,勤锐的股价在长期的总体涨势之后,最近已经连续数周以跌势收盘。   公司上下,尤其是管理层,也逐渐为此躁动起来。   这几周内,管理层没人休息得好,大小会议接连地开——有的正式,有的私人,无非就是讨论上得了台面和上不了台面的竞争手段和应对措施。   今天在董事长办公室开的这一场,显然就属于后者。   勤锐的控股权一直在常家手里。据传,勤锐建立之初,是几位合伙人共同享有股权经营,控股人另有其人。而在上市之后,现在的董事长常建丰利用股权对赌协议,表面与当时的控股人虚与委蛇,暗中却收购股份,并终于在获得绝对控股权后撕下面具露出獠牙——“血战”之后,勤锐被常建丰收入囊中。   包括这次股权大战在内,常建丰的经商策略一直因为不择手段不计情分而颇受诟病,但勤锐投行被他逐渐做大,常家绝大部分的资产都已经和勤锐一脉共生,根基牢固不可动摇——而资本从来不看人情,纵使业内业外不少人对常家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得捧着常建丰的臭脚过活。   勤锐入市数年后,他们需要捧的臭脚又多了一位:常建丰的儿子,常亭。   常亭是常建丰的独子,虽然不像一些富二代那样贪图玩乐沉迷酒色不知进取,但他为人刚愎自用,志大才疏。   毕业以后声称要“白手起家”,拿着父亲几个亿的赞助费出去,短短数年内血本无归,最后又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了常家。   常建丰对自己这个独子非常宠爱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彼时勤锐早在业界站位脚跟,常家也已经家大业大,常建丰就劝儿子只当“长经验了”。   然后常建丰安排常亭进入勤锐,打着从基层做起的名号,靠同事小心翼翼曲意逢迎被他做业绩堆功劳,硬是在短短两年之内迅速把常亭推到总经理的位置上。   前面说了常亭这人最缺的就是自知之明,这件事后,他不觉得自己多有同事帮衬,反而认为自己能在两年内迅速晋升总经理全靠自身努力和优秀,行事更加自傲。   常亭今年30有余,楚向彬恰巧是晚他几届的校友,在常亭回母校致辞时偶然发现学校里这位颇有名气的师弟,还在楚向彬困难时施以援手,但是此后就挟恩图报还贪得无厌——这才有了后面楚向彬进入Vio的事情。   楚向彬是直接对接常亭,他拿到了Vio的衍生品团队的最新成果后直接办理了离职手续,前往勤锐。   常亭第一时间亲自下楼迎接了楚向彬,然后激动得几乎打着哆嗦把这款产品秘密交给早就组织好的应对团队确认和审核——   常亭数年来一直对Vio那位被业界吹捧年轻有为的董事长兼总经理秦楼心怀妒忌怨愤,比起虚长数年的他,秦楼在业界的名气和能力都太过碾压,这已经成了刚愎自用的常亭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常亭这次更是把这个机会视为自己翻盘反败为胜的最大希望。   只不过事情的进展显然没有常亭想要的那样顺利——他翻盘大计的第一步,就先卡在了他们自己公司的风险管理部里。   这天一早,董事长办公室站了数位公司内常家父子的心腹,也是这些年协助他们不择手段蝇营狗苟的公司高层。   毋庸置疑,他们都是为楚向彬带回来的那款产品来的。   ——常建丰虽然溺爱独子,但老奸巨猾的狐狸本性没有丢,他也知道自己儿子难当重任,所以名义上勤锐的总经理是常亭,但需要决策的重要事务,公司上下还是不言而喻地会提交到董事长办公室去。   这次显然就是这种情况。   而对于刚愎自用的常亭来说,这种情况就是对他最大的不信任,甚至无异于一记耳光——每次出现这种局面,常亭总会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地跟那些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争辩。   “好了,不要吵了。”   听办公室里聒噪半晌,办公桌后的常建丰终于不耐烦地动动眉毛,伸手敲了敲桌面。   并不响亮的沉钝声音让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常建丰在包括自己那个刚愎自用的儿子常亭心里,也是有着绝对话语权的。所以虽然在吵架,但在场的狐狸们几乎全都在盯着常建丰的脸色说话。   谁也不想得罪这位真正的老板,闻风而动就是他们在常建丰手底下学会的第一条铁律。   听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常建丰对自己在公司内的权威表现还是很满意的。他微耸起来的眉毛放平下去,安静几秒,才沉稳地开口:“一个一个说,吵吵闹闹的,当这里是菜市场吗?”   “爸,我——”常亭刚开口就被父亲暗中瞪了一眼,回过神连忙改口,“常董,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啊,金融产品部那边的意见已经提交上来了,分析文案您可以看看——我们完全有希望借助这个产品压得Vio翻不了身,而且必须得快!”   常建丰听完没说什么,抬头看了看另一边,“反对意见这边派个代表出来说,说完再有补充。”   几人交头接耳一番,一位勤锐的高层走出来。开口前他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常建丰的脸色,确定没什么异样后才开口了。   “常董,我们也知道这款产品潜在盈利能力非常杰出,但经过我们部门分析,这款产品的杠杆实在是太高了——它以预测国际市场利率走向为盈利基本,而高杠杆带来的就是,国际市场利率哪怕只是发生比较小的变化,这款产品的购买方也会走两个极端——要么赚得盆满钵满,要么一个不慎血本无归。”   “——!”   常亭的眉毛陡然一跳。   他生平最恨的四个字就是“血本无归”,每次听到都让他觉得开口的人是在嘲讽他当年毕业后堪称惨烈的创业历史。   而今天更是在这样一个被他视为最大翻盘机会的关键口上。   常亭当下就脸色铁青地炸了。他死死地扭头盯着那个高层,心里一边计划着该如何找机会把这个人打个身败名裂然后踢出公司,一边大声恼怒地驳斥:   “有风险怎么了!我们吃的就是风险这口饭!要是人人都只玩存款只玩指数基金,那我们就得露宿街头了——哪还有机会让你们西装革履坐在敞亮的大办公室里喝茶看风景!?”   泥人还有三分血性,更别说在勤锐这样一家大公司供职多年、陪着常建丰打了天下的公司高层,他们原本就对常亭这个志大才疏的总经理心有不忿,此时被这样一激,立刻就有人忍不住了。   “常总,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吃的饭不是靠风险,而是靠借着风险里的顺风获利,避着风险里的逆风躲亏——从公司建立至今,常董和我们也是一步步小心翼翼机关算尽,这样才能有今天的局面大势,您怎么能……”   这位高管的话声戛然而止。   原因不在常亭,而是在常建丰——他余光瞥着的办公桌后,常建丰不知道听到了他哪个词汇,陡然跳了下眉,有一瞬间甚至不掩凶光地瞪向那个开口的高管。   高管赶忙一缩脖子,沉默地低下头。   而常亭这会儿已经怒火上头,并未察觉父亲的情绪变化,听到以后更加愤怒:“你少胡说,我爸——常董是你们这样胆小如鼠的吗!你们是不是在高位坐久了,胆子都坐没了!这件事——”   “好了。”   常建丰沉着声音打断儿子的话。   常亭一噎,明显心有不甘,但到底不敢反抗父亲,只得不忿地收停话声。   常建丰也不说话,拧着眉坐在办公桌后,思虑一番,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看常亭。   “帮你拿回这个产品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来着?”   “楚向彬。”常亭回答。   “他今天来了吗?”   “来了来了。”   常亭醒神,也是这才想起这位靠山——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比他小几岁的这位学弟同样在能力方面是让他无法企及的,或许楚向彬就能帮他翻盘。   这样一想,常亭更迫不及待地转身在人里找:“楚学弟?”   高管们也互相四下看着。   几秒后,办公室的另一头传来声音:“这边。”   原本堵在董事长办公桌前的高管们哗啦一下向两边让开,常建丰一抬头,之间隔着大半间空荡的办公室,一个年轻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里,正作势把手里一杯茶搁下。   高管们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他们进来以后,董事长助理组那边给他们每人上了一杯茶,但都搁在桌面上,哪有个这会儿顾得上喝的?   这个年轻人,还真是……   高管们心里不知道该用哪个词形容楚向彬的时候,办公桌后的常建丰眯眼打量了楚向彬许久,在年轻人那波澜不惊甚至有点懒得应付的神情前,他眼底却浮起一点很是欣赏的意思。   “常亭,这就是你学弟?”   “是,”常亭连忙低头应下,他以为父亲是对楚向彬的作态不满,连忙赔着笑,“学弟这人散漫惯了,但能力还是很杰出的,您别跟他计较。”   常建丰摆摆手,“我当然知道,小楚也是Vio这些年来除了那个年纪轻轻的老板外,最有名的新起之秀了吧?他的名字我听说过好几次了,没想到是常亭的学弟啊。这样好,以后我们就算一家人了。”   “……”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众人脸色齐刷刷地变化,只不过有人欣喜,有人惶恐,有人面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唯独对面沙发上楚向彬站起身,难得一副晚辈模样,“不敢不敢,学长对我有提携之恩,我无以为报。”   “一家人谈什么报恩,”常建丰摆摆手,“既然这个东西是你拿回来的,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楚向彬似乎犹豫了下,“我资历太浅,是不是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达者为师,可不是看年龄资历。”   “……”高管中有人脸色微变。   “那我就斗胆谈一谈,班门弄斧,有什么说的不好的地方几位随时斧正。”   楚向彬朝几位脸色不好的高管躬躬身,这才开口。   “这款产品是我一日不落地跟着Vio的精英团队走下来的,它在盈利方面的杰出性我想不需要我过多补充。至于它的风险这一点,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的是,关于产品模型内利率走向预测的部分,全部都是由Vio那位总经理秦楼亲自跟进研发和提供核心概念模型的。”   常建丰动了动眉,抬起视线,“你的意思是?”   楚向彬笑了笑,“我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说出来让几位前辈判断一下——看大家对秦楼这个人的能力信任度有多高,是不是值得冒这个险。”   常建丰看向高管群。   