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深山只有我和你》 作者:钦点废柴   文案:   柳芝娴和康昭本来可以有一夜愉快的邂逅,但她意外掉链子,两人不欢而散。   等到阴差阳错重逢时,柳芝娴再觊觎人家,康昭已经不鸟她了。   柳芝娴最讨厌的三样东西:乡下的蚊子,村里的长舌妇,还有心机康昭。   康昭最珍视的三样宝贝:淡蓝色的制服,森林的清晨,还有城里来的柳芝娴。   园艺师x森林JC   注:   ①男主身世有雷   ②处控慎入   依然甜甜甜就是了~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甜文   主角:康昭,柳芝娴 ┃ 配角:下本《闪闪而婚》求预收 ┃ 其它: ================ 第1章   夜晚,夏雨初晴。   出租车后座上,柳芝娴眼前一暗,男人低下头顿了顿,气息划过她脸颊,似在最后确定她的心思。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如同蕴涵星空,盯着她,无形牵引她跌进去。   柳芝娴抬起下巴,迎接他唇角残留的酒香。   他的手法有点特别,虎口丈量她脖颈,好像随时要掐断,可力度轻柔,每一来回都很撩人。   然后顺势上托,柳芝娴的下巴就这么被轻巧钳住。   手掌宽厚,温热而粗糙,动作却无比细腻,在她的脸颊和耳垂留下浅浅温度,转而潜入发丝中,固定她的脑袋。   这是个有点强势的男人。   柳芝娴第一感觉。   但也很有魅力。   一件纯黑T恤,灰绿工装裤,裤脚塞进黑色马丁靴里,落拓而帅气。   板寸头明明很硬气,一双桃花眼无比温柔,卧蚕浅浅。眼神有故事,面孔却不沧桑,浑身透着一股复杂的性感。   骨节分明的手腕上,一块雅致的手表与整体气质相得益彰。   开车门后,男人提醒地上有水坑,柳芝娴扶着他递来的手,跨开一大步。   男人松开手,示意KTV收银台,她跟过去。   柳芝娴从旁边冰柜拿了一瓶百香果味酸奶,“你喝什么?”   男人说:“矿泉水就好。”   开了三百八十八的包厢。   这大概只是驿站,最终目的地在别处。   就像用器皿隔水融化两块冰,等冰块完全融化,混在一起的水终将要用一个更漂亮的容器盛着,端上桌。   柳芝娴放好饮料,说:“我想先上个洗手间。”   他坐沙发上,深邃的眼睛眨了下,没有立刻松懈。   女人一身浅银色碎花旗袍,坐着发呆时偶尔卷弄耳旁一缕发丝,四叶草耳钉微闪,周身有股浑然天成的成熟风韵,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点。   一般女人定义为微胖的身材,在他眼中恰如其分。那双眉眼若多几分稚气,这微胖就成了可人的婴儿肥,但偏偏双眸没那么圆,就生出一种丰腴的妩媚来。   最终他松开手,嗯了声。   包厢洗手间门反锁。   她轻挑眉梢,手微颤着补了口红,手机震动起来,不带停的。   掏出一看,“爸爸”二字传递着一如既往的压迫感。   手指悬在挂机键上,许久,柳芝娴也毫无意外地接起电话。   “阿娴,你在哪呢?快点回来,你爸又晕倒了,准备往医院送。”   妈妈熊丽瑾的声音敲醒柳芝娴,她干巴巴啊了声,“怎么回事?送哪个医院?”   “附近的二院,你赶紧回来,听到没?”   她应过后,忙音从听筒传来,又像一直响在脑袋中。   柳芝娴开门出来,一脸歉意,不敢再看那双好看的眸子。   “家里出了急事,我得走了……”   男人一脸惨遭背叛的骇然。   他欺身而来,轻轻的一拳砸上她耳朵旁的墙壁。   “抱歉”给堵回嘴里,柳芝娴再度给锁住。   眼泪滑落,男人偶然尝到苦涩的滋味,浑身一僵。   柳芝娴趁机抽身,扬起手掌——   男人没扭回脸。   柳芝娴哆嗦着捡起滑落的挎包,跑得太急,差点撞门板上。   直到电梯口才稳住身形,后面没人追出来。   朝着电梯反光板略略整理衣服头发,柳芝娴翻了翻挎包,又踩着高跟鞋噔噔噔,仪态万千走回去。   包厢门洞开,男人松垮坐在茶几边,修长的手指中多了一根没点着的烟。   高调尖锐的足音里,他豁然抬眼。   还是那么动人的一双眼,可惜多了几分迷惘和颓唐,还有危险。   柳芝娴依然胸膛起伏,玉手颤颤,发劲甩出两张红彤彤的纸币。   ——刚才包厢费他出的,她AA回来,两不相欠。   那双桃花眼愕然片刻,淡定半眯起来,那股强大不祥之感再度袭来。   柳芝娴心脏骤然一缩,瞪他最后一眼像看嫌疑犯,气昂昂转身离开。   -   半个小时后,柳芝娴赶到二院。   爸爸的病情印证她的猜想,冠心病又发作了。柳新觉为人固执,之前一直不肯做支架,这回看来没法再躲。   现在难题是转院。   二院医疗资源一般,一院有名医巧技,但床位紧张,没熟人不好转。   柳新觉是个野心比能力大的公务员,熊丽瑾打理一家面临市场淘汰的旗袍店,两边都是无权无势的亲戚,柳家家境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柳芝娴只好托关系最好的两个朋友帮忙。   忙到柳新觉稳定输上液,已是凌晨,柳芝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妈,你先回去吧,今晚我来守,明天你再来。”   急诊室灯光充足,任何异常的蛛丝马迹都无处可藏,熊丽瑾上下打量她一遍。   “旗袍都烂了怎么行”熊丽瑾扯了扯,女儿旗袍开衩处破了一小段,“上哪弄的?跟人打架了?”   柳芝娴尴尬抢回,“……打的赶过来,车门夹了一下。”   熊丽瑾托着下巴,扭过她的脸,“耳环也掉了一只,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柳芝娴烫手似的摸摸耳垂,“跑太快掉了吧……我先回家换衣服,一会来交接班。”   熊丽瑾叹:“钱都给你造完了。”   “……”   柳芝娴损失惨重,羞耻而愤怒,比雨夜更狼狈。   再检查全身最贵的行头,五位数的包包完好无损,幸好刚才没抡着砸人。   另一方面,又庆幸冒险失败,万一对方……   -   周一上班,转院的事,两位好友均以抱歉答复,其中一位正坐在她的办公椅上,晃悠着二郎腿。   樊柯跟她在同一个园艺公司上班,做销售,是她小学初中同学。   小学时,樊柯爱和一票男生堆坐楼梯口,伸长腿拦女生,逼得对方说让开,才松松垮垮收腿。   初中后,柳芝娴进了重点班,樊柯混在普通班,泾渭分明的两个人,偶然擦肩王不见王。   樊柯留给她最后的印象,是初二下学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好好学习,以吊车尾挤进隔壁重点班,中考考了一个不好不坏的高中。   再后来就是大学毕业,听说她学园艺,行当相同,才渐渐在网上熟稔。柳芝娴研究生毕业回家乡,经他介绍进了这家公司。   樊柯家境跟她相似,一无所依,全靠一张嘴吃天下,精明中又保留一丝罕见的真诚。   不过现在樊柯多了一层依傍,家中拆迁赔款到位了,时不时怂恿柳芝娴辞职跟他单干。   “等拆到我家,我就立刻辞职。”   柳芝娴即将从城区调往南鹰镇的种植基地,蹲着收拾底层抽屉的东西。   樊柯稍稍下腰,“你爸住院你走得开?每天三四小时往返路程你受得了?”   柳芝娴计较着相同的问题。   樊柯低声循循善诱:“哥哥站男人的角度说句实在话,你别嫌难听,只要老何没找到新目标,你就算躲到山洞里也逃不掉,到时山高皇帝远——哎哟,你踩我干嘛,老子新买的皮鞋!”美人柳眉倒竖,樊柯又嘻嘻笑开,“好吧,幸好你没用鞋跟踩我。”   老何是老板,在前不久的饭局上“不小心”蹭了下柳芝娴的腰,坐实了他的狼子野心,柳芝娴赶忙申请调岗。   柳芝娴:“你就不能说点实用的!”   樊柯抽纸巾擦了鞋,揉团掷进垃圾桶,“只有两个办法,一,我俩单干,老何就是个屁;二,”他忽然站起身,整了整领带,眼神示意她身后,“你去跟老何求饶,做他。”   樊柯回窝,何粤霖走过来。   柳芝娴看了他几秒,继续低头瞎忙活。   “怎么还没过去?”何粤霖语带不耐。   “办完手续下午就过去。”她头也不抬。   何粤霖的皮鞋在视线边缘停了好一会,终于走开,柳芝娴如释重负,给樊柯发了微信。   【再看老男人多一秒不如喝敌敌畏】   樊柯举着手机,笑得噗嗤噗嗤的,跟可乐冒泡一样。   柳芝娴眼刀飞去,他又故作正经。   【可惜我俩不来电,不然哥可以委屈一下当你男朋友,做你的挡箭牌。】   【滚】   -   种植基地在南鹰镇的一个村上,柳芝娴天生晕车,近两个小时的颠簸,落地已是人魂分离。   初来无事,打了一个下午的酱油后,她蹭隔壁西瓜田的小皮卡,准备回镇上搭车返城。   时间尚早,柳芝娴半路下车,拖着一辆借来的某某洗衣液购物车,里头兜一只大西瓜。   眼前院门边挂着一个牌子:上溪县森林公安局门鹤岭自然保护区派出所。   柳芝娴登记了身份证后被放行。   门岗笑呵呵:“你是小熊女朋友?”   柳芝娴说:“我是熊逸舟表姐。”   办公楼隔开前后院,前院作停车坪,后院篮球场旁建了宿舍楼。   熊逸舟还在路上,叫她上宿舍等,二楼右手最尽头,门没锁。   单人间只有光秃秃的几样家具,房间尽头一扇门隔开阳台和浴室。   柳芝娴把西瓜放门边,坐到电脑桌前准备玩手机,窸窣动静从阳台传来。   阳台门洞开,一个仅系着白色浴巾的男人拎着一个脏衣袋站那里,显然也愣了愣。   短暂的停顿放大了画面的冲击力,对面人变成一具蕴含美学意义的雕塑。   周身麦色均匀,挂着粒粒小水珠,方块腹肌延伸进浴巾里,像一幅未完待续的画卷。   尤其锁骨之下兀立的第二双眼睛,像野兽注视她,极具侵略性的男性荷尔蒙倾轧过来。   似曾相识的脸,电光火石间匹配上那晚的“潜在嫌疑犯”。   柳芝娴噌地站起,椅脚划拉出刺耳声响。   “走错了……”   她匆匆忙忙,出门发现忘了西瓜,又噔噔噔回头拉车。   全程低着头,怕给对方眼神射杀似的。   柳芝娴径直跑到走廊另一头,怀疑看错左右,掏出手机要确认。   屏幕提示:【XYZ发来一条新消息】   柳芝娴点开——   XYZ:【我忘了跟你说,可能我同事在洗澡,他那边水龙头坏了】 第2章   半裸男进了紧挨楼梯那间房,柳芝娴如若返回不得不经过。   她等到熊逸舟来才动脚,购物车扔给他,借他身形遮挡走外侧。   熊逸舟一米八三的个头,乍一眼看过去连脑袋里也是肌肉,偏偏童颜耀眼,活脱脱一只金刚皮卡丘,奶凶奶凶的。   柳芝娴只比熊逸舟长两岁,学龄前在外婆家度过,寒暑假也常有回来,两人关系如同亲姐弟。   熊逸舟问:“姐,刚没碰到我同事吧?”   “没。”   熊逸舟一笑,露出两颗贱兮兮的虎牙,“那就好,我还怕你碰上尴尬。我们所很少女人来,大老爷们都不太讲究。”   熊逸舟果然不太讲究地脱起警服。   “西瓜送到,我要搭车回城了。你姑父还在医院躺着,今晚我陪床。”   “那么快,我还想带你去吃饭呢。”熊逸舟动作一顿,很快又灵活换起T恤来,“不过你刚调来,以后有的是时间,还是姑父要紧,我送你到车站。”   离开时,半裸男那间宿舍门已关上。   柳芝娴从雷区劫后余生。   小电摩停在前院,熊逸舟去取车,柳芝娴给布告栏一版照片勾去注意力。   二十几张制服照里,刚才那个男人脸上没什么笑纹,但眼神罕见的柔软,在一众面无表情的照片里艳压众人。   何况还排在首位。   照片下方配着一个响亮的名字:康昭。   而她的弟弟,从警一年,在末位。   “我们小昭哥很帅是不是?”熊逸跨着小电驴蹬过来几步,“站那里十个有九个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大妈大婶也不例外——”   柳芝娴刚把称呼和职位划上等号,“剩下一个呢?”   熊逸说:“剩下那一个是他女朋友。”   “……”   柳芝娴眨眨眼。   看来不单是炮王,还是个渣男?   -   等车时和熊逸舟提了一嘴转院的事,没想到次日便拿到加号名额,柳新觉安然转院。柳芝娴请了护工,减轻母女俩负担。   柳新觉说:“我就说,还是你弟弟比较厉害,刚毕业一年,就能结交到贵人。回头打听打听是哪位,得好好感谢人家。”   作为被比较下去的那个,柳芝娴平淡应过,把原话转达给熊逸舟。   XYZ:【我们所长啊,你那天不是盯了人家照片好久。小昭哥妈妈在一院当儿科主任,和相关领导说得上话】   熊逸舟特别强调不要送礼,职位敏感,康昭不会收,一起请人吃顿饭就好。   最后一副迷弟口吻总结:【我们小昭哥人很好的!】   柳芝娴五味杂陈。   一方面感概弟弟明明一张脸稚气未脱,肩膀却已经有了担当。   另一方面,康昭目睹过她的疯狂与孟浪,那是她羞于示人的一面。原本以为不会再见,她可以把那晚的所有装进一个袋子,偶尔偷偷回味冒险与刺激。   可不但阴差阳错重逢,对方还有女朋友。   袋子散发出隔夜菜馊味。   并且,她还欠着他人情巨债。   想起康昭那块比她包包贵几倍的积家腕表,柳芝娴对熊逸舟的话持保留态度。   她点开熊逸舟推送过来的微信名片。   ID:【kangzzz】   昵称:【康昭】   非好友可见十条朋友圈:转发工作通知。   ……够正经的。   【你好,我是熊逸舟表姐】   柳芝娴也耿直地发出好友申请。   -   柳芝娴照旧两地奔波,早出晚归。柳新觉在入院的第二个周一,进行心脏搭桥手术。   她请了两天假陪伴。   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请假需先在办公系统上审批通过,才可以离岗。一般情况只要在月底前审批通过即可,不影响当月工资结算。   柳芝娴口头跟直属领导打过招呼,连同上次转院所用的半天都是先斩后奏。   这回提假单瞄了眼,上次流程还卡在何粤霖那里,也许月底秘书会统一处理。   柳新觉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柳芝娴最后的半天好好补了觉。翌日仍如常返回南鹰镇。   一周过去,康昭一直没通过好友申请,不知是否察觉到她的意图,敏感规避风险。   柳芝娴跟熊逸舟旁敲侧击:【你们所长好像不想领我的情】   XYZ:【我忘了跟你说,小昭哥上周进山还没出来,山里没信号】   森林警察需要进山守林护地,短则十天半月,在春耕和夏秋伐木高峰期,在山中安营扎寨一两个月,日夜巡防已是家常便饭。   以脚步丈量森林,这种工作方式原始而拙朴,柳芝娴始终难以和那晚漂亮的桃花眼联系到一起。   康昭太过英俊,更像一朵没经受过摧折的娇花。   -   一周前,康昭接到巡山员“土星环”的消息,发现一处新的珍稀古木盗伐现场,他立即带队赶往勘查取证。   “我们去的时候,‘山老鼠’可能听到动静立马撤了。老熊一个人守着,嘿,我让他藏着点,不然‘山老鼠’回头把他当木材砍了可惨咯。”   土星环在半路接应,年纪可以当康昭老爹的人,依然整天疯子一般嘻嘻哈哈。   康昭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刚上小学四五年级,七大行星还记不全。他还特意问了他父亲为什么叫“土星环”,父亲只是哈哈大笑,说有天他会懂的,“土星环”也跟着羞涩地笑。   当康昭看到土星图片时,恍然大悟。   “土星环”发型俗称地中海,而且随着时间推移,环带越来越细,可能再过几年彻底变成一颗球。   老熊是熊逸舟爸爸熊力瑜,和土星环水火不容,两人一挨近就如鞭炮遇到火星,噼里啪啦,吵死人。每一次都是土星环笑嘻嘻引战,老熊冷眼相对,忍无可忍才回斥几句。   但每次巡山两人都要凑对,大概为了缓解山中寂寥吧。   继续行进四五小时,康昭一行人抵达盗伐现场。   土星环惯常问候老熊,他离开这阵子,有没饿死闲死被蛇咬死,没死的话有没有想他。   老熊没接茬,径直上前跟康昭介绍现场情况。   现场遗留三副盗伐者的背架,木材呈方块状从古木上剜下,每块有空调外机大小,总共一百多公斤,价值是当地人年均收入的两倍有余。   原本古木根须发达,树干粗壮,凝聚着时间和自然的美,现在树干活生生被掏空几块,仿佛生了几块溃烂的恶疮。   盗伐可谓无本生意,一本万利。   沉思过后,康昭当即作出守株待兔的决定,率众人在四周潜伏起来,等待“山老鼠”折返。   这一等就是许多天,人几乎化成布满青苔的石块,敌人不单单是“山老鼠”,还有深山中未知的虫蚊毒蛇,飞禽猛兽。   同时也要守护森林动物不受惊扰,能够安全觅食。   第八天破晓,周围终于传来不属于自己人的动静。   三条人影鬼鬼祟祟接近背架,康昭刻不容缓发令抓捕!   电筒光柱如剑交织。   三人狼奔豕突。   其中一人跑向陡坡边缘,竟然直接滚滑下去,继续奔逃。   康昭赶不及咒骂,抓扶灌木,脚边碎石如流,滑下一段有一颗小石块砸到他额角,湿热泛漫开来也浑然不觉。   ……   这一场本该当场结束的抓捕,因为山形恶劣,足足持续一整个白天。   -   傍晚。   种植基地隔壁的老板西瓜李已经形成习惯,问柳芝娴要不要蹭车到镇上。   柳芝娴立刻拎包爬上副驾座,系好安全带。   西瓜李艺高胆大,不足十分钟的路程,向来对系安全带嗤之以鼻。   刚上到省道不久,前方山阴处忽然窜出一面包车,逆向疾驰而来。   柳芝娴才反应过来,嘭的一声巨震,皮卡便翻了出去,横躺在路中央,面包车则滚进路旁水稻田。   柳芝娴倒挂在安全带上,姿势怪异狼狈,耳鸣目眩,肢体麻痹。   “有没有事?”有人问她,还抓住她的胳膊。   无碍的左手抓住对方,柳芝娴从救命稻草中汲取了气力,渐渐恢复知觉,钳得更紧,生怕对方突然放弃。   “我解开安全带抱你出来,你先放开我的手,好不好?”   男人说话同时另一只手也在忙活,脑袋拱在她腰际,一头如刺的短发落进眼帘。   柳芝娴嘤嘤挤出声音:“你要救我……”   “救,我肯定救,我现在不正救着你么,啊?放手,听话。”   柳芝娴一乖觉,康昭动作很快,把她安稳从破车中掏出来。   “能站么?”   柳芝娴没流血,只有右腿胫骨和右手肘疼得厉害。   她摇头,康昭便暂时把她抱到路边地上,绕到另一侧搬西瓜李。   头脑知觉恢复,柳芝娴爬回车边掏出自己价格不菲的包包抱紧。   不意在车中和救人的康昭撞上目光,对方用一副“你找死”的神情瞪她。   女人像只被人拎起来还抱着坚果不撒手的刺猬,愚拙得可以。   柳芝娴可不管,她刚工作时节衣缩食才买下这个包,价值和意义堪比生命。   皮卡堵塞了交通,有人停车下来帮忙,面包车司机也被捞起来,泥人一个。   康昭从身后掏出一副手铐,像头剑拔弩张的狮子,暴吼着走过去:“还跑不跑了?!”   泥人脖子一缩,人是做不成了,彻头彻尾一坨泥而已。   救护车和警车很快就位,康昭又回来抱柳芝娴上担架,柳芝娴上车才发现,他才更需要躺着。   康昭额角裂了一小道,伤口反光,不知是血液没干,还是汗水泡湿了。   黑色短袖皱巴巴的,沾了不少泥土和草屑。   胡子拉碴,双眼爬满血丝,却依旧眼神锐利,跟初见时的光鲜温柔判若两人。   因为他太英俊了,这副潦草的模样都带着一股荒蛮的力量感。   护士简单处理伤口时,康昭有条不紊打电话安排工作。   等他挂上电话,柳芝娴也不动声色挪开眼。   -   到县医院拍了片子,柳芝娴骨头无碍,医生连药也没开,就打发她走了。   倒是西瓜李比较倒霉,估计得躺到西瓜过季。   回城末班车已经过点,柳芝娴跟康昭回了镇上,她琢磨着在基地有间午休用的宿舍,凑合一晚没问题。   康昭把她也拉回派出所,安排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   片刻后,他又大刀阔斧回来,手中多了一只褐色玻璃瓶。   “药油,消肿祛瘀的。”   说完拧开盖子要往手心倒。   柳芝娴立马伸手,“我自己来,不用麻烦。”   康昭愣了愣,所里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平时互帮互助惯了,一时没刹住车。   现在才意识到,眼前是个看起来有点娇弱的漂亮姑娘。   漂亮姑娘也没看他,倒出一点擦腿上,动作轻轻柔柔,跟擦防晒霜一样。   康昭憋了会,“用点力。”   看起来像小孩搓衣服。   “再用点力。”   “……”   频频催促,活像产婆接生。   柳芝娴低头,肩膀颤了颤,差点笑场。   “我来,你这在浪费药油。”   康昭终于忍不住,倒了一摊在手心,蹲下另一手定住她脚腕。   柳芝娴腿脚酸麻,但还是分辨出一圈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有点暖。   她下意识缩了缩脚,那边攥得更紧了。   受害人在警察面前没有性别之分。   柳芝娴做好心理建设,提了提裙子,露出泛红的膝盖。   还没淤青的腿白皙修长,给嫩绿的裙子一衬,玉莹莹的。   男人黑睫颤了颤,瞄了一眼,突然跟刨树皮一样擦起来。   腿部又热又辣,皮都快烫没了。   先前浮起那点男女有别的旖旎消失殆尽,眼前男人再帅,也变成一把毫无人性的刨刀,机械地刨刮她。   想缩腿却给按住,柳芝娴叫起来:“疼死了,你轻点!”   康昭豁然抬头,双眸晶黑,眼神锐利。   “你打人脸的时候不嫌疼?” 第3章   康昭在翻旧账,柳芝娴冲动想回嘴,及时压制住,直觉不要再提那晚为妙。   片刻沉默后,仍是嘴硬想扳回一局,没话找话。   柳芝娴说:“这药味道怎么那么冲?”   康昭回:“不冲治不好你。”   柳芝娴:“……”   肿胀似有消缓,柳芝娴又说:“这药叫什么名?”   “祖传。”康昭直起身,又倒了一滩,“胳膊。”   “你凶什么凶。”柳芝娴嘀咕着伸出手。   “你说什么?”   听不出反问还是质疑,语气反倒更不客气。   柳芝娴突遭横祸不说,还摊上这么凶巴巴的男人,心一急,眼便红了,“说你凶!”   康昭愣愣盯着她,语气有所缓和:“你怎么又哭了……”   柳芝娴倔强皱了皱鼻子,“谁哭了,我饿的。”   康昭看了眼黑色手表——这回是挺普通低调的一块——八点的确够晚。他拧好瓶盖,问:“想吃什么?”   柳芝娴扫他两眼,那小眼神想要将他拆吞入腹,有够仇恨的。   他一皱眉,那边苗头就怂然熄了。   柳芝娴说:“有肉的饭。”   这回答让人省心,康昭叫她等着又消失了。   柳芝娴扶墙去了趟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回来康昭已经坐在环形会议桌旁,一个不锈钢大饭盘和一瓶百香果味酸奶在等着她。   “食堂的红烧小排,你弟最爱吃的。”   柳芝娴拉过比她脸还大饭盘,夹了一块,含糊说味道不错。   松散的头发有点碍事,柳芝娴没带橡皮筋,只能全拢到左侧,露出一截细嫩的脖颈。她慢吞吞吃着,骨头归到摊开的纸巾上。   康昭平日用惯没发觉,食堂的不锈钢饭盘挺粗犷的,配上这么精致的女人说不出的怪异。   但柳芝娴吃得认真细致,画面又出奇和谐,像只小猫趴在食盆上学吃猫粮,让人忍不住想撸它脖颈。   康昭扭开头,手指烦躁点了点桌面。   嘴巴有点干,那瓶酸奶放在两人中间,康昭也没说给她,柳芝娴不好意思伸手。   夹起不知第几块时,柳芝娴悄悄抬眼,迂回地问:“你吃过了吗?”   康昭果然起身,“小熊在忙,一会我妹下课过来。她跟小熊中学同学,关系很铁,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都是自己人。”   凶归凶,这人办事还挺周道。柳芝娴一下子被划入阵营,也客气起来。   “嗯,你们忙吧。”又问,“洗澡洗掉药油了怎么办?”   康昭居高临下,面无表情望着她。   柳芝娴悻悻改口:“那我避开好了。”   他把瓶子推近一点,依旧惜字如金,“带回去。”   “要擦完这一瓶吗?还挺多的。”   “一天一次,淤青差不多消了为止。剩下带回来留有需要的人用。”   “哦。”看来是镇所之宝。   人走了,酸奶留下。   塑料瓶外壁挂满水珠,褐色桌面洇湿一圈。   柳芝娴刚伸手要拿,脚步声去而复返,那只葱白的手一蜷,捡回筷子挑起几粒米饭送嘴里。   康昭放下一块东西在桌上,“天黑骑电车不安全,一会让妮妮开车送你。”   说罢,不等她回答再次离去。   黑不溜秋的东西是吉普车钥匙,柳芝娴瞄一眼,还是先拿酸奶。   拧开喝了一口,冰凉又酸甜,把暑气和怨气都镇压下去。   -   康曼妮不愧是熊逸舟盖章的铁哥们,和柳芝娴一见如故。她在镇上初中教书,一路主动开口,很能活跃气氛。   她带柳芝娴买了洗漱必需品,给她准备一套自己的衣服做睡衣,还细心地想到蚊香。   末了,康曼妮开康昭的白色大切诺基送她回去。   这车在城里不觉得特别,在镇上便有点高调,如果康昭真如熊逸舟说的不收礼,只能解释为家境很好。结合康昭那块价格不菲的腕表,似乎也说得通。   柳芝娴瞎琢磨着,不一会便到地方。   “我听小熊说你们这只管中午饭,明天我给你送早饭吧,我们这里有一家石磨肠粉味道还不错,皮薄肉多汁水足。”康曼妮送她上楼,“或者你想吃别的也可以,包子豆浆粉面都有。”   “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不麻烦,其实我也想开开我哥的大白,跟你说,他平常就一副‘车子和老婆恕不外借’的表情。要不是送你,我都没机会摸一下呢。”   柳芝娴哭笑不得,“那加个微信吧,我也想尝尝你们的特色肠粉。”   等看到她的微信昵称,柳芝娴噗地绷不住笑出来。   昵称:【Money】   人如其名很讨喜。   康曼妮说:“每个人看到都会笑。”   柳芝娴加好她,“你是我来镇上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咦,不是我哥么?”   “哦,我跟他不熟,今天才说上话。”   “那我真是第一!嘿嘿!”   康曼妮没再多说什么,开着大白消失在夜色中。   -   熊丽瑾发来微信追问晚归事由,柳芝娴隐去车祸不提,撒谎出差赶不上末班车。   她偶尔确实需要到现场指导绿化实施,熊丽瑾没有怀疑。术后一周,柳新觉病情稳定,过两日即可出院,不必多搭一个人力进去。   次日一早,柳芝娴刚洗漱完出来,那辆大白正在掉头。她提着洗干净的裙子,深一脚浅一脚迎出去。   司机一下车,柳芝娴脸上便凝住,一副“你怎么来了”的见鬼表情。   康昭似乎能读懂,也臭起一张脸,一言不发。   还好一道激昂的声音打破僵局,“姐,我给你送爱心早餐来了,还有你爱的酸奶。”   熊逸舟举着两手东西绕过来,一并塞给她。   “妮妮没来?”   熊逸舟掐着一边腰,走近一步像要困住柳芝娴,呲出贱兮兮的虎牙,“我劫道了,弟弟来你不开心?”   “你明天还来我更开心。”   “那你说点好听的。”   “小熊人美心善,今年会找到女朋友的。”   熊逸舟嘴角一抽,“还是你先给我找个姐夫……”   康昭已经走到隔壁西瓜田守夜人的小屋。   柳芝娴赶紧转移话题:“办案吗?昨天是抓人吧。”   熊逸舟点头,问了几句她的伤势,柳芝娴便赶他去工作。   康曼妮说的没错,这石磨肠粉确实挺可以,尝得出原食材的新鲜度。   柳芝娴微信上谢过康曼妮的安利,康曼妮先哭诉他哥抢了她献殷勤的机会,又发出新的邀请:如果不嫌弃,下回跟她一起去她大姐家吃饭。   柳芝娴爽快应过。   -   中午,樊柯来探望她,柳芝娴托他捎来一箱行李,工作日暂住基地,省得每日奔波。   “都快月底我的请假流程还卡在老何那,害得我都不敢再请假接我爸出院。你说老何会不会趁机阴我?”   樊柯和她不同,走的是弹性上班模式,只要销售业绩达标,在家睡三天三夜都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自然没有请假一说。   “不批你假单,追不到你就恶心一下你,逼你去求他,对他一点坏处也没有。你还是准备跟哥干吧!”   忧愁未解,柳芝娴声音蔫蔫的,“你整天嚷嚷跟你混,倒是先给人画个饼。”   樊柯被挠到痒处,嘿了声:“说出来你别不开心,哥只是顺道来看你,我来这是有要事。”   “你特意来看我我才不开心呢。”柳芝娴说,“金屋藏娇藏到这了?”   “文河村知道不?出来就是省道,交通便利,你看我眼光如何,那地方是不是很适合藏‘小娇娇’?我正找关系承包农耕地,先搞个三十亩,主要做高端苗木,等回本了,再扩大面积。”   饼画得太大,柳芝娴还没完全咽下,樊柯告辞说去办正事。   用一种“你懂的”眼神颔首,樊柯正色理了理衬衫袖口。   “我没诓你,你出技术我出钱,三七分,你三我七。要拿一辈子死工资,还是趁年轻搏一搏,阿娴,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能自个权衡利弊。好好考虑下,我等你答复。”   -   周四早晨医生查完房,柳新觉接到出院通知,熊丽瑾便欣然来电问她有没空回来接一下。   老两口又渡过一个难关,迫切需要一种团圆的仪式感,冲散大半个月的晦气。   柳芝娴假单告急,沉默地犹豫片刻。   熊丽瑾到底比较了解女儿,关切问:“公司那边不方便吗,要是不方便,不来也可以。就几样东西,我们拎着打个车回去也行。”   柳芝娴还未作答,听筒又传来另一道稍显遥远,但也清晰的声音。   “还是外甥比较有出息,才刚毕业一年,就能结交那么有能力的贵人帮我转院。生个女儿有什么用,明年就26岁了,连个男朋友也找不到——”   熊丽瑾低斥:“你小声点。”   柳新觉不以为忤,“我在跟人讲电话。”   “现在八点十分是么,我十点半前赶到。”声音冷漠乏味,像是一种反射性的机械回答。   -   柳芝娴准时出现在柳新觉的病房。   熊丽瑾吓了一跳,“还真赶过来了!哎,我都叫你不用来的。”   柳新觉则从老花镜上方瞄了她一眼,又回去看平举着的手机。   “公司不扣你工资?”   “扣工资我也得来呀,你就我一个没用的女儿,又没有顶事的儿子。”   熊丽瑾脸色是很好的家庭风向指示牌,此时煞白预示暴风雨即将到来。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呢!净说些胡话!什么儿子女儿的,我们就你一个孩子!”   那个小小的心脏支架似乎赋予了过剩的力量,柳新觉此时的沉默,更像为了积攒到下一次大爆发。   柳芝娴问熊丽瑾要了社保卡,匆匆走出病房去结账。   家里只有一辆车,平时她爸爸在开,自从被疾病潜入后,使用权便落到她妈妈手上。   柳新觉提过一嘴,等她结婚再送一辆作嫁妆。   刚工作一年,柳芝娴正存钱奔着代步自由的目标走。   她开车把两老送到家,饭也没吃,以赶时间为由离开。   傍晚康曼妮喊她陪同参加县里组织的相亲会,柳芝娴没多想便答应。   突然的冲动像压抑到极端的反弹,跟那晚想找一夜风流邂逅康昭一样,前一天调岗申请批下来,柳芝娴说不出是忧是喜。   虽然能避过何粤霖的魔爪,一直在南鹰镇这穷乡僻壤呆着,似乎也漫漫看不到尽头。   “我不是你们事业单位的人,要不要紧?”柳芝娴应过后才犹疑。   康曼妮说:“没关系,组织活动的我认识,到时人多屁股乱,浑水摸鱼就进去了。再说你那么漂亮,他们还求之不得呢。有你在旁边,就不会有人惦记我了。”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拿我当挡箭牌?”   康曼妮笑嘻嘻揽着她胳膊往外走。   -   到达县里某局的会议室,果然印证康曼妮的猜想,闹哄哄的跟菜市场一样。   放眼都是熟人,康曼妮挨个过去打招呼,揽着柳芝娴的手一直不松开,跟人介绍她是“熊逸舟表姐”,临时被她拉来填某某的空。   没人有异议。   “你有没有发现那几个男的眼睛都离不开你了。”拉着她落座角落后,康曼妮暗戳戳说,不等她回答,康曼妮忽然梗直脖子,“咦,我哥怎么也来了,不怕女朋友打断他狗腿?!”   舞台将座位隔成两边,康昭在对岸相同的角落坐下,跟旁人交谈几句后,慢条斯理掏出手机。   柳芝娴上回的微信好友申请估计已失效,她趁机重发。   康昭好像笑了一下。   柳芝娴手机震动,微信图标多了一个红色的“①”。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来自昵称:kangzzz。   头像刷新成一个篮球明星的桌面手办,拍摄角度不讲究,可能捡起手机随手咔擦。   难道刚才在笑她的网名?   “芝士不甜”退出了聊天界面。   “喏,他竟然不回我消息!”   康曼妮嘀咕着,相亲会开始了。   活动开场自带莫名的正经气质,严肃得像两岸洽谈会。   第一轮男嘉宾要把手中标着编号的玫瑰送给合眼缘的女嘉宾。   对面方阵开始松动。   柳芝娴有意无意寻找唯一熟悉的身影。   男人身姿挺拔,步态流畅,往她们方向走来。   周围女嘉宾开始正襟危坐。   康昭在康曼妮面前站定。   康曼妮展开胳膊护住桌面领土,义正言辞瞪他:“你要干什么?”   康昭说:“怕你爆冷门。”   周围清楚两人关系的扑哧扑哧窃笑。   “……不稀罕!”鸵鸟头也埋下来。   玫瑰移了下方向,朝着柳芝娴含苞待放。   柳芝娴不知望哪里好,不太自然地抬起眼。   康昭似在等她的眼神,但又不怎么热切。   “给你。”   柳芝娴桌面又多了一支。 第4章   没等柳芝娴说不要,康昭功德圆满般转身离开。   康曼妮嗖地坐直,表情像嗑糖,甜掉牙那种。单身也不影响磕真人CP,她开始合计康昭和柳芝娴的匹配度。   还挺高的。   身高样貌拔尖不说,都是城里人,工作地方又挨得近。   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是柳芝娴真能做她嫂子,两人关系又亲上加亲了。   回头她要确认下她哥的单身状态。   下一环节女嘉宾把心仪的玫瑰拿手里。   话音刚落,柳芝娴如纤手挨刺,把康昭那支扔回桌面。   康曼妮热情减半。   好像……小熊表姐不太感冒?   康昭往这边瞟了眼,似笑非笑,转头和旁边人窃窃私语。   中场休息时,“插班生”柳芝娴和爆冷门还乐此不彼的康曼妮结伴偷溜。   出了院门,路边白色的大切诺基旁立着一个颀长身影,脊背挺直,手指修长,指尖一点猩红半明半灭。   “哥,你怎么也跑了?能蹭车吗?”康曼妮拉着柳芝娴跑过去,“不会是在等我们吧?”   康昭走去垃圾桶顶灭了烟,周遭空气还腾着淡淡烟味。   “给钱。”   康昭伸手,五指松拢成浅浅的窝。   柳芝娴记得他指腹有点粗糙,但指形深受上天眷顾,看着很智慧。   康曼妮作势要打,那边迅捷地缩回去。   康曼妮说:“哥,你真跟电视台那个记者分了?不会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吧。”   “我是猪吗。”   柳芝娴笑得肩膀一耸,康曼妮给她带动,笑声抖了出来。   康曼妮说:“分得好。”康昭眼神扫来,她讪讪改口,“呃,其实也不太好,你知道的,镇上那些大妈大婶又要张罗把自家姑娘介绍给你祸害了。”   康昭扬了扬手机要敲她脑袋,“大志和媛媛在附近吃宵夜,要不要过去?”   -   柳芝娴第一次进入他们的聚会。   大志是所里同事,媛媛又和康曼妮同事,两人打算明年结婚。   南鹰镇巴掌大的地方,人际网以复杂又自然的关系联结到一块。   除了那对准夫妻,熊逸舟也在。三个男人白天在县城办事,顺便留了下来。   正方桌,三把二人座木质长椅,康昭坐到熊逸舟旁,柳芝娴和康曼妮一块,跟康昭成对角线。   “姐,相亲会有没看上哪个男人?”烤鱼还没上,熊逸舟先逮到拷问对象。   “有,很多。”   “……”   三个字堵得熊逸舟哑口无言。   康曼妮喝醉般轻伏柳芝娴肩头,冲康昭和熊逸舟意味深长:“阿娴姐收到好多男嘉宾的玫瑰哦,其中就有一支我哥的。”   “小昭哥也去了?!”   熊逸舟和大志异口同声。   康曼妮心底哀嚎:重点是他把花给她好吗!   大志说:“你不是说找哪个局的那谁有事?”   焦点人物漫不经心转玩手机,“还人情而已。”   大志追问:“你真跟之前那个分了?”   端上来的烤鱼阻碍大志的追击,康昭起头动筷,其他人也不好多问,再说熊逸舟和大志也真饿透了。   灯光橘红,给焦香扑鼻的烤鱼染上诱人的食欲感。   暖风从大风扇出来,又被冰镇啤酒的凉意中和。   一条烤鱼分解完,康曼妮和媛媛上洗手间,大志也和熊逸舟去结账。   剩下康昭和柳芝娴分坐两条长椅,对着一桌狼藉各自玩手机。   没一会,旁边长椅吱呀,康昭挪到她身旁。   再低头就是孙子,柳芝娴目光迎上去。   康昭胳膊搭在椅背,若有似无地圈住她半边身。   “还要装作不认识我?”   被揭穿的一刻,柳芝娴确实想逃避眼神。   但他像虚虚拢着她,一股男性特有的热力和气息压迫过来,柳芝娴呼吸一窒,心跳便加速起来。   “你看强-奸犯的眼神出卖了你。”   “……”   不愧是这行的翘楚,眼神毒辣,言辞直接。   那个词挑起曾经的恐惧,柳芝娴一直没摸透这男人的路数,选择无辜沉默。   “以后都在一个地方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为那晚的无礼跟你真诚道歉,对不起。”   康昭低了下脑袋。   柳芝娴皱了皱鼻子,“你这算是,酒壮怂人胆?”   有康曼妮这个板凳司机在,康昭的确喝了几口。   一张俊脸沾染几分薄醉的红,一颦一笑间,有种带烟火气的动人。   柳芝娴再补一刀,气势不觉委顿几分。   “再说,都过去大半个月才道歉……”   康昭侧了侧身体,眼神迫近她,“你13号来镇上,到所里晃了一会就走,刚知道你跟小熊关系,暂时需要一个缓冲期接受;   “15号我进山,呆了十三天出来,碰上你车祸,那晚没说几句你就哭了,怕多说刺激你;   “你爸住院你两地奔波,我这边案子还没结,确实找不到机会。”   柳芝娴着实惊讶,“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康昭略带自嘲,“也不看我是干什么的。”顿了下,“不是为了跟你道歉才喝酒壮胆,而是这两件事刚好撞一块去了。”   “可你一直对我摆臭脸。”柳芝娴暗暗捏了捏拳头,“擦药就是明目张胆的报复。”   “这你可真冤枉我,不信下回我哪跌打损伤,给你一个机会‘报复’我。”   康昭手指在椅背敲了敲,声响单调而无奈。   “……”   “我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你不幸撞枪眼上了。另一方面——”   女人气鼓鼓的样子挺有意思,康昭又露出那晚危险的笑容。   “说句真心话,重逢对我不算件好事,你觉得呢?”   柳芝娴第一感觉,还没原谅他,哪轮得到他先嫌弃自己。再深思下去,好像当初也这么认为。   重逢真不算好事。   “看来你也觉得是。”康昭抢白道。   这人总能准确拿捏她三寸,柳芝娴烦躁动了动,浑然不觉头发扫到男人胳膊上。   康昭眉心微蹙,下意识望向微痒的地方,倒好像多看了她几眼。   她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然后原谅我?”   “那天晚上……”停顿咽下微妙的羞耻,“你跟女朋友分手了吗?”   康昭愣了下,大概没想到这个熟人还称不上的女人也想打听八卦。   “这个问题很重要?”   她毫不迟疑点头。   “如果我回答是,你能马上给出答案?”   “大概得等你去掉‘如果’再说,你这个人真狡猾,让你回答反而问东问西。”   他答得很快:“白天分的,没骗你。”   对弈中康昭第一次闪现类似无奈的眼神,收回了胳膊。   柳芝娴说:“看来状况挺惨烈的……放心,我不会问你缘由。”   “所以,你的答案?”   “我考虑考虑。”   她端起茶杯抿一口,张望那一对和两只怎么还没回来。   这边。   熊逸舟躲墙角,“靠,我姐和你哥到底什么时候谈完?”   康曼妮脑袋在他的下方,回头顶他一肘,“你想他们谈完?”   熊逸舟思忖片刻,诡谲一笑:“不想!”   “那不就是,我也不想!”   康昭拿肘尖轻碰柳芝娴的,“考虑好了没?”   柳芝娴:“有你这么催人原谅的吗?”   康昭淡然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喉结一滚,有种难言的性感。   她既然战之不胜,破坏欲陡生,恨不得把那颗不安分的小苹果咬下来,灭他威风。   他说:“我是怕弟弟妹妹们喂蚊子辛苦。”   柳芝娴循着他眼神望去,两个脑袋登时从屋角缩回去。   康曼妮:“卧槽,我们暴露了吗?”   熊逸舟:“想不暴露很难,小昭哥眼神比狗还毒。”   “喂,什么意思,你把我哥比成狗?你又是什么鬼?”   “现在大家都是单身狗,何必在意那么多,汪汪。”   康曼妮嘴角一抽:“……服你。”   康昭又碰一下。   “哎哎行了,我想通了。”   柳芝娴缩回胳膊,假笑如花,“妮妮安利的石磨肠粉真的很不错。”   酒杯轻顿,那双曾经打动过她的桃花眼狡黠眯了眯,康昭说:“明白。”   -   大切诺基出现时,柳芝娴其他同事还没上班,除了一个门卫。   托药油的福,柳芝娴腿脚早已痊愈,身轻如燕飞下楼取早餐。   “大清早喝这么冷的玩意,肚子还好?”康昭递过酸奶时说。   “不碍事。”又顺口道,“多谢了。”   客气的三个字,他们似乎到了冰释前嫌的紧要关头。   “明天想吃什么?”男人声音跟晨曦一般平和。   柳芝娴抬眼:“明天还有?”   “差点忘了,明天周六,你回家。”   “哦,这周不回。”   蔫头蔫脑的样子不像耍心眼,康昭盯了她片刻。   一小会说长不长,偏偏院子宽敞,山野空阔,安静漫天扩散,静出几分男女间特有的尴尬来,连带康昭最后一句,也像在哄人。   “你快点进去趁热吃吧。”   柳芝娴轻晃着袋子进办公室。   胎噪声远去后,保洁阿姨开始擦桌子,路过时笑呵呵。   “小妹,你跟小昭哥谈朋友?我看他一大早给你送早餐,挺殷勤呢。”   “……没有。”柳芝娴神色如常,大概是门卫走漏的风声,是她大意,康昭这张脸在镇上应该挺标志性的。   晚上再找机会推掉好了。   柳芝娴打岔:“阿姨,为什么你也叫他‘小昭哥’,不是比你小好多吗?”   阿姨浮现恨不得把闺女嫁给对方的笑容:“还有为什么,长得俊呗!”   “……”柳芝娴差点噎了一口。   “难道你不觉得,嘿!”   “觉得觉得。”她送大神般附和道。   办公室清洁做完,阿姨出门前不太甘心地回头:“嘿,小妹,那他是不是在追你?”   -   等九点上班,柳芝娴给何粤霖秘书发了消息,请她记得审批假单。   秘书一直没回复,座机也无人接听。   柳芝娴托樊柯去打探,事情没进展,反倒传回一颗炸弹。   何粤霖下午来基地。   “那你下午能不能也过来?”自知凶多吉少,问完倒像病急乱投医。   樊柯说:“我也想,妹妹,但他肯定会怀疑我图谋不轨。”   早餐的愉快全被摧毁。   樊柯支招让她一下班就撤,八十一难拦路,走为上计。   塑料瓶在她手中凹了一块,“我恐怕活不到下班。”   惶惶不安中迎来了瘟神。   平心而论,何粤霖而立有余,还称得上一表人才,可惜被色心沤坏一副皮相。   此人四处拈花惹草,樊柯把她当妹妹介绍,以为何粤霖会给这位“销售功臣”几分薄面,收收他的爪子。   没想到也仅是收了一年,因为前面养的那只金丝雀飞了。   上班期间安然无事。   五点一到,何粤霖便大度地遣散众人,不许加班,赶紧回去陪家人,连门卫也不例外。   柳芝娴被老板特意“请”下来,带他参观去年末培育的那批苗木。   熊逸舟一早进山巡防,没十天半个月出不来;康曼妮下午去县里开会,未归。   情急之下,柳芝娴给康昭发音频通话请求。   那句话怎么说,有困难,找警察。   柳芝娴给自己壮胆。   康昭拒接。   柳芝娴心凉手抖。   紧接着,一条文字消息跟上——   康昭:【?】   芝士不甜:【有空么,过来一下】   康昭:【?】   芝士不甜:【给你一个马上获得原谅的机会】 第5章   那批苗木处在苗圃深处,已蔚然成林,虽没遮天蔽日,也足以掩盖阳光下的罪恶。   康昭没有回复。   柳芝娴只能提高声调,放慢步调,一路给老板讲解。   何粤霖负着手,不时微笑点头接几句,一副专家视察的派头。   希望只是她误会了。   “小柳说话这么用力,也不怕把一副好嗓子喊哑了。”何粤霖笑吟吟道。   柳芝娴忍着反胃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前几天碰上小车祸撞到脑袋,不瞒您说,现在有一边耳朵还是不太能听见,我自己感觉不到大声,不好意思吵到您了。要不然我把别人喊回来——”   “小柳很怕和老板呆着?一味逃避在职场上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容易流失机会,影响升职加薪。你去年刚研究生毕业吧,还需要多磨练磨练。我挺看好你的。”   柳芝娴一侧身,不着痕迹避过他准备拍在肩头上的手。   “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我会竭尽所能做好,请老板放心。”   何粤霖毫不尴尬收回手,面上一派老练的从容。   前方便是柳芝娴去年亲手培育的品种,讲解不知不觉带上本能的热情。直到后背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声音戛然而止。   柳芝娴要闪开,何粤霖两条胳膊反倒箍得更紧。   “小柳什么时候也用这种声音跟我说话就好了。”   “放手,老板您请自重!”挣扎中柳芝娴维持最后的礼貌。   “我不信你不懂我意思,我是挺喜欢你的。”   陌生男人的气味压迫而至,柳芝娴朝他肩头后叫出来——   “小昭哥,你怎么来了?”   声音和眼神中的欣喜不像作伪。   何粤霖乍然回头,女人挣开禁锢,小跑到来人身边,竟然还有点小鸟依人的姿态。   老奸巨猾的男人只用一秒钟便恢复常态,朝康昭伸出手:“这是保护区派出所的康所吧,久仰久仰。”   “你是……”   康昭没去接那只手。   何粤霖自若地换上名片,“我是这里的老板。我小孩刚好是令堂的病人,跟康所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   “是吗,我妈妈的病人我不太清楚。”   “不知道康所来找小柳——”   “有点私事,看样子还没下班?”   康昭望了柳芝娴一眼。   柳芝娴忙如实相告:“正给老板介绍新培育苗木的情况。”   “说起来我也算半个同行,如果不涉及商业机密,是否也能有幸听一听?”   何粤霖巴结还来不及,哪敢再说不。   柳芝娴换回平常语调,定心把剩下的讲完。不知不觉把康昭当成潜在的小白客户,每讲完一段就会寻找他的眼神,等康昭稍微有反应——有时点头,有时复述或提问几句——才继续下一部分。   日头西斜。   何粤霖说:“今天周五,小柳要回城里吧?要不要顺便载你一程。”   “来镇上大半月还没去过外公家,周末准备去看看。”   “那……”   康昭和柳芝娴站一块,怎样看都像一对璧人,没有半点挪步的意思。   何粤霖暗咬牙槽,负在身后的手狠狠攥紧,腕骨处熬出几根暴怒的青筋,憋屈都咽心里,脸上堆起客套的笑。   “行,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一步。”   何粤霖独自飘离小树林,夕阳之下影子越来越瘦小,似乎还有佝偻的错觉。   柳芝娴肩膀垮下,松了一口气。   “你刚才叫我什么?”康昭盯着她的眼睛。   “……有吗?”柳芝娴僵硬躲开。   “妨碍你们好事了。”康昭略带嘲讽。   柳芝娴一愣,瞪他:“你这人嘴巴怎么这么毒。”   康昭忽然揽住她的腰,一手捏着她下巴,迫使她直视他。   “毒你还给我亲?怎么没把你毒死?你把我叫来,难道不觉得我比他更危险?”   柳芝娴给锁得死死的,身体有意无意擦碰,擦燃难熬的心火。   那双眼如密林深潭,再多盯一会,怕会心甘情愿溺亡。   她总觉得,康昭先比出的还是那晚虎口掐颈的手势。   柳芝娴说:“你不一样。”   下巴上力度有所松缓,但康昭还没放开她,轻摇一下,“哪不一样?”   康昭声线沉哑而立体,放低声时更加富有磁性,比起质问,这句话更像撩拨。   柳芝娴说:“你是我自己选的,发生意外,我自认倒霉。”   ……好一个“自认倒霉”。   康昭无声轻笑,“那看来你今天运气不怎么样。”   气息交织,迫人心慌。   柳芝娴不挣扎也不迎合,任他摆布一般。康昭莫名想到英勇就义的女革命者,唇角一弯,松开她下巴,手还停在腰际,“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挑衅地掐了一下她的腰。   柳芝娴喃喃:“大概就这样办吧。”   半空骤然传来滋滋声,千万道水线喷薄而出,细雨洒在他们身上。   自动浇灌系统启动了。   康昭反射性松开她,还骂了一句什么。   柳芝娴手中不知几时多了一只小而薄的遥控器,朝他晃了晃。   “能停下来吗?”眼看四周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康昭用手臂挡着眼疾步外走。   柳芝娴跟上,“不能,得浇够一定时间。”跑到半路,又喊道,“不过我真的要谢谢你。”   康昭停在苗圃入口,淡蓝色夏季警服已然半湿,狼狈不已。   柳芝娴也半斤八两,但相比最坏下场,这点小落魄算不得什么。   “我是说真的。”她强调。   康昭留着极短的板寸,若不是一身警服,看起来痞里痞气的。可当他眼睛盛满笑意,整个人就温柔起来。   他显然瞪她一眼。   柳芝娴不惧反笑:“你怎么找得到我的?”   “从楼顶一眼就看到,才多大点地方。”   他示意旁边三层高的小楼,柳芝娴这才注意到他肩上还挂着个望远镜。   比起他以脚丈量的大山,基地的确小巫见大巫。   康昭说:“你真去你外公家?”   “对,我得上去收拾一下。”起码得换身衣服。   “我去县城,顺道载你。以后不要再坐黑车。”   柳芝娴皱鼻子抗议,“如果西瓜李的顺风车也叫黑车,那你的是什么车?”   “警车。”   “……”   说罢,康昭转身走向大切诺基。   宿舍在三楼,柳芝娴上到走廊时不自觉往楼下瞄了眼。   男人站在车门的夹角里,正脱掉警服里面的背心,赤-裸脊背在夕光中泛着诱人的麦色,肌肉舒张,灵活有力。   三两下套好一件纯黑T恤,康昭似有所感,忽然一甩车门,朝小楼转身。   柳芝娴赶忙缩回去,匆匆进去换衣收拾。   长裤和平底鞋换下,柳芝娴一袭长裙,戴一顶宽边帽,拎一只不大的行李袋,飘然下楼。   柳芝娴坐副驾,上车也不摘帽,帽檐无形阻止交谈,只有色彩热烈的唇和下巴暴露在康昭的视线中。   没有音乐,康昭默默开车。   外公家的桐坪村在南鹰镇和县城中间,村口离县道还有一长段距离。   外公还没到,康昭陪她等。   扶手箱有一只叶子叠的三角锥,跟粽子一样。柳芝娴早在上车前注意到,一直没机会问。康昭拎过顶端的梗,扔到她怀中。   “给你。”   口吻跟动作跟昨晚扔玫瑰如出一辙。   “这是什么?”柳芝娴小心翼翼端详。   “毛毛虫。”   “啊——!”   小粽子飞到康昭腿边,他弯腰捡起,又笑着抛回去。   “到底什么啊?!”柳芝娴活像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龙虾。   “打开看不就知道了。”   提了提,似乎有坠重感。   她只好抽出侧面固定的细枝,从里拈出一只塑封袋。   “是你的没错吧。”   袋子里是一枚四叶草耳环,跟她丢失的一模一样。   柳芝娴觉得,在康昭眼里,这不是普通的塑封袋,而是一只证物袋,保存着柳芝娴的“犯罪”证据。   不过,价值不菲的耳环失而复得,柳芝娴展颜而笑,连带小粽子也变得可爱,恨不得能做成标本保留。   “是我的。还以为找不回,心疼死我了。”   她从手提包掏出另外一只,拉下挡板冲着镜子戴回去。   左看右看,还是这副最心水。   康昭静静看了会,欠身从裤兜抽出什么,又扔了过来。   “还你。”   两张百元人民币,那晚她特地回头甩给他的。   红彤彤的,跟绿色的小粽子天生绝配。   柳芝娴回味过来,“干什么,我不要。AA,男女公平。”   又来了。   那种危险而又具有压迫性的笑容。   康昭说:“你怎么确定我后来没有找别人?” 第6章   气氛冻僵几秒。   难以分辨是否只是一个报复性玩笑。   若是事实,符合那晚康昭勾搭她的理由,他有足够的资本;若是玩笑,也符合当下他逗玩她的心理。   但柳芝娴潜意识当真了,“为他人作嫁衣裳”的难堪怎么也排遣不散。   柳芝娴气势不输人道:“你还撕烂我的旗袍。”   康昭愣怔,似在说:有吗?   柳芝娴从手机调出照片,怼到他眼前。   康昭揶揄,“还拍照留证,思想觉悟不错。”   “我毕竟是警察的家属。”   康昭似笑非笑瞄了她一眼。   柳芝娴梗着脖子:“哪说错了?你看时间,离‘事发’只过去几个小时。那期间都在医院陪我爸,没去其他地方。”   照片是她回家后自拍的,坐姿,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光溜溜的大腿。   布料撕裂的地方让人联想到曾遭受过的破坏力,衬得白腿分外娇弱惹人怜。   康昭的目光,好像在那上面。   柳芝娴一把收回手机。   康昭敛起笑,“多简单的事,在哪买的?我赔你一条。”   本来只是想激他,没料到这人还挺爽快诚恳,柳芝娴有点下不来台。   “算了,我爸转院你帮上大忙,一条裙子而已,不值钱,没关系。”   康昭眼神坚持,“两码事。”   ……看来真要跟这个人没完没了。   柳芝娴说:“什么时候有空,回城里我请你吃饭。”   康昭:“最近没空。”   “……”   “在哪买的?”   越来越摸不透他的路数,柳芝娴妥协,“路边小店做的,你随便吧。”   蓝色小三轮车出现在马路尽头,外公近在咫尺。   康昭顺走她的手机,在她眼前一晃开锁,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我的号码,存一下。”他飞快输入号码,拨通后挂机交还,“妮妮毕竟也是女孩子,以后碰到急事,小熊不在可以第一时间打给我。就算我没空,还有所里其他同事。不要用微信语音,荒山僻野的,流量不够稳定。”   柳芝娴输入名字保存,“你就不怕我……再‘忽悠’你吗?”   “报假警的你也不会是第一个。”   “……”   康昭先开门下去,柳芝娴边跟上边嘀咕:“我又不是骗子。”   三轮车停在眼前。   “外公——”柳芝娴给他一个扎实的熊抱,老人目光稍显迟滞,身体还算硬朗。   “我一身汗津津的……”外公拿下草帽扇风,又夹腋下双手接过康昭散过的烟。   外公别耳朵后,没点。   谈恋爱时外婆给外公立过规矩,抽烟她不管,只有一个条件:别在她面前抽。   后来便成了家规,一直延续到熊家男人的第三代。   外婆在世时,把这条择偶条件潜移默化给她。   寒暄几句后告别,各自回车。   柳芝娴挤到外公身边,系紧帽绳,回头康昭已经进车里,她冲着大白挥了挥手。   大切诺基的后视镜里只留下一抹张扬的暗红,飘逸在蓝色小三轮上,出奇的和谐。   唇角不禁浅勾,康昭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外公,你也认识康昭?”   祖孙两肩膀不时随着车身震颤碰到一块,像踩着一首旋律的节奏。   老人说:“在南鹰镇没有人不认识小昭和他父亲康树洋,特别是靠山林为生的林业人。门鹤岭是我们省唯一一个森林派出所,就是树洋亲手组建起来的,现在子承父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爸爸当上所长时还年轻两岁,想不认识也很难。”   “外公跟他们很熟?他爸爸也应该退休了吧。”   老人却沉重摇摇头,“牺牲了。”   两旁水稻抽穗扬花,嫩绿中掺杂密密麻麻的淡黄,晚风拂过,翻涌波动。   柳芝娴噤声,发了一会呆。   “小昭准备上初中那个暑假,门鹤岭起了一场大火,大到什么程度呢,连我们家都飘来了灰烬。你还问天空是不是飘来了毛毛虫,记得吗?”   “有点印象。”   “你知道门鹤岭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不知道。”她不禁摇头,一如小时候听外公讲故事,专心致志。   “因为古时候家门前可以看到仙鹤飞过,现在是看不到了。小昭和你弟弟他们,每天做的,就是努力保护深山里神仙们的家。”   -   外公一人操持半个山头的果林,兼养蜜蜂,每天乐此不彼。周日下午柳芝娴返回南鹰镇时,比来时多了一小推车沉甸甸的荔枝。   到森林派出所门口,一起吃过宵夜的大志也在,见着她,圆乎乎的脸上一派自来熟。   “这不是小熊表姐么,你来找小熊还是小昭哥?”   柳芝娴把小推车往前一递,“我来给你们送荔枝,外公家今年摘的第一批,又大又甜。”   “你可以改名叫水果西施,上回送的西瓜就挺甜。”大志笑得眼珠藏起来,“小熊进山没回,不过小昭哥还在。要不要进来吹吹空调?”   柳芝娴始终不接茬,“下次我就不给你们送了,想吃就去我外公家摘。”   说曹操,曹操到。   康昭从办公楼出来,注意到门岗,便走过来。   “你来得正好。”柳芝娴从行李袋掏出两瓶蜂蜜,递过一瓶给康昭,“帮我给一下妮妮。”   大志说:“哟,这好东西,比外面兑水的不知道稠多少倍。我的呢?”   “那当然,这可是我外公亲手酿的。”柳芝娴瞪他,“给媛媛一瓶,不是给你的。”   大志颤手接过:“谢谢美女姐姐。”   柳芝娴拉好行李袋,“这话我爱听,回村了,你们忙。”   作为“们”的成员之一,康昭没分到美女的半点注意力。   康昭问:“你坐什么车?”   柳芝娴:“……私营汽车。”   “站着别动,我去开车。”   康昭把蜂蜜交大志,回院子取车。   大志一手揽着两瓶馥郁的蜂蜜,一手拉着推车,用两边都能听见的大嗓门喊道——   “小昭哥先送美女回去,荔枝我们给你留大的。”   大志被拿钥匙的手指了一下,笑着跟个球一样麻溜滚开。   “其实我正打算买车,像妮妮那种。”   两轮电动的。   柳芝娴上车后第一句便坦白。   康昭说:“扛那么多东西,不嫌重?”   “还好,肉也不白长,我还搬过一百多斤重的树,连根带土的。”   康昭扫了眼她的胳膊,印象中似乎软乎乎的,跟果冻一样。   一路无言。   康昭看似殷勤主动,实则每一步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上次救场,是应她要求;这次送客,因为她送礼在先。   投桃报李,这人礼节周到,拎得很清。   更或者,只是应熊逸舟的“托孤”之举。   “我要进山了,有空帮我照看一下姐姐,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熊逸舟如果说出这样的话,柳芝娴一点也不例外。   一到基地,柳芝娴便直奔办公室,跟憋了两个小时才找到洗手间一样。   不过她可憋了两天。   办公系统在内网,只有工作电脑才能登陆。已经是新的一月的第二天,所有审批理应在上周五完成。   柳芝娴打开她的考核单。   假单被拒,成了旷工三天。   何粤霖果然没放过她。   公司明文规定,旷工三天,可作辞退处理。   康昭下车和门卫闲聊几句,办公室传来类似拍键盘的声响,他便走到门口。   柳芝娴一手叉腰,手机贴耳边在房间踱步。   “气死我了!”电话刚通,柳芝娴便愤愤道,“老何果然没给我批假!太恶心了!又不是白占他的钱,那三天我明明一分工资也不会拿!”   “哦……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啊……我早说嘛……”樊柯打出长长哈欠。   怒火当头只是需要一个情绪宣泄口,樊柯的敷衍压根不影响她。   本想骂脏话,抬头猛然发现门口的人影,柳芝娴生生咽回去。   整个人像被人摇了半天的可乐瓶,一肚子气,瓶盖还没法拧开。   康昭回到院子。   樊柯声音清醒起来,“我忘了告诉你,周五晚老何杀回城,第一件事就是连夜处理我。所以他要针对你我一点也不觉奇怪,反倒放心了呢,说明我可爱的妹妹没遭老男人染指,你说是不是?”   柳芝娴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哥从这个月一号开始,已经是自由创业者了!”樊柯亢奋起来,“怎么样,有没兴趣跳出火坑跟哥一起发财?”   -   挂过电话,柳芝娴锁好门,潦草解释刚才的失态。   “工作碰到点麻烦。”   康昭问:“今天星期几?”   柳芝娴一头雾水,忽而又警觉,“周天啊,干嘛?”   跟这警察说话总得时刻戒备,怕冷不丁又掉坑。   “明天才是工作日,周末就跟干假期应该干的事。”康昭说,“妮妮刚到所里,要不要一起回去?”   ……原来是变相宽解她。   柳芝娴忍不住翘起嘴角,“她不是说周一才回来嘛。”   “‘妮妮有副狗鼻子,一听到有吃的多远都会跑来。’”   “……哪有当哥的这么埋汰妹妹?”   “你弟说的,我借用一下。”   “……”   -   周一九点一过,柳芝娴提交离职申请。   与其没皮没脸呆下去,不如另寻出路。   公司那边不知收到风声,还是处理离职向来利落,上午所有领导通过审批,下午通知她回城办手续。   只有直属领导和相熟的几个同事表示遗憾。   柳芝娴和樊柯一同离职,平常又走得近,一时间流言蜚语迭出。   樊柯也不遮掩,散伙饭时就开始散发新名片,自己成了他们对家,宣布柳芝娴是合伙人之一。   这倒出了众人意料,大家最多以为会宣布恋爱关系,再惊骇一点,奉子成婚。   樊柯喝高一把揽过柳芝娴肩膀,“谁说男女间没有纯洁的友情?看我和阿娴就是。”   柳芝娴曲肘撞开他,“滚一边去!”   “那是因为你太丑,配不上我们阿娴。”有人起哄一句。   “你再说一遍,看我今天不收拾你——”樊柯抄起酒瓶,把人灌得七荤八素。   -   柳芝娴酒力尚可,但怕坐车犯恶,走了好长一段路到闺蜜郗姗姗家。   回城和辞职一事没跟父母说,醉醺醺也不适合回去,基地的行李还暂放在康曼妮宿舍。   樊柯一路陪着,顺便跟她分享创业计划。   郗姗姗跟柳芝娴同高中,算间接认识樊柯。   樊柯一见美女就来精神,吹了很多彩虹屁,柳芝娴恨不能一脚踹过去。   “留着点精力明天说服地主们签合同,我还等着年底分红好好过年呢!”   樊柯说:“我这人最不缺的就是精力,你放心跟哥飞就是了。”   柳芝娴跟着郗姗姗上楼。   郗姗姗问明来龙去脉,灵魂出窍半晌。   “你爸妈同意吗?”   柳芝娴倒她的卸妆油擦脸,抿嘴给她一个“可能吗”的眼神。   “也是,你爸恨不得你跟他一样,考公务员一辈子吃铁饭碗。”   等柳芝娴拾掇完毕,郗姗姗捧起她的脸,跟宠爱一只布偶猫一样晃了晃。   “乖乖,你好好加油,我粉底你随便抠,衣服随便穿,宵夜奶茶我包。苟富贵,勿相忘,等你发达回来包养我。Mua~”   柳芝娴找到舒适的姿势,歪在沙发上玩手机,“好,等发达给你换贵妇套装,买高定,夜夜吃法餐。”   “OK,还要个专属帅哥切牛排。”   “只穿一条白色围裙。”   脑袋冒出不妙的浮想,柳芝娴静了片刻。   郗姗姗撒开抱枕挺直而坐,“柳芝娴!我充分怀疑你最近‘享受’过,要不就是碰见目标对象,思想觉悟变高了!”   手机进来一条新消息,柳芝娴刚好暂时躲避郗姗姗。   “你等会。”   幻想中只穿围裙的牛排帅哥穿越进手机中,柳芝娴不禁发笑,半躺着,两脚后跟交替轻砸沙发。   康昭:【我打听到一家口碑不错的旗袍店,每款旗袍量身定制,基本独一无二。