众人面色各异,最后还是有人站出来说话了,正是不久前被常建丰瞪了一眼然后吓得缩回脖子去的那个人。   “这点上,倒是毋庸置疑。秦楼年纪轻轻,当初能在不融资、不给我们半点插针机会的情况下把Vio成功改制,资金来源几乎全在金融衍生品市场上——那时候这个年轻人可真是风头无两所向披靡啊,什么大胆的和多数人逆风的预测他都敢做,不但敢做,偏偏还能在最后赢得没人能质疑,genuine madness的外号不也是那会儿传开的?”   提起这段历史,众人纷纷点头,目光里无法掩饰赞叹和神往情绪。   对于这样的传说似的往事,即便不是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只要深知那样的难度和成功背后代表着的可怕的能力,他们也会不约而同地心神颤栗。   这位高管说完也是一副神往模样,只不过似乎注意到常家父子表情没那么美妙,他话头连忙一转,“当然,这方面再厉害到底也就是个玩技术的——他们的最新产品、他自己的心血力作,不还是到了我们手里吗?”   常建丰神色稍霁,又过几秒,干脆慢慢露出点笑容来。   这个笑容看得风险管理部的那几个高管心都凉了,面面相觑,无声叹气然后低下了脑袋。   但还是有人心存不甘,斟酌着用词开口:“但利率走向预测毕竟危险,而且我们和Vio不同,不能拿出秦楼的金字招牌来说话——到时候客户不买账,我们好像也没法推销这个产品啊。”   常亭闻言撇嘴,“那不该是营销部要考虑的问题吗?要是什么东西都一张口就能卖出去,还要他们营销部干什么吃的?”   常建丰在这点上显然与儿子意见相差不多,他皱着眉看了开口的高管一眼,正要说什么,突然听见有人笑了声。   众人扭头去看。   就见楚向彬上前,“其实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我才觉得这款产品的价值非常之高的。”   常建丰挑眉,“怎么说?”   “它的汇率风险是可以隐藏的。”楚向彬点到即止,没有多说,只给了答案,“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赚的是利率市场和买方的中间费用——所以大家信任秦楼与否并不重要,因为即便买方损失,只要利率波动,我们照样可以从中获利。”   常建丰的眼神蓦地一动。   几秒后他略带责怪地开口:“小楚,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还是要以客户利益为重的。”   楚向彬立刻收笑,“常董说的是。”   “常董——”   还有人想要再说几句什么,可惜常建丰已经摆了摆手。   “行了,这件事我会考虑清楚,你们都先回去吧。”   话已至此,反对方都看出回天无力,纷纷蔫头蔫脑地离开了。   楚向彬落在后面,临离开前被常亭拉了一下,等高管们走出办公室,房间内只剩下常家父子和楚向彬三人。   常建丰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楚向彬面前,笑容明显许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可以,年少有为啊。常亭,你得多向后辈学习了!”   常亭笑意一僵。   楚向彬适时补充,“常董这话谬赞了,我就是个搞技术的,再有为不也是给您和常总打工吗?”   “……”   这话顺得常亭每个毛孔都舒坦极了,笑容顿时更加真诚。他颇有炫耀意思地看向父亲常建丰,“爸,怎么样?我都说了我这个学弟是个人才——没辜负您的期待吧?”常建丰瞥他一眼,转性楚向彬,“你来之前,常亭天天跟我提你,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楚向彬笑笑,“是学长高看我了。”   三人又虚与委蛇地客套一番后,常建丰终于切入正题,“你之前说的隐藏汇率风险,切实可行?”   “当然。”楚向彬笑着回答,“我已经将几种方案一并提交,常董可以找风险部的人判断一下。”   “好,好好。如今像你这么会办事的年轻人可不多了,你放心,这件事事成,伯父一定记得你的功劳。”   “谢谢常董。”   楚向彬笑容满面地低下头去,眼底却掠过冷然的光。   以常家父子难以容人的心性,这件事真办成了,利益赚够的时候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找个法子,把他永远踢出业内,一辈子没法开口露他们的短处。   就这样,常建丰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后,显然有些迫不及待要去查证和布置了。他几句话打发走两人。   常亭亲自送楚向彬出门,两人要一齐下楼。   “小楚啊,这次可多亏了你!”   “学长客气了。”   “哪里哪里,要不是你提前得了消息通知我他们要来我爸办公室参我一本,那我估计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这倒不是我的功劳,是常总您在公司积威日重,有人想投靠常总,而听说我和您有些来往,从我这儿下手罢了。”   “哦?什么人?”   说话间,两人到了电梯间,正和楚向彬说说笑笑的常亭一抬眼,看见了一位留在电梯间里还没走的高管。   看清这位高管,常亭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沉。   因为面前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办公室里与常亭互相驳斥,说公司谨小慎微至今要小心一着不慎血本无归的那个。   楚向彬看穿常亭表情心绪,淡淡一笑,“常总,我给您介绍下,这就是我说的那位。”   常亭一懵,看看这人,又扭头看看楚向彬,“你确定没搞错?他可是刚刚在办公室里跟我对着来的!”   那人连忙上前,苦笑着给常亭赔礼,同时解释,“常总别误会,这是楚先生教我的话。”   “??”   常亭更加茫然地看向楚向彬。   楚向彬笑笑:“我也是为了帮楚总您拿下这个机会。”   “就凭他?他那些话哪有半点帮我的意思?”   楚向彬说:“想要说动常董,根本上还是利益,这点旁人帮不上忙,也不需要帮忙——那个产品本身就已经足够了。”   “那他的话有什么用?”   “只是需要加快常董的决定,让常董能下定决心。”楚向彬笑着解释,“毕竟机不可失,常总您也急着推行这款产品。而有时候激将比劝说更促进决定。”   常亭坐到这一步,到底或多或少不是个完全的蠢货,在楚向彬的提醒下,他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人之前说的那句让常建丰变了脸色也彻底开始明显露出态度倾向的话,便恍然大悟了。   “这些年我父亲确实对外界给他的……评价,十分不满,你这一手确实是给那帮人玩了个釜底抽薪啊。”   常亭颇是感慨,看向楚向彬的目光里多了点埋藏很深的复杂。   又闲聊几句之后,常亭率先离开了。   他一走,楚向彬和那位高管都收敛情绪。   高管迟疑地问:“楚总,你这样给他透底……常亭这个性子可不是什么有容人之度的,反而会对你开始疏远了啊。”   “我故意的。”   “啊?”   “……”   楚向彬安静几秒,蓦地一笑,在之前虚与委蛇里遮掩已久的傲气终于露出些锋芒。   他转回头,笑着拍拍自己这个留在勤锐唯一心腹兄弟的肩膀。   “他当然不能重用我,也不能重用你。这件事既然完成,那之后推行上他对我们越疏远越好。”   那人愣了下,随即有点恍然,“您是想避险。”   “嗯。”楚向彬说,“勤锐确实是条巨轮,但它是迟早要沉的。船沉的时候,我们离着它的中心层越远越好。”   这人思索一番后,不由苦笑着给楚向彬竖起拇指。   “楚总,你这一计里,一箭穿了多少雕我都懒得数了。不过……”   这人迟疑地停住话头。   楚向彬侧眸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是想说,不过我既然看得穿这场风暴有多危险,干嘛非得卷进来自讨苦吃吧?”   “不敢不敢。”那人笑起来。   “我也不想啊。”   那人脸色一变,“有人逼你?”   “……”   楚向彬走出去,叹了声气。   “没人逼。怪我自己,鬼迷心窍。” 第65章   周一早上,Vio资本22层,总经理办公室内。   这周末宋书连日开始整理重新诉讼所需要的证据文件材料,熟悉和钻研各类相关法案法条,忙得昏天暗地。秦楼不管看不看得懂,也同样要陪着熬。   最终结果就是他自己的工作堆到了周日晚上,通宵一夜才没有耽误各部门周一开始的新周进度。   凌晨五六点的时候,秦楼在23层小憩了三个小时,不到九点就被宋书拎下楼了。此时他就坐在自己办公室内的椅子上,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宋书被他气得发笑。   “谁让你周末非要缠着我整理材料?明明也帮不上什么忙。”   秦楼撩了撩眼帘,神色恹恹,“就算帮不上实质的忙,至少有精神支持。”   “你自己的工作都没做完,还精神支持我?”   “……”   “知道错了么?”   “知道了。”   “下次还敢么。”   “敢。”   “……”宋书恨不得伸手拍醒他,“领带歪了。”   秦楼低头看了眼。   今早扎领带的时候他确实没怎么走心,随手一束了事,水平比刚上二年级的小学生自己系红领巾的水平好不到哪儿去。   秦楼盯了那个丑巴巴的领带结几秒,他伸手一挑领带尾巴,顺势把自己上身拽得离宋书方向近了点。   宋书没表情地瞥他,“做什么?”   秦楼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里透着点伪装的可怜和委屈,“帮我。”   “你右手呢。”   “断了。”   “……”宋书终于还是没绷住,被他气笑了,“就为了系一条领带,你还真舍得啊?既然断了就别要了,还系什么领带。”   话是这样说,宋书已经绕过总经理办公桌,到了秦楼坐着的转椅前面去。   她伸手勾起秦楼的领带,解开之后重新系起来。只是刚系到一半的时候,办公室外面突然传进来一阵类似争吵的喧闹。即便是隔音效果极好的办公室内,也能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声音——   “栾部长,您不能直接进去!栾部长……”   宋书的手指一停。她抬眼和秦楼对视一秒,松手就想往外撤。   可惜已经晚了——对视那一秒足够秦楼察觉她的意图,他眼底兴味一起,然后迅速伸手一把攥住宋书还握着他领带的手,把人直接拽了回来。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蓦地被人推开。   “栾部长——”   许佳佳焦急的声音停在办公室门口。看到已经被脸色难看的栾巧倾大力推开的门和办公桌后身影暧昧的两人,许佳佳连忙低头。   “抱歉秦总,栾部长一定要进来,我没拦住。”   秦楼的领带被宋书空白着表情慢慢攥紧,他自己忍住笑,“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工作吧。”   许佳佳这才小心翼翼地关门离开。   只剩下栾巧倾站在原地,身影僵硬,脸色白得有点发青。   宋书快速地给秦楼打好领带,然后一语不发地低下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秦楼不松手。   宋书只能把某人紧攥在自己手腕上的修长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自己抽手出来。   秦楼遗憾地叹了声气,回眸看向栾巧倾,笑意一淡,他皱眉,“你周一一早跑上来发什么疯?”   “……”宋书没表情地瞥他。   秦楼想了想,换了句用词,“你周一一早跑上来闹什么小孩子脾气?”   宋书这才收回视线。   如果是平常,栾巧倾大概还会嫌弃一下这两人的腻歪劲儿,但此时她根本没那个心情。   等宋书从秦楼身旁绕出来后,她大步走到办公桌前,“啪”地一下把手里的文件按在桌上。   “楚向彬离职了?!”   “……”秦楼眼底戾色一动。   宋书也微皱眉,“栾部长,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刚准备继续暴走的栾巧倾收到秦楼那让她背后发凉的目光警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但那些情绪在倏忽间又被秦楼压了回去。   他慢慢俯身,撑起来手肘靠到桌上,揉了揉发酸的颈。停了几秒,秦楼才懒散道:“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还非要我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你听?”   栾巧倾此时气势已经比来时弱了许多,但还是有些不甘地扬了扬脖子,“可是我是人事部部长,我都没有得到通知、更没有提前聘请合适的接任者接手工作——他怎么就直接办了离职手续走人了??”   “上周他已经跟我交了辞呈,人事手续是我给他批过的,工作是直接和吕云开还有投资部部长对接的。投资发展部不是还有一位副部?工作暂时让他来接手了。”   “可这……这根本不合流程!”   “特殊人员,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他算什么特殊人员,这又是什么特殊情况?”   “……”   栾巧倾的步步紧逼终于让秦楼没了耐性,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你再追究也没有用。有这个时间来我办公室质问,不如尽快找猎头物色合适的接任人选。”   栾巧倾气得咬牙,“我是人事部的部长,我有权也需要知道人事调动的确切情况。”   “你不需要。”   “——!”栾巧倾气得脸都白了。   秦楼比她还神色不善,“公司体系里我是发号施令者,不是每一件事每一次人员调动都必须要征询你的同意,我一样可以做主——如果这样你就觉得人事部部长这个位置让你坐得不舒服了,那我也一样可以随时换个人来坐。”   “……”   栾巧倾僵在原地。   毕竟是Vio内部的事情,宋书不想在这种时候拉偏架,但看到栾巧倾一副死死绷着却不知道自己其实看起来随时都要哭出来了的模样,她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宋书轻咳了声。   秦楼抬眼,两人目光遇上的一瞬,不需要宋书说什么,他已经知道她所想表达的了。   秦楼敛下眉眼间的冷意,语气缓和下来。   “如果没什么其他问题,你回去吧。”   “……”   栾巧倾僵着站在原地几秒,最后慢慢点头,转身往外走。   走到办公室临近门口的地方,她的脚步一直放慢,直到最终停住。   栾巧倾握着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的金属把手,沉默许久后还是开口问了,“我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离职了……他不是还参与了衍生品开发吗?这种关键时候,不应该尽量避免人员调动么……”   秦楼一顿,抬眼,“你到底想问什么?”   栾巧倾咬了咬牙,鼓足勇气,转过身看向秦楼。   “公司里传言有人在勤锐见到他了,他……他是不是真的叛投去勤锐了?”   说到最后一句,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栾巧倾紧紧攥着手,浑身都有些抖。   宋书无奈地垂下眼。   秦楼沉默两秒,嗤笑了声,转开视线,“就算是又怎么了,Vio难道离了哪个人、或者因为谁的叛变就没办法运作了?”   “可他现在离职涉及新产品开发——”   “那些不是人事部要管的事情!”秦楼猛地一拍桌面。   栾巧倾被吓了一跳,半晌都懵在那儿,似乎吓得呆了。   许久后,她慢慢回过神,低下头去,声音发涩,“我知道了……对不起秦总,是我失态了。”   说完,栾巧倾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办公室里安静几秒,秦楼有些不悦地抬手,想扯松领带。只是想到这是宋书刚给他系好的,秦楼的手又停住了,犹豫两秒后还是放了下来。   他有些烦躁地倚进椅子里。   宋书走过去,站到椅子后,伸手给秦楼揉按太阳穴。   “或许你说得对,巧巧不太适合人事部部长这个职务。你就算照顾她,也没必要给她安排这样的位置。”   宋书的指尖一搭上来,秦楼皱着的眉就松开了。等再过几秒,他慢慢放松意识,然后才哼笑了声。   “不给她安排人事部部长的位置,那她可能没几天就要被人事部从公司里踢出去了。”   宋书莞尔失笑,“那你这几年单是应付她,也太辛苦了。”   “……她以前倒也没这么闹过。”   “唔?她那个脾气,没这么闹过?那还真有点意外。”   “她是不敢。”秦楼冷笑了声,“现在大概是有你撑腰了,我看胆子大得都快吹成气球送她上天了。”   宋书装听不懂,“我撑腰?论职级我和她可差不多是平级。”   “但你能吹枕边风啊。”   “…………”宋书一噎,几秒后,她脸色一点点泛起嫣红。   “你搁在古代,一定是个昏君。”   “那你是什么,蚌壳成精的妖妃?”   这句话终于送宋书到了某个隐忍的极点,她伸手推开秦楼,轻声骂,“滚蛋。”   “……”   秦楼得逞,笑声低哑愉快。   ——   傍晚,总经理办公室的灯灭了。宋书和秦楼一起走出来。助理秘书组此时只剩下安行云还没下班,路过时宋书乖巧自觉地低头问了好,然后在安行云无奈的目光里,被秦楼肆无忌惮地勾着手指往电梯间带。   进了电梯间,两人刚要开口,消防通道楼梯的门突然开了,栾巧倾走出来。   宋书愣了下,“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等你。”栾巧倾眼圈发红,“今晚我请你吃饭,我们一起出去吧?”   宋书迟疑,“可我今晚已经和……他约好了。”   栾巧倾大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架势。   宋书头疼,秦楼不为所动,“我们已经订好餐厅位置,你排队,改天吧。”   栾巧倾咬了咬牙,“我不。”   秦楼皱眉,“你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是吧?”   栾巧倾梗着脖子,“现在已经下班了,不是我上司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秦楼目光危险地轻眯起眼。   眼见火药味越来越重,宋书只得从中叫停。她微侧过身,避开栾巧倾的目光和秦楼口型交流,“让她一起去吧。”   秦楼皱眉,“……她可能会误事。”   “也许反而助益呢?”   “……”   思虑几秒,秦楼点头,同时警告地看向栾巧倾,“下不为例。”   栾巧倾这才收起炸毛的气势来。   半个小时后。   秦楼的司机送三人去到Q市一家私厨餐馆。   这家餐馆消费极高,在大众知名度上极有限,通常是拿着钱也找不到门的地方。   餐馆装潢偏苏州园林的风格,竹林溪水隔开游船长廊小亭子各类的就餐地点,私密性和观赏性都极好。   唯一的弊端就是曲径通幽——那在园林里弯弯绕绕的路并不好走。   秦楼这边刚走进园子没多久,遇见个三叉小路时,就见迎面有另一行人走来。   双方视线交错。   栾巧倾看清了对面那一行人里靠前的一位。   她身影僵住,几秒后咬牙。   “楚、向、彬!” 第66章   栾巧倾突然提高的声音把秦楼和宋书都惊了一下。他们不由停住身形,暗中对视过短暂的片刻后,宋书最先错开视线,看向三岔口的斜对面。   来路上,原本半低着头谈论着什么的几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他们的话声不约而同地停住,然后几人回顾起那个被喊出来的名字,下意识地望向为首两位中的一位。   楚向彬停顿两秒,蓦地一笑,“好巧啊,栾部长。”   “……”   栾巧倾差点咬碎了牙。她想都没想,从原本走在她前面的并肩的秦楼和宋书中间快步冲过去,连想要拦她的宋书伸出去的手都没来得及把人拉住。   众人回神时,栾巧倾已经大步走到楚向彬的面前。   学生时代跟一帮小太妹们干架的身体记忆大概还在,栾巧倾在怒火头上,不假思索地选定了最好下手的地方——   她单手拎住楚向彬半压进西服外套内的领带,面容凶巴巴地狠狠把人往下一拽。   “……哎!”   楚向彬身后几人慌了,有人下意识地抬手过来想帮忙。   楚向彬手臂一抬,示意他们止住动作。而他自己像是丝毫不介意被栾巧倾死死拎住的领带,反而笑了起来。   “栾部长,我们才一个多周不见,你就算再想我也不用刚一见面这么大的架势吧?”   “……我想你去死!”栾巧倾狠狠咬牙。   楚向彬的领带尾端已经被她从西服里拽出来了,她反手缠了半圈,迫着楚向彬不得不向她更压低几分。   栾巧倾的目光带倒刺钩子似的划过楚向彬身后的几人,再收回来已经冷冰冰的了。   她挤出个笑,“这就是你找的新主子?才进团队几天就被人收买了,你可真不拿自己当人——怕我跟你算账,所以连人事部的环节都没过,直接给总经理交辞职信、然后吓得夹着尾巴就跑了啊?”   楚向彬没说话,后排有人听不下去了,“哎你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这么难听?而且你说话就说话,把楚先生先放开!不然我可叫保安了啊,你松不松手——”   “没关系。”   楚向彬打断那人的话声,放下来的手臂又向前一抬,但他没试图去挣开栾巧倾的手,而是屈起指节蹭过下颌。   然后楚向彬盯了气得眼神冷冰冰的栾巧倾两秒,偏过视线,嗤笑了声。   “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Vio资本的人事部部长,栾巧倾。也是我的前任……同事。”   有人听出楚向彬话声里的停顿,也嘲笑起来。   “哟,只是前同事吗?本来看这架势,我还以为是楚总您的前女友抓到您出轨找公主,跑上门来寻仇呢。”   “就是啊。而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们Vio留不住人才,来找楚先生撒火有什么用?”   “找个女人做人事部的部长,我看Vio这公司也确实不行啊。”   “……”   几个人都是捧着楚向彬和他身旁站着的常亭来的,此时自然借着玩笑,怎么攻讦怎么说话。   