不过最近没空回城,要晚一段时间才能陪你去。】   长长一段话,柳芝娴看了两遍。   他不知斟酌多久,竟然能一次性囊括所有要点。   ——他愿意赔旗袍,要和她一块去,只是暂时没时间。   柳芝娴也表达完全部:【没关系,你有空随便挑一条,颜色花纹不要太老土就好】   每当康昭靠近,柳芝娴就想跑;当他疏离,她又犯贱地蠢蠢欲动。   她还难以接受跟一个半陌生的男人逛街,尤其对方刚跟前任分手。   “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在对话框顶部一闪而过。   康昭:【码数?】   芝士不甜:【…………】   女人的穿衣码数跟体重年龄收入一样羞于示人。   康昭又准确捏住她三寸,柳芝娴不得不改口:【我周末基本有空】   柳芝娴放下手机,郗姗姗暗笑着拿遥控器隔空点她,哼哼哼几声,用闺蜜语翻译过来就是:被我发现了吧。 第7章   柳芝娴回应郗姗姗的怀疑:“没有。”   郗姗姗怒目,“肯定有!”   “我旱了多久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看你看,‘旱’这个词多色-情多美妙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新闻主播都跟你一样咬文嚼字吗?”   郗姗姗在本地电视台工作,立马摆出工作时的严肃脸。   柳芝娴投降,“好吧,是差点。”   “差点是不是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   郗姗姗浮现脱下主播假发的欢松笑容,“说说看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我竟然不知道?!”   柳芝娴斟酌片刻:“话不多,但句句犀利,可能有点强势。”   “太抽象了,换个问法,帅吗?身材怎么样,有没有六块腹肌?”   “你怎么满脑子色-情,也不怕哪天播新闻意外泄露。”   “那你准确告诉我几垒了?”   这段孽缘没有按由浅入深的自然规律发展,一开始往上跳跃,后面跌到负值。   约炮未遂一事始终耻于示人,连闺蜜也不例外。   康昭虽然跟她半斤八两,她清楚自己是寂寞的冲动,却摸不透对方是不是风月场老手。   柳芝娴说:“有眉目再跟你说吧。经常见不到面,见面也不知道聊什么。而且他刚分手,估计……现在单纯是色相吸引。”   “聊什么聊,把你的高叉旗袍一穿,直接开撩!”郗姗姗怂恿,“话说回来,他有没有见过你穿旗袍?有什么反应?”   再这么下去,柳芝娴的秘密眼看兜不住。   柳芝娴起身往客卧走,“快睡觉吧,明天开始我是无业游民,让我最后好好睡一晚。”   “喂——”郗姗姗跟进去晃了她许久,柳芝娴开始装睡,后来晕乎乎倒真的睡过去。   -   樊柯工作效率高,柳芝娴加入“佳松园艺”时,他已经基本把土地承包一事谈妥,只碰到些困难。   办公楼打算选紧挨农田的一栋自建房,多年无人居住,房主工作忙,仍在接洽中。   “你弟弟是在森林派出所工作吗,我好像有点印象。”樊柯提到,读懂柳芝娴的揶揄,立马笑着改口,“行,我就不跟你拐弯子,房子是那位所长的,想问你弟弟跟他关系如何,能不能搭个桥,我想催催进度。”   似乎只要踏进南鹰镇,所碰到的任何事都能与康昭扯上千丝万缕关系。   事关利益,柳芝娴不能退避,说:“我去问问。”   从基地搬离后,柳芝娴暂住外公家,开樊柯旧的红色雪佛兰。她带上康昭那瓶药油,开往森林派出所。   选了晚饭后还不至于天黑的时间,柳芝娴在食堂门口成功“偶遇”康昭。   “小熊还没回来。”康昭迎上来的第一句话。   “哦,我来找你的。这个,一直忘了……”   柳芝娴把药油递上,那边接过后,忽然陷入沉默。   真被她一语成谶,她和他没什么好聊的。   康昭往宿舍楼扫了一眼,柳芝娴也同时望去。   二楼走廊横列三四个人,像下课在走廊看过路美女的男学生,一碰到“教导主任”,立马作鸟兽散。   “还有事吗?”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几乎异口同声。   柳芝娴有求于人,脸皮格外薄,在隐隐的逐客令中,耳廓泛红。   二楼走廊上。   “小昭哥有新情况?”   大志压了下小民警的脑袋,“领导的私事不能随便三八。”   小民警品咂片刻,“卧槽,多谢大志哥点拨。那就是真有情况了!”   大志:“……我说什么了?!”   康昭把她带到办公室,掩上门,让她随便坐。   周围物品无一不打着有形无形的警/用标志,柳芝娴半开玩笑说:“我还是第一次进派出所办公室,总感觉要受训。”   康昭递过一杯温开水,探究打量她一眼,倚在办公桌上。   “说吧,这回什么事?”   若不是为了公事,他的冷淡早能把她轰走。   柳芝娴不卑不亢,“是这样的,之前我同事应该联系过你,想租用你在文河村的房子,重新装修做办公楼。已经过去好些天,想来问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康昭思忖着点头,“那位樊先生,你和他什么关系?”   也许出于职业习惯,康昭时不时看她的眼,眼神加强了话语暗含的感情。   “我们是合伙人。”柳芝娴包中取出新的名片,“我从原公司辞职跟朋友合伙开了这家公司,他负责客户,我负责技术。”   康昭看了眼,头衔只是低调的园艺师,“他让你来催我?”   不知道他究竟想问什么,柳芝娴便如实说:“他只是让我找我弟问问。”   “樊柯还算个男人。”康昭莫名一笑,带着点惺惺相惜的意味,“跟我上宿舍。”   “嗯?”   “合同在宿舍,有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   “哦。”   脑海刚刚掠过重逢时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柳芝娴对派出所宿舍本能抗拒。   前面人忽然止步回头,柳芝娴险些栽进他怀里。   “你走什么神。”   “……”   柳芝娴不着痕迹退开半步。   康昭问:“吃饭了吗?”   “回去再吃。”   “食堂今天有红烧小排。”   “……那回去再吃宵夜。”   康昭带她去食堂刷脸打了饭,才回宿舍拿合同。   人一回来,柳芝娴吃菜速度明显加快。   “吃完再谈,我不赶时间。”康昭顿了顿,“还是你有事?”   “没什么,就是怕影响阿姨洗碗。”   食堂阿姨已经探头探脑笑容可掬看了她好多回。   康昭说:“我第一次带妮妮以外的女孩子来吃饭,她当然要看。”   柳芝娴噎着了,康昭又去给她端了碗汤。   可能他表现的太体贴,柳芝娴小尾巴翘起,一不留神就刺探过度。   “你以前的女朋友没来过?”   康昭没表现多大异动,“来过,没在这吃。”   也是,当然要出外面吃有仪式感的。   柳芝娴有点酸,说不上是嫉妒他曾经的女朋友,还是落寞自己没有男朋友。   “你边吃我边说吧,省得你着急。”   “……”   “我这边需要新增的地方只有两处,不能更改房子的主体结构,不能破坏南面镂空围墙墙体,如何?”   柳芝娴中途用纸巾印了印嘴,“我去看过你家房子,南墙镂空窗体挺有特色,可以从院子里看到水稻田和田埂上的过路人,挺有诗意。可惜还没能从里面看看。就算你不说,我也不同意做任何修改。”   那双漂亮的眸子明明白白浮起笑意,“我小时候爱扒窗格看人挑担子走过,有时阿叔阿婶也顺便给我塞几个果子。”   柳芝娴想到了其他,感染上笑意。   康昭说:“特别像动物园的猴子是不是?”   “……”   一来被戳中心事,二来康昭第一次开与她无关、不带侵略性的玩笑,她笑出声来。   “我在外公家也喜欢坐家门口的石墩,等着赶牛的路过。”   “需要改的地方我已经标注出来,你们拟好新合同再来找我吧。”康昭递过文件,“不过我后天又要进山,你们如果赶时间——”   柳芝娴赶紧接过,“我今晚回去让人改好,明天中午带过来找你。”   “吃饭吧。”   红烧小排还有许多,本着不浪费原则,柳芝娴埋头苦干。   康昭好似又看见上次那只小猫,低头专心吃东西,只不过这回看见的不是细嫩的脖颈,而是秀挺的鼻子。   他不意外发现,柳芝娴睫毛挺长的,扇子似的低垂。   “吃不完可以剩下。”   柳芝娴如获大赦剩了点饭。   康昭替她回收餐具,“下次不给你盛那么多了。”   “我饭吃得少,肉吃得多点。”   康昭俯视她一眼,“看出来了。”   “……”   这人谈起正事严谨认真,在她燃起点点好感时,心平气和透露点童年私事,急速增加彼此好感,柳芝娴被他带到话题上,他又忽然刹车,一本正经谈要事。   要事谈完,再恢复一贯面目,揶揄她几句。   节奏拿捏得死死的,叫她舒心,又不敢太放肆。   她从未挑战过如此复杂的男人,她看不透他的目的,可还是喜欢上了。   是的,柳芝娴清楚自己的欲-望,她对康昭抱有好感。   一见钟情只是皮相相吸,真正令她着迷的,还是皮囊之下神秘的性格。   她可能要完蛋。   “你怎么回去?”   柳芝娴掏出车钥匙,“自己开车。”   康昭又是淡笑,“当老板的人,终于不必坐黑车。”   -   没告诉樊柯其中细节,柳芝娴只坦白结果,樊柯夸完她后忙让法务连夜赶工。   次日中午,康昭在他的办公室完成合同签字。   康昭自如其人,英挺有力,柳芝娴特意看了他身份证号,数字书写也同样风格,并不是只有签名能看。   比她大四岁,29岁对一个派出所所长稍显年轻。   柳芝娴道了谢,“没想到那么快就签完了。”   “以为我很难搞定?”康昭去角落的洗手池洗手上印油,“房子空了十几年,也算物尽其用。”   还停留在第一个问题,柳芝娴心里默默点头。   “吃饭了吗?”康昭擦干手后问。   柳芝娴妥当收好文件,眼睛一亮,“又有红烧小排?”   “今天没有。”   “那吃别的好吃的。”   柳芝娴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中午饭点康昭同事都在,她跟着他进去同桌,收获比昨晚多几倍的注视。   食堂烧了鱼,柳芝娴吃得慢条斯理,康昭和同事都收摊她还在努力。   门外传来一道略显匆忙的声音,“小昭哥,电视台的到了。”大志忽然来了急转弯,“哟,小熊表姐又来了,我们食堂伙食挺好的吧!”   柳芝娴盯着他圆乎乎的脸,“我在你身上看出来了。”   “哎哟——”大志摸了把自己双颊肥肉。   康昭淡然站起,“你在这慢慢吃,不着急,我出去一下。”   大志边走边抱怨:“早上说10点钟能到,结果路上车抛锚,改说下午,现在又忽然提前。”   “来者是客,我们接应做好了就是。”   电视台商务车下来四个人,一个司机,摄像师,助理和记者。   记者李京蔓大家提前认识过,身旁同事使劲给大志使眼色:是不是小昭哥女朋友,哦不,前女友,以前来过一次?   大志横一眼过去:少废话多干事。但心中八卦之血翻滚,只恨熊逸舟不在,无人能分享。   不过他也记得,之前联系的不是这位记者啊?   当事人倒并无异样,寒暄过后,康昭提出带他们出去吃饭。   “如果食堂还有饭就不麻烦出去了,正好这次主题就是拍摄你们的日常生活。”李京蔓话语柔和体贴,同伴也深以为然。   大志记起,上次这位时髦美女来时,恨不得马上回城。果然工作就是不一样,再怎么不喜欢,也要捏着鼻子上。   食堂里就剩柳芝娴一个。   李京蔓说:“这是你们所单位的女同事吗?”   柳芝娴一袭长裙,头发泼墨般自然垂落,哪有半点警察的样子。   康昭冷不丁抛出两个字,“家属。”   “……”   一片小鱼泡从柳芝娴筷子头滑回饭盆里。 第8章   李京蔓眼神多了漂亮女人打量同类的尖锐。   柳芝娴收拾餐具,随意望了眼康昭,“吃好了,我先走一步。”   康昭点头。   大志机灵跟上:“姐,我送送你。”   走出食堂,柳芝娴说:“电视台的来采访?”   大志回答:“做森警专题,记录日常工作什么的,小昭哥明天要带他们进山呆几天。刚那个就是小昭哥前面那位,也不知道能在山里呆几天,以前来我们这,可是耐不住寂寞坐不到半天就要回城。”   “山里艰苦,记者同志也不容易。”柳芝娴随口接一句,“这么说,我弟是不是要回来了?”   “再过几天,估计还在半路,会和小昭哥碰上。”   柳芝娴借口有急事,驱车离开。   到康昭旧宅外,柳芝娴没立即下车。   车内后视镜掰好角度,拢起头发左瞧右瞧。   原来康昭喜欢那样的。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大。   别人扎丸子头是韩系清新女主,她头发密实,不少散落耳旁,倒像个要下楼搓麻将的阔太。   现在臭着脸,还像把老公钱输光不敢回家的那种。   她也没有漂亮女人那股尖锐劲,周身丰而不赘的柔软,还好眼睛不够圆,莞尔时保留几分妩媚。   柳芝娴叹气下车,在康昭旧宅门口看了许久。   “你在看什么?”樊柯一听合同顺利,立马赶来。   他最近住在县上。   据说康树洋牺牲后,没多久康夫人带儿子搬回城里娘家,宅子荒芜至今。   “没什么。”柳芝娴把钥匙给他,“农耕地那边搞定没有?”   樊柯低骂一句,“提起这就来气,碰到钉子户了。有家人的地在我们版图的中央,他们抓住这点坐地起价。其实就千把来块钱,可我一旦同意,其他人肯定要闹事。”   “有没有中间熟人可以说上话?”   “说来也巧,这人就是康所的奶奶。老人家特别顽固,村里人都这么说。”   柳芝娴一愣,“可是康昭明天进山,估计时间来不及。”   樊柯可能错过什么关键点,一时又抓不住。   “我听说康奶奶压根不认他这个孙子,本来我还想着康昭在本地算是光耀门楣,应该能说上点话……”   柳芝娴说:“我找妮妮问问,她是康昭堂妹。”   樊柯终于抓住一闪而过的灵光点,“阿娴好样的,才来半个月认识的人都挺有分量,镇上关系就靠你疏通了。”   柳芝娴哭笑不得,“凑巧。”   话虽如此,樊柯仍打算再去康奶奶家探口风。   柳芝娴随行。   一到康奶奶家门口,柳芝娴不禁驻足,心中啊了声。   找到了,原来在这里。   黄底红字的“烈属光荣”牌匾,钉在门楣上,整座宅子气质顿时肃穆起来,让人不禁敛神屏气。   樊柯发现异常,提醒:“要进去了。”   康奶奶一见来人,立马作出关门的架势,“又来干什么,你不答应条件都不要来找我。”   就差没抡起扫把赶客。   樊柯堆起笑,“我们就是路过拿点东西来给您,没别的事。”   一大袋核桃搁到门边。   康奶奶板起脸,“我老太婆哪来的力气剥。”   樊柯春风和煦,“纸皮核桃,一捏就开,不费劲的。锻炼手关节,又能补脑。”又拉过柳芝娴,“这是我的合伙人,负责苗木栽培的园艺师。我们真不是骗子,苗圃建成后,需要大批花农,也是给乡亲们提供就业机会。”   老人眼神沉淀几十年看人的刻薄,“漂亮女人没一个靠得住!”   柳芝娴和樊柯面面相觑。   这时,里屋奔出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奶奶,给我点钱,准备回校了。”   眼神扫过门外来客,在柳芝娴身上多停一瞬,又视若无睹。   康奶奶语气陡转,半哄半无奈,“饭都不吃就出去,这才、三点啊,你去那么早做什么?”   “快点快点,我同学在外面等着我呢。”   康奶奶叽叽咕咕着回房。   少年心满意足飞出康奶奶的房间,书包甩肩上。康奶奶追出来,抄起那包核桃塞给少年,“这个带上,补脑的。”   少年抱怨,“这东西那么硬,怎么吃啊!”   “皮很薄的,连奶奶都能捏开。带去和你同学分享。”   少年勉为其难抱过,“好吧。”   无视门口两人,康奶奶嘭地关上木门,喜剧突兀落幕。   -   柳芝娴约康曼妮吃宵夜。   “家属,你好!”康曼妮第一说完,自己憋不住笑场。   看来大志应该改名大喇叭。   柳芝娴自嘲:“我的确是熊逸舟的家属,没毛病。”   康曼妮肩膀一耸一耸,“家属说得对。”   柳芝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奔主题,说了康奶奶的事。   “哦。她这样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本来就小心眼。”康曼妮忽然收敛冷淡,僵硬笑笑,“我这么说是不是挺刻薄?——也不能怪我,她对我没感情在先。”   烤鱼的味道突然失去吸引力。   “她很重男轻女,因为我是家里第二个女儿,她想把我扔了。后面我妈死活拦下,送去熟人家养大。反正她不乐意认我,我也懒得叫她。”   康曼妮做鬼脸,换回俏皮语气,“你和小熊都是家里唯一的小孩,应该没我这种烦恼吧!以前小熊经常跟我说你们的事,我超羡慕。”   柳芝娴几不可闻叹气,“我能理解你,我爸爸一直希望我是个男孩子,偏偏我又达不到他的期望。”   康曼妮说:“可你年纪轻轻就出来创业,我觉得很有魄力!”   “他们还没知道,再说,公司也才刚开始……”   康曼妮咋舌,一副“姐,你牛”的表情,端起凉茶跟她干了。   柳芝娴透露点离职原因,职场性骚扰这个敏感话题很容易激起同理心,康曼妮抱着凉茶罐同仇敌忾,两个女人迅速拉近距离。   柳芝娴轻巧把话题带回来,“我原本还想找你哥问问,看能有什么好法子说服人——”   “那你千万别找我哥!他比我还讨厌老太婆。啊,我是不是又说多了。”康曼妮用凉茶罐堵嘴。   康昭在南鹰镇风评优良,乍听见他也有憎恶,柳芝娴好像比外人多了解他几分,有种莫名的亲密和优越感。   “我嘴巴很严的……”   “不过我信得过你哈哈。”   柳芝娴和康曼妮异口同声。   彼此一愣,开怀而笑。   康曼妮挪近椅子,“老太婆和大伯母——也就是我哥的妈妈——婆媳关系不好,间接导致分家。我爸和老太婆住老屋,大伯搬出去另起房子。老太婆不认我哥这个孙子,双职工家庭没人带小孩,大伯只好请同村的莲奶奶带小孩。”   柳芝娴疑惑,“你哥是长孙吧,既然她那么重男轻女……”   康曼妮略显尴尬,“这我也不清楚。重男轻女是真的,你看我亲弟就知道,妥妥被宠坏的小孩。”她继续话题,“我哥从小就是那种‘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遇佛杀佛’的性格,本来可以逢年过节做做样子,但大伯牺牲后……”   柳芝娴自然接上,巧妙化解滞涩,“我听说过。”   康曼妮肃然点头,“上头发了一块‘烈属光荣’的牌匾,大伯母决定带我哥回城里娘家生活,一起带走牌匾。老太婆死活不愿意,说这是她儿子用命换来的,跟你们两个没半点关系。后来我哥再也没踏进过家门一步,逢年过节也只是回来看看莲奶奶、我爸和几个大伯生前的熟人亲戚。”   柳芝娴庆幸又怅然。   庆幸没有踏进康昭雷区。   怅然这只是康昭背后故事的冰山一角,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摸透这个男人。   -   天将破晓,康昭和同事带电视台除司机外三人进山。   一路给李京蔓讲解日常工作内容,路线,巡视重点,注意事项等等。   断断续续相处一年刚分手,说毫无波澜有点虚伪,可要说额外的感情,也没太多,大概只剩下点点疑惑和意难平。   康昭便自然想起柳芝娴。   那晚是他报复性的冒险,李京蔓是因,柳芝娴是果。   上一次进山,他也会偶然想起柳芝娴,她是进山前最后接触的异性。萍水相逢的意外变成日常关系中的一环,康昭有些好奇接下去的发展。   这一次再想起,多少带着点不安分的想法,毕竟,柳芝娴当初是他报复李京蔓的武器。   敌人出现,康昭需要一件锋锐的武器武装自己。   随着深入,康昭的遐思渐渐淡去。   巡山走的不是林道,而是兽径。   队伍多了三名非专业人员,其中一名还是女同志,他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安危。   李京蔓表现倒是出乎意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跟着溯溪而过,攀绳上山,吃泡面咽干粮,竟没半句怨言。   连大志也不禁咋舌,这姑娘该不是要重新倒追吧?那可真是大下血本,苦肉计跟着美人计一块上。   如果放在早些时候,康昭或许能喜欢她深一点,现在只会借领队的身份,多肯定两句而已。   一直行进五天,再深入门鹤岭腹地对非专业人员安全隐患多,李京蔓已收集到足量素材,将跟着折返的熊逸舟一行,从另一道路径出山。   今晚比过去几天人多,虽然双方略显疲态,围着火堆仍坐出篝火晚会的热闹。   土星环不知第几次挑衅老熊,吵得跟木材燃烧一样噼噼啪啪,大志拉着小熊叽叽咕咕分享前线八卦。   李京蔓借口小解,让康昭作陪。   康昭打灯领她到溪边,李京蔓忽然拉住他衣摆,一双杏眼水光莹莹。   “都五天了,你一直不肯跟我多说一句题外话。”   康昭岿然不动。   李京蔓大胆环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胸膛,“我知道我错了,你再给一次机会,我们好好来过,行么?”   “你有什么错,错的是我挤不出时间陪你。”   男人终于开口,李京蔓以为有所突破,一时激动,忽视了话中的冷嘲淡讽。   “没有,你很好,是我之前太傻——”   李京蔓怀中一空,康昭已退到一步之外,电筒光恶劣地晃过她的脸。   “李京蔓,作为一名森林警察,我很喜欢在森林里呆着,但不代表我愿意森林长我头上。” 第9章   夏夜蚊虫难耐。   康昭和李京蔓离开许久后,附近草丛亮起一道光。   “走了吗?”大志小心翼翼。   熊逸舟抓着脸,“走了吧,卧槽!看你选的好地方,我被咬了好几个包!小昭哥耳朵跟狗一样,被发现了吧?”   大志说:“小昭哥当时一定心乱如麻进退两难,应该没发现!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小昭哥这是……被绿了?大美女想当回头草?”   熊逸舟一愣,“我小昭哥是匹好马,要什么样的草没有,绝壁不会吃回头草!”   大志贼兮兮笑:“就是,窝边草比回头草好多了。”   熊逸舟跟在后头出草丛,“哪来的窝边草?我们所唯一的女性就食堂阿姨啊!”   大志停步回首,电筒照脸,给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半晌,熊逸舟恍然大悟咧嘴笑:“嚯。”   大志也嚯一声。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回营地。   -   晨曦穿透密林,两队人马拔营起寨,即将分道扬镳。   李京蔓被自己同事搀扶着姗姗来迟,据说溪边洗漱时滑跤,扭伤了脚。   康昭查看过伤势,没有伤及骨头,给擦了药油。   手腕给轻轻拉了下,李京蔓盯着他楚楚无言。   野外五天摧残,李京蔓已然霜打过的娇花,蔫啦吧唧的,让人望之无不恻隐。   康昭站起身,扫了一圈众人。   熊逸舟和大志默默交换一个眼神。   熊逸舟:卧槽,小昭哥这下要栽了吧!   大志:妈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李记者脚伤不便再走路。”康昭眼神定在一个人身上,“小熊,背记者同志下山送医。其余人按原计划行进。”   熊逸舟:“???”   他虽然扛过肥猪搬过树,但成年后他连他姐都没背过!   大志憋着笑撞他一肘子。   李京蔓还想说什么,康昭用所有人能听见的声调道:“大志,你也陪同折返。——这两位是我们所大有前途的同事,有他们在,李记者尽管放心。”   大志彻底笑不出来。   熊逸舟暗戳戳把那肘子讨回来。   到底是工作,熊逸舟敬业地敛起不情愿,走过去主动说:“虽然我不是所里最帅的,但好歹是最壮的,记者同志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大志:“美女同志不要客气,既然小昭哥交代过,我们一定把你安全送山下。”   熊逸舟:“……”   李京蔓面有菜色,那点不悦几乎被掩盖。她倔强撑着树枝走一段,严重拖缓进度,最后不得不妥协。   熊逸舟负重前行,一脚深过一脚,悄悄骂一遍领导,并暗暗发誓:老子才不要谈恋爱,女人真他妈麻烦!   -   大约半个月后的周五,柳芝娴收到康昭微信,问她是否要回城。   认识也有一个多月,康昭失联状态居多,两人交谈次数寥寥。   折算下来,熟稔效率低下,连初遇时的荷尔蒙也日渐消散。   【上次说那家做旗袍的老店,如果有空,一起去看看。】   那个“一起”太诱人,肥饵一般,引她上钩。   但等这笔账算清,柳芝娴就跟周围每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同性并无区别。   柳芝娴回复他,周五可能忙得有点晚,周六上午才能回去。   康昭:【你开车吗?】   芝士不甜:【不开】   开一辆“来路不明”的车回去,父母肯定东问西问。   康昭:【周六一起回去。】   接连两个“一起”,同盟感加倍。   也许这只是他说话的习惯,别无他心,柳芝娴放大了其中的感情,很容易就沉浸在幻想的喜悦中。   -   柳芝娴挑了一条露肩连衣裙,拍照发给郗姗姗。   “跟刚认识的男人吃饭,穿这条怎么样?”   西山山:【那要看你想跟这个男人发展到什么关系】   芝士不甜:【是你想的那个程度】   西山山:【那还不够骚气,应该穿[比基尼emoji]】   芝士不甜:【呵呵滚】   西山山:【嘻嘻嘻,是上次你说的那个吗???】   芝士不甜:【对,我还是换一条吧】   西山山:【不!你听我说!这条绝对OK!你想想,你俩并肩走一起,他一侧头就能看见白嫩嫩的香肩,走路避开人群还时不时互相擦碰!要多撩有多撩好吗!阿娴,换了这条裙,就没下顿饭了!】   芝士不甜:【…………】   柳芝娴信一回郗军师,挑了露肩,不过挂脖带袖,胸前封紧,头发遮挡大半肩膀,下面还换成牛仔裤收敛“骚气”。   坐上康昭副驾,那人果然侧头看她一眼。   一想到郗姗姗的描述可能化为现实,她不由冒出起鸡皮疙瘩。   大概空窗太久,每次想到和陌生男人亲近就紧张又蠢蠢欲动。   康昭说:“空调开太低了?”   柳芝娴不自觉抚肩,“没。”   “我听说你们承包农耕地碰到‘钉子户’?”   康昭突然提起,柳芝娴像瞎猫碰上死耗子。   “对,那户人家想要加价,有点难办。”   “那是我奶奶,你不用忌讳。”康昭淡讽道,“避开那块地,你们需要增加多少成本?”   柳芝娴如实说:“那块地偏中央,相当于得空出一个长颈烧瓶一样的形状,搭建自动灌溉系统的时候会有点麻烦。”   “以我对她的了解,估计难以让步。她就是看中地形特殊,你们肯定不舍得放弃。你知道修高速时对付‘钉子户’的方法吗?”   柳芝娴说:“把路从他们家门口修过去,让他们知道并非不可或缺。等周围邻居都搬走,那里也就沦落成废地。”   身份敏感,康昭没明面认同,怡然一笑隐隐表明立场。   “村里青壮年男性大多外出打工,剩下农田无人耕种,与其荒废,不如租给企业,还能给无法外出打工的妇女提供就业机会,一举两得。可惜老一辈村里人受思想限制,只懂盯着蝇头小利。”   这跟她的主张不谋而合,“一起”二字名副其实。   “一会有空一起吃个饭吧,我爸爸的事还没好好谢你,你时不时进山,总凑不到时间。”柳芝娴掐着时间约康昭出门,刚好可以赶上午饭。   康昭说:“行。”   回答太过干脆,似乎昭示关系会急速终止,他想尽快摆脱她。   柳芝娴茫然好一会,路边景致渐渐变得熟悉。   大切诺基停在老城区的街边。   康昭示意右前方的“丽瑾旗袍店”,“到了,我哥们的妈妈来这里做过旗袍,评价很高。”   柳芝娴僵硬笑笑,指着出门和隔壁窗帘店阿姐闲聊的老板娘。   “那个,我妈。”   交替打量两人,康昭默了默,揶揄:“怂了?”   柳芝娴默默玩弄手包拉链。   “三围?”   柳芝娴瞪他。   康昭不见窘迫,反而轻笑:“你不说我随便目测,做出来要不合身,可别怪我。”   男人的眼神仿佛变成测量树径的卷尺,测出的每一份数据都是她的犯罪记录。   柳芝娴:“你……无耻!”   康昭忽然手搭她颈枕,倾身将她虚虚半拢住,“我无耻那晚就不放你走了,信不信!”   又来了,那种挑逗而压迫的气势。   这样出类拔萃的男人主动亲近她,柳芝娴享受这份虚荣,又害怕他对谁都这样。   她烦躁扭头,“你随便!”   康昭下车进店。   车窗遮光,从外面看不见里头,她大大方方观察。   熊丽瑾拿出对待客户的热情,又掺杂一点对“潜在女婿”的心水,跟村里大妈大婶看康昭一样。   康昭跟她比划着。   车头前忽然冒出一个人,窗帘店阿姐笑眯眯挥手,嘴巴动着,听不清什么,但她往旗袍店一招手开口,柳芝娴便全明白过来。   熊丽瑾出来张望。   柳芝娴只能硬着头皮下车,“妈,我回来了……”   康昭抱臂,有点幸灾乐祸。   熊丽瑾从大切诺基看回两个人,“这……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柳芝娴直白地介绍康昭,弟弟的领导,帮爸爸转院的人。   熊丽瑾好一顿感谢,康昭回了句“举手之劳”,又适当关心病人近况,妥当化解危机。   “阿姨,我们继续说回旗袍?”   “哎对对对,我这新进一批料子,你看看哪款喜欢。”   柳芝娴暗暗舒了一口气。   看完展示,康昭冲柳芝娴说:“你眼光不错,帮我挑一款。”   熊丽瑾示意她噤声,“送女朋友的,当然还是本人挑选最好。”   康昭的口头“女朋友”:“……”   康昭气定神闲说:“既然送礼物,当然是惊喜最重要。还是不提前告诉的好。”   “也是……”熊丽瑾眼神给柳芝娴放行。   柳芝娴甩开烫手山芋,“还是你自己挑吧,男朋友应该最清楚女人的品味。”   康昭说:“那我选浅绿色这个,希望她不要觉得丑。”   熊丽瑾说:“不丑不丑,这个颜色最显白,你真是好眼光。其实做旗袍还是量身定制最合适,既然不能事先让她知道,那她平常穿多大尺码?”   “身材跟她差不多。”   康昭一指,烫手山芋又滚回柳芝娴手上。   “妈,你就按标准尺码先做着吧,哪里不合适我帮他拿回来改,行吧?”   “也可以……”熊丽瑾果断道,“这旗袍就当我心意,谢谢您对我们家的帮助。”   康昭坚持:“阿姨,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不行,我女朋友知道肯定不乐意。”   柳芝娴又被夹进中间,“妈,两码事,送女朋友礼物,男人不花钱就变成借花献佛,没有诚意。”   “是这个道理。”康昭笑着说。   熊丽瑾只好让步。   康昭付好钱,留下单位地址收货,最后还主动加上熊丽瑾微信。   柳芝娴送他出来,已经不确定旗袍到底要送给谁。   -   差不多用餐高峰,柳芝娴取号后,拿过一张菜单和铅笔问康昭吃什么。   “不要说随便哦。”   康昭挨着她坐下,“吃有肉的饭。”   “……我要收版权费。”   “给你。”   递来一纸杯柠檬水。   柳芝娴皱着鼻子笑。   菜单摊开在她腿上,两个脑袋凑一起像研究地图。   康昭胳膊离她的很近,一黑一白,一刚一柔,明明矛盾的两个极端,凑一起又意外的和谐。   柳芝娴正看着,康昭握杯的右手一抬,似要撞上她的,实际又没有,她悄悄缩回一点。   倏然间,一道悠哉悠哉的男声传来,面前多了一对出众的男女。   “小昭,怎么回城也不告诉我?”   于默高大英俊,细边眼镜凸显精英渣男气质;李京蔓见过,那天的记者,依然扎一个乖巧丸子头。   康昭站起来,比于默还要稍高,“刚回到,准备下午找你来着。”   “正好碰见,”别有用心的眼神扫过柳芝娴,“要是美女不介意,一起吃顿饭?”   烫手山芋又往她这边飞。   “介意。”   说话的是康昭。 第10章   于默似乎习以为常,面无尴尬,“小昭,在美女面前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矛头又指向康昭一直没介绍过的柳芝娴。   叫号器报出他们号码。   “美女对你不感冒。”康昭揶揄,眼神提醒柳芝娴不要拆台。   柳芝娴懒得瞎搅和,专职装花瓶。   沉默许久的李京蔓开口,“我们也打算来这家,正好一起。”   康昭两指夹着排号单动了动,“我们双人桌。”   柳芝娴后腰给人若有似无轻抚一下。   “我们进去了。”   于默一副看客的微笑,“回见,美女。”   柳芝娴收回好奇心,认真点菜吃饭,席间谈的也是彼此职业交集,气氛正经又平和。   等他们差不多吃好,于默和李京蔓也进来,坐他们侧后方。   柳芝娴扭头看了眼,于默礼貌周全地朝她抬手,掺杂几分幸灾乐祸。   “我哥们和他朋友。”康昭简要介绍。   柳芝娴没多问,拿出手机准备扫码埋单,康昭挡了下。   “我来。”   “说好我请。”   “有人盯着我看戏,我总要点脸。”   “……”你刚才可没给人家面子。   康昭淡定扫码,“我跟他穿过同一条裤子,不用给他面子。”   “……”   柳芝娴只能让步,“那下次一定我请,你不许再抢。”   这天,柳芝娴家晚餐因为白天的贵客,刮起小小风波。   熊丽瑾跟柳新觉聊完,总结道:“这小伙子挺一表人才的,哎,可惜有女朋友了。”   “没也不关我们事。”柳芝娴随口摘清关系。   “也是,母亲主任医生,自己年纪有为,眼光肯定高,跟我们家这种不是一路人。”   “……”   柳新觉问:“父亲是干什么的?”   柳芝娴埋头吃饭,“我哪知道那么多……”   柳新觉停筷,“你今天就穿这衣服跟人吃饭?”   高考完那年,柳芝娴穿小吊带和全班同学玩通宵,回来挨柳新觉劈头盖脸一顿骂,若不是他女儿,估计对女性最恶毒词眼都要搬出来。   柳芝娴忍着气,“今年流行款,连村里大妈大婶都爱穿。”   柳新觉恨铁不成钢,“你这样等于暗示男人有机可乘。”   “他要想乘这个机会,我还求之不得。”她抄起碗筷离桌,“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站住!”柳新觉忙拉拢同盟,“你听听你女儿说的什么好话,让男人占便宜这种话是一个女孩子应该说的?”   熊丽瑾放下饭碗救场,稳住自己老公,“自己教出的女儿什么样还能不懂吗,从小四平八稳,没出过大乱子,也就逞逞嘴上威风……”   -   同晚,于默把康昭喊来家里,才有机会把“面子”一账清算完。   “就算你不用给我面子,在美女面前也给自己留点面子吧?”   康昭挨着沙发靠背抽烟,交叠双腿,一派悠闲,“我跟李京蔓掰了,不用彼此留面子;至于她,反正她对我印象够差劲,不在乎这点面子。”   于默奇道:“你对美女做什么了?”   康昭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该不会是你跟美女有一腿,把李京蔓给绿了吧!”   康昭屈膝就是一脚。   于默扭腰避开,“我看出来了,你对美女没想法,不然今天不会毫无风度。”   那边只顾默默抽烟。   “你不知道,李京蔓找我嘀嘀咕咕就算了,连李京蔓妈妈也找我妈哭诉,说自家丫头没当许老板儿媳的命。”   康昭若有所思,“想当许老板儿媳,机会还是有。”   差点以为当说客有进展,于默反应过来又骂一声。   “对,你还有个弟弟,哈哈哈。呆瓜珩最近在美国怎样了,整天就知道0和1,他会不会变成其中一个——哎哟我去,你手脚轻点!”   于默捂着肋骨起开,咬牙切齿。   康昭拿烟灰缸磕了磕烟灰,“于默,你还记得你当年最后一次找初恋吗?”   “废话。”   于默和初恋属于高中早恋,大学异地。有一回偷偷去看她,等在宿舍门口,结果眼睁睁看着她扑进另一个男生怀里。   三秒缅怀完毕,于默回味过来,拍拍康昭肩膀。   “看来咱俩得喝一杯,你说这哪来的缘分啊,有福同享,有绿同当。”   康昭探身磕烟灰,回头狠吸一口喷他脸上。   于默秉着国际“绿盟”人道主义,没有再欺压他。   “没想到李京蔓看着乖巧听话,感情处理得那么黏糊。要是没这事,我明年是不是得当伴郎?”   “我本来提前回来找她,就是想说分手,没想到——”   于默勾上他肩膀,“被人捷足先登了。许老板家的公子哥,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走,跟我嗨去,你说你十天半月呆深山老林的,唯一见到的雌性也就那野猪野狼,我都替你憋得慌。”   康昭掐灭烟头站起身,捡起茶几上的钱包手机告辞,“嗨过了。”   于默:“不会真是今天那美女吧?”   康昭换回自己鞋子,“你管好你自己,还有我的钱。”   于默在银行工作,经常给康昭推荐理财产品,谁叫他成日在深山老林,吸食日月精华,工资没地方花。   于默:“等等——”   康昭:“别告诉说我要当你哪个孩子的干爹。”   于默:“门口垃圾丢一下。”   康昭:“……”   于默笑:“我保证再也不给李京蔓递情报。”   -   周一这天,文河村苗圃开始动工,特意先在康奶奶家的地设围栏,红色的,十分醒目。   天气阴晴,不少妇女老人带了小孩围观挖掘机,对圈出来那块地议论纷纷。   有说康奶奶傻,老板明显放弃这块地。   有说康奶奶一点也不傻,精明得很,老板最后肯定妥协,伤疤一样缺一块,多难看啊。   有说进出只有原来一道田埂宽,耙田的耙子侧着才能过,双方都讨不到好处。   更多的人静观好戏。   众人口中的老板立在办公楼顶层,抱臂道:“没想到康昭是个狠人,竟然帮众不帮亲,有机会真想结交一下。”   樊柯望向柳芝娴,那意思:你看看牵个线?   柳芝娴一碰康昭相关总会缚手缚脚,“这样的人恐怕也挺难讨好的吧。”   樊柯抄裤兜点头,眼神显然没放弃。   消息蹿得很快。   下午,康奶奶便跑到田边,破口大骂姓樊的犯贱,没良心,把老太婆的活路堵死了。   “哪里有堵死,老板不是留了一条路给你吗。以前大家共用一条田埂,现在全给你了,你还不开心做什么。”   说话的是挑担路过的老太太,鹤发童颜,手腕还戴了一款新潮的防走丢手表。   康奶奶瞪她的一眼不共戴天。   一个抱囡囡的妇人说:“莲奶奶,进山又收了什么好东西?”   莲奶奶掀开铲形簸箕里的粗布,抓起两个饱满水灵的桃子,塞娃娃怀里。   “囡囡,奶奶给你的,拿好啊。”   小囡囡呀了一声,小手往簸箕方向抓。   莲奶奶说:“那是给你小昭叔叔的,你吃不了那么多。”   一提起康昭,人群发出窃窃低笑。文河村老一辈谁人不晓得当年两家恩怨,康奶奶明摆不认康昭这个孙子,莲奶奶偏偏还主动请缨帮忙带大。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两位老太太一见面就互相冷嘲暗讽,二十几年来给相亲茶余饭后生活增色不少。   莲奶奶又说:“还是你小昭叔叔明智,早早劝我签了合同,这不又能收钱又轻松吗。”   康奶奶脸色铁青。   莲奶奶挑起扁担,哼着小调晃悠离开。   -   南鹰镇初中门口有家快递点,康曼妮亲姐康敏开的,这天她取快递,康敏递来一个扁扁的袋子。   “小昭的,你顺便送过去一下。”   灰黑袋子勾坏一个口子,隐约可见里头塑封的浅绿布料,看样子应该是衣服。   快递单还没烂。   寄件人:丽瑾旗袍店。   她哥买旗袍给谁?   康敏擦了下额角的汗,“听说小熊表姐也是村里苗圃的老板之一?”   康曼妮又接过自己的快递,“是啊。”   “周末吃饭也叫上她吧。”   康曼妮忽然哈哈笑,“你要是想替你奶奶说话那可算了吧,谁叫她贪小便宜,自作自受。”   只要不涉及那个要把她丢掉的奶奶,两人还能是亲姐妹。   说完跨上小电摩一骑绝尘。   康昭不在所里,在她也不敢瞎打听,康曼妮放门岗处转告一声完事。   -   康昭当天下午就把东西拎到柳芝娴外公家。   办公室尚在装修,没地方落脚,她每天往返于两地。   康昭周六时来接过她一次,大切诺基在出现门口,外公见怪不怪,往里吼:“阿娴,有人找。”   跟小时候有人来找她玩一样。   老人说:“在里面,进去吧。”   天井二楼走廊,柳芝娴探出身,“又麻烦你跑一趟。”   “阿姨效率很高。”   柳芝娴接过纸袋,旗袍已经除去包装叠整好。   “那是因为订单少。”   “换上我看看。”   “……”   “快点,我得看看需不需要返工。”   每当她觉得暧昧,康昭总是神色自然,让她以为这人本性如此,跟她无关。   柳芝娴上楼换上。   旗袍尺寸拿捏得当,掐出娇软的曲线,跟入夜后连绵起伏的山峦似的。   原本随便趿拉人字拖,柳芝娴好生换上高跟鞋,扶着楼梯下去。   康昭的眼神似曾相识,现在能光明正大盯着她,较那晚也大胆许多。   “如何?”她强自镇定。   “等等,别动。”康昭掏出手机,“我给你拍个买家秀。”   “拍丑了找你算账。”   柳芝娴端出从郗姗姗那修炼来的气场,让康昭好一会咔擦。   “我看看。”轻轻“嗬”了声,“还可以嘛,比我弟的直男风格好一丢丢。”   康昭也不谦虚,“在盗伐现场拍照取证练出来的。”   柳芝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骂我是木头?”   “我可半句也没说。”笑容却出卖心迹。   柳芝娴气鼓鼓瞪他一眼。   康昭又说:“你这表情,应该拍下存档,特别像打麻将输钱的富家太太。”   “又骂我老。”   “那叫成熟,风华正茂。”康昭说,“我把照片发给阿姨看看效果。”   “你发神经啦!”   “打码。”   康昭两指拉大照片。   他手指修长,指甲盖方正,两者比例得当,整体手型看起来很智慧。   然后用系统画笔给她眼睛划了一道黑色马赛克。   “喂,我又不是嫌疑人!”   “你想怎样,我觉得挺好。”   柳芝娴:“……头部打圈圈。”   康昭得令画了一团黑色漩涡。   柳芝娴:“……好像挂掉一样。”   而且他的手指像直接戳她脸上,把她搓扁揉圆。   柳芝娴说:“你就没有其他App可以换个动物头吗?”   “没有。”   ……柳芝娴收回先头老干部评价,这人简直深山老林土地神,土到祖宗家。   “原图发我,我来。”   柳芝娴熟练地涂掉可疑背景,加滤镜,最后用猫头遮挡,直到横看竖看都不太像自己。   “你为什么一定要发给我妈?”   专注许久,豁然抬头,那张俊颜近在眼前,每一根黑睫清晰可见,柳芝娴心脏给狠狠掐了下。   康昭跟她在职场上接触到的男人不太一样,职业锻造出一身锐利的气场,偏偏眼神还能保有一丝罕见的少年气。   此时的她,还说不出为何有这么矛盾的感觉。   “给阿姨好评。”康昭接收后转发打码照,不多一会肩膀一颤。   “我妈说了什么?”   手机屏幕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丽瑾阿姨:【你女朋友身材真好!】   柳芝娴拳头警告,“你为什么不说是你妈妈要买!”   “万一她推荐妈妈风格的布料。”   “你还有妹妹!”   康昭一顿,“我又想不起她。——合适就行,你管那么多。”   “哦。”无可辩驳。   康昭眼神又回到她身上,“我还有一个要求,周末穿上去我姐家吃饭。” 第11章   柳芝娴淡淡瞥他一眼,“你要求真多。”   康昭执着的眼神动摇她。   “哦,我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   “……好吧,我也打算穿来着。”心意得到拐弯抹角的肯定,柳芝娴松口,“说出来可能你不信,从小到大,我妈给我做衣服,用的都是前一年卖剩的布料。这还是我第一次穿新季布料做的旗袍,托你的福。”   柳芝娴口吻窘迫又真诚,康昭神思浮转。   “那我很荣幸,能帮你成就一个‘第一次’。”   “第一次”从他口中出来,沾染上些许情-色意味,大概源自柳芝娴给他打过好几个“第一次”。   她第一次回应陌生男人的性暗示,第一次跟认识不到一小时的男人拥吻。   他鉴证过她第一次疯狂。   可能察觉到什么,康昭挪开眼神,“我该走了。”   “还想留你吃晚饭的。”   挽留中期待多于客套。   “下次。”   康昭在厨房门口跟老人作别,大切诺基重新上路,将袅袅炊烟抛后头。   柳芝娴换回原来衣服,去厨房找到外公,他正在咬一只大桃子。   “哪来的,我最喜欢桃子了。”柳芝娴洗净手也抓了一只,“嗯……又脆又甜。”   外公吃一口看一眼,跟吃情人果一样。   “小昭奶奶种的。”   “咦,他不是跟他奶奶关系不好?”   外公用“这你也知道”的眼神看她,“一般说‘他奶奶’都指养大他的莲奶奶,康家那个奶奶他没叫过,提也不要提。”   柳芝娴一副受教的表情,“外公,你为什么不种桃子?”   外公说:“种了就没人送给我了。”   “……”   -   周六。   柳芝娴按时到达康敏家,一看手机,竟然成了最迟的。   旗袍搭配讲究些,她挑了双带一点跟的鞋,她熄火换鞋,慢腾腾下车。   “哇——靠——”   康曼妮迎出来,眼神从惊艳到见鬼。   玉腿跨出,小腿曲线优美,旗袍开衩在膝盖上方,含蓄又不失风情。   哪怕只是窥一斑,康曼妮也确定见过这件旗袍!   “好像我迟到了。”   “没有没有,定的是开饭时间,他们都要提前来洗洗切切。”康曼妮亲昵揽着她,“姐,你穿旗袍真漂亮,特显身材,我都不好意思站你身边了,跟个小村姑一样。”   “没见过那么会彩虹屁的小村姑。”   熊逸舟从后面冒头,康曼妮转身就是一阵追打。   “菜洗完没有,谁放你出来的?”   “酱油没了,我要去打酱油。”   “我去买,你不要逃避劳动哦。”   “……”   康曼妮骑小电摩载柳芝娴到村里小卖部。   一下车便碰到熟人。   康曼妮扬声喊:“哎,土星环,干嘛去,上我姐家吃饭呀,我哥和小熊大志他们都在。”   “不去了,我要去办大事。——哎哟,这是小娴娴吗?听老熊说你来南鹰工作,我整天猫山里都没机会见见你。”   车篮透明袋子兜着花花绿绿棒棒糖,土星环探身捞过两根,递给她们。   “还当我们小孩子啊。”康曼妮却也小孩子似的当即撕开塞嘴里。   柳芝娴转玩着棒棒糖,土星环佯怒:“难道你舅舅现在还不让你吃我的东西吗?”   听外公说,老熊和土星环是初中同窗,关系要好,后来才闹掰。   柳芝娴记事以来,老熊就不肯让土星环进他家门。   有次下雨躲到某家屋檐,土星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撑伞送她回家,还给她一只胖乎乎的桃子。   老熊刚好在门口看见,勃然大怒,连柳芝娴的桃子也一并夺过去,扔还给他。   柳芝娴哭得淅淅沥沥,还得接受舅舅教训:土星环不是个好人,碰见就躲远远的,他给的东西也不要吃,有毒。   土星环什么也没说,捡起桃子用雨水洗净,擦咔咬一口笑嘻嘻离开。   她不答反而逗他:“我舅舅让你进家门了吗?”   土星环双肩垮下,“总有一天。”   柳芝娴举了下棒棒糖,“我会吃的,谢谢你。”   土星环调转小电摩离开。   康曼妮开车叼着棒棒糖,话语混着口水和风声,“土心环其实是个好楞,额哥也这么唆。搭每次说办大事都要带上一袋棒棒党。”   柳芝娴撕开包装纸试了一口,“水蜜桃味的。”   “额的波挪味。”   “你可别说话了。”   康曼妮停车,柳芝娴拿着酱油进厨房。   熟悉的背影在厨台前,一条围裙挂在身上说不出的烟火气。   想起酒后“裸体挂围裙”的狂言,柳芝娴耳廓热红。   遍地摆满切好未下锅的菜,找不到空地。   “酱油回来了,放哪?”   “给我吧。”   康昭接过瓶子,顺势打量她。   旗袍的柔绿,糖果的粉红,两种颜色和谐地搭在一起,如嫩草地中挤出小花。   康昭低头笑了下,“挺好看的。”   柳芝娴脑子甜齁了,“你说人还是衣服?”   康昭说:“当然是衣服。”   “……”   “那么大了还吃糖?”   大概看快化掉,柳芝娴含了一口才说:“土星环给的。”   后知后觉有根筋一直不对,柳芝娴借口厨房太热,拿着棒棒糖出去。   康昭再从厨房出来已脱掉围裙,柳芝娴舒了一口气。   吃饭时坐康曼妮和熊逸舟中间,熊逸舟要挨着康曼妮对饮,把她挤到康昭旁边。   那口气又提上来。   旗袍成了她的紧箍咒。   康昭挪盘子给新菜让位,那碟红烧小排摆到她面前,酱色上用白芝麻点缀,诱人食指大动。   “尝尝,看比起食堂阿姨做的如何。”   刚才几个男人轮番在厨房忙活,并非某一人包揽全局。   柳芝娴说:“你做的?”   康曼妮插话:“哥你偏心,咋不问问我好不好吃?”   康昭:“你就没有觉得不好吃的东西。”   “……”   旁边有人噗噗偷笑。   康曼妮扭头瞪熊逸舟,“再笑自罚三杯。”   金刚皮卡丘瞬间冻僵,呲牙露出无辜的虎牙。   “嗯,还不错。”柳芝娴筷子已经夹起第二块。   康昭:“只是还不错?”   “小昭哥不满足呢。”大志仍热衷添乱,“快点给他一个五星好评,不然下回大家都吃不到了。”   康昭伸手从她身后接熊逸舟的酒瓶,被他环住的压迫感又来了,柳芝娴鬼使神差点头,“那六星吧。”   “哟——”几人异口同声起哄,悠长的尾音自带波浪效果。   康昭笑着拿酒杯碰了碰她的酸奶。   康曼妮终于有机会问:“姐,你这旗袍真好看,上哪买的,我也想整一件。”   柳芝娴还未答,熊逸舟酒没喝多少,嘴巴已经开始活泛:“我姑开了家旗袍店,我姐的旗袍都我姑姑做的。”   康曼妮:“哇,真的吗?”   “我妈的确是旗袍裁缝,但这一件是别人送我的,哪买不清楚。”   话毕靠到椅背,视线角落的康昭正跟他姐夫说话,没注意到这边,柳芝娴说不清庆幸还是失望。   熊逸舟上半身拧到康曼妮背后,一惊一乍:“不是吧姐,哪个狗男人送你的?”   柳芝娴:“……”   康曼妮看看左边“熊孩子”,又看看右边“狗男人”,闯祸的兔崽子不知该如何收场。   “狗男人”端起酒杯,闲闲插进来:“妮妮,你穿旗袍不好看。”   康曼妮如获大赦,紧随话题:“你这是变相说我丑。”   “你太瘦了。”   康曼妮:“……”完蛋。   柳芝娴瞪过去:“你意思我很胖咯?”   可能酒精作用,康昭眼神大胆许多,上下端详她一回。   “还可以多吃点红烧小排。”   盘子往她前面挪近点,献宝的小举动瞬间化解危机。   “就是。”熊逸舟补刀,“妮妮,你就别吃了,吃了也不长肉,浪费。”   柳芝娴皱鼻子掩饰笑意,“你也别吃了,吃了肌肉都长脑子里。二十三岁的身体,二加三岁的智商。”   康曼妮:“哈哈哈。”   熊逸舟:“???”   康敏老公在林场当工人,一个地方交集颇多,吃吃喝喝间话题扯开。   康曼妮想起什么,好不容易咽下一口肉,擦擦嘴说:“哥,把阿娴姐也拉近我们群吧。”   熊逸舟附和:“对嚯,群里就我一个没家属的,小昭哥,快点拉人。”   康昭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加了。”   柳芝娴也停箸。   “康昭”邀请你加入群聊,群聊参与人还有:COO、Money、XYZ、大志、敏、伐木工-杨   群名:大王叫我来巡山(8)   微信昵称跟真人很容易对号入座。   XYZ:【兔子撒花.gif】   XYZ:【这个群里,我终于也有家属了】   大志、COO、Money齐齐刷屏:【群主发红包】   剩余三个没说话的,一个是群主,两个是康敏夫妻,正一人打理一个孩子。   康昭:[红包]   众人停筷,一顿操作。   大志惊呼:“卧槽,我怎么才五毛钱。”   康曼妮:“货真价实的五毛党。”   大志又叫:“哈哈哈,小熊三毛,我没垫底。”   熊逸舟:“我去,姐你这什么手气,六十八块,不公平嘤嘤嘤。”   康曼妮:“我的中等水平,四十九还可以。小熊,你最近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人品反噬了?”   熊逸舟不但没做亏心事,还帮康昭的“亏心事”扫尾了呢。   背一个九十几斤的女人下山可把小熊累成狗熊。   “柳老板是不是也该发红包?”   柳芝娴:“……不要叫我‘柳老板’,好难听。”   默默撒钱的群主开口:“应该叫‘娴老板’,有钱又有闲。”   柳芝娴笑:“这个好听。”   娴老板在群里发了个和康昭等额的红包。   发完才意识到昨天是往常发薪的日子,不禁肉疼片刻。   苗木栽培周期长,注定起码半年时间内,她将只出不进,全靠老本开销。   一轮疯抢后,熊逸舟隔空亲吻屏幕,“我爱娴老板。”   康曼妮肩膀亲昵蹭了下柳芝娴的,“我也爱娴老板。”   大志噗嗤,“小昭哥垫底,这波亏了。”   眼睛给酒精熏出迷离的神采,康昭极顺嘴接一句:“嗯,爱不起。” 第12章   康曼妮心中土拨鼠尖叫,她哥真是绝世坏坯,光天化日之下撩人不倦。   再看娴老板,低头钻研手机,跟数钱似的。但那耳廓,给柔绿的旗袍一衬,如荷塘飞来的一对红蜻蜓。   康曼妮总想做点什么,“今天小熊表姐进群,群里凑够8这个吉利数字,我们合照一张吧。”   蔡媛媛赞同:“好啊,说来聚了好几次,都没正经拍过‘全家福’。”   康曼妮朝康昭伸手,“哥,用你手机,肾系拍得清晰。”   柳芝娴眼皮一跳,望向康昭,也不知道他怎么处理她的照片。   康昭淡然道:“用娴老板的,我的连美图软件也没有。”   两人倒是同一款。   柳芝娴掏出手机,有惊无险躲过一回。   康曼妮在对面案桌调好角度,设置延时拍摄,正对她和柳芝娴间的豁口。   这样柳芝娴和康昭就在同一边了,完美。   柳芝娴忽然发现问题:“哎,我不要在前排,显脸大。小熊,跟你换。”   那不就“闺蜜x闺蜜,兄弟x兄弟”了吗。   绝对不行。   康曼妮又调了位置,从熊逸舟和大志间取镜头,该在一起的每一对都没拆开。   完全OK。   大志说:“妮妮,可以啊,导演的架势。以后我们所的小视频更新请你帮忙操刀。”   康曼妮说:“可以,我给你们亲友价,打个九五折。——好了好了,开始了。”   康曼妮跑回原位,揽着柳芝娴胳膊。   片刻,熊逸舟发现疑点:“你是不是调成视频模式了?”   康曼妮:“啊啊,抱歉。”   大志:“……我收回刚才的邀请。”   康曼妮说:“这次真的好了。”   闪光灯闪动。   柳芝娴开锁屏幕,康曼妮好一顿美图,终于把原图发出去。   照片里,柳芝娴和康曼妮黏在一起,康昭和熊逸舟在两边,明显的护卫架势,四人看起来倒像两对似的。   康敏夫妻一直在忙活小孩,没顾得上吃饭。   柳芝娴和康曼妮饭量少,吃得七七八八便过去帮忙带娃。   几个男人还在边聊边吃,各人座位有了细微变动,柳芝娴坐到康昭斜对面,得以看清康昭吃饭的样子。   他喝了些酒,脸颊透红,太阳穴边一根青筋随着咀嚼肌律动,嘴巴抿着,唇峰清晰,唇形优美,没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她头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咀嚼肌律动起来也能那么性感。   就连他拿筷子的手势,也十分标准优雅。   俊颜太过耀眼,杯盘狼藉凭空给他增添几分真实的烟火气。   柳芝娴一手托肘,另一手举手机,明面像靠椅背玩手机,暗里悄悄打开摄像头。   康昭嚼着东西,好看的卧蚕眼半阖,眼神放空。不一会,他抬眼看向说话人方向——男人们聊着柳芝娴懒得听也听不懂的东西——康昭面容有所松动,笑容如花绽放似的渐渐扩大,忽然开怀而笑,半挺直腰,轻轻摇摇头,眼神扫向其他地方。   没来得及看清他是否发现,柳芝娴放下手机。   手机贴着防偷窥膜,柳芝娴脸庞又贴得近,头发挡在两侧,没人发现她在捣鼓什么。   她塞上耳塞,反反复复回看。   康昭那一笑,眼神很有故事,面庞却不沧桑,浑身有股难以言喻的阳刚和豪气,非常有味道。   有人说,当一个人笑的时候,会不自觉看向喜欢的人。   唯一的遗憾是,他全程没有看她一眼。   柳芝娴配上音乐,试过几个滤镜都不自然,最后什么也没改,配字琢磨半天不知道写什么,干脆留空。   她把十来秒的小视频发到一个短视频平台的小号上。   饭后散步消食,附近山头低矮,没什么意趣,他们找到一棵荔枝树乘凉。   柳芝娴找块石头坐着,康曼妮和熊逸舟研究树上是否有蜂窝。   夏风拂过,四周茅草摆动,依依袅袅。   长剑型茅草只有中间一根叶脉,康昭揪过小臂长的一截,沿着叶脉撕开两边叶片。   叶脉搭上食指,叶片下拉,拇指虚托后部。   另一手往下猛扯两边叶片。   一支细小的叶脉小箭矢破空而出。   “啊——”   柳芝娴叫起来,一摸头发,拔下一根茅草叶脉。   康昭两手揣兜,悄步走开。   柳芝娴扭过身,扔开茅草起身,就近捶一拳熊逸舟,“多手多脚。”   熊逸舟懵然四顾,抚摸平白无故挨一拳的胳膊,无辜得跟寒冬里瑟瑟发抖抱臂一样,“……不是我啊!”   康曼妮:“哈哈哈哈。”   康昭隔岸观火似的笑了笑。   柳芝娴:“……”   -   下午乘康昭的顺风车回城。   康昭喝了酒,一路柳芝娴开的车。   柳芝娴早已换掉旗袍,跟从“大上海”下班的陆依萍一样,朴素地回到家。   边上楼边给今天朋友圈的照片点赞。   康曼妮:【热烈欢迎纯洁美丽可爱动人的娴老板加入“大王叫我来巡山”家族!第一张全家福[心][心][心]】   熊逸舟:【姐姐来了,我也是有家属的人了[呲牙]】   蔡媛媛:【菜美人更美[心]】   大志:【开心吃饭,吃饭开心】   康昭依旧惜字如金又一针见血——   【周末。】   柳芝娴一顿修改和屏蔽后,终于发出去——   【旧弟弟,新朋友。[兔子]】   马上多了一个赞:来自康昭。   柳芝娴笑着上楼。   二楼客厅,柳新觉和熊丽瑾坐沙发上,一脸凝重。   熊丽瑾朝她招手:“阿娴,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   柳芝娴不自在坐到单人沙发,上一次这般谈心,还是父母劝她毕业后回家乡工作。   柳新觉抱臂冷哼。   熊丽瑾向来夹在父女俩中间调和,此时谨慎开口:“阿娴,我前几天碰见樊柯妈妈,她说你现在跟樊柯开了个园艺公司是吗?”   知道无法再隐瞒,柳芝娴坦言道:“是的妈妈,我从原来公司辞职了。”   熊丽瑾:“原来公司怎么了,工作不累,工资高,福利好,怎么辞职也不跟我们先说一声。”   柳芝娴说:“老板不太好。”   柳新觉冷冷道:“辞职,说得好听,不会是人家辞退你的吧?”   柳新觉又搬出他的看家“否定”金句。   高中时,有一次月考柳芝娴突飞猛进,挤进年级前五十,柳新觉说:不会是题目太简单吧?   大学时,柳芝娴谈了一个本地男朋友,全家公务员,柳新觉说:人家不会是跟你玩玩而已吧?   等柳芝娴分手回家乡,柳新觉说:你看我当初说对了吧,本地人哪看得上三无外来妹。   柳芝娴第一次发年终奖,柳新觉说:不会是随便编个数字哄我们开心吧?   如果柳芝娴说坦言被老板骚扰,柳新觉反应肯定是:不会你勾引人家吧?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柳芝娴说:“你觉得是就是吧。”   消极应战出人意料,柳新觉说:“你什么意思,现在真的成无业游民了?”   柳芝娴从挎包中掏出一张名片放茶几上,“这是我现在的新公司和头衔。”   柳新觉看也不看,“樊柯是什么人?小学就开始打架斗殴,成绩一塌糊涂,他妈都没脸去开家长会。毕业后全靠一张嘴瞎吹牛皮。一没人脉,二没家世,他能创业成功?正好你没工作,好好准备参加今年的公务员考试,省得相亲还被人东挑西拣。”   柳芝娴说:“然后跟你一样当小科员到退休?”   “你、你这什么话?”柳新觉勃然大怒,从沙发站起,“你该不会是被樊柯鬼迷心窍,跟他搞一块去了吧?”   柳芝娴愕然,“爸!你说话别那么难听,我跟他清清白白,就最普通的合作关系。”   熊丽瑾好不容易把老公劝回沙发,掏出手机问她:“阿娴,先不说樊柯。妈妈问你,你跟弟弟这个领导怎么回事?”   手机上是今天的大合照。   柳芝娴不小心点返回,来自熊逸舟的朋友圈。   这家伙没设置屏蔽。   熊丽瑾说:“这旗袍,他明明说要送给女朋友,怎么出现在你身上?你别跟我说同款,我做的每一件旗袍化成灰我也认得。”   柳芝娴无法解释,多说一句都是越描越黑。   熊丽瑾当她默认,手指失望地抖着:“阿娴,你老实跟妈妈说,你是不是……破坏人家感情了?我住院时就听医院里的护士说,康昭女朋友是电视台记者,说不准明年就结婚了。”   柳芝娴脑袋隐隐发胀,“妈,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柳新觉追击:“你以前谈的那个小男孩家里当个小官,都看不上你,现在这个,我听说他爸还是个大老板——”   “雒文昕不是小男孩,也就比我小两岁。再说我跟他和平分手,他去美国读书,我回老家工作,桥归桥路归路,别总觉得你女儿被人抛弃,行么——”   柳新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你还期望他能真心对你?你是不是当人小的了?我就说你长那么大一直老老实实,怎么突然要创业,原来是找到贵人打通关系。”   柳芝娴豁然起身,“——我都说了,我跟康昭清清白白,没有任何普通朋友以外的关系!而且他有什么不好的,妈妈是主任医生,爸爸是哪哪的大老板,嗯,自己有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别人碰到这样的未来女婿,巴不得舔着脸讨好他,你们倒好,先质疑起我来。那我也实话实说,就算做他小老婆,也比当你这种自己碌碌无为还望女成凤的公务员女儿好一千一万倍。”   啪的一声。   客厅恢复清静。   熊丽瑾仓惶左右而顾,不知该先劝慰哪一个。   “你、你怎么能打孩子呢。——阿娴,快跟你爸道个歉,他心脏不好,你别气他。做人小老婆这没脸没臊的话,哪里是一个女孩子应该说的……”   柳芝娴捂着脸,头也不抬上了楼,拉出提前收拾妥当的行李箱下楼。   其实早料到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并且以如此难堪复杂的方式,连康昭也被牵连进来。   大切诺基还在楼下,康昭降下副驾座的车窗,慢慢悠悠喂了一声。   柳芝娴直觉,若是她扭头走开,康昭一定会下车拽住她。   她只好低头过去,“你怎么还没走?”   “代驾太磨叽。”   康昭探手要捏她下巴,柳芝娴躲避不及时,还是给抬了抬。   一瞬而过的温热与粗糙,让她想起父母耻辱的斥责,下巴如火烧火燎。   柳芝娴扭开头。   康昭话语中命令和怜恤并存,“上车。”   公众号小酒札记 第13章   再磨蹭下去,熊丽瑾追出来看到——柳新觉必然不会先低头——只会坐实风言风语。   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让康昭亲眼目睹自己在亲人面前的窘迫。   柳芝娴坐回驾驶座,康昭给她放好行李箱也返回。   柳芝娴问:“要去哪里?”   康昭说:“你现在能开车?”   “打脸而已又不是打断腿。”   那边不吭声。   柳芝娴又说:“我精神稳定。”   康昭:“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回家我自己叫代驾。”   柳芝娴往郗姗姗公寓方向开。   “你明天有空吗?上次说好的请你吃饭。我准备到外地采购苗木,未来两三个月不一定有空。再往后推我怕忘记。”   “你在威胁我?”酒后的慵懒淡化质问语气。   柳芝娴没有过多交谈欲望,“威胁成功了吗?”   康昭稍欠身,调整坐姿,“明天中午有空。”   到达郗姗姗公寓楼下。   郗姗姗下楼动作很快,柳芝娴来不及从康昭车上“逃走”。   康昭把行李箱搬下来,郗姗姗接过,端出主持人招牌笑容:“你好,我叫郗姗姗,阿娴的闺蜜。谢谢你送她回来。”   “康昭。”即使酒醉未醒,康昭依旧从容,“是她开车送我回来。”   