栾巧倾面对七嘴八舌的攻击气得脸色涨红,却越急越是开不了口。   直到一声轻笑从她身后来路上响起来。   众人火力暂停,纷纷抬眼看向笑声传来的方向——他们的视线甫一触及到那个神色懒散地站着的男人,表情就已经开始发生微妙的闪躲避退的变化。   于是焦点顺理成章地集中到男人身旁掩着嘴巴偏开脸笑的女人身上。   女人有张姣好的面庞,即便一个侧颜也漂亮得不需怀疑,眉眼鼻唇的五官流线精致无瑕,此时半掩着笑也有格外动人的风情。   有人闷了两秒,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你笑什么?”   “……”   宋书听见话声,终于敛去本就没进眼底的笑意,冷然抬眸看向几人。   “女人做部长怎么了?到这种场合还要拿性别开玩笑,这是觉着自己全部能力脸面就靠下面那根了?不知道您母亲知道自己生下来的这么一个玩意儿以后,会不会后悔当初不该扔了胎盘留下您?”   “你——!”   那位之前开口的脸色顿变,显然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位看起来漂亮柔软的女人,言辞上却犀利得“不拘小节”。   他气得脸色通红,目露凶光,一副随时要上来动手了的架势。   迎着那视线,秦楼和宋书几乎是同时迈开腿,不需要任何眼神或者话语,他们神态随意地走向前。   同时秦楼懒散地笑起来,接过话头,“想动手前先考虑清楚。撂倒你们费不了什么力气,但一我不想脏了手,二……欺负一帮老家伙没什么意思。”   “——!”   几人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但偏偏他们心底不得不承认——秦楼说的一点都没错。在场勤锐这边的,除去还不太算公司里自己人的楚向彬以外,最年轻的常亭也是而立过六、直奔不惑的人了。   而对面年纪轻轻的、在投资界里没人敢轻视半点的年轻人,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六七的年龄。   资历能力和年龄上截然相反的大幅度落差,让勤锐这边几人的脸色都跟打翻了酱油盘似的。   宋书和秦楼走到三叉小路前停下来。宋书视线飘了飘,淡声道:“栾部长,还是晚餐更重要些,别为不值当的人浪费时间了。”   栾巧倾手僵了下,尽管有点不甘心,但是宋书都已经开口,她怎么也不敢再折腾。   栾巧倾松开楚向彬的领带,临转身之前恶狠狠地瞪向楚向彬,“我知道你在这个关头做了叛徒肯定是跟产品小组那个研发有关。做这种损德的事情,算是我以前看错你了。你记着从今天开始最好小心点,千万别让人抓着把柄——不然我一定亲手弄死你!”   说完,栾巧倾咬牙切齿地转过身,走回宋书和秦楼身旁。   栾巧倾回去后,楚向彬才整好领带。他身旁的常亭侧过头看了一眼,笑着转向秦楼。   “秦总,您这下属还是有点年轻气盛啊。一点小事而已,干嘛撕破脸面,闹得双方都不好看呢?”   秦楼也笑,“有脸面才叫撕破,对脸都不要的人,没这个说法。”   “——!”常亭笑意一滞。   他对秦楼原本就满怀妒忌,这次撞上还以为对方应该很是垂头丧气,没想到却仍然是他自己这边碰了一鼻子灰。   常亭心思转得飞快,只想立刻找出点事情来攻击秦楼,好叫他也尝尝灰头土脸的滋味。   这样僵持几秒后,常亭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把目光横移,落到了秦楼身旁的宋书身上。   “这就是传闻里秦总新招那位美女助理?   “没错,常总。”跟在常亭身边的自然有马屁拍惯了的,最擅长就是琢磨常亭那点心思。此时立刻有人谄笑着接话,“听说叫秦情,长得和秦总的初恋情人有点像呢。”常亭点点头,“哦,这样啊。我说小姑娘,Vio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你要是真缺钱,不如干脆跟我走了吧?”   常亭话出,其余人哄然笑了起来,只是刚笑几秒又一个接一个地噎住——   对面原还神态懒散的男人此时像是被触了逆鳞,一瞬间从眼神到表情都露出一种阴郁躁戾的情绪。   被那双漆黑的眸子一扫,勤锐这边的人感觉脖子旁都凉飕飕的,像是被架了把刚开刃的刀——他们要是再笑一句,那人就能上来给他们脖子拧断了。   秦楼情绪的波动自然不止对面觉察得出。宋书心里无奈,面上却只宛然一笑。   她主动伸手勾住秦楼的手臂,脸蛋贴到那人肩侧,看着常亭眨了下眼。   “不好意思,常总,我选上司一般先看能力,再看脸——您恰巧两样都没有啊。”   话说完,宋书不再理会常亭铁青的脸色,挽着秦楼的手臂轻晃了下,声音都是带着弯儿的。   “秦总,我们别理他们了,我都饿了。还是去吃饭吧?”   “好,听你的。”   秦楼任宋书挽着,目不斜视地从勤锐几人身旁走过去。   确认从对方视野完全脱离后,宋书面上情绪一淡,她微皱起眉准备抽手回来,却被人按住了。   宋书回眸,正见秦楼微暗着眸子看她,眼神有点危险,“在他们面前比我们独处都温柔,你可以啊小蚌壳。”   宋书哭笑不得,“这点醋你都要吃?”   “这和吃醋没关系。我看你表演很熟练,那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也要这样跟我撒娇。”   宋书表情顿时微妙,“我自己都差点起鸡皮疙瘩了,你还很享受?”   秦楼轻眯起眼,“何止是享受?”“……停,”宋书及时警觉反应,“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秦楼遗憾。   三人被接引到订好的位置。他们坐下点餐时,栾巧倾看起来还是心不在焉。   宋书和秦楼对视了眼,宋书微微摇头,两人于是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用餐途中,秦楼看了一眼腕表时间,拿起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   “我去一趟洗手间。”   宋书会意,淡淡一笑,“嗯,我们等你回来。”   “……”   几分钟后。   秦楼走到私厨餐馆的角落。   一片竹林环绕里,人工的山泉小瀑布冲刷着黑色的纹理漂亮的巨大山石。绕过山石,他走进这里唯一一处现代化风格装潢的洗手间里。   洗手台的水池前已经站了人。   楚向彬抬头,从镜子里一瞥秦楼,“我检查过了,没人。”   秦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同样走到洗手台旁,停住。   “螳螂和蝉,都入套了?” 第67章   “螳螂的大半身子已经进套了。”楚向彬关掉水龙头,从旁边抽出张擦手的一次性棉柔巾,“毕竟董事会里还是有一部分不太想冒险的保守派,在汇率风险的问题上还要做一点掰扯。”   秦楼不以为意,“常家父子是激进派就够了。”   楚向彬嗤笑了声,“常亭嫉妒你嫉妒得眼睛都快红了——你没看到你们走后他的模样。有你做激将,他不是激进派也会被你推进激进派里。”   “常亭?他嫉妒我什么?”秦楼对这一点倒是无所知,回眸看向楚向彬,“嫉妒我有小蚌壳?”   “小蚌壳是什……算了,也能猜得到。别把人人都想成你。”   “那他嫉妒我什么?”   “你正式接手秦氏之前,常亭一直自诩年轻有为,他周围的人也都是这样拍的他马屁。各种钻石王老五或者最年轻富豪的排行榜上他永远名列前茅——自从你出现,那些风头就全跟他一分钱关系没有了,更别说后来你那些传得业界内脍炙人口的事迹——他岂止是嫉妒你,大概早就到除你而后快的地步了。”   秦楼听到一半已经转回去,满脸写上轻蔑和不屑,“无聊。”   “……”楚向彬扭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在你眼里,这些事情还没有你和小蚌壳有聊是吗?”   秦楼皱眉,“不值得问的问题我不回答。还有,那个称呼只有我能喊。”   楚向彬:“……”   楚向彬转过头去,语气不掩嫌弃,“行行行,当我没说。”   秦楼这才放过他,再转回去提起正事,语气恢复了漫不经心。   “那常建丰呢?常亭只是个傀儡,最多能对常建丰起到点影响的作用。常建丰才是螳螂的脑袋,指挥着这只恶心的东西到底往哪里走。”   楚向彬此时已经擦完手,他把废弃的棉柔巾丢进回收桶里,说:“常建丰是狐狸和乌龟的结合体,既狡诈又谨慎。目前看他的态度偏向激进派,但我预计,他会先拿那个产品做一两笔小的交易尝试。”   “没关系,线铺得长,前期原本也是叫他们收益的——把甜头喂给他们就好了。”   “……”楚向彬沉默几秒,似乎很是感慨地转过身,看向秦楼,“你就那么自信,你的市场利率走向预测绝不会出问题?”秦楼没回头,“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懂数学。”   楚向彬似乎被噎了一下,随后露出点嘲讽的笑,“小学一年级数学老师也懂。”   秦楼不说话,侧过视线来给了楚向彬一个淡淡的眼神。   尽管这一次他表情里没有任何嘲讽或者轻蔑或者不屑,但楚向彬明显感觉到了比这些情绪加起来做乘方后还要强烈的被鄙视的感觉。   ——甚至这人都不是站在同一个海拔上鄙视他的。   不等楚向彬说话,秦楼又转回去了,“有人说过,如果你能掌握这个世界上这一秒在发生的所有事情,并把它们转化为可识别的信息,那你就能预知一切。”   楚向彬听完,点点头,“但没人能做到。”   “对,我也恰好不需要知道一切。”秦楼伸手,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圈,然后抬起手指向中一点。“我只要知道这个圈,就能确定它最中间的那个点。每一个圈,每一个点。”楚向彬似懂非懂。   秦楼从来对宋书以外的生物没什么耐心,“数学模型和对应的数据能够给予一切答案。”他给出最简单粗暴的答案,然后摆出溺爱懂不懂的表情。   楚向彬反驳,“那每一个杰出的数学家都应该能成为商业天才。”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能?”秦楼瞥他,“他们只是没有去做,或者没有足够的数据信息支撑——而这个时代不同。”   楚向彬思考片刻,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没这么简单。数学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秦楼沉默之后,转过身面向楚向彬,“你还是在试探我?”   “……”楚向彬一顿。   “就算现在你觉得这个模型不够可靠,船你已经上了、队你也已经站了,你还能反悔么?”   楚向彬笑起来,“秦总误会了。我没有要反悔的意思,我只是需要根据您的答案来考虑,我到底要在最后一击上用下多大的力气——我不想给他们留活路,但如果胜率不高,那我还是想给我们的船留下点余地的。”   “不必留。”秦楼眼神冷也淡下来,“我也可以告诉你,数学之外,确实还有市场和局势——但这一部分,同样可以是能够被计算的数据和信息。每一件事发生前必有征兆、每一个人做出决定前必有趋势——这天底下多么有影响力的人心,在这一点上也不会例外。所以只要你能够得到足够的数据和信息,你就能预知一切。”   “…………”   这一次楚向彬的沉默持续得格外地久。