上楼进门,柳芝娴还没坦白离家出走,郗姗姗沉浸在可疑男人的八卦里。   “阿娴,老实交代,他就是‘裸体围裙男’吗?”   “……”   郗姗姗握着她的手尖叫。   “不愧是我的闺蜜!真的太太太有眼光了!我的妈妈呀!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之前我们台一个记者的男朋友,来接过她下班,我跟我同事围观过,大切诺基加那张帅掉渣的爷们脸,绝对错不了。   “你不知道,之前那个女记者多趾高气昂,一天一个包,不带重样,恨不得昭告天下是她男朋友送的。现在竟然分手了吗?不分也没关系,姐妹我支持你!   “我就说,有这样的绝色在身边,难怪你看不上樊柯。   “你要是跟他在一块,你们公司绝对不愁订单。”   柳芝娴木然。   “难不成他还能是市长儿子?”   郗姗姗一击掌,“那不至于,但比市长公子还壕。”   柳芝娴:“啊?”   郗姗姗说:“他爸是我们市地产商的龙头老大,这么说,只要你拿下他,以后他家公司开发新楼盘,需要大批量绿化苗木,加上后续定期护理,不就等于给你直接送客户了么。”   “可是他爸爸不是已经……”   牺牲两个字生生咽下。   郗姗姗说:“没有,离退休远着呢。”   两人各自谈论自己知道的那位康昭父亲,一个说森警,一个说企业家。   柳芝娴沉默下来。   难怪前头何粤霖那老色狼在他面前客客气气,怕是巴结还来不及。   家大业大的,竟然跑去当一个小森警,看来南鹰镇的父亲对他影响更大一些。   郗姗姗侧头,终于发现自嗨太久,关切道:“阿娴,你怎么啦?”   -   这套公寓是父母送给郗姗姗的成人礼。   虽然跟柳芝娴一样“大龄”未婚,好歹有个单独的容身之地,不必每天听父母唠叨。   外卖叫到家中,花了半顿饭时间简要说明矛盾。   她之前觉察康昭前女友和郗姗姗同单位,故意不提他真名和单位,就是怕形象坍塌太快。   如今不但没坍塌,反倒膨胀到可望不可即的程度。   外卖摆茶几,两人盘腿边看电视边说。   郗姗姗瞠目结舌,“不是吧,我以为你爸最多单独打压你一下,竟然、竟然还误会你当小三?”   “官场诱惑多,他身边很多在外面养人,如果他不是碌碌无为,估计也会步那些人的后尘。”柳芝娴某部分开始释怀,“我妈不知道庆幸还是遗憾这点。而且他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认为女人不如男,但凡在职场混得风生水起的女人,都要靠男人上位。”   “……那你怎么办,我是指对那个男人,如果以后你们真在一起,可能也会遇到很多双方家庭阻力。”   柳芝娴舒展双腿,“我现在眼里只有钱,没有男人。”   郗姗姗:“……你不到半个月前还挺憧憬的呢。”   “我现在焦虑了,特别是这个月开始没工资。”柳芝娴嚼着一块排骨,味道比中午的差一截,“我要指望你的粉底和衣服过冬了。”   “别担心,我还可以给你远程叫外卖。”   “……外卖送不进村。”   “……精神外卖。”   差不多吃好,柳芝娴盖上盒盖,“我给自己一个期限,一年买车,三年买房,如果达不到——”   “会达到的。要是明年七夕还单身,你用你车装一车你自己栽的玫瑰花,载我去兜风。”   柳芝娴扎好塑料袋,“说不定你脱单更快。”   郗姗姗:“玫瑰花也是可以收的。咦,万一你比我先脱单——”   柳芝娴说:“那我的男朋友一定姓钱。”   唠唠叨叨吃完一顿饭,柳芝娴和郗姗姗各自忙活拾掇自己。   柳芝娴刚洗好澡出来,郗姗姗从化妆桌边朝她招手,敷着面膜声音有点扁。   “快过来,你快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又被种草什么了?”   柳芝娴擦着头发走过去。   郗姗姗将手机举到她眼前,“这个,是他么?”   “……”搓头发的手冻僵。   上面是柳芝娴中午发在某平台的小视频,康昭吃饭的样子自动循环播放。   郗姗姗说:“看来是了,啧,我不好这口的都觉得挺有魅力,发出来半天就4万赞了。谁拍的,镜头感那么好?”   柳芝娴:“……我。”   郗姗姗:“……”   面膜仅有的几个洞放大了郗姗姗的惊讶。   “我就说,这么充满爱意的镜头除了暗恋对象,谁也拍不出来。我看看你的情敌们在评论里说了些什么——”   郗姗姗边刷边直播,敬业地没有笑场,为每一条评论搭配适当的语气,全方位对柳芝娴公开处刑。   “说实话,我一个男的都有点羡慕他,长得舒服,很爷们,经得起女人的推敲。   “我刚生完孩子,没关系,我还可以再生。   “这一笑妈惹绝了,我好可以!开直播吧,我用老公的钱给你刷礼物!   “这种人一看就城府很深,永远不会透露自己想法,老经验你们玩不起。   “就喜欢这种,不化妆,不做发型,不特意打扮,浑身一股真实自然的男人味,特别心动。   “据说人在笑的时候,会不自觉看向喜欢的人。”   郗姗姗换回寻常声音:“还有很多说帅,说荷尔蒙,说特别有味道有魅力的。阿娴,你眼光不错。”   柳芝娴登录小号,新消息提醒蜂拥而至,点赞的,评论的,新粉丝的,虚荣心随着流量膨胀。   当然也有人吐槽,说吃个饭就红得莫名其妙,长得也就一般,砸钱买推广了吧。   她通通忽略。   然而隐忧也随之而来。   柳芝娴心虚:“你能刷到,他熟人会不会也能刷到?”   答案不言而喻。   郗姗姗又叹一句,“才一会回来就多了好几千的赞,阿娴,你信不信这能破一百万?”   柳芝娴拐弯说了中午和康昭的约饭。   郗姗姗说:“趁热打铁,露肩Again?”   柳芝娴翻出压箱底的旗袍。   郗姗姗怪叫一声,“这就是你眼里只有钱的态度?穿旗袍色-诱他?”   “告别仪式,有始有终。”柳芝娴翻找相配的耳环,“再说了,谁说女人穿漂亮衣服一定是为了男人,更多时候,是想艳压同性。”   “我用念新闻的严肃态度深表赞同。”   柳芝娴拎起一对水滴状的耳环,贴上耳垂晃晃头,“这副怎么样?”   郗姗姗瞄一眼手机,“又多几千赞了!比我出演播室掀假发的视频还有冲头,啧啧。”   柳芝娴:“……”   -   有了周六“迟到”的教训,柳芝娴比约定时间早到半小时。   可还是给康昭抢先一步。   他徐徐走来,“我应该换身衣服,现在我看起来像你的保镖,娴老板。”   康昭还是日常的黑T,若是在南鹰镇碰见,柳芝娴会以为他便衣执勤。   即便款式最简单的衣服,康昭也撑出不俗的气场,而今柳芝娴终于知道他的从容不迫从何而来。   “等身家上去,我会考虑你的。”柳芝娴说,“如果事先知道,你会穿什么?   “比如衬衫,黑色的,你觉得呢?”   说一些重要的话时,康昭总爱以眼神胁迫她。   柳芝娴心中喊停,她已经决定放弃,希望他继续以往冷酷,掐断她的浮想。   “那你手可别这么摆。”   她把手背身后,走出大腹便便的两步。   “你们当领导的来视察,不是最爱这种架势吗?”   康昭:“我有将军肚吗?”   “……”   康昭说:“你手也别这么摆。知道像什么吗?”   语气像唬人也像生气。   柳芝娴嘴硬:“像什么?”   康昭:“求我给你戴手铐。”   一拳砸到他臂膀,柳芝娴才惊醒过来,此人不是熊逸舟。   她讪讪嘀咕,“这胳膊什么做的,比我臭弟弟的还硬,疼死我了。”   康昭绷了绷肌肉,看起来更坚不可摧,“还想再试一下吗?”   柳芝娴喜欢康昭,两人地位不对称,博弈一开头就处于劣势。   如果他也喜欢她还好,这便是恋人未满的小暧昧;如若只是她一厢情愿,她的无心流露只会沦为他的消遣,被打上轻浮的记号。   她决定以后严肃点为好。   她说:“你这人嘴巴怎么那么招人嫌。”   康昭斟酌道:“看来你昨天受的打击不小,开始暴露本性了。”   “哦,你又不是没见识过,现在才发觉,这里有点迟钝。”她点点脑袋。   “我可没出车祸撞到脑袋。”   “……”   昨天的失态成功跳过,她还不太想在康昭面前暴露弱点。柳芝娴舒了一口气,“想吃什么?——不许学我说话。”   可能她没察觉,后半句有些撒娇的语气。   康昭说:“这里我不熟,你做主。”   柳芝娴好奇:“你到底还是不是本地人?”   康昭:“我工作后,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在南鹰镇,在镇上的百分之九十时间又呆在山里。”   柳芝娴:“明白,直接说你是山顶洞人可以了。那你们家属挺辛苦的,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次。”   康昭意味深长,“你也是家属。”   柳芝娴纠正,“亲属。”   有意无意,还是好奇他的感情动向,柳芝娴还没能从中完全抽身。   除了那片他守护的森林,柳芝娴对这个人的喜好一无所知。   “进山是不是十天半月吃不上肉?”柳芝娴说,“那我们还是吃有肉的饭吧。”   她挑了一家烤羊肉馆。   进门方觉失策。   一会上手啃羊排直接上手一定有失形象吧。   柳芝娴客气地把菜单递给他。   康昭不客气地点了羊排。   “你们公司的产品什么时候上市?”   等菜间隙,康昭冷不丁问。   “第一波赶在元旦前,不少公司单位会需要庆贺盆栽;第二波赶春节,观赏桔会卖得比较好。”   康昭若有所思点点头,“几时可以开始预订?”   柳芝娴回想樊柯的计划,“九月苗圃和办公楼正式投入使用,十一之后就可以了。”   康昭问:“娴老板有优惠吗?”   “开业大酬宾打九折。”柳芝娴熟络地推销,“我以小熊表姐的名义向你保证,价格低于市场价,康所长需要考虑一下吗?”   康昭笑着抿了一口茶。   “杀熟呢。”   柳芝娴瘪瘪嘴,并未多失望,“但我觉得你这个人的生意不好做,铁面无私的。”   康昭摸了把脸,“我有包拯那么黑吗?”   眼神往自己胳膊上遛了下,柳芝娴说:“反正没我白。”   第二次了。   康昭也不知她是否故意,说话总带着点上扬的尾音,听着总像小女孩耍性子。   旗袍武装下的她成熟而风情,撒娇时不显幼稚,反而娇媚藏在里头,足以侵蚀男人的防卫。   “要预订的话联系你?”   嗅出商机,柳芝娴眼睛刹那亮了,“可以啊!”她忙要翻包取名片,转念想起,“哦,我给过名片你了。”   康昭说:“九折记得,食言而肥。”   菜端上来,柳芝娴拿起筷子,“不会。”   她带着手套小口小口咬羊排,不时偷偷瞄康昭一眼。   在康敏家饭桌,她便悄悄观察过,特别怕对方狼吞虎咽败坏观感。不过还好,康昭这人跟说话一样,体面而优雅,永远一副镇定自若的姿态。   暗恋之初,会快速勾勒出一套完美人设。现实与幻想一一比对,当出现巨大鸿沟时,暗恋终结。   其实幻想并非全然幻想,而是自己的择偶准绳。   康昭无疑是长在她那根绳子上面的人。   一想到可能因为忙碌而错失深入接触的机会;可能数月后再见,他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柳芝娴仍会心有不甘。   这顿饭吃出断头饭的悲凉。   从入座开始,康昭手机一直放在手边,充公似的,没有看过一眼。   这时手机响一声。   柳芝娴包里手机也跟着震动。   康昭的再一声,柳芝娴的再动。   大概属于他们共同的群。   康昭将手机移过一点,筷子还没放,侧着头看。   他点开一个视频。   声音没关,熟悉的调子震慑住了柳芝娴,她越发没底偷看康昭。   好看的咀嚼肌放慢速度,喉结滚动,他咽下一口便彻底停下,眼神定在手机上。   柳芝娴暗暗拿出手机偷瞄。   “大王叫我来巡山”群里,大志第一条发她拍的小视频。   第二条发文字消息:【小昭哥,你变网红了,有四十多万点赞】 第14章   手机又是一震。   Money:【卧槽我去看看】   柳芝娴收起烫手山芋,埋头往嘴里送东西,也嚼不出什么味。   康昭看了一会,熄掉屏幕,又回到饭菜上,像不曾被打断。   柳芝娴希望他说点什么,哪怕是冷嘲淡风,也比气氛彻底冻僵好。   她也想讲些话,但不愿意不打自招,突兀提其他话题又显愚蠢。   心一横,索性这么不尴不尬着。   隔一会,又耐不住抬眼偷窥,不巧这趟被抓个正着。   康昭一手搁桌沿,骨节分明的手如那只积家手表一般悦目。   “看什么,我吃饭有那么好看?”   柳芝娴不争气脸热,她长得白,些微殷红都分外耀眼,跟白桃上的粉嫩湿的。   柳芝娴嘴硬嘀咕:“我觉得我拍得挺好。”   康昭不咸不淡,“不然能有四十万赞?”   “……你看多少人夸你啊。”   康昭喝一口茶后,支肘随意捏着杯口,瓷杯吊在手指下,跟主人心情一样悠闲轻晃。   “夸什么了?”   “……”   “你怎么不夸?”   “……”   “嗯?”   柳芝娴皱皱鼻子,怀着赴死决心般:“好,夸你,你帅惊天人行了吧。”   “谢谢,我也觉得。”   “……”   尴尬荡然无存,柳芝娴给气乐了。   康昭放下茶杯,笑着说:“你也一样。”   “……”   浅显易懂的“一样”,柳芝娴还是琢磨好一会,没有女人不爱听别人夸她好看,尤其对方还是暗恋对象。   哪怕口吻再漫不经心,虚荣心也直接从字面上得到满足。   柳芝娴重新掏出手机,“吃好了吗,我去结账。”   她身后传来年轻女人的议论——   “是他吗?xx平台上靠吃饭也能几十万赞那个帅男人。”   “绝壁没错,黑T和手表好像都一样。”   “那个是他女朋友或者老婆吗?好可惜,竟然不单身了。”   “哎不要吧。”   柳芝娴敏感回头,后侧方那桌杯盘狼藉,看来也是刚吃完。两个年轻朝气的女人面对面而坐,一个立马扭回身子,一个看似拿手机挡脸,大概开了摄像头。   康昭取过点菜单,“走。”   柳芝娴想截过,康昭一个眼色制止。   柳芝娴嘀咕:“说好的我请……”   从柜台结账出来,刚才那两个女人倚靠玻璃护栏,其中一个手机还举着,就差没直接怼康昭脸上。   康昭面色一凝,稍稍侧头避过,忽然捡起柳芝娴手腕,虚扣手中,拉她快步走。   那两个女人竟然还跟上来,手机举着,追拍架势很娴熟。   拐角处电梯即将关门,柳芝娴上气不接下气,被他轻搡挤进去。   一路无话,康昭开车送她回外公家。   柳芝娴登录小号,又看看了一遍视频。   眨眼功夫,点赞量窜到80多万,眼看即将突破百万大关。   “大王叫我来巡山”群也叠了一堆消息。   康曼妮跟郗姗姗一样,预测点赞量可以过百万。   媛媛也加进来,不时播报最新点赞量。   康敏也不冷场地发出几个赞。   女人们默契地体恤柳芝娴,没有把偷拍者身份点破。   但主角一直不接话,大志和熊逸舟也不敢拿领导开涮,气氛渐渐冷却,隔着屏幕也尴尬。   柳芝娴咬咬牙,低声说:“我把视频隐藏了。”   康昭扶着方向盘打转,大切诺基从县道拐进外公家那条路,水稻夹道相迎,叶尖比上一回多出几抹穗黄。   康昭忽然说:“想不想看百万点赞?”   他一直目视前方,柳芝娴错过说话那瞬的表情,竟有点分辨不出揶揄还是疑问。   不经他同意擅自偷拍上传,柳芝娴自认有错在先,此时无论康昭怎么表现不介怀,在他发现秘密那一刻,她那靠浏览量极速膨胀起来的虚荣心早已被无情戳破。   跟吃他一记耳光毫无差别。   本来对他有冲动也是你知我知的事,如今“证据”彻底败露,就当为这段无疾而终的好感立下墓碑。   柳芝娴可以痛痛快快放弃。   她下车前嘀咕道:“又不是人民币。”   大切诺基走后,柳芝娴听到窗外邻居和外公交谈。   邻居说:“孙女婿一表人才啊,准备可以吃阿娴的喜酒没有?”   外公负手往屋里走,“年轻人的事我老人家不清楚。”   外公招手叫她跟进他的卧室,在旧柜子里翻半天,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张。   “你妈妈昨天打电话跟我抱怨过。”   那是一张地契,枯黄的大手颤颤悠悠递过来。   “阿娴长大了,做事有主张,外公已经跟不上你。如果需要,外公半个山头都给你种树。”   柳芝娴百感交集,把地契退回去,从背后抱了抱他。   “谢谢外公,地已经找好了,就在文河村——莲奶奶家那个村。”   “噢……”外公露出不经意的笑。   “你的半山果树就好好留着,我还打算要是做不成了,就回来帮你养蜂呢。”   外公严肃道:“不许说这种丧气话。”   柳芝娴笑笑:“我尽力而为。”   “你妈妈从小就头发长,见识短,在家时靠我和你舅舅,结婚后靠丈夫。连裁缝店也是我给她拿主意开的。你爸怎样你比我更清楚,你妈年轻时就贪图他生得好看,家又在城里。他俩能生出一个你这么个有想法魄力的女儿,我还真是意外。”   柳芝娴哭笑不得,“外公,怎么听起来好像在骂我?”   外公收好地契,揽过她的肩,“怎么会是骂你,外公就你一个宝贝孙女,想疼还来不及呢。走,外公给你做你爱吃的——有肉的饭。”   -   刚回到所里,康昭便收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他堂弟康锦轩跟一个嫌犯有牵连。   上回蹲到的嫌犯绰号灯笼,康锦轩跟灯笼逃掉的同伙之一来往密切。   目前看不出康锦轩与这桩盗伐案有关。灯笼连康锦轩名字都记不住,只认得一张脸,据说经常向他哥们借点小钱去网吧。   据说是据说,康锦轩还是被请进所里问话。   难就难在康锦轩不但是所长堂弟,还是个未成年。   康昭避嫌没亲自询问,事后把人“请”到食堂。   康锦轩就是一窝里横的主,连监护人叫的也是没什么话语权的二姐康曼妮。   康曼妮在旁又是一顿臭骂,康锦轩虽低头吃饭,依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无赖样。   家里唯一能镇住他的,大概就眼前这位沉默不语的大哥。   其实康昭平日懒得管他,对于他和小混混厮混,见则提醒几句,懒得“往上”打报告。   但并不妨碍康锦轩惧怕他。   一来康昭年长,阅历和职位摆在那,少年人在背后即使再不屑,也不敢挑战权势;二来康昭这人看着春风悦目,沉默时却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场,压得人头也不敢伸。   “吃饱了。”康锦轩小声说。   康昭随口说:“吃那么少,少年人的饭量还不如一个女人。”   康锦轩不禁望了眼在场唯一的女人。   康曼妮纳闷,应该不是说她,不然她哥应该直接说:饭量还不如你姐。   既然不是她,那应该就是——   康曼妮打住,现在家庭危机,不适宜冒八卦泡泡。   康锦轩说:“真、吃饱了。”   康昭漫不经心翻弄手机,“那我送你回家?单位的车刚好空着。”   在场另外两人脑中警铃大作。   一个如坐针毡,一个静待好戏。   康锦轩嗫嚅,“不用麻烦了吧,我搭二姐的车回去就行。”   谁想坐警车招摇过市啊。   康曼妮说:“我车还在充电。”   康锦轩:“……”   康昭递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康锦轩彻底鸵鸟,“哥,你能不能别告诉奶奶?她不让我跟外面那些人玩,我怕她知道就不给我零花钱了。”   车钥匙随意轻敲饭桌,康昭跟玩麻将牌一样。   “怎么会,奶奶不是挺疼你的吗,恨不得把棺材本都留给宝贝孙子以后娶老婆。”   少年倏然噌地站起,“我知道,你不就是因为她疼我不疼你,所以才针对我吗!”   “康锦轩!”康曼妮呵斥,“你给我闭嘴!”   康昭不见动怒,“大热天的我好心开车送你回去,你觉得我针对你?”   卯足劲的讽刺对康昭而言不痛不痒,康锦轩蔫了,“我不想坐警车回去……”   康昭说:“坐警车怎么了?提前给你机会适应,省得以后手脚上铐坐着更不舒服。”   康曼妮不禁噗嗤。   拐弯抹角骂人,她只服他哥。   康锦轩仍不肯挪步。   康昭站起身,“行,你留这过夜,晚上还宵夜,明天有早餐,吃饱了我再通知你奶奶来接。”   康锦轩快哭了,五官皱在一起,跟包子褶子一样。   “好,那我们换个方案。”   康昭依然不疾不徐。   “村里农耕地最近大部分承包给一个园艺公司做苗圃,就奶奶还死抓着那块烂地不放,你想办法说服她,我替你保密。”   别说康锦轩,就连康曼妮也听愣了。   奶奶家的地放不放手,跟她哥有几毛钱关系?   康昭挑眉问:“村里的人天天看她笑话,你不觉得丢人?”   少年人自尊心极为脆弱,早被知根知底的同学调侃一遍,说他奶奶势利贪心。那种时候他才醒悟,自己也是康家一份子,骂奶奶就相当于骂他。   “你真的,可以瞒过奶奶?”   大切诺基把姐弟俩一块送到文河村康家路口。   “锦轩,你有你奶奶,我有我的莲奶奶,我从来没有因为老一辈的恩怨针对你。今天我跟你婆妈,是因为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再过三年你就成年,我不想有一天亲自给你上手铐。”   话毕,康昭开了车门锁。   康曼妮把康锦轩送回家,耽搁一阵,出来才在康昭旧宅门口找到人。   旧宅搭了脚手架,正在进行外墙翻新。   不久之后将成为别人的公司。   “舍不得吗?”康曼妮走过去问。   康昭把烟掐了,“顺便看看而已。”   灵光击中康曼妮,她满心欢喜说:“哥,你让奶奶同意签合同,是给阿娴姐做个顺水人情吗?”   康昭看也没看她,“我跟她很熟吗?”   “……”   康曼妮想抽自己嘴巴,踩线刺探隐私。   康昭的冷淡像穿透她扎到柳芝娴身上,她替柳芝娴心寒。   “我觉得丢人。”康昭手抄进裤兜,“不过,康锦轩这小子怎么会认为他奶奶会相信我的话。”   她总感觉康昭着急撇清关系,不死心问:“哥,你觉得阿娴姐怎么样?”   康昭视线一顿,“她让你来问的?” 第15章   康曼妮就差举手对天发誓,“不是!绝对不是!只是我个人好奇!”   连续三叹给柳芝娴洗清嫌疑,康曼妮决定还是不要多问,免得好心办坏事,把人家刚冒出的粉红泡泡戳破了。   康昭说:“挺漂亮的,性格也有意思。”   “哦!”康曼妮又忍不住,“我也觉得!”   “她弟弟也挺帅的,你觉得怎么样?”   “……”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康曼妮讪笑,“我跟他就纯哥们,他在我面前不是男人,是闺蜜。”   -   “不是男人”的熊逸舟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继续发微信。   XYZ:【我听妮妮说,康奶奶肯放手,是小昭哥从中调和】   芝士不甜:【?】   XYZ:【真的】   芝士不甜:【为什么?】   熊逸舟又皱皱鼻子,打出四个字——   【窝不知道】   柳芝娴返回消息列表,出差一周,康昭的头像已经掉到两页之外。   康昭既然不肯让她请客,她临走前让熊逸舟敬上一条上好的烟,那边总算没退货。   这时朋友圈多了一个新的气泡①。   樊柯给康曼妮的聚餐合照点了一个赞。   这家伙,趁她不在南鹰,都渗透到本地的圈子中去了?   柳芝娴立刻给樊柯发了消息:【你认识妮妮?】   磕饭:【刚和康老师吃饭回来[呲牙]】   芝士不甜:【……你行】   磕饭:【我本来想请她哥吃饭,请不动,只能曲线救国】   磕饭:【要不你回来约一约,康昭在本地影响不小,拿下他等于拿下南鹰镇事业单位的生意啊】   芝士不甜:【他有这么能?】   磕饭:【你信哥的眼光没错】   芝士不甜:【哦】   磕饭:【就这么说定了】   芝士不甜:【???】   芝士不甜:【你跟何粤霖有什么区别?】   磕饭:【妹妹别装,哥知道你俩私下关系不错[呲牙]】   芝士不甜:【我要升级成五星酒店】   磕饭:【没问题】   磕饭:【哦,对了,我比老何帅,虽然我不太想承认康所又比我帅那么一丢丢】   芝士不甜:【…………】   被无奸不商的樊柯当美人计使,对象是康昭,柳芝娴又气又乐。   只要康昭和她出现在同一个话题中,她便会不争气地偷乐,也会觉得自己犯贱。   柳芝娴找到他的对话框,快刀斩乱麻左滑删掉。   -   康昭朋友圈极少更新,有也是转发一些安全告知,非常老干部风格。   柳芝娴自己也不知道该发什么好,奔波几个省筛选精品幼苗,跟老板扯皮讨价还价,每天累得想倒头就睡。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了。   偏偏苗木栽培是个见效慢的行业,短则数月一年,长则几十年至下一辈,一棵树才从幼苗长成擎天良材。   事业和感情一样,毫无成就感。   从康曼妮那里得知康昭他们所还有一个小视频官方账号,但内容和粉丝很少。   柳芝娴在群里有意无意催促他们丰富内容。   管理员熊逸舟哀嚎:【我们所没有小姐姐,一个个上镜头都成了呆头鹅,哪有看头】   康曼妮也热心掺和:【我哥和你,一正一副,俩头牌,够撑场子了】   大志冒泡:【还有我呢!铁三角怎么能把我给忘了】   COO:【对不起,我忘了拴住他,又出来丢人现眼砸招牌了】   大志:【胳膊肘往外拐】   Money:【竟然敢这样跟你老婆说话,媛媛拼多多团购搓衣板别犹豫】   不知不觉歪楼。   小视频一事不了了之。   柳芝娴有些丧气熄了屏幕睡觉。   没几天,派出所官方号更新了一条小视频。   出镜:熊逸舟   摄影&后期:康曼妮   内容梗概:所里荔枝成熟了,逐一介绍品种,欢迎大家前来采摘。   小视频一炮而红,点赞上万,粉丝激涨。   内容平淡无奇,无非跟上最近风潮,但不妨碍金刚皮卡丘那张青春洋溢的俊颜大票吸粉。   上次的小号粉丝激涨到三万,彻底沦为废号,柳芝娴重新注册一个小小号,在评论区皮了一下:【摘荔枝有小哥哥送吗?】   作者回复:【有哦,所内长期驯养单身狗N条。】   柳芝娴立马被赞上热门。   她乐得掏钱买推广。   熊逸舟在群里土拨鼠尖叫,被康曼妮批“半点没有网红的矜持”,快学学她哥,上回都快百万点赞,多淡定。   康曼妮发出后立马撤回,把康昭那部分删掉重发。   康昭冒泡:【干得不错,再接再厉。】   XYZ:【脸红.gif,多亏了妮妮的策划】   芝士不甜:【我妮最棒!比心.gif】   Money:【来点实质性的】   Money:【我最爱你了.jpg】   Money:【@芝士不甜】   XYZ:【今晚宵夜我请】   Money:【比一大波心.gif】   芝士不甜:【我也想吃……】   XYZ:【我给你直播】   芝士不甜:【……】   Money:【哈哈哈哈小熊你好坏】   晚上,康曼妮一条视频请求过来,柳芝娴忘记这茬,敷着面膜就接起。   屏幕出现康昭侧脸,柳芝娴手一抖,扣下手机。   康曼妮声音透过来:“阿娴姐,你看,五缺一,就差你哦。——哎,怎么黑了?”   “我……刚敷面膜……”   康昭从手机中往镜头瞄了眼。   柳芝娴撕开面膜,匆匆收拾后露脸,“现在好了。”   屏幕仍是康昭的侧脸,康昭夹起一颗花生米。   他的手本就修长,执筷动作骄矜而散漫,悠然中藏着耳听八方的敏锐。   柳芝娴很喜欢康昭的眼睛和手,眼睛承载笑意和热情,双手展示力量与活力。   具体到细节的喜欢让她踏实,她喜欢的并不是幻想出来的男人。   柳芝娴悄悄截屏。   镜头对焦今晚的黄金烤鱼。   汁水在配菜缝隙中冒泡,腾起缕缕白雾,香气似能穿透屏幕而来。   “你们太……坏了……”   柳芝娴抱着她的百香果酸奶独饮。   熊逸舟开口:“姐,这里有三个警察蜀黍,你话可不能乱说。——咦,傻妮,你怎么调了后置?”   熊逸舟戳下切换图标,康昭消失,屏幕成了和康曼妮挤在一起的脸。   熊逸舟:“这样才对嘛……”   康曼妮白他一眼,心里骂他傻不拉几,“阿娴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柳芝娴拧好瓶盖,“想我啦?”   康曼妮:“对呀!”   熊逸舟:“我也是!”   蔡媛媛:“我代表大志加两份,娴老板,等你回来哟。”   大志忙着吃鱼。   镜头又锁定康昭,康曼妮问:“哥,你呢?”   柳芝娴心脏噗噗跳。   那双漂亮的眼睛隐隐含笑,“我也凑个热闹。”   柳芝娴双颊泛热,“教师节回去。”   挂断后,柳芝娴回看截屏。   成年人的喜欢说简单也简单,柳芝娴暂时不想谈恋爱,可并不妨碍她欣赏美好事物。   尤其像康昭这种级别满是谜语的尤物。   不意划到上一个视频,是合照时的意外。   柳芝娴点开,所有人都冲着镜头正襟危坐时,康昭垂眸看了她一眼。   来回播放,他好像在瞄她的耳钉。   那天戴的是他还回来那副,四叶草耀眼地镶嵌在饱满的耳垂上。   柳芝娴逮到他别有用心的小证据,耳朵不禁泛红,无聊卷弄鬓发的手指绕得更欢了。   -   一晃暑假已过,柳芝娴完成采购任务,如期回来驻扎南鹰镇。   康曼妮发了一条朋友圈:娴老板回来了,还给我送了鲜花,开心!   内容同步到群里。   媛媛:【我也有,谢谢娴老板[心]】   XYZ:【实名羡慕,祝康老师和蔡老师节日快乐!】   后面其他人复制粘贴刷屏,除了康昭没动静。   柳芝娴切换回缓冲好的视频,之前本地电视台拍摄的森警专题采访已经开播,她错过首播,现在看回放。   -   康昭从空无一人的前厅进来,便看到这奇异的一幕。   天井回廊边倚着一个女人,侧对着他,旗袍掐出玲珑曲线,长发挽起,露出瓷白姣好的脖颈。   几缕碎发垂落耳旁,那只手又在漫不经心地绕弄。   柳芝娴另一手捧着手机,屏幕荧光映在她的脸上,点亮津津有味的笑意,五官生动起来,与白墙黛瓦的旧宅融为一体。   康昭一直觉得柳芝娴玩头发的小癖好有点恶劣,对他是吸引也是挑衅,哪怕本人并无此意。   天还没转凉,蚊子依旧,柳芝娴可能被咬了,松开卷曲的碎发,勾脚蹭了蹭另一边小腿肚。   心思全在手机上,小动作慵懒敷衍,正是这份温吞放大了若有似无的勾引。   柳芝娴显得不太正经,却很有味道。   她没在勾引他,是他自己失陷了。   这些私人的特点赋予眼前人鲜活的形象,让她区别于从旧时代画布走出来的旗袍美人,她就是柳芝娴而已。   爱穿旗袍,爱玩头发,爱皱鼻子表示抗议的柳芝娴。   康昭看着她,脑袋只有一个久违的念头,跟初次邂逅那晚的一样。   手机音量不小,康昭听到电流加工后自己的声音。   他仿佛变成一幅油画,柳芝娴正趣味地拿着放大镜欣赏,时而痴痴一笑,时而紧抿双唇。   他轻咳一声。   柳芝娴迷惘抬眼。   康昭从容踩着夕光走来,面容如拨云见日,逐渐清晰,依然俊朗如昨。   柳芝娴心脏好像给牵拉一下,以为可以放弃的绮念,再见到这个人时又死灰复燃。   她还是很想要他,跟酒吧那晚一样。   “你、你怎么来了也不吱一声?!”   屏幕中的男人忽然走到眼前,柳芝娴舌头打磕巴,赶紧把屏幕熄了。   刚才看到他面对工作的专注、面对盗伐现场的悲悯,一一与眼前立体的男人联系起来。   柳芝娴想亲眼感受他对森林赤诚。   康昭说:“叫你两声都不应。”   “……你叫我什么了?”   柳芝娴好像还真没听过他唤她名字,望着那双她吻过的唇,真好奇那种被特意提及的感觉。   康昭避而不答,挑眉:“有那么好看?”   柳芝娴索性不再隐藏,“我没进过那么深的山林,有点好奇,在一片与世隔绝的地方呆着会是什么感觉。”   “想体验一下?”   柳芝娴蠢蠢欲动,“我也可以吗?”   “不可以。”   那个招牌的皱鼻子又出来,“……人家女记者都能进去。”   “那是工作。”   “你来干嘛?”   “好像阳台多了一盆花,我过来看一下。”   康昭在她一米之外站定,两道被拉长的影子在她后头相触。   “嗯,我刚出差回来。”   柳芝娴错失良机,忘记问他从哪处看到花,从而推测顺路还是特意。   “方便的话,可以参观一下吗?”   柳芝娴忙让开一个身位,“当然可以,还没亲自谢谢你送的花篮。”   门口的开业花篮也有康昭个人的一份。   康昭说:“你要怎么谢?”   柳芝娴品出故意的逗弄,樊柯早就打点好一切,哪需要她多费心思。   她以无赖对击调戏,“给你当免费‘导游’,我可是加班给你干活。”   回到熟悉的地盘,柳芝娴定下心,把新居和旧宅的不同一一对比讲解和展示。   如果康昭的声线如树枝坚硬有力,柳芝娴的应该是撕开会沁出汁液的树叶,有股湿润的柔软。   康昭如同拂过一丛嫩叶,满手自然的芬芳与舒适。   “再上面就是我住的地方了。”柳芝娴在二楼楼梯口止步。   “你住哪个房间?”   柳芝娴指向靠苗圃的一间,大卧室自带小客厅、厕所和阳台,隐私封闭性很好。   她顿悟过来,“你以前住哪里?”   “跟你一样,我喜欢早上到阳台眺望田野。”康昭说,“我还能上去再看看吗?十几年没回过这里了。”   没有人能抵挡住如此温柔的感情流露。   柳芝娴带他上三楼,略带羞赧道:“我刚搬过来,东西还有点乱。”   家具基本摆放整齐,就差行李。   刚一开门,康昭看着衣柜疑惑又讶然。   柳芝娴笑着点点头,“还是原来留下的衣柜,防虫防腐做得挺好,我让人重新刷上一层漆。”   当初康昭说剩下的家具可以随意处理,柳芝娴便留下合适的几样。   “我比较喜欢复古一点的东西……”   康昭笑了下,“看出来了。”   要说的一下子说完,柳芝娴和康昭圈囿在小空间里,气氛一下压缩,尴尬加剧。   “你——”   “你——”   两人抢到一起。   “我——”   “那个——”   像彼此让路,让到了相同方向。   他们都轻轻笑起来,尴尬瞬间瓦解。   谈话看起来和谐而普通,因为刚才心急的默契,两人之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康昭说:“你先说吧。”   柳芝娴手不知往哪放,紧紧抓着手机,“好久没回来,什么时候有时间,喊上其他人一块吃个饭吧。”   康昭点头,“周末搬新家,你来我那。”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入V么么哒 第16章   柳芝娴听说过康昭家小区。   当年传闻即将拆迁,柳新觉和熊丽瑾四处逛楼盘,把这个中高端小区作为第一选择。   只是消息传了几年,依然没落地。   柳芝娴两手满满当当,一边是包装小盆栽,一边是当季水果。   敲门时不得不把盆栽放下。   康昭接过东西暂放玄关柜,哭笑不得取出一双灰色拖鞋。   “我真不知该说你太客气还是力气大。”   柳芝娴低头换鞋,“其他人呢?”   “还在路上。”   “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随便坐吧。喝酸奶?”   康昭走到冰箱旁。   “哦,好!”   柳芝娴还在四周打量。   “天凉冰的也没关系吗?”   “没事。”   一瓶百香果酸奶递到她眼前。   柳芝娴拧开喝了一小口,“可以参观一下吗?”   “随意。”康昭指了下厨房,“我进去看火。”   “啊,你忙。”   柳芝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随手把瓶子放到餐桌上,开始四处转悠。   四间房门敞开,风格简约明朗,刚搬进来日常东西很少,缺乏私人魅力。   她终于顿悟,原来康昭没系围裙。   这时,门铃响了。   “帮我开下门。”   康昭在厨房里喊。   门打开,外头挨挨挤挤的脸庞让她愣了愣。   于默也认出她,“嗨,美女,我们又见面了。”   康曼妮咦一声,“你见过娴老板?”   于默说:“上次刚好碰到小昭跟她两个人在市中心吃饭。”   于默不愧靠数字为生的银行家,连吃饭人数也强调上。   熊逸舟一脸被抛弃的怨念。   “上次什么时候,姐,有好吃的为什么不叫上我?”   康曼妮捣他一肘子,“你除了当电灯泡还能干嘛。”   熊逸舟乖巧翻白眼。   柳芝娴低估了话题的发酵程度。   “上次蹭小昭哥的顺风车,就顺便一起吃了顿饭。”   熊逸舟说:“可是回家也不用绕到市中心啊!”   于默笑容意味深长起来。   康曼妮拽熊逸舟胳膊,“小熊,来,洗菜。”   于默发现玄关柜上的盆栽,“小昭,你还搞了这个,挺有闲情逸致。”   康昭刚好出来,“娴老板送的。”   于默又笑,“原来是美女送的花。”   柳芝娴说:“那是平安树。”   康昭招呼众人,平安树被束之高阁。   吃吃喝喝闹到晚上□□点。   于默一直找柳芝娴搭话,柳芝娴不胜其烦,又碍于是康昭朋友,不敢太过冷落。   柳芝娴将话题往本职工作上带,向他推销一波“佳松园艺”即将上市的苗木。   临走时,于默还想送柳芝娴。   康昭给留夜的人分配好房间,截过话头。   “娴老板我送你。老于,你记得找个代驾。”   得,人家想独处呢。   于默笑着投降,两颊醉红。   坐上车,柳芝娴报出郗姗姗公寓的地址。   康昭问:“不回家,去你闺蜜那?”   柳芝娴随口嗯了声。   快到地方,郗姗姗发来语音,家里有事,今晚可能出不了门。   语音不小心外放,康昭也听见了。   柳芝娴说:“你在附近好停车的地方放我下来吧,我找个酒店就好。”   康昭停车却没开锁。   “你为什么不回家?”   柳芝娴低头在手机上找酒店。   康昭安安静静,似在等待她的倾诉。柳芝娴一抬头,便栽在温柔的眼神里。   “……其实我跟家里闹翻了,就上次回来那天。他们不支持我创业,觉得女孩子就该考个公务员安安稳稳。”   说完又后悔,连家里关系也处理不好,康昭会不会觉得她这个人很糟。   也许这样也好,既然她无法主动舍弃,那就让他来冷淡这段关系好了。   “但是有那样的老板,我迟早要辞职……”   康昭说:“可是既然是合伙人,以后你会面对更大的风险,这个社会对女性不太友好。”   柳芝娴想了想,“可我最终也没让他们占到便宜,不是么?”   康昭愣了下,摸摸自己脸颊,回味地笑:“你说的对,我深有体会。”   气氛不知不觉松懈。   柳芝娴又羞又恼,不想跟他重算旧账,“快放我下车。”   方向盘一转,康昭伺机掉头。   “住什么酒店,今晚住我家。”   -   柳芝娴又跟康昭返回。   四个人在打扑克。   熊逸舟甩出两张牌,抽出嘴里棒棒糖,脸上已经贴了几张细条便笺纸,活像被镇压的鬼神。   “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康曼妮脸上的也不少,每说一句话,人中处贴纸便跟着飞,像玩吹吹卷一样。   “你这话说的,好像娴老板不能回来一样。”   康昭说:“今晚你和妮妮睡主卧。——我搬进来没住过。”   “噢耶!”康曼妮不知欢呼哪边,“我赢了!——姐,我们今晚可以聊闺蜜夜话了。”   熊逸舟说:“我也要听。”   康曼妮说:“你可以在门口打地铺,明天早上当肉垫。”   熊逸舟恨恨地塞回棒棒糖,自行闭嘴。   -   六人闲散地打扑克到午夜。   次日早饭。   康曼妮扭头连打三个喷嚏。   康昭:“昨晚空调开太低了?”   柳芝娴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我睡相不太好,抢了妮妮的被子。”   熊逸舟插话,“这有什么,小时候她能一脚把我踢下床。”   柳芝娴飞快瞟一眼康昭,不意跟人家撞上目光,又怂如土拨鼠缩回洞。   两片耳朵又红又烫,快要掉了似的。   明面上羞赧,暗里骂熊逸舟活该母胎单身二十年。   康昭一顿,莞尔道:“我的疏忽,应该给你们两张被子。”   康曼妮摆摆手,“没事没事,我身强体壮,鼻子痒而已。”   吃过早饭,大志和媛媛到他们购置的新房检查装修进度。   康曼妮和熊逸舟找同学。   柳芝娴回去郗姗姗公寓。   众人作鸟兽散。   -   郗姗姗打着哈欠开门。   柳芝娴问:“昨晚夜生活挺丰富?”   郗姗姗揉揉头发,“别说了,被捉去相亲。”   柳芝娴将打包的奶茶放进冰箱,“看来没相上。”   两人一顿吐槽。   郗姗姗回味起重点,风情挑挑眉,“又是那个人送你回来的?”   柳芝娴指尖在抱枕上画圈圈。   郗姗姗说:“三个月过去,还没断干净,肯定是有进度了。”   的确有进度,柳芝娴又倒退到发誓放弃他之前。   柳芝娴说:“我决定顺其自然。”   郗姗姗说:“得了吧,眼看煮熟的鸭子飞走,你能受得了。”   柳芝娴如实招来,“是挺不好受。——这样,我给自己立了个小目标。”   “一年买车三年买房?”   “……等我赚到第一桶金,我就暗示一下他,如果他没有反应,那就算了。”   郗姗姗恨铁不成钢叫了声,“最少半年后吧,如果那时他交上女朋友了呢?”   假设蛰得她一阵晃神。   “那只能说我运气不好。我想过的,姗姗,事业是一个人的底气,我现在等同于无业游民,没有底气谈恋爱。如果他空有一副好皮囊,工作能力欠缺,在我眼里魅力肯定大打折扣。”   郗姗姗顿了顿,语气软下来,“那倒是。漂亮的女人一旦工作能力弱一点,就很容易沦为男人的玩偶。”   柳芝娴说:“跟性别无关,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郗姗姗点头,“要是我成了富婆,我也想包养小奶狗。”   “你不要太发散好不好……”   -   康昭应邀去见于默。   于默家居服还未脱,一身懒散。   “送走美女了?”   康昭随手翻着沙发上的金融杂志,脑袋发胀,又丢回去。   “大老远叫我来就是为了审问。”   于默笑着给他拿可乐。   “不,审问是你的本职,我怎么敢越俎代庖,我是为了打听消息。”假咳一声,“娴老板,有男朋友吗?我觉得她挺漂亮的。”   康昭挑眉。   于默嘿嘿笑。   两人PK谁更意味深长。   最终,比较紧张的那个先败阵。   康昭说:“你不用想了。”   于默步步紧逼:“哦?那到底是有还没有?”   “没你的份。”   “说不定娴老板喜欢我一这款。”   康昭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眼神耐人寻味,像估算一棵树的树皮有多厚。   于默自己补足:“……都市精英爆款。”   结论是树皮厚如城墙。   康昭扔出三个字:“你没戏。”   于默挺认真,“为什么?你要追她。”   康昭换了个姿势玩手机,“看看。”   “看看?还是玩玩?”   又一脚踹过去,“要玩我也不找身边人下手。”   康昭得承认,起初的确寂寞使然,存在逗玩的恶劣心理。   小镇生活单调而枯燥,柳芝娴的到来像一片茫茫森林,忽然闯进一只漂亮的梅花鹿。   柳芝娴成熟而灵动,性感又可爱。   猎人总是爱美艳的猎物。   所以当康曼妮质疑他某些动机时,康昭下意识否认和掩饰。   这种沦陷来得太快,不符合常理,他得矫正它。   于默定了几秒,咂舌道:“原来妮妮的猜测是真的。这么说来,你跟李京蔓分手那会……”   康昭越发肃然,“你别乱想,我跟李京蔓分手在前,认识她在后。”   于默玩味道:“看来李京蔓有机会痛哭一场。——你喜欢她什么呢?”   康昭说:“你觉得呢?”   于默抱臂沉思片刻,“漂亮。”   将近三个月没见到柳芝娴,康昭刚从山里出来,就看到自家老宅阳台上多了一盆红色的花,刚好是他住过的房间。   恍然间,康昭像从朽木上发现一颗新芽,惊异又好奇。   他想也没想就过去了,开始以为是因为房子,见到她才知道不是。   那一刻顿悟,去他妈的常理和矫正,心动有千万种理由和契机,他不需要每次都符合常理,那股强烈的占有欲已经告诉他答案和方向。   康昭没有否认,“她性格内敛,没有漂亮女人常见的张扬,有点迷。”   于默问:“迷惑的迷,还是迷人的迷?”   如若不是于默强调,康昭恐怕自己也不会深究这个字的意味。   “都有。”   初遇时的疯狂大胆与平日大相径庭,康昭一直期待什么时候还会再见到那样的她。   于默搭过他肩膀,“哥们,要我真的追她,你不介意吧?”   四目相对,刀光剑影。   城市精英男试探结束,投降道:“看来玩真的……朋友妻不可欺,我不跟你争。”   康昭邪笑,“你争不过。”   于默:“李京蔓也争不过。”   两人松懈而笑。   康昭喝了一口可乐,碳酸饮料刺激味蕾,他看着罐身发了会呆。   于默怪叫一声,“我已经闻到恋爱的酸腐味。”   康昭又拿脚踹他,“滚你的。”   于默:“你准备多久搞定她?”   康昭蹙眉,“这他妈又不是破案。”   于默笑:“我赌这次肯定是无头悬案,你今年内搞不定,不像李京蔓主动‘投案自首’,不费吹灰之力。”   康昭说:“她现在估计重心在创业上。”   于默哀戚一叹,“那就难上加难。你又是十天半月呆深山老林联系不上,说不准哪次一出山,她就——”   康昭捏扁易拉罐,扽回茶几。   “元旦庆贺盆栽,春节观赏金桔,你们银行有需要联系一下。”   无心嘴炮闹了个小尴尬,于默顺台阶而下,哈哈大笑。   “投其所好,小昭,我服你。”   -   傍晚。   大志和媛媛早已自行搭车回南鹰镇。   其余人聚在康昭楼下,一起乘大切诺基返程。   康昭一手拎着一只塑料袋,另一手抱着平安树。   柳芝娴远远看着,如果他丢到附近垃圾桶也不奇怪。   但他径直走过来,打开尾箱盖放东西。   柳芝娴说:“你搬家啊?”   康昭在找东西固定平安树的瓷盆。   “下次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怕它枯死,带回所里养着。”   柳芝娴笑了笑,回去拉后座门。   熊逸舟镇守门边,屁股也不挪,指指副驾,“那才是你的。”   康曼妮从他身旁探头,嘻嘻笑。   “……”   -   晚上临睡。   康昭发来一条微信:【平安树要怎么浇水?】   睡意消散大半,柳芝娴觉着绿植真是送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9点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17章   柳芝娴还纳闷白天他什么也不问,以为他都懂。   她斟酌如何告诉他要点,又不至于把话一下子说完,好叫他有提问空间。   芝士不甜:【放在阴凉处,秋天需要给叶子喷水】   发完又有点懊恼,康昭会不会嫌弃照顾绿植太麻烦?   康昭发来一张图,平安树安放在笔记本旁边,屏幕上正好是和她的对话框。   可惜没拍到备注名。   第一次收到私人又独一无二的照片,柳芝娴好像被请到他宿舍参观,往他的世界挤进一小步。   康昭:【过几天进山,可以帮忙照看一下?】   芝士不甜:【可以啊】   康昭:【服务真周到。】   芝士不甜:【叉腰.jpg】   可是要怎么照看?总不能真的潜到他宿舍。   康昭:【进山前路过你那,我拿过去。】   芝士不甜:【OK】   -   康昭再来时,托孤似的抱着平安树从警车下来。   柳芝娴稳妥接过,“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康昭说:“国庆前,国庆我值班。”   车里还有其他同事,康昭没能说太多,“麻烦你了。”   “没事。”   康昭回到车里,大志还在打电话。   大志大声说:“媛媛,我爱你。”   手机那边传来,“哎,知道了,又要进山是吧。”   大志从老熊那学来的,每次进山前,都要跟媳妇报备一声。   老熊媳妇在镇上开一家理发店,忙碌时手机外放,老熊那一声数十年风雨未变的“我爱你”,店里所有人都知道,老板娘的巡山员老公又要进山了。   康昭和李京蔓交往时,也试过打电话给她,碰上她采访,两次,第三次放弃拨打,改为留言。   下山时,只有寥寥几条信息。   对方估计也不习惯跟“树洞”说话。   -   柳芝娴办公桌当天日历打上一个小小的红三角。   画完又觉不形象,在下面多加一个三角形和一竖,成了一棵小红树。   这一天,康昭进山看树了。   完美。   康昭进山这段时间,柳芝娴忙着整理国庆后上市的产品目录。   平安树每天都会喷水。   第一天时她发照片给康昭。   没有回复。   第二天还想发,但平安树看不出变化,只能按下。   第三天打开对话框,前面聊天记录被她删过,寥寥几条很快倒背如流。   第四天、第五天……   九月末,康昭头像又沉到几页之后,平安树依然看不出变化。   前头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些微感情,渐渐被时间稀释。   早晨。   柳芝娴检查苗木生长情况,记录数据。   三个月前还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搭建起像模像样的苗圃,柳芝娴跟临产女人一样,期待这片土地的成果。   从苗圃出来,栅栏门边洗手池有人在洗手。   柳芝娴随意瞥去,初初以为是花农,再一看,没身材这么挺拔的花农。   那人岔开腿弯腰,腰带以下腿未免也太长了些。   柳芝娴惊喜:“哎!”   康昭抹一把脸,水珠子顺着英朗的脸旁滑下,黑色冲锋衣的前襟沁出暗色印子。   康昭淡笑着:“叫谁呢?”   柳芝娴也笑,“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刚刚。”   但他一身行头干净整洁,也不知在哪提前换过。   洗手台旁多出一个绿叶三角包,跟当初装她耳环的相似。   柳芝娴交替看着一人一物,康昭的回视中有肯定的意味。   她大胆拿过来,“这回又是什么?”   康昭说:“山上捡的。”   拆开小礼物,里头一只干枯的松果,色泽红亮,果粒饱满均匀。   柳芝娴爱不释手,“哎,真好看!跟我衣柜颜色很搭。”   康昭浮起更多笑意,“我猜你可能会喜欢。”   “太喜欢了!谢谢你。——对了,你来拿平安树的吧,我上楼给你拿。”   她回办公楼那边把盆栽端下。   康昭接过左看右看。   “不愧是专业人士,我连仙人掌都养不活。”   柳芝娴随口道:“可是你养活了门鹤岭一片森林。”   康昭说:“又不全是我的功劳。”   柳芝娴没发现他的车,康昭只说半路下车,同事先开回去了。   柳芝娴回屋里拿车钥匙,“我送你吧。”   康昭说:“也好,正想和你谈谈元旦庆贺盆栽采购的事。”   -   柳芝娴就这么稀里糊涂拿下“佳松园艺”第一笔订单。   樊柯对她刮目相看。   “行啊娴老板,竟然把我想攻克的大山轻轻松松拿下。我就说康昭嘴巴怎么那么严,原来想给你留机会。”   柳芝娴忽略掉打趣,强调道:“这笔提成必须算我头上。”   樊柯:“那必须,你现在是‘佳松’的开山祖师,金牌销售。”   柳芝娴暗暗估计提成,算不上一“桶”金,一小“杯”差不多。   国庆后,订单源源不断,还是主动找上门来。   康昭那哥们于默在银行官职还不低,替单位拿优惠价;更多的柳芝娴摸不透脉络,但无一虚假,都是康昭或于默熟人。   樊柯变成陪衬,陪她跑许多地方签合同。   回南鹰镇路上。   樊柯边开车边吹口哨,“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康昭虽然只是一个派出所长,但背景人脉不可小觑。妹妹,你面子真不小。”   柳芝娴乐极生悲,“你说他怎么那么放心把熟人介绍给我们。”   樊柯奸诈地笑:“哦哦哦哦,你可不要带上我,只有你,没有我们。”   柳芝娴悄悄握拳,“这些单必须得做好。”   “那必须,这可是开门红。”   沉默片刻,樊柯回头揣摩,忽然正经道:“其实康昭也没有‘特意介绍’,他只需话里话外透露点什么,想讨好他的人,自然会蜂拥而上。”   柳芝娴蹙眉,“你知道爸爸是谁。”   樊柯哼唧一声。   这个人精天天在外头跑,不知道才怪。   柳芝娴丧气,看来她最后一个知道。   “你觉得,康昭这人怎样?”   樊柯说:“看你想问哪方面。”   “整体。”   “事业心自然没得说,挺正直负责。至于作为男朋友嘛,嘿嘿——”   狡诈的“嘿嘿”勾得她心痒痒,她信赖樊柯,如果樊柯赞许这个人,那无疑成为一道人品保障。   樊柯语气缓下来,“跟我接触过花天酒地的官二代不太一样。他身上有股韧劲,让人容易把他视精神领袖,但貌似他并不太喜欢担任这样的角色。懂我说的吗?”   “……不懂。”   樊柯气馁,“人是个好人,只是心思有点复杂。”   心思复杂的康昭恰好发来一个小视频,一只橘纹奶猫正在吸注射器里的奶。   出镜的两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灵活,一只兜着奶猫,一只推送注射器,应该是康昭的。   芝士不甜:【好可爱!哪来的?】   康昭:【所里刚救助的,想养吗?】   芝士不甜:【可以吗???】   康昭:【想就可以。】   芝士不甜:【想!!!】   芝士不甜:【可是我没养过,万一】   康昭:【没关系,我教你。】   樊柯声音冷不丁飘来,“看来说曹操曹操到。”   柳芝娴晃晃手机,笑:“我可是准备有猫的人了,有些人连女朋友也没有。”   “呵——你哪里来的‘私生子’?”   “……”   私生子的概念让柳芝娴脸热,正色道:“它可不是私生子,它有光明正大的爹妈。”   柳芝娴回到微信里。   芝士不甜:【那么小的猫,要怎么养】   康昭:【喂羊奶。】   芝士不甜:【听起来好复杂】   芝士不甜:【皱眉.jpg】   康昭忽然发来一条语音。   柳芝娴将手机贴到耳边。   “现在还太小,你照顾不方便,等再养一个月再送给你。”   经电流加工的男声与平时有点点不同,但都一样的磁感悦耳。   柳芝娴听过几回。   第一次接他电话,声音一闪即过,没有回味余地。   第二次看他的采访视频,但那不是对她说的话,总显得感情冰冷。   这一次,她拥有几秒钟专属语音,可以随心重听,恨不得保存收藏。   她反反复复播放好几回,樊柯在旁边,她不想说话,仍用文字回复。   芝士不甜:【好呀,我什么时候能看看它】   康昭又说:“一会要和妮妮学校打球,晚点。”   柳芝娴顺嘴问樊柯:“派出所要和一中打篮球,你要去看看,拓展人脉吗?”   樊柯抽空甩甩脖颈,发出隐隐嘚嘚声,“哥不但要去看,还要上场呢。”   柳芝娴:“???”   樊柯痞笑道:“不然咋叫曲线救国。”   “你给哪边打?”   -   刚好派出所缺人手,樊柯穿上和熊逸舟一样的球服。   打友谊赛请外援也没关系。   大志进山,樊柯便顶替他上场。   傍晚五点,学校自由活动时间,阶梯看台上不少学生三三两两围观。   康曼妮也在其中,柳芝娴坐到她身旁。   柳芝娴问:“你站哪边的?”   康曼妮说:“当然是小熊和我哥这边。”   蔡媛媛叫道:“你这个叛徒,胳膊肘往外拐。”   “要是大志在你拐不拐?我看恨不得把胳膊卸下往外送。”   康曼妮比出几个刀削斧砍的手势。   蔡媛媛:“你不要那么血腥好不好……”   康曼妮:“嘻嘻。幸好娴老板和我不用纠结,一心向外。”   柳芝娴:“……”   康昭姗姗来迟,解下手表和手机,随手一递。   “帮我拿下。”   柳芝娴离他最近,伸手接过,好生捏在手里。   手机和手表残留着他的体温,柳芝娴好像握着他身体的一部分。   柳芝娴扣上表带,跟自己手腕比了比,宽了挺多。   哨声响起,柳芝娴开始可以明目张胆盯着康昭。   球场上的男人如奔跑中的狮子,每一块优美的肌肉被汗水浸染,随着动作灵活舒展,呈现出难以言喻的蓬勃感。   柳芝娴掏出手机,摄像头对准康昭。   旁边的脑袋忽然凑过来,康曼妮忽然笑嘻嘻。   手肘垫在膝盖上,柳芝娴一边托腮一边举手机拍视频,扭头冲康曼妮无辜莞尔。   “你帮我拍,专业摄像。”柳芝娴干脆把手机交给她。   康曼妮别有深意:“我给你剪个精彩合集出来。”   怀里康昭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出现“李京蔓”的名字。   康曼妮的鄙夷验证她的直觉。   “我去,我哥难道要跟她复合?!”   李京蔓的电话变成未接来电提醒,浮在屏幕上。   康昭的锁屏用系统自带的,跟朋友圈一样严肃,看不出主人癖好。   中场休息。   康昭过来喝水,脖颈上喉结滚动,汗珠泛着光泽,滑下落进锁骨中间的宝石窝里。   柳芝娴还他手机,“有个未接来电。”   “谁的?”康昭也不知顾着两手汗还是怎的,没接。   “李京蔓。”   康昭沉默拧上瓶盖,返回球场。   柳芝娴:“……”   下半场将近六点结束,看球的学生稀稀拉拉回到教室。   两边人马歇息的歇息,走人的走人。   球场空下来,康曼妮拉柳芝娴投篮玩。   柳芝娴一来运动神经欠缺,二来穿着带跟的鞋,只稍微玩几个。   最后一个球看似将要完美飞向球框,却在夹角处一顿,稳稳嵌在那里。   坐在看台底层歇息的男人一片哗然。   忽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同时站起。   站后面的熊逸舟看了眼康昭,笑笑又坐下。   樊柯在旁,双眼隐隐泛着好奇与期待,拍了拍熊逸舟肩膀。   两个男人默契而笑。   康昭蹭去人中的汗,目光锁定篮球,前一步还慢条斯理走着,后一步加速迈步,忽地一拐弯起跳。   长手将篮球撩下来。   席地休息的男人们又嘘声,跟小学生起哄不小心擦碰到的男女同学一样,幼稚又热情。   有人甚至鼓掌两下。   康昭不知道看球还是看人,朝柳芝娴方向淡笑。   篮球弹跳到柳芝娴跟前,她捡起拍了拍。   康曼妮跟被球砸醒似的,忽地反应过来今晚有自习课,拉着蔡媛媛小跑离去。   空旷的球场就剩柳芝娴和康昭。   柳芝娴不尴不尬又投出一球,必然又没进框。   康昭接过球,看出她不想再玩,随手转起来。   好奇的目光飘过来。   篮球仍在旋转,康昭拨动球面,手指顶着朝柳芝娴送了送。   “想玩?教你。”   柳芝娴伸出手,又不知该做什么动作,干巴巴微张的手像等他拥抱。   康昭说:“手指伸出来。”   柳芝娴照做。   康昭将旋转的球渡到她指尖上,自然捏住她的手指,稳住篮球。   男人指腹粗糙微热,柳芝娴指尖渐渐发麻。 第18章   看台上的男人陆续起身,准备一起吃饭。   柳芝娴借口只有她一个女的没意思,婉拒康昭的邀请。   洗过手,柳芝娴从包包掏出一个小纸袋,连同他的手机手表一块放进去递还。   康昭打开看一眼,稍一愣怔,从里边掏出一管护手霜。   “……秋冬干燥,想着你可能需要。”   柳芝娴捋捋头发,勾着耳旁碎发卷了卷,又松开,两条胳膊随意垂着。   一群男人勾肩搭背走前头。   熊逸舟扭头喊:“小昭哥,我们先过去,赶不及我给你打包回去。”   人群发出促狭闷笑。   樊柯也回望一眼。   康昭刚才好像要说什么,被人打断,柳芝娴抢先道:   “你、快点去吧。”   康昭把护手霜放回袋子,“走啊。”   “我说了不吃……”   “那也要一起走出校门。”   “……”   几十米的主干道树影葱茏,虫鸣起伏。   路上碰着一两个熟识的老师,康昭点头致意。   两个女生快步走过,也礼貌性颔首,喊了声“老师好”。   柳芝娴:“……”   不好冷淡小朋友,柳芝娴含糊应一声。   康昭倏然板起脸,“还不快点跑,要迟到了。”   两个女生果然拉起手健步如飞,嘀咕声隐约飘来。   “那是新来的老师么,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不知道教什么的,长得挺好看的喔。”   柳芝娴走到路边的雪佛兰旁,康昭说:“柳老师再见。”   “……”   柳芝娴坐进去降下车窗,也虎着脸:“还不快点走,要迟到了。”   康昭笑着说注意安全,轻晃小袋子快步跟上男人的队伍。   柳芝娴磨磨蹭蹭点火,琢磨康昭竟然没说“谢谢”,不知道因为不喜欢,还是把她当自己人了……   柳芝娴开车回文河村。随手撩起耳边碎发,那根食指仿佛不是自己的,还残留隐隐的抓握感。   柳芝娴对着夜色笑了笑,回到空无一人的宅子。   九点过后,小电摩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柳芝娴换到隔壁房间的窗户,才看到熊逸舟载着樊柯。   她趿着拖鞋下楼,樊柯已经打开门。   熊逸舟举起手中打包袋,“姐,我猜你还没睡,给你送点宵夜。”   晚饭只用饼干充饥,柳芝娴正饿着,接过摊开在茶几上。   粉丝在暖汤里泡澡,袋子里还有一瓶熟悉的酸奶。   柳芝娴先开酸奶喝了一口,“行啊,变体贴了,记得我爱吃什么。”   熊逸舟随口道:“小昭哥帮塞进来的。”   柳芝娴:“……”   樊柯恒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恍笑着倒至长条沙发上。   柳芝娴问:“喝了多少?”   樊柯自然不知道要回答,熊逸舟替他道:“反正不少,他想回县里,没人送他,我先把他捎这了。”   熊逸舟关心几句,骑车离开。   柳芝娴小口嗦粉,不时饮一口酸奶。   樊柯翻身垫着胳膊,笑眯眯看着她。   若不是他平素正直,此时面容红润有光,瞧着与老流氓别无二致。   樊柯说:“康昭这人有点意思,嘿嘿嘿。”   柳芝娴投去看神经病的一眼。   樊柯继续:“对你也有点意思……”   “……”   柳芝娴停筷,等好一会不见下文,再看樊柯,竟然已经打起呼噜。   她“喂”三声,一声高过一声,还是没反应。   柳芝娴收拾残羹剩饭,给樊柯扔一件花农遗留的外套,自己也上楼睡去。   等到次日醒来,樊柯已不见踪影,那件外套分毫不差挂回在原来的地方。   午饭过后,康昭喊柳芝娴过去看猫。   小猫养在一个粉色笼子,里头置了被窝与猫砂盆。   笼子放在公共办公室,所里民警轮流照顾。   康昭一进门,办公室原有的两个年轻民警暗笑着借口出去。   柳芝娴从猫笼旁直起身,康昭忽然轻勾她下巴,跟以往好几次那样,指腹粗糙而温热,眼神轻佻而挑衅。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还多了一抹暗香,跟她手上护手霜的味道一样。   柳芝娴还来不及细品,温度消失,淡香还浮在空中。   康昭问:“香么?”   柳芝娴皱着鼻子笑,“我挑的当然香。”   仔细看,那只骨相漂亮的手肌肤似乎细腻一些,也许被他包裹掌心时候会更温暖。   康昭嗯一声,“跟你的一样。”   柳芝娴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擦……”   康昭说:“有人送给我干嘛不用。”   柳芝娴又笑了笑,小猫细声细气地叫,康昭拎出来给她,开始冲羊奶。   柳芝娴双手捧着,小东西宛若无骨还精力充沛打滚,细弱的爪子跟白色小蜘蛛一样张合,她半点不敢使劲。   “我好怕把它捏碎了……”   康昭抽了一针管奶过来,似笑非笑说:“你的话,的确有可能。”   柳芝娴:“……”   “翻过来,喝奶了。”等柳芝娴调整好小猫姿势,康昭把针筒塞她,“你来试试。”   柳芝娴只剩一手托着巴掌大一点的小猫,诚惶诚恐地轻推针筒。   小猫捧着针筒狂吸,没一会就搞定一管。   柳芝娴:“好像挺简单。”   康昭说:“喂奶而已,有什么难。”   如此吃了三管,小猫终于歇下。   柳芝娴问:“男孩还是女孩?”   康昭边清理器械边说:“公的。”   “怎么看出来的?”   康昭擦干手,托过小猫脊背,轻压下小尾巴。   “看到小黄豆了吗?”   柳芝娴:“……”   康昭又说:“长大点变成毛铃铛你就懂了。”   “……”   她为什么要问这种旮旯问题。   可对方无半分尴尬,口吻跟对待学术问题般严肃。   柳芝娴戳戳小猫肚皮:“长大可不要变成渣男。”   康昭:“大点带它绝育。”   柳芝娴:“……”   康昭解释不少,总之减少性激素干扰利于它健康。   柳芝娴对养猫印象停留在小时候外公家放养的家猫上,听得一愣一愣的,感情上一时无法接受,也就没说话。   康昭也并非一定要她同意,说:“养着先。”   -   工作外的零碎时间,柳芝娴一直在为迎接小猫的到来做准备,看了不少养猫经验贴。   康昭说当作他送养的,日常吃用他来负责。   柳芝娴还是忍不住挑了不少猫咪用品。   聊天内容突然丰富起来。   