等到再抬头看向秦楼时,他眼底已经多了非常复杂的情绪。   “如果你对自己所说的话信奉并且笃定能够实现,那我必须承认——你们天才的念头永远就游走在疯子的边界里。”   楚向彬一顿,又笑,“或许该感谢秦总这些年没闲着无聊,冒出点‘我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不然大家还是都别玩了’之类的想法?”   秦楼早就被他消磨尽了耐心,此时嘴角一咧,笑得眼底全无情绪,又冷又冰:“既然你得到答案了——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楚向彬做出个“请”的手势,“还有什么要问的,秦总请说。”   秦楼笑意一敛,“蝉那边的进度如何了?”   “还在试推。”   “你有什么想法?先说好,我不认为你直接向常亭或者常建丰提出建议是个好方法。”   “当然。这点我还是明白的。”楚向彬摇头而笑,“常建丰是个多疑又谨慎的老狐狸,工具已经是我给他的了,对象就绝对不能让我来指明——尤其潇凯科技和勤锐曾有过的那点一起藏着的苟且,他会怀疑到我们的目的。”   “嗯。”   “我在勤锐埋过一手,有人可以影响销售部。到了合适的时机,他们会需要一个有这方面需求的公司来买这个产品——我会让人安排他们‘巧合’地发现潇凯科技的适宜性,再找第三方顺水推舟卖个中间通络的人情——对于付出代价获得的信息,他们不会怀疑,只会觉得是自己的大部分努力和一小部分运气。”   秦楼思索片刻,点头,“那初期几波试探的时间要调整好,转折节点我已经给你分析过,最重要是记得控制力度——不要让他们一次吃饱,但也要有足够的甜头勾得他们下狠心。”   楚向彬皱皱眉,“把控得这么细节……我不但要赌你的预测准确无误,甚至还得赌那个转折点都是相符合的。”   秦楼轻嗤,“转折点不符合还算什么准确无误?”   “……”   秦楼话刚说完,两人身上放着手机的地方几乎是前后脚地同时震动或者响了一声。   秦楼抬眼和楚向彬对视。   “秦总在外面插了‘眼’?”   “你也一样。”   “以防万一,小心为上。”   “……”   说完最后一句话,两人一个向内一个向外,就像不认识也没交谈过,各自离开了。   ——   大概是因为当年共同的苟且还埋在历史里做一颗炸弹,勤锐投行与潇凯科技之间一直有着密切的联系。   潇凯从最初的募资到后来的上市都是勤锐一手包办,中间的资金流如何运转,里面有多少是不为第三者所知的当年那个案子里随着白颂的死而“消失了”的资金,大概也只有这两家公司的首脑知道。   潇凯科技的主事人自然就是董事长兼总经理的邓潇凯,和常建丰一样,当年会参与到这件案子最初的那起骗局里的祸首身上都有一个资本家的共同特点:贪得无厌。   资本市场上没有“足够”,强大者眼里只有“利益吞并”,而弱小者只有不被吞并,当弱小者坚持到成为强大者那一天,吞并也就成了他们的生存本能。   ——邓潇凯就是一个典型的资本市场缩影。   独力创造AI行业内领军的企业并没有让他心满意足,潇凯科技每年都在进行一定数额的利率掉期交易,而且这个数额还有着逐年增长的趋势。   数额并不巨大,有赚有赔,但从未停止——显然在这方面邓潇凯的野心从未熄灭。   楚向彬私下猜测,觉着这或多或少有些秦楼的缘故在里面——从这一点来讲,常亭和邓潇凯都算是“可怜”人。   能力上被碾压最毫无还手余地。   秦楼和楚向彬对勤锐行动方向上的估计没有太大偏差,董事会上,常亭的积极站队和常建丰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和驱动下的默认态度,使得激进派毫无悬念地压倒保守派,顺利推行了楚向彬“偷”回来的这项产品。   推行速度比楚向彬想象中快了不少——这一点还要归功于Vio资本那边做出一副要最快速度打入市场的架势“配合”,逼得急功近利的销售部最快速度投入运作。   计划里唯一的波折,就是潇凯科技并未参与到第一轮和第二轮的购买中,更多是其他小公司和一些小打小闹无关痛痒的交易。   但这款产品很快就表现出它杰出的性能——相对于并不大的交易额,佣金的可观让销售部一线向上地兴奋起来。   常亭最先将这件事汇报给父亲常建丰。   常建丰原本就从这款产品里看到极大的利益市场,此时预估被验证也让他心里火热起来,但更大的问题摆在面前——利率掉期交易风险性极高,当前市场背景下,多数公司并不愿意接触,而就算是有意购买,往往也都是小数额的交易——这就对他们的佣金影响很大了。   勤锐现在抓着生钱的工具,就只缺足够信赖他们的投资者。   潇凯科技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暗中的一把推手,狠狠地送到了常建丰父子面前。当他们在秦、楚两人千方百计设计出来的“机缘巧合”下,发现潇凯科技有多适配这款产品,被无比美好的前景打动的父子俩都觉得这是天上要掉金馅饼雨了。   两边迅速重建密切的联系。   邓潇凯自然有自己的考虑。事实上他确实一直在关注利率掉期交易市场,勤锐投行的新产品他也隐隐有过风闻。   常建丰父子俩找上门,两边可谓一拍即合。   但邓潇凯还是比较谨慎的。在确定这项产品的利率预测和自己的预估一致时,即便心里有过“什么天才疯子,秦楼也不过如此”这样的念头,他还是极其小心地只进行着小数额的购买。   然后“甜头”越来越大。   短短两个季度,上百万的利润入账,收益来的效率远超邓潇凯之前任何一笔掉期交易。勤锐投行获得的佣金数额同样可观,几乎迅速让他们的腰包吹气球一样地鼓了起来。   唯一的美中不足,在两个季度结束之后,他们得知Vio资本通过一家实力雄厚的实业公司,双方在前两个季度都借助这款产品有了一个双倍于他们的收益。   如《资本论》里所说,“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胆壮起来。只要有10%的利润它就会被到处使用;有20%就可以泛滥;有50%就可以冒险;有100%就足以使人不怕犯罪;有300%,人们会为了它践踏世间一切法律,甚至冒着被绞死的风险。”   在一则非常可靠的“消息”之后,邓潇凯自认为确定了下一季度的利率走向变化依然会按产品预测的方向。   他向常建丰父子提出了一个足够可怕的数额。而这笔巨大的数额,终于最大限度地牵涉到当年那一笔神秘消失的资金。   常建丰父子都深知真相——他们自然也动摇过,这风险实在太大,一旦出了差错,远不止是巨额的损失那么简单。   但利益最能让谨小慎微的聪明人彻底红眼。   计算过两方最保守估计下将会有的收益与佣金之后,常建丰父子与邓潇凯拍板了这项大额交易。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   Vio资本与合作公司在第三季度并无投入;而邓潇凯收到的那则隐秘度极高的消息的来源,是余云涛早就对这个前任总经理有所怀疑而埋藏多年的一条暗线。   第三季度还未过半,在勤锐投行和潇凯科技的主事人笑得嘴巴都快合不上的时候——   利率市场走向忽然急转直下。 第68章   这场利率走向转折来势汹汹。   短短两天,潇凯科技的巨额投入下,亏损迅速超过了前两个季度的全部获益,而且大有直接掉入无底冰窟的趋势。   常亭一拿到盈亏报告,吓得连忙捂住没敢让自己父亲看到,连夜给楚向彬打电话,要责令他立刻赶来和自己见面。   楚向彬接到电话时人在家里。   从第二季度开始,勤锐利用这款产品收获颇丰,常亭已经有意无意地开始疏远他。楚向彬几次故意提起自己在勤锐入职的事情,都被常亭打了个哈哈带过去。   之后再找,常亭便借着许多托词借口,一拖再拖。   等到前不久, 第二季度近末,常亭对他已经是避而不见了。   “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在这些心眼小的上位者们身上从来不是罕见的个例,楚向彬对这一点完全不意外。   更甚至可以说,常亭对他的戒备和疏远,每一步都在楚向彬的掌控里。从当时在电梯间告知心腹的那一手开始,楚向彬就在逐步计划着让常亭慢慢看轻和疏离自己——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点点把自己从这个核心局里剥离出来,不在最后收网时受到牵累。   而今天晚上常亭的仓促来电,同样在楚向彬的意料之中。   他和秦楼对这款产品的复杂公式模型是最为熟悉的,与市场利率方向相悖开始的那个转折点就是在第三季度中。楚向彬最近闲职在家,除了享受他终于松散下来的生活节奏以外,最关注的事情就是市场利率的走向变化。   情势急转,他也是第一批知道的人。   收到常亭的来电时,楚向彬正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桌旁。桌边搁着一只大肚子的红酒杯,旁边还立着一支珍藏级别的红酒。   听见声音,楚向彬拿起手机,看了眼便嗤笑了声,调成静音扔在桌上。   然后他拿出另一支手机,给秦楼打了一个电话。   两边互相问候了句,楚向彬单刀直入,“常亭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亏损报告。大概是坐不住,已经给我打来电话了。”   秦楼在电话对面笑得嘲弄,“他这点定力,离着他父亲那只老狐狸差远了。”   “接下来怎么做?”   “不需要做什么,顺其自然就好。你那边不是已经脱身了?”   “嗯。不过,真不需要再稳他们一稳?”   “不需要,也稳不住。”秦楼低笑了声,很是带着点疯子的愉悦,“这是一条长套。套子越深,他们进得越向内,等到收口的时候就越是毫无退路——收口的也不是我们,是市场。人心可以算计商量,市场在这方面就冷酷无情得多了。”   “市场……”楚向彬也跟着嗤笑,“市场确实可怕,你能把市场把握得这么稳准才更可怕吧?收口的手确实是市场,但借助市场因势利导,一步步推他们掉进去这套子里的可是秦总你啊。”   对面默然几秒,很是无辜,“楚部长不要乱说话,我只是听信我的小助理吹的枕边风,帮Jerry乔研发了一款新产品、还被人偷偷送去了竞争对手的投行里而已。”   楚向彬气得发笑。   不过很快,他突然从里面反应过来一个用词,“秦总刚刚怎么称呼我?”   “楚部长。”秦楼淡定地重复一遍,“事情差不多了结了,你也该回来了。明天不如回一趟Vio,来我办公室,我们谈谈后续的归置和补偿问题。”   “……好。”   这边挂断电话,楚向彬才低下目光看向桌上。   那只一直亮着的屏幕上已经有十几通未接来电,全是来自于常亭一个人,也能看得出他此刻有多焦虑暴躁了。   想想自己刚挂断电话的这一边某个年纪轻轻却已经好像什么事情都妨不了他的心的疯子,再看这个遇见波折的第一时间就像个泼妇似的给自己连环夺命call的常亭,楚向彬低声感慨了句什么,才接起电话来。   没开免提,常亭的暴躁声音已经自己在空气里炸响——   “你怎么才接电话!?”   “抱歉,刚听到。”楚向彬语气不紧不慢,“常总贵人事忙,这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常亭似乎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对楚向彬的冷落,心虚了一秒之后就顾不得那么多,急声道:“你现在在哪儿?赶紧来公司一趟!利率走向突然变了你知不知道!?