她不时问康昭:   这个猫窝怎么样,看起来冬天应该挺暖和;   这支逗猫棒如何,它会不会喜欢玩;   “猫之海-洛因”猫薄荷要不要备一罐,时不时给它磕一口……   康昭一一给出看法:   猫窝很好看,但冬天它更喜欢钻床,跟人挤一窝;   逗猫棒弹性可以,再多备几个替换头,鸡毛容易被薅秃;   化毛膏也备上,不过猫薄荷你应该喜欢自己种;   还有粘毛棒别忘了,深色衣服容易一身毛。   有时立刻回复,有时说到半途消失几个小时,后来又接上。   柳芝娴淘了不少,比准备待产包的准妈妈还兴奋。   康昭建议不要散养,一来容易跑丢,二来绝育后的猫也容易受欺负。   柳芝娴打算把活动场所界定在苗圃,几十亩田地足够海阔天空地撒野。   她开始检查围篱,确保没有可以遁逃的大窟窿。   巡逻到半途,负责施肥的花农趁闲交谈,话语不小心飘到她耳朵里。   “我听人讲,她跟小昭走得近,经常见她搭小昭的车,还去所里找他。”   “小昭?是树洋家那个小昭嘛?”   “不是他还有谁,南鹰镇有几个小昭,你真是老懵懂不记事。”   “她难道不是和男老板在一起吗?男老板晚上还住这里,我大清早见过他从这里出去。”   “谁叫人家长得靓,有资本啊。我要有姿色,别说两个,就是五六七八个也能玩得团团转。”   “说不定是倒贴呢……”   窃笑蔓延开来。   花农都是些留守妇女,枯燥的生活终于迎来一剂猛力调味剂,越谈越离谱。   面对沉默的苗木,柳芝娴有一百种方法将之“驯服”,在复杂的人情世故面前,却露了怯。她听到大半,一声不吭扭头离开。   -   樊柯还是经常往南鹰镇跑,只打篮球和吃饭,很快在镇上混个脸熟。   他再没留宅子里过夜,实际上,樊柯几乎不曾踏足二楼。   重阳节森林防火工作繁忙,加之秋冬季节每年候鸟迁徙护航开始,柳芝娴有了一个完美的避嫌理由,她不再去找康昭。   樊柯谈成几笔可观的订单,过南鹰镇找柳芝娴庆祝。   柳芝娴下楼晚几步,在二楼便听见他在苗圃大声说话。   下班时,几个花农蔫头耷脑,幽怨瞥了柳芝娴一眼。   “你刚跟她们说什么?”   柳芝娴猜到一二,还是不禁好奇。   樊柯说:“我说她们工作不饱和,以为跟在家带孩子一样,凑一起瞎聊。”   她一时没接话。   樊柯说:“村里长舌妇多,听到什么三八的话不要在意。你也是老板之一,必要时得拿出老板的气势压压她们。”   她先前的确错失训斥她们的良机。   “嘴巴长在她们身上……”   “但她们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   柳芝娴从未见过樊柯如此严厉,正待谦虚学习,那边忽地话锋一转。   樊柯调侃道:“造你和我的谣言岂不是要我不得好死,明明追你的是康昭。万一他听信谣言退缩了怎么办?”   “……你比长舌妇还能造,双标鬼。”   樊柯也不否认,脸皮极厚地甩锅:“真的,大家现在都这么说,康昭在追你。”   柳芝娴极想问他从哪看出,到嘴边却变成不痛不痒的两个字:“有病。”   樊柯说:“康昭资源丰富,你应该合理利用。——我是说,应用,借用。”   “为了事业献身?”   樊柯带着点想敲醒她的正经道:“我是看你跟每次他在一起就乐得像个傻子。”   柳芝娴:“……”   -   月末,传说中追她的人乘着暮色而来,怀里抄着一只可疑的“定情信猫”。   康昭隔三岔五发来小猫视频,但真正看到它时,柳芝娴还是着实惊讶。   “都长这么大了!”   柳芝娴伸手想接,小猫张牙舞爪,她讪讪缩手:“你儿子好凶,还是放地上吧。”   小猫开始在地上撒野,东闻闻西嗅嗅。   “过来。”柳芝娴蹲下伸手引诱,小猫不为所动,跑回去逮着康昭的鞋带玩。   康昭拎着它后颈肉,扭送到柳芝娴面前,“看看,这是谁。”   小猫似听懂了般,低弱喵一声。   柳芝娴也跟着喵,把暧昧轻巧带过。   小猫找到同盟感,回头朝柳芝娴方向蹦。   “乖了——”   柳芝娴再度伸手,刚触到细软的绒毛,康昭的白眼狼儿子忽然一口咬上她的虎口,四蹄胡乱挠蹬。   小猫尖牙利齿,力气大不,但也如鱼钩死死紧咬。   柳芝娴尖叫,康昭忙拧开小猫,白皙的手呈现几爪血痕,一颗鲜红的血珠沁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康昭:屁股痒了,敢坏你爹好事。 第19章   小猫安顿回笼子,康昭娴熟地给柳芝娴冲手,从车载医药箱翻出酒精消毒,再载她到县医院打狂犬疫苗。   剩余的几针康昭设定对应闹钟,到时会继续带她。   如果柳芝娴表露出零星半点不再想养的意思,康昭会理解,并把猫带回去。   但柳芝娴一路除了必要的问题,没说什么,始终表情淡淡。   回到宅子,柳芝娴开笼放小猫,团起来只有半只柚子大的小玩意,毛茸茸的,实在难以让人起戒心。   柳芝娴坐沙发上,还没喵它,小猫就蹦上她膝盖,将自己盘在她怀里。   ……这难道是负荆请罪??   柳芝娴很快好了伤疤忘了疼,戳戳它小脑袋。   小猫忽然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腥气冲天,嘴巴像蛇一样张大。   柳芝娴笑着扭开头,“臭死了。”   小猫又伸懒腰,身体拱成S型,两只前爪扒到柳芝娴正胸前。   柳芝娴:“嘿,你干什么呢!”   小猫低头咬住她一边胸襟,两只前爪交替揉按最绵软的部位,跟揉面团似的,闭眼陶醉地咕噜咕噜。   柳芝娴:“……”   她还是有点不敢碰它,两条胳膊僵在身侧。   康昭抱着顺路取回来的猫用品包裹,便看到这奇异的一幕。   柳芝娴哭笑不得:“……它、在干什么?”   康昭把包裹放到一边,拍拍手,淡笑吐出两个字。   “踩奶。”   柳芝娴耳廓脸颊噌地红了。   ……怎么、那么、色-情。   康昭仿佛读懂她心思,“专有名词,小猫恋母的表现,你想想小猫喝奶的时候——”   需要按摩猫妈孚乚房以帮助更好分泌孚乚汁。   无论多么一本正经的解释,一旦和这张俊颜、这道性感而立体的声音扯上关系,柳芝娴总容易走神。   康昭又说:“它在屈尊给你按摩。”   柳芝娴嗔道:“我才不要它按摩。”   ——也不瞧瞧挑了什么部位、什么场合!   她又说:“你放心吧,我会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   不仅如此,她还想好了猫名字,用之注册了一个新浪微博。   -   小猫成了柳芝娴抒情的承载体。   闲时拍下许多照片,挑取合适的加工成表情包,静态动态都有,和康昭聊天不定期发送。   康昭偶尔回发表情包,以牙还牙。   但在群里还是老干部式作风,沉默寡言,标点符号不落下。   微博小号也有了新用法。   她把猫的照片发微博,隐形观众只有康昭一个。   康昭进山时她会更得频繁一点,与他隔空对话的感觉变得强烈。   人一回来,她就先把猫片发给他,然后再更到微博。   秋冬交接,柳芝娴买了一顶心水的毛线帽子,跟风自拍一个压帽杀头像。   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又给猫也拍了一张。   猫长到三个多月,脑袋相对人类帽子依然太小,每次都能把自己整个藏进帽子。   柳芝娴拍了好久,怕猫把帽子抓脱线,才选出一张跟自己头像差不多的。   柳芝娴把头像更新到微博。   康昭又进山了。   气候寒凉,山中早晚温差大,所需携带物资变多。   柳芝娴见过康昭他们的登山包,巨大的一个装得满满当当,而他们需要背负着翻山越岭。   蔡媛媛半是打趣半是心疼,“以后总要背新娘下楼,提前练习一下。”   大志说:“媳妇可比这沉多了。”   结果必然挨好一顿抽打。   进入十一月,柳芝娴的存款告急。   她花钱不算大手大脚,但刚工作一年,能存下的十分有限。   前阵柳新觉住院柳芝娴垫付一笔,保险报销下来,进了柳新觉账号,她已经和家里闹翻,这笔预计中的救济款“不翼而飞”。   公司订单的尾款元旦后才能回来,将近半年无固定收入的压力变得沉重起来。   -   柳芝娴银行卡数字岌岌可危时,康昭回来了。   他直接一张猫片甩过来。   进山期间柳芝娴给猫拍的压帽杀,小猫只露个鼻子和嘴,下巴微仰像求亲亲。   柳芝娴印象中没发过给他。   又一张图片过来,细长细长的。   柳芝娴点开,是猫片的微博水印。   【@贱猫康小昭不到30斤不改名】   柳芝娴:“……”   老干部竟然还会裁剪图片。   柳芝娴装死,回到自己微博一看,粉丝数量+1,多了27个赞,刚好等于发博数。   一个无头像、无昵称、无微博的三无小号给每条微博点赞。   点进去一看,倒是关注了许多人。   私信突然多了一条。   来自新浪会员,通知她成为尊贵的年费会员。   咋的,难道花钱买她改名?   柳芝娴把带水印的图片再剪小,逐张发回给康昭。   【不到30斤不改名】   【不改名】   【不改】   【不】   康昭回复:【保持更新。】   她切回微博,回关那个三无小号。   芝士不甜:【你怎么发现我的??】   康昭:【通讯录好友。】   芝士不甜:【…………】   康昭:【原图发我。】   柳芝娴只好照做。   不一会,聊天框左边万年不变的手办头像变成刚发送的图片。   乍一看就是情侣头像,就连帽檐上那一行字母角度也一模一样。   柳芝娴点开大图,看了又看。   使用者赋予照片崭新的意味,她好像不认识这张图了。   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聊天,不说显得生疏,说了容易暧昧。   有点尴尬,也有点刺激。   若不是左上角显示新的消息,柳芝娴恐怕一时不知如何离开空白的聊天框。   熊逸舟发了一张聊天列表的截图,整张不带剪裁的。   从上到下三个人分别是:康曼妮,柳芝娴,康昭。   第二和第三疑似情侣头像瞩目。   置顶聊天中不知康曼妮还是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早就觉得他们两个有奸情】   熊逸舟接上一个蒙克《呐喊》表情包。   柳芝娴扯扯透红的耳廓,回复:【置顶竟然是妮妮】   她把表情包回弹。   熊逸舟消息轰炸三连:   【是的,你被我开除置顶籍了】   【谁叫你准备脱单】   【还不准我们单身狗抱团取暖吗】   芝士不甜:【哦,那你们抱吧】   熊逸舟:【脸红.jpg】   -   虽然康昭对猫的名字没有明面反对,“康小昭”这一名字从没在两人聊天中出现,柳芝娴好像拐弯抹角表了白,收获一张好人卡。   消沉几天,柳芝娴把猫送派出所,她需要返城两天。   熊逸舟边撸猫边叨叨:“小可怜,你妈妈要抛弃你自己嗨了。”   山穷水尽哪来的经费嗨。   柳芝娴一半岔开话题,一半为自己正名:“我办正经事。”   康曼妮也在,用同样语气,“乖乖,小姨带你浪,罐头猫草样样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吃不到的。”   熊逸舟懵然,“你为什么是它小姨?”   康曼妮:“我叫它妈妈阿娴姐啊!”   康昭忽然探手从熊逸舟手中拎过猫,“乖儿子。”   熊逸舟心里翻白眼:见鬼了。   康曼妮:好了我错了,不是小姨,是小姑。   柳芝娴机械地掏出一样样吃的用的,猫粮猫罐头,逗猫棒猫毛梳,甚至还有一根滚筒粘毛棒。   康昭放下猫,拿过粘毛棒看了又看。   “深色颜色衣服粘了毛会很明显。”   柳芝娴指了一下康昭深蓝色的警服,前襟果不其然残留几根白色猫毛。   康昭用粘毛棒滚了滚,胸前又干净如初,转头给熊逸舟也滚滚。   熊逸舟低头看着,接过粘毛棒上瘾似的到处滚起来。   “这东西还蛮好用的!”   “用完放我桌上。”康昭向下招手,“儿子过来,给你开罐头。”   “……”   熊逸舟忽生一种宿命感,以后大概率见不到这根棒棒了。   于是大刀阔斧前滚后滚。   熊逸舟问:“小昭哥,这猫叫什么名字?”   康昭掏出罐头,“问你姐。”   熊逸舟朝着柳芝娴大眨星星眼。   柳芝娴:“叫……橘座,柑橘的橘。”   熊逸舟:“局座??”   柳芝娴:“你看,它是橘猫。”   熊逸舟若有所思抱臂点头,“有前途。”   康昭说:“行啊,儿子都爬我头上了。”   柳芝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康曼妮:“娴老板说得对,猫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康曼妮指着猫对熊逸舟说:“你以后见它得喊‘领导’,不能喵喵喵乱叫。”   熊逸舟想了想,“不对啊,我明明是它舅舅。”   说完更不对,这不等于间接宣布自己是正牌领导康所的小舅子了吗?!   熊逸舟再去看他姐姐,神情怪不自在的。   康曼妮挤眉弄眼撞他一肘子。   罐头磕在瓷盘上,铛铛作响。   康昭抬眼一笑,说:“看你姐意思,叫什么都行。”   一句话双关而暧昧,柳芝娴怎么接都不对,索性借故要走。   康曼妮喊她等会,去洗了个手,边掏护手霜边跟着告辞。   熊逸舟嚯一声,“你也用这个牌子的护手霜!”   康曼妮搓着手背,朝柳芝娴感激一笑,“对吖,娴老板送我的!”   熊逸舟说:“她也送我一支,樊柯也有!”   康曼妮:“媛媛也有!——哥,你也收到了吧?”   康昭站起来,意味深长扫了柳芝娴一眼,女人低头拈去袖口的一根猫毛,发顶乌黑顺滑,让人无端像覆上去,像撸猫一样轻抚。   “嗯,阳光普照到了。”   不但普照到,他还处在撒哈拉沙漠东部,阳光最充足。   他那支容量是康曼妮手上那支的两倍。   -   柳芝娴没回家,直接去了郗姗姗公寓。   自从跟家闹掰后,郗姗姗给她录入指纹开大门锁,对次卧的称呼变成“你的房间”。   柳芝娴一大早到的,坐了没多久就提着一只纸袋轻手轻脚往外走,郗姗姗还没睡醒。   抵达商场的奶茶店没多久,两个年轻女人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一个丸子头,一个短发。   丸子头似曾相识,柳芝娴怔忪一瞬,那张俏颜匹配上名字和身份:李京蔓,康昭的前女友。   李京蔓不知道是否也认出她,研判的目光暗暗打量。   郗姗姗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常常出现类似眼神,柳芝娴很熟悉。   短发的示意手机,“我刚跟你打过电话,东西带了吗?”   幸好只是交易。   柳芝娴拿出陪樊柯见客户的态度,有礼又不亲昵,“你看看。”   纸袋中套了一层塑封纸的包放到桌上。   短发女孩朝李京蔓说:“姐,你是行家,帮我看看,正不正。”   那是柳芝娴毕业后买的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超五位数的包,保养良好,八折卖没问题。   她将之视为“战包”,曾经背着去酒吧碰到了康昭,连出车祸也第一时间想着它。   如今在砧板上接受康昭前女友的检视。   李京蔓里里外外严谨查看好一会,沉默不语。   短发女孩急性子催:“姐,怎么样,行不行?”   李京蔓说:“有收据吗?”   柳芝娴轻易翻出来,她对贵重物品珍而重之,与之相关的所有都保留完整。   李京蔓又研究起来。   柳芝娴应该多说点什么,增加正品的可信度。   可她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不想说。   短发女孩又催促一遍,李京蔓不予理会。   桌底下传来窸窣声,短发女孩身体有细微震动。   她东张西望悄悄抖起腿来。   忽然,短发女孩面容一愣,定在某处。   而后凑到李京蔓耳边,说不怎么小声的悄悄话。   “那不是你前男友吗,旁边是谁,他妈吗?”   柳芝娴扭头,半人高的围篱外,康昭闲庭信步陪着一位中年妇人,手中提着几只购物纸袋。   康昭刚好侧头与中年妇人交谈,朝这边投来淡淡一瞥。   李京蔓立刻放下票据,拎起搁在腿上的同牌子新款包起身。   “这包不要了,看起来不怎么正,高仿的吧。”   说罢疾步往外走。   “哎?!”短发女孩一阵错愕,交替桌面被丢弃的包与匆匆离去的身影,也一阵风跑开。   “孔阿姨好!”李京蔓在中年妇人近前停步,满脸欣喜,“好巧在这碰见你。”   孔玫架着细边眼镜,周身一股学术式的娴雅。   “哎,这不是蔓蔓吗?跟朋友来逛街?”   短发女孩拘谨喊了声“阿姨好”。   李京蔓不着痕迹往刚才坐过的地方看了眼。   柳芝娴用塑封纸裹好手提包,弯腰放入腿边的纸袋。   然后端起还剩一半的奶茶,拎着纸袋离开。   从头到尾脊背挺直,步态优雅,旁边几桌的异性有意无意抬头注目。   作者有话要说:猫:去他喵的贱猫康小昭,本座大名康橘。 第20章   李京蔓说:“朋友想收个二手包,约了人来看看,但可能碰到高仿的,就没要。”   短发女孩皱了皱眉头。   孔玫恍然道:“还是到专柜买有保障一点,你妈妈不是经常出国玩吗?可以让她带一只。”   李京蔓说:“最近没去了,说找不到好姐妹一起。上一次还是跟阿姨你去那一回。”   孔玫说:“我近段时间忙,这不好容易空出一天拉小昭陪我逛逛街。”   李京蔓说:“阿姨吃饭了吗,我们正准备去吃饭,要不要一块?”   孔玫谨慎一顿。   康昭开口,“你们吃吧,我有事先走。”   李京蔓:“不着急的话一起吃个饭再走吧,不用等位,上菜也快。”   康昭:“急事。”   孔玫斟酌接上:“家里的确有点事,正打算回去。蔓蔓,下次到我们家来吃饭。”   -   母子俩一路无话。   楼下车库门敞开,大切诺基停进空的那边。   孔玫自言自语:“你爸不是出门打高尔夫吗,车竟然还在。”   孔玫很快找到原因。   餐桌上摆着两碟小菜,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正举杯小酌。   孔玫笑着边解丝巾边走过去,“看呐,我们三高的许老板在喝酒。”==   许建怀赧然一笑,“刚倒出来,没喝着呢,正想请孔医生来一口。”   康昭笑笑,转身上楼。   许建怀望一眼那杯酒,“吃过了?”   孔玫敛起笑,轻抿一口,皱眉还给许建怀,“就这一杯,不许再多。”   许建怀双手接过,“多谢老婆大发慈悲。”   “没吃上饭呢。”孔玫忽然压低声调,把商场插曲讲一遍,“小昭这人做事一向圆融,碰上蔓蔓就跟个刺头一样,也不知道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建怀说:“肯定是什么触碰原则的大事,比如说,蔓蔓想叫小昭回城里工作。”   孔玫轻轻一叹,“等他结了婚,自然想要为孩子争取更好的条件。”   许建怀又抿一小口,“我还有几年机会帮他,希望他能加快进程。——不然就像这杯酒,两三口很快见底。”   -   许老板敬酒不喝的康昭在自己房间,微信停留在一个备注“珩”的聊天界面。   康昭:【睡没,国内在哪转二手包靠谱?】   那边很快回复:【上次买的包都要处理掉?】   康昭没回。   “珩”又来消息:【妈妈跟我说的。】   康昭:【我找到了。】   珩:【下次买包还可以找我。】   康昭:【下次回来带红包,没有不给进门。】   珩:【是不是需要穿着西装的场合?】   -   柳芝娴的包是经典款,保值,很容易吸引到第二位潜在买家。   这回挑在一家咖啡店带落地玻璃窗,透明屏障给予莫名安全感。   对方还是有点挑剔,各种想压价。   柳芝娴一再强调专柜正品,不能再低。   女人爱不释手左看右看。   “这样吧,你那双耳环配这包挺好看,要不买一送一?”   柳芝娴气到咋舌。   -   片刻后,女人斗志昂然提着战利品转进消防梯。   “喏,你要的包,不知道你买二手包做什么,千万别送其他女人,不然我鄙视你。”   那边接过包,伸手到她眼底,掌心朝上。   “东西呢?”   女人从瓶子倒出一颗口香糖,梗着脖子咀嚼,“什么东西?”   那只骨相完美的手又递了递,“她进去前戴一副四叶草耳钉,出来没再看见。”   “……”   “不给?搜身。”   女人努努嘴掏包,抓出一把东西扔进那只掌心。   “果然当警察的都是变态。”   康昭收好熟悉的耳钉,给手提包换上另一只纸袋。   “以后要消息再找你。”   -   柳芝娴买下一件四位数外套才离开。   这本来不在计划中,她冬天外套很少能上四位数,何况现在还是严冬时期。   女人购物欲本来就诡异,开心时想花钱,郁闷时更想花钱,面对漂亮衣服,克制就是侮辱。   柳芝娴还打包好吃好喝的回去给郗姗姗。   郗姗姗试穿她衣服,还找出自己帽子搭配。   “乖乖,你是不是受什么打击了?”   与郗姗姗一对比,柳芝娴只算得上理性消费。   郗姗姗换上另一副语调,“你暴富啦?首富儿子送你的?”   柳芝娴示意一盘几乎没动过的菜,“再不吃要变凉。”   郗姗姗小心翼翼收叠整齐,“乖乖终于开窍,懂得心疼自己了。”   柳芝娴:“我也买过五位数的包。”   郗姗姗说:“对对对,配你五位数的包最合适,包呢?还有那副四叶草耳环,一起拿出来试试。”   柳芝娴:“……忘在村里。”   郗姗姗:“你是不是背着我有了新包,那么宝贝的东西也不随身带着。”   柳芝娴低头吃肉,“快点来吃,挺好吃的。”   -   周日下午,柳芝娴开车回南鹰镇,顺便到门鹤岭派出所接猫。   小猫成了“所宠”,两天不见,似乎圆润了一圈。   康昭把日常用品收整回猫包,最后猫也塞里面。   “周一到周五哪天有空,一起去县里给猫打疫苗。”   柳芝娴说:“这周挺忙的。”   康昭说:“下周也可以。”   “到时再看。”   她弯腰要提猫包,康昭先行拎过。   彼此的手不意相触,短暂到不确定他的体温。   “我送你出去。”   柳芝娴不再拒绝。   上车后猫包安置在副驾,康昭关门前看了她一眼。   “哎。”柳芝娴叫,“镇上没有宠物医院吗?”   康昭扶着门,“只有兽医店。”   一听差别就出来了。   柳芝娴:“你自己带去可以吗?”   那双幽深如潭的眼睛默默盯着她。   柳芝娴:“要不喊小熊,或者大志?”   砰的一声,康昭关门离去。   柳芝娴踩下油门,轰然前往文河村。   -   入冬后,阳光变得可爱而珍贵。   几日后的中午,柳芝娴在苗圃前面的空地逗猫,黑色阴影从身后覆盖上来。   康昭背光俯视她,“你真不去?”   柳芝娴没抬头,冲着猫喊:“猫,过来,要去打疫苗了。”   她默默起身回屋,“我给你拿猫包。”   康昭忽然拉了一下她胳膊。   柳芝娴低头看那只手,冬天可能没擦护手霜,显得有点干燥,可依然修长有力。   她几乎觉得,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他也能感觉到她脉搏的鼓动。   柳芝娴冷冷抬眼,那边松开手。   康昭说:“疫苗打两次,三到四周后还有一针。我过几天进山,如果没及时回来,你带它去县动物防疫站打。”   柳芝娴刚想问,原来进山最多两周,怎么冬天变得那么久。   到底按捺下去。   白色大切诺基载着猫离开。   不久,樊柯来了,一脸笑容。   柳芝娴抱臂眯眼,“笑得那么开心,掉钱了吗?”   樊柯左看右看好一阵,“我干儿子呢?怎么没出来迎接我了今天。”   柳芝娴说:“你有罐头味?”   樊柯改为端详她,“咋了妹子,哪个男人惹你不开心了?”   柳芝娴:“你!”   樊柯摸不着头脑,“我也没咋的你啊!”   转念一想,樊柯跟她本来就命运共同体,柳芝娴向他抱怨等同于打击士气。   柳芝娴片刻展颜而笑:“我在盘算收款后买包,最近看中了一款。”   樊柯说:“果然包治百病。”   柳芝娴和樊柯进办公室谈了半天要事,大切诺基重新回来。   樊柯热情迎上去,柳芝娴默默接过猫包,带猫进苗圃溜达。   不一会,汽车发动机声远去。   柳芝娴直觉康昭已走,自己好像能分辨出大切诺基和其他车的声音。   一转头,樊柯迎上来,神色不太好。   他应酬时从来将私人情绪掩饰干净,当他明明白白展露某种表情时,证明他把眼前人当自己人。   樊柯说:“你跟康昭怎么了?你一见到他就躲。”   柳芝娴一怔,“有事吗?”   樊柯放软语气,“没事最好,我以为也跟你提过他对我们业务的重要性,所以……处不了的话还可以当个朋友。”   柳芝娴讶然,“你的意思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樊柯说:“我只是认为,你应当成熟一点,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创业需要自负盈亏,跟以前给别人干活不同,客户对我们的影响比以往更直接、直观。”   柳芝娴低头,脚底碾掉地上的一根枯草。   “如果哪天再出现一个像何粤霖的客户,你要牺牲我吗?”   樊柯:“康昭也对你毛手毛脚了?!”   柳芝娴急忙辩解,“我只是打个假设,你不要太发散……”   樊柯:“那你脸红什么?”   柳芝娴一顿脚,“行了,我会好好把握住你的摇钱树。”   樊柯说:“你只需要考虑你下半生幸福,当然这幸福里肯定要包括金钱。”   柳芝娴:“……越说越离谱。”   其实转卖二手包再正常不过,但她“卖包救急”已经难堪,不仅让康昭目睹全程,前女友还质疑不是正品,柳芝娴羞愤到无以复加。   那仿佛成为一道墙,如奶茶店的围篱隔开两个世界。   她这头水深火热,他那头风轻云淡。   柳芝娴和樊柯往苗圃门外走。   她一敛刚才的任性,淡淡道:“老樊,我跟你不同,我没法做到将私人情绪和工作完整分割,两边互相不受影响,不然当初我也不会炒何粤霖鱿鱼。   “但我会尽量不让私人情绪影响我们的共同利益,毕竟我也很需要钱。”   她顿了顿,有点恨恨道:“非常需要。”   樊柯忽然揽着她肩膀拍了拍,迄今为止两人最亲昵的动作。   “阿娴,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就是你这股认真又谦虚的劲头。   “园艺师那么多,我为什么单单选择跟你合作。我能感受到你想崭露头角的欲望,你对这行业是真正的热爱。   “我希望能给你提供一个平台,你在平台成长,同时也带飞平台。”   柳芝娴说:“你就是这么忽悠其他同事加入我们公司的吧?”   樊柯不置可否,嘿嘿一笑。   “我忽然知道康昭为什么跟你投缘,他是第二个让我觉得对事业怀着一片赤子之心的人。   “第一个是你。”   -   南方的冬天依旧群山叠翠,只是比夏季萧瑟几分,空气一股刺骨的阴冷。   三周或四周后,康昭没有来访。   柳芝娴从猫包里翻出免疫证,找到县防疫站的具体位置。   免疫证上填的是康昭的联系方式,注射的中年男医生特意看了她一眼,口罩上双目弯弯。   “你是小昭女朋友?”   柳芝娴说:“我不是他女朋友。”   医生:“呵呵。”   注射时,小猫凶相毕露,柳芝娴一个人压根镇不住,针头插进去还弯了。   后来多一个人才把它控制住。   医生说:“下次叫上小昭一块来吧,从没见过这么烈的猫。”   柳芝娴:“……还要再打?康昭只跟我说了这一针。”   “现在打猫三联,还有一针狂犬。”   柳芝娴收免疫证回文河村。   本来打算开罐头安慰小猫,一开猫包它就蹿到苗圃里,一副对人类厌恶至极的冷漠。   柳芝娴追不上,回来门口洗手台边不知几时多了一只绿叶折成的三角“小粽子”。   拆开里面还是一只风干的松果。   她在手心抛了抛,不禁笑了笑。   -   久不更新的“康小昭不到30斤不改名”po出有史以来第一条视频。   一颗松果用细铁丝绑在桌腿上,小猫懒洋洋路过,拿脸颈来回蹭。   走出镜头后,松果上几根细幼的白毛犹在飘动。   片刻后,“康小昭不到30斤不改名”收获一个新的“赞”。   -   康昭从文河村出来直接回城,一个月多来告破一桩盗伐案,他需要一个假期。   显然也有人在期待他的假期。   许建怀捧着iPad下棋。   “我知道你不喜欢相亲,但女孩子家人主动提的,又是我多年老同事。不太好拒绝。”   康昭路过茶几走向阳台,漫不经心问:“爸,你认识我妈后,还给珩挂过其他医生的号吗?”   前妻难产去世,许建怀一人含辛茹苦抚养儿子七年,直到儿子一次发烧偶然挂到孔玫的号,他才萌生重组家庭的念头。   “哎哟,差点就将军了。”   许建怀对着iPad自言自语。   “你上次送我那瓶酒非常不错。”   康昭回头笑:“下回杯底也要擦干净,光擦内外壁孔医生还是会发现。”   许建怀冲着iPad点头,“果然是高手,赢不了。”   康昭扶着栏杆俯视小花园,自弟弟一年前出国留学,游泳池已经很久没注水,此时积了些许落叶。   围墙边树枝几乎伸到阳台上。   许建怀望了一眼阳台上挺拔的背影。   “单身有单身的自由,结婚也有结婚的幸福。有合适的就发展一下。”   康昭忽然探身扯下一张树叶,回头道:“爸,这树多久没剪枝了?” 第21章   眼前这栋别墅比一路过来碰到的大许多,柳芝娴在门口停车、按铃。   一位穿围裙的保姆阿姨开门,待客态度有礼而不卑,足见主人气度。   樊柯交给她这项任务时,她曾好奇为什么突然接这么简单的活儿。   现在恍然大悟。   说不定这将是另一棵摇钱树。   柳芝娴被带到需要修剪的庭院树旁,开始观察、估量和记录数据。   从花园角度观察完毕,又问保姆阿姨是否可以上二楼阳台看看。   阿姨将她领上去。   屋内装潢雅致,整套黄梨花木家具平增古朴的厚重感。   有位中年男人在沙发上看iPad,一抬头,脸庞儒雅斯文,气质大方亲和。   阿姨向他说明来意,柳芝娴略作致意,到阳台上观察树冠涨势。   中年男人起身步入阳台,问:“楼顶视角也许更好。”   柳芝娴谦恭道:“已经差不多,我跟您说一下修剪方案?”   柳芝娴简要说明,中年男人耐心聆听,时而颔首,时而提出一两个问题。   风格让她想起另外一个人,同样感到被尊重和认可。   中年男人最后说:“这棵树是我爱人和我结婚那年栽下,转眼长这么大,当真跟小孩一样。园艺方面我不太懂,就依你说的办。”   “爱人”的称呼充满老式严肃和甜蜜,柳芝娴不禁微笑,和他商定上门修剪时间。   -   回头柳芝娴向樊柯打听客户身份,樊柯那边含糊其辞,只说是从商相关。   她没再过问,次日和有经验的师傅上门,指挥疏除枯死枝,又保留一定观赏性。   全保姆阿姨接待,男女主人都在上班。   当晚,柳芝娴接到一个陌生号码,自称姓许,他照着她留下名片打过来。   柳芝娴很快将他与别墅主人划上等号。   许先生说他爱人很满意,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想请她给整个庭院花木做定期养护。   柳芝娴一百个可以,加上了许先生微信。   ID:芳园有木   连名字也带着悠远意致。   柳芝娴乐得亲吻手机,告诉樊柯和郗姗姗。   西山山:【快!!打听一下他有没有未婚的儿子!!】   柳芝娴回想那棵树的年龄,最多十几年。   芝士不甜:【大概还在上初中】   西山山:【没关系,姐弟恋我非常可以!!】   柳芝娴笑笑,转头朝樊柯打听。   磕饭:【眼前有块大肥肉还东张西望什么】   芝士不甜:【……】   这单活回款迅速,大部分进入柳芝娴口袋,助她捱过经济“寒冬”。   这笔钱若是早些日子来,她就不必经历“卖包救急”的难堪。   她依然很喜欢那个包。   但即使还有机会赎回,她也买不回丢失的骄傲。   -   十二月下旬,柳芝娴接到不少许先生同小区庭院树修枝活儿。   电话直接打到她这里,自称许先生邻居问优惠,都不小心错过落叶后黄金修枝时间。   忙完十二月,元旦后年桔上市,接单送货又是好一顿食不暇饱。   准备给许先生家派送前,柳芝娴向樊柯申请客户礼品。   樊柯边给她批单边赞许:“阿娴懂事了。”   “你说得没错,但这口吻跟老人家似的,跟我外公有得一拼。”   樊柯说:“我跟你外公一样疼你。”   “……”   柳芝娴翻白眼,哼着小调走出樊柯办公室。   樊柯声音由后面传来,“最近心情不错嘛。”   柳芝娴从门缝回头,喜笑颜开:“无家一身轻,有钱万事足。”   樊柯也长长舒出一口气,双腿翘到大班桌上,双手交握枕着头,完成任务般,一派惬意。   -   柳芝娴回想起许先生家茶几上有沏茶台,派送年桔时,顺带送上一盒上好茶叶。   家中除保姆仍只有许先生一人,柳芝娴被请进客厅。许先生沏茶,她得空多打量一会这间房子。   博古架上放置着一个相框,隐约有四人,太远她看不清面容。   柳芝娴双手捧茶细抿。   许先生说:“我原本以为来一个小伙子或者像我一样的老大叔,没想到园艺行业翘楚多,巾帼不让须眉啊。”   柳芝娴谦虚几句,又说:“我还要感谢许先生给我介绍那么多邻居。”   许先生摆手,“是他们喜欢你作品,主动来问我要联系方式。”   柳芝娴哪里受过这么舒适的夸赞,乐得一口喝光茶。   柳芝娴还有其他家年桔需要派送,只待一杯茶的时间。   回头忍不住跟郗姗姗感叹,许先生话术高明,不谄媚不敷衍,夸人于无形,简直太适合当商人了。   郗姗姗老调重弹:【快!!儿子不行就侄子外甥,当不了儿媳当个亲戚也好!!你现在赚到钱,可以考虑个人问题了!!】   柳芝娴的确大赚一笔。   他们主打高端苗木,年桔最贵的一种直逼万元,樊柯早年人脉积累得当,订购的客户不在少数。   柳芝娴终于有底气翻看汽车门户网。   春节降至,苗圃放假,柳芝娴把猫送到门鹤岭派出所,所里常年有人值班。   猫将近半岁,又贴上一层秋膘,柳芝娴一边猫包一边绒毛猫窝,重量失衡,步行艰难。   大志和熊逸舟在院子里碰见,替她接过东西,提上宿舍楼。   猫可能以为又被送去打针,咆哮一路。   熊逸舟走大志后头,隔着网面戳戳小可怜。   “真是小可怜,跟爸妈离婚的娃娃一样,初一到初七在爸爸家,初八到十五去妈妈家。”   大志说:“这样不公平,初八年味都没了。应该两边轮流过,今年这边,明年那边。”   柳芝娴:“……”   熊逸舟:“别哭了乖乖,舅舅晚上给你做年夜饭,年年有鱼。”   大志:“嘿,你角色进入得够快。”   柳芝娴:“……舅舅给压岁钱吗?”   熊逸舟说:“压岁钱还不是小意思。”   大志说:“大舅舅也给。”   柳芝娴:“……”   熊逸舟和大志在康昭宿舍门前放下东西,让她稍等,转身下楼忙活。   不多一会,康昭两个阶梯作一级上楼。   一个多月未见,时间磨去一部分当初的难堪,事业稳定也给她增添几分自信,柳芝娴勉强能如常面对康昭。   “进来吧,外面冷。”   康昭示意一下需要清洗的双手,用手肘顶开虚掩的门。   “我也没来多久……”   柳芝娴自个把猫包和猫窝提进去。   康昭进入房间尽头的洗手间洗手。   柳芝娴大声说:“我可以放它出来吗?我已经给他擦过脚。”   猫每天在苗圃撒野,常常滚得一身枯草,两脚泥。   虽然它时不时自行清理,柳芝娴还嫌不够彻底,进屋前一定要给它擦脚梳毛。   康昭说:“关好外面门,怕它跑出去。”   这是柳芝娴第一次离他居住的地方那么近。   市区那套房只像一个驿站,没留下多少痕迹。   这间宿舍就不同,主人风格渗透其中,处处都有他存在的影子。   一米八木床铺着灰色被子,蓬松整齐。想象主人在上面睡过,冷色系看着竟然莫名暖和。   桌面因为那盆平安树,时常出现在康昭镜头中,也是柳芝娴唯一熟悉的角落。   桌面摊开一本速写本,一幅水彩鸟类图尚未完工,仍然可见其毛羽艳丽,姿态优美。   洗手间开门声传来,柳芝娴直起身,“你还会画画。”   康昭双手湿润,指尖通红,给她接出一杯热水。   “小时候学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画得真好。我可以看看吗?”   康昭点头。   柳芝娴暖了会手,把纸杯放到安全地方,弯腰翻看。   康昭挪好椅子给她,“坐着。”   “这是什么鸟?”   康昭说出一个陌生名字。   “在门鹤岭看见,来不及拍照。”   “真漂亮。”   康昭一手扶桌沿,一手扶椅背,轻而易举又将她困住。   那股男性气息压迫而来,又似乎因为天冷,柳芝娴明显感觉到身边多一个人,融融暖意无法忽视。   康昭漫不经心说:“夸鸟还是我画画?”   发丝似乎给气流带动,头皮酥麻,她差点拿手压一压。   柳芝娴正襟危坐,翻到下一页。   “都有。”   除鸟以外,还有各类树木、果实和动物,都是森林常见动植物。每一页右下角简要记录物种名字和观察时间。   薄薄一本很快翻到底。   “这本可以叫‘门鹤岭森林志’。还有其他吗?”   康昭:“你还要看?”   柳芝娴盖上速写本,“你还有事要忙?”   康昭开始在旁边书架翻找。   每一层书籍码得整整齐齐,木板已有点变形。   最后从底部抽出厚厚一沓,抽纸巾擦去上面的灰尘,无明显污渍后才递给柳芝娴。   “压箱底,有点脏。”   “这是画了几年?”   柳芝娴讶异,逐本快速翻数,足足有二十来本。   康昭说:“出来工作后开始,每年三四本,画得不多。”   柳芝娴一时没翻页,对着不是封面的封面怔忪。   康昭轻声笑,空气暖意流动明显,“你在算我毕业年份和学历。”   柳芝娴耳廓犯热,手点封面:“……这棵树我认识。”   康昭:“我跟你一样。”   柳芝娴:“……你会画人吗?”   康昭:“你给我当模特?”   柳芝娴觉得自己肯定是不敬业的模特,在他的目光里三秒钟就会败阵。   她低头恍若未闻。   这一沓纸张边缘泛黄,抚摸着指腹残留薄薄灰尘感。   眼前这幅画一截巨树根部,树根虬结,深入地下。再一细看,靠近地表处有几块凹进去,方方正正,如被剜肉的伤口。   “这个……盗伐留下的?”   康昭嗯一声,“一共五处。我们曾经在树底下合影,下一次上去它已经变成这样。”   沉重刹那降临。   柳芝娴从口袋掏出手机,“我可以翻拍吗?”   康昭讲随意。   连续拍下几张,柳芝娴站起来,“还有好多,我下次再来看可以吗?”   冬天宿舍门紧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觉危险。   康昭说:“下次画一幅人像给你看。”   柳芝娴进洗手间洗手,洗手盘水龙头没有热水,康昭错身先进去,取下花洒。   “这边有热水。”   放掉一段冷水,水线上腾起白雾,康昭说:“来吧。”   洗完后,柳芝娴和康昭一前一后回到房间。   康昭说换件衣服送她出去,身上还是藏蓝色冬季警服。   猫一直在四处转悠,没一会就适应它曾经的地盘。   听到康昭开柜门,猫机敏地一蹦而起,妄图钻进柜子。   可惜目标过高,手忙脚乱挣扎几下,还是掉下来,连带拖落一个东西。   柳芝娴回头,地上躺着一只女式手提包,塑封整齐。   “嫌犯”早已无事一样嗷呜几声,装作没事一样溜达。   她迟迟没能挪开目光。   那是她已经卖出的手提包。   不是同款而已,她直觉就是她卖出那个。   另一位“嫌犯”走过来,捡起手提包拆开塑封,把肩带挂上她肩膀,语调如动作一般从容。   “我不是变态,只是觉得包挺配你,卖掉可惜。耳环也在里面。”   柳芝娴可以想象到耳环包装,一定又是保存证物的封口袋,展示她落魄的证据。   他越是从容,越衬托出她无地自容。   时间好不容易冲散的尴尬,如今去而复返,横亘在他和她之间。   柳芝娴恨不得从没认识过这个人。   下巴给轻托起,不属于自己的温热激出一阵小小战栗,柳芝娴被迫直视他。   漂亮的眉眼离得很近,近得像属于她,实际却不是。   他越是淡然,暧昧越显疏远,甚至像玩世不恭的戏弄。   她不着痕迹扭头,离开那只手,恢复前头的低眉敛目。   柳芝娴声音轻颤,“钱我会退给你,除夕快乐。” 第22章   柳芝娴开着红色雪佛兰漫无目的,离开南鹰镇管辖范围才反应过来。   她本来打算把车放外公家,然后乘客车回程,提几袋年货。   如今她有点底气回家,“失联”数月,外公一直充当传话筒,不耐其烦先转达熊丽瑾意思,然后再骂熊丽瑾一顿。   先把外公那份年货放下,柳芝娴准备开车离开。   外公目送她,“要是他们再跟你吵架,今年来外公家过。”   柳芝娴哎一声。   雪佛兰径直停在家楼下。   邻居端着饭碗喂孙儿,笑道:“阿娴买新车啦?”   雪佛兰半旧不新,实在说不出口是“新车”。   柳芝娴含糊一句,掏钥匙开门。   开到一半,门忽然被从里面拉开,吓得她手中东西差点掉地。   柳新觉那张脸浮现,惊吓变成怪异与尴尬。   他明显不开心。   有些人上年纪后生气,面容仍残留几分慈和,让人觉得有哄好的余地。   偏生柳新觉不是,他纵然英俊非凡,但经年累月的严肃刻下深痕,不管笑或不笑,看起来总有点难对付。   那声“爸”生生咽进肚子,柳芝娴把东西放在门边。   “给你们带点年货。”   柳新觉:“就一个人回来?”   柳芝娴面生困惑。   柳新觉:“夫妻店都开起来,一个人回来像什么话。”   冷嘲淡讽搭配父亲身份,更显不堪入耳。   柳芝娴攥紧拳头,低声说:“大年三十,我不想跟您吵,东西送到我就走。您跟妈妈多吃点。”   熊丽瑾闻声赶下,扒到柳芝娴启动的车门边。   柳芝娴不得不熄火探身打开副驾座的窗。   熊丽瑾说:“你还要去哪里?”   柳芝娴说:“不用煮我的饭。”   熊丽瑾:“大年三十你让你爸怎么跟叔伯解释,一个没出嫁的女儿不回家过年。”   柳芝娴:“工作忙。”   雪佛兰重新启动,震颤无形驱赶副驾座外的人。   柳新觉提着年货出来,猛力拉开车门,大包小包全数被塞到副驾座上。   “你人不回来,东西也别留这碍地方。”   “老公……”   熊丽瑾想拉柳新觉,又顾忌看一眼邻居,怕人看笑话。   柳芝娴没再说什么,升起车窗,原路返回。   -   外公在家门前跟人聊着,雪佛兰靠近,老人笑眼逐开迎上来。   “你弟弟和舅舅今年值班没回来,我们打算到他们所吃年夜饭,正好你也来。”   柳芝娴脚步一顿,该来的一个也逃不掉。   她问:“舅妈也去?”   “不少人赶着初一前剪头,她估计要晚一些。”   刚才和外公说话那人骑着电摩返回,土星环一顶毛线帽藏起标志性发型,难怪一时没认出。   土星环从车头篮一袋棒棒糖里摸出一根,塞给柳芝娴。   他笑嘻嘻,“老熊不在,你可以拿着。”   柳芝娴问:“又去干大事?”   土星环笑容带着孩童般天真,“对呀。”   外公冲他说:“你今晚也来吃饭吧。”   土星环摆手,不无憾意,“除非你们想过得不安分,老熊在那,我俩肯定要吵得跟鞭炮一样。”   土星环系紧棒棒糖袋口,随意一挥手,电摩往村中更深地方前进。   柳芝娴第一次好奇,“外公,土星环因为什么和舅舅闹掰?”   外公目光迟迟没收回来,“你不如有机会问一问他,土星环有很多故事。”   柳芝娴只是随口一问,当下张罗外公上车,不再深入。   -   门鹤岭派出所除今天值班的康昭和熊逸舟外,其余人员全在重点山头地段24小时巡山执勤。   部分民警家属前来食堂帮忙,也是匆忙团聚。   年夜饭从中午开始,流水席一样,保证每一位执勤归来的民警能吃上热饭热菜。   康曼妮不在,柳芝娴多少有点无所事事。外公抄来一小篓蒜头,让她帮忙剥。   大家都在忙活,柳芝娴不好偷懒,翻包没见手套,只好空手上。   柳芝娴有时需要亲手感受泥土湿度,很少做美甲。她不嫌脏,但蒜头味道确实不太可人。   再看其他,洗菜水冷,切菜不会,炒菜更不用指望。   她闷头忙活起来。   等终于忙完,马上跑到水龙头边,也不顾水冷,来来回回搓洗好久。   指头冻得通红时,她悄悄放到鼻端,不由眉头一皱,又伸到龙头底下。   身旁忽然飘来一道身影。   她扭头一看……   还不如不看。   柳芝娴大年三十撞邪,三番五次被康昭碰见尴尬瞬间。   康昭仍旧风轻云淡,仿佛不曾经历过意外。   “不嫌冷?”   柳芝娴鼻头一皱,“蒜头太臭了。”   她关水擦手,双手抹上一层厚厚的护手霜。   事后,柳芝娴发觉她想得太多。   康昭前后只跟她说几句话,吃个饭又回到办公室。   大年三十警情火情不断,一会村民祭祖引发山火,一会救助受到鞭炮惊吓的鸟类。   康昭电话不离手地调度警力处理急情,手上那根烟也忘记吸,烟灰积下长长一截。   她第一次看到沉浸工作的他,男人专注起来有股魔力,她能从中汲取力量,烦心事也变得没那么糟糕。   柳芝娴在窗外许久,隔着玻璃依然可见紧蹙的眉头。   她很想伸手去抚平。   柳芝娴觉得自己有毛病,他靠近时,她感到压迫想逃,当他疏远,她又忍不住想靠近。   简直犯贱。   康昭终于放下电话,得空吸一口烟,抬头撞上她的视线。   柳芝娴怔忪一瞬,走到门边,木门开了。   “外公让我给你送点粥,想着可能你会饿。”   食堂只有几步路,粥还是给装进保温桶,碗和勺子空手拿着。   康昭烟不见了,两手接过,“你吃没?”   柳芝娴双手抄进衣兜,“才十一点多,我不饿。”   康昭转身拿进办公室。   “我先走了……”   康昭忽然又出现在门口。   柳芝娴停步,犹疑看着他。   “还有……什么事吗?”   康昭也出现片刻迟疑。   “新年快乐。”   柳芝娴松一口气,笑:“新年快乐。——你忙吧。”   走出几步,她又回来,康昭也跟出一步。   莫名拉近的距离叫人紧张。   柳芝娴说:“微信,你有空看一下。”   康昭好像眉头微蹙,“我看过。”   柳芝娴:“……那你收一下。”   她转账一笔钱,数字等于当初卖包的标价。   康昭不正不经一笑,“新年收红包有风险。”   柳芝娴紧抿嘴唇。   康昭觉察到她态度,敛起轻浮,说:“收下你会舒坦点?”   柳芝娴艰涩道:“就当向你借一笔钱渡过难关,现在我来还钱。”   康昭:“可收下我不舒坦。”   柳芝娴豁然抬头,给那双魅惑人心的眼睛一瞧,又急忙转开视线。   “你图什么呢……”   鞭炮声忽然炸开,连绵起伏的喧闹中,柳芝娴还是听清一颗松果落地,轻轻砸在她心房的声音。   柳芝娴:“什么?”   办公室电话比康昭回答得更快。   柳芝娴改口:“你接电话吧。”   她转身大步走开,说不清如释重负,还是迷惘更多。   这是她度过最零碎的除夕,不断有陌生面孔进来,待一顿饭时间,留下一句“辛苦了”又匆匆离开。   但省去往年和叫不上名亲戚的寒暄,听各种或真或假的吹嘘,柳芝娴反倒乐得自在。   这份自在如一颗糖豆,含化掉外壳,渐渐抵达中心最柔软甜蜜的部分。   那里藏着康昭的声音,温和如旧,只有简简单单一个音节。   “你。” 第23章   “今年春节我和他一起过。”   “当然还有别人。   “我和他只说过几句话。”   脸上敷着面膜,柳芝娴讲话特别慢。   室内开足空调,郗姗姗衣着轻薄在垫子上练瑜伽。   “表白了吗?”   柳芝娴心头一突,“八字没一撇。”   郗姗姗:“我以为新年要有质的飞跃。”   柳芝娴:“他上着班。”   郗姗姗正色道:“等等,你可别上赶着当二十四孝女友,熬一锅小粥巴巴等他下班,不然我鄙视你。”   柳芝娴:“……练功不要说话,否则影响飞升。”   垫子上的女人凹出各种在柳芝娴看来高难度的姿势。   柳芝娴自然没提包包或者最后那个“你”,就如同当初把酒吧邂逅隐藏得严严实实。   樊柯有句评价说得没错,康昭心思的确有点复杂。   当初来到南鹰镇,她以为露水情缘的尴尬要持续一阵子,没想到康昭突然为那晚鲁莽道歉。   手提包风波又被他轻巧的一个字摆平。   而他总是那般风轻云淡,肆意撩拨,柳芝娴无力招架,沦为玩物般的存在。   柳芝娴眼神放空,瘫在沙发上突发感概。   “我觉得有点搞不定他。”   “妈妈呀!”   郗姗姗姿势散架,拍拍胸口。   “你说一句停一句,突然开口吓死人。”   柳芝娴肃然紧盯她。   面膜之下,几个黑洞洞森然紧盯着人,跟入夜骷髅似的。   郗姗姗一跃而起,光脚过来轻打她肩膀。   柳芝娴笑着撕掉面膜。   “我是说真的。”   郗姗姗瑜伽也做不成,干脆卷起垫子。   “你得了吧,就说说而已。他要表白,你敢拒绝,我就敬你一声‘奶奶’。”   柳芝娴:“我不要当奶奶,我要当外婆。”   郗姗姗笑骂一句:“你行,生男生女都想好了,看来我要叫你‘祖宗’。”   柳芝娴忽然敛起笑,“说真的,我以后挺想生个女儿。我要给她无限的爱,就像我外公对我那样。绝对不要让她重复我的悲剧。”   郗姗姗嗅出气氛不对,放下卷成瑞士卷的垫子,过去揽揽她肩膀。   “你看,后来不是遇到挺多宠你爱你的人,比如我啊,樊柯啊,甚至——”   柳芝娴笑笑:“你指我初恋吧?这点不能否认,雒文昕的确挺宠我的。我觉得自己有点犯贱,过得不好时,就特别后悔当初没答应他求婚,跟他出国陪读;过得马马虎虎、还不赖时,就完全想不起他。”   郗姗姗明智地避过初恋这茬,说:“我现在看着你,完全想象不到刚认识你时的样子。”   “刚认识我时怎样?”   郗姗姗望着天花板回想一会,“不太合群,整天阴沉沉,你长得美,男生都喜欢找你说话。可是你爱理不理,容易遭同性排挤。”   柳芝娴顺势倒在她肩膀上,“还好后来你主动找我说话。”   好一阵笑声后。   柳芝娴直起身,“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于黏腻?”   郗姗姗也回去继续卷瑞士卷,“我也觉得。哎呀,你快点找个男人,天气转暖,快点跟着春天骚动一下。”   -   春节假到头,柳芝娴按期到许先生家做花木养护。   屋里的谈笑风生传到庭院中,家中大概有客人。   阿姨端着托盘出来,上面摆放一杯茶和一小瓶百香果奶酪。   柳芝娴脱开胶手套饮完茶,没有动奶酪。   阿姨说:“我先给你放到亭子里头,一会忙完休息时吃。”   这种私人庭院花木养护项目,柳芝娴一般派有经验的老师傅处理。这次亲力亲为一来因为樊柯重视,二来她也对别墅主人心存好感。   阿姨搁下点心便离开。   柳芝娴怀着十二分认真打点庭院。   不一会,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大姐,水龙头在哪里,我鞋踩脏了要洗洗——”   柳芝娴脑后绾发髻,身着“佳松园艺”的绿色工作服,衣裤宽松,又穿着高筒水鞋,弯腰看不见脖颈。若不是扭头时露出细嫩的侧脸,当真有点难辨年龄。   她本来不太介意陌生人的称呼,只是闻声而动。   等看清来者,柳芝娴开始介意了。   不止一点点介意。   她非常介意。   李京蔓也是稍一愣怔。   眼前女人面容清婉,透着成熟与淡然,和“大姐”的沧桑相去甚远。又眼风凌厉,大小姐还差不多。   柳芝娴面无表情捡起地上的胶水管,没冒水的头部跟枪一样指直她。   “要吗?”   李京蔓厌嫌一蹙眉,扭头走开。   没出几步,欣喜一叫:“康昭!”   柳芝娴脸上出现细微变化,从惊愕到恍然大悟。   然后扔下胶水管,回到自己工作上。   康昭看她一眼,转头跟李京蔓说:“你妈妈找你。”   李京蔓抱怨道:“花园被弄得好湿,害我差点摔倒。”   康昭冷冷道:“让你乱跑了?”   李京蔓瘪嘴,“我不是听叔叔说那棵树剪枝后就抽新芽,想来看看。”   康昭:“阳台上看不到?”   李京蔓忽然一揽康昭胳膊,“嗯,我们一起回去吧,你们家阿姨做的那个百香果奶酪挺好吃。我妈还想讨教做法来着。”   康昭冷静抽出胳膊,顺手抄过一把细长铁锹,木柄直指她。   姿态跟刚才柳芝娴拿水管如出一辙。   李京蔓吓一跳,“你、干嘛!”   康昭说:“地滑,拄着回去别摔跤。”   李京蔓:“……”   柳芝娴听出个大概,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慌。   李京蔓没接铁锹,“正好我们家花园也差不多要修整,趁机观摩一下你们家花农作业。”   康昭说:“她是园艺师,不是花农。如果你们家需要,回头我把名片推给阿姨。现在我找她有点私事。”   别说李京蔓,连柳芝娴也听愣怔。   她起身拧开水龙头,捡起胶水管,“两位让让,要洗地了。”   李京蔓不着痕迹瞪她一眼,   那水龙飞到近前,泥水眼看要溅上她价格不菲的新短靴。   李京蔓厌嫌“哎一声”。   柳芝娴埋头恍若未闻地工作,康昭扶着那把铁锹,两人倒像夫妻档一块出来干活。   李京蔓气结,转身噔噔噔不甘心离开。   柳芝娴倒没故意撵她。   已经来到最后阶段,把地面泥土清理完毕,她即可收工回去。   脚步声逼近。   柳芝娴转开水龙头。她应该说点什么,毕竟康昭是她的客户。   “有什么指教?”   “累不累?”   彼此声音又撞到一块。   “你说吧。”这句她抢先一步。   康昭从口袋掏出一个红包,“我爸指明要给你,新年开工利是。”   柳芝娴脱开手套双手接过,“替我谢谢叔叔。”   康昭接着又掏出一个。   “这是我的。”   柳芝娴没接,抬眼打量他一会,小鼻子虽然没皱,眼神已经表示质疑。   “你已婚?”   当地习俗已婚人士才需要发红包。   康昭又走进一步,柳芝娴也不能拿水驱逐或是怎样,就看着他轻巧塞进她工作外套的口袋。   康昭说:“我比你大。只要我想。”   柳芝娴淡淡埋怨道:“那你也应该收我的红包。”   那笔“卖包”转账24小时后退回柳芝娴账户,康昭没有收。   康昭:“我那晚说了什么?”   鞭炮声中那个“你”又蹦进脑海,柳芝娴低下头,“你让开点,小心弄脏鞋。”   康昭后退几步,瞥见亭子里没开封的小瓶子。   “一会我让阿姨打包奶酪给你。”   柳芝娴把红包塞入口袋深处,“回头我给猫买罐头。”   柳芝娴默默做完工作,拎着那瓶奶酪回车上。   开车前忍不住尝一勺,百香果的酸甜中和奶酪的甜腻,真是可耻地好吃。   -   郗姗姗听完柳芝娴复述,敷着面膜只能笑出“鹅鹅鹅”声。   “你跟李京蔓有点意思,能喜欢上同一个男人,果然口味惊人一致。”   郗姗姗忽然变声,嗲里嗲气道:“‘你们家阿姨做的那个百香果奶酪挺好吃哒,我妈还想讨教做法来着呢~’,鹅呵呵呵呵——”   一只抱枕飞过去,差点砸坏郗姗姗的贵妇面膜。   柳芝娴冲着镜子细瞧好一会,恨恨道:“我很老么?过了25岁鱼尾纹还没出来,叫什么不好,偏要叫‘大姐’,真是气死我,应该叫‘奶奶’。”   郗姗姗说:“姑奶奶,消消气,长皱纹可不美。”   她从冰箱拿出一瓶百香果酸奶,悄悄冰一下柳芝娴的手背。   “干了这杯百香果,明天还是动感小仙女。”   柳芝娴拧开喝一口,“百香果是无辜的。”   郗姗姗还是止不住笑:“你要不要也跟他家阿姨讨奶酪配方?”   柳芝娴分神在微信跟康昭夸赞奶酪美味。   康昭回:【下次来让阿姨给你多带点。】   柳芝娴举着手机,差点笑出跟郗姗姗一样的“鹅鹅鹅”声。   她说:“讨什么配方,我又不会下厨。志向高远一点,直接上他家吃。”   郗姗姗比出大拇指,“把他家吃垮。”   柳芝娴:“……”   “不止要吃奶酪,还要吃他家的什么‘百分百生儿子汤’,孕妈营养汤,月子下奶汤——”   郗姗姗比出手,数出一样就按下一根手指,最后两根差点给柳芝娴打断。   柳芝娴:“喂!你当我是母猪只会下崽么?”   郗姗姗自顾自地笑,“都怪我同事,天天跟我抱怨她婆婆给她喝这种那种汤,盯着她肚子动静,吓得她大姨妈都缩回去了。不过你未来准婆婆是儿科医生,应该会科学一点吧。”   柳芝娴揽起睡衣进浴室,“越说越离谱。”   -   柳芝娴返回南鹰镇,次日,康昭将猫送上门。   他又要开始不知第几次日常巡山。   柳芝娴说:“为什么你一个当所长的也要亲自巡山,别的所长都挺着肚腩在办公室喝茶?”   康昭放猫出笼,“基层警力不足,没办法。”   柳芝娴抱着猫坐回廊,天冷小家伙还是挺乐意挤暖,没挣扎跑开,乖顺窝她臂弯里。   他稍一停顿,站起身,高高大大的一个人,那股压迫感裹挟着她,他下半句话也连带暧昧起来。   “再说,这不也是为了没肚腩么。”   “……”   柳芝娴无意识眼神往他身上溜,深色夹克很显身形,底下两条长腿微微分开,整个人如竹子挺拔笔直。   好像一个冬天过去,他一点也没虚浮,浑身一种紧实的力量感。   而她可恨地涨了两斤。   为什么没涨康小昭身上?!   康昭忽然训斥般一声:“看什么呢?”   柳芝娴肩膀一颤,撇开眼。   大清早员工还没来,宅子天井边只有他们两人。   暧昧在这小空间又压缩起来。   柳芝娴嘴硬,皱着小鼻子道:“谁看你,自作多情。——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她低头拿手刨猫后颈,小贱猫咕噜咕噜,眯着眼怡然自乐,回报主人一手猫毛。   头顶传来轻声笑,柳芝娴一下子跌到无地自容的低处。   康昭说:“谁说你看我,不打自招。”   这人总有办法镇定自若,衬托得柳芝娴如一个骄纵的小丑。   她轻嗤一声,放开猫要走。   猫一身毛像台风过境后的稻田,东倒西歪,它抖顺毛发,甩甩前蹄,优雅地扭屁股跳上沙发。   它俯卧地盯着两头四脚兽,跟条子似的盯着嫌疑人。   康昭忽然拉住她胳膊,跟以往不同,这次没有再松开。   “除夕你问我图你什么,你可能没听清。我不想再带着困惑进山,我——”   柳芝娴忽然不敢再听一次。   暧昧是真的,压力也是真的。   她好像失去拥抱他的勇气。   “我听见了。” 第24章   手臂上力度稍一松懈,又紧压回来。   康昭轻声道:“你的回答?”   柳芝娴抬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时刻诱惑她缴械投降。   这男人也真是被岁月优待,而立之年竟然不见鱼尾纹。   她说:“你要听真话?”   康昭似乎想骂“废话”,到底只是沉默点头。   柳芝娴试着平静说:“公司刚起步,我精力有限,怕一时贪心同意交往,后面却因为工作冷淡对方,错失一段感情。而且……我好像还不太了解你,经常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反而我做什么,你都能看透。这种不对等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头顶传来轻声笑,她再度感觉自己处于劣势。   柳芝娴幽怨控诉:“你看,就像现在这样,我压根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笑。明明我在跟你谈论一件很严肃的事,你却好像漫不经心。”   康昭的笑颜反倒更耀眼。   柳芝娴气恼,要去抹开他的手,“你还笑!”   康昭不从,另一只手揽住她。   正正经经扶着腰,没有玩那套擦火勾引的把戏。   “开心就笑,哪有那么深奥。”   “我不开心,你还开心!”   越说越像撒娇,柳芝娴紧忙扭开头。   康昭又用虎口轻托她下巴,迫使两人视线黏着到一块。   他说:“这么说你并不讨厌我?”   柳芝娴刚想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   康昭又说:“也有点喜欢我?”   柳芝娴:“……”   他都没说喜欢她,竟然擅自先给她扣名。   柳芝娴推开他,气呼呼道:“不,我讨厌你,从头到尾每一个毛孔都讨厌。”   康昭笑得更开怀。   当下地位高低立判,柳芝娴掉进劣势的低谷一蹶不振。   康昭敛起笑容,但眼里还浮着淡淡的笑意,从容而自得,一张俊颜看起来分外温柔。   “我这个人并不复杂,尤其在喜欢的人面前,你很聪明,多处一段时间自然会了解。我愿意等你,只要你给我机会。行吗,阿娴?”   男声柔和低沉,如春风拂过夜晚竹林,沙沙沙沙,有股催眠魔力。   柳芝娴鬼使神差“哦”一声。   康昭:“那就是愿意了。”   柳芝娴避而不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康昭仍然有所保留,“说说看,只要不过分。”   “谁像你一样过分。”   柳芝娴皱皱鼻子,从他的禁锢中抽身。   康昭没再挽留。   柳芝娴说:“我能好奇一下,你和前任为什么分手吗?”   康昭眼神稍一凝滞。   柳芝娴想了想,就算坦白她也无法确定真假,“算了……”   康昭同时开口,“她不喜欢我的工作,而我的工作也决定跟她聚少离多,相处一年真正在一起时间寥寥,谁也不愿意为对方妥协。后来想着不能这样拖下去,打算跟她分手,从山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她,却撞到她跟别人在一起。”   时间已磨平当初的愤怒与失望,康昭口吻平静得像读报纸上的一则趣闻。   柳芝娴心生恻隐,“当个森林警察真不容易。”   康昭无声多看她一眼。   柳芝娴后知后觉潜在意义,忍不住笑起来。   好像终于稍稍占上风一次。   康昭逼近一步想捉她,柳芝娴提裙转身跑上楼。猫屁颠颠跟上阶梯,大概以为要开罐头。   康昭仰头朝楼上喊:“把康小昭养胖一点。”   柳芝娴扶着栏杆探头,笑意无法刹车,“你不觉得像在叫自己?”   康昭说:“见猫如见人。”   “过段日子你替他挨一针狂犬疫苗吧。”   康昭默言,稍稍调了下站姿。   柳芝娴莫名兴奋,他总是风轻云淡,终于让她碰着他毫无头绪的时刻,她坏心地想看他吃瘪。   说白了就是想寻求一种微妙的心理平衡。   柳芝娴说:“哎,我可不保证给你百分百满意答案。”   康昭一副拿她没辙的无奈,叉着腰,“如果你想拒绝,还是可以再打我一巴掌。难道我还能强迫你。”   柳芝娴笑:“对,换另一边脸。”   柳芝娴终于占到有利之地上,抱起猫一块滚到床上。   康小昭冬天长出许多绒毛,手感极为柔顺。   撸着撸着,柳芝娴倏然一激灵。   明明打算婉拒来着,为什么最后康昭变成预备役男友?!   -   柳芝娴本来想告诉郗姗姗,她大约可以叫她奶奶。   回头一琢磨,她还是贪心又卑劣,明摆着放长线钓大鱼。   说得难听一点,她把康昭当备胎。   这样一来,刚才浮起那点喜悦全然消失。   几日后,樊柯接到一单私人庭院花木养护的的活儿。   “对方是许先生的朋友,指名要你,不要其他‘乱七八糟’的花农。——你别这样看着我,‘乱七八糟’是对方的原话。”   公司刚起步,决然没有拒单的理由。   柳芝娴换好工作服出车前,不死心问一句:“对方是不是姓李?”   樊柯咧嘴,一副“你牛”的表情,“家里当官的,咱得好好伺候着点。”   -   柳芝娴这次只是踩点,和客户商量方案,做报价单。   女主人李夫人接待她,畅谈在后院开欧式趴体的理想。   柳芝娴不动声色听着,时而露出一两个笑容。   大说一通之后,李夫人总结性问道:“柳小姐觉得如何?”   小院子比康昭家还少一个游泳池,给康小昭撒野都不够,开闺蜜下午茶会还差不多。   柳芝娴顾左右而言他,将花园中需要修整的部分挑出来,根据植物特性讲解必要性。   李夫人说:“你这个想法很好,但我还是想要一个欧式庭园般的后花园。”   柳芝娴:“……”   -   柳芝娴一把将报价单文件夹摔樊柯办公桌上。   人精不愧是人精,樊柯只花三秒钟判断出自己并非柳芝娴生气对象,当下继续撸起猫来。   樊柯低头冲猫说:“你妈妈发好大的火,赶紧喊你爹回来哄哄。”   “她要我给她设计一座欧式宫廷后花园,这个也不许剪,那个也不许拔。光秃秃的三角梅,她要它长成‘缀满小花的圆形拱门’;如果可以,这里设置一眼喷泉,是不是可以顺便浇灌花木?”   柳芝娴模仿得惟妙惟肖,樊柯咯咯咯笑得跟母鸡下蛋。   樊柯点评:“用喷泉浇灌,哈哈,这个很有创意,说不定真的可以实现一下。”   柳芝娴喵两声,朝猫勾手指。康小昭从樊柯腿上蹦下,跟上柳芝娴步伐。   樊柯望着空空如也的怀抱,“哎,这忘恩负义的家伙……”   柳芝娴回眸莞尔,“谁让我是它妈妈。”   抱猫取暖赶工一下午,柳芝娴把效果图和报价单做出来。   做不成原汁原味的欧式后花园,因地制宜山寨一个还是没问题。   柳芝娴微信发给李夫人,强调成果可能会稍微有点出入,但不会太大。   李夫人回复语音:“小柳干得不错,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听声音没错,但好像与前头接触的判若两人。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柳芝娴抱着谨慎态度。   临近下班,一条踩点电话打破樊柯的宁静。   对方自称李夫人女儿,对庭院设计有点意见。   她噼里啪啦说完,事实证明,“有点意见”实属委婉说辞。   樊柯客气道:“李小姐,您跟您妈妈商量清楚了吗?花木修整跟剪头发一样,一刀下去没有后悔药。”   李小姐对质疑避而不答,“没关系,你照我说的改就好。”   明摆着要乙方里外不是人。   樊柯转头喊来柳芝娴,把李小姐意思传达。   果然一语成谶,柳芝娴致电李夫人,确认新情况。   李夫人对她说:“你别管她,按我说的做,我才是你的客户。”   柳芝娴和樊柯变成传话筒,沟通繁琐而累赘。   柳芝娴刚挂电话,樊柯朝她举起手机:,昵称为“蔓蔓”的人发来微信转账。   樊柯说:“李小姐发来定金。”   柳芝娴:“……”   这对母女争执为什么要拉他们垫背?!   樊柯说:“明天我陪你跑一趟。——小昭哥的风流债哟,真麻烦。”   后半句特别小声,还是落进柳芝娴耳中。   樊柯嘻嘻笑,“他们全所都知道李京蔓是谁,你别说你不知道。”   -   次日登门,李京蔓先出来接待他们,确切说,只接待樊柯一人。   哪怕樊柯把她推到前面,说这才是我们亲自操刀的园艺师,全程李京蔓不接柳芝娴话茬。   好在人精就是人精,樊柯耐心周旋,没让任何一方脸面上尴尬。   李京蔓畅想完,最后概括道:“樊老板,我呢,就是想要一个中式的庭院,古朴雅致,就跟许叔叔家的一样,应该不难吧。”   难是不难,康昭家有现成基础,柳芝娴只需锦上添花,而李京蔓家简直得推翻重建。   柳芝娴和樊柯交换一个眼色,谁也没立即答应。   正在此时,李夫人不知从哪冒出来,保姆刚给接过手上大只小只购物袋。   李夫人义正辞严,“小柳是我请来的,设计成什么样我说的算。——你们不用管她,这家里听我的。”   樊柯:“……”   柳芝娴:“……”   李夫人话里话外护着柳芝娴,李京蔓恼火道:“小花园长草多久,要不是我问许叔叔要名片,你还记不起有一个这么块地方。再说,我已经给到订金。”   樊柯无辜一笑。   他明哲保身没有确认收款。   李夫人反驳,“你以后反正要嫁出去,让你未来老公给你买一块地自己瞎捣鼓。”   李京蔓:“……”   李夫人又说:“樊老板,蔓蔓给你多少钱,我如实退给你。”   樊柯帮哪边都不妥,但李京蔓直接约上他,李夫人这话也实在过分,只能斟酌说几句。   “李阿姨,以后若是孙辈回来度假,也是能享受到外婆家有小花园的好处。”   李夫人嗤笑,“她好好的一个男朋友谈没了,孤家寡人,哪有那么快的孙辈。”   樊柯:“……”   柳芝娴:“……”   作者有话要说:21:00还有一更。 第25章   “妈!”李京蔓顿足叫起来,白眼顺便分柳芝娴一份。   她扭头气鼓鼓走开。   李夫人见怪不怪,跟没事人一样,“让二位见笑了。我这个女儿给宠坏了,脾气大翻天,去年跟男朋友分手,现在还没走出来。”   樊柯赔笑道:“小情侣分分合合,常有的事。”   李夫人忌讳般压低声,“她跟许先生家儿子谈过——小柳,你不也帮他们家修整小花园吗——不知道她搞什么,人家甩掉她。”   樊柯说:“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阿姨,您还是期待一下庭院修成后,邀请谁来参加聚会吧。”   李夫人怡然而笑,“说得也是。”   当面确认过细节,收缴定金后,樊柯和柳芝娴离开李宅。   柳芝娴坐副驾上支着脑袋,“终于碰到一个阿姨比我妈妈还厉害。”   熊丽瑾起码还懂得“家丑不外扬”,训斥女儿会关门避人。   樊柯说:“你还同情起情敌来?”   柳芝娴一愣,联想到她和李京蔓的共同点,心生微妙。   “你觉得我和李小姐性格像么?——哦,其实接触不多,我也不晓得她性格怎样。”   樊柯痴痴笑:“我以为你会问,我和她谁漂亮这种高难度问题。”   柳芝娴:“……要问也不问你。”   樊柯马上变成“咯咯咯”下蛋母鸡,“论情分,我应该说你漂亮,论个人审美——”   柳芝娴横他一眼,“你闭嘴吧。”   -   之后去李宅,柳芝娴没再碰上李京蔓,从李夫人口中得知,她已前往某个地方采访。   柳芝娴兢兢业业忙完李宅项目,李夫人还额外封给她一个红包,对成品很是满意。   柳芝娴握着这笔“意外之财”,心里不得劲,请康曼妮吃饭,余钱又捎上水果送派出所。   康曼妮寒假都在辅导康锦轩功课,初中最后一学期,成绩提上去一点是一点,好歹混到三流高中的分数线。   康曼妮嚼着菜肉翻白眼,“我一整个假期都被废掉。要不是我亲弟,给我一百万也不给他补课。我特羡慕你,你看小熊学习不算好,但是听话不闯祸。”   柳芝娴说:“你可别让他听到这句话,不然他又憋屈半天。”   想到熊逸舟吃瘪,康曼妮精神复原,哈哈笑:“其实我跟他半斤八两,否则也混不到一块。”   饭毕,天色尚早,康曼妮开小电摩送她回文河村。   康曼妮没有晚自习,小电摩开得慢慢悠悠,在安全地带还要走几段S形,醉酒一般。   她边开边唱:“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它永远不会堵车。”   柳芝娴单边坐,险些歌声震得险些跌落。   “我要给你录个小视频。”   康曼妮更起劲,“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我马上就到家了。”   唱到后面只有“嘟嘟嘟嘟”的调子。   柳芝娴重播编辑,屏幕光映亮面容,嘴角浮起笑意,夜晚也掩饰不去。   一辆汽车逼近,明显放慢速度,有人喊她一声。   康曼妮率先咯咯咯笑出声。   夜风吹散声音,柳芝娴只听到一个字:娴。   柳芝娴恍然抬头,警车在两三米外平行行驶,康昭胳膊搭在窗沿,握手机的五指显得修长有劲,摄像头正对着她。   表白过后,康昭便明目张胆起来,再也不掩饰对她的好感。   闪光灯忽然一闪。   柳芝娴紧忙抬手低头,手机挡脸。   那边喊:“手放下来。”   这边不从。   康昭重复,声音带笑,“手放下。”   康曼妮忽然又唱起《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而且比刚才更嗨。   “他带我远离烦恼和忧伤,他带我重新回到自由天堂,来吧来吧和我一起上路,嘟嘟嘟嘟——”   柳芝娴抿嘴莞尔,眉眼风情,夜色掩去几分娇羞,她叠起腿,放下手挺了挺脊背,大方面对康昭镜头。   康昭收起手机,两根秀挺的手指并拢点点眉角,笑着打了一个手势。   “回见。”   -   柳芝娴下车还没完全止住笑意,康曼妮哦哦哦好几声。   她说:“我现在想到一个词?”   柳芝娴从手机中抬头,“嗯?”   “春天来了。”   “……”   康曼妮怕屁股挨打似的,蹬地倒车,笑嘻嘻开走小摩托。   办公楼大门没锁,柳芝娴心下疑窦丛生,樊柯很少呆这么晚。   她果然在办公室找到人。   柳芝娴开门见山,“出问题了?”   樊柯抱着猫,仰在办公椅上眼皮打架。   他耸耸肩膀,示意柳芝娴先坐。   柳芝娴:“看来问题还不小。”   樊柯斟酌道:“刚李小姐给我打电话,说采访回来,发现花园里她种的几盆多肉枯死了。”   柳芝娴一愣,“她意思是,我弄的?”   樊柯:“她也没明说,就问我们是不是给浇上什么东西,营养过剩枯死。”   柳芝娴冷冷一睨,“你也怀疑我的业务能力么?”   樊柯惊诧,“放屁,你要一肚子坏水,我能找你合伙吗。”   柳芝娴嫣然道:“多谢信任。”   樊柯苦恼,“这李家破事真多,还不能随便撂挑子。”   “我相信这不会是你遇上最难搞的客户。”   樊柯挑挑眉,“难搞倒不难搞,我替妹妹你膈应。”   “她养的那几个多肉品种是——”   柳芝娴逐一报出名字。   樊柯说:“不是什么稀世珍品就好办,明天我托人给她捎去几盆。”   -   离开樊柯办公室,柳芝娴脸色渐渐冷下来。   她找郗姗姗吐槽。   西山山:【告诉她,浇了一泡她ex儿子的童子猫尿,浓度过高,烧根了】   芝士不甜:【…………】   郗姗姗和她同仇敌忾骂一顿,然后插播一则新消息。   李京蔓可能要到南鹰镇驻扎一段时间。   芝士不甜:【???】   西山山:【我们台计划拍一个宣传片MV,需要到门鹤岭取景。我猜她八成会把握这个机会】   芝士不甜:【拍MV也需要记者?】   西山山:【她有人脉,头衔灵活得很】   芝士不甜:【…………】   西山山:【看好你男人】   西山山:【看念第一声】   次日,柳芝娴查看工作排期,有两三个项目被划上删除线。   柳芝娴去找樊柯。   猫在桌子上眯眼,樊柯正试图将一支笔放稳在它头上。   樊柯还嘘一声。   柳芝娴:“……”   她不得不沉默戳戳纸上被他划掉的项目。   康小昭感觉到来人,直起腰打一个长长的哈欠。   樊柯一扇鼻端,“真腥。”   柳芝娴:“……”   樊柯不甚严肃道:“李京蔓那边丢的,没事,就几个小项目。你正好可以歇歇,我们植树节要赚一波大的。”   两条眉毛抖得像毛毛虫拱起身,“后天有个新小区绿化招标,我们一块去会会老何。据我观测,唯一的对手就只有何粤霖。这票要是可以干掉他,正好扬眉吐气。”   柳芝娴抄起猫的双腋举高高道:“妈妈就等着换新车了!”   樊柯嗯一长声,“你嫌弃哥的雪佛兰?”   “我想买一部mini,绿色,天线插一只小蜜蜂,嗡嗡嗡嗡。”   柳芝娴忽然咦一声,举着猫不动。   樊柯问:“咋了?”   柳芝娴抱紧猫,紧忙溜出办公室。   她回到自己房间,拍下新发现。   贱猫康小昭不到30斤不改名:【春天来了,毛铃铛成熟了。[捂脸]】   配图康小昭尾巴竖直,露出一对巨峰葡萄大小、蹭上泥土痕迹毛铃铛。   不久,界面多出两个红色气泡:   【赞+1】   【评论+1】   柳芝娴先点进评论。   用户xxxxxxxxxx:【该绝育了。】   贱猫康小昭不到30斤不改名:【好残忍】   屏幕上方提醒康昭发来一条微信消息。   康昭:【什么时候有空?猫还差一支狂犬疫苗。】   柳芝娴查看排期后回复:【明天】   又不死心地问:【一定非绝育不可吗?】   康昭有备而来,立马发来几篇科普链接。   柳芝娴逐一看完,道理都懂,感情上一时无法接受。   好比把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送进宫当宦官,想想实在悚然。   柳芝娴从科普页面返回微信,康昭刚才紧接发送几条长语音。   康昭说:“怕你没时间看,给你总结要点——”   他简明扼要概括中心,念到外行可能会尴尬的词眼,音调毫无变化,他声线性感而温柔,严肃中透着禁欲的撩拨。   康昭仿佛一个刽子手,冷冰冰的,扬言要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猫咪动刀。   柳芝娴还是于心不忍,说:“再看看,还是觉得有点残忍。”   康昭又接上一条语音。   “会发语音了?”   语调慵懒,调戏意味甚浓。   柳芝娴:“……”   她退出微信界面,不再理他。   -   夜间,柳芝娴锁门上楼做面部护理,瓶瓶罐罐一排排擦过去。   窗外忽然一声尖利的“嗷呜”,手中水乳险些摔到地上,胳膊爆出鸡皮疙瘩。   嗷呜声仍在继续,中间只有短暂的换气间隔,接连不断,仿若婴儿啼哭。   柳芝娴环顾房间,没见到猫的影子。   她录了一段,发给康昭。   芝士不甜:【春天什么动物这么叫吗?[骷髅]】   康昭回复迅速:【猫发春。】   芝士不甜:【……】   柳芝娴匆匆收拾妥当,开出一个猫罐头,一边喵着,一边敲敲饭碗。   这是大餐的讯号,往日康小昭听到总会立刻跑来。   这晚它磨蹭许久,似乎还一脸幽怨。   嘴巴有事可忙,嗷呜嗷呜声终于消失。   柳芝娴熄灯上床。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猫吃完埋盆,哐当哐当响,然后从窗户缝隙溜出去。   乡下的夜渐渐恢复寂静,柳芝娴险些合眼,又给凄厉的“嗷呜”惊醒。   十一点,可能康昭还没睡,柳芝娴又叨扰他。   芝士不甜:【给它吃过罐头又在叫,怎么办】   一条视频请求直接甩过来。   柳芝娴立马掐断。   康昭:【?】   芝士不甜:【我没化妆】   康昭改为音频请求。   柳芝娴开启外放,“你还没睡吗?”   “还没。”康昭的声音立刻充斥整个房间,好像到处都是隐形的他。   那股被他拿捏得死死的感觉复又袭来,柳芝娴转成听筒模式。   她说:“会不会打扰到你?”   康昭说:“不会。”   “你听到了吗,它又在叫。”   柳芝娴把手机冲着叫声的来向。   “有什么办法让它安静一点吗?”   “给它找一只母猫。”   康昭依旧白日里那副正经科普的调调。   “……”   那边轻声笑,她印象中,康昭这时候应该稍稍低头,让人误以为他不好意思,实际上他没半点羞赧,只是在淡化戏谑意味。   柳芝娴忽然觉得他刚才也没多正经。   康昭说:“害怕得睡不着?”   柳芝娴逞强,“还好,苗圃有保安。”   保安夜间定时巡逻苗圃,柳芝娴独居倒不至于太胆战心惊。   “要我过去陪你么?”   康昭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如情人相拥,缱绻低诉。   也许他本意良善,只是长夜寂寥,平白多出几分危险的暧昧。   他们同时意识到,同时噤声。   听筒只有细微声音,像风声,也像呼吸,富有节律。   “阿娴?”   康昭第一个音很低,几乎等同于无,柳芝娴又只听到一个字,比两个字更为暧昧撩人。 第26章   停顿片刻,柳芝娴生硬吱声,“它现在好像又不叫了。”   康昭又笑起来,柳芝娴耳旁空气似乎也跟着轻轻震动。   他说:“你在害怕,那晚你可不这样。”   “我突然好困,想睡觉,晚安。”   手机发烫,贴得她双颊跟着烧红。   那边笑声更惬意,他总是很享受戏弄她,看她窘迫,看她无力招架。   柳芝娴恨得牙痒痒,“康昭,你这人真讨厌。”   康昭说:“那你还不挂电话。”   柳芝娴如他所愿。   那边音频请求立刻追过来。   柳芝娴默数到十才接起。   康昭说:“好了,我认错。”   柳芝娴:“那你还笑。”   “你看到我笑了么?”   “……我能感觉到。”   康昭淡淡道:“那你应该还感觉到其他的。”   “……”   柳芝娴又想挂电话。   但猫叫-春的声音似乎不再那么聒噪。   她在枕头上滚了滚,说:“康昭,你给我念点东西催眠吧。”   话题跳跃似乎让他有点迷惘,低沉“嗯?”一声,“我声音很催眠?”   “……”   瞌睡虫立马跑光光。   康昭又说:“念什么?”   柳芝娴:“随便点什么,不要太有趣。”   “像今天的科普?”   性激素,睾-丸,切割。   这类词眼弹幕般蹦进眼帘,柳芝娴立马打住:“你书架上好像挺多专业书,随便一本。”   康昭挑中一本植物相关,随手翻开一页念起来。   他声音低沉性感,原本严肃枯燥的专业文字也染上浪漫色彩,好似一首缱绻情诗。   康昭念完一段,“这样?”   “嗯……”   康昭继续往下,念到一种植物的生长习性。   柳芝娴听出不对劲,纠正道:“喜阴,你搞错了。”   康昭轻叹,“你这么严谨,怎么睡得着。”   “噢……”   康昭没再故意读错,只是声音似乎起了变化。   柳芝娴起头还能听清每一个字,后面那些美妙的音节仿佛变成咒文,一阵阵催她入眠。   -   手机滑落枕头边,幸好连接电源,电量没有耗尽。   柳芝娴滑开屏幕一瞧,音频通话还在计时。   眼睛睁大几分,手机贴到耳边“喂”一声。   早晨七点,那端男声毫无倦意。   “醒了?”   柳芝娴拔掉电源线坐起,掩嘴打哈欠,“你怎么做到的?”   康昭又发出那种让人胸腔跟着隐隐颤动的笑声。   “凑巧。”   柳芝娴趿着棉拖来到窗边,扬手拉开窗帘。   春光融融,洒满苗圃。尚未散去的雾霭笼着青山,视野中尽是自然的青翠,一派原始的宁静。   连带听筒中那道声音,也和谐地融入这晨光中。   康昭说:“早安,阿娴。”   声音舒缓,牵起难以名状的悸动。   柳芝娴此刻只想声音的主人尽在身侧,她拥着他迎接朝阳。   “早安,小昭哥。”   柳芝娴第一次发现这名字的美妙,女性多用的“昭”在他身上化成温柔的特质,又带着点亲昵,十分可爱。   难怪男女老少都爱这么叫他。   康昭又笑起来,“你再叫一遍。”   这个大众称呼,柳芝娴使用次数屈指可数。她每次叫他,都郑重其事,又带着点小别扭。   听着很撩人。   柳芝娴说:“我要洗漱去,回见。”   迟一秒就输场似的,柳芝娴率先掐断通话。   她清理猫食盘,开上一个罐头,敲过开饭钟,然后哼着小调去洗漱。   -   和康昭约好傍晚打疫苗。   中午柳芝娴回房一次,猫食盘里的罐头一口没动。   有点罕见。   以往猫就算再疯,上午也要回来进食一次。   柳芝娴忙碌半天,恍然发觉,已经一早上没见到猫影。   柳芝娴整栋房子找几遍。   猫颈圈系着一枚铜牌,上面刻有手机号,她担心万一什么东西勾住颈圈,它不得脱身。   康昭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猫就是给颈圈挂死的。   又问苗圃保安是否看到过猫,那边回答一早上好像没见过。   她有点着急,偌大的苗圃转好几趟,边找边呼唤,拿着小食盆不停敲打。   寻找一中午,仍是一无所获。   柳芝娴不得不告诉康昭:【猫好像不见了,早上起来到现在没影】   康昭大概在忙,许久没回复。   时间越长,柳芝娴的自我谴责越重,总觉得自己哪里做不好,猫才会跑掉。   她清楚性格中的劣根从何而来。   柳新觉自身碌碌无为,但不妨碍他对下一辈要求严格。叔伯家二代男孩居多,他总想要一个儿子,柳芝娴作为独女,被寄予更大希望。   然而事与愿违,柳芝娴的学业聪敏与日递减,上到高中-功课更加吃力,最后只考上一个听起来前途渺茫的农业大学。   即便她研究生毕业,在柳新觉眼中也不过一个高级农民。   功课不达标,柳新觉常常让她反思自身错误。   年幼懵懂时,她想不通为什么考不到满分,明明那么努力听课;   三观健全后,她开始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大概每个人都有能力阀值,她已经到达极限。   于是她决定放过自己,做到自己的最好即可。   柳新觉把这称作叛逆与懒散。   康昭一直没回复,到约定时间,他亲自过来。   柳芝娴迎出门,不确定看着他,面对柳新觉时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孩还没完全藏好。   “你看到我微信了么?”   “怎么了?”   康昭这才掏出手机看一眼,眉头微蹙。   “猫跑了。”   柳芝娴点点头,想辩解点什么,以减轻罪孽感。   搜肠刮肚,一无所获。   康昭平淡道:“发春期跑去找小母猫,很正常。”   柳芝娴辨别不出他自我宽慰,还是事情真如此简单。   双眼涌起水雾,“你不怪我么?”   康昭一愣,又笑起来,依然那么胜券在握,衬得柳芝娴的焦虑有点幼稚可笑。   他说:“怪你做什么,又不是你赶走它。”   柳芝娴一抬头,长睫拦不出的水珠一颗颗滚落,猫的失踪让她难受,康昭的反应让她更加难受。   “怎么又哭了?”   康昭无可奈何,走近一步,一手兜好手机,一手捧着她脸颊,拇指揩去一颗泪珠。   柳芝娴双颊滚烫,歉疚和羞赧兼而有之,然而他的掌心更为灼热,熨烫她一颗卑怯的心。   她能感觉到,他指腹粗糙,但仍非常小心翼翼在轻抚。   柳芝娴没有过激地立刻推开他,悄悄贪恋好一会,在他另一只手想跟上时,她才转开脸,随意用手背印掉泪痕。   康昭说:“腿长猫身上,发春期谁也拦不住。我小时候养的猫也跑丢过。”   柳芝娴勉强修复失态,声音还有点颤,“还能找回来么?”   康昭太了解散养的劣势,“有些个十天半月自己回来,有些就再没见过。”   柳芝娴不死心,“可以在什么地方贴个寻猫启事吗?”   康昭说:“告示不用贴,我问一下村里人,让她们多留意留意。”   柳芝娴望着青山走了会神,“村里人……吃猫的吗?”   康昭怔忪一瞬,忽然笑着轻揽一下她的腰。   “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柳芝娴没动,“……你怎么好像一点不在意,这猫对我很重要,是你送给我的,又是从我这里跑丢。”   康昭力度大了点,要把她圈起来似的。声音却放低,在她耳旁轻吹。   “它叫康小昭,对我也很重要。我只是不想让你想太多难过。”   柳芝娴给他轻搡着坐进副驾座。   -   次日,柳芝娴还没能从猫的失踪中缓过神。   樊柯从旁鼓劲,“今天可是要跟你死对头PK,打起精神,杀他个片甲不留。”   柳芝娴问:“何粤霖也不一定会亲自跑一趟。”   樊柯挤眼,“我放出风声你会去,他肯定会来。你是蜂蜜,他是禁不住蜂蜜诱惑的狗熊。”   “……”柳芝娴哭笑不得。   投标现场见到好些熟悉面孔,柳芝娴淡定寒暄、交换名片,转头交完投标书,樊柯侧头低声“来了”,面上堆出笑。   何粤霖携着秘书缓步而来。   柳芝娴淡淡唤声“何总”,两个男人不露破绽地寒暄。   何粤霖话锋陡转,指直她道:“我说小柳怎么突然辞职,原来是跟老樊去开夫妻店。”   柳芝娴还未反驳,樊柯截过话头,面色罕见地肃然冷厉起来:“何总,这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阿娴是我嫂子,我兄弟听到要不开心。”   何粤霖何等商场老手,面不改色说:“这俗话说,好吃不过饺子——”   秘书提醒他有急电,何粤霖顺势托词离场。   柳芝娴恨恨瞪着何粤霖背影,“气死我。”   樊柯也咂舌,“别理那臭傻逼。”   “……”柳芝娴惊诧望向他。   樊柯笑,“没听过哥骂脏话?你的小昭哥也会骂。”   “……不是我的,你别乱说。”   “不是也差不多了。”   “……”   柳芝娴借口办公室空气不流动,外出透气。回头在车上才想起反驳他,“老樊,好像都没见你谈过女朋友?”   不然她可以以牙还牙,借机报复。   樊柯吊儿郎当摸胡茬,“谈过,只不过维持不到让你见一见。”   “……我知道了,就跟美瞳一样,日抛。”   樊柯:“我当然不如你的小昭哥那么专情。”   柳芝娴:“……”   樊柯又发出咯咯咯母鸡笑。   -   柳芝娴回到文河村,沃尔沃警车再度向苗圃使近。   康昭抱着那棵长大许多的平安树下来。   “我已经跟村里熟人说了,有猫消息直接来找你。”   柳芝娴点头。   康昭肩头后,大志忽然从车窗探出一个脑袋,意味深长笑了笑。   柳芝娴扯扯嘴,康昭巡着她的目光扭头,大志吐吐舌头缩回去。   柳芝娴咕哝:“为什么每次排班你都跟小熊错开?”   想打着看弟弟的幌子去看他都没机会。   康昭说:“我俩同时进山,你有事找谁?” 第27章   柳芝娴想笑又不好太骄矜,低头别起耳旁一缕碎发,朝他伸手。   “树给我吧。”   康昭递过沉手许多的盆栽,替她托着盆底。瓷盆包装严实干净,泥土没漏出半点。   康昭收手时,轻轻碰上她指尖,看进她的眼睛。   “我走了。”   触感细微,却又真实,柳芝娴后知后觉,一时忘记言语。   康昭返回车中,大志又探出脑袋,沃尔沃警车如多生出一只大耳朵。   “娴老板,再见。”   柳芝娴挥挥手。   沃尔沃警车身上好几道带绿色的刮痕,渐渐看不清车牌,柳芝娴才记起,应该跟康昭叮嘱点什么。   说注意安全,好像太过生硬;说早去早回,又显得亲昵过分。   她抱着盆栽上楼,摆在阳台还没结出花苞的蔷薇边。   柳芝娴用手机拍一张发给康昭,两盆绿植紧紧相依。   不多时,康昭同样回复照片。   镜头中一片鳞次栉比的小小屋舍,她很快认出来,最前面是现在这栋白墙黛瓦的宅子。   拉大还能看到十分模糊的自己。   他大概已经上到半山腰。   柳芝娴轻噫一声,嫣然而笑。   -   康昭进山不久,一张熟悉的面孔路过。   近午饭时间,莲奶奶挑扁担停在苗圃门口,一边簸箕中还蹲着一只小白狗。   柳芝娴跟她问好。   莲奶奶抱着小白狗问:“小昭说你跑丢一只猫,我送你一只小白狗要吗?”   柳芝娴对莲奶奶的热情早有耳闻,莞尔道:“谢谢莲奶奶,但是……我怕狗。”   “噢——”   小白狗奶声奶气哼几声。   莲奶奶低头瞅瞅无辜的小白狗,再度诱哄,“它还小,不会咬人。”   “它多大?”   “已经一月大了。”   小白狗模样傻憨傻憨的,看着确实乖。   但柳芝娴仍是不敢上手,“一个月顶我们家猫四五个月大。”   莲奶奶不再执着,把小白狗放回簸箕,拎出比小白狗大好几倍的蛇皮袋,张开袋口献宝似的给她看。   “我们家的笋,刚刚挖的,新鲜,给你尝尝。”   “莲奶奶谢谢,可是……我不会做菜。”   莲奶奶直接搁地上,说什么也要她收下。   “你不会让你外公给你煮。”又强调一定要及时吃,这属于春天馈赠的美味。   柳芝娴倒真失去拒绝的理由。   莲奶奶重新挑起扁担,“好吃再上我家拿。”   柳芝娴笑着“哎”一声。   莲奶奶想起什么,摆摆手,“直接上我家吃,你要是不好意思自己来,等小昭回来,跟他一块去。”   柳芝娴:“……”   ……康昭到底跟莲奶奶说过些什么。   莲奶奶晃着扁担回家,小白狗跟着她的步调哼哼唧唧。   其实康昭也没多说什么,只在她问起有关他和苗圃老板娘的流言时,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回一句——   “奶奶,我想让她做你孙媳妇,你看怎样?”   莲奶奶想,还能怎样,当然是好啦,春笋代表她的心。   -   新挖的笋果然比市场贩卖的鲜脆,柳芝娴和外公大快朵颐,还匀出一份给熊逸舟。   柳芝娴送到所里。   熊逸舟边吃边说:“这笋,到底是送给你,还是送给外公的呢?”   柳芝娴轻声斥:“吃你的,少废话。”   熊逸舟:“我知道了,一石二鸟。”   柳芝娴把保鲜盒抢回,熊逸舟立刻嚷着拉回去。   “我吃,我不废话。好姐姐,求你。”   闲聊一会,柳芝娴便离开。   她车上拉着一捆甘蔗,外公亲手种的,要投桃报李。   甘蔗过长,后备箱没法盖上,像龅牙合不拢的唇。   路上樊柯碰到,耻笑她一路。   柳芝娴把甘蔗拉到莲奶奶家,“外公说,如果牙齿啃不动,可以煲糖水喝,清甜润肺。”   莲奶奶仰视比她高一截的甘蔗,娇嗔道:“他牙齿才不好。我今年全换上假牙,核桃都能磕得开。”   柳芝娴回头托樊柯捎一箱奶油草莓回来,又给莲奶奶送去。   “甘蔗是外公的,草莓是我的。这个不费牙齿,甜得含在嘴里就化了。”   莲奶奶笑得人如其名,灿若莲花,两排整齐的烤瓷牙很显硬朗。   樊柯揶揄道:“阿娴真看不出,手段高明,这是全方位贿赂,康昭没法逃。”   柳芝娴一截甘蔗挥得跟打狗棒似的,“要不要?”   樊柯:“……”   熊逸舟和康曼妮得空过来一块吃,樊柯削皮,熊逸舟还一节一节切好,每一节一分为四,每一小块只有麻将一半大。   然后全部装到碗里,配上两根叉子,端给柳芝娴和康曼妮。   樊柯瞅着自己手中粗糙的长长的一截,吐掉甘蔗渣,“佩服。”   柳芝娴用办公电脑看综艺,极其自然说:“小时候外公都是这么切着给我吃。”   忽然又想起在山中的康昭,不知到他啃干粮吃泡面什么滋味……   樊柯想偷吃一块,被康曼妮打掉手。   康曼妮正色道:“要吃自己切去。”   樊柯笑呵呵,“小气鬼。”   -   怕猫突然回来,柳芝娴隔几天就给食盆添一把新鲜猫粮。   也不记得换过多少次,这天柳芝娴在切着最后一截甘蔗,外面忽然飘来惨烈猫叫。   大半月没听过类似声音,她开始以为幻听。   等第二声、第三声……   接连不断的叫声传来,柳芝娴确定那属于康小昭的叫声。   她放下刀具跑到门口。   人声嘈杂,门卫和一个老奶奶争辩着什么。   老奶奶脚边一只半旧鸡笼,笼底积着陈年鸡屎,里头一团猫瑟瑟发抖,嘶声不断。   “康小昭!”   柳芝娴不自觉蹲到鸡笼旁边。   “真的是你……”   橘猫一身脏兮兮的,脸上多出几道江湖痕迹,毛发失去光泽,看着粗粝许多。   柳芝娴打开鸡笼,一道老态却又愤怒的声音炸开耳旁,“住手,这猫是你的?”   柳芝娴一抬头,康奶奶那副难搞的神情占据整个视线,老人一把薅过猫的后颈肉,将之塞回笼。   空中还腾着一小撮猫毛。   柳芝娴站起来,忍着气道:“是我养的,谢谢你送它回来。”   康奶奶不客气,“要谢我还太早,你家猫搞大我家老猫肚子,你说,要怎么办?”   “……”   柳芝娴满脑子问号。   门卫大叔也有点尴尬笑笑,但话题猛劲,又舍不得走。   康奶奶叫嚣道:“怂了?放猫出来撒野前怎么没想过?!”   柳芝娴:“……”   事关猫命,又是熟人奶奶,问题棘手。   柳芝娴没有任何处理经验,试探性问:“康奶奶,那您想怎么处理?”   康奶奶早算计好,直白道:“陪六百块,算营养费。”   柳芝娴稍稍松一口气,幸好不是天价。   “猫可以给回我吗?”   柳芝娴一时没答应,康奶奶以为她要讨价还价,泼辣叫道:“六百块都不想给?怀孕和喂奶要每天吃鱼,一个月一百,很贵吗?你以为现在物价很便宜?一条巴掌大的鱼都卖十块。”   康奶奶比出手掌,看样子更想一巴掌扇过去。   “猫要给回我。”   柳芝娴硬气地说。   康奶奶伸出一根手指,“再加一百。”   柳芝娴瞠目结舌。   康奶奶嘲讽:“它在我家偷吃偷喝,好好的腊鱼给他啃一口,还能要吗?这不是损失?”   柳芝娴正想开口,身后传来一道久违的男声。   “怎么回事?”   “小昭哥!”   柳芝娴欣喜迎上,眼神如视救世主。   康昭重复一遍问题。   柳芝娴哭丧脸小声说:“我们家猫把别人家小白菜拱了……”   康昭怔忪一瞬,淡淡一笑,“我以为什么大事呢。”   “……它把别人家闺女肚子搞大还不是大事么。”   又给说完康奶奶的具体要求。   康昭侧头听着,以往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变成屏障,无死角保护她。   他沉声纠正:“不是闺女,是妇女。她家猫没绝育,每年要生一两窝。”   柳芝娴:“……”   “没事。”   康昭从后头轻拍她腰,走前两步。   康奶奶姿态大义凛然,眼神却稍有退缩,看起来有点畏怯这大孙子。   康昭径自过去提过鸡笼,把猫放出来。   康奶奶竟然没阻拦。   康昭说:“一定是我们家猫干的?”   康奶奶手势像削人,扬声道:“当然啊!我都看到它骑上去了,拱得老猫嗷嗷乱喊乱叫。”   柳芝娴:“……”   她从未听过如此直接火辣的描述,耳廓的红蔓延到双颊。   康昭依旧镇定,“猫妈怀孕到断奶六个月,我们提供猫粮和罐头。小猫出生后,要走一只。您看行吧?”   康奶奶嘴唇抿着,如咀嚼般动了动,江湖规矩向来如此,她到底没能说什么。   提着鸡笼走出一段,康奶奶才回头骂骂咧咧几句,语气激烈,夹杂一堆老一辈的方言。   柳芝娴抱猫上楼,康小昭立刻跑到阳台食盆边风卷残云,饿死鬼一样。   柳芝娴低头一顿。   康昭问怎么了。   猫身上那股鸡屎味传染到她了!   柳芝娴耳廓飞红,嫌弃一皱鼻,“我换身衣服。”   柳芝娴换好衣服,猫正巧吃完康昭开的罐头,没事一样钻回猫窝。   她说:“给它洗个澡吧,臭死了。”   康昭说:“过两天,等它适应。”   “绝育吧。”   康昭扶着膝盖站起来,笑着:“你想通了。”   柳芝娴瘪嘴,“我真怕它下次再也不回来。”   猫发出轻松的呼噜声。   柳芝娴不自觉压低声,“什么时候回来的?”   康昭说:“刚刚。”   登山鞋边缘还沾着泥草,衣服倒不再是进山那套。工装裤洁净如新,衬得双腿笔直修长。   柳芝娴突然好奇他在山里怎么洗澡。   她斟酌着更改话题,“康奶奶好像对你有点意见。”   康昭说:“她对谁都有意见。”   柳芝娴:“……”   那边无所谓一哂,“对我意见最大。”   “为什么呀?”   “我不是她亲孙子。”   “……”   柳芝娴愕然。   她一瞬明白康昭的复杂感从何而来。   他总不按套路出牌,时不时给她丢一颗炸弹,叫她无措。   康昭说:“你觉得我和我妈妈长得像吗?”   柳芝娴委婉道:“我以为你像你爸爸。”   “我妈嫁过来后很多年没怀孕,婆家人意见大,我爸由此分家,建起这栋宅子。后来有一次执勤,我爸在山中捡到一个出生不到一天的婴儿。”   康昭单扶着阳台栏杆,春阳里微微眯眼。   柳芝娴轻声说:“那时候被丢弃的多是女婴吧。”   康昭颔首,“那年十一月,我爸脱下外套裹着我,送到镇医院,我妈正好当晚值班。他们觉得这是一种缘分,刚好又是一个健康的婴儿。可按规定,弃婴要先送到福利院,公告无人认领才能进入领养流程。他们每周都会去福利院探望,等我拥有一个合法身份回到这里,已经会自己爬了。”   柳芝娴斟酌着:“你的名字也有什么深意吧?”   康昭说:“我爸说,抱我下山时,刚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他脸上。本来想用‘朝阳’的‘朝’,但容易错音,也想过‘晓’、‘晨’、‘曦’之类,一系列日字旁的,都不如‘昭’好听。”   柳芝娴想了想,“‘曦’还蛮好听,不过,好像笔画太多。”   康昭忽然笑出来,“‘康曦’?你认真的吗?”   柳芝娴:“……”   左看看右看看,无地自容,强忍着笑。   柳芝娴一瞬间掉回舒适区,明白康昭复杂的魅力所在。   他就是能轻巧给人过山车般的体验,无论过程多么惊险,结尾总是舒适,让人忍不住期待下一回交谈。   康昭说:“你不用有压力,这事不是什么秘密。”   柳芝娴诚恳道:“你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   她甚至觉得,康昭比她这种正常生养出来的小孩还幸福。   康昭晃近一步,两手抄裤兜里,足尖轻顿,在她面前站定,气息撩过她脸颊。   他淡笑揶揄:“那你呢?” 第28章   柳芝娴抱臂,食指玩弄耳旁碎发,绕成长卷的一根。   她不自在时总会有这个小动作。   柳芝娴皱皱鼻子,反弹道:“那你呢?”   康昭半真半假道:“比你多一点。”   她笑骂:“油嘴滑舌。”   康昭前跨一步,柳芝娴脊背抵上栏杆,无处可退。   她笑吟吟道:“你再靠近点,盆栽要摔烂。”   后背多出一份依托,康昭明明白白握着她的腰,不再如之前试探轻抚。   康昭说:“这样不就可以。”   他可以,她不可以。   柳芝娴心脏怦怦跳,半是迷惘半是心动。   康昭于她依旧如黛山萦绕不散的浓雾,迷惑登山者双眼。   她总觉得还缺少点什么。   柳芝娴转出他虚拢的包围,“平安树我找个袋子给你装起来。”   她没什么特长,岔话题功夫一流。   康昭遗憾笑笑,并未多说。   柳芝娴又从康小昭的粮仓里匀出一份猫罐头,打包好准备给猫妈。   康昭主动接过,“我捎过去。”   “我以为你……”   康昭说:“逢年过节还是会捎点东西过去。”   这男人做事圆融,不会落下口实,难怪南鹰镇认识他的都要夸赞几句。   比樊柯内敛,也高明几分。   柳芝娴好像还摸不到真实的他。   -   开年工作繁忙,柳芝娴又好一阵没见着康昭,但时不时会微信交流两只猫情况。   康曼妮往康奶奶家跑的次数增多,及时反馈前线战报,不定时输送军粮。   康奶奶家三花猫算不清年纪,没绝育,一年会怀一两窝。经常消失一段时间,再出现时往往大着肚子。   也有不少“上门女婿”,比如柳芝娴家的猫。   康曼妮说:“当初征地吃了‘大亏’,她就想出口恶气。一年生那么多小猫仔,她还可以拿去菜市场卖,十块钱一只。”   柳芝娴无言以对。   两人磕着莲奶奶晒干的南瓜籽。   康曼妮忽然慢下来,“姐,你最近有没去所里玩?”   柳芝娴跟着樊柯跑好几处投标,一直没抽出空。   康曼妮更支吾,“我看好像电视台的人来了,好几个扛着摄像头的。”   柳芝娴想起郗姗姗的消息。   李京蔓要蹭MV摄制组来南鹰镇。   难怪康昭最近消息间隔又长了些。   柳芝娴磕完手头一颗,拍拍碎屑站起来,“我想起昨天樊柯带回一盒奶油草莓,正好给他们送过去。”   康曼妮五指一张,南瓜籽尽数落回罐子里。   “好呀,我们去凑凑热闹。”   柳芝娴说:“送草莓。”   康曼妮笑嘻嘻,“好的,去送草莓,不是凑热闹。”   红色雪佛兰路过客运站附近的洗车店,柳芝娴忽然拐进去。   康曼妮说:“古人读书前焚香沐浴,今人见情敌化妆洗车。”   柳芝娴玩着手机,“应该带上南瓜籽,让你嘴巴有事干。”   康曼妮:“嘻嘻。”   这一停就是半小时。   红色雪佛兰干净犹旧,柳芝娴微不可闻叹息,“走吧。”   -   午饭时间,派出所院子多出许多陌生面孔,三三两两抽烟晒太阳,较以往热闹。   门岗熟络地问:“娴老板,找小熊还是小昭哥?”   柳芝娴嫣然:“小熊不是进山了么?”   康曼妮附送一记“你懂的”眼神,捧着草莓和柳芝娴飘然入内。   柳芝娴扫一圈院子,险些没认出康昭。   康昭穿了警服。虽然不是一整套,但柳芝娴直觉,不久前他才刚刚脱下警帽和外套。   淡蓝长袖衬衫衣领挺括,藏蓝领带一丝不苟贴在胸前,衣摆收进西裤裤腰中。   上下两种截然不同色彩,从腰带处分界明显,双腿更显笔直。整个人挺拔英俊,悍然如松。   指尖夹着一根烟,烟雾飘渺,抽烟的痞气和制服的专业感碰撞到一块,矛盾又性感。   康昭的脸在镇上就是身份标志,他来找她很少穿警服。   柳芝娴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一时失语。   还是康曼妮抬手喊了声“哥”。   晒太阳的三三两两都望过来,目光混杂好奇与猜测,其中最尖锐和灼热的一道,属于她们共同的熟人,李京蔓。   康昭正跟一个导演派头的中年男人说话,转头发现她们,跟导演告辞,掐灭烟走过来。   春风拂过,领带翻飞,他抬手按了按,并拢的五指分外修长,好似要抚胸发誓。公众号@小酒·札记@   每一道步伐都踩在柳芝娴心跳上。   康昭说:“小熊进山了。”   柳芝娴说:“我知道。”   康昭笑意更浓。   柳芝娴说:“给你带盒草莓,但不知道你这那么多人。我明天让樊柯多拿点过来。”   康昭说:“不打紧。”   康曼妮小童般举了举盒子,“我搬你宿舍上。”   说罢转身走开,留下康昭和柳芝娴二人。   柳芝娴近距离打量他,调侃道:“突然穿这么正式,参加表彰大会么?”   康昭竟然点点头。   柳芝娴:“……好消息应该多分享。”   康昭说:“本来打算等报纸出来拿给你一份。”   话里难得有点臭屁的意味,柳芝娴笑道:“有你照片么,没有我不要。”   康昭说:“集体合照,高糊画质。”   “MV呢,你会出镜么?”   康昭笑容叵测,“你也知道拍MV?”   “……我闺蜜也在电视台,消息灵通。”   康昭说:“可能会充背景板。”   柳芝娴笑笑:“那我等着。”   康曼妮慢吞吞走回,柳芝娴说不打扰他,带着康曼妮离开。   李京蔓一直扭身跟同伴说话,柳芝娴没找到机会打招呼,索性作罢。   明天樊柯来自然会打点妥当,他最喜欢这样的场合。   两人走后,导演问:“女朋友?”   导演是父亲旧友,口吻随意亲昵。   李京蔓忍不住转头。   康昭一半无奈一半平淡,“还不是。”   导演笑了,拍拍他肩膀,“你小子跟我玩文字游戏。”   李京蔓攥紧拳头,精致的美甲险些掐进掌心。   -   刷完这波存在感,柳芝娴没再往派出所跑。   樊柯倒是过去好几次,最后一趟搬回一则八卦。   “导演没让李京蔓进山。”   柳芝娴:“……”   “导演说了,山中条件艰苦,女同志留在镇上当后勤、通讯,男同志跟他一块进山。李京蔓还想以去年进过山和导演谈判,导演甩都不甩她。”   樊柯嘿嘿笑,“是不是感觉出了一口气?”   柳芝娴在比她高的苗木间穿梭、检查,抱着硬板夹,记录必要数据。   她停笔想想,“她决心也挺大,据说以前半年不来一次镇上,分手后三番五次跑来。”   樊柯望天眯眼,背负双手,“毕竟房地产大亨儿媳这头衔真的挺诱人。怎么样,妹妹你考虑好了吗?”   柳芝娴愕然回眼,“你收了他多少好处当媒人?”   樊柯比出二师兄般的肚子,“这么多。”   柳芝娴:“……”   手机铃声中断谈话。   樊柯掏出说了几句,过来摇柳芝娴肩膀,“中标了?真中标了,哎,好好好,谢谢您,回头请您吃饭。”   樊柯挂断电话。   柳芝娴抱着硬板夹险些蹦起,“我们中标了?!”   “我们中标了!”   “碾压何粤霖了?”   “压成渣渣。”   “那我可以买mini了!”   樊柯说:“我可真想看看何粤霖此时此刻的表情,也不看看那小区是谁家的,还敢来跟我杠。”   柳芝娴叫唤着猫往苗圃外走。   “走,儿子,给你开罐头庆祝。”   樊柯张开的双臂扑空,拥抱上自己。   幸好柳芝娴转过身,不然多尴尬。   他抚摸自己胳膊,咂舌轻叹,他也要找个对象处处。   -   康昭带队进山期间,柳芝娴出了一次短差。   猫和平安树只能托熊逸舟和所里同事照顾,有时康曼妮也会去探望。   临近饭点,篮球场只有两人一猫。   近几天三餐罐头不落,营养膏不断,康小昭毛色有所改善,康曼妮勤快地天天梳毛,让它杂毛换得快一些。   她边梳边说:“要是你姐和我哥成了,一定要好好敲诈他们一顿。”   熊逸舟打完球坐篮球上,长手伸过去挠挠猫头。   “一顿太便宜他们,起码一个月。喵,你说是不是?”   康曼妮动作更起劲,猫毛满天飞,康小昭舒服得咕噜咕噜。   “而且不能在镇上吃,一定要到城里!”   熊逸舟扭动腰肢,屁股碾磨篮球,“有道理!服你!”   两人互相伸出大拇指,表情浮夸。   熊逸舟忽然静止,篮球在底下像下了一只蛋,“妮妮,我姐要是和你哥在一起,那我和你岂不是也变成亲戚?”   康曼妮嚯一声,伸手拉过他的握了握,“还真是!好兄弟!”   熊逸舟摊开手掌,汗湿的掌心粘满细碎猫毛。   他怪叫一声:“卧槽,你把毛都抹给我!”   康曼妮:“哈哈哈哈——”   两人追打半个操场。   康小昭百无聊赖扒地上,眼皮也不抬,享受最后的余晖,无视这两只疯痴的两腿兽。   康曼妮刹车,气喘吁吁说:“停——如果我俩是亲戚,那我是你的谁?”   熊逸舟和她大眼瞪小眼,陷入沉思。   “等等,好像有个App可以算。”   熊逸舟掏出手机好一番操作。   “我的爸爸、的妹妹、的女儿、的丈夫、的妹妹,好了——”   最后点下等号。   屏幕出现一长串字符:   【关系有点远,年长就叫老祖宗,同龄人就叫美女帅哥吧~】   熊逸舟嘴角抽搐,“行吧,以后我喊你美女。”   康曼妮:“我比你大,你得喊我祖宗。”   熊逸舟:“……”   作者有话要说:老时间还有一更。 第29章   正月正式结束,柳芝娴出差回来,安排人回收年桔。   她本不必随行,私心想亲自去康昭家,于是和工人坐上工程车。   开门的是康昭妈妈,儿科医生孔玫。   知道秘密后,柳芝娴悄悄多打量几眼,确实跟康昭半点不像。   孔玫五官有股柔软的婉约,而康昭剑眉星眼,鼻梁英挺,一张脸很是大气。   “阿姨,今天休假啊。”   柳芝娴主动寒暄。   孔玫眼神慈和,没有她预想中医生的挑剔。   “刚好阿姨做了百香果奶酪,你也进来尝尝。”   工人已经搬完年桔,眼神请示她是否可以离开。   柳芝娴刚要婉拒,孔玫醒悟过来:“忘记你还在工作,不要紧,我正好下午回南鹰镇看老朋友,顺便看看小昭。到时我捎到他所里,你也要来吃,啊。”   柳芝娴甜笑:“好的阿姨!”   -   康昭今早出山,送走摄制组,中午带猫去县防疫站绝育。   返程时,柳芝娴半路下车和他汇合,特意没穿工作服。   一针麻醉打入,猫渐渐行动迟缓,很快瘫成一坨软肉。   眼睛定定睁开,舌头留在外面,跟鬼脸定格一样。   柳芝娴弯腰跟它对视,“要不要给它盖上眼?”   康昭:“不用,又没死。”   柳芝娴:“……”   猫被推进手术室。   柳芝娴坐到对面的条椅上,手提包搁膝头。   “其实你不必这么赶,稍微休息一下,我可以自己带它来。”   康昭坐她身旁,直指手术室。   “我要让你自己过来,里面的老头会鄙视我。”   柳芝娴:“……你熟人真多,到处都是眼线。”   康昭瞄一眼那只熟悉的包,“终于肯背出来了。”   柳芝娴挺直腰板,“我天天都背,你不在的时候。”   男人眼尾上翘,揶揄道:“你背着我干了挺多事。”   “那是因为我能干,除了不会做饭……”   后半句悄悄低下去。   “我会啊,我们可以互补一下。”   手肘搭在椅背,康昭撩过手边一缕发丝,随意卷了下。   柳芝娴悟出康昭占上风的缘由,脸皮足够厚就可以。   她端正道:“我完美无缺,不用补。”   康昭侧头看着她好一会,纵使她目视前方,也能感觉到黏人的目光。   男人忽然嗤嗤笑出声,低低的,胸膛微颤。   那笑声仿若一根根刺,扎得柳芝娴脊背酥麻。   好像在嘲笑她:你认真的?   看来除去脸皮厚,还需深厚定力。   柳芝娴扭头嗔怒:“不许笑。”   康昭笑得更开。   她往他胳膊砸一拳,顿脚起身,走到窗户边看枯燥的马路。   康昭也过去,站她身旁。   男人身高差优势显现出来,那股暧昧压迫力更强。   他说:“看什么呢?”   “看帅哥。”   “你应该转过来。”   柳芝娴中计,扫过一眼。   康昭笑:“这就对了。”   柳芝娴后知后觉,四顾无人,低声笑骂:“不要脸。”   康昭低头,吹她耳廓,低沉的声音格外性感,“我整个人都不要了,全给你,还要什么脸。”   柳芝娴推开他,又坐回椅子上,笑容止不住,感觉自己像樊柯口中的恋爱白痴。   康昭没再追,倚着窗户,隔着一段距离,表情同样正常不到哪去。   手术室门忽然给推开。   康昭和柳芝娴不约而同肃然走近。   中年医生端出一个不锈钢小托盘,纱布上摆着两枚血糊糊的肉球,乍一看像鸡心。   “睾-丸取出来了,缝了两针。小家伙营养还挺好,蛋蛋挺大。”   柳芝娴:“……”   康昭镇定如昨,“还要多久醒?”   手机突响,康昭歉然走开。   医生转头对柳芝娴说:“大概一个小时醒,等醒后就可以走。另外还剩两针消炎,明后两天打完。”   柳芝娴点头应过,“医生辛苦了。”   口罩上方眉眼弯起来,“警嫂也不容易,你更辛苦。”   柳芝娴:“……”   她没来得及解释,医生风卷残云打包处理医疗垃圾,飘然离去。   好像所有人都认为她和康昭是一对。   柳芝娴也并不反感,而当康昭表达意思时,她又炸毛挑开。   还是有点不踏实。   不多时,康昭神色肃然返回。   “出点急事,不能送你回去了——”   “没关系——”   康昭不等她说完,塞过车钥匙,“车你开回去,我坐别人车走,路上注意安全。我未来几天没空,猫找樊柯或者妮妮跟你一块来。”   此时的他和片刻前判若两人,不复惬意闲适,口吻也如命令急迫。   柳芝娴握紧车钥匙,“你快去吧。”   康昭抚摸一下她的手背,温热稍纵即逝,他匆匆大步离开。   柳芝娴愣了一瞬,想起应当说句平安归来之类的话,冲到窗边。   马路回荡起尖锐警笛,康昭坐进警车,绝尘而去。   下次。   柳芝娴叮嘱自己。   下次不要忘记。   可私心里,又不想再有下次突然告别。   她有些明白那种不踏实感从何而来。   像康昭这种人,大部分安全感都需要抛洒出去,家人能分到的,只是很少很少一部分。   -   康小昭转醒后,柳芝娴带它返回南鹰镇。   逼近外公家路口,灰尘浓厚起来,挡风镜不时飘过小毛毛虫,定睛才辨出是草木灰。   不远处,青山坠火,浓烟冲天,似乎能听见枯枝落叶燃烧的噼啪声。   不少车辆慢行围观,有些甚至停在路边观望。   柳芝娴掌心沁出薄汗,深吸一口气,加速驶离。   -   柳芝娴将猫安置回苗圃,才去派出所。   门岗看到大切诺基,眼都直了,半身探出岗亭张望。   柳芝娴降下车窗,“就我自己而已,小昭哥救火去了?”   门岗说:“你也知道了。”   “刚从那路过。”   柳芝娴提速过闸,停进康昭的固定停车位。   识车认人的还有其他人,孔玫从食堂方向迎过来,眼神也略显意外。   柳芝娴笑笑锁车,“阿姨,小昭哥刚好出任务,我替他把车开回这里。”   孔玫说:“我刚带点下午茶过来,没想到一个人也不在。”   柳芝娴想不到隐瞒的理由,说:“救火去了,靠近县城那边的山头起火。”   孔玫怔忪一瞬,音调陡降,像自言自语。   “那就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柳芝娴恍然忆起康昭的父亲,那位英年牺牲的火海英雄,好生后悔多嘴。   孔玫到底比她年长沉稳,不消一会如常道:“小昭说你夸我们家阿姨做的百香果奶酪好吃,我顺道捎来了,还有我老朋友做的小蛋糕。女孩子应该都挺喜欢甜品,过来尝尝吧。”   两个女人对桌而坐。   柳芝娴没什么胃口,还是每样尝了点,周到地称赞味道不错。   孔玫开口,“你跟小昭认识挺长时间了吧。”   柳芝娴也惊愕时间长度,“快一年了。”   孔玫说:“那你应该也知道他父亲过世的事。”   柳芝娴说:“我听人说了,康警官是位受人尊敬的森林英雄。”   “对国家来说是英雄,对家人来说,也就那样吧。听到他去救山火,我这心就——”   孔玫惨然自嘲。   “小昭这孩子从小主意大,自己爱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南鹰镇当森林警察这事也是先斩后奏,出什么任务也不告诉我们,等事后高兴就提几句,想不起就干脆翻篇。”   柳芝娴咬咬唇,说错话罪孽深重。   孔玫问:“你跟他接触一年,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芝娴不知道孔玫摸底考试,还是体察民情。   她如实道:“有点强势,能轻易掌控局面,也会发大脾气的人。”   孔玫惊异道:“小昭从来没跟我们或周围人发过脾气。”   “……”   回想初遇时险些被强-奸,柳芝娴一直认为康昭性格里潜藏着一只野兽,某一时刻还会再出来咬人,就好比她那晚反常的放浪,内心的小狐狸只是羞于示众。   柳芝娴力挽狂澜,“大部分时候还挺好的一个人,跟他的名字一样,很温柔。”   孔玫试探问:“你知道,他名字怎么来的吗?”   柳芝娴想也没想点头,“他跟我提过。”   中年女人的笑容带上感动,“看来小昭待你确实不一般。”   气氛忽然有种识破秘密的尴尬。   柳芝娴默默吃完一杯百香果奶酪,孔玫又推来小蛋糕。   柳芝娴没了胃口,印干净嘴,“阿姨,我吃不下了。起火的山头离我外公家不远,我想过去看看。奶酪和蛋糕等我们回来吃。”   孔玫起身相送,重重哎一声。   尾箱捎上水、牛奶和红牛,大切诺基重新上路,如同柳芝娴的新铠甲,带她乘风破浪。   现场就在外公家的桐坪村。   主路封锁,柳芝娴绕到偏路好久才进村。   山火浩荡,人如草芥。   前线各种车辆人员密集,道路水泄不通,草木燃烧味呛鼻,熏得人几欲流泪。   直升机在头顶嗡嗡支援灭火。   村民自发建立临时休息点,柳芝娴把东西搬过去,没上前添乱。   有人拉住她让留名,柳芝娴说是谁谁的孙女。   那人反应过来,“啊,你是丽瑾的女儿,你舅和你弟都去救火了。”   柳芝娴扔下一句“我知道”,匆匆走到旁边。   不远处一阵哗然,有人叫出一句“回来了”。   柳芝娴从人群缝隙挤过去,便看到混乱又特别的一幕。   康昭像打水里捞出来,板寸穿不住的水珠不断滴落。   外套不知哪去了,一件黑色单衣不足以抵御倒春寒。   一脸俊脸又黑又红,整个人跟巧克力滚过椰蓉,黑糊糊的身上都是干草屑,跟往日鲜衣怒马判若两人。   康昭手中握着一瓶只剩小半的矿泉水,眼神疲累而迷惘。   外公正拿着干爽的毛巾,从后衣领伸进去给他擦背。   康昭身旁还有不少像他一样公安或消防战士,炭黑掩饰不去一脸青涩,大妈大爷自发照料,眼神怜爱,像看自己的儿孙。   柳芝娴若不是先发现外公,恐怕一时半会找不到脱相的康昭。   落魄又坚韧的男人一下击破她心理防线。   就是这一刻,柳芝娴觉得,康昭这样的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也许也是需要她的。   她终于定义出犹豫的原因,她从未产生过强烈的被需要感。   而现在,柳芝娴从康昭身上找到一线脆弱的裂痕,便坏心地想肆意钻进去。   她走过去,自然接过不知名阿姨递来的干毛巾。   “外公,我来吧,你歇一会。”   康昭闻声扭头,木然的眼神起了微妙的变化。   像一滴水落入静湖,涟漪慢慢扩散开。   可能觉得样子太寒碜,那双迷人的桃花眼罕见地露出孩子气的羞赧,第一次闪躲。   薄唇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柳芝娴很受用,轻柔细致地给他擦干头脸的汗水,以防着凉。   男人偶尔的脆弱激发她内心母性的保护欲。   她很喜欢这样的康昭。   有点可爱。   这么少女心的词安放在一个大男人身上,别扭,却又真实。   柳芝娴比以往更想拥抱他。 第30章   四个小时,山火扑救完毕。直升机还在巡逻清扫可能明火点。   其余人也陆续归来。   小熊黑成老熊,只有牙齿白亮如新。   老熊烤成老太熊,跟在黑炭上蹭过。   土星环更不得了,那道环烧没一半,若是点点火星直接飞脑袋上,恐怕要成月球,坑坑洼洼。   柳芝娴给康昭擦湿一条毛巾,正待换干净的,他眼神阻止。   “可以了。”   声音沙哑,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他估计嫌自己脏污不堪,也仅仅仓促一抬头。   一滴灰色的汗珠挂在眉角,柳芝娴抬手轻柔蹭去,指腹也沾上一层薄薄的灰水。   康昭侧头避了避,那点闪躲的孩子气更加明显。   柳芝娴说:“你躲什么呀?”   “弄脏你。”   康昭难得无语。   柳芝娴刚想说些什么,不远处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尖声嚷嚷,“你凭什么说人是疯子,啊?!凭什么?道歉!”   土星环跟一个村民推搡起来。   康昭起身过去,刚开始一两步稍显踉跄,后面稳健而迅捷。   土星环被老熊拉开,那个六旬男人也被旁人挡住。   “干什么呢?”   桐坪村认识康昭的人不多,但他刚从火场下来,村民对英雄怀着自然的敬意。且康昭天生将领气派,没人敢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土星环哭诉起来,“他骂人是疯子!”   六旬男人半是冤枉半是气恼,“整个桐坪村谁不知道她是疯子,我就说了句实话,怎么了?”   康昭点了一个老实巴交的村民,询问事情经过。   那人说:“就是村里有个疯子,说看见过烧山的人。”   那六旬男人迫不及待插话,“疯子说的话,能信吗?她还说报纸上哪个大老板是她表哥呢!”   不少人笑笑,叉着腰走开。   “她不是疯子,她有名字!”   土星环徒然抗议,倒更像一个疯子。   这事理起来没完没了,土星环平日一直嘻嘻哈哈,似乎没有真感情,此时失控异样百出,而他们现在也不适合跟人争执——老熊和康昭把人架到一边,暂时终止纠纷。   康昭问:“‘疯子’是谁?”   老熊抢白,“算了,别纠结了。刚捡回一条命,好好休息。”   老熊和土星环向来水火不容,老熊第一次为土星环说话,疑点重重。   康昭也不过分追究,把跟嫌疑人有关消息往上传达,暂且撂下。   桐坪村林业归县森林公安局管,康昭这次仅是协助调查。   但多年职业病叫他不肯轻易放弃疑点,他打听到“疯子”确有其人。   “疯子”名叫罗伊芸,和土星环、老熊初中同窗,其他村人,嫁过来第二天光棍多年的丈夫意外死亡,被传克夫,孀居多年,隔三差五清晨在家门口自言自语,哭诉这辈子不容易。   于是大家往往叫她“罗疯芸”。   巧就巧在,被“疯子”罗伊芸怀疑上的那个人,作案嫌疑很大,并已经潜逃。   “我就说不是疯子,没人信啊。”   最后抛下这句,土星环缄口不言,恢复一贯吊儿郎当习性。老熊也让康昭不必多问。   焦点便自然移到嫌疑人身上。   -   柳芝娴当晚便把康昭的车还回所里。   没见到人,钥匙还揣着。   康昭自己有备用钥匙。   康昭给她推送一张微信名片。   【我银行一哥们,上次你见过,贷款有优惠。】   柳芝娴准备分期买车。   她经受不起一次性掏空存款的打击,也不想重蹈覆辙,卖包求生。   现在公司业绩稳定上涨,每月进账有增不减。   柳芝娴打算细水长流,稳步前进。   柳芝娴顺利拿到贷款优惠,跟贷款专员签订完合同后,她才见到于默,意外帮公司敲定一笔新的订单。   于默奶奶从乡下移居到城里,一直惦记老房子的石榴树,于默想托柳芝娴移栽过来,聊以慰藉老人的思乡之情。   时近饭点,于默顺势邀请柳芝娴共进晚餐。   于默推推细边眼镜,别有用心道:“娴老板现在还方便吧?很多美人拥有另一重身份后,就多一把道德枷锁,想要再一面都难。”   若是她成为朋友妻,于默断然不会再发出邀请。   柳芝娴笑道:“我刚敲诈于行长两笔钱,要是连饭也不请一顿,这怕不太道义吧。”   于默爽然而笑,“我最喜欢结交有道义的老板,娴老板,请——”   他给柳芝娴拉开副驾座的门。   趁于默还没绕进来,柳芝娴调整呼吸,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于默这人比康昭更显风流相,举手投足的斯文败类气质,不知勾走多少女下属的魂。   路上,于默手机响,他塞上蓝牙耳塞。   李京蔓的声音从听筒里跳出来,“下班了吗?我逛到你们单位附近,有空出来一块吃饭呗。”   于默绽出玩味笑意,“巧了,我正准备去吃饭。”   李京蔓说:“那正好一起,我同事最近推荐一家新开粤菜店,据说很不错,试试吧。”   “我带了人。”   “不是客户那可以一块。”   恰逢红灯,于默停车扭头看柳芝娴,“我想你可能不太愿意见到她。”   “谁啊,我妈?”   于默无半分羞愧说:“你的头号情敌。”   柳芝娴面无表情睨他一眼。   这一眼彻底点燃于默的欢乐,“我还想和美人吃顿清净的饭,改天再约你。拜拜。”   于默摘下耳机。   “我其实不介意你放鸽子。”柳芝娴说,迟来的不客气回敬他刚才的调侃。   于默面不改色,“我介意。”稍一停顿后,“我想小昭更加介意。”   提起矛盾中心,于默似乎特别畅快,好像间接将康昭一军,哈哈笑出声。   柳芝娴特别无语。   一顿饭下来,于默没让气氛冷场,倒也没再逗弄她。他有足够的气场与经验,从容活跃气氛。   最后,柳芝娴婉拒他的好意,自己打车回郗姗姗公寓。   她边等电梯边跟康昭发微信,先谢过于默的帮忙,再小小埋怨一句——   【你哥们好难搞啊!】   康昭:【搞?】   芝士不甜:【…………】   柳芝娴涌起拿人手短的觉悟,不再多说什么,跑去洗澡。   罩着头巾出来,第一个动作便是捞过手机。   康昭拨过一通视频请求。   柳芝娴回一个“咋了”,立刻触发一条新的。   她马上掐断。   康昭学机灵了,发来语音邀请。   “又是没化妆?”末尾似乎还淡淡哼一声。   柳芝娴认真道:“素颜是私人秘密。”   康昭继续刚才的文字话题。   柳芝娴皱皱鼻子,一副“既然你问,那我不得不说”的心态。   “你哥们公然给我树敌,当着我的面对你前任说我是她头号情敌。”   不知是否给她的长句绕晕,半响,康昭显然笑起来。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柳芝娴:“……”   她终于晓得什么叫物以类聚,刚要还嘴,耳朵飘来一道亲热又魅惑的男声——   “老婆,快睡觉啦。”   康昭沉默片刻。   柳芝娴吓得一激灵,扭头一看,新闻主播变声怪郗姗姗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吐吐舌头尖,无声笑着扭腰跑开。   柳芝娴讪讪解释,“我闺蜜装男人调戏我。”   康昭像笑了声,又像清嗓子,“这里有现成不用装的,你要不要?”   “……不跟你说,我睡觉了。”   她径自掐断电话,握着返回聊天界面的手机,嘴角上翘明明想嘲讽,却不自觉弯成怡然的弧度。   “不跟你说,我睡觉了。”   变声怪又冒出来,把她声音学足七分,剩下三分全是陌生的娇俏。   柳芝娴想虎起脸,又耐不住心头沸腾的笑意,“滚,我有那么嗲么。”   郗姗姗嘻嘻揶揄,“只有更嗲,没有最嗲。你呀,赶紧从了人家吧,我追剧追得着急,你说搞了快一年还没搞上,我都替你欲-火烧心。”   柳芝娴给手机抢救性充电,努努嘴:“他每次像表白又像调侃,老不正经的。我总不能问人家,哎,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么?”   郗姗姗愣怔半晌,尖叫起来,抡起手机吊绳装模作样抽打她。   “柳芝娴你这个小坏坯,他表过白你竟然不告诉我!不告诉我!说好的谈恋爱第一个告诉我!哼,下一次我也不告诉你,不告诉你!搞地下恋情!气死你!”   胳膊像被挠痒痒,柳芝娴忍不住摩挲,看起来像无辜瑟缩。   “这不是还没谈么……”   -   同时,康昭那位被人惦记的哥们也在通语音。   对端女人质问道:“于默,你今晚什么意思?”   于默捏着一支烟说:“我威逼利诱之下,小昭把分手原因告诉我了。”   通话出现一口烟的沉默,难堪又难得。   当然,难堪是她的,难得才是他的。   于默吐出一个烟圈,“蔓蔓,都快过去一年,放下吧。小昭这种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人,不会放着一年没任何动作。何况,他已经有新的目标。”   又是一段没声。   于默以为她偷偷啜泣,这样也许他得当面安慰一下,不过总比她撞死南墙要好。   他做好马上重新出门的准备。   李京蔓忽然提起声,想象中的哭腔是没有的。   “连你也喜欢那个女人?”   于默给气笑了,狠狠吸上一大口,就这她的话道:“小昭和我臭味相投,有共同爱好也不奇怪。”   李京蔓猛然中断电话。   于默礼节性回拨,无答复,乐得逍遥扔开手机。   -   三月末,中午太阳对渴望白皮的人已经算不上友好,柳芝娴一手提着一袋日用品,一手撑伞。   雪佛兰给同事开走,她过几日才能提车,只能盯上私营客车。   镇初中门口变成约定俗成的小车站,柳芝娴正往那走。   身后来车,她再往路旁靠,汽车速度慢下来。   那辆老旧的警车在她身旁停下,前座窗开着,熊逸舟从驾驶座稍稍探过头。   “姐,回村么?带你一程。”   柳芝娴求之不得收伞。   有东西占着副驾座,熊逸舟让她坐后头。   后座门给从里推开一道缝,柳芝娴愣怔一瞬,刚才关着窗没留意,后座竟然还有人。   柳芝娴用伞柄支开门,康昭老神在在看着她,脸上浮着一抹轻淡的笑。   她先把东西塞进去,那头很自然拎过,直接下车撂前面副驾座上。   柳芝娴:“……”   她本来打算把袋子当祝英台那碗水,放两人中间来着。   伞顺手搁到右手边,变成那碗水,她理理裙摆,双手搁膝头端端正正坐好,小眼神又忍不住暗中打量。   前后座和窗户都焊上棱形格子铁网,跟笼子似的,说是囚车也不为过。   康昭坐回原处,警车重新上路。   康昭忽然一笑,“看什么呢?”   柳芝娴如回答面试官问题:“第一次坐警车,有点小紧张。”   康昭欠了欠身,不知从哪摸出一副手铐,嗒的一声铐在她左手腕上,另一端铐着自己。   银白色的手铐,一端铐着如雪晧腕,细嫩脆弱,仿佛经受不住摧折,一端麦色肌肤,腕骨如钢,隐含力量。   如果替换成黑色皮质手铐链接两种矛盾色彩,视觉冲击会更加强烈。   