这才几天工夫,潇凯之前赚的全都赔进去了,而且根本就是个填都填不满的无底洞——你赶紧给我来公司,给出个对策来啊!”   “常总,贵司不是我的公司,我不适合总是出入——这好像就是前不久,您的秘书亲口跟我说的。”   常亭一噎,连忙放软语气,“下边的人不会说话,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你别跟他们计较。”   “那我也过不去。我现在赋闲在家,贵司一反承诺不肯受理我的入职,我在业界又丢了名声——最近心烦,出来外地散心,有什么事情常总就在电话里说吧。”   一听楚向彬这不想管的意思,常亭急了:“楚向彬,这可是你给我带来的东西,出了事情你想撒手不管直接落跑?!”   “……”   尽管对自己这位多年来挟恩图报的学长的丑陋嘴脸早就看的一清二楚,但是此时突然听见这样不要脸的话,楚向彬还是没忍住气笑了。   他单手撑着额头,修长的指节垂下来掩住眼睛,闷闷的笑声从胸膛里传出来。   电话对面,常亭一哑,“你、你笑什么!”   “……大概是笑可笑的人吧。”   “楚向彬!你什么意思!?你现在还在说我可笑?!”   “常总别误会,我是说我自己。”楚向彬终于慢慢停住笑声,身体也一点点坐正起来,“我只是觉得自己竟然还对常总您抱有过一丝不忍,这真是太可笑了。”   “你——”   “常总,既然您贵人多忘事,那让我提醒您一下。这款产品是您亲自想方设法打通关节制造出全员赶工研发出来的证据,也是您明晃晃地‘暗示’我,这个只是我还你的恩情,跟我没半点关系——之前收益大好,我连勤锐的一个职位都拿不到,常总巴不得把我踢到深山老林里,现在出了偏差,您要让我一个连勤锐正式职工都远远不算的闲人给您负责——哈哈哈……”   楚向彬笑得声音清冷下来。   “常总,您是准备拿自己的厚脸皮给我开工资吗?”   常亭被楚向彬一番话气得差点厥过去。   临挂断电话前,楚向彬扔给他最后一句话,“上季度结束前,我专程给常总提过醒,利率掉期交易风险很大,最好见好就收——常总听过我的吗?”   话说完,楚向彬挂断电话,他没放下手机,直接给自己心腹拨过去。   对面接通。   楚向彬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夜色层层厚重地遮掩上来,他慢慢吁出一口气。   “楚先生,这次他们两家是砸实了啊。”   “嗯。”楚向彬神色松散下来,“等这波资金全部砸进去,他们无力回天以后,你去给潇凯科技提个醒——勤锐隐瞒了多少汇率风险,如何把他们坑进这无底洞里,让邓潇凯好好知道知道。”   “楚先生是想让他们狗咬狗?”   “潇凯这一次就玩完了,当年牵涉的案子也迟早被扒出来——在那之前不能给他们统一战线的机会,逼他们撕破脸互相攀咬才行。”   “我明白了,楚先生放心。”   ——   第二天一早。   栾巧倾刚到公司,就听说了楚向彬今天突然来到公司内的消息。   “听说是直接去的22层呢?”   “竟然没被拦在前台,也是神奇了。”   “看情况是有过预约吧,不然22层也不能放他进去啊。”   “我听说这次利率市场生了巨变,勤锐要倒大霉了,楚向彬之前还被他们排挤来着,现在日子肯定不好过吧?难道是后悔了回来找前任东家了?”   “不能吧?他干出那样的事情来,公司里谁不是恨他恨得牙根痒痒?秦总能原谅他就怪了。”   “……”   栾巧倾面无表情地进到自己的办公室,又面无表情地在门后站了几十秒,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身拉开门往外走。   刚要敲门进来的助理愣了下,“部长您去哪儿?”   “22层。”栾巧倾咬牙切齿道。   栾巧倾到的也是巧,刚出22层的电梯间,连助理组的面都没见,就先迎面遇上了往外走的楚向彬。   还是秦楼亲自送出来的——   “之后证监会一定会介入调查,在案子牵扯出来前,我去E国把‘人证’带回来,双管齐下。”   “相关的文件材料都准备好了?勤锐毕竟体大,不能给他们留半点喘气的机会。”   “自然……”   秦楼和楚向彬两人低声交谈着走进电梯间,秦楼最先停住话声。   他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栾巧倾,又回头看看楚向彬。   “余下的事情之后再谈,楚部长自便吧。”   楚向彬点头。   秦楼转身要走,动身前想了想,还是给栾巧倾提了个醒,“最近几天楚部长会重新办理入职,栾部长可以提前准备一下了。”   栾巧倾还没从两人并肩出来的事情里回过神,闻言呆了几秒,“……哥!你怎么能让这样的叛徒回来呢!?”   秦楼脚步一停,他幸灾乐祸地看了楚向彬一眼,耸耸肩,“这件事你得自己解决——我从来不爱跟这个动不动就撒泼的讲道理。”   递了一个“保重”的眼色,秦楼就跟没听见栾巧倾的话似的,溜达溜达就从电梯间离开了。 第69章   秦楼回来时经过助理秘书组的工作区,只有宋书和安行云在。今天原本是安行云和许佳佳例值,不过早上出了点“意外”——   秦楼从23层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许佳佳叫进办公室,从她入职开始犯下的错误一一历数,然后干脆利落地把人开掉了。   宋书从安行云那里得到通知后第一时间赶到公司,但只来得及和哭得梨花带雨的许佳佳在电梯间擦身而过。   在她面前藏了那么久的小姑娘,最后走之前给了她一个无比恼恨的眼神,大约是把这个结果归咎到她身上了——这让宋书很是有点遗憾。   她还是喜欢善始善终那种结局,所以才会从一开始就装作没有察觉许佳佳那些异样的。   对于这个不在计划步骤里的“开除事件”,秦楼给出的解释是一切已经推进到最后一步了,他必须保证革命队伍的纯洁性。   人已经去办离职了,宋书知道多说无益,只能无奈默认。   秦楼经过时,安行云正在工作区里“教育”宋书:“董事会那边把这个钉子埋下这么久,再硌得慌我们也忍到现在了。原本说不定还能发挥点别的作用,结果你就放任他这么随性拔了?”   “安姨,毕竟他才是总经理。”   “他是总经理也不行,他闹着玩你也陪他闹吗?他是二十六七还是六七岁,你怎么还得哄小孩儿似的,这么惯着他?”   宋书帮秦楼说好话:“秦楼大局上还是有考虑的,好些事情一直忍到现在。如今到最后一环了,任性点就任性点?”   “……你啊。”安行云恨铁不成钢地看宋书,“他就是个除了你之外没人能按得住的性子,本来我还指望以后有你在,他能收敛些。现在看来你分明就是个助纣为虐的,再这样下去,我看他倒是要先被你惯坏了。”   宋书莞尔不语。   站在工作区外的秦楼听得忍不下去了,他抬手敲敲工作区敞开着的玻璃门。   宋书和安行云听见声音回过头去,就见她们前一秒还在谈论的男人靠在门旁懒洋洋地笑,眉眼里藏着点躁戾。   “安特助,背后议论自己的老板是不是不太好?”   安行云表情淡定,看见秦楼都露出什么情绪,语气也是不卑不亢的:“就算当着秦总您的面,这些话我也一样能说得出口——所以不是背后议论。”   秦楼挑了挑眉,想说什么,还是压住了。   安行云却没给他面子,眼皮一抬,目光犹如古井不波:“秦总想从头再听一遍吗?”“……不用了。”   安行云是和白颂同时期的员工,算得上公司元老级别的人物了。而且工作能力确实极强,有她在,助理秘书组能给秦楼减少一半以上的工作量——也是由着这一点,这么一位不合秦楼脾性的老人能在特别助理的位置上稳稳当当地坐着。   不过以前秦楼也没这么听话,最多和安行云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只是从宋书那儿得知安行云是白颂的旧交,又得算是当年宋书的救命恩人之一,所以如今秦楼对她已经算是尊敬些了。   本想替自家小蚌壳抱不平的秦楼难得碰了壁,站在门旁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瞧着宋书。   宋书习惯他这般“没脸没皮”,安行云却受不住。她难得多了点表情,皱眉扭过头去看宋书,“他是不是有事?”   宋书这时候格外不给面子,嘴角微微翘了下,语气却淡淡的:“他如果有正事就会理直气壮地提出来了——找不到借口的时候才会这样。”   安行云沉默几秒,实在被那殃及到自己的目光腻歪得不行。她伸手把宋书手里记载着和当年案件相类似的金融法案实例的文件夹拿下来,指指门外。   “那你也把人领回去,别让他在这儿碍事。”   “……”   长辈发话,宋书只能起身,走到门旁把得逞的某人“拎”回总经理办公室。   ——   “楚向彬走了?”宋书关上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回身时问秦楼。   “没有,”停在门旁等她的秦楼开口,“送到电梯间,刚好遇见栾巧倾上来了。”   宋书一怔,“然后呢?”   “我让他们慢慢聊。”   “……你就把他们扔在那儿,自己回来了?”   “嗯。”   “那你有没有跟巧巧说清楚我们的计划、或者告诉她楚向彬其实是双面间谍,她之前误会他了?”   秦楼心安理得地摇头,“没有。”   宋书:“……”   宋书哭笑不得,“你就不怕待会儿巧巧在电梯间对楚向彬做出点什么、酿成惨案么?”   “又不是对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   宋书彻底无言以对。   两人安静对视几秒,宋书没表情地敲了敲额角,转开脸,“你对巧巧的敌意是不会消了吗?”   “你才知道么。”秦楼哼笑了声,“我对一切低智商生物本能排斥,和他们不在同一个种群基因组里,也没有办法交流。”   “……”   “而且,从当年栾巧倾占据你多半时间开始,我和她已经结下‘世仇’了。”   宋书终于忍俊不禁,“你太幼稚也太记仇了,秦楼。”   秦楼对于宋书的所有评判从来都是欣然接受,这时候听见也不反驳,就默认了她的话,一副随她去说的模样。   宋书想想,对楚向彬的个人能力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栾巧倾那样的傻白甜,在那头藏着狐狸心思的霸王龙面前更大可能是被忽悠得找不着北,也就稍微放下心。   她仰头看向秦楼,“你和楚向彬谈过补偿了?”   “嗯。”秦楼点头,表情不正经地透着懒散,“不是给他栾巧倾么。”   “……秦楼。”   “我都给他机会了——如果我猜的没错,那楚向彬现在在电梯间里绝对不会和栾巧倾解释清楚误会。”   宋书一愣,“为什么?”   “愧疚。”秦楼低低地吐出这个词,“这可是个利器,把握好它,楚向彬以后才能有真正的机会彻底俘获那个傻白甜。”   “愧疚能被利用到那个程度?”   “当然。”秦楼附到宋书耳边,哑声笑,“毕竟……你们女人太容易心软了。”   他的话刚说完,宋书已经淡定抬起白净的巴掌把那张俊脸推开。   秦楼也不意外,遗憾地站直身。   “你是个例外。”   宋书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稍正色,“你到底给了楚向彬什么补偿?他在这件事里功不可没,而且也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不觉得你会没有行动。”   “……给他复职。”秦楼坦诚。“然后等尘埃落定后,那些被牵连处理的董事的股权回购回来,我会给他一小部分。”   