康昭轻声笑:“现在呢,有没有更紧张?”   柳芝娴小声挣扎:“变态……快打开……”   小·母胎solo二十年·熊往后视镜瞄了眼:   卧槽!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不要吃狗粮!我不要当警犬嘤嘤嘤……   康昭另一手掏裤兜,拈出一枚钥匙,在手中轻轻抛了抛。   “求我啊。”   柳芝娴:“……你快打开。”   别扭的催促怎么都像娇嗔的求饶。   康昭那端窗户洞口,他忽然往外张开手一甩,钥匙似乎从铁网缝隙飞了出去。   柳芝娴尖叫,瞳孔扩大,掰他手,空空如也。又往他那边扑,想往外看钥匙飞去哪。   手不自觉垫上他膝盖,上身从他胸膛斜过,整个人像扑进他怀中。   细软的发丝扫到康昭脸上,痒痒的,跟猫拱他脸上似的。   他无处可退,笑着忍下。   可惜钥匙太小,又隔着铁网,什么也看不清,柳芝娴徒然坐回去,恼羞成怒一拳捣向康昭膝盖。   “哎——”   叫出声的又是她自己,康昭膝盖骨硬邦邦的,硌疼死人。   “怎么办啊!打不开了!”   柳芝娴烦恼地甩甩手腕,手铐带动康昭的手,手背轻打在她的上。   一闪而逝的温热叫她忽然规矩下来,小别扭压回心里。   康昭闷声笑着,胸膛里滚着低沉的颤动,拳头伸到她眼底下徐徐展开,一枚钥匙静静躺在宽大的掌心上。 第31章   “……”   柳芝娴皱皱鼻子,扭头支颐,望向窗外。   熊逸舟感觉自己变成肩负增重任务的警犬,一下被塞入过量狗粮,噎得好一阵喘不过气。   他已经四肢发达,再这么吃下去,胸肌都能蹦迪了。   熊逸舟强迫自己专心开车。   但这狗粮如混入高浓度酒精,熊逸舟晕乎乎的。   他姐和他领导谈恋爱是种什么感受?   他要叫小昭哥还是姐夫?   万一以后分手,岂不是更难堪?   这些他都没法回答。   但有个问题可以肯定,他真的要叫康曼妮一声“祖宗”了。   警车在苗圃前停下,那枚钥匙终于插进锁孔。   柳芝娴不自觉摸摸手腕,手铐的束缚感似乎还留在上面,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会给另一边的人悄悄拉一下。   她揶揄道:“警车拉‘私单’真的没问题吗?”   那只罪恶又漂亮的手再度伸到她眼底下。   “既然是私单,是不是该付车费?”   柳芝娴轻轻打一下,康昭握了握她指尖,很快松开。   手心温度在指尖徘徊,柳芝娴不着痕迹嫣然白他一眼,“收好。”   康昭伸手入口袋,似乎真把她“心意”藏进去。   柳芝娴下车,拉开前座门提袋子。   熊逸舟委屈巴巴瘪嘴,“姐,我给你开的车,我的呢?”   柳芝娴一愣,说:“过来。”   熊逸舟不明所以探过身。   她半坐进副驾座,避开座位上堆放的东西,忽然伸手在他脸颊拧了一下。   “啊!!!”   熊逸舟发出杀猪声。   康昭在后头轻咳一笑。   小·可怜兮兮灯泡·熊揉着脸颊,“姐,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这样厚此薄彼,小昭哥会吃醋。   “听领导的话,乖乖上班。”   柳芝娴退出去,举手跟他们拜拜。   蓝白相交的警车继续前进,沿泥路开进山中,通常会停在半山腰的驿站。   直到翠色完全遮住那道颜色,柳芝娴才转身进屋。   -   暮色四合,花农陆续收工离开。   柳芝娴放猫出门散步。   绝育后的康小昭温顺黏人一些,食欲大增,声音不复往日粗犷,尖细尖细的。   柳芝娴捡起根枯枝给它挠痒痒。   猫舒服得不禁露肚皮,蛋蛋处剃掉的毛还没长回来,光溜溜的,看着像套着一条开裆毛裤,寒酸又性感。   没多久,莲奶奶又挑着扁担从山中出来,捞过一枝枇杷递给她。   “给你吃,润肺的。”   莲奶奶碰到她总会分一些自己种的当季水果,若不是她不懂厨艺,连各种瓜豆青菜也想分她一份。   刚开始柳芝娴还挺不好意思,后来不时替外公捎东西过来,自己也带些不会让她为难的小礼物,便渐渐适应乡下这种淳朴的礼尚往来。   如果一周没见到她路过,反倒担心起来。   柳芝娴刚接枇杷,有一男人提着蛇皮袋路过,看着面生,莲奶奶随口搭讪:“这么晚还进山啊?”   那人受惊扰似的,奇怪回望一眼,不知是不是没听懂,没有回答。   蛇皮袋表面鼓动,看不出装着什么。   莲奶奶嘀咕一句,和柳芝娴作别,便踩着余晖返家。   不一会,三男二女高谈阔论走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不像本地口音。   人人手腕戴着佛珠,看来还是善男信女。   也往山里去。   其中一人吸烟。   离桐坪村山火过去将近一个月,嫌疑人在外地落网,原因数见不鲜,不过是偶然间丢弃一个小小的烟头,不意引发山火。   柳芝娴因此多看几眼,等那些人消失,注意力也回到猫身上。   康昭入夜便从山里出来,柳芝娴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微信。   话题大多关于即将出生的小猫。   芝士不甜:【你想要男猫还是女猫?】   发送完毕,柳芝娴打了一寒颤。   怎么听起来好像问生男生女一样。   她本来已经脱光外衣,准备洗澡,只穿薄薄的打底衫,听到手机震动不死心跑回来看。   康昭:【你挑。】   柳芝娴嘴角上翘,点上输入框,想了想又搁下手机,跑回浴室。   冲凉整整持续四十分钟,柳芝娴穿着浴袍出来,第一件事还是看手机。   康昭:【人呢?】   她笑着打字:【刚洗澡】   手机搁回桌面,柳芝娴边换睡衣边紧盯着,生怕错过热乎的回复。   她有个怪癖,无论多冷的天,都要穿短打睡觉。   柳芝娴喜欢肌肤直接蹭在被子上的触感,柔软又暖和,跟一个大大的拥抱似的。   冬天睡前最多外面套上家居服。   手机又是一震。   康昭:【我也刚洗完。】   哦?那就是刚才一起洗了?   时间上的……   柳芝娴乱想着,倚着桌沿要回复。   视线边缘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柳芝娴放下手机扭头。   她的被子里面有东西在拱。   老鼠?   柳芝娴跺脚喝声,想惊走里面东西。   那边似乎又一动不动。   柳芝娴过去掀开被角——   尖叫声撕破黑夜!   一条手臂粗的蛇游出来,弓起身,朝她嘶嘶吐信。   柳芝娴忙不迭往外跑,拖鞋湿滑,跑丢一只,而另一只几乎套上脚踝,跟光脚差不多。   她跑到苗圃保安室,里头梦境般空无一人,保安不知夜巡还是上哪去了。   康昭又给她回复什么,柳芝娴来不及看,直接打他电话。   对面很快接起。   柳芝娴抖着嗓子说:“我、我房间里进了一条蛇,是打给你们还是119?”   “你被咬了吗?”   “没有,我跑出来了。”   “我现在马上过去。”   背景音似乎掺杂关门和脚步声。   熟悉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柳芝娴抱着一边胳膊,好像不再那么冷,嗓音渐渐稳定。   她将情况一一说明,康昭吩咐她找安全的地方呆着,十分钟内赶到。   柳芝娴把滑到脚脖子的拖鞋拔下来,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宅子门口等。   等待救援的间隙,多一秒钟也觉得漫长。   四周蛙声和虫鸣交错,不安分的春夜,恶意似乎从每一处灯光不可达的地方渗出来。   实际不到六分钟,柳芝娴闻声迎出两步,大切诺基两柱灯光明晃晃打到她身上。   女人像被搬上舞台,一切柔弱无处可藏。   她胡乱盘着头发,额头罩着一根猫咪发带,水盈盈的素颜有点陌生,却也惊艳。   身上穿着一套夏季丝质吊带短打,大片肌肤赤露在外,白嫩得似乎能掐出牛奶。   光溜笔直的长腿之下,只踩着一只粉色脱鞋。   她又习惯性拿脚背蹭蹭后脚踝,抱臂卷弄一缕碎发,恶劣的小动作如在酒吧那晚一样,又比那晚更勾人,将康昭的惊鸿一瞥推上高-潮。   康昭径自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怎么穿这么少?”   另一手飞快解警服扣子,把长袖脱下来披她身上。   大志从大切诺基后箱提出一只绿色密网长方铁笼和一根长条铁钳子,康昭松开她,让她再稍等片刻,只穿着黑色背心和大志一块进屋。   衣服和手心残留下他的体温,柳芝娴不再发抖了。   不多时,康昭和大志重新出来。   大志手里还是那两样东西,铁笼里多出一条粗壮黑影。   康昭讲着电话,臂弯搭着一件她的风衣,手上还拎着一只粉红拖鞋。   大志一言不发提着笼子和铁钳往外走。   康昭放下手机,弯腰将拖鞋轻轻扔在她脚边,“所里同事开车接他。”   柳芝娴把警服还给他,披上自己的衣服,穿好拖鞋。   康昭也穿回警服。   大晚上,两人在大门口面对面穿衣服,这场景说不出的怪异和暧昧。   他们都感觉到了,彼此错开眼神。   柳芝娴声音依然有些紧,“你捎我去镇上随便找个宾馆好不,我不敢再住里面,它都爬过我的床……”   “住宾馆不安全,我带你去妮妮那凑合一晚。”   他又开始拨电话,康曼妮的全名出现在屏幕上,还没接通。   “上去收拾东西。”   刚才的拉手给予她勇气,柳芝娴悄悄拽他衣角,“你陪我去,我一个人不敢……”   康昭奇怪地瞥她一眼,“说的什么傻话,我不陪你去留下来干什么。”   话落,空着的手又握住她的,他低头确认似的看了看,“手真凉,上去吧。”   明明是她的地盘,柳芝娴一路给他牵上去,好像她才是客人。   到达门边,康昭早打完电话。   柳芝娴说:“我进去换身衣服。”   康昭松开手,柳芝娴合上木门时,把手冰凉,温度差激了她一下,原来她指尖早已变暖。   柳芝娴以最快速度又冲一次凉,换好衣服开门收拾瓶瓶罐罐。   康昭进阳台倒猫粮,清脆声音勾得她回头。   柳芝娴说:“你吓到我了……”   康昭站在阳台门边,进退两难,面露迷惑。   柳芝娴摇摇头,拉上化妆包拉链,“没什么,从来都是我自己倒猫粮,突然听到声音,以为又进来什么东西。”   “以后你会习惯。”   康昭笑了笑,走进浴室洗手。   小小的空间还腾着热气,鼻端香味淡软,跟他警服上残留的味道一样。   柳芝娴隐约感觉到话题走向,耳廓又不争气泛红。   “以后怎么办,我都不敢在这住了。”   康昭说:“明天窗户装上纱窗,睡觉前关紧,问题不大。”   柳芝娴不爱这些条框网格的束缚,如果可以甚至连窗玻璃也不要,她喜欢通透的舒畅感。   所以宁愿夏天用蚊香。   柳芝娴又担忧:“要是从下水道爬上来怎么办?”   康昭斟酌着:“一般蛇要五月才开始活动,这个时候出现,有点反常……”   柳芝娴心惊肉跳,“你觉得,是人为的?”   康昭走过来,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包,“也可能受到什么惊扰。我明天看一下。”   锁好门,柳芝娴跟他坐上大切诺基。   毕业班晚自习上到十点,康曼妮还没出来,大切诺基泊在校门口,惹得门外多探头瞄了几眼。   从停车起康昭就一直握着她的手,掌心对手背,手指楔进指缝,把她手盖在扶手箱上。期间他一直跟同事打电话,不时有意无意揉揉她的小手指。   若柳芝娴手是面团捏成,小手指早给揉得细长细长。   柳芝娴惊魂已定,突然的亲密关系带来陌生的刺激与窘迫,两者交杂冲蚀她,整个人很快锈掉,定定僵在座位上。   康昭通完电话,眼神飘到窗外,“妮妮来了。”   柳芝娴如释重负抽出手解安全带,“今晚麻烦你了。”   康昭突然捉回她的手,漆黑的眸子如漩涡,蛊惑她沉沦。   “其实我很想带你去我那,但我今晚值班。”   柳芝娴不知他故意还是自己脑袋蒙昧,听不出几分真诚,几分玩世不恭,但任何话经那道性感声音的加工,都能变成温柔陷阱。   她半羞半恼挣扎,“谁要去你那。”   康昭松懈禁锢,柳芝娴得以提包溜走,但魂儿似乎还徘徊在大切诺基里,她心不在焉听康曼妮说话。   学校的单身宿舍比派出所那边旧一些,康曼妮收拾得整齐干净,柳芝娴舒服地躺进床的靠墙一侧,钻进被窝左滚右滚,被角都垫身下,裹成一只茧。   “幸好你准备两床被子……”   一年过去,上次在康昭家过夜,抢被子的尴尬早已变成闺蜜夜话的调剂品。   康曼妮嘿嘿笑着,也掀开被子躺进来。   柳芝娴缩进被窝看微信,那人问她睡了吗。   打出一个“准备”,柳芝娴又删掉,诡谲一勾唇,改成另一串字符。   芝士不甜:【没有,妮妮又撺掇我去相亲】   柳芝娴放下手机,看着康曼妮说话,只看见嘴巴在动,每个字也听清了,连起来好一会才明白意思。   哦,她在讲之前学校食堂也进过一条蟒蛇,碗口粗,蛇纹让她密集恐惧症发作。   手机震了一下。   柳芝娴默数三秒,叮嘱自己不能那么迫不及待,强迫自己注意力回到康曼妮身上。   “那时候我还没毕业,听人说的,我哥他们就是所有动植物相关案件都要管。而且你知道,盗伐盗猎一般都夜黑风高,经常凌晨蹲点去抓人,琐碎,有时也危险——”   手机又震一下。   柳芝娴再数到三,觉得差不多,点开屏幕。   康昭:[语音3']   康昭:[语音10']   柳芝娴想长按转文字,胳膊在被窝伸展不开,手指跟着抖起来,不小心点成外放——   康昭:“不许去。”   康昭:“我挺喜欢你的,阿娴,做我女朋友,可以吗?”   迷人的男声当着康曼妮的面对她公开处刑,柳芝娴还没反应过来,康曼妮喜极而泣弹坐而起,尖叫着手舞足蹈。   “卧槽!!!我哥终于跟你表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时间还有一更。 第32章   康曼妮好像在说一件跟她无关的事,柳芝娴仍绽出笑,不知是被康曼妮感染,还是源自内心的愉悦。   柳芝娴转文字确认,康昭说的的确是:我挺喜欢你的,阿娴,做我女朋友,可以吗?   “挺喜欢”,比“喜欢”多了一点点。   柳芝娴终于无法掩饰喜悦,缩进被子里,柔黄色的茧一颤一颤的,像有什么小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康曼妮隔着被子推她。   “你要答应吗?你要答应的吧!你一定要答应噢!”   柳芝娴好不容易抿好嘴,才冒出脑袋。   “我考虑考虑。”   康曼妮呵她痒痒。   “还考虑个毛线球球噢,我早看出来你们互相喜欢啦!”   柳芝娴花枝乱颤地闪避,仍是躲不开,忙叫饶命。   “不行。”   康曼妮哭丧脸,跟自己被拒绝一般。   “不会吧,难道你要拒绝,我第一个哭噢。”   柳芝娴说:“我要让他当面说。”   康曼妮一打响指,跪坐起来,拉过棉被披身上。   “对头,你跟他说‘有种面谈’。”   柳芝娴清清嗓子,长按语音键:“有种面谈。”   康曼妮膝行几步,靠近柳芝娴。   “等等看他怎么回答。”   屏幕留在聊天界面,柳芝娴把手机搁到两人中间。   半分钟过后,康曼妮叫起来。   “哎呀呀,屏幕熄了,快点亮,快点亮。”   柳芝娴开锁后放回去。   “你比我还紧张。”   康曼妮紧紧棉被披风,摇头道:“不,你一定比我更紧张,只不过情绪内敛而已,哪像我这么大喇喇,什么都写脸上。”   柳芝娴说:“我倒羡慕你大胆乐观。”   “别学我,我这叫没心没肺。——哎,我们可别互相吹彩虹屁了,反正我们是巅峰姐妹花,样样都是顶好的。”   柳芝娴这会真给她逗笑了。   “咦,来了!”   手机进来一条新微信,屏幕自动亮起。   康昭:【出来,我在校门口。】   康曼妮撺掇:“说不信。”   柳芝娴笑着打字:【真来了?】   康昭忽然发起实时位置共享,地图上的两点几乎重合,扩大细看,其实还是隔着短短一小段。   康曼妮问:“姐,你真要去么?”   柳芝娴在被窝里笑着踢踢脚,“不去。”   康曼妮:“嗯???”   柳芝娴又发语音,同时回答两个人:“学校大门十一点锁了。”   康曼妮倒下磕头大笑,“哈哈哈哈我哥好惨噢。”   康昭也回复语音,柳芝娴放耳边自己听。   “好吧,明天早餐等你。早点睡觉,晚安。”   声音多出几抹罕见的无奈,变相的臣服让柳芝娴很受用,回复一个甜甜的笑。   康昭一直没取消实时位置共享,两个重合的小圆点渐渐分离,给WiFi卡一下,康昭那点忽然就跳回到派出所。   柳芝娴:“……”   她收起手机,“好啦,我们睡觉。”   康曼妮没等到结局,丧气地倒下,哀嚎连天。   “好讨厌每集最后卡情节。”   柳芝娴熄掉手机,乖乖闭眼一动不动。   康曼妮只好关灯躺下,窸窸窣窣整理被窝。   ……   半个小时过去。   旁边人翻身,面壁侧睡。康曼妮小心翼翼低声问:“睡了吗?”   柳芝娴重重叹气,“没有。”   康曼妮舒出一口气,“太好了,我们聊个五毛钱的天吧。”   -   次日一早,康曼妮哈欠连天在肠粉店坐下。   大志奇道:“昨晚又给抢被子了?”   柳芝娴:“……”   康曼妮瞪他,“别造谣,我们闺蜜夜话,你这种大粗人不懂。”   长方桌子贴墙而立,原本柳芝娴和康曼妮同坐一边,大志和媛媛坐对面。   康昭刚在外头跟老板讲话,现在姗姗来迟。   康曼妮靠过道,麻溜起身让座,“哥,你坐这。”   柳芝娴:“……”   她本想拉康曼妮,但康昭一坐过道,大志肯定要让位,康昭跟媛媛相邻更不适合。   蝴蝶效应牵扯诸多,柳芝娴默默收回已到半路的手,支肘扶额,垂下脑袋。   打从进店,柳芝娴还没正眼瞧过康昭。   不敢。   她怕自己会笑。   那种樊柯说“傻子一样的笑”。   康昭望一眼柳芝娴,一时没动。   康曼妮打趣:“嘿,你们两个都熟成这样还不好意思。”   “……”   柳芝娴抬眼悄悄瞪她,似在说:回头再收拾你。   康曼妮鸭子似的晃晃身体,翻白眼俏皮地露出点点舌尖。   大志也机灵站起,“妮妮,你过我这边。”   如此,柳芝娴和康昭一边,康曼妮和媛媛一边,大志坐过道。   排位堪称完美。   左边墙壁,右边康昭,柳芝娴又陷入被包围的境地,掩饰也是徒劳,索性放下手,端正坐着。   康曼妮和媛媛掏出手机查看学校通知,彼此低声交流。   本来柳芝娴也可以玩手机,但康昭人在身边,似乎又没谁好联系的。看其他App简直此地无银。   柳芝娴无所事事玩弄起手腕上橡皮筋的珠子,偷眼一瞥,撞上康昭目光。   她皱皱鼻子,嘀咕:“看什么。”   康昭也降低声量,低音量压出一种沙哑的性感,“看你。”   柳芝娴:“……”   巴掌大的桌子,想让人听不见除非咬耳朵。   “嗯哼——”   康曼妮清清嗓子,眼睛还盯着手机,大志和媛媛也会心一笑,谁也没去看对面两人。   还好肠粉陆续上来,柳芝娴暂时逃脱微妙。   康曼妮和媛媛赶着回校开会,吃得快,走得急。大志也潦草收场跟上。   忽然就剩下柳芝娴和康昭。   边上男人开口,换回寻常语调,“慢慢吃,我今天有空,一会送你回去。”   柳芝娴低头用筷子掀开一片肠粉皮:“……”   一路无话回到苗圃。   车一熄火,柳芝娴边解开安全带边说:“我上去看看猫,怕它又跑丢。”   在大切诺基多呆一秒,她就想起昨晚他一直拉着她的手。   柳芝娴并不抗拒和他亲密,但铺垫时间过长,期待被拉成了紧张,她怕自己怎样表现都不太自然。   就如现在,她像逃跑。   康昭如同耐心的猎手,半点不恼,也锁车慢慢跟上。   猫必然没事,它窝在被子里,丝毫不受昨晚蟒蛇侵扰的影响,还打出一个几乎可以从喉咙看见胃部的大哈欠。   有事的是柳芝娴,康昭已经站在她身后。   他握着她胳膊,将她转过来,指尖挑起下巴,“还躲着我。”   柳芝娴侧头避开,“对,你是洪水猛兽。”   康昭还在笑,越看越从容,衬得柳芝娴像捉急的小丑,眼巴巴等登台表演的机会。   她推他胸膛,警服阻挡不住的温热沿着她指尖往心头灌。康昭忽然擒住她的手,柳芝娴一整条胳膊似乎已不是自己的。   他说:“昨晚的事,考虑得怎样了?”   柳芝娴眼梢一挑,明知故问:“昨晚什么事?”   康昭稍微用力,柳芝娴轻轻跌进他怀里,“你非要我再说一次。”   柳芝娴眨眨眼,“那你就说呗。”   “柳芝娴,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   康昭不带片刻犹豫,比昨晚的征询多出几分强势的命令,整句话的感情充沛得溢出。   柳芝娴嗔道:“不够真诚。”   康昭故意问:“要怎样才算真诚,捧着玫瑰花单膝下跪?”   柳芝娴越发上道,和他磨嘴皮子掩饰紧张,“你可以试试。”   康昭戏谑着:“那不是我风格。”   “哦,你什么风格?”   倏然间,腰肢给他毫不含糊握着,康昭低头,高挺的鼻尖轻触过她的脸颊,呼吸拂过泛红的耳廓,柳芝娴敏感地缩了缩脖子。   潮湿与温热裹住上她的耳垂,康昭轻喃:“像刚认识你那晚一样。”   康昭动了动,柳芝娴稍一抬头,鼻尖触碰上他的,那边有意无意擦蹭,气息交织,如火扑面,她整张脸热透了。   康昭哄睡般呢喃,“好不好?”   他平日说话总入发号施令般干脆简洁,那么骄傲强硬的一个人,简简单单[]三个字竟有意思哀求的味道,柳芝娴险些缴械投降——   一阵不和谐的铃声打破暧昧。   柳芝娴过电般跳开,“你、电话。”   康昭剑眉紧拧,略显烦躁掏出,“喂”一声。   好像村里出了什么事,表情渐渐转为钢铁般肃然。   “我马上过去。”最后说完一句,康昭收了线。   柳芝娴说:“你有事就忙吧。”   “你的答案?”   恶劣的小动作又跑出来,柳芝娴倚着桌沿,一脚勾了勾后脚脖子。   她说:“你忙完再告诉你。”   她不喜欢康昭打卡式地出现,把她当做目标,打完卡转身就走。   康昭逼近几步,刚才软语相就的缱绻淡然无存,那股上位者的压迫性又袭来。   柳芝娴梗着脖子,“谁知道你出的什么任务,万一回来缺斤少两的,我可不收。”   那股压迫性蓦然松懈,康昭又变回那个人如其名的温柔男人。   两种气场随意交叠,就是这股劲让柳芝娴着迷。她想依靠他,用他的强势作盾牌,但又想敲开这层硬壳,一探他柔软的内心。同时滋生出一种破坏欲,柳芝娴想看这么傲气的一个人,对她俯首称臣。   康昭双手随意抄兜,咬咬唇点头,“阳台的玫瑰要开了,如果你愿意,就摆出来,我看到会过来找你;如果看不到——”   他边说边后退,“以后我也不再来了。”   大切诺基绝尘而去。   柳芝娴摸摸耳朵,触感和温度似乎还留在上面。   转头一看,玫瑰初绽,娇红欲滴,跟她耳朵一样。 第33章   这天柳芝娴出离地忙碌,先按康昭推送的微信名片找纱窗安装师傅,又进城提车。   宝贝就是宝贝,360°无死角的完美。   柳芝娴把mini开去熊丽瑾的旗袍店。   邻居阿姐又在追喂孩子,刮起一勺子的饭,晾着和她打招呼。   “就一个人来,男朋友呢?”   柳芝娴岔开话题,“这么大是不是可以自己吃饭了?”   邻居阿姐弯腰塞进一勺,“自己吃弄得到处脏,我懒得洗,大人喂省事。”   “也是。”柳芝娴随口应着,走进不大的店铺。   熊丽瑾在熨烫包边条,笑着立起熨斗。柳芝娴明明站她侧方,熊丽瑾却往身后先看一眼,她才发现缝纫机后面坐着一个人。   “……爸,你也在。”   那里搁置一张竹制躺椅,熊丽瑾有时会在上面小憩。   如今柳新觉就躺在上头,调整睡姿转转脑袋,双手交叠胸前,闭眼打出一句招牌否定句。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柳芝娴:“……”   熊丽瑾迎上来打圆场,“你爸上着班突然心脏不舒服,吓得去医院检查一趟,幸好没事。他一个人在家嫌无聊,就顺便过来。”   这么一瞧,柳新觉的确面有菜色,柳芝娴不禁心软,没跟他抬杠。   “我刚提新车,开过来给你们瞧瞧。”   柳新觉忽然睁开眼。   熊丽瑾跟着出来绕着mini看一圈,问全款还是贷款,贷款首付多少,月供多少,几年还清。   一听说落地三十万,不由唏嘘,“同样价格怎么不买辆大一点的,以后有孩子也方便。”   柳芝娴淡嘲道:“过两三年说不定换大的。”   邻居阿姐又悠过来,“阿娴买车啦,年纪轻轻,才刚工作没多久,真厉害。”   熊丽瑾谦虚和自豪参半,“她跟人合伙开公司,买辆代步而已。”   柳芝娴:“……”   熊丽瑾又收割一番半真半假的恭维,回头朝店里喊:“老公,你快出来看看。”   柳新觉挂着一副午觉被扰的表情,不情不愿出来。   “怎么买这个颜色?看着跟小孩拉稀一样。”   柳新觉的是酒红色大众,柳芝娴说:“我觉得比猪肝红好看一点。”   有过上一次闹掰经验,熊丽瑾不得不充当和事佬,打圆场道:“阿娴一直喜欢复古的东西,我瞧这个祖母绿挺不错的。红配绿,跟我们家的搭配正好。”   柳芝娴没再多说什么,借口公司有事,驱车回镇上。   -   新车没开多久,柳芝娴出发到邻省参加展会。   临走前带康曼妮兜风一圈。   康曼妮自我评价准确,感情外露,什么都写脸上。   这会也是由衷赞赏,“姐,我是不是第一个乘客?”   柳芝娴笑:“当然。”   康曼妮又欢欣一阵,不怀好意道:“我是不是该叫你嫂子?”   柳芝娴一愣,说:“还没有。”   康曼妮吃惊:“还在考虑?”   柳芝娴把车停宅子门口空地。   她跟郗姗姗说过原因,但康曼妮是康昭妹妹,多少有点不方便。   柳芝娴从没和康昭这样深不可测的男人相处过。   纵观身边较亲密的异性,外公和柳新觉年长,即使她堪不破心思,她也能恃宠而骄,熊逸舟天真烂漫,樊柯豪气云天,都很随和亲人。   和前男友属于少年初恋,彼此一腔热忱,心思全在对方身上,柳芝娴被宠了好几年,几乎弥补大半童年缺失。   康昭这人不能说难相处,就是时不时给她紧张感,她无力招架。   柳芝娴岔开话题,“我出差期间要辛苦你帮忙照顾猫咪,还有阳台上那盆玫瑰——”   康曼妮一摆手,“都是自己人,说这话。”   “我本来想放你哥那,但他好像也在忙……”   康曼妮和她一块下车,边说边往屋里走,“村里有个人被蛇咬了,还没脱离生命危险,闹得人心惶惶呢。我哥和小熊他们四处排查,不止一个人见过有蛇出没……”   柳芝娴不觉后怕,“差一点我也中奖。”   康曼妮说:“你一看就有福相,福大命大,福泽绵延。”   柳芝娴:“……你说我胖?”   康曼妮掐腰,“你太能发散啦!”   -   抵达邻省展会地点,柳芝娴挨个展位转悠着,身后有人拍拍她肩膀。   “柳老板,叫你好几声都没应。”   何粤霖那张脸乍然出现,柳芝娴不禁眉头微蹙。   何粤霖说:“怎么樊柯没陪你一起来?”   柳芝娴一只装满宣传单的文件夹抱在胸前,成无形阻挡之势。   面上维持客套笑容,“都是些园林器械、园艺工具,樊柯来了也听不懂,不如多跑几个投标现场。”   “投标”二字精准刺中何粤霖神经,凝滞的眼神一闪而过。   柳芝娴第一次尝到碾压对家的酥爽。   上次投标那小区最近开盘,软文广告登上本地报纸,柳芝娴买了一沓报纸,逢人就发,假装不经意提起这事。   文河村没人不知道“佳松园艺”和大房地产商做上生意,老一辈的刻板认知里,和大公司搭上关系的都是个人物。   村里几年无大事,这通“新闻”无疑间接给村民涨脸,特别是把地租给“佳松”的。消息不胫而走,沿着各人亲族网络传播。   清明回乡扫墓的话题中,总少不了这两个“外地人”办的园艺公司。   柳芝娴留下一份报纸,和康昭受表彰那张一起收藏。   何粤霖换上职业笑容,“做老板的,当然还是要多了解点行业知识,才能从全局把控重点,你说是吗?”   “我倒认为技多不压身不如术业有专攻,樊柯擅长人情酬酢,园艺技术方面,自然交给我就好了。”   柳芝娴以还要看展为由,想匆匆别过何粤霖。   何粤霖说:“正巧我也要看,还想劳烦柳老板替我适当补充点专业知识,让我了解更深?”   柳芝娴皮笑肉不笑,“那要跟何老板说句不好意思,现在还属于上班时间,明目张胆做私单赚外快,我合作伙伴会不开心的。”   她微微欠身,抱着文件夹优雅地拐上另一条岔道。   -   清明过后,柳芝娴才返回南鹰镇。   第一件事查看玫瑰依然盛放,第二猫咪也安然无恙。   再打听到清明祭祀是山火发生高峰期,门鹤岭派出所扑灭大大小小山火数次,全所人员忙得人仰马翻。   几天后,大切诺基出现在宅子门口。   晨雾未散,它如同一匹骏马,踏着白雾而来,梦境一般。   柳芝娴带猫逛一圈苗圃出来,恰好对上里面人的视线。   朝阳喷薄,驱散雾霭,一线又一线金芒里尘埃飞舞。   柳芝娴欣然走近。   白马如遭蜂噬,开始缓缓后退。   柳芝娴追过去几步,大切诺基仍是继续倒退。宽畅的水泥路足可供大货车掉头,大切诺基此番举动说不出的怪异。   迎着光,她看不清他表情,只是直觉强烈:他也紧盯着她。   大切诺基一直倒出村门,才掉头往镇上飞奔。   大概又出什么紧急任务。   柳芝娴满腹疑窦,只能如此安慰。   -   微信上,那只压帽杀的猫头像一整天没动静。   柳芝娴向熊逸舟打听:【小昭哥今天休息还是上班?】   午饭后,熊逸舟才用语音回复,声音慵懒困乏,大概刚刚清醒。   “跟我一样休息啊,连上半个月,再上要出人命的!”   柳芝娴握着手机发呆。   熊逸舟又跟上一条:“今晚和镇政府的打球,就在我们院,你要不要来欣赏一下你弟弟我的英姿?”   柳芝娴:“他会上场吗?”   “不上。”   “那不去了。”   “哼,见色忘弟!”   柳芝娴点开那只猫头,犹豫着打字。   外面提示一条新消息,柳芝娴寻到契机清空文字退出去。   熊逸舟:“骗你的你也信,果然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负。”   柳芝娴:“……等着,今晚收拾你。”   -   早早吃过晚饭洗澡,柳芝娴搭配好衣服和妆容,开着拉风的mini出发。   派出所不比学校,没有学生捧场,相对冷清许多。但不乏政府里借后勤名义来观战的女同事,而且数量还不少。   柳芝娴扫视一圈才找到康曼妮和媛媛。   友谊赛观众不分阵营,食堂椅子搬出来都摆一起。   柳芝娴来得晚,坐最边边。   政府那边球员在热身,派出所的也陆续从宿舍下来。   康昭落最后,边走边看手机。   对方有人打趣:“小昭哥,又跟女朋友聊天啊?”   康昭笑着放下手机。   那边还不过瘾,继续调侃:“是不是打不赢今晚不给睡觉?”   在场同胞十个有九个促狭地笑。   康昭满不正经,“你给我介绍几个?”   那人说:“你看,我们单位单身女同事都来当啦啦队,一会你让她们自我介绍一下。”   康昭没看,径自走到康曼妮跟前,递过手机。   “妮妮,给我拿着。”   康曼妮隔着媛媛跟人说话,闻声顺势接过。   等人回到球场,她才跟兔子似的浑身一抖,差点撒手。   再看柳芝娴,正在低头看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   康曼妮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好先乖乖拿着手机。   手机上无事可忙,柳芝娴随便翻一阵,掩饰过去后,目光回到球场。   奔跑跳跃的人跟前一次没什么不同,只是没有再分她一份眼神。   柳芝娴不知哪出岔子,胸口沉着一团湿漉漉的棉花,透不过气。   中场休息,康昭往后勤那边拿水,跟政府那边一个面生又标致的女人热聊好一阵。   周围男人暧昧而视,谁也没去插话打扰。   柳芝娴望向康昭时,也不必特意伪装不经意,人家压根吝啬看她。   收回目光时撞到熊逸舟的,他比她更直白,交替看着他俩,面露迷惘和谨慎。   球赛结束时,一群人浩浩荡荡准备一块吃饭。   柳芝娴借故要赶一个报表,没有同行,任凭康曼妮如何挽留,她狼狈着也要离开。   康昭和刚聊上的女人走队伍最前头,大概不知道。   车开得如散步,脑袋中回放上一次跟康昭说话到现在,柳芝娴也想不出哪里做错。   锁好车进屋,柳芝娴在一楼呆坐许久。   康小昭不知从哪个角落晃悠够了出来,脸颈擦蹭她小腿,又咬玩起靴子上的鞋带,不一会就把蝴蝶结打成死结。   “……”   柳芝娴拎着后脖子将它抱进怀里,埋在它身上蹭了蹭,绒毛细软柔和,她直想枕猫入睡。   “还是你对我最好了。虽然白吃白喝,不会抓鼠,只会花钱,但你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柳芝娴从沙发站起,抱猫上楼,“我决定开个罐头犒劳你。”   不知听懂罐头二字,还是上楼动作提示有粮可吃,康小昭立刻挣扎下地,撒开腿自个往楼上跑。   猫咪跑出阳台食盆边等待,柳芝娴从屋里柜子拿出一个罐头,它突然踢了一小团暗色东西进来,开始忘记罐头,把那东西当足球踢来踢去。   柳芝娴误以为屎壳郎,尖叫一声。   凑近一看,警报解除,竟然是暗红的玫瑰花苞。   懵然片刻,柳芝娴冲出阳台一看,那盆定情信花不知几时只剩下梗和叶,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上残留几枚小小的压印,更多叶子被咬残。   玫瑰连续几天安然,她今早松懈没检查,便出了大岔子。   恐怕还是康昭来之前出的。   柳芝娴发泄般尖叫一长声,“康小昭你这小贱猫,跟你爹一样气人!” 第34章   墨绿色mini重新上路,最终停在刚才仓促离开的地方。   柳芝娴去而复返,门岗面露好奇,敬业地没多问,给她放行。   靠楼梯口那间宿舍门敞开,康昭一改打篮球的运动装束,穿着长裤,赤裸着上身,胳膊插进T恤袖子,正要往身上套。   看见门口定着的人,他动作一顿,又飞快套进T恤,腹肌和肱二头肌灵活地舒展。   “有事?”   大志从柳芝娴身后路过,匆忙一瞥,说:“小昭哥,我先下去。”   康昭说:“我马上来。”   他开始走到门边穿作战靴,眼神提醒了柳芝娴一下。   柳芝娴忽然面无表情开口,“玫瑰是你儿子吃掉的,与我无关。”   说罢她把抱着的猫往他身上扔——真的是直接单手托肚,抱在怀里,连猫包也没带——随之飘落的,还有从包里掏出的一个袋子。   塑封袋里装着一朵大半枯萎的玫瑰,几片零落的花瓣,几张残缺的叶子。   也许称作证物袋更为合适,里面保存着康小昭破坏父母感情的犯罪证据。   猫“嗷呜”一声,把康昭脊背当跳板,欢快跃至地上,在曾经的地盘四处溜达。   柳芝娴也不等他回应,微扬头颅,跟来时一样,气昂昂地回到车上。   车门锁上,阻隔外面本就不大的噪声。寂静也成为一种空虚的压迫,柳芝娴伏在方向盘上,说不出的无力。   不多时,车窗传来清脆的敲击声。   康昭弯腰,示意她开窗。   柳芝娴若有点脾气,应该迅速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偏偏碰到这个人就跟没原则似的,一次次妥协。   车窗降下。   康昭忽然揽住她后脑勺,探头进来贴了贴她的嘴唇。   “明天等我,我去找你。”   柳芝娴应该骂他,打他,这个臭流氓,老狐狸。   但不知怎地,脱口变成:“这有摄像头……”   康昭勾唇淡笑,“回头我删掉。”   柳芝娴:“……”   警车开出大门,康昭扔下一句“我先走了”,紧忙返回车上。   柳芝娴愣了半天,恍恍惚惚,所以,她这是有男朋友了?   手机一震,进来一条康昭的消息。   康昭语音说:“夜晚开车当心,回到给我消息,早点睡觉。”   柳芝娴反复听几遍,终于给刚才的问题一个肯定的回答,奇妙的真实又不踏实感充斥心头。   真实是他的心意,不踏实是这个男人并没在身边。   他没抱她,没吻她,也没跟她做-爱。   没有肌肤相亲的恋情如同灵魂一样缥缈虚无,只存在于想象范畴。   ——刚才仓促相贴根本不算吻,比贴面礼深情一点而已。   柳芝娴这晚又一次失眠,总怕这是一个梦,一旦睡着,就会沉到截然不同的梦境里。   -   康昭到次日晚上才出现,大切诺基往宅子门口一停,人揽着猫咪便走进屋里。   气氛陡然多了几分关系突变的别扭,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熟悉的朋友,却是一个陌生的恋人。   柳芝娴没像往日注视那双眼睛,捡起逗猫棒无意识玩弄,惹得猫咪好一阵追逐。   “打烊了。”   口吻半是没好气,半是娇嗔。   柳芝娴侧身坐沙发上,木沙发感觉不到塌陷,脊背隐隐的热度告诉她,康昭坐到她身后,还靠得很近。   柳芝娴突然想:他会不会突然掰过她下巴亲她?   旖旎念想一旦浮起,再也压制不住,温泉般噗噗往上冒。   她胳膊激出一片鸡皮疙瘩。   “很冷?”   温热的掌心盖下来,身体欠缺默契,柳芝娴心头那层鸡皮疙瘩疯长,心脏砰砰砰的,要震裂胸腔。   她渴望而紧张,渴望和他亲热,又紧张哪表现不好,败坏观感。   她还没敢在他面前恣意撒娇。   “……还好。”   柳芝娴欠身抱猫,康昭也没用力拉她,柳芝娴轻巧从他半个怀抱里逃脱。   康昭说:“准备走了么?”   前头微信里说过要吃宵夜。   柳芝娴正好起身,让他等一会,上楼补妆后才下来。   康昭前后看了眼时间,二十分钟,正常速度。   -   还是上次的烤鱼摊,人也没变。   过道狭窄,柳芝娴跟在康昭后头,边走边想:今晚亲吻估计完蛋,她可不想要一个烤鱼味的初吻。   小镇不比市区,放眼大半是熟人,当街很少见人牵手、拥抱,更遑论接吻。   情侣的定义似乎变成像大志和媛媛一样的老夫老妻,朋友面前几乎没有亲密行为,只是两个住一起的熟悉朋友。   柳芝娴有点好奇康昭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下亲她。   走着神,康昭站定也没发现,柳芝娴一头栽到他脊背上。   康昭回头扶了下她,“没事吧?”   “……”   疼倒不疼,就是……   康昭穿黑色T恤,粉底给蹭了一点上去。   回头她要告诉郗姗姗,拔草这个定妆粉。   柳芝娴坐到剩余的空位之一,紧挨康曼妮和康昭。   点过单,康曼妮捣熊逸舟胳膊,“走,买点饮料。”   媛媛也拉上大志,“我也要买管牙膏。”   圆桌边只剩柳芝娴和康昭。   突然的“二人世界”更像奸情败露的前兆。   柳芝娴指指他后背,“我刚才……粉底蹭到你衣服上……”   康昭扭头看,看不见,浑不在意笑笑:“我不介意你再蹭点口红。”   柳芝娴:“……”   柳芝娴低头掏手机要玩,她总是用这个小动作掩饰不自在,康昭长手伸过,灵巧捡过她的手,又没让手机掉落。   “不许玩手机。”   “……”   人在旁边,手机便失去魔力,柳芝娴放到桌边。   康昭盖在她手背上,扣住她的手,拇指和食指又轻轻玩弄起她的小手指。   他指腹粗糙,指根好像有些茧,但手掌很温暖厚实。   他们牵手了。   恋情多了一道实物般的佐证,那种虚无淡去几分,变成同等分量的踏实。   柳芝娴看了会,禁不住一噗嗤。   “嗯?”   耐人寻味的尾音像大梦初醒。   柳芝娴说:“奥利奥。”   康昭:“……”   康昭在男人里不算太黑,肌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只是柳芝娴太过白皙,谁挨近都像巧克力遇到牛奶。   康昭惩罚性紧了紧手掌,“奥利奥什么味道?”   男人面色不兴,她看不出真假,讶然:“……你没吃过吗?”   康昭手换到她掌心之下,正面扣住她,将她手托起,手背贴上他嘴唇。   “玫瑰味。”   柳芝娴脑袋轰然,她刚才确实擦了这个香味的护手霜。   不远处,提着饮料的熊逸舟忽然刹车,康曼妮差点栽他身上,抡拳就是一捶。   熊逸舟猛然回头,莫名其妙喊一声:“祖宗!”   康曼妮懵懵然。   熊逸舟展开笑,露出两颗贱兮兮的虎牙,示意她看向来处。   康昭低头吻了吻柳芝娴手背。   “啊!”康曼妮土拨鼠般尖叫一声,踮起脚摸一把扎手的寸头,“乖孙子!”   熊逸舟:“……我他妈自讨苦吃。”   康曼妮:“嘿嘿嘿。”   走出几步,熊逸舟又停步。   有过前次经验,康曼妮一声“又干嘛”都带着尾音上翘的欣喜。   熊逸舟说:“你说,我以后要叫小昭哥呢,还是姐夫?”   康曼妮想了想,“这问题有难度,我以后叫娴老板,还是嫂子?”   哥们俩好一阵琢磨。   最后,康曼妮一击掌,“这样,以后细心观察,要是两人满面春风得意,就叫姐夫和嫂子;要是两人吵架,互相给臭脸,就叫小昭哥和娴老板。”   熊逸舟望天消化好一会,明白又不太通透,“这样会不会太舔狗了?”   康曼妮说:“狗什么狗,你不是狗,你是警犬。”   熊逸舟:“……”   回到圆桌,柳芝娴和康昭以外四人一副看破不说破的默契,天南海北胡侃乱聊,就是不再打趣他们。   四人像联手助攻了某件事,现在功德圆满,是时候欣赏革命果实。   席间说起前阵子蟒蛇异动事件,他们透露,是某个组织放生善举引发,有人到门鹤岭放生毒蛇。   夹鱼的筷子顿在半空,柳芝娴生硬收回来。   康昭侧头问:“吓到了?”   柳芝娴摇头,不好意思当事后诸葛,直到康昭送她回文河村,她才讲起那晚看到几个人提着蛇皮袋进山。   她说:“我是不是应该早点跟你说?”   康昭浑不在意,“我倒希望你跟我聊点别的。”   柳芝娴低头解安全带,“我应该给你一面锦旗。”   他的胳膊搭在椅背,指尖勾住手边一缕发丝,有意无意卷弄。   “最佳男友?”   “……响应及时,破案有功,以公司的名义感谢你们,毕竟是在我们公司捉到蛇。”   放在往日,柳芝娴一定明朝暗讽几句,灭他威风。   如今刚谈恋爱,柳芝娴倒如履薄冰,生怕一眨眼,关系就覆灭。   明明确认关系前,悠哉悠哉的是她,怎地突然就变了?   柳芝娴没给机会他多说,匆匆丢下一句“晚安”,便下车上楼。   康昭那副淡淡的表情,可以解读为从容或寡情。   这一晚康小昭自个嗷嗷呜呜闹腾半夜,柳芝娴辗转反侧,猛然掀开被子坐起来。   她开始觉得,好像烤鱼吻也挺好的。   -   次日,康昭又是天黑才出现,时间比宵夜早一点。   柳芝娴门前遛猫,他从驾驶座探头,让她到后面帮看一下倒车。   “你技术那么菜么。”   柳芝娴嘀咕着,还是张罗猫咪避开。   宅子门前空地用细竹做围栏,不小心倒是会压塌。   柳芝娴站到mini旁边,“再倒一点、再倒一点”地指挥。   “好了,停——”   话落,后备箱忽然“嗒”地打开,向上缓升——   里面藏着一个亮晶晶的小世界。   星星灯绕底一圈,众星拱着一大束香槟玫瑰,旁边还搁着一个礼物盒。   花样不见得有多稀奇,但出自这个经常半失踪的人之手,柳芝娴还是捂起嘴、惊喜到起鸡皮疙瘩。   康昭从驾驶座下来。   柳芝娴强忍着笑,问出一句低智商的话:“这是给我的吗?”   康昭说:“傻子。”   柳芝娴笑着去抱了抱那束花,“好沉啊。”   腰肢忽然给一股力量锁住,厚实的怀抱拢住她,康昭将她抱起来一下,柳芝娴失声倒抽气。   康昭说:“不沉。”   柳芝娴放下花束,扭头瞧他。   灯光荧荧,给那副深邃的眉眼扑上一层迷离色彩,较往日愈发幽深难测。   一纸弯月高悬,春末温度怡人,没有冬的湿冷,也没有夏的黏热。稻田蛙声虫鸣连绵,深山松涛阵阵,奏出一首和谐的森林小夜曲。   他们盯着彼此,一时谁也没有粗鲁地打破这份宁静。   直到好一阵后,他们觉得必须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才不负这良辰美景。   一边樱唇轻启,“你挡住我月亮了。”   一边迷人的嗓音说:“看来应该再挡严实点。”   夜风轻送,月亮与乌云重叠到一起。 第35章   这枚真正意义上属于他们的first kiss,比在出租车上的初次邂逅更安静,却有力量。   康昭将她调转身,面对面拥抱她,像一对卯榫,紧密楔合在一起。   也不知谁先敲开谁,就像分不清谁先主动,味蕾尖端纠缠到一起。   像相绕的藤蔓,也像互相追逐的鱼儿。   柳芝娴盖上他的后颈和发尾,如同路过水稻田时,不自觉伸手感受稻穗。   看了一年的寸头,终于亲自确认手感,真是怪扎手的。   这枚唇间柔波如某种无形的印章,给感情烙上印证,稳固两颗刚开启新恋情的心,消弭初试亲昵的不和谐。   渐渐的,渴望如熔岩,滚涌而动,点燃其他地方的星火。   他们不再拘泥于守礼的相触,没被衣物遮盖的肌肤留下小心翼翼的试探,互相汲取更多温暖。   柳芝娴觉察康昭有意避着,没贴上什么奇怪的坚实。他的掌心也只徘徊在胳膊和肩颈,没过分地挑战敏感。   脚边骤然一声猫叫,猫咪脑袋撞上她脚踝,两重惊喜下,柳芝娴肩膀一颤,和康昭分开了。   康昭抵着她的脑袋,鼻息粗沉,声音被她抽干般沙哑。   “喜欢么?”   柳芝娴抬头,鼻子轻触他的,勾唇而笑像在撒娇。   “人还是花?”   康昭说:“两样。”   柳芝娴抱紧一些,“我喜欢花,更喜欢你。”   康昭又啄了啄被他吻得红润的唇。   柳芝娴几不可闻叹气一声,“你确定要这样吗?康昭,我这个人很糟糕,连和父母关系也处理不好,不擅长人情应酬,以后对你事业也没有什么助益。”   一番话出人意表,康昭沉默片刻。   “在我看来,你对身边人友善真诚,对事业尽心尽责,这就够了。”   “可是……”   康昭打断她,“我以后可能也不会像我爸那样有建树,你介意么?”   柳芝娴毫不犹豫摇摇头。   他继续:“我问你,刚认识我那晚,你想的是什么?”   柳芝娴说不出口,内心只有三个粗鄙而直接的字:睡了你。   康昭又浮起胜券在握的淡笑:“你现在还想吗?”   柳芝娴不自觉皱皱鼻子,康昭又读懂了。她不得不点头时,常常出现这个小表情。   “那就够了,我也和你一样。”   他揽紧她,凑近她饱满的耳垂,以薄唇轻裹,辗转许久,动作亲昵又危险。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让男人很有欲-望。”   柳芝娴轻轻挡他一下,康昭没再继续,拇指轻揩自己嘴唇,盯着她笑。   她摸摸耳朵,掏出手机,“我想合个照。”   康昭敞开双臂,要用怀抱接纳她,“来。”   柳芝娴拉他站到尾箱一边,保证玫瑰花入镜,手机调成前置摄像头塞给他。   “你来拍,你手长。”   柳芝娴故意沿着腹部往后探,隐隐感觉到腹肌的坚实,她圈着窄劲的腰,脑袋靠进他胸膛。   康昭一手当自拍杆,一手揽着纤腰,闷声笑:“摸哪呢?”   “……”   柳芝娴明目张胆在他腰上捏一把——硬邦邦的,肉没拧得起来多少。   康昭稍微扭一下,又站正。   拇指点动,手机闪了好几下。   柳芝娴拿过手机检查,角度好像不太对。   康昭挨着她脑袋看完,“我把车开到你车正后方,手机放车顶。”   柳芝娴找出一个支架,安放手机调整好角度,两人又重新站回去。   手机无定时连拍功能,起先定时拍了几张,嫌费劲,柳芝娴让调成录像模式。   差不多拍好,柳芝娴正要跑去拿手机,半路折返。   “我应该抱着花。”   又一顿操作后,柳芝娴放好花,借身形掩护,悄悄将礼盒打开一道缝。   咦,好像是吃的。   她干干脆脆打开,是数颗松果——巧克力,她端出来才看清,每一颗栩栩如生,糖霜如薄薄的雪,胖乎乎得可爱。   康昭说:“阿姨手工做的,仅此一份。”   柳芝娴借糖纸拈起一颗全球限量版巧克力松果,看了一会放回去。   “我明天再吃,晚上吃会胖。”   康昭捏捏她的胳膊,跟奶做的果冻似的,软软柔柔。   “不胖。”   “……我就吃一小块。”   她掰下小小一粒,送进嘴里,甜而不腻的融化感侵袭味蕾。   “好吃。”   康昭说:“中间流心的,入口即化。”   柳芝娴坚持一秒,“……你不要怂恿我。”   康昭勾起她下巴,低头啄了啄巧克力的余味,“怂恿成功了么?”   “……”   松果巧克力个头不大,圆滚滚的,不好上手掰。   柳芝娴不再犹豫,咬开一口,流心溢出,她惊叹:“好吃!”   康昭把盒子往前送,“再来一颗。”   “……你这个坏人。”   柳芝娴扭过身,倚着车后箱,点开刚才的视频逐帧挑选,截图,美图。   她专注忙着,一颗甜香的巧克力送到唇边,她没多想,张嘴咬了一小口。   不一会,剩下半颗也给喂进嘴里。   等图美化完,柳芝娴咽下巨量糖分,惊跳而起,“你太坏了!”   有过一次,康昭就是把鱼肉条剪成碎块,一小块一小块地逗猫咪吃。   “康小昭就是这么被你喂胖的!”   康昭闷声笑,没再给她怼巧克力,盖好礼盒。   “宠孩子妈当然要比孩子多一点。”   柳芝娴:“……””   康昭掏出手机,“照片发给我。”   “要哪张?”   “全部。”   柳芝娴把最后臻选出的六张发过去。   她忽然被灵感砸中,“你可以再倒一次车么?我想拍小视频发朋友圈。”   嗓音像滋润上巧克力的甜度,夜晚也加剧暧昧,康昭竟给晃了下神。   他说:“叫声好听的。”   “小昭哥。”   柳芝娴微扬下颌,眉眼弯弯风情尽显,笑容像烈酒,灌他半醉。   ……   柳芝娴操刀剪辑视频,“车牌号拍到要紧吗?”   “不打紧。”   车牌跟着尾箱上升,动态的不便遮挡。捣鼓半天,遮挡物影响整体美感。   “真的不要紧么?——算了,不发视频了。”   她点开朋友圈视频频率比照片的低。   她敲定一张康昭侧头亲她的照片,柳芝娴眯着眼笑,姿态十分自然,拍摄时她闹了他一下,康昭便凑过来惩罚她。   左看右看,最后审查,看有无bug:唇妆有没有花,笑纹会不会太多,头发有没有炸毛。   好像太过火,她又在康昭亲她的地方贴上小心心。   然后好一顿斟酌文案和屏蔽,终于点击“发送”。   芝士不甜:【甜甜的恋爱终于轮到我了[心]】   其实可见人不超过十个,除父母亲戚外的好友基本清楚康昭的存在。   页面返回朋友圈,“芝士不甜”下面出现一张相似的图。   康昭先她一步发出去了。   康昭:【陪女朋友过周末。】   图中她捧着花,当时他故意逗她,柳芝娴侧头与他视线相接,笑容耀眼,眼神炽热,一个娇嗔,一个宠溺,爱意溢出屏幕。   柳芝娴往康昭手机瞄一眼,朋友圈页面上方已经提示新的“赞”,看起来还不少。   柳芝娴色壮人胆,“你有几个点赞了?”   康昭递过手机。   50、52、55……   数字肉眼可见地实时在跳。   柳芝娴没点开,直接下滑。   已经有人在“芝士不甜”下面评论。   康曼妮:【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轮到我】   熊逸舟:【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轮到我】   方向志:【你俩凑一块吧】   熊逸舟:【[白眼]】   康曼妮:【[呕吐]】   再滑到康昭那条。   柳芝娴讶然,“你没屏蔽?!”   难怪点赞数跳得那么快。   康昭漫不经心,“为什么要屏蔽?”   “……”   男人的坦然叫人无言以对。   “不然明天又有人给我介绍对象。”   “不是你要人家介绍几个么。”   柳芝娴用上回球赛的狂言揶揄他。   康昭不见被冷嘲的别扭,一派从容反将一军:“你那会生气了。”   “……”   柳芝娴重新回到他手机上。   点赞几乎全为真名,部分为姓氏加头衔,局长,行长等比比皆是。   看得柳芝娴不禁为他暗抽气。   下面一溜吹赞他女朋友漂亮,艳羡幸福的,几个熟悉的名字迸进视线。   康曼妮:【我嫂子真美!】   熊逸舟:【我姐夫真帅!】   方向志:【请客吃饭。】   于默:【终于追到手了[呲牙]】   珩:【下月回国,欲代购从速】   于默回复珩:【哈哈哈】   柳芝娴将手机还给他,“为什么就我没备注名?”   康昭:“为什么要备注,化成灰也认得。”   “……你还加了代购。”   康昭随意滑动查看,笑着:“那是我弟弟,许嘉珩,在美国读计算机。”   柳芝娴:“……他真的可以代购么?”   “只帮家里人,以后你想买什么我找他。”   说到买东西,柳芝娴想起一件事。   “我能不能以女朋友的名义,请你答应一件事。”   老狐狸保守道:“说说看。”   “很简单,动动手指就能办到。”   柳芝娴掏出手机,康昭的立刻响起提示。   她说:“你把钱收一下。”   当初卖包的钱又给转过去。   手机停留在聊天页面,康昭没点,笑吟吟看着她。   “求我。”   “……”   迟疑片刻,柳芝娴扯着他两条胳膊,踮脚啄了下那张漂亮的薄唇。   声音小小的,“求你。”   康昭说:“缺乏热情。”   “……”   柳芝娴再度贴上,味蕾尖端悄悄撬开贝齿,和他的简单碰了碰,如两只蚂蚁触角相碰。   “求你。”   康昭说:“不够持久。”   “……”   柳芝娴一把夺过他手机,趁还没息屏,点击收款。   “好了。”   柳芝娴本想把手机塞回他裤兜,但康昭坐在开启的尾箱边缘,两条大长腿微微分开,裤兜凹折,她没法放。   柳芝娴挨坐他身旁,手机插往屁兜,袋口贴实,她捣好几下才塞进去。   康昭不凉不淡说:“你往哪塞。”   柳芝娴确认性轻拍一下,“放好了。”   康昭胳膊危险伸过来,看似要揽腰,实则在她屁股不轻不重拍一掌。   柳芝娴挺腰站起躲避,“我刚才给过钱的。”   康昭:“……” 第36章   柳芝娴告别康昭上楼,收到两条新微信。   西山山:【睡了吗?】   西山山:【不怀好意.jpg】   芝士不甜:【没睡到】   西山山:【比心.jpg】   芝士不甜:【内衣都穿好成套新的】   西山山:【哈哈哈哈好可怜,过来姐姐给你温暖】   康昭像一个吻就被喂饱,跟她在门口玩一会猫,柳芝娴掩嘴打哈欠,他便催她上楼。   初识那晚的狂热好像只存在于假象中。   与往日不同的是,柳芝娴终于睡上一个安稳觉。   次日,约好一起到柳芝娴外公家摘杨梅。   柳芝娴捎康曼妮,康昭载其他人,mini和大切诺基在山脚树荫下碰头。   杨梅林在半山腰。   跟着外公走到半途,熊逸舟掐腰回望,树冠缝隙依稀可见大切诺基的白色,至于那辆mini——   “姐,你车这保护色选得可真好。”   康曼妮捣他一肘子使眼色。   熊逸舟立刻改口,“啊,叫错了,小昭嫂。”   柳芝娴:“……”   闻言,康昭回头,笑着大方捉住柳芝娴逃开几回的手。   熊逸舟耸肩缩手,“妈惹,受不了。”   “来,也给你牵一下。”   康曼妮戳过一段捡来的树枝,粗圆的枝桠跟猪蹄似的。   熊逸舟:“……滚!”   山岭道路平坦,很快抵达杨梅林。   几个男人没有观察杨梅,而是沉默眺望另一座山,默哀般静立许久。   山火焚烧后的山头脏黑又光秃,在叠翠群山中突兀如癞头。   外公那道苍老的声音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几十年的辛苦,一把火就没了。”   焦点回到杨梅树上,柳芝娴悄悄问康昭。   “什么时候会种回去?”   康昭说:“到时你们公司应该会知道。”   柳芝娴一愣,立刻了然。   植树需要大批量树苗和器械人工,樊柯一定不会错失良机。   杨梅颗颗饱满硕大,汁水充盈。   杨梅树不算高大,女人们摘近手的,男人们踩上一截枝丫,就差不多能收割到树顶的。   外公旁边收整摘下的果子。   “果场的都是在树底下系上蚊帐布,像伞倒挂一样,然后猛地摇树,把杨梅摇落。我种的太少了……”   杨梅下得差不多,康曼妮又捣捣熊逸舟胳膊,示意他过来听悄悄话。   后者听完,扬声道:“爷爷,这边的芒果撒农药了吗?”   杨梅林旁边栽种着熟人家的芒果树,只只肥硕青翠,沉甸甸的似乎要挂不住。摘下回家埋米缸里几天,掏出撕开就是满口金黄,清甜留香。或者撒上辣椒粉,也是另一种美味。   老人了然道:“你们可以摘几个回去,反正他们年年摘我们家杨梅。”   康曼妮和熊逸舟扔下杨梅跑过去,但芒果树高而不壮,难以承载成年人的重量。   两人望洋兴叹。   柳芝娴目光藏着跃跃欲试的孩子气,康昭走过去,“我背你上去。”   柳芝娴:“?”   康昭在她脚边蹲下,拍拍自己肩头,“上来。”   姿势亲密而尴尬,令人想起某个刺激的体位,柳芝娴有点难为情。康昭再度催促,她只好扶着他举起的手,颤颤巍巍骑上他肩头。   “坐稳了。”   康昭仍高举一手给她当扶手,另一胳膊稳住她双腿,脊背稍弯,慢慢起身。   最后轻轻往上掂了掂。   最敏感的地方夹着他,柳芝娴不争气腿软起来。   她弯腰小声问:“我重吗?”   康昭说:“可以再来几个康小昭。”   柳芝娴嫣然轻叹,试着松开她手去够芒果。   外公也笑着仰头,灌一口矿泉水瓶装的凉茶。   “我上次这么背阿娴,她还没我半腰高。”   柳芝娴成功扭下一只大芒果,低头秀到康昭眼前,“摘到了。”   康昭说:“再摘一个。”   大志和媛媛也效仿坐高高,摘到他们那份。   媛媛两手举芒果,朝树底下两个“闲人”耀武扬威。   康曼妮和熊逸舟抱臂旁观,表情越来越扭曲。   熊逸舟忽然马步一扎,蹲到康曼妮面前,“妮妮,上来。”   康曼妮大义凛然,“上就上,我们也可以。”   她扶着树干坐稳肩头,轻拍熊逸舟脑袋,“小熊,起轿!”   熊逸舟:“???”   小·轿夫·熊站起往树荫外走。   康曼妮忽然叫起:“等等——”   然而已经太迟。   咚的一声闷响,康曼妮撞上顶头一根粗长树枝,敲出暮鼓晨钟的回音。   友情人梯倏然顿住,摇晃。   康曼妮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拍熊逸舟脑袋倒抽气。   “放、放我下来……”   熊逸舟:“……”   大志和媛媛笑得东倒西歪,柳芝娴强忍着笑过去扶康曼妮。   康曼妮一根手指,跟老佛爷似的颤颤悠悠指着熊逸舟。   “熊逸舟,我今天不想跟你说话。”   熊逸舟讨好地笑,露出两颗无辜的虎牙,摸着她的额头,“小妮妮不要哭……”   摘完杨梅,离午饭还有个把小时,两部车由其他人开回去,柳芝娴带康昭走一走她小时候生活过的村庄。   在山脚溪流处洗过手,柳芝娴和康昭在机耕道上并肩而走。   他们没有牵手,只在手背有意无意擦蹭时,对视一眼。   偶尔有干完农活的人路过,好奇打量这对样貌不凡、衣着光鲜的男女,他们跟乡村如此格格不入,又奇妙地和谐。   有一两个认出她是谁谁的孙女,搭讪两句,问旁边的是男朋友还是老公。   柳芝娴红着耳廓答:“男朋友。”   免不了挨夸一表人才之类,康昭从容以对中有种麻木的见怪不怪。   等人走后,康昭轻轻刮一下她耳廓,“你怎么那么容易脸红。”   柳芝娴说:“因为我白,容易上色。不像有些人,皮糙肉厚,黑不溜秋的看不出。”   康昭笑笑没反驳。   柳芝娴自讨没趣,“你有点不一样了。”   康昭一愣,“哪?”   柳芝娴想了想,“以前你总要挤兑我,呈口舌威风。”   “那不叫挤兑。”   “嗯?”   左右无人,康昭附到余红未散的耳廓,“叫调戏。”   “……”   柳芝娴摸摸有点润湿的耳垂,舌尖轻触的温度仍残留上面,给他牵着才记得往前走。   路过村庄腹地的篮球场和健身器材区,几个大爷围坐石桌边下棋,妇女三三两两或站或坐,有在逗弄小孩,有在摘择南瓜苗。   放眼朴素的衣着里,有一人格外显眼。   那人头发浓黑,两道垂至半腰的麻花辫看着硬如铁鞭,白衬衫收进红色苏格兰短裙里,脚踩黑色小皮鞋。   只见背影,无法准确断定年龄,赤露的小腿白皙却稍显浮肿,老人斑零星可见,应该不太年轻。   她拿着一张报纸,戳戳一个旁观下棋大爷,指着头版一个红色背景下领导发言的照片,拔出口中棒棒糖。   “你看,这是我表哥。”   声音倒如推测中上了年纪。   柳芝娴多瞄一眼那报纸。   创业以来她发展出读报习惯,以及时了解本市政策动向。   大号字体的标题似曾相识,她很快想起。   照片上是许建怀,康昭的继父。   那大爷笑着跟周围人说:“你们看,首富许健怀的表妹来了。”   关键词眼成功勾走热恋中男人的注意力。   “我表哥帅吧。”   大姐咬回棒棒糖,卷好报纸,呵呵憨笑。   康昭剑眉微蹙,走过头后又回望一眼,依然见不着正面。   色香味俱全的午餐端上来,疑惑的小涟漪转瞬即逝。   饭后收拾妥当,六个人在门口榕树乘凉。   树根边停着一辆邻居家的摩托车,样式老旧,但刚刷洗干净的,轮子周围滴着一滩水。   男人在讨论摩托车出厂年份,性能,自己第一次飙车经历。   女人倚坐摩托车各种自拍,对旁边高深枯燥的谈论充耳不闻。   康曼妮对着成品咂舌,“自拍最讨厌胳膊出镜,像多出两根火腿肠一样,太违和了。”   柳芝娴正好对上康昭眼神,招手道:“帮我们拍几张。”   康昭过来接手机,从车头找位取景,熊逸舟和大志也好整以暇旁观。   柳芝娴微笑警告,“拍好看点。”   康昭:“准备好了吗?”   “等等——”   康曼妮扭头,“你们两个好心机,竟然让我站最前面。”   柳芝娴扶着她脸颊,给她摆正脑袋,“谁让你最瘦。”   媛媛:“就是。”   康曼妮捋两把头发,夸张瘪嘴,“你们都欺负我。”   康昭一喊准备,三个女人非常迅速找准表情,动作十分老练。   康曼妮最先过去接管手机,“好了,轮到我给你们找,哥你快过去阿娴姐边站好。”   柳芝娴:“……”   媛媛笑着闪回大志身旁。   柳芝娴忽然丧失表情管理能力,不知该怎么笑或不笑。   康昭刚喝了些酒,双颊微红,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染上醉意,特别拿人。   他特别自然地勾过柳芝娴肩膀,一手后撑摩托车坐垫,姿势霸道又幼稚。   柳芝娴捂脸低头,好一会才直起脖子,勉强整理好表情,双手勾在身前。   康曼妮抓拍几张,“亲密一点,像昨晚照片里一样。”   熊逸舟也凑到康曼妮身边,交替看着手机和真人,像被传染般,面露恍笑。   还不太习惯在人前亲密,柳芝娴只好揽着康昭的腰。   “阿娴。”   康昭叫她一声,她没听清到底一个字还是两个字,立体的声音将简单的音节包裹得性感而宠溺。   柳芝娴侧头,那片乌云又飘过来,康昭亲一下她的唇,如小鸟啄食般。   康曼妮双手抖颤,苦脸叫道:“啊啊啊卧槽好过分!”   熊逸舟握拳原地弹跳半圈,“卧槽杀狗了嘤嘤嘤!”   大志和媛媛过来人反应没那么大,默契地鼓掌起哄。   柳芝娴埋在康昭怀中,想当一颗永不发芽的种子。   -   康昭这周休假只有一天,周日又投入工作,约好晚上来找她。   夜晚是个暧昧词眼,但康昭没实践出它的深层意义。   他只是把以前每个晚上微信聊天换成面对面。   “以前晚上也想来找你,又怕周围流言蜚语给你压力。现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   柳芝娴深以为然,流言中女性往往处于弱势地位,如今她终于“勾搭”上康昭,也就不必多理会。   明明那一晚一触即燃,康昭好像在压抑什么,一直没挑明。既然他不主动,柳芝娴也跟他拖下去,每多拖一天,那种破坏欲就浓一分,想撕烂他矜持的伪装,想把他生吞活剥。   隔日,柳芝娴到镇上取快递。   一堆灰扑扑的快递中,康敏正逐个扫码入库。   “康昭也有一个快递,你帮忙拿一下。”   和康昭确认关系后,每碰见一个熟人,柳芝娴都会敏感地对比对方的前后态度,有些人确实会优待她几分。   康敏忙碌中冲她微笑,无疑把她当成自己人。   柳芝娴很受用,“我开车出来的,还有他们所的件要顺便拿吗?”   康敏指着柜台边的纸箱和四五个包裹袋,“你看看拿得了么。”   东西不重,柳芝娴叠起一块抱进尾箱,到派出所把那四五件留门岗处,抱着那只大纸箱上康昭宿舍。   康昭在门口接过,“怎么不喊我下去搬?”   她进里间洗手,“也没多重,买的什么好东西?”   “不知道,我没买。”   “……”   柳芝娴边用抽纸擦手边去过,康昭拿钥匙划开封口胶,打开纸箱后,整个人有点愣。   里面放着四五只包装良好的名牌女包。   柳芝娴略一估算价格,呀了出来,“代购?”   一张俊脸沉下来,他直起身,轻轻一脚拨到旁边。   “前女友寄回来的,事先没跟我说。”   “……”   “我让妮妮帮我卖掉,钱捐出去。”   柳芝娴思维也有点钝,想起郗姗姗说过,李京蔓上班一天换一个包。   她后知后觉自己吃醋了,虽然两人表面泾渭分明,但不知私下还有多少纠葛,尤其双方长辈互为知交,肯定乐见他们复合。   柳芝娴回想去年卖包度日的辛酸,骨子里的不自信作祟,李京蔓恰好撞上枪口。   她冷笑揶揄:“今天是用过的包,明天会不会是穿过的情趣内衣?”   康昭看她眼神忽然变得奇异而陌生。 第37章   康昭带着自嘲的淡笑,“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他妈没碰过她,你想象的东西不存在。”   柳芝娴挑眉冷笑,“交往一年。”   康昭几乎笑着骂出一句脏话,“别人不愿意,我总不能强-奸她。”   那个直白的词眼勾出初遇时不太美妙的回忆。   柳芝娴没参与康昭和李京蔓的过去,无法断定他是否在矫饰。   她从没在言辞上盖过他,现下更不知说什么好。   “你以后不要给我买包。”   康昭玩味扫她一眼,脸上挂着一副“你确定?”的表情。   柳芝娴抱起胳膊,没看他。   康昭举着手机发语音,“包不用买了,你嫂子说不要,你看着办。”   柳芝娴一僵,换一个姿势,揉玩自己的小耳垂。   “你、买了?动作那么快?”   那边的手机语音替她回答,是个清爽的男声:“哦……哥,我已经买了怎么办?”   康昭适时递上请示和求助的眼神。   “……”   柳芝娴皱皱鼻子,耳旁碎发绕成弯曲的一缕,心里骂过老狐狸,就顺着台阶下了。   “既然买了,那就要吧,你上班也辛苦,挣钱不容易。”   康昭丢下手机,笑着过来抱住她。   “还是娴老板体贴。”   柳芝娴佯装警告:“你买了什么样的,太丑我可不要。”   康昭抬起她下巴,“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气氛缓和,柳芝娴又绕回前头话题,“康昭,我也交过男朋友,我不是介意你有前任,而是……你不能对我撒谎,任何时候都不可以。”   康昭跟猫一样蹭蹭她鼻尖。   柳芝娴不想错过千载难逢的切入点。   “我还能有一个问题吗?”   康昭仍是谨慎道:“说说看。”   “你……跟她分手,有一部分是那个原因吗?”   那个她持保留意见的怀疑。   康昭松开她,口吻平淡:“首先,我是一个有正常生理欲-望的男人,再者,如果我足够喜欢对方,一切都不是问题。”   柳芝娴想了想,点头:“谢谢你的坦白。”   康昭醒悟过来,“你怀疑我有问题?”   柳芝娴试图委婉,“可你看着,怎么也不像旷了一两年的人……”   康昭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乱发情的疯狗。”   淡淡瞟去的一眼里藏着嘲讽。   康昭抱紧她,这一次,柳芝娴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温热的气息再度逼近耳旁,那沉哑性感的嗓音透过耳朵,直往她心窝钻。   “我想要你,但怕你又再扇我巴掌。”   柳芝娴心跳紊乱,呼吸急促,想躲,又给圈得死死的。   康昭甚至警告性持枪上阵。   柳芝娴报复般隔着枪套握枪,恶作剧地扣上一把。   “我不扇你巴掌,但我大姨妈会。”   初遇那晚的柳芝娴又回来了。   康昭不怒反笑,顺势一带,一齐跌落床上,柳芝娴垫着他。   手只是错位一下,柳芝娴回到原处,使上些力气。   “要我帮你吗?”   他们紧紧盯着对方,没有接吻。   康昭手指梳进她的头发中,如那晚一般。   “我喜欢现在的你。”   大方,自信,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渴望。   简简单单七个字,比他的吻更有魔力,鼓舞了她。   柳芝娴找到他的皮带扣,试图解开——   门外传来熟悉男声。   “小昭哥,上次的球针是不是在你这,篮球又没气了?——啊、哦、嗯,不在,好的,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宿舍门刚才忘记关,熊逸舟走到门口见鬼般转身就走。   大志路过问:“小昭哥不在吗?”   熊逸舟拐走他,“我姐夫现在有‘机动安排’。”   大志:“……”   柳芝娴从康昭身上爬起,整理好头发。   康昭笑吟吟说:“准备去打球,你来看吗?”   柳芝娴微扬下巴,“不去,妮妮媛媛都不在。”   “晚点我去找你。”   “你来也没用。”   康昭一手掐腰,一手撑在桌沿,“你把我当禽兽么。”   柳芝娴半开玩笑,“你上次说画一幅人像,不交作业不给来。”   康昭咬咬嘴唇,一副“你等着”表情。   -   回到苗圃,柳芝娴给猫换水倒粮,才慢慢开始洗漱。   来乡下一年,灯红酒绿机会锐减,除了吃宵夜,柳芝娴基本独自呆在宅子里,与一猫相伴。   省去许多不必要应酬,她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朋友随时联系,倒也并不孤寂。   洗漱完看一会专业书,柳芝娴犯困地刷起微博。   刷到一组男人婚前婚后对照,同一个床头和姿势,左边婚前是帅气小鲜肉,右边婚后只剩下肉,再也鲜不起来。   柳芝娴转发到微信给康昭。   片刻后,手机震动,持续不停:康昭发来视频请求。   柳芝娴往旁边镜子看,摘掉兔子发带,吊带睡衣领口赤露大片肌肤,转念一想,又不是没看过,索性也不挡。   调好角度,只入镜脸和锁骨,柳芝娴接通视频电话。   康昭好像撑在桌子上,只能看到胸膛和一角胳膊。   然后他站直,上半身填满屏幕。   康昭说:“这次终于看到人。”   这是她第一次接他的视频。   柳芝娴以手梳整头发,轻咳一声,“又不是没看过。”   康昭说:“不一样。”   “嗯?”   语气混不正经,“睡前看的,不一样。”   “……你刚打完球?”   康昭身上还穿着球衣。   他啊一声,“你担心我变胖?”   没想到有人比她更能跳话题。   柳芝娴说:“给你敲响警钟。”   康昭:“我让你检验一下。”   她还没吃透这句的意思,康昭忽然漫不经心撩了撩衣摆,跟扇风一样,一截腹肌不时闪现,成块成块的,汗湿的肌肤泛着隐隐光泽。   柳芝娴又乐又羞,撑着额角低头笑,“你干嘛!”   “给你看,躲什么。”   “……”   柳芝娴强装正经,绷着脸紧盯他。   康昭揪起衣摆,不一瞬将衣服扯下。肌肤沁满细汗,小麦色泽野性又健康,半身肌肉灵活舒展,透出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柳芝娴表情崩盘,双手捂脸,又忍不住悄悄张开指缝。   “臭流氓。”   他不知故意还是无心,修长的手指挠了挠腹肌。   “还担心我变胖么。”   柳芝娴放下手,支颐严肃道:“亲手验证才能下结论。”   康昭笑:“一会就过去。”   -   柳芝娴本来打算明天中午到舅妈店里洗头,这回听说康昭要过来,赶忙回浴室洗一遍。   出来边吹头发边琢磨,一会下楼开门要不要穿上bra,洗完澡穿睡衣还塞bra的确不好受。   吹风筒换到另一边继续吹时,柳芝娴决定还是穿上为好,避免不必要的尴尬。   等头发吹干,穿好bra,她修饰好炸毛的碎发,喷上一点香水,终于允许自己看手机。   有一通未接来电和一条消息。   都是十几分钟前,风筒太吵,她没听见。   康昭说临时有事,今晚过不去。   短短一句话,完完整整听三遍。   柳芝娴把手机抛床上,反手后勾解开bra扣子,两条胳膊从肩带缩回来,把一整副从衣摆下面掏出挂椅背。   她坐椅字上支起一条腿,开始涂指甲油。   简单而重复的手工容易让人静心,柳芝娴心里一边骂康昭,一边给手脚涂上均匀的透明色。   晾干后,跑去捡回手机,把康昭微信备注改成一个字:猪。   -   以前失联,只是简单的普通朋友不联系。   如今刚谈恋爱,康昭一声不吭消失,柳芝娴像被甩了,甚至绿色上头。   偏偏康昭工作性质所限,柳芝娴没法抱怨什么。   过几天,柳芝娴好像也忘记自己非单身的身份。   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困扰她。   又到上康昭家做园艺的日子了。   这日周末,柳芝娴带着一个新招的男徒弟一块出发。   银色皮卡刚在许家别墅门口停下,一辆红色大奔也在后头泊好车。   两边人马同时下车。   一边是灰不溜秋的宽松工作服配水靴,一边是细跟高跟鞋和及膝短裙。   倒也跟各自的车相匹配。   柳芝娴拿工具慢上一步,站在李京蔓后侧方等应门。   三个人的站位,瞧起来就跟李京蔓领队来做工似的。   保姆阿姨似也给这架势愣了一瞬,旋即换上不卑不亢的笑容。   “三位里边请。”   柳芝娴颔首打过招呼,径自往后院走。   李京蔓瞥一眼那毫无可取之处的背影,扬起高傲的头颅,跟着阿姨进屋。   那派头,有几分将军凯旋进宫面圣受赏的气场。   事先接到来讯,许建怀对李家千金的造访并不意外。   李京蔓递上手中礼盒,说是家父新得的上品香茗,带来请叔叔品品。   许建怀让阿姨端上茶点,面色谦和,“老李跟我隔三差五见得上,还特地差女儿给我送过来,辛苦了。”   “怎么会辛苦,本来也打算来看看叔叔阿姨。”李京蔓一番话说得体面周全。   许建怀说:“可惜康昭这周不休假,不然……”   李京蔓眼神一滞,端起香茗细抿。   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孔玫先前一直在楼上,不知道今天有客。   李京蔓甜嘴唤了声阿姨,就着来意重新寒暄一遍。   孔玫措词客气,“就是今天约好园艺师修整后院,不然可以带你到花园走走,不用拘束在屋里陪我们两个老人家喝茶。”   李京蔓说:“我好怕妨碍到你们,正好我妈也喜欢捣鼓些花花草草,我来观摩一下,不算偷师吧?”   孔玫不动声色向许建怀投去一眼,那边稍一欠身,接茬道:“上次你妈妈请的好像也是这位园艺师。”   李京蔓面露讶色,“是么,都是穿差不多的工服,我认不出。”   许建怀说:“她们公司也在南鹰镇上,小昭那里。”   李京蔓说:“跟我联系的是一位年轻男老板,听说租用村民的旧宅子,办公和住宿都在一起。”   一句话语义暧昧,适婚年龄男女走近一些就会引发联翩浮想,何况朝夕相处,又拥有利益共存的事业。   孔玫和许建怀愣怔一霎。   “许先生——”   保姆阿姨伺机打断沉默,说柳小姐有一处修整意见要请他们确认。   两边都是不能冷落的客人,孔玫斟酌片刻,起身道:“我去看看,老许你陪蔓蔓聊着。”   孔玫换上室外鞋,台阶残留一列泥印子,也不知鞋子的主人刚才走到哪里,听到几分。   -   时近中午,柳芝娴清理完残迹,打包工具要告辞。   李京蔓也从屋里出来。   许健怀客气道:“有空再过来玩。”   李京蔓说:“我听说小珩快回国,和他好久没见,也想聊聊。”   许健怀说:“到时你们全家一块来,你也在国外呆过,跟小珩应该有共同话题。”   孔玫送柳芝娴到门口,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说:“下次和小昭一起回来。”   柳芝娴莞尔“哎”了声。   李京蔓淡淡剜一眼。   送走两辆车,孔玫和许建怀对视一眼,互相舒出一口气。   许建怀负着手轻叹,“小昭这是给我们出难题。”   孔玫莞尔,“这有什么难丢,他带哪个回来,我们就认哪个。”   两老四目相对,坦然朗声笑。   -   柳芝娴回到公司换身衣服,开车到镇上舅妈店里洗头。   今天闲日,中午客人只有她一个。   舅妈便亲自上手。   柳芝娴躺在洗头床上,望着灰旧的天花板。   “舅妈,你和舅舅结婚前他就是巡山员了么?”   舅妈给她试水温,“可不是么,三天两头呆山里,跟老树处对象的时间还比跟我长。”   “舅舅不在时,会无聊么?”   “当然会,不过我们那年代通讯不发达,长时间联系不到,好像也没多不正常。只要自己有工作要,倒不会太无聊。”   “也是……”   舅妈给她打泡泡,笑道:“刚开始谈恋爱就不适应啦?”   “……随便问问。”   “小昭这个人,还是挺靠谱的。——这样力度合适么?”   柳芝娴嗯了声,和长辈聊感情总有说不出的别扭,也许是学生时代不得不向家长坦白早恋的后遗症。   柳芝娴说:“舅妈,我有点困,小小眯一会,好了你喊我。”   柳芝娴忙了一天早上,没怎么费劲,一会便进入浅眠。   柳芝娴舅妈觉察门口光影变化,一扭头,对方朝她做出嘘声手势。   康昭在旁边水龙头洗过手,用口型道:“阿姨,我来。”   她但笑不语,洗净手中泡沫,扶着腰出门和隔壁店老板娘聊天。 第38章   隐隐约约感受到抓揉力度,力道堪比按摩,柳芝娴半醒半寐。   没人叫醒,她也就慵懒瞌着眼。   忽然外头响亮的一嗓子——   “哟,小昭哥,还给老婆洗头啊!”   柳芝娴惊得一抽搐,迷迷瞪瞪,醒了。   康昭扭头笑骂:“滚!”   柳芝娴支起脖子,没来得及看清,门口那道影子已然麻溜滚蛋。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别起来,还有泡沫。”   脑袋大概变成一朵奶油蘑菇,形象堪忧,柳芝娴丧气躺回去。   “来了也不告诉一声……”   “看你睡得熟,没忍心。”   “……刚才那是谁?”   “大志。”   柳芝娴双手交握在肚子上,又叠起腿。   康昭轻叹:“你头发真多。”   柳芝娴笑:“我舅妈要亏,洗我一个顶人家两个。”   康昭开花洒试了水温,开始冲泡沫。   先是只能看到那双眼尾上翘的眼睛,康昭忽然低头,整张脸出现眼前,阳刚而豪气,柳芝娴脑袋嗡然。   他刮一下她脸颊,“你洗头都这么直勾勾盯着人家。”   柳芝娴说:“如果有你好看的话……”   康昭笑了笑,拐弯抹角的恭维对他很受用。   毛巾掖好头发,康昭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柳芝娴还没仔细分辨出与温水的区别,只捕捉到微扬的嘴角。   康昭托着她脖颈,将她扶坐起来。   瞧着四下无人,柳芝娴点点自己嘴唇,“这里。”   康昭笑着,弯腰印上去,轻吮一口。   “满意了么?”   上午的怨气尽数消散在甜蜜的吻里,柳芝娴决计按下不提。   “还行吧。”   康昭还捏着她指尖,“整这个玩意……”   指尖上是她新做的美甲,晶晶亮,星空一般。   她抬手一挑他下巴,“美不?”   “人更美。”   “……妮妮吹彩虹屁的功夫跟你学的吧。”   男人的手掌在她后脖子上揉按,粗糙而温暖,柳芝娴变成一只猫,乖巧地任他拿捏后颈。   康昭说:“过来吹头。”   柳芝娴想不到还有整套待遇,“你要给我吹?”   康昭插好电吹风,扯开她头上毛巾,探进发丛中轻捏耳垂,洗头前已摘下耳钉,饱满的一颗如变软的提子,一捏即破。   他看着镜子中的她,“今晚换你?”   柳芝娴回过味来,提子红得要爆浆,“臭流氓。”   风筒嗡嗡声妨碍交谈,康昭认真给她吹起头发,修长的手指穿插其中,浓密的卷发仿佛等待收割的稻田。   她不时往镜子看,待他发现,又笑着避开。   柳芝娴和康昭玩着眼神躲猫猫,浑然不觉入了别人镜头。   舅妈举着手机偷偷拍小视频,发给熊逸舟。   熊逸舟懒得点开,直接瞄一眼预览小图。   XYZ:【店里新招的洗头小哥?背面看身板挺正】   老妈大人:【知道你为什么没女朋友了吧,多跟你领导学学】   XYZ:【……】   熊逸舟不得不点开,康昭正撩起柳芝娴的一撮头发吹干,镜子里两人笑容夺目。   他立刻转发给康曼妮。   XYZ:【狗粮分你一半】   Money:【我今天是一只猫,拒绝.jpg】   XYZ:【他俩家的猫都搞对象当爹了,你连猫也不如】   Money:【你已被Money拉黑,请发99软妹币红包申请恢复好友关系】   头发吹干,舅妈适时出现,柳芝娴从包里掏出两张五块钱,“刚好有零钱。”   理发店推拉门玻璃明码标价“洗吹10元”,之前刚开头舅妈不肯要,柳芝娴来的次数多了,她也收下心意。   舅妈只抽走一张五块,含笑道:“剩下一张给你男朋友,我只洗了一半。”   柳芝娴调转方向,递到康昭眼底下。   “给。”   康昭好整以暇低头看。   舅妈十分有眼力劲走到一边低头玩手机。   柳芝娴直接给他塞工装裤的屁兜,确认性拍了拍,“收好,女朋友给你的。”   康昭整个人堵在她身前,身上那股男人特有的热力和体香笼罩她。   “两侧都有口袋,你往哪塞。”   柳芝娴抬眼嫣然,“我看那顺眼,不行么?”   康昭侧身虚扶她的腰,惩罚性地往下轻拍。   “又没看到内容,顺眼什么。”   柳芝娴:“……”   柳芝娴说要回去,康昭才坐到旁边椅子,“我还要理个发。”   她故作小失望,“原来不是特意来看我。”   康昭说:“我看见你车,突然想起也要理发,就顺便过来。”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露谄媚又讨好了柳芝娴。   “你帮我洗头,我给你剪头,礼尚往来,如何?”   康昭从镜子中奇怪看了她一眼。   柳芝娴继续自荐,淡谑着:“不就是平头么,用剃发器推一下就成,跟用割草机修整草坪原理一样。”   康昭朝柳芝娴舅妈那边喊一声“阿姨”。   舅妈笑吟吟着听他俩互相挤兑完,才放下手机过来。   下午还有事,柳芝娴没停留多久,转身欲走。   她在门口顿了一步,康昭问:“怎么了?”   “没事。”她笑笑离开。   刚才想问他今晚来不来,转念想到问跟没问一样,他的机动安排远比日程表丰富。   索性作罢。   -   柳芝娴一直忙到天黑。   大切诺基引擎声打断她的思路。   她迎出来开门,“我可能还要一会,你先进来坐会。”   头发短了一截,男人看起来更加清爽。   “门边有双新拖鞋,洗过了。”   一楼只有办公室亮灯,柳芝娴干脆让他上楼。   康昭问:“还要多久?”   想到即将的亲密,柳芝娴莫名心跳加速,强自镇定。   “还有点尾巴,我不想留到明天。”   康昭轻佻摸了一下她下巴,“我等你。”   柳芝娴回到办公桌前,表格上的文字单个都懂,串起来就变成乱码。   她揉揉太阳穴,还是停留好一会才离开办公室,多少有点故意惩罚康昭的意思。   柳芝娴放轻脚步上楼。   时近五月,日间余热残留,空气有些闷热。   屋里空调没开,落地扇嗡嗡响。   康昭赤着胳膊坐床边,手肘垫膝盖,手机就着边桌排插充电。   上次视频时她就悄悄注意过,康昭胳膊和颈上没有不和谐的晒痕,一身健康的小麦色浑然天成。   他微微弓背,肚子给阴影挡着,看不真切,但她晓得那里排着六块腹肌。   整片背部光滑坚实,令她想起奔跑的骏马,肌肉律动灵活而有力量感,漂亮又性感。   脊梁骨的浅沟如瀑布直下,飞落腰带缝隙的深潭,引人遐思。   男人从手机中抬头。   柳芝娴反手掩上门,浅笑揶揄,“挺乖的,这就不要衣服了,怎么不连裤子也弄掉。”   康昭放下手机,“等你动手。”   柳芝娴在他几步开外的书桌边站定。   银底碎花旗袍掐出袅袅蜂腰,开衩处白皙隐约,她默言弯腰,领口处水滴状镂空像一张小嘴,要跟他诉说什么。   玉指纤纤,在裂隙处徘徊,然后银蛇般游入旗袍中。   那双动人的桃花眼微眯,浅笑漾开,危险又挑衅。   柳芝娴淡笑而视。   裙摆给牵带上缩,大半截腿沐浴灯光,前后两片裙摆轻晃,裂隙处出现一抹神秘的蕾丝黑。   她勾着两端,黑蕾丝如同降旗求和,沿着瓷白的旗杆降下,蕾丝黑与润玉白,两种矛盾色彩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康昭表情玩味而期待。   柳芝娴逐边抬脚,蕾丝黑遇上尖细的高跟鞋,碰撞出极致而尖锐的美丽。   她下巴微扬,笑意骄矜,勾着一角转了转,小小布料如耀武扬威的旗帜。   下一瞬,她捏着另一角,跟玩弹弓似的,拉伸到极致。   忽地一松手,黑蕾丝弹击到康昭身上。   康昭抬手接住,捻了捻,布料上热度隐然。   柳芝娴转身快步走向浴室,“我要冲个凉。”   “急什么,一会还要冲。”   康昭跟上,还是慢一步,毛玻璃只留下上一道模糊黑影。   他给气乐了,敲两下门,把手拧不开,“快点。”   念经般的警示传出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其实柳芝娴下午从苗圃回来冲过一次澡。   男朋友缺勤时,她寻到一种有效的平衡方式,用想他的时间打扮得更漂亮一点,更忙碌一点。   现在冲凉过后,她穿上丝质睡袍,腰带系简单的活结,松松垮垮拢着腰。   她冲着镜子做最后补妆。   原想过穿回旗袍,怕又被他撕烂,还是睡袍更安全、便捷。   她稍一低头,领口春光无限。   刚一开门,柳芝娴便栽进充满男性荷尔蒙的怀抱里。   康昭低头叠上她,那么迫不及待,那么不顾一切,想要把小别的思念全融入唇齿间。   柳芝娴尝到淡淡的薄荷清甜,这个男人的讲究熨帖了她,一如肌肤相触的美妙。   柳芝娴开始嫌睡袍碍事,她想更多地贴上他坚实的胸膛,像冬天只身短衣短裤蹭进被窝里一样。   男人手掌温热,从后背游到肩颈,他虎口向上,再次轻轻固定她下巴。   柳芝娴忽然笑场,康昭疑惑地贴着她额头。   “对不起……但你这样,好像要掐我脖子,第一次的时候也是。”   康昭竟然耐下心来讨教,“哪样?”   柳芝娴握住他手腕,牵引着重复刚才动作。   “这样么?”康昭好像悟了,手掌辗转比刚才更轻柔、撩拨。眼神安静,不见往日戏谑,反倒生出一股有力量的虔诚来。   柳芝娴被这股力量禁锢,愣愣望着他,喉头渐干。   她咽了一口口水,康昭顿了顿,手掌继续往上。   拇指指腹轻描她的唇形,康昭忽然掰下一点,红唇显出倔强的弧度。   柳芝娴轻启双唇,唆了一下指尖。   康昭眼神微妙起来,像被触动开关,男人的占有欲狂风暴雨般落下来。   粗糙的手掌不再局限于沐浴灯光的部分,嚣张地要往丝袍中探索。   柳芝娴也着迷地丈量他后腰以下起伏的山峦,将他摁向自己,有意无意挑拨峡谷里的石笋。   当她的一边软柔给热力包裹、几欲变形时,遗留在床头的手机再度闹起来。   柳芝娴:“……”   康昭抽空嘶语,“别管它……”   也许隐隐感觉到危机,柳芝娴越发恶意,胡乱解他皮带扣。   铃声扰魂,柳芝娴不得其法,气馁松开他,“你还是接吧。”   “……”   康昭骂一声,走过去接起。   睡袍给扯变形,身上一派春色凌乱。   柳芝娴过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反倒被康昭扯到前头,一条胳膊扣住她,一掌温热滑进衣领,裹紧她。   柳芝娴扭头瞪他,康昭眼神和手掌同时警告,不要玩花样。她视若无睹,偏偏两人短兵相接,如雨后春笋长进石缝里,如刀刃对准桃子的浅沟。   她坏心地上下挪动,剥笋、切桃。   康昭:“……”   他使点劲摘了摘那颗小山莓,将女人鞭笞得老实一点。   “在哪个位置?”康昭对电话另一端的人说,听筒漏出点声音,依稀可辨是男声。   柳芝娴恹恹停下,想要从他怀里溜开。   康昭不再逗玩,紧锁着不给走,下巴安抚般垫着她头顶。   “了解,我在文河村,现在马上过去。”   电话刚断,柳芝娴回头,脸上三分怒气,七分无奈,笑斥:“快滚吧,无情无义的嫖-客。”   康昭抓衣服套身上,狠狠咬牙:“你他妈一洗澡就掉链子,下回让你三天洗不了。”   “……你确定二十分钟可以?”   “我不可以,但我可以让你求我进去。”   “……臭流氓。”   一只枕头飞过来,康昭轻巧接住送回床边,把自己当棉被,轻轻盖到她身上。   他已穿戴整齐,又变回刚正不阿的森林警察,一手拍了拍丰润的雪桃,勾过她下巴留下最后的温度。   柳芝娴枕着胳膊,看进他眼睛轻轻一笑,半是无奈半是挑衅。   “等你吧……” 第39章   门鹤岭发现一处较大的盗伐现场,巡山队和“山老鼠”不期而遇,追截失败,目前“山老鼠”已往东南方向逃窜。   康昭参照传回的坐标,迅速布置警力抓捕。   一勾薄月贴紧苍穹,树摇影动,婆娑有声,苍茫的黑色掩盖掉罪行。   目标在动,他们也不能死守。   康昭和大志几人分头行动。   行至密林深处,前方一阵异乎寻常的沙沙声,迅捷如水,流动而来。   若不是什么巨型凶兽,那便是人类同胞。   另一方向,大志牵引的警犬发出暴躁吼叫,昭示危险迫近。   眼睛完全适应黑暗,康昭端枪潜行。   刹那间前方枪响,惊飞夜栖林鸟。   有人震天哀嚎,有人惊慌吼叫。   森林的静谧彻底覆灭。   康昭扒开锋锐茅草,朝声源方向飞奔,与此同时也觉察前方有物袭来。   爆喝还没出口,枪声再度鸣响,左耳如气刀割过,耳鸣失聪。   康昭毫不犹豫放出一枪。   对方痛苦嘶喊,脚步声迟滞。   康昭举枪过去,扒到一张陌生而贪婪的面孔,一颗子弹擦过对方左肩。   两波痛苦声靠近,康昭铐好人后打亮手电,方才发现土星环负着老熊,不复平日吊儿郎当。   “他、他娘的,小昭哥,快、老熊。”   老熊伤在大腿,中弹当场倒地无法动弹,土星环只用绳索勒住大腿根,背上便跑。   康昭逮的这个“山老鼠”腿脚能走,但伤口失血过多也有危险。   他边搀着人走边联系后勤,过一段就替土星环背过来。   这段兽径起码要走一小时才能到平路,饶是康昭年轻力盛,负重一百五斤攀爬也很是吃力。   半路遇上和扑空的熊逸舟汇合,才将重担分摊出去。   破晓时分,弯月消失,天空惊雷乍响,落下第一场夏雨。   受伤的“山老鼠”也开始体力不支,康昭连咒骂的力气也消失殆尽,弯腰驮着他前行。   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足足耗费将近一个钟头。   半山驿站红蓝警灯交织,曙光一般,闪射在几张血泥淋漓的面孔上。   康昭和熊逸舟扶着伤者挤上救护车,土星环乘警车开道,两车一齐朝县医院疾驰。   -   柳芝娴给手机铃声闹醒,屏幕上出现熟悉却陌生的名字——康昭很少直接打电话给她。   睡意全无,柳芝娴撑坐起来接听。   “阿娴,我,康昭。你舅受伤了,在县医院准备手术,你现在过来,捎上你舅妈。听明白了吗?”   指令般的声音震耳欲聋,康昭像吼着出来。   经历过柳新觉的突发重疾,柳芝娴夹着电话,有条不紊下床穿鞋拿衣服。   “伤哪里?你有没有受伤,小熊呢?”   “大腿中枪,又淋了雨。我没受伤,小熊也在这。”   柳芝娴说句明白便挂断电话。   到桐坪村接上舅妈,外公也要跟着,三人一车前往县医院。   中途康昭又来电,县医院条件有限,得转往市一医院,柳芝娴只能拐往城区。   市一医院门庭若市。康昭和熊逸舟两个人穿着便装,一身泥水半干,跟扁担挑行李进城的打工者一样,满面风霜。   若不是背影挺拔,柳芝娴估计一时会忽视。   问过老熊情况,柳芝娴才得空和康昭单独说话。   柳芝娴站他左边,“你身上的血……”   “什么?”   她提高声再重复,康昭低头看看自己,才说别人的,走到她另外一边,离着一个人距离。   如果可以,康昭大概不愿此时见到她。   柳芝娴特意忽略,说:“我应该带件干衣服给你。”   康昭又说了句什么。   柳芝娴面露诧异,“你耳朵怎么了?”   康昭皱着眉,不再掩饰,“枪声太近,给震了一下。现在听不太清,过几天会恢复。”   “看过医生了吗?”   “……”   柳芝娴押着他去挂号,五官科八点才上班,两人在诊室门口条椅上等待。   柳芝娴打电话通知父母,又微信告知舅妈这边耽搁情况;康昭也手机不离手。   康昭一系列检查做完,医生盖章无大碍,柳芝娴才松一口气。   柳芝娴替他收着报告,一齐回手术室外。   一路柳芝娴靠近点,康昭就让开一步,她干脆一手搭他胳膊肘,说:“你可别躲了,我又不嫌弃你。”   “什么?”   “……”   柳芝娴冷眼一剜,直觉这回他在演戏。   出门诊大楼,迎面走来一对眼熟的母女。   康昭大步流星,看样子要直接路过。   对方中的阿姨抬手叫他名字。   康昭好像没听见。   柳芝娴拉住他,康昭回过神,喊了声“阿姨”。   李夫人好一顿打量,目光最后落在柳芝娴搭在他臂弯的手上,比看到康昭一身狼藉还要吃惊。   柳芝娴客气问好。   李夫人说陪着女儿来做个检查,把李京蔓往前轻推。   李京蔓一张脸比康昭衣服颜色还臭。   康昭寒暄几句,始终不跟李京蔓搭讪,借口要事离开。   离开几步,身后传来李夫人的纳闷:“他谈新女朋友了?那个园艺师?”   李京蔓冷笑,“谁知道,倒贴的吧……”   康昭神色如常,不知没听见还是心无波澜,只在路人差点撞到柳芝娴时,将她揽过来。   “手术中”的指示灯还没熄灭。   熊丽瑾来了,坐在外公身旁。外公抱臂仰头发呆,雕塑般一动不动。   熊逸舟先迎上来,柳芝娴替康昭说明情况,他松了半口气。   康昭主动朝熊丽瑾喊了声“阿姨”,熊丽瑾尴尬应过。   这档口也不方便介绍,柳芝娴便没多话。   熊丽瑾拉她一块去买早餐,将冷场揭过。   “你真跟小熊领导在一起了?”   熊丽瑾可没错过她搭在对方身上的手,男人那副疏离的模样,总像自己女儿热脸贴冷屁股。   柳芝娴朝收银员报菜单,随口应了声。   收银机滋滋吐出收据单。   熊丽瑾几不可闻叹息一声,“你要保护好自己,别太快有孩子。”   柳芝娴:“……”   柳芝娴青春期的性教育全来自杂七杂八的书籍,熊丽瑾只教过她卫生巾用法。当年知道她谈恋爱,也只委婉提醒“不要太早付出全部”,现在陡然提及这个话题,柳芝娴尴尬万分。   熊丽瑾轻敲她胳膊,“听见了没,千万不能在感情不稳定的时候中奖。”   “知道……”柳芝娴把小票递进窗口,站一边等。   熊丽瑾又提醒道:“你爸晚点就过来……”   柳芝娴接过打包好的包子豆浆,“我一会去公司,这里也不需要那么多人。车留给小熊,有事打电话。”   柳芝娴把早点送回去,康昭不知所踪。她把车钥匙给熊逸舟,自己打的前往市区的办公室。   樊柯上来嘘寒问暖,柳芝娴惊诧消息传播的速度。   “我跟康老师联络紧密。”樊柯朝她挤挤眼。   “你们……”   “不,我们比你们当初还纯洁,特别纯洁。”   柳芝娴无心打趣,搭他的车返回南鹰镇。   中午老熊给推出来,手术很顺利,麻醉还没过,仍在观察期。   康昭和熊逸舟回到工作岗位,傍晚就把mini还回来。   “舅舅那边……人手够么?”   柳芝娴拉过熊逸舟,有些担心地问。   熊逸舟疲态尽显,金刚皮卡丘像被放掉一半气,蔫了吧唧的,仍宽慰她:“放心吧,土星环也过去了。”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熊逸舟戏谑道:“土星环说有他在,老熊一定会气得马上醒来。”   柳芝娴:“……”   外公、舅妈和土星环三位照料者被接到柳家歇脚,轮番去医院照看病人。外公年迈,在家负责饮食,看护主力军还是舅妈和土星环。   康昭还要往山中跑一趟,路过苗圃,捎走熊逸舟。   临走前,他特意下车,双眼血丝尽布,大概一天都没合眼。   “未来几天可能没法来看你。”   柳芝娴忽视心头酸涩,作出理解姿态,“我也有事要忙。”   “晚上锁好门。”   他揽着她的腰匆匆一吻,柳芝娴让他多等一分钟。   她匆忙走回屋里,不多一会气喘吁吁出来,拉过他的手,塞进一根带体温的钥匙。   “大门的,你多晚来都行,我等你。”   康昭低头看了眼,收紧手指,握在手心。   “好,来前给你消息。”   大切诺基踩着余晖而去。   -   老熊要住院休养,柳芝娴下班后回城探望,再赶夜车回南鹰镇。   熊丽瑾也是傍晚来,恰好和柳芝娴碰上。   母女谈话内容变得宽泛,多是关于她公司的事,规模怎样,员工多少人,客户群主要是哪些。   甚至细到她和樊柯相处的种种。   柳芝娴一一作答。   熊丽瑾说:“要不是土星环跟我唠叨,街坊邻居问我,我都说不上一二。”   从一开始,柳芝娴便设置屏障,拒绝和父母沟通,消极抵抗,造成如今僵局。   可当初公司还没盈利,她确实没有底气吹嘘,说多便有洗脑之嫌。   最后话头一拐,熊丽瑾问起康昭这个人来。   柳芝娴又回到公司成立初期状态,恋情刚开始,她也没十足把握,含糊说先处着看。   这番谈话,晚上必定会传到熊丽瑾枕边人耳中,缓解或加剧剑拔弩张的父女关系。   -   如此两地来回跑了几日,这晚柳芝娴困乏得紧,早早爬上床。   康昭明明在微信说过一会就来,她一沾枕头便忘了,脑袋灌水,混混沌沌。   迷迷糊糊中,柳芝娴觉察有人轻轻垫着她,呼吸跟无形的手似的,挠她耳朵痒痒,耳廓有点湿润。   她如坠梦境,一些旧日习惯被唤醒,抬手推那人,闭眼笑着呢喃。   “雒文昕,别弄,我要睡觉……”   耳旁窸窣戛然而止,一道动听却不怎么亲切的男声揶揄:“雒文昕是谁?”   柳芝娴乍然转醒,睡前没熄的灯晃得她眼疼,那张俊颜渐渐跟梦境中的抽离。   康昭冷笑,又问一遍:“雒文昕是谁? 第40章   柳芝娴应该装睡或真睡,将意外含糊过去。   偏偏她不但睁眼,眼神还特别清晰。   柳芝娴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   她可以拍着胸口发誓,她从未将雒文昕与康昭重叠,可此时百口莫辩。   康昭几日未眠,眼中疲困放大他的自嘲,他站起身,头也不回离开房间。   柳芝娴一动不动伏在枕头上,如贴地听音般。   下楼梯的脚步声,开关大门声,大切诺基引擎声,声响拉拉杂杂,最后渐渐平息。   周遭恢复初时的静寂,一声叹息尤为刺耳。   -   县医院。   大志夜间看守受伤住院的嫌犯,看到康昭出现,稍显意外。   康昭问有没什么突破,此人绰号飞狗,曾因抢劫罪被判刑五年,半年前刚出狱,一无所长,便干起盗伐这门一本万利的“生意”。   大志说:“突破没有,疑点倒是有一个。”   两人在走廊小声交谈,愈发衬得后半句诡谲神秘。   康昭轻挑下巴,让他开始。   大志斟酌说:“小昭哥,这人好像对你很干兴趣。我套话时,他老打岔,问怎么不是你来,你真的姓康吗,面相看着不像本地人。”   康昭早有同感,飞狗刚清醒过来时就盯他许久,对落网见怪不怪,一副老油条模样。   飞狗问:“你姓什么?”   “康。”   飞狗狐疑,“你真姓康。”   康昭淡淡说:“我姓你大爷。”   “……”飞狗缩起脑袋,形容猥琐。   康昭问大志:“你怎么回答他?”   大志说:“我们小昭哥一表人才,当然鹤立鸡群。”   “……”康昭笑了下,跟他问支烟。   大志老练递过,“娴老板给你抽?”   “你不说,我不说。”   “……”   康昭到户外抽烟,大志检查过飞狗情况,偷空给媛媛发微信。   大志:【小昭哥好像跟娴老板闹别扭了,说好今晚休息,突然跑来医院】   媛媛:【吃闭门羹了吧】   大志:【哈哈】   康昭抽完烟回来,大志小心套话。   “那么晚不回去,娴老板不着急么?”   “她早睡了。”   “……媛媛就不行,时常跟我叨叨查岗。”   康昭说:“正好跟你换一晚,你回去休息。”   情势超乎意料,但领导眼神和语气一样坚定。   大志做最后尝试,“小昭哥,你都好几天没好好睡觉。”   “反正也睡不着。”   “……”   “……案子没破。”   大志没拆穿,礼貌性推却几句,离开医院。   -   早上六点。   飞狗打着哈欠醒来,床边静坐一人,一张脸庞似曾相识,飞狗吓得一哆嗦。   康昭开门见山,“我们应该在哪里见过。”   在警察面前,飞狗这种惯犯早变成二皮脸,镇定如昨。   “不能,要早见过,我应该坐‘里头’跟你说话。你说是不,康警官。”   “那就是我让你想起某个人,这个人曾经给你不愉快的经历。”   康昭一没带笔录本,二没上录音笔,但那副锋锐的眉眼总让飞狗觉得,自己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寸细微表情,都会分毫不差刻进康警官的脑袋里。   飞狗没受伤那边手上下比划,吹牛不见脸红。   “那是因为您一表人才,气质出众。”   康昭颔首,像不谦虚承认,也像收拾人之前的热身动作。   “看来医院条件太好,你文化水平提高不少。一会给你换个地方冷静冷静。”   飞狗:“……”   当天上午,飞狗伤势稳定,被转移到县看守所。   -   靠一杯浓咖啡熬过一早上,午觉一过,柳芝娴开车到市一院看老熊。   土星环白天陪床,刚好和柳芝娴擦肩,神秘兮兮笑着离开,像身揣什么密级任务。   柳芝娴坐床边椅子,奇道:“舅舅,你跟土星环和好了?”   老熊举起字体大如纽扣的手机,别扭哼一声。   这些年,老熊对昔日好友闭门不见,土星环一直坚持不懈叩门。   前不久老熊遭难,土星环同是一把老骨头,却毫不犹豫背他穿行大半山头。   老熊鬼门关走一遭,也算大彻大悟,终于肯放下面子接受求和。   曾经的禁忌似乎转移到安全地带,柳芝娴小心翼翼问:“舅舅,你和土星环闹翻几年啦?”   老熊两只瞳孔上抬,思忖好一会,“你突然问起,我也算不清了。应该是你出生之后,你弟弟还没出生期间。”   “土星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吗?”   老熊还是嗤之以鼻,“当‘山老鼠’。”   “啊?”那双不那么圆的眼睛睁大几分,难以把土星环背弃友情的原因,匹配上他如今所从事的职业。   昔日“山老鼠”摇身变成巡山员?   老熊说:“小昭他爸爸把他送去吃国家饭,几年后出来又苦口婆心劝他改邪归正。”   土星环回归正途多年,作为巡山员表现差强人意,总体上没辜负康树洋一片苦心。   曾经介怀的往事也被日复一日的柴油盐米消磨,只剩下笼统的痕迹,老熊也想过原谅,但一直缺乏一根□□,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他姿态不会太别扭。   柳芝娴又问土星环以前做什么工作。   老熊说,工人。   工人倒也跟巡山员差不多,兜兜转转土星环其实又回到原点。   柳芝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干起盗伐?”   以为他会哂笑,斥骂土星环被金钱蒙蔽双眼。   哪知老熊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好像按着他脑袋和土星环冰释前嫌一样。   老熊说:“都十几二十年前的旧事,我也不记得了。”   老熊转而问起她公司的事,明显转移话题。   柳芝娴陪聊一会,坐到晚饭时间,土星环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   土星环多年单方面神交,老熊被动和他建立起默契。   几个眼神来回,老熊首肯,“没事,你进来。”   土星环提着外卖袋进来搁在病床桌上,袋口和盒盖一打开。   一盆辣椒爆炒的牛蛙干锅香味扑鼻。   柳芝娴:“……”   护士叮嘱过清淡饮食,那些话估计就如山上的树,给这老哥们俩一撺掇,一把火烧光光。   两个加起来超一百岁的老男人不约而同看着她,保密请求全写在狡黠的眼神里。   柳芝娴哭笑不得,“我什么也没看到。”   土星环递上一双一次性筷子,“小娴娴,你也没吃饭吧?”   柳芝娴借口有约,不打扰他们哥俩聚餐,提包从椅子上站起。   土星环打趣:“小昭昭在等你吧,快去快去。”   柳芝娴:“……”   她大概知道老熊受不了土星环的原因之一。   -   工作和探病两件要事填满整个白天,如今空闲下来,柳芝娴不得不面对康昭的问题。   她还是想找康昭。   柳芝娴无法忍耐时空相隔的等待,缺乏面对面的观察,会错失肢体语言透露的重要信息。   所以故意一天没联系,就等面对面一次性详谈清算。   平日柳芝娴暗骂康昭老狐狸,其实自己也耍了点心机。   她把车停苗圃,穿上去年他陪她订做的旗袍,乘公司的顺风车到康昭单位,并且空着肚子。   若是康昭对她还有情,这心机就成情人间的小智慧;若是没有,也不过还原本意,变成无足轻重的腹黑而已。   案子还没结,也不知康昭是否有空,柳芝娴事先没联系,纯属撞运气。   康昭碰不着,迎面遇见大志,他腋下夹着一本牛皮纸文件袋,嘴上还叼着根烟。   大志捏烟在手,“找小昭哥?”   “看起来好像不在。”康昭的固定车位空无一车。   “对,上县里相亲去了。”   “……”   柳芝娴好像挨了一耳光,在客场,当着对手同党的面。   大志淡定而笑,静待好戏般。   “相亲”一说若放平时,最多当个玩笑。但偏偏她正心虚,第一反应就当真了。   强自静了静。   柳芝娴跟大志不交心,深知这人起哄能力一流,怀疑也就多了几分。   她问:“这次又上哪个局还人情?”   大志说:“这我不清楚,你打个电话问问呗。”   电话当然不可能当着他面打。   柳芝娴忍下羞愤,冷笑:“不打了,随他去。见着他帮转告一声,我今晚回城了。”   高跟鞋噔噔噔离开派出所,像一只色彩斑斓的鸟,飞离冷冰冰的蓝白相间建筑。   没多久,大切诺基驶进派出所院子。   大志从办公室想门口探头,神情怪趣味的,“小昭哥,相亲那么快回了?”   康昭一张脸难掩疲色,眉宇微蹙,更显冷厉。   “推了,相个球。”   大志说:“那怎么办,我刚告诉娴老板你去相亲了,人刚走呢。”   讲话内容着急,神情却一点也不。   康昭顿了下,掏出手机重返车里。   大志遥遥相送,窃笑道:“小昭哥,今晚有我在,你好好休息。”   -   私人中巴车门敞开,司机大哥和售票大姐都下车和熟人聊天,今日街日,车厢坐了半车赶集回家的人。   柳芝娴坐在正对门的座位,一身讲究的旗袍分外惹眼,若车厢是一幅黑白画,她便是唯一着色那一个。   上车的男女老少都会多瞄几眼。   天色转暗,眼看大雨将至,司机还是要等满人才发车。   柳芝娴拨下康昭的号码。   在怎么忙碌,吃饭时间大概还是能接一接电话。   语音提示占线。   “……”   柳芝娴又皱了皱鼻子,刚挂断电话,康昭的名字立马闪现屏幕。   她接起。   “你在哪?”   那边劈头盖脸般一句,隐隐藏着怨火。   柳芝娴既心虚又委屈,嘴硬含糊:“在车上。”   这时,雨滴飘落,窗玻璃上一道道水痕蜿蜒而下,渐渐模糊窗外视线。   康昭说:“我看到你了。”   车窗和雨帘忽然碍事起来,柳芝娴下意识提包要往外走。   司机大哥上来启动引擎,车身震动起来。   站车外闲聊的几人鱼贯而入,上车避雨。   售票大姐也整整腰包上车,朝外嚷嚷还有没有人要往某某村方向去。   柳芝娴一时间给人流堵回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最后上车那人个头很高,黑衣黑裤,一手抓着手机,一手忽然伸过来抓她手腕。   她豁然抬头,熟悉的脸庞匹配上耳旁声音。   康昭说:“下车。”   柳芝娴就这么给“拽”下来,康昭还知分寸的,在下车梯处回头扶她一把。   柳芝娴落地后,手腕传来的力度依然带着不容辩驳的控制欲。   “哎,要发车了,不走了吗?”   售票大姐扬声道,大半车厢的目光也跟过来。   康昭和柳芝娴都没回头。   等看两人走到路对面,售票大姐看完戏般失望,嘟囔道:“原来有老公来接啊!”   坐原来柳芝娴后面的一个婆婆接话,“你老公不也来接你,不单接你,还接了别人的老婆呢。”   婆婆往司机晃了一眼神。   车上大姐大婶跟着哄笑起来,售票大姐一张糙脸飞红,喊她老公关门发车。   柳芝娴被塞进大切诺基的副驾座,康昭一眼不发,发动引擎狂飙。   柳芝娴不问去哪,也不问他要干什么,甚至没转头看他。   怕说错哪个字,大切诺基直接扎向稻田。   大切诺基拐进文河村,越来越接近苗圃。   柳芝娴悄悄松口气,想起初遇时激怒他,他到底也放她走,如今成为他女朋友,应该不至于要接受暴力后果。   可不久,那口气又提起来。   大切诺基直接路过苗圃,驶出水泥路,往山的方向开去。   山前横着一道小河,河上搭平桥,仅有一车宽。   大切诺基开出跳河的架势。   柳芝娴握上安全把手,死死盯着前方。   抵达桥的另一端,大切诺基戛然而停,康昭拉起手刹,空调还留着。   雨洗过的山岭又给天色染黑,周遭呈现深沉的墨绿色。   劳作的村民早已归家,山前河边只有一辆大切诺基,那白色如苔藓旁冒出的蘑菇,突兀又和谐。   柳芝娴惊魂甫定,前头那点心虚被吓走,扭头冲他肩膀砸过一拳,眼中有委屈,也有嗔怒。   还不解气,再抡一拳,却撞进宽厚的掌心里。   修长的五指包住她,跟刚才锁腕一样,柔韧中带着不容抗拒的禁锢。   咔哒一声,安全带缩回内壁,康昭倾身而来,阴影和温润同时覆到她身上。柳芝娴松开牙关,完整地接纳他。   这一吻,是他的妥协,也是她的歉意。   雨帘和车体隔出一方小世界,车厢密闭而狭窄,危险情愫急剧发酵。   康昭捧着她的脸,鼻尖轻触她的,呼吸交错,烘得脸颊透红。   他们同时抬眸,找到彼此眼中小小的自己,好像对山喊话有了回应。   那道沉哑而性感的男声说:“我现在就要。”   柳芝娴不带思索地轻抬下巴,浅浅啄他一下。   这一吻叩开欲望的门扉,禁锢的渴望一涌而出。   P   苔藓中的白色蘑菇在风雨中轻颤,似在跳一曲无人知晓的舞蹈。   许久,骤雨方歇,残阳爬出乌云,落日金光扫过寂静的大切诺基,映出车窗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心形痕迹。 第41章   柳芝娴和康昭马马虎虎穿回衣服。   骤雨初歇,窗户降下,清新空气涌进来,混含泥土和青草芬芳,置换掉一车厢的甜腥味。   他们还赖在后座,互相身上一层薄汗,有点黏热。   柳芝娴只把脑袋轻轻枕他肩头,冲着窗外残阳发呆。   想着可能是最后诉说的机会,柳芝娴缓缓开口,嗓音有点干燥。   “雒文昕是我大学时谈的男朋友,比我小两岁,在一起四年。家里计划让他出国读研,他想跟我留在国内。我承受不起辜负整个家庭希望的重量,把他哄出国了。走之前跟我求了婚,想让我过几年陪读出去,我没答应,就分了。”   康昭一时无话。   不多一会,残阳尽褪,蛙鸣连绵,蛐蛐窸窣。   康昭打开内饰灯,扶了她一下,欠身从扶手箱取出一个盒子交到她手中。   “给我的?”   柳芝娴端详着首饰大小的盒子,疑色上脸。   康昭眼中只有两个字:废话。   柳芝娴打开,黑色绒布上嵌着一只玉镯,冰种飘花,质感清亮。   她愣了好一会,“分手礼?”   光线昏暗,康昭表情不太清晰。   “你想分手。”   “……你不是都去相亲了么!”   康昭没好气,“我上一次去相亲还是因为你。”   柳芝娴盖好盒子放一边,康昭腿上仿佛搁着一坐尚好的马鞍,她扶鞍而上,勾着他的脖子,与他唇瓣相依。   两片薄唇赌气地紧闭,柳芝娴耐心研磨、挑引,像猫咪拿小爪子扒柜门。   还不松懈,柳芝娴双腿力度加紧,撩拨火焰未熄的地方。   康昭板起脸,但很快被柳芝娴的笑意感染,绷不住扯了扯嘴角,半点也拿她没办法。   柳芝娴圈紧他,更得意地拱在他身上。   “最后一次。”康昭说,“别让我再听到那个名字。”   柳芝娴捡回盒子,递到他眼前,“帮我戴上。”   康昭取过玉镯,轻轻套在丰润的手腕上,晧腕与玉镯相得益彰,仿佛浑然天成的两样珍品。   柳芝娴喜色难掩,“真好看,我男朋友眼光真好。”   ——她已经想好在朋友圈“不经意”秀出来的一百零八种姿势,并且暗暗决定,一旦康昭敢跟她分手,她直接摔烂,决不会像李京蔓一样“退货”。   “马屁精。”康昭请她屁股吃了一巴掌。   “真的。”   柳芝娴嗓音低柔,嘴角带笑,此刻哪怕飙出一句脏话,也跟撒娇似的甜。   康昭托着她往上掂,把人送到嘴边,雪桃在掌中变形,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暗含警告。   “再不乖就收拾你,上手铐铐你在床头。”   “我要玫瑰金色的。”   “脚也铐上,让你没法跑。”   “……”   柳芝娴瞪他一眼,腿上暗使巧劲,跟他兵戎相见。   康昭由着她玩弄好一会,揶揄道:“我只带了一个出来,再不听话塞你嘴里。”   柳芝娴附到他耳旁,“我宿舍有。”   “小坏种。”康昭轻拧柔软的腰肢,“先吃饭,怕你半路窒息晕过去。”   “……”   比起老狐狸,她果然还是道行太浅。   柳芝娴翻身坐回旁边,拿出手机开始琢磨朋友圈。   康昭想起一事,忽然摸上她脖颈,又是那种要掐脖子的手势,但比之前力气要大上一些,几乎压着她气管。   柳芝娴扭头佯怒。   康昭说:“你吞一下口水。”   柳芝娴照做,问:“干什么?”   康昭换成两指,按在气管旁边,又重复一遍。   柳芝娴:“……”   康昭戳揉那块地方,“这里好像有个东西。”   柳芝娴放下手机,脊背挺直,自己乱摸。   “什么东西,你别吓我,我又没有喉结。”   手机调成前置摄像头,康昭举着当镜子指给她看。   柳芝娴冲着手机吞咽一口,那处果然有个小喉结一样的东西上下滚动。   柳芝娴哭丧脸,“哎,不要啊,我才25岁。——哦,今年26了。”   康昭说:“抽空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妈也长过,甲状腺结节,做手术取掉了。”   柳芝娴去年没赶上前公司体检就辞职,忙着新公司,一不小心就忘记。   “会不会恶性肿瘤啊?”   康昭安慰她,“你气色红润,看着不像。”   柳芝娴摸摸自己的脸,“可是春节过后我瘦了几斤。”   体重这等敏感问题上,康昭稍稍一愣,在柳芝娴眼中有了另外的解读:不,你没有,别骗你自己了。   她轻捶他膝盖,“我真的有比冬天时候轻。”   康昭漫不经心笑,“谁知道,冬天又没抱过你。”   柳芝娴:“哦……”   身体并无恶感,柳芝娴多少还心存幻想,情绪不算太低落。   她甚至想好怎么秀男朋友送的手镯:等给别人指什么东西时,就伸出戴手镯那只手。   -   柳芝娴回宿舍换旗袍,康昭从苗圃拉出胶水管,开始在路边自主洗车。   门卫探头问:“小昭哥,不是才下过雨,还洗车?”   车身做掩体,康昭拉出那块脏污的地垫,不动声色回复。   “猫在上面撒尿。”   门卫不觉有异,又缩回去刷微信群聊语音,外放声音很大,充斥各种方言。   胶水管口子捏扁,水流压力增大,那些隐形的狂野痕迹三两下消失殆尽。   柳芝娴换好行头下来,指挥他将垫子晾在空置花架上。   康昭问她想吃什么,到县里也可以。   已经过了正常饭点,柳芝娴浑身酸软,食欲寥寥。县里嫌远,镇上小饭店选择有限,干脆说跟他回所里。   一出大切诺基,柳芝娴和康昭便入乡随俗,纠缠的手松开,恢复并肩模式。   一齐步入食堂。   大志和一眼熟的民警油光满面出来,两人异口同声。   “小昭哥。”   康昭稍稍颔首。   大志和小民警看向柳芝娴,声音洪亮如喊操。   “小昭嫂,晚上好。”   “……”   柳芝娴顶着新头衔笑了笑。   大志和小民警笑嘻嘻离开。   柳芝娴跟着康昭去打菜,他取过两个饭盆,淡笑问:“小昭嫂,要吃什么?”   “……”   柳芝娴跟猫一样呲牙,无声扔出两个字——   “吃你。”   康昭胳膊不着痕迹往她那边拐,“来。”   “……”   柳芝娴小小使劲钳他臂膀,肱二头肌硬如铁,到底还是她输了。   食堂阿姨憨笑举勺,好像比她还更不适应“小昭嫂”这个新头衔。   柳芝娴和康昭坐下不久,熊逸舟姗姗来迟,端着饭盆坐到隔壁桌。   拉了拉膝盖处绷紧的裤管,动筷前打招呼——   “姐,姐夫。”   柳芝娴:“……”   康昭挺自然接话:“那么晚才吃饭,辛苦了。”   熊逸舟罕见的严肃,有种强憋着的笑意在里头,夸张道: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柳芝娴:“……”   “鹅呵呵呵呵——”   发出笑声的是食堂阿姨,磕开的瓜子壳贴唇上也来不及揩去,背过身大笑不止。   中途,康昭手机提示声不断,他看过一次,匆匆扒完饭,说处理点急事,让柳芝娴在这等会。   柳芝娴还没吃到一半,浑不在意让他快去。   康昭走后,熊逸舟端着差不多见底的饭盆过来。   “小昭嫂,晚上好。”   柳芝娴笑骂,“滚一边。”   “嘤嘤嘤好凶哦。”   “……”   “卧槽——”熊逸舟忽然张开兰花指,捏起她的手腕,跟拈什么废弃纸巾一样,充满嫌弃,“你男人送的?”   柳芝娴伸到他眼底下,“好看吧?”   熊逸舟抚胸长叹,“我终于知道我母胎单身二十几年的原因了!”   都怪他妈穷!   柳芝娴越看越心水。   熊逸舟说:“姐,你记得读小学时,班里最流行的职位是什么吗?”   柳芝娴浮起不妙的联想,眼睛危险半眯。   她当然记得,不是班长,也不是小组长,而是——   厕所所长。   熊逸舟说:“没想到我第一次离所长夫人那么——近。”   柳芝娴扬手作势打他,熊逸舟端起饭盆溜人,她喝道:“回来,帮我也拿过去。”   金刚皮卡丘又屁颠颠回来,嗲声嗲气道:“遵命,所长夫人。”   柳芝娴没绷住,噗地笑出来。   -   回到文河村苗圃,天色昏暗,虫鸣千里。   樊柯临时发微信问她要个数据,柳芝娴让康昭先洗澡,自己忙一会就上去。   耽搁一阵后,柳芝娴返回楼上。   康昭还是像上回那样,坐床边充电玩手机。   “你怎么还不洗澡?”   康昭搁下手机起身,“洗什么,一会又要洗一次。”   柳芝娴了然而羞赧,轻轻推着靠近的胸膛。   熟悉的男声有种饱满的性感,萦绕她耳边,“要不一起洗。”   ……   柳芝娴趴床边,垫着胳膊,不着片缕,周身肌肤白皙,像一滩行将融化的奶油。   她垂下一条胳膊,撸着路过的猫。   她想起熊逸舟的玩笑,喃喃道:“它不应该叫康小昭,应该叫‘康橘’,橘子的橘。”   康昭对猫提不起劲,注意力还在她后头两团软白上,跟揉面团似的玩弄。   隔了好一会,淡谑道:“这就想当局长夫人了?”   “……”   柳芝娴撑起身,锁骨下倒置两颗巨大水滴,跟成熟的葡萄诱人采摘。   她轻踹开他,嗤笑:“热死了,别黏我。”   康昭也起身要跟上,这回,柳芝娴坚定拒绝,她还没麻木到要当着他的面清洗难堪的地方。   冲凉后,奶油还是奶油,没有任何累赘包装,步态优美回到床边。   康昭路过,托了下她后面,柳芝娴反脚要踢他,康昭灵活避开进浴室。   柳芝娴这才注意到,康昭带来一套夏季警服,搭在梳妆台前椅背。   一时倒不再着急穿衣服。   柳芝娴穿上警服,系好扣子。   男人肩宽,又是宽松型,罩在柳芝娴身上更大出许多。   肩线塌了,短袖变成五分袖,衣摆堪堪遮住屁股。   勒紧腰线,还是四不像,她果然没那股凌厉气质。   柳芝娴对着镜子顾影自怜,浑然忽视浴室水声。   耳旁一道和悦男声冷不丁道:“你穿我衣服干什么,脱下来。”   镜中多出一道身影,康昭不知几时悄无声息飘到她身旁。   他没什么表情,看着有点严肃,口吻也像训斥。   柳芝娴偷穿他制服,到底也心虚。   对康昭而言,职业相关的东西属于神圣不可触犯。   柳芝娴闷闷低头解扣,“脱就脱。”   又一边堤防他脸色。   镜中那张俊脸坦然浮现笑意。   柳芝娴恍然大悟。   果然她道行浅。   康昭意不在训斥她,而是强调后半句。   后半句那个动词。   柳芝娴停手转身,恨恨笑着推他。   康昭捉住她两只手腕,将她拧回身,面对镜子。   “你应该这样穿。”   那只撩人的手解开最上方的扣子,衣领轻掀,锁骨下方又展露一角白皙。   他的手如蛇般灵巧,怡然游回洞穴。   镜中挤着一对璧人如胶似漆,亲密过的地方再度紧密楔合到一起。   刚才的澡白洗了……   这晚,长久以来第一次不抱着手机睡着,柳芝娴不知道自己几点困觉。   再醒来时,身边已空无一人。   幻想中在康昭怀里醒来,一起迎接晨光,结果变成她一个人睡到日上三竿。   理解归理解,第一反应还是有点失落。   柳芝娴捞过手机,拔开充电线。   充电线只有一根,印象中昨晚康昭在用,大概走前帮她插上。   心情稍有回升。   康昭留下微信:【早餐放锅里,冰箱有水果。平安树以后放这边,终于不必再搬来搬去。今天回来晚,不用等我,你和康小昭多吃点。】   反反复复读几遍,心情也如股市曲线一波波上涨。   柳芝娴再次暗叹,康昭这人职业病严重,长消息写得跟报告似的滴水不漏。   她关空调打开阳台门。   平安树茁壮许多,在碎金般的阳光中鲜翠傲人。   洗漱换衣下楼,周末小厨房空无一人,起开锅盖,包子豆浆鸡蛋温在蒸笼里。   拉开冰箱,除开一袋新摘的草莓,还有几瓶百香果味酸奶。   柳芝娴忽然莞尔。   没能相拥看日出,醒来可以吃上热乎的早餐好像也挺不错。   搭配好早餐和水果,柳芝娴摆盘,找好角度拍照,端盘子时“不经意”让玉镯出镜,美图,再配字,发朋友圈,指定所有知晓两人关系的人可见。   【周末早安。男朋友上班前还给留了早餐。[太阳]】   不多时,点赞和评论数激涨。   媛媛:【@大志跟你们领导好好学学】   大志:【[呲牙]老夫老妻不用那么讲究】   妮妮:【啊啊啊好羡慕我现在还饿肚子躺床上[捂脸]完了我哥榜样在先,以后我会很难找到男朋友的】   臭弟弟:【都快成中餐了[白眼]】   大志回复妮妮:【你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群里就你俩单身了,加把劲】   妮妮回复大志:【大清早的我不想骂人[抠鼻]】   臭弟弟:【[白眼][白眼][白眼]】   连于默也冒泡:【哈哈康所可以的[拇指]】   而郗姗姗和樊柯点赞,分别给她私发消息。   西山山:【姐妹睡饱了刚起来么[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西山山:【姐妹你牛,我猜那条朋友圈认识他的人都能看见。给他长面子了,镯子也是他送的吧】   芝士不甜:【孩子考试满分,当然要各种夸奖肯定】   西山山:【坦白从宽,他还有什么未婚哥哥弟弟么[星星眼][星星眼]】   芝士不甜:【有个在美国读书的弟弟,好像下个月要回来度假】   西山山:【完美[OK][OK]】   磕饭:【你可真会拍你男人马屁,哄得他给你做牛做马】   康昭愿不愿意做牛做马她不晓得,柳芝娴只记得他昨晚气喘如牛,苦劳功劳占全,当然要好好夸一夸。   她回复樊柯:【拍什么马屁,我说实话而已】   樊柯发两个呲牙表情回来。   聊完,柳芝娴回到列表,点赞数又多一个。   来自康昭。   康昭“失联”期间,柳芝娴默认他在忙,没有即时回复消息。   这会她抓住他空闲的档口,颇不好意思问:   【我昨晚抢你被子了么】   “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出现,闪动几下。   康昭:【你自己变成我被子。】 第42章   隔日,柳芝娴便抽空做检查,挂上康昭妈妈孔玫推荐的医生号。   果不其然,甲状腺鼓起一个小结节,鹌鹑蛋大小,已经压迫到喉管。   医生建议住院手术。   柳芝娴当场同意排队等入院。   她打小身体素质不错,没生过什么大病,用外公的话来说,皮实。   网上看一圈,不算什么大手术。   柳芝娴更加没有面临疾病的真实感。   她先告诉康昭,仍是有时差般,好一两个小时才回复。   这期间老熊出院,柳芝娴开车去接。   上午十点多办完出院手续,直接从医院捎走,不再回柳芝娴家。   除了老熊拄拐不便负重,土星环和外公分摊住院期间的行李。   土星环相对年轻力壮,基本包揽大部分。   一手提塑料水桶,一手推行李箱,背上鼓囊囊双肩包兜着自己东西。   双肩包甩上mini后备箱时,拉链崩坏,爆出一袋花花绿绿的棒棒糖。   土星环每次说办大事都要带上一袋棒棒糖。   柳芝娴忽然又想起康曼妮的话,连含着他给的棒棒糖时含糊的语调也分毫不差。   柳芝娴找出一个空袋子兜着,疑团深埋已久,不禁好奇:“你又要去‘办大事’?”   土星环至今未娶,这不是什么秘密。   私底下柳芝娴和康曼妮瞎猜过,棒棒糖可能是哄哪个女人的娃娃。   土星环又抽出一根给她,笑得像娃娃,“对吖。”   末了,特别得意回头瞄老熊一眼,仿佛在说:我就要给小娴娴东西吃,看你还拦不拦我。   老熊揶揄哼声,拄拐要拉开后座门。   土星环东西一放,狗腿地抢在前头,“我来。”   外公也笑呵呵放妥手中东西,跟着坐进后座。   mini承载三个加起来快180岁男人的重量,柳芝娴一路开得特别稳当。   舅妈已经在家中备好饭菜,只等人齐后开席。   午饭时间,康昭也载着熊逸舟回来。   mini和大切诺基齐聚熊家门口,气派非凡,加之老熊康复出院,邻居纷纷走出家门热络交谈。   干完农活路过的乡亲不知里情,笑着问:“有喜酒要喝?”   邻居眼神往柳芝娴和康昭身上溜,笑吟吟抢答,“快了快了。”   “……”   柳芝娴低头往屋里搬行李,给康昭劫过去。   康昭和熊逸舟下午还有事,饭席开得很准时。   土星环提着双肩包踟蹰不前,望着熟悉的大门,凭空生出近乡情怯的凄凉与感概。   老熊在门里,“愣着干什么,进来啊傻蛋。”   舅妈在围裙边角擦手,“进来吧,碗筷都给你备上了。”   土星环提提手中棒棒糖纸袋,“我先去送点东西,一会就来。”   说完一溜烟跑掉,跟小学生考试前紧张,无论如何也要蹲厕所冷静一下。   老熊忽然扬声,“把她也带来吧。”   土星环脚步一顿,尴尬挠挠秃头,笑容憨实,“我问问她。”   舅妈面色一滞,声音低几度,“我再去多备一副碗筷。”   外公转头扫了眼康昭,老人满脸皱纹,老树皮似的饱经沧桑,很难看出神色有异。   柳芝娴的好奇虫又爬出来,不肯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问:“外公,还有谁要来?”   外公揽着她肩膀入座,“土星环的老相好。”   柳芝娴:“……”   熊逸舟也是一脸诧异,“我这么英俊潇洒还母胎单身至今,土星环竟然能找得到老婆?”   一碗比祖宗坟头还高的饭撴到他面前,舅妈低斥:“吃你的饭。”   熊逸舟哼哼唧唧,果然单身狗到哪都遭人嫌,康曼妮这个同盟没来,流矢都到扎他身上。   太阳不盛,乡下喜欢在庭院开桌吃饭,门口稍有动静,整桌人扭头便能看到。   土星环带来一个女人。   装扮很熟悉,梳两根麻花辫,白衬衫,苏格兰格子短裙,脚上蹬一双锃光瓦亮的小黑皮鞋。   柳芝娴印象深刻,上一回女人就在村中心健身器材那里,指着报纸上大人物对别人说。   “这是我表哥。”   女人周身肌肤白皙,一张脸浓妆艳抹,遮盖原本的五官特点,却掩不住苍老的皱纹。   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乍一看,整个人显出一种病态的怪异。   再跟形貌奇特的土星环站一起,视觉冲击强烈。   席间气氛陡变,微妙的尴尬与好奇笼罩全场。   外公起身挪位,让两人坐到他和老熊之间,上过碗筷后,老人甚至自己取了一只小碗来,用跟小孩说话口气道:“棒棒糖放碗里,先吃饭再吃糖。”   “哎。”女人羞涩地笑笑,双颊两朵胭脂更红艳,双眼卧蚕更明显。   没人特意介绍女人,仿佛她早就是圈子中缺失的一部分,如今终于拼合完整。   疑惑的大概只剩下柳芝娴、康昭和熊逸舟三个小辈。   但碍于女人表面那股不寻常的禁忌气质,没人敢开口。   熊逸舟起身要盛饭,康昭饭碗也空了,柳芝娴自然接过,“我帮你。”   她紧跟着进厨房。   熊逸舟顺便帮她也盛满。   柳芝娴压低声:“是那个罗疯芸吗?”   熊逸舟也哑声嗯一下,“本名叫罗伊芸。”   “土星环跟她?”   “我也才知道。”   再磨蹭下去显得异常,姐弟俩没能交流太多,一前一后回到饭席。   罗伊芸几乎没说话,不是扒饭就是经常隔着外公盯康昭,浮现少女怀春般单纯的痴笑。   这种笑容康昭见怪不怪,但安放在一个年纪可以当他母亲的女人身上,难免让人不适。   起初他礼貌性笑笑,后面干脆当没看见。   罗伊芸跟着土星环进厨房盛饭,外公抽空对着康昭,用其他两个小辈也能听见的声音开口,点点自己的太阳穴。   “你们罗姨早年受过刺激,举止有点特别,但没有攻击和自伤行为。”   康昭含糊应一声。   等罗伊芸回来,柳芝娴多了几份胆量打量,有点意外发现她五官立体大气,想必年轻时也是附近数一数二的美人。   