听到最后一句,宋书有些意外,不过想了两秒她就有点恍然,“你还是希望他来接吕云开的班。”   “吕云开年纪不小,也该退了。”   “……你不会是因为他在当年那个案子里袖手旁观,而对他有意见吧?”   秦楼没有回答,反过来垂下眼眸问宋书:“你难道没有?”   “……”   宋书默然。   她当然有——刚知道吕云开对真实情况有一定了解却什么都没说的时候,她对这位副总的恨意并不比对林o那个直接关系人的恨意轻上多少。只是有些事情,如果只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和判断,难免有失偏颇了。   宋书无声地叹,再抬眸时,眼角已经盈上一点淡淡的笑意,“他至少坚决地拒绝了诬陷我母亲的事情。我们之于他终究是外人,没权利要求他为了外人的事情冒险,他也没有那个责任和义务。而且如果连他也要责怪的话,那我要记恨却没办法报复的人可就太多了……我不想自己活得那么累。你也不要。”   秦楼听完以后眼神有些微妙,而且很久都没有言语。   直到宋书都被他看得有点不安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本性里终究还是像你母亲更多一点的。”   宋书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秦楼垂眸,嘴角轻勾起来,“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你的心和路可以越走越宽……”   宋书皱眉。   秦楼的话没有说完,她听得出来。   没有说完的部分里有一个转折,和他有关。   宋书到底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秦楼的人,只安静十几秒后,她就想到什么,瞳孔蓦地轻缩了下。   宋书本能地伸手握住秦楼的手。   “我的路就是你的路。”   秦楼身影微僵了下,几秒后他抬眼笑,声音有些哑然,“你又听见了?”   宋书慢慢收紧指尖,“我都听得见,一直听得见。所以就算你的心和路窄了,那也没关系,因为我的会成为你的——我们的路永远在一起。”   秦楼眼底慢慢渗出一点笑色。   他俯身,把宋书握着他手腕的手和她整个人一起抱进怀里,慢慢裹紧。   心里细微的颤栗之余,他不忘俯在她耳旁玩笑:“你看,我说了,你们女人总是容易心软的。”   宋书叹气,“那你们男人呢,都像你这样嘴硬么?”   秦楼装作没听到。   他收紧手臂,声音低哑地笑。   “别人心软没关系,你可不行啊小蚌壳。你心软了的话,很可能会被我撬开蚌壳吃掉了。”   “……”   数秒后。   22层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响起一声吃疼的闷哼,然后压着尾音转成愉悦的笑声。   ——   秦楼原本准备亲自出国将秦扶君“接”回国内,为洗冤翻案最后一环所需要的人证做准备。   然而年内第三季度尚未结束,秦楼却收到消息:秦梁已经秘密将秦扶君带回国内。   Vio人多眼杂,高层又不干净,秦楼得知消息后与秦梁约在了秦家旧时的偏宅——也是当初少年时他和宋书一起生活过的那个地方。   如今公司上下,乃至业界内外都知道秦楼对自己的新助理“亲近”得很,几乎从不离身。   为了掩人耳目,这一次秦楼出来见秘密回国的秦梁秦扶君父女,宋书也就故意留在了公司内,装作秦楼一直在办公室里的样子。   安行云负责守外,宋书则会来回进出办公室帮上来见秦楼的管理层们“传递”消息或者文件。   一上午过去,没人知道22层在唱空城计。   郊外这处宅子一直在秦楼名下,只是后来空置,无人居住。虽然有看家护院的定时打扫卫生修剪花草,但走进来后仍然能感觉到庭院里都透着股子没有什么生气的死寂。   秦梁这次秘密回国,除了秦扶君外,身边只带了一个心腹。宅子里守家的人被提前支开,秦楼跟在秦梁这位心腹的身后,去见两人。   秦梁和秦扶君都在后院。   那位把秦楼领到两人坐着的后院廊亭下,就转身离开了。   秦梁一早便听见动静,回头来看着孙子一步步走近,然后正眼都没往自己这里落一下,便耷拉着眼皮坐到斜对面。   而他身旁的秦扶君像是木石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对外界什么事情什么动静都不关心了。   秦家到他这一辈,上下三代,统共也只剩下这么三个人。他垂垂老矣,秦扶君身背罪责牢狱之灾近在咫尺,而秦楼,似乎再也不肯原谅他这个做爷爷的……   秦梁突然闷声咳了起来,脸色涨红。   亭下死气沉沉的安静被打破,秦楼抬了抬眼皮,看向秦梁,声音没什么起伏地开了口:   “我来之前,她叫我对你态度好一些。说你无论如何也是我的爷爷,没有半点苛待过我,让我不要跟你一个爱女心切的老人计较。”   秦梁慢慢压下咳嗽,“宋书,一直是个好孩子。”   “你当初应该也这样夸过白颂吧。”   “……!”   这个名字不止让秦梁动作一僵,连旁边像是没了魂魄的秦扶君都眼珠微微颤了下。   她垂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绷紧了些。   秦楼对他们的反应全不在意,即便看到了也只是目光淡淡地掠过去。   他嘴角轻勾起来,眼神飘开,眸子里不见笑意,“如果夸过,那你还是别这样夸宋书了,我替她心寒得慌。”   秦梁慢慢从那种僵硬里恢复过来,声音里带着老人独有的暮气和平静。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你是个什么样的性格,我太知道了。”   “既然知道,那你又何必亲自带她回来——搞得像要讨好我、像要缓和关系,还要弄出面前这么一副尴尬场面来?”   秦楼言辞锋利得不留半点情面余地。   秦梁慢慢叹声:“没什么的。我已经上了年纪,土都快要埋到头顶了,看你们平平安安就好,怨我恨我我都无所谓了……只是还得求点自己的心安,我终究是要下去见白颂的。”   秦楼闻言回眸,嘲弄地笑:“你这算什么,知错能改?”   秦梁也笑,却沧桑悲凉,“我知道,改不了——或许最开始就是我错了。如果我没错,不会给你教出这样一个姑姑,不会让她做尽枉顾亲情人性的恶事……我不称职,无论是作为父亲,作为爷爷,还是作为秦家的当家人。”   “…………”   某一刻里,秦楼眼底情绪晃动得厉害,像是将要倾塌的高楼上摇摇欲坠的灯火。   只是终归平寂。   平寂之后,他却笑起来了。就他一个人在笑,秦梁看着,秦扶君听着。   偌大的后院,空荡的秦家,那笑声像是穿过亭台廊房,把这些年的酸涩苦辣的伤害和回忆全都掀起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楼像是笑得没了力气,他向后仰靠在那亭子的扶手上,浑没坐相地歪着身子,又笑又恨地看着秦扶君。   “他认错了,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   秦扶君慢慢转过头看向他。   眼底是一片漠然的死气沉沉的安静,连半点情绪都不存,连恨意都没了。   秦楼笑,“看来你没什么想说的。这挺好,因为不管你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你就记挂着你那两个儿女好了,为了他们,你也要记清楚自己犯下过哪些罪行。用不了多久了,我会给你机会,把那些当年和你一起合谋的人指出来,然后去牢里度过余生。”   秦楼向前躬身,他嘴角勾着,一句一句出口的话却像见血的利刃。   “姑姑,你会有很长时间用来回忆,你为了你自己和你的儿女,曾经把几个家庭撕得粉碎、把他们的孩子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   秦楼说完,笑容就像裂掉的面具,蓦地从脸上消失。   他没表情地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微微褶皱的西装和有一点歪的领带、纽扣。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什么人都没有见过,没有表情地踏出亭子,顺着那三级台阶慢慢下来。   踏到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秦楼突然停住。   背对着亭子站了几秒,他回眸看向两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有一个问题从我发现当年是你以后就一直被我埋在心底,困惑了我很多年……”   秦楼再次笑起来。   “既然当初你刻意隐瞒了我还活着,恨不得我被折磨死在那个孤儿院里,那为什么不干脆一点?”   秦扶君瞳孔轻颤了下。   而秦楼仍笑着,声音轻和得给人近乎温柔的错觉:“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那样你不就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人能够和你争秦家的家产——更不用再顾忌白颂、不用再在后来犯下那样的罪行——最后逼得她也家破人亡!”   话至尾音,秦楼声竭力嘶,淡青色的血管在他冷白的额角绽起来,那张俊美的面孔看起来狰狞可怖。   ——这是发现真相以后一直在啃噬着他心脏的埋藏得最深的伤口。   以至于秦楼总是忍不住在每一个看着宋书痛苦、难过甚至绝望时刻,在心底拷打着质问自己:如果当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事情,是不是宋书也……不用这么难过?   秦楼的眼底浸上血丝,他的声音嘶哑到像是某种悲鸣,却偏偏是笑着的。   “反正是异国他乡,反正我那时候是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孤儿——让我死在一场意外里比捏死一只蚂蚁也难不到哪儿去——既然你这么痛恨我的存在,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呢?如果杀了我,那还会有后来的事情、会有你现在的下场吗!?”   “……我也后悔!”   秦扶君突然哑着声音开口,她还是坐在那里,但是满眼眼泪和恨意地瞪着秦楼。   “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我那时候一定会杀了你!”   “那为什么不杀!”   “……!”   秦扶君涨红的脸色蓦地白了下去,她死死地低下头去,抠着自己的掌心。   半晌她都没有说话。   秦楼僵立原地,然后转身。   在他刚有动作的那一刻,他听见秦扶君开口,颤不成声:   “因为你长得很像哥哥……他和你们都不一样,只有他真的待我好过……可他死了,你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我当然想过杀了你!可是我下不去手啊——你长得那么像他,我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秦楼怔怔良久,短促地哑笑了声。   “你还不如杀了我。”   他转身离去。   ——   10月,各公司第三季度的财务报表纷纷出炉,素来赶早的潇凯科技却迟迟未出。   各类风言风语开始飘散时,10.15日,三季报的最后截止时间,潇凯科技的财务报表终于姗姗来迟——   利率掉期交易出现一个骇人听闻的巨额亏损。   报表一出,潇凯科技股价连续暴跌跌停。怨愤载道之际,董事长兼总经理邓潇凯宣布潇凯科技破产,同时在新闻发布会上以暴跳如雷的姿态指责勤锐投行违法隐瞒汇率风险出售金融产品,并提起诉讼。   证监会等相关机构第一时间介入调查。   然而在相关机构介入内部获取信息数据的调查过程中,收到匿名举报者举报,定向勘察后发现勤锐投行与潇凯科技在十年前合作伊始起存在巨额不明资金流,经为期数月的查证,发现其中多数可追溯至当年震惊业界的庞氏骗局案,并与其中下落不明的涉案资金有关。   新的案情进展一出,业界内再次沸腾。   相关部门立即根据已有证据成立专案小组,重查当年金融大案。   而在此时,自称当年主要涉案人员的秦扶君主动向警方自首,并供述包括勤锐投行常建丰常亭父子、前任秦氏总经理现任潇凯科技董事长兼总经理邓潇凯、现任Vio资本副总经理林峯及多位Vio资本董事会成员在内的数名共犯。   涉案人员牵连之广,骇人听闻。   紧随秦扶君后,以秦氏集团前任董事长秦梁、Vio资本现任副总经理吕云开、Vio资本现任总经理特别助理安行云为代表的当年秦氏集团多位高层现身,表明当年庞氏骗局案件中自杀身亡的白颂确有受栽赃冤情。   当年案件里白颂的代理律师现已更名余云涛的乔天波律师也拿出数年搜证和当年白颂录音证据,最后一步给案件板上钉钉。   不日,当年案件里最先收受贿赂污蔑栽赃式举证白颂犯案的林峯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并供述出当时的直接指使者邓潇凯与秦氏集团董事会高层数名。   于勤锐内部搜集的资金往来和供词铁证如山,邓潇凯等人先后供认罪行,并互相攀咬,阐清当年所有涉案人员。   年底,这桩特大金融案件重新开庭审理。   涉案人员全数在押,并依法判处。   至此,白颂案冤情大白天下。 第70章   年关将至。   对于风投业界来说,过去的一年显然是腥风血雨的程度能够足以载入史册的动荡年。   表面上,陈年大案一朝洗冤,勤锐投行内部人员涉案深广,管理层几乎全军覆没。证监会等相关机构介入勤锐内部的一番彻底清查后,公司高层几乎无一幸免,体制结构支零破碎。树倒猢狲散,无数中层骨干精英纷纷吸纳进入其他公司,而这其中最为受益的就是原本与勤锐势均力敌的Vio资本。   而暗地里,无数人在揣测勤锐投行翻车这场大局中Vio资本做过的手笔,把这场翻案定性为一场绵延数年的商战案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广为流传的说法:   据知情人士透露,这一切都是现任Vio资本董事长兼总经理的秦楼暗中谋划,只为给当年冤死的初恋情人宋书和她的母亲报仇。   为此他历时数年卧薪尝胆,甚至不惜搭上公司董事会内部分涉案高层和自己的亲生姑姑,也要一洗冤案,拳拳深情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八卦小报的传闻最钟爱的故事莫过于英雄难怪美人关和冲冠一怒为红颜:从各种说法的传颂力度和普及面来看,广大人民群众显然对最后这种说法的传颂更加喜闻乐见。   而传闻发起的根据地——Vio资本公司内部,除了个别“心中有鬼”的知情高层以外,全体员工也都对这则传闻深信不疑。   尤其是原助理秘书组许佳佳被罢免离职,新入公司不到两年的没什么资历的“秦情”俨然一跃成为总经理特别助理安行云的左膀右臂后,与这则传闻相关的流言更加在公司员工的私下间流传开来。   年关倒数半个月,年底考核像一把狗头铡悬在脑袋顶上,各部门忙得脚不沾地,公司内唯一一点空闲时间就是在员工食堂里。   无聊苦闷的枯燥生活就是八卦的第一滋生地。   此时的员工食堂最外围,背对食堂入口的那一排的最中间,一个女职员翘着染成红色的指甲,撇着嘴感慨:“啧啧,许助理真是惨啊,听说当初她教秦情教得最用心,可以说秦情是她一手带进助理组的,结果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人吹枕边风给吹出去了。”   她身旁,同部门的另一位女职员抬头,“许佳佳离职会不会和秦情没关系?毕竟她俩也共事过一段时间,不像是有什么根本冲突?”   “怎么可能没关系?”不等翘着指甲的女员工接话,旁边有个男职员嗤笑了声,“两个都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22层的助理秘书组除了她们俩个以外,都是最少也待满5年的老员工了——她俩就是竞争对象,两个里只能留一个的话,你们猜谁会留下来?”   “真不公平啊,许助理多好一人,就这么被挤出去了。”   红指甲的女职员轻蔑地笑,“没办法,谁让人家爹妈会生,刚好长了一张和秦总初恋一模一样的脸?”   “一模一样吗?真的假的啊。”   “额,我也是听说很像……不过你们想想就行了,要是不像,秦总哪会那么宠她啊——之前去E国出差,秦总哪个老助理都没带就带了她一人,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嘛。”   “啧,真叫人羡慕啊。”   “得了吧,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羡慕的?我看她也就是表面风光,秦总都拿她当替身了,能对她有多好?”   宋书和栾巧倾并肩走进员工食堂时,一不小心溜进耳朵里的正是几人议论声中的最后一句。   宋书和栾巧倾原本在谈论年底绩效考核的优化措施,听见这句后,她们不约而同地脚步一停。   宋书最先反应,回过神后她眨眨眼,直接伸手往旁边一拉——刚要动作的栾巧倾恰巧被她拉回原地。   “——!”栾巧倾面上已经带着恼怒,此时被拉住,转过身就看向宋书,“她们嘴那么碎——”   “合情合理的猜测而已。”宋书那张精致的脸蛋上不见什么情绪,“而且,就算堵得住一个人的嘴巴,你还能堵得住公司内外所有人的?”   栾巧倾气不过,“那也不能放任她们这样说吧?”   宋书想了想,不在意地抬起眼,她一边拉着栾巧倾的手腕往食堂窗口走,一边淡定地宽慰栾巧倾:“年底压力大,就当给她们宣泄情绪了。以一己之力带动全公司KPI增长,我不厉害么。”   栾巧倾:“…………”   栾巧倾好气又好笑地被自家一级心大的姐姐拖向食堂窗口。   不过栾巧倾性格如果能乖巧听话,那从小到大就不会给搞宋书和秦楼搞出那么多的事情了——   趁宋书不注意,栾巧倾找了个去拿饮料的借口,溜进食堂的安全通道,拿出手机来给秦楼打电话。   打了三通,被挂断三通。   等第四通的时候,电话里干脆就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栾巧倾咬牙:根据秦楼以往劣行判断,她合理怀疑自己已经被拉进黑名单了。   “……你这样的能脱单纯属意外。”   栾巧倾一边对着手机里存着的电话在心里把人狠狠骂了一遍,一边愁眉紧锁地思索起来。   犹豫之后,她给楚向彬拨了个电话过去。   不等对面开口,栾巧倾抢白:“我哥今天有什么会议要开吗?”   楚向彬默然几秒,笑着问:“怎么,联系不上他了?”   “……少废话,猜到了就赶紧说。”栾巧倾脚尖抬起来无意识地踢了踢墙角。   楚向彬在电话对面端架子,“这可不是跟上司说话应有的态度啊,栾部长。”“…………”   栾巧倾差点气得七窍生烟。   楚向彬没说错,他如今确实是摇身一变,成了她的顶头上司——林o牵扯旧案受审,人事部等三部门顶头的副总职位空缺,这位功不可没又有卓越的历史业绩傍身的大功臣顺理成章地顶到副总的位置上去。   如今按职务,见了面栾巧倾还得管他叫一声“楚总”。   想到这点,栾巧倾就气得忍不住磨牙。但毕竟有求于人,忍了两秒,她还是不情不愿地嗯嗯了两声:“……呜恩……”   “栾部长没吃饭?”   “——!”栾巧倾咬牙,“楚、总。”   楚向彬在电话对面愉悦地笑起来,“这才对啊,栾部长。”   “少废……赶紧把答案告诉我。”   “投资决策委员会今天有年底最后一项汇报会议,上午10点开始的,现在估计还没结束——秦总应该就在那边。”   栾巧倾皱眉,“那他几点能结束啊?”   “我又不是神仙,可没办法帮你掐指一算。”   “……”   “你找他有急事?”   “算、算是吧。”栾巧倾支支吾吾敷衍过去,“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也就算了,还把我拉黑了。”   “他在开会,不接电话难道不是基本素养?”   “我有事嘛。”   楚向彬思索两秒,笑了,“我确实有个办法,能让你联系到他。”   “干嘛?”栾巧倾不信任地问,“别跟我说直接去闯会议室——我可不是我姐,秦楼那脾气上来比你都不是人,上次我这么干差点被他从22层扔下去。”   楚向彬失笑,“你也知道他对谁特殊?你的电话他不接,秦情的电话他也会不接吗?”   “——对哦。”栾巧倾眼睛一亮,“可以啊楚霸王,等明天我送你箱霸王育发液,以示答谢!”   说完,栾巧倾没给楚向彬“婉拒”的机会,挂断电话就转身跑了。   21层的副总办公室旁的会议室内,楚向彬对着已经回到主页界面的手机愣了两秒,轻嗤了声。   “没良心。”   说完,他转身看向会议室内自己的助理小组,“刚刚说到哪儿了?我们继续吧。”   助理们扶额,“…………”   不接电话的基本素养啊。   楼下员工食堂。   栾巧倾成功以“自己的手机锁屏被她不小心误触到达错误解锁的上限次数”为理由,借来了宋书的手机。   这次躲进安全通道里,再给秦楼拨出电话,栾巧倾几乎连第二声响铃都没听见,电话就嗖地一下接通了。   对面响起一个从懒散一秒转入愉悦惊喜的男声——“蚌壳?”   “…………”   尽管栾巧倾对于在秦楼心目中,宋书区别于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所有人这一点有着再明确不过的认知,但是这样云泥之差的待遇区别,还是让她忍不住磨了磨牙:“蚌壳你妹,是我,刚刚被你拉进黑名单里的我!”   对面的话声又在一秒内恢复懒散,甚至还带上点失望之后的嘲弄和漫不经心的轻蔑,“我在开会,没事能不能不要给我打骚扰电话?”   栾巧倾气得差点咬碎牙:“我的电话是骚扰电话,我姐的就不是?”   秦楼轻嗤,“我没别的意思——除了蚌壳的,你们都是。”   “…………”   “有事没事,没事我挂电话了。”   “——我姐让人欺负了,你管不管!”   电话对面沉默三秒,再开口时,原本轻松写意的语气硬是拧出点轻飘飘的阴郁的笑意,“谁敢欺负她?”   栾巧倾也被这疯子的变脸速度弄得背后发毛,心里犹豫两秒后还是开口:“你下来食堂就知道了。”   “……”   电话倏然挂断。   想着最后那一声叫人背后发冷的笑,栾巧倾心有余悸地往外走。   一边走她一边在心里犯嘀咕:她应该不会是好心办坏事了吧?秦楼间歇性地发个疯已经很可怕了,万一再惹得宋书生气……   栾巧倾心里一哆嗦,连忙正色,手脚麻利地删掉通话记录里她拨给秦楼留下的“罪证”,然后快步进了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