尤其一双卧蚕眼,若少一些老态的皱纹,一点也不输康昭那一双。   时隔多年,土星环重新受邀踏进熊家,这一顿饭特殊也寻常。   康昭和熊逸舟还要赶回工作,匆匆作别。   离桌前,康昭筷子旁边忽然多出一支未拆封的棒棒糖。   罗伊芸明明白白盯着他笑,天真也痴傻,“崽崽长得真俊,比我小弟还好看。”   其他人一时愣怔,静待康昭的反应。   连平常嘻嘻哈哈的土星环也敛神屏气,仿佛鉴证什么历史上的重要场面。   夸赞露骨也真诚,出自一个特别的陌生女人口中,康昭奇怪地没感到冒犯,反而有种荒诞的、像被异世界接纳的优越感。   他笑笑,揣起棒棒糖放进裤兜里,“谢谢。”   土星环夸张地喜极而泣,“我们伊芸懂事了,也给我一根呗?”   罗伊芸塞回自己那根,嗔怒道:“你刚给我又问回去,羞不羞?”   土星环:“……”   外公在边上哈哈笑。   柳芝娴悄悄问:“外公,她思维好像挺正常的呢。”   外公轻叹:“太过正常有时也是一种反常,懂么?”   柳芝娴必然不懂,不过她的问题很快缩回去。   门边躺椅遗留几份外公看过的报纸,罗伊芸捡起其中一份,指着头版封面人物,大声说:“你看,这是我表哥。——这真是我表哥。”   报纸竟然还是登载许建怀新闻那一份。   康昭回头看一眼,没见着报纸内容,无奈一笑,驱车离开。   柳芝娴又小声问外公:“真的是她表哥么?”   “伊芸,过来。”   娇美的两个字从一个耄耋老人口中出来,自然带上长辈式的怜爱。   外公指着柳芝娴问她:“你认识她么?”   罗伊芸哎一声,说:“你外孙女。”   外公又问:“刚才你把棒棒糖给谁了?”   罗伊芸说:“表弟。”   外公问:“你表弟做什么工作的?”   罗伊芸又唆嗦棒棒糖,“我不知道,但我表弟可帅了,你刚才看到没?”   柳芝娴:“……”   外公摊手耸肩,“就这样。”   柳芝娴彻底放弃好奇,就当是一次荒诞而偶发的奇异经历,不再妄图从一个“疯子”口中寻找逻辑。   -   三天后,正式收到入院通知时,柳芝娴才电话通知她妈妈。   那边受到惊吓,好一阵才捡回声音,问原因,说安慰,又给她打气。   熊丽瑾太过慎重,甚至有点神经质,柳芝娴给传染到几分,进城入院的一路没怎么说话。   康昭刚好到市里办事,中午挤着时间送她过来。   还剩点时间,康昭陪着她办完入院手续回到病房,医生过来询问基本情况。   年轻的实习女医生掏出小本子和笔,“第一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   柳芝娴:“……”   她飞快瞅一眼康昭。   不愧是医生的儿子,康昭比她这个当事人镇定得多。   柳芝娴答:“十四岁。”   “平常会有痛经吗?”   “……”   柳芝娴又瞥他一眼,康昭神色如常,弄得像得到他许可才能作答一样。   又问了既往病史。   接着跳到近况,医生问:“有便秘的问题吗?”   柳芝娴:“……”   怎么连这个也要问。   她悄悄推康昭,“要不你先去忙吧。”   刚入院的下午没什么大事,康昭意味深长扫她一眼,说晚点再来。   柳芝娴稍稍松口气,尴尬地回答医生。   三人间病房,柳芝娴最外,中间暂时空着,不过病床紧俏,基本也不会空过夜,最里边床是位做完手术的靓姐。   靓姐四十来岁,喉咙缠着纱布,一根引流管牵出来,腰部挂着一只接脓液的胶袋,里面已经积了小半袋黄浆。   柳芝娴和她聊着病情和术后情况,近距离感受到病情的麻烦,她有点怂。   不一会,中间床果然来人。   而且还是熟人。   真是巧到姥姥家。   不但喜欢同一个男人,连疾病也找上同一种。   李京蔓依然顶着她标志性的丸子头,脖颈纤细白嫩,看不出包藏一颗病态的甲状腺结节。   李京蔓显然皱了皱眉头。   李夫人陪着来,见到柳芝娴也是一愣。   柳芝娴主动打招呼。   李夫人不尴不尬寒暄几句,态度较之前冷淡。   刚才的实习女医生又过来,掏出小本子和笔向李京蔓问同样问题。   原来李京蔓来看乳腺。   是的,柳芝娴才反应过来,这是甲乳外科病区,甲状腺和乳腺都在一块。   看来她们还是有点点区别,不至于病都要生同一种。   当医生继续问下去时,柳芝娴拉上隔断帘,塞上耳机。   她坏心地决定先不告诉康昭,倒是静待他的现场反应。   柳芝娴无声笑了笑,忽然觉得住院也趣味起来。 第43章   隔着一道帘子,柳芝娴远程处理些工作,又补回半个午觉,入院的第一天下午马马虎虎打发过去。   天已擦黑。   病房门洞开,门外传来脚步声,区别于走廊上常出现的拖鞋散步声,应该属于外人。   柳芝娴病床靠门,帘子半开,稍一探头,以为是康昭,没想到来人是他母亲。   下班时间,孔玫身着常服,脸上残留一丝穿白大褂的疲惫。   孔玫先跟她客气寒暄,对她的存在不露意外。   邻床闻声拉开帘子,李京蔓一声“孔阿姨”清甜热情,跟刚才应对医生询问时判若两人。   孔玫站到两床过道间,柳芝娴将帘子绑到墙上,借势加入谈话,不至于一个人奇怪地另坐一旁。   孔玫轻巧地将她带入谈话中,没冷落任何一人。   她显然擅长此道,难怪她儿子也一样长袖善舞。   但孔玫和李家母女较为熟稔,柳芝娴多少显得孤军奋战。   有点别扭。   好在没多久,柳芝娴唯一的“盟友”抵达。   康昭同样对李京蔓的存在不显意外。   柳芝娴如意算盘没打对,有点好戏撤档的失望。   康昭紧挨她站立,手掌漫不经心摩挲她后腰,看不出感情加入闲聊。   李京蔓眼神偶尔掠过她——确切说是康昭微微在动的胳膊——不屑,冷漠,李京蔓仿佛视她如一只高仿包包。   刚才三个女人还聊得“好好的”,偏偏李京蔓病灶部位敏感,康昭一来,话题只能往别的地方岔。   李夫人哀叹总结:“年纪轻轻就生病也是不走运。”   康昭说:“从另一个角度看,总比过两年生孩子时候查出来好。”   说罢看了柳芝娴一眼。   柳芝娴莫名被卷入话题中间,怎么应都不合适,干脆继续装傻充愣。   李夫人不尴不尬笑着:“也是,早发现早治疗。”   康昭和李京蔓这桩亲事黄了,李夫人初时以为只是小情侣闹别扭,后来拐弯抹角从于默家打听到原因。   李夫人只能痛心疾首,骂女儿脑筋不清楚,放着康昭条件这么优越的,去跟前任不清不楚。   她只能多跟老姐妹孔玫走动走动,给女儿搭桥。   但康昭假期不固定,能碰上的机会寥寥,再后来,老姐妹委婉告诉她:康昭在南鹰镇有喜欢的女孩子。   李夫人心怀侥幸,一个小镇姑娘怎么比得上她女儿,再怎么样他们两家知根知底,门当户对。   等今天终于见到真人,李夫人愣了愣,原来是她们家园艺师。   不过,多年老经验练就一双自以为是的火眼金睛,李夫人还是觉得,康昭这人不缺桃花,等到适婚年龄,还是会找个门当户对的。   说不准过两年调回市里,也就跟小镇姻缘断了。   李夫人虽然私下嫌弃女儿,一遇外敌,倒是默契地一致对外。   在场所有人都知晓柳芝娴身份,又没人突兀点破。   气氛便一直暗流涌动。   孔玫问李夫人今天还没手术,应该不用陪床,要不要一块回去。   李夫人没有理由拒绝,孔玫是她唯一的突破口,她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两位长辈一走,修罗场便留给年轻人。   帘子拉上一半,柳芝娴粉拳轻抵上康昭腹部,问他有没有吃饭。   康昭搂紧她,吻她嘴角,性感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又饿了。”   柳芝娴成了山珍海味,被他一点点拆吞入腹。   “帘子。”   她小声提醒。   康昭过去把剩下半边也拉严实,U型轨道的帘子隔出一个小小的世界。   康昭和柳芝娴纵情拥抱,交换唇齿味道,隔着衣物燎燃心头旺火。   旁边浴室的流水声,门外路人来往的走动声,统统成为耳旁风。   柳芝娴悄声问:“你跟家里人说过我?”   康昭:“早说了。”   一想到李京蔓在“垂帘听政”,柳芝娴体内涌起恶意的兴奋,占有欲得到满足,整颗心虚荣而优越,李京蔓曾经给她的鄙夷灰飞烟灭。   柳芝娴使坏,抽空笑吟吟捧着他的脸,哑声问:“我是谁?”   康昭也笑,识破她的小心思,仍乐意陪玩。   他与她鼻尖相触,温度缱绻交融。   “阿娴。”   “我是谁?”   “阿娴。”   康昭现在的女朋友叫柳芝娴。   笑容盛放,柳芝娴满意地给他嘴角盖章。   康昭搂紧她,半是命令半是劝诱,性感的声音掌控欲十足。   “去我家。”   柳芝娴讶然。   康昭说:“晚上不会有人来,明早查房前回到就好。”   柳芝娴脸上写着:你很懂的样子。   “你信我。”   哗啦一下,康昭重新拉开垂帘,也不知故意还是无心,和邻床相隔那处也给拉开大半。   李京蔓半躺着看书,眼神豁然扫过来。   康昭熟视无睹,替柳芝娴拔掉充电线插头。   柳芝娴正好也没洗澡,新入院病号服也没换上,简单收拾东西。   最里边床的靓姐从外头晃悠回来,柳芝娴跟她确认查房时间。   靓姐一脸艳羡,示意新换的引流袋,“我要是没挂这个难看的袋子,也想叫老公接回家睡。”   柳芝娴关上她那侧的灯,由康昭拉着手离开。   李京蔓耳根清净,心里却越来越聒噪。   刚才那些喁喁之声幻听般,回荡耳边。   那种公园湖边柳树下,路过一对对情侣时常常听到的声音,细细碎碎,听不清具体说什么,偶尔掺杂着笑,甚至开怀大笑。   让人羡慕,也嫉妒。   李京蔓指甲深深扣进掌心。   -   柳芝娴跟着康昭回到他自己家。   有一段时间没住,康昭今天特意让阿姨打扫过。   空气焕然一新,没有久无人居住的沉滞。   门刚反脚踢上,衣服便陆续落地,两个人如两股面粉条,缠绞成紧实的麻花。   这时,电话声响起。   有过旖旎被打断的经验,康昭好一阵没理会。   手机闹腾不停。   柳芝娴察觉过来,“好像是我的……”   她接她的电话,他玩他的。   熊丽瑾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康昭也扎进她心里。   她失控走音,熊丽瑾问:“阿娴,你怎么了?”   “……没事,走路差点扭到。”   她扶着餐桌边沿,回头瞪康昭一眼,那人嘴角浅勾,游刃有余地笑,两瓣薄唇测量她耳垂的厚度。   小巧的一片,如多肉植物叶子,仿佛狠心一掐,就会沁出汁水。   熊丽瑾问:“今天入院医生怎么说,什么时候做手术?”   餐桌中央摆着一只长颈玻璃花瓶,永生花长久绽放,虬枝妖娆。   花枝颤颤而动,如若是挂雪的松枝,雪花也将簌簌下落。   柳芝娴说:“明天做检查,大概后天。手术前一天要家属、签字。”   花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拨,一点一点,往边上挪。   桌脚发出尖锐的嘎吱嘎吱。   熊丽瑾问:“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柳芝娴像趁着监考老师打瞌睡、堂而皇之拿出小抄的学生。   “拧螺丝、打滑……”   熊丽瑾奇道:“拧什么螺丝?”   柳芝娴双颊赤红,像跑了几公里,上气不接下气,有点烦躁。   “不知道、大概吧。”   花瓶来到餐桌边缘,摇摇欲坠。   通话计时在走,柳芝娴挑战父母权威的战栗也在激生。   康昭给她建立一道屏障,隔绝外界纷扰。   在他的臂弯里,她不再是父母面前唯唯诺诺的女儿。   而是可以任性撒娇、回归天性的小女孩。   如果可以,她想和这样一个人建立长久稳固的关系,建立一个新的、属于她的家庭。   熊丽瑾问:“明天要给你送饭吗?”   柳芝娴说:“不用、我跟男朋友吃……”   嗙啷一声,花瓶碎成一地马赛克,干花和虬枝凌乱交叉,不分彼此。   熊丽瑾饱受耳膜和心灵冲击,不知先问哪一个。   “你那边又怎么了?”   柳芝娴:“……手滑、杯子碎了。”   她被抱上桌面,脚踝架他肩头,折成V字,正面攻击更具摧毁力。   柳芝娴尾骨有点硌疼。   康昭稳稳托住她脊背。   熊丽瑾终于反应过来:“你男朋友竟然有空陪你?”   “见面再跟你说、我找扫把……”   掐断电话,甩开手机,柳芝娴终于可以空出手锁住他。   客厅大窗窗帘未落,天色已暗,城市的霓虹灯盛大登场。   可柳芝娴拥着康昭,屋外仿佛是门鹤岭上方浩瀚星辰。   没有经常否定她的父母;   没有他阴魂不散的前女友;   有的只是广袤无垠的星幕,繁密青翠的森林,仿佛漫步另一个时空和世界,关注更多的是自身感受,以及身处大自然中对生命原始的思考。   而她现在无疑很快乐。   她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运,里面仿佛藏着门鹤岭那片星空,那片常青而神秘的森林,蛊惑她跌进去。   柳芝娴动情地说:“康昭,我爱你。”   康昭心脏给狠狠揪了一下。   柳芝娴这人看着温婉无害,却能不经意间给他一记暴击。   就如那晚忽然甩他一耳光,就如梦呓出陌生男人的名字,就如现在。   用残存的理智思考,床笫之言的“我爱你”,大意应当是:我要你。   爱这个词太轻也太重。   康昭可以毫不犹豫说他爱门鹤岭那片森林,却无法直率说爱一个人。   情浅时不能言爱,情深时也不必言爱。   爱于他而言,就是门鹤岭的四季,春的萌动,夏的盛放,秋的收获,冬的蛰伏。   就是听着虫鸣鸟啼,看朝阳喷薄,看烈日当空,看晚霞静游,看星空漫野。   就是每当从深山出来,看到一缕尘世的炊烟,老家阳台上娇艳怒放的玫瑰,宅子门前滚得一身碎草的肥猫,在逗猫的笑靥如花的美人。   就是柳芝娴。   他们相识于偶然,相爱于必然。   于默骂过康昭愚拙,舍弃许健怀为他铺就的康庄大道,偏偏选择与深山老林的孤苦作伴。   而今他找到这么一个人,她对大自然的馈赠有着同样的热爱,耐得下性子静候每一寸悄然的蜕变,在单调枯燥的小镇里依然能苦中作乐。   康昭很难视而不见。   指腹描绘着那双风情的眉眼,康昭用言语和行动回应她。   “我也爱你,阿娴。   “很爱你……”   如瀑布飞逝终落深潭,如黄叶飘零归入腐土。   康昭和柳芝娴同时拥抱属于他们的森林与星空。   许久后,康昭贴在她耳边呢喃,“阿娴,你还想进门鹤岭腹地么?我陪你去,我们露营看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野外扑类搞起来~ 第44章   次日安排几项检查,柳芝娴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跑好几个地方。   医院人流络绎不绝,堪比放学后的校门口。   郗姗姗来过一趟,跟李京蔓客套寒暄完毕,到垂帘另一边跟柳芝娴窃窃私语。   郗姗姗双手握拳,做出打气动作。   “妈耶姐们,我发现你素颜比她能打多了,加油!看好你!”   柳芝娴哭笑不得,“你还有没点良心,我都住院了还要跟人PK。”   郗姗姗说:“女人间的较劲本来就无处不在。”   再老上三十年,还要比谁先去见释迦牟尼呢。   医院忌讳谈论生死,郗姗姗咽下后半句。   郗姗姗又说:“刚我路过护士台,还听到两个护士偷偷谈论你。”   她又变声模仿——   “哎,25床那个不是儿科孔主任那帅儿子的女朋友么?   “对呀,我听晚班同事说,主任儿子一下班就来接出去, 第二天早上才送回的。   “那26床不是他前女友么?   “是又怎么了,长那么帅多几个女朋友太正常不过。   “主任都见过的,应该快结婚了吧。”   郗姗姗笑吟吟:“见未来婆婆的感觉如何?”   孔玫态度实在看不出偏袒哪一边,场合特殊,和她关系更像普通医生和病人。   柳芝娴如实说:“不知道。”   转念一想,她和康昭才刚开始,还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懒得多操心。   “太远了,以后再说。”   这晚康昭有事耽搁,没赶过来,柳芝娴让他明天也不必过来,反正她妈妈会照顾她。   康昭发来语音:“我有空,还是你认为暂时不合适见你父母?”   “有空”二字从一个基层民警口中出来,何其可贵。   柳芝娴失去拒绝的理由。   她打字:【我怕他们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叫你为难】   康昭说:“再难听也没你一巴掌厉害。”   柳芝娴缩病床被窝,又气又乐,不自觉蹬腿。   【你怎么老惦记这个,难道要我给你打回来么】   康昭:“打脸舍不得,打屁股可以考虑。”   “……”   这人也不知道在哪,竟然明目张胆说出这些话,没有半点羞耻的犹豫与颤抖。   她发去一个羞羞脸表情。   -   手术当天一早,柳芝娴禁食禁水等安排。   李京蔓先上第一台,意味起码一个小时内柳芝娴还得等待。   那种临考的紧张笼罩她,想找点什么分散注意力,但连手机也刷不进。   熊丽瑾安慰她,哪个亲戚也做过甲状腺手术,现在微创技术成熟,放松心态。   唠叨一堆,柳芝娴没听进几句。   柳新觉此时惜字如金端坐一旁,反倒显得通情达理。   李京蔓前脚进手术室,康昭后脚便进门来。   男朋友和父母第一次会面竟在医院,柳芝娴说不出的滋味。   柳新觉从椅子上起身,熊丽瑾也从床沿站起。   康昭礼貌而自若问了叔叔阿姨好。   柳新觉和熊丽瑾点头应过。   康昭问过柳芝娴情况,柳新觉又提起去年帮忙转院的事,亲口谢过康昭。   熊丽瑾也强调一遍。   康昭谦虚几句。   话题僵硬而安全,柳新觉和熊丽瑾流露出对上位者自然而然的谦卑,这跟他们平常对柳芝娴的苛刻大相径庭,柳芝娴心头五味杂陈。   椅子只有一把,给谁坐也不合适。   三个人有些尴尬地围着病床站着。   当然,这尴尬大多是柳芝娴觉察到的,康昭大概依旧镇定如昨。   柳芝娴让熊丽瑾劝柳新觉回去,反正有人在就好。   熊丽瑾也认为家中留个人做饭也好,于是动身陪柳新觉下楼。   柳芝娴莫名松一口气。   康昭将椅子挪近,裹住她的手,揽着她肩头,温润贴上她额头。   “小手术,别紧张。”   柳芝娴胡思乱想,倒是不再紧张,只是漫长的等待太过煎熬。   柳芝娴双臂揽他,丈量腰身。   康昭欠身,缩短两人间空隙,锁她更紧实。   李京蔓回来时给绿色被褥裹得严实,转移到病床上时,上身光溜着,只盖上病号服。   双眼紧闭,毫无知觉。   柳芝娴已经顾不上围观,她饿得通身体软,躺床上打葡萄糖等手术安排。   护士长过来跟她确认信息,康昭跟护士长也熟识,叫了声阿姨。   病号服里面不能穿自己衣服。   裤子?   可以。   镯子?   最好脱下来,不然手术中不小心磕坏他们不赔偿。   柳芝娴抹了好一会,手腕跟吃胖似的,玉镯竟然怎么也抹不下来。   她无辜望着康昭道:“一会弄坏了怎么办?”   护士长笑着说:“坏了让男朋友重新给你买一个。”   康昭也笑,“买。”   柳芝娴:“……”   镯子被安然放行。   过中午才轮到她,柳芝娴走着进去,坐轮椅出来。   手术虽小,局麻也带来肩背扎根性的刺痛,柳芝娴被康昭抱回床后,插上心电监测仪和氧气管,便迷迷糊糊睡去。   一直到入夜才彻底没睡意。   中间醒过好几次。   第一次给后腰酸痛醒的,康昭替她把床头摇起来一些,垫好被子。   第二次是尿急。   柳芝娴睁眼已不见熊丽瑾,康昭说她妈妈先回家洗澡吃饭,晚上再来陪夜。   康昭问她哪不舒服。   柳芝娴想了想,术前护士让准备便盆,以防术后小便不方便。   她叠起腿,好像还能忍一会。   术后要六个小时才能撤掉仪器下床。   她问还有多久,声音沙哑低沉。   康昭说三小时。   她说没事。   康昭看了她一会,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康昭洞穿她的尴尬。   他经常有这种能力。   而且,刚刚他也亲眼两袋葡萄糖滴进她体内。   柳芝娴装死闭眼。   康昭没说什么,坐回床边的椅子,让她有事喊他。   又过一个钟。   柳芝娴身体内如同塞进一只快爆炸的注水气球,不断膨胀。   “怎么了?”   康昭欠身问。   柳芝娴不适地扭动一下,又不敢动作太大。   “嗯?”   柳芝娴:“我妈什么时候回来?”   康昭:“估计得□□点,有什么事跟我说。”   柳芝娴闭了闭眼,困兽般嘤呜。   “我想……上厕所。”   康昭愣了一瞬,起身将手机塞进裤兜。他从床底拿出她昨天自己买的蓝色便盆,扁平的一个,如同削薄的蹲厕。   康昭掀开被子,给她松开病号裤腰带。   柳芝娴做最后挣扎,“你不许看……”   康昭面容松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笑,柳芝娴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   她欲哭无泪,“你不许笑……”   康昭还是笑,“又不是没看过。”   柳芝娴即将来到人生最没尊严的巅峰。   那双撩人的手一并扒下病号裤和里面那条,玉腿赤露出来。腰给轻抬起来,便盆在下面托住她。   柳芝娴毫无尊严轻喃,“被子……盖上……”   康昭照做。   “你……转过身去……”   康昭又是一笑,“如果以后生孩子,还要经历一次。”   柳芝娴:“你闭嘴啦!”   康昭默默转过身。   柳芝娴冥想、憋劲,明明满脑子火星,却始终无法点燃一堆干柴。   她再次呜咽,“不行……”   康昭转过身,“还要不要?”   柳芝娴放弃,“拿掉吧……”   宽厚的手掌忽然潜入被中,在她腰带之下磨墨。   刺麻涟漪般,一圈圈扩散开,击中柳芝娴即将崩盘的地方。   柳芝娴蹬蹬腿,说:“不要……”   “还是不行?”   “拿掉。”   康昭只好撤掉,给她系上裤腰带。   柳芝娴有气无力,“可以撤掉这仪器么,我觉得我挺正常的。”   康昭呼叫护士台,护士过分打量康昭一会,问明原因。   “小便可以用便盆,家属准备有了么?”   柳芝娴抢答,免得康昭替她汇报,“床上尿不出来……”   不得不当着新交的男朋友的面和另一个同性谈论三急,柳芝娴跌入人生最灰暗地带。   纵使医护人员面前无性别,这样的安慰无济于事。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在和康昭确定关系前处理掉这个小结节。   这样若是他来探病,她起码还可以涂一下口红,显得气色没那么菜。   但这是个伪命题,如果不是康昭亲手摸到,她现在还发现不了这个小结节。   护士问:“一点也尿不出来?”   柳芝娴丧气道:“不行……”   护士说等等,转身叫来护士长。   护士长又确认一遍情况,柳芝娴的尴尬再重复一遍,几近麻木。   最后两人把针管拔走,撤掉心电监护仪。   康昭拨正柳芝娴的拖鞋,柳芝娴慢吞吞摆好双腿,浑身酸痛,僵如尸体。   康昭扶着她到洗手间马桶前,用消毒棉片给她擦过马桶圈。   “要我来么?”   “不要。”   她又皱皱鼻子。   康昭洗了手出去,给她带上门。   柳芝娴终于释放掉重压,脑袋中混混沌沌那腔水也给抽空,难以名状的羞耻充斥全身。   她呆坐好一会,康昭在外面敲门,问行不行。   柳芝娴啊一声,提着松松垮垮的裤子起身。   再洗手池的镜子边,柳芝娴再一次被羞耻撼倒。   镜子中的女人双眼浮肿失神,头发凌乱,因为发量多,看上去像顶着一头干枯的海带。   幸好没头皮屑,这坨海带脱了盐。   柳芝娴散开发圈,重新拢在脑后。   “还以为你起不来了。”   门边的康昭说,扶她回到床上。   柳芝娴彻底不想睡,康昭又将床头再摇高许多。   康昭问她想吃什么,康曼妮和熊逸舟都来到楼下,顺便带上来。   柳芝娴没什么想吃的,也没什么可以吃的,说了粥。   不一会,探病队伍浩浩荡荡,连带烤串香味一起带进来。   不止那对铁哥们,郗姗姗也来了,说乘电梯碰上熊逸舟,好多年没见,差点不敢相认。   一大只打包袋搁到病床桌上,根根竹签支棱出来,烤串无误。   柳芝娴说:“我现在又不能吃,带这个来干什么?”   熊逸舟说:“对啊,这是我们吃的,你的在这里。”   他从大袋子里拎出一只小袋子,那明显是一碗粥。   “这才是你的。”   柳芝娴:“……”   郗姗姗和康曼妮窃窃发笑。   熊逸舟打开大袋子,逐个掀开打包盒盖子——   肉。   都是肉。   都是柳芝娴喜欢的肉。   还有几罐外壁冒汗的冰可乐。   香味更加浓郁,肚子里馋虫蠢蠢欲动。   熊逸舟说:“我们也没吃东西呢。”   柳芝娴:“……”   就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笑意隐然。   柳芝娴瞪康昭一眼,他探手摸摸她的后脑勺。   “明天出院就可以吃了。”   熊逸舟张罗大家吃东西。   郗姗姗这道“钻石嗓子”也戴上一次性手套,从熊逸舟那串牛肉上扯下小小一片,尝了个味。   “真不错。”   柳芝娴恨恨道:“小心上火嗓子哑。”   康曼妮说:“一点点没关系吧,回头喝凉茶。”   郗姗姗回头给她一个赞许的笑,“就是。”   大美人嫣然一笑击晕了康曼妮,她醉态般说:“郗大主播,一会你给我签个名吧,我班上有好几个小妹妹很喜欢你。”   熊逸舟插话:“你说的这个小妹妹是不是你自己?”   康曼妮白他一眼,又使出一记肘击。   熊逸舟扭腰避过,贱兮兮的虎牙继续啃牛肉串。   郗姗姗说:“别说一个,回头给你签几十个都行。”   康曼妮:“好耶!”   郗姗姗抽出一串蜜香烤鸡翅,皮上蜜汁凝聚,毫无焦黑,白芝麻点缀得恰到好处。   她递到康昭眼前。   “帅哥,你也还没吃饭吧?”   柳芝娴眼神轮流在郗姗姗、鸡翅和康昭间跳动。   最后落在康昭脸上,给他一记凌厉眼神:你要敢接我就揍你,你要敢吃我就跟你分手。   “谢谢。”   康昭接过,看着柳芝娴,眼里沉着笑意。   “……我恨死你们这群人啦!”   柳芝娴捂着脖子上的纱布,中弹般砸倒病床上。   鸡翅凑到她嘴边,康昭诱哄道:“要不要?”   刚才护士长特意叮嘱,清淡饮食,不要吃太硬的东西。   柳芝娴倔强扭开头。   康昭:“尝个味道没事。”   丰厚的肉香味一个劲往鼻子里钻,柳芝娴从昨晚8点开始滴水未进,嘴巴早寡得可以,哪里受得了。   她坐起身,捏着手指尖,“我就吃一点点……”   “喔——”   熊逸舟和康曼妮不约而同小声起哄,口型夸张,表情怪谲。   郗姗姗在旁也掩嘴呵呵笑。   柳芝娴眼刀一横,“都闭嘴,你们这几个讨厌鬼。”   熊逸舟拿出可乐分康曼妮一罐,“干杯——”   柳芝娴:“……”   她推开鸡翅,送回康昭嘴边,“你吃。”   康昭:“真不吃?”   柳芝娴:“不吃!”   康昭:“皮太油腻,我把里面肉撕给你。”   柳芝娴一愣,喜滋滋:“好呀。”   熊逸舟:“???”   康曼妮:“!!!”   郗姗姗:“……”   康昭戴上一次性手套,捏开鸡翅皮,拆出里面的嫩肉,一条条搁她的小米南瓜粥上。   “手中的牛肉串忽然不香了……”   熊逸舟狠狠咬掉最后一片,将光秃秃的竹签插进垃圾袋。 第45章   拆完两只鸡翅,柳芝娴端过她那碗珍品南瓜粥,“男朋友果然比臭弟弟好。”   熊逸舟自己扼颈,“被警用狗粮噎死了。”   康曼妮说:“你以为转世就不是单身狗了么?”   郗姗姗:“哈哈哈。”   熊逸舟:“……”   柳芝娴拿出一串新的鸡翅,塞康昭手里,“你也吃。”   康昭脱开手套接过,张嘴咬了一口,轻抿掉唇上的酱汁。   薄唇紧闭,两边咀嚼肌又富有节奏律动起来,性感而迷人。   这男人往身旁一坐,简直就是绝佳的下饭菜。   烤串其实不多,熊逸舟他们也没打算开病房趴体,就是为了活跃气氛,激励激励柳芝娴。   熊逸舟和康曼妮把垃圾打包好,熊丽瑾和柳新觉也刚好过来替班。   他们给这探病阵势吓一跳。   柳芝娴给介绍康曼妮这张新面孔,四人也提着垃圾准备离开。   康曼妮站床尾,往邻床随意扫一眼,小小嚯一声,拉住熊逸舟眼神示意。   熊逸舟眼神也直了。   郗姗姗镇定搡两人挪步,往康昭和柳芝娴那边挤眼,意思是:主角都在这呢,别嚷嚷。   哥们俩迅速会意,交换一个眼神,互相赶着对方,一块离开病房。   康昭离开队伍到停车场取车,郗姗姗停得近,目送他们离开再走。   康曼妮压抑又激动。   “是那个吗?是那个吗?”   郗姗姗模仿她的紧张,“是那个,是那个。”   康曼妮找到同盟嘻嘻笑。   熊逸舟搓胸长叹,“我姐好惨,生个病都能碰上前任。”   郗姗姗说:“惨的是前任好吧。”   康曼妮:“就是。”   熊逸舟:“……幸好我没前任。”   康曼妮不客气,“你这种钢铁直男,连‘未来任’都不会有,不用想了。”   钢铁直男的钢铁胳膊忽然锁住康曼妮脖颈,压弯她腰,抡拳作样子揍她。   康曼妮配合地嗷嗷干呕。   郗姗姗讶然瞅着两人。   “你们俩,真的不是谈恋爱吗?”   熊逸舟松开手,康曼妮直起身理理头发。   康曼妮:“姐姐不要开惊悚玩笑。”   熊逸舟:“就是,我小心脏受不了。”   康曼妮又就“小心脏”这种不合逻辑明显自恋的词跟他叽歪一路。   郗姗姗听到最后,总结说:“你俩不在一起真是祸害苍生,叽叽呱呱不带停的,谁能跟你们媲美呀。”   熊逸舟敷衍道:“行吧,考虑考虑。”   康曼妮冷笑:“呵呵,拒绝。”   郗姗姗笑而不语。   -   隔壁李夫人到洗手间倒水,顺便和熊丽瑾搭话:“你们这刚才可真热闹。”   刚才烤串小分队全程低声说话,跟乱党地下接头似的,比外头走廊人声差得远。   熊丽瑾想要接话,柳芝娴本着对客户的礼貌,截过话头。   “嗯,弟弟妹妹和闺蜜,有空就顺便过来看看。”   熊丽瑾还不知晓两人认识,笑着附和。   李夫人随口闲聊,打听到柳新觉工作单位和职位。   说知道单位地址,之前她老公去过那边出差。   柳新觉顺势问到李先生在何方高就。   李夫人轻描淡写讲出一个可以完全碾压柳新觉的官衔。   柳新觉恭维几句。   李夫人目标又转移到熊丽瑾身上,听说是“自己开一家小旗袍店”,她唉声叹气,说这年头成衣发达,裁缝行业可能不太景气。   熊丽瑾笑容僵硬着说是,不动声色把话题扯到对方女儿身上。   李夫人自豪地说在本地电视台当记者,状似不经意提到,跟康昭是老相识。   熊丽瑾脸色刹那间泛白。   她乍然想起去年柳新觉住院期间,医院里护士背地说起康昭女友身份。   就是本地电台记者。   柳新觉惯常“谦虚”,说:“当记者好,不像我们家女儿,只是给别人种种花草。”   柳芝娴只想把床头摇下,躺平再也看不见这些人。   李夫人轻声笑:“对,我们家花园就是她打理的。”   简简单单一句事实,给李夫人包装得像柳芝娴进李家为婢似的。   熊丽瑾讶然,柳新觉也沉默片刻。   父母质询的目光扫来,柳芝娴烦躁迎上去,“李夫人是我们公司的贵客。”   李夫人叹气,“女孩子干这行蛮辛苦的,又是泥土又是杂草,哎,万一用到农药,会不会影响以后生小孩?”   柳芝娴维持礼仪,说:“施肥打药工作基本由花农来做,我主要是监工。而且体检除了甲状腺小问题,其他方面功能良好,生孩子的事顺其自然。”   激将法对柳芝娴格外奏效,后半句以牙还牙,别说李夫人,连自家父母也惊愕片刻。   李夫人还想说什么,外头来人,孔玫走了进来。   她说一直在忙,现在才有时间过来看看。   孔玫于柳氏夫妇而言,是不速之客,两人又换上感恩式的谦卑,而且在同龄佼佼者面前,这份谦卑要比面对康昭这位优异小辈时沉重得多。   李夫人在旁抱臂冷观,在老闺蜜面前自在随意,与柳氏夫妻形成鲜明对比。当初在樊柯和柳芝娴面前嫌弃女儿的劲头,如今全用在柳芝娴和她父母身上。   孔玫关心过柳芝娴病情,李夫人充当一个中介角色,强调起柳家三口的职业和社会地位。   看似无意谈及,实则句句有的放矢。   孔玫没表现讶异,可能康昭已经事先提过柳芝娴家情况。   孔玫说,柳先生工作压力小,正常上下班,能有更多时间陪伴家人;   柳夫人开店时间自由,打烊还可以和老姐妹喝茶跳广场舞,多好;   小柳年纪轻轻有自主创业的魄力和能力,前途无量。   一番实事求是的赞美,舒坦柳家三口的郁结,也将李夫人驳得哑口无言。   孔玫转头辞过柳家三口,和李夫人到垂帘另一侧探望李京蔓,及时抚慰老姐妹不平衡的心灵。   垂帘另一侧传来李京蔓细弱的声音,也不知醒来多久,听见多少。   孔玫从出现到离场,礼仪周全,言辞叫人如沐春风。   柳芝娴再次暗叹,有其母必有其子。   那种捡到宝的优越感充斥心头,柳芝娴捡起手机给康昭发出一个亲亲的表情包。   柳新觉没多久也回家,熊丽瑾留下来陪夜。   其实柳芝娴可以自行下地,已无大碍,母女俩也没什么好聊的。   但李京蔓有母亲陪着,柳芝娴也私心想有人陪,营造一种不受冷落的假象。   就像上学时候,同学买了新文具盒,她也很想拥有同款一样。   她不想做一眼看过去就特殊的异类。   这种较劲很幼稚,也很真实。   尤其和男朋友的前女友较劲,柳芝娴作战般精神高度集中,保证自己以最佳状态出现在潜在情敌面前。   熊丽瑾却不这么想,熄灯前,她用仅仅两人听见的声调老生常谈。   “阿娴,你看到今晚状况了么?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就算他们家没看低我们,他们的亲戚朋友也始终瞧不上我们家。”   柳芝娴平躺着,吊顶的方形大灯过分耀眼,她眼睛有点涩。   父母总是用否定情况提醒她防患于未然,是为了她好,却不知实则一种变相打击。   柳芝娴不想再费心扭转他们的观念,消极应战:“也不一定会结婚。”   熊丽瑾更是一惊,“你都二十六岁,离三十岁没几年,女人头胎过三十岁都算高龄产妇了。”   “……关灯睡觉吧,有点累。”   柳芝娴缩回被窝,医院空调开得低,她紧紧掖好棉被。   康昭应该已经载着弟弟妹妹回到南鹰镇,得空回她微信。   【抱抱。】   昏暗中,似有小小烟花绽放,柳芝娴心情回转了一点。   康昭的聊天文字从来不花里胡哨,表情很少,有也从不和文字同一句。标点符号一个不落,没有多余空格,工整得像卷宗文字。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还加句号,突然有股禁欲的严厉感。   显然喂不饱柳芝娴。   她回复:【敷衍噢】   康昭发回一个拥抱的系统表情。   小小的一个人,连五官也不齐全,动也不会动,跟平常灵活的他大相径庭。   但正经的风格又出奇一致。   柳芝娴暂时忘记刚才不快。   【还不够,要听声音】   康昭甩视频请求过来,柳芝娴却又给掐断。   【我妈妈在这】   热恋中的情侣急着表达心情,又缺少一点默契。   康昭改发语音:“我以为你睡着了,乖,早点休息。”   中间单独的那个字很罕见,柳芝娴险些以为幻听,重复几遍才确定。   她受到猫的待遇,变成乖巧软糯的一团,缩在他怀里受宠。   这个男人太贴心,柳芝娴见不到人时,偶尔会生出一股危机感,总觉得这个恋人不存在,即便存在也不属于她。   她还是想快点见到他。   康昭两地奔波,请假几天,估计所里工作积累不少,柳芝娴自己也乏了,不再叨扰他,发一个“么么哒”表情包熄屏睡觉。   不久,枕头底手机又震动一下。   应该是康昭的消息。   柳芝娴有种别扭的小心理。   她不想由自己的消息结束聊天。   最终,她没去理,等第二天醒来,她相当于收到一则新消息,也是极其准时的morning call。   没想到次日清晨,柳芝娴收到三条。   两条昨天晚上的——   “妮妮刚告诉我,儿子老婆生了四只小猫,你回来可以去看看。”   “睡着了?晚安。”   最后一条六点多,康昭的正常起床时间——   “一会医生查房确定出院时间告诉我。”   早知道她昨晚就不省着了。   柳芝娴盘腿在床上看完,护士又来把垂帘别到墙壁边。   柳芝娴已经生龙活虎,邻床李京蔓还在躺着,昨天据说得24小时才能下床。   熊丽瑾收拾好折叠床,给她打包早餐上来就回家。   查房时医生问过情况,批准她一会办手续出院。   柳芝娴麻溜换下病号服,收拾东西缴费拿报告,一直等到近中午才办通。   樊柯本来今早要来探病,正好顺便捎她回南鹰镇。   樊柯本着公司名义,给李家母女送了花和水果,离开时顺手将柳芝娴行李箱拉走。   李京蔓半醒不醒躺在床上,跟被打晕的鱼似的。   李夫人凉悠悠道:“你说人家怎么就那么厉害,一个两个男人都给她鞍前马后。”   李京蔓缓回一口气,“你是想让我再长一个瘤子吧?”   李夫人哀哀道:“怎么能说这种话,我这不是为了激励你么。人要碰上势均力敌的敌人,自身才会变得更强。”   樊柯车上,柳芝娴查看今日工作日程,发现康昭家和李夫人家的花园又该修整了。   她跟樊柯提一嘴。   樊柯说,李夫人家的黄了。   柳芝娴第一反应,现在刚过春天呢,怎么就黄了,再一想,回味过来。   她问:“什么时候取消的?”   樊柯停车等信号灯放行,摸摸下巴,“也就昨天吧,突然跟我说终止合作。”   “……”   柳芝娴拨动包包上的拉索头。   樊柯做一个不怎么郁闷的怪脸,“不过许老板家这单生意稳了。”   柳芝娴:“……”   柳芝娴出院这天上午,康昭再度进山。   两人完美错过。   他给她打电话,说平安树已将放到她宿舍阳台上,申请成为“常住居民”。   车窗外树木急速后退,柳芝娴笑着说:“批准。”   康昭好像故意将手机拿开一些,其他人的声音跑进听筒。   “媛媛,我爱你。”   ——来看他的搭档大志也将一起进山。   康昭那道悦耳的声音回来,隐隐含笑。   “听到了么?”   果然故意让她听见。   柳芝娴另一手欢快逗玩拉链头,玉镯在阳光中清润有泽。   她嫣然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那边轻轻清嗓子,“你都知道了,还用我说么?”   柳芝娴嗔道:“狡猾。”   康昭说:“我会想你的。”   柳芝娴笑:“再说一遍。”   那头有人叫他,康昭跟那人说,跟我老婆打着电话,等会。   柳芝娴心如擂鼓,咚咚咚心跳震着耳膜。   “谁是你老婆呢?”   樊柯抽空望她一眼,满脸调侃的笑意。   柳芝娴稍稍低着头,没注意到。   那边康昭说:“谁应谁就是。”   柳芝娴:“你要说大声点,估计应的人不少。”   康昭:“我又不是康熙,后宫三千。”   “……哦。”   柳芝娴皱皱鼻子笑。   柳芝娴扯嘴皮从来不是康昭对手。   但康昭这人也厉害,把控有度,言辞面命占上风,暗里藏着撩拨,又不侵犯她的自尊。   而且也不是原则问题上的争执,柳芝娴其实乐在其中。   康昭说:“那你是应了。”   看吧,柳芝娴又落进他的温柔陷阱。   柳芝娴:“早去早回,你老婆孩子等你回家吃饭。” 第46章   樊柯将车停在停止线前,惊愕地扫过她腹部,可惜包包挡着,什么也见不着。   “不对啊,阿娴,你不刚做手术么,孩子都怀上了?!”   柳芝娴将手机塞回包里,哗地拉上拉锁。   “那是,连孙子也准备有了。”   樊柯依旧一张加强问号脸。   柳芝娴说:“康小昭——猫,公司的橘猫啦,它跟其他女猫生的小猫也出世了,等断奶就接回来养。”   樊柯焦点还在那个奇特的名字上,“康小昭……”   柳芝娴纠正,“橘座。”   樊柯发出呵呵呵怪笑。   柳芝娴岔话题,“男朋友不在的时间要好好挣钱。”   柳芝娴私心觉得这样的关系也不赖。   小别胜新婚。   康昭工作的时间,她也忙自己的事,还拥有相对独立的自由。   而且,最主要是,康昭所处环境特殊,深山老林杳无人迹,寂静之中更多时间用来思考自我与自然。   他处在一个相对纯净理想的环境。   若是康昭像樊柯这样,三天两头灯红酒绿地陪客户,俗世浑浊,人心难测。   原生家庭的打击教育让自卑根植于骨髓,柳芝娴本来就没看透康昭,更难预测万一哪天一个强有力地的情敌站在面前,她是否有足够自信抢回他。   樊柯感叹:“阿娴,我就欣赏你这样的,事业是事业,男人是男人。”   柳芝娴说:“事业是主食,男人是甜点。”   樊柯评价,“思路清晰。——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柳芝娴拉下挡光板,掀开小镜子,捧着双颊左看右看。   “有那么明显么?”   绿灯放行,汽车重新上路。   樊柯又发出“鹅鹅鹅”得逞的笑,含沙射影一句:“你的这道甜点热量太高了。”   柳芝娴愣了一瞬,“等轮到你的那一天,你肯定比我膨胀得更厉害。”   樊柯颔首:“看来我以后老婆一定是大美人。”   “……”   -   康昭进山后的第三天,柳芝娴和康曼妮、熊逸舟带上营养品一块去看小猫。   正值周末,康锦轩却不见人影,不知跑哪鬼混,半点也不晓得中考压力。   网吧是不可能再进,康昭跟网吧老板打过招呼,不许再放康锦轩进去。   其他大人出门干农活,偌大的宅子空无一人。   三花猫妈叼着小猫挪过窝,三人找好一会才在康曼妮房间找到。   康曼妮工作后住学校宿舍,几乎不回来住,过年也是吃过年夜饭就回镇上。   房间空置已久。   猫妈在一箱没封口的衣服里搭窝,侧躺着,四只小毛球挤在身下吃食。   “好可爱——”   柳芝娴和康曼妮蹲在箱子边,异口同声。   猫妈直接飞过冷漠眼刀。   柳芝娴说:“有多大了?”   康曼妮说:“不知道具体哪天生的,经常失踪。”   熊逸舟抱臂站她们身后,冷不丁说:“应该有一周多。”   柳芝娴和康曼妮先对视,后回首,动作整齐划一,跟双胞胎似的。   熊逸舟看笑了。   康曼妮说:“对嚯,这里有个专业人士。”   柳芝娴刚接触森林警察也陷入误区,以为只管林业,后来才知一切动植物案件都归他们管。   熊逸舟臭屁道:“那是。”   四只小猫里,一只条纹橘猫一只三花,跟猫爸猫妈毛色一致,另外两只白毛打底,浮着几块单色花斑。   柳芝娴说:“有几只小公主?”   熊逸舟说:“起码一只。”   “嗯?”公·众·号-小-酒-札-记   “毛色超过三种一般是母猫。”   柳芝娴又转头,眼神像问“你确定吗”。   熊逸舟说:“不信你问你老公。”   柳芝娴:“……”   康曼妮在旁暗笑。   “怎么听你说‘老公’,总有一种‘臭男人把我姐姐抢走’的心酸。”   熊逸舟嘴角一抽,“有吗?明明是‘终于有狗男人把我的恶魔姐姐收走了!’”   柳芝娴皮笑肉不笑,强调道:“男朋友。”   熊逸舟:“扯吧你,我都听过他在电话里喊。情侣就是虚伪,还是我们单身狗最真实。是不是,妮妮?”   康曼妮极有眼色,不让独守空房的嫂子落单,坚决站在柳芝娴这一边。   “我不跟你是狗。”   熊逸舟撅嘴佯怒,“难道你脱单了,叛徒?哪个狗男人那么倒霉……”   康曼妮跳起要捶他,熊逸舟笑嘻嘻躲避。   两人跟两只兔子似的,追打到走廊。   柳芝娴还在注视四只小可爱,琢磨带哪只回去好。   刚好四只,“点兵点将”法也行不通。   她掏出手机拍好几张。   刚要返回,手机震动起来。   保安来电,说她爸妈来了,让她赶紧回来。   柳芝娴静了一瞬,才想通这话背后含义。   柳新觉和熊丽瑾要来查岗。   柳芝娴跟外面打闹的两人说明情况。   康曼妮催她快去。   熊逸舟提出陪同。   姐弟俩告别康曼妮,同骑一辆小电摩离开。   康家祖宅和苗圃两个方向,可见当年康昭父母和康奶奶关系闹得多僵。   搭上小电摩,柳芝娴才反应过来。   她父母来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偏偏要借保安之口?   柳新觉那辆猪肝红的丰田果然停在门口。   两老正和保安聊天。   柳芝娴和熊逸舟分别问好。   熊丽瑾依旧一贯的和事佬角色,主动说:“我和你爸来看你舅舅,顺便过来你这看看。”   柳芝娴也不知道他们要过来干什么,像是为了检查她所说的公司是不是皮包公司。   熊丽瑾转身往后面的苗圃大棚一指,说:“这都是你们公司的吗?”   大棚和苗木林几十亩一直绵延到山脚下,樊柯今年还有扩张的计划,已经在跟相关人士商谈。   柳芝娴斟酌道:“时间不赶的话,带你们参观一下?”   柳芝娴悄悄往熊逸舟那边递一个眼神。   臭弟弟十分默契接话,“说起来姐姐到这里这么久,我也还没好好参观过呢,正好顺便。”   熊丽瑾眼神询问柳新觉的意思,柳新觉背着手随口道:“既然来也来了。”   母女俩不约而同松一口气。   柳芝娴先带他们参观办公室,逐间房间展示功能和使用人数。   然后再从侧门直接转向苗圃。   柳芝娴耐心讲解着,怀着对待客户的敬业精神,此外又多出几分对父母的敬畏。   熊逸舟在旁边不时反馈一些村民的夸赞,替村里的留守妇女提供工作岗位云云,间接给柳芝娴吹了许多彩虹屁,差点没说拉高南鹰镇人均GDP。   臭弟弟平时看着毫不着调,此时夸人的话信手拈来,饱含热情,但又实事求是,察觉不到虚伪与夸张。   熊丽瑾也充分发挥和事老的作用,不时说说上一些润滑的话。   柳新觉虽然没有明面肯定,面色已经没有来时的严肃与冷厉。   最后,柳芝娴用樊柯的蓝图作为结语,结束今天这场意外而特别的观览。   隔行如隔山,柳新觉没有做过多评价,反而问:“你男朋友呢?周末也没空陪你?”   柳芝娴说:“……他刚好进山巡逻,他们工作时间不固定。”   触及熊逸舟的职业,他侃侃而谈。说森林警工作的不容易,也说家属理解的重要性,话里话外又把康昭夸一遍。   柳新觉说:“警嫂不是那么容易当,以后有得你辛苦的。”   这是变相肯定她的工作和恋情了?   熊丽瑾不断给她眼神示意,让她说些好听的,不要跟她爸爸抬杠。   柳芝娴说:“一切都刚开始,恋爱和工作都是。总不能因噎废食。先走着看吧,能走多远是多远。”   柳新觉难得点点头,招呼熊丽瑾返回车上。   他打开车门站了一会儿,回头:“你外公喊晚上回去吃饭,你是坐我车还是自己开车?”   柳芝娴说:“我开车,晚上和弟弟一块回来。”   熊逸舟马上说:“对,我今天工作没那么忙,可以跟姐姐一块儿回去。”   猪肝红的丰田渐渐驶离绿色的田野。   柳芝娴和熊逸舟同时舒出一口气。   柳芝娴扶着有点酸痛的腰,“看不出来你溜须拍马的本领挺强,我爸那么难搞的一个人都被你哄得服服帖帖。”   熊逸舟说:“那是,在你老公的光辉领导之下,小熊茁壮成长。”   “……”   柳芝娴点评:“马屁精。”   有着小舅子这重身份掩护,熊逸舟怼起姐夫来毫不犹豫。   “你老公就马屁精老祖。”   ……“老公”这茬大概再也跳不过去。   傍晚,熊逸舟开mini载她回同坪村外公家。   柳芝娴坐副驾,微信告诉康昭今天的际遇,发出去才忽然想到,他可能很久才能收到。   这段关系开始显露本质的缺点,似乎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柳芝娴把消息撤回,重新编辑,只择取好的那部分,简明扼要发过去。   这一瞬间,脑袋中电光石火,她似乎明白康昭“老干部”式聊天发言从何而来。   简直太职业病了。   他的每一次沟通都争分夺秒,力争用最简短的文字,传达最重要和有效的信息。   胸腔划过一丝心疼,柳芝娴在又补上一个红唇的表情。   【想你】   -   柳芝娴以前记过康昭进山时间,一般十天左右。   前几年涉林犯罪案件频发,警力不足,经常半夜接警立刻出发。   近两年控制得严谨些,情况稍有好转,但也是少有清闲的时候。   四五月清明又农忙,案件和麻烦迭出不穷。   柳芝娴专门下载一个计算天数的APP,图标左上角的气泡显示的日期逐日增大。   康昭离开的时间,她的工作内容跟以往并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如今多了明明白白大大方方的想念。   一直到将近五月中旬,柳芝娴按惯例每日巡田,恍然中似乎听见一声叫唤。   阿娴——   有人在喊,声音如蒙上薄纱,幻听般不太清明。   柳芝娴盖上记录本,抱着匆匆往外走。   越走越想康昭,想起上次跟他一起进苗圃还是去年躲避何粤霖的时候。   并且还是别人家苗圃。   她暗中开启自动浇灌系统,千万道水流滋滋浇到他们身上。   那时没留心,也许夕阳下可以看到小小的彩虹。   一年过去,时移世易。   她拥有属于自己的苗圃,也不再孤身一人。   那个被她暗中捉弄的救兵成为她的男朋友。   此时极有可能在外面等着她。   柳芝娴左右四顾,苗圃门口空无一人。   暗色洗手台边一只绿叶三角粽分外惹眼。   她欣然拾起,抽开固定的细枝,七八颗成熟的山莓红油油的,和绿叶相得益彰,分外鲜美诱人。   柳芝娴嫣然洗净一颗,送进嘴里。   山莓爆浆,酸酸甜甜,一如百香果般可口。   手机震动一下。   康昭发来语音:“路过你那,有事赶着回去,晚点再找你。”   柳芝娴也回语音:“山莓好吃。”   她插回细枝,把绿叶三角粽复原,举着手机重新拍一次拆包过程。   【人间五月天,神仙送野果。[兔子]】   柳芝娴配字发到朋友圈,这回屏蔽人数骤减,起码爸爸那边一拨亲戚可以解禁。   懂的自然懂,不懂的也懒得理会。   不多时,郗姗姗抢了沙发:【恋爱中的小作精[呲牙]】   柳芝娴笑着回弹:【不服你也作[吐舌头]】   下面断断续续有熟人复制粘贴刷屏,熊逸舟、康曼妮、大志、媛媛、樊柯,约好似的倾巢而出。   虽然他们中的部分看不到对方的评论,柳芝娴这边看来队伍整齐壮观,好像她真真切切落实“小作精”的名头。   不太相熟的如于默这种,就礼貌性点赞。   柳芝娴逐一回复,避免误杀:【你们这群柠檬精】   郗姗姗私敲她:【你男人真会玩,玉镯送面子,野果送意趣,有钱又有心,你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提及这个,柳芝娴有点苦恼。   她不知送什么给康昭合适。   他有一只死贵的手表,据说是于默送的,但她很少在南鹰镇见他戴过。   除了他的大切诺基,康昭平时作风挺低调,或者说单调。   衣服来来回回那几件黑色T恤和卫衣,剪头就在镇上柳芝娴舅妈的理发店解决。   反正也就一板寸。   因为经常要爬山,鞋子稍微讲究一些。   几乎没见他玩过游戏买装备。   他浑身没有花里胡哨的行头,跟他的名字一样简洁利落。   他的消费观应该不会太奢侈,柳芝娴决定先试探一下,投其所好。   柳芝娴回复郗姗姗:【可能老天有意弥补我的缺失,我爸虽然不太重视我,但我选的男人确实蛮好的】   西山山:【你觉得好就行,他要敢对你不好,让你弟揍他,姐们我杀到南鹰镇替你收拾他】   芝士不甜:【希望不用劳烦郗大主播出驾】   -   康昭晚上□□点才出现。   他原来拿过钥匙,但后来又还回给柳芝娴。   这晚柳芝娴亲自下楼开门。   柳芝娴笑吟吟说:“又是准备吃宵夜?”   康昭没让她出来,挤进去锁住她的腰。   “你就是我的宵夜。”   康昭一把将她抱起来,稳稳托住两瓣雪桃。   柳芝娴惊呼出声,低下头轻拧他的两只耳朵,跟指尖接水滴似的,肆意逗着两颗柔软的耳垂。   笑容虎兮兮的,“胖死你。”   康昭反脚踢上大门,一只手后勾将门锁死,“不能胖,胖了会压疼你。”   柳芝娴:“……”   星星之火出现燎原的苗头。   柳芝娴确认道:“今晚还会不会突然有事?”   康昭早准备好答案似的,回答很快,“明天之前不会有。”   柳芝娴听出话外之音,沉思片刻,低头抵着他的额头,与他交换体温,看进双深邃的黑眸里。   “那就是明天还有事。”   康昭面露歉然,将她往上掂了掂。   “我们还有一个晚上。”   柳芝娴突然噗嗤而笑,前头那点遗憾马马虎虎消失。   “可以七次?”   康昭仰头,嘴巴啜一下她的,隐含教训的意味。   “就怕你明天下不了床。”   柳芝娴笑:“吹牛噢。”   康昭托着她稳步上楼。   ……   次日一早,柳芝娴醒来时康昭又走了。   她撑起半身躺在床上,手伸进旁边的被窝,凉席恢复本身的冰冷。   柳芝娴怅然若失叹气。   幻想的一起拥抱朝阳,却连他的体温也抱没到。   洗漱后下楼,锅里照旧就发现她的早餐。   柳芝娴前头那点惆怅灰飞烟灭,请笑着自言自语骂一句。   “还算个有情有义的嫖-客。”   -   康昭将近五月底才回来。   这次没进入深山,手机信号残存,每天基本保留一通晚安电话。   柳芝娴又回到半单身的日子,只不过现在有了明明白白的牵挂,不必再忍受初来南鹰镇时的孤寂。   这次回来,康昭叫她一块回城吃饭——他的弟弟从美国回来了。   柳芝娴起先不太好意思,毕竟是他的家族聚会。   康昭说没关系,他爸妈她也见过,弟弟也带回一个同学,家常饭不用有心理压力。   柳芝娴问:“是女朋友吗?”   康昭说:“不用想,小孩子没开窍。同专业校友,男的。”   出发前磨蹭时间比往日长,柳芝娴盛装打扮一番。   康昭细细打量她好一会儿,戏谑轻叹:“你这样子真叫我在山里过得不安心。”   柳芝娴收下别样的赞美,嫣然道:“我觉得,还是门鹤岭的小鸟们更漂亮一些,你看,你都画他们,不画我。”   康昭也笑,“我的错,一直忘了给你画人像。以前没女朋友,画画是打发时间,现在不一样,空下来都顾着来找你。”   康昭迟一天,没赶上给弟弟接机,开车直接去饭店。   康昭和柳芝娴由服务员领着前往包厢。   一路尽是精致的假山流水,曲径通幽,别有意趣。   服务员替他们敲开包厢门。   许建怀坐在主桌,朗声而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哥——”   临近一个戴黑框眼睛的大男孩起身迎过来给康昭一个大大的熊抱。   他身材高瘦,体型足足比康昭小了一圈,打扮和举手投足充满学生特有的稚嫩与朝气。   兄弟俩面上笑容毫无矫作,看得出关系十分融洽。   康昭给对方介绍——   这是我女朋友,柳芝娴。   这是我弟,许嘉珩。   许嘉珩跟柳芝娴,礼节性握了一下手。笑容谦谨,眼神真诚,足见良好的教养。   他无比自然叫一声:“嫂子。”   她本想纠正,大家年龄相仿,叫名字就好,想想还是不驳康昭面子为好。   许嘉珩身后另一个年轻男人也站起来。   这位打扮稍显成熟,气质不俗,许嘉珩与他一比,的确只能称为大男孩。   许嘉珩让出一个身位,介绍双方。   我同学,雒文昕。   我最好的哥哥,康昭。   柳芝娴呼吸一窒。   康昭扶上她的腰,不动声色朝雒文昕伸出手,笑容难以定义为浅笑还是冷笑。   “幸会。” 第47章   两只手匆匆相握,康昭和雒文昕眼中刀光剑影。   柳芝娴脊背发凉。   明明她没做错什么,却还是有点心虚。   雒文昕忽然看向柳芝娴,目光温纯,说:“阿娴,好久不见。”   他同时伸出手。   后背康昭的手有意无意轻轻打一个圈,像把某种内力输送到她体内。   柳芝娴没有接那只手,顾左右而言他。   “没想到你们是同学。”   雒文昕淡然一笑,毫不尴尬收回手。   许嘉珩讶然,“文昕,你竟然认识我嫂子。”   雒文昕嗯一声,“以前在同一座城市念大学,碰巧认识。”   许嘉珩说:“我嫂子念园艺专业,跟IT相差蛮远,应该跟你不一个大学吧。”   雒文昕又看柳芝娴一眼,眼神耐人寻味,“确实,我们刚好在同一个同城群里。你知道的,我们经常会远程支援一些计算机小白。”   柳小白:“……”   许嘉珩点点头,幸好没说什么同城相亲交友群。   四个年轻人逐一回座。   柳芝娴一边是孔玫,一边是康昭,倒和雒文昕隔开来。   许建怀说:“想不到你们竟然互相认识,到真是有缘。既然都是熟人,也不要再互相客气。”   康昭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搁在膝盖上,风轻云淡与众人闲谈。   柳芝娴悄悄搭上他的手背,想要扣住他的手。   康昭快人一步,反手向上,与她十指相扣,拇指指腹摩挲她食指的第一个关节。   许建怀说起他的这两个儿子,没有一个想继承他的衣钵,都有自己的看法。一个驻守在深山老林,一个准备要扎根美国硅谷。   他戏称,再过几年就把生意转出去,自己也下乡买块地养老。   雒文昕自如接话,先夸奖一遍两个儿子年轻有为,话题自然转到康昭的职业上。   雒文昕丝毫不掩饰对康昭的浓厚兴趣。   康昭也不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游刃有余应付雒文昕的刺探,转而将话题过渡回对方身上,探问此次前来度假的原因,是否有熟人在此地。   柳芝娴淡淡瞥康昭一眼,此人面色不兴,一贯将情绪深藏心底,好像真当雒文昕是许嘉珩的陌生同学。   雒文昕声称久慕门鹤岭声名,想深入登山野营。   许嘉珩适时开口,肯定雒文昕的说法。   两个都酷爱摄影。   康昭从职业角度给出适当忠告。   许建怀将话题切到柳芝娴身上,说起两人都在南鹰镇工作。若是许嘉珩和雒文昕前行,可以顺道去见识一下康昭和柳芝娴的工作。   雒文昕笑着说那是当然。   雒文昕适度恭维柳芝娴几句,说年纪轻轻自主创业不容易,十分佩服。   柳芝娴谦逊地把功劳都推到同合伙人樊柯身上,还有在南鹰镇工作已久的康昭,他也帮不少忙。   服务员敲门进来,陆续上菜,谈话中断一小会儿。   柳芝娴终于抽回手,动筷吃饭。   菜在柳芝娴和康昭来之前就点好。   柳芝娴看到一道熟悉的糖醋小排,眼神不由闪亮,默契地望向康昭。   康昭顺势夹起瘦肉丰盈的一块,搁到她碗里。   “知道你爱吃,特意让妈妈点的。”   孔玫间接肯定柳芝娴几句,说现在有些女孩子节食减肥,不吃红肉,说她这样不挑食的好身体好。   康昭自然接话,语气带着养育小孩般的无奈。   “她也挑食,不爱吃青菜。”   柳芝娴小声抗议:“我吃水果多,维生素足够。”   孔玫说:“像小昭小时候净吃青菜,都怀疑他是小牛转世。”   康昭微微蹙眉,似在说:有这回事吗?   柳芝娴忍不住掩嘴笑,一口糖醋小排插差点兜不住。   孔玫又讲:“不过他现在工作的确跟牛差不多,面朝黄土背朝天,三天两头不见人。当警嫂不容易,阿娴你要辛苦了。”   柳芝娴与康昭相视一笑,诚恳道:“只要不去灯红酒绿的地方鬼混,怎么样都好说。我跟他工作的地方近,时不时还是能匆匆见上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   许建怀说:“你们两个行业相近,有共同语言。工作的地方又在同个地方。那是最配不过。”   许嘉珩笑:“听爸爸说得我都想谈恋爱了。”   孔玫说:“问下阿娴,看看他还有没有单身的小姐妹。”   许嘉珩一张俏脸瞬间涨红。   孔玫又自然问起雒文昕有没有女朋友。   雒文昕说:“以前有一个,谈了好几年,出国的时候分了。”   孔玫说:“那可惜了,异地恋难以长久,更别说异国。在美国再找一个志同道合的。”   雒文昕说:“估计有点难度。”   许嘉珩亲昵揶揄:“他旧情难忘,难度大着呢。”   雒文昕眼神往柳芝娴这边扫。   柳芝娴错眼避过,给康昭的汤碗里面添满汤。   柳芝娴再给自己盛,小心舀了一只红枣。   她不由自主轻轻哎一声。   她最不喜欢吃煲汤的红枣,烂熟没味,又不好意思挑出来。   康昭说:“给我吧。”   柳芝娴愉快地夹过去。   康昭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强势地往耳朵里钻。   他淡谑道:“不挑食?”   柳芝娴往他碗里夹一筷子青菜,声音细弱:“吃你的,老黄牛。”   康昭又凑过来:“行,毕竟我晚上要卖力。”   柳芝娴耳朵被他的呼吸裹红了,按着他的侧腰,轻轻推开他。   柳芝娴和康昭从自己的小世界里出来,才发现对面的许嘉珩面目含笑注视他们。   孔玫打趣道:“羡慕了吧!”   许嘉珩腼腆而笑,快筷子轻拨碗里面的饭粒,“有点。”   孔玫也笑,“不止一点点吧。”   许嘉珩脸颊更红。   柳芝娴也间接不好意思起来。   雒文昕端着茶杯,神色复杂地抿了一口茶。   六人气氛和谐地吃完一顿午餐。   雒文昕在本市停留期间,住在许家。   六人两辆车驶离饭店。   许嘉珩说,很久没有跟哥哥聊天,拉着雒文昕一起坐上大切诺基。   四个年轻人一起走。   雒文昕就坐在柳芝娴后面。   柳芝娴如芒在背。   柳芝娴打开扶手箱找充电线,里面还躺着三根未拆封的棒棒糖。   另一种疑惑爬上心头,占据那点和前男友久别重逢的不安。   她什么也没问,默默拿出充电线插上手机。   幸好许嘉珩还要带雒文昕再逛其他地方,中途就下了车。   康昭带柳芝娴回去午休。   柳芝娴以为回康昭自己那套房子,结果来到许家别墅。   柳芝娴第一次被邀请上楼,康昭房间在许嘉珩和客房之间——客房门洞口,里面搁着一只深色旅行箱。   康昭给柳芝娴拿一套新的洗漱用品。   两人各自忙活完之后,并排躺到床上。   康昭可能真的乏了,胳膊盖住眼睛。   柳芝娴两手交叠,搁在肚子上,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发呆。   有些东西也像这雾蒙蒙的灰色,压在心头。   柳芝娴侧过身,抱住他的胳膊。   康昭的肱二头肌有种坚硬的光滑,手感非常舒适。柳芝娴揽着他时,常常不由自主玩弄,或双手圈着丈量它的周长,或像撸猫一样上下搓动。   肌肤的热度给她带来异样的安全感。   柳芝娴轻声说:“我不知道他会回来。”   康昭手还没拿开,声音低哑:“他是谁?”   明知故问中充满嘲讽,太符合康昭戏弄人时的风格。   柳芝娴跟只猫一样扑到他身上,正面垫着他,磨着他,扒开他胳膊。   那双桃花眼半眯,危险地盯着她。   柳芝娴不惧反笑,“你吃醋了。”   康昭毫不犹豫说:“他醋不到我。”   康昭严肃时,双唇微抿,唇形清晰可见,唇峰凸起优美的弧度。   柳芝娴凑上去印了印,唇齿之间流转着同一种牙膏的香味,清甜而怡人,引诱她汲取更多。   康昭没好气,吐出一句:“你还睡不睡?不睡,等下我不让你睡了。”   柳芝娴翻回去,拍拍他板硬的腹肌:“好好睡觉,晚上干活。”   -   许嘉珩带雒文昕到本市地标性建筑闲逛。   许嘉珩随口问:“没想到那么凑巧,你竟然认识我哥的女朋友。”   雒文昕无奈一哂。   许嘉珩说:“你们以前关系还不错?”   能直接叫异性小名的,应该关系不浅。   雒文昕说:“出国后就没再联系。”   许嘉珩觉得雒文昕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次突然决定跟我回家玩,收获还不小,竟然碰上老朋友。”   雒文昕忽然停步,两手抄进裤兜里,与许嘉珩面对面。   许嘉珩给这架势牵住,也站定直视他。   雒文昕突然叫起他名字。   “嘉珩。”   许嘉珩敛气凝神。   雒文昕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因为她来的这里,你会不会惊讶和失望?”   许嘉珩愣怔,瞳孔缩了缩,单纯的脸庞写满讶异。   雒文昕坦白,“抱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她是我初恋,那天你拿着手机给我看你哥和他的新女朋友,我才突然想要跟你过来看看。”   雒文昕本打算直接飞回家,临时改了机票。   许嘉珩肩膀垮下来,仿佛憋半天呼吸终于松懈。   “哥们,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   雒文昕虽与他同龄,但周身气场比他成熟,许嘉珩在他面前像个没开化的弟弟。   雒文昕拍拍许嘉珩肩膀,“但我觉得你哥是个解决难题的高手。”   许嘉珩仰天长叹,“你不会……真要跟我哥抢女朋友吧?那我真是、罪过……”   -   许嘉珩与雒文昕口中的当事人未受其扰,正在床上相依酣睡。   窗外飘来喁喁人声,大概是其他人走动。   柳芝娴先醒过来,康昭还闭着眼。   柳芝娴初以为是做梦,很久没试过醒来枕边有人的感觉,她伸出手触了触康昭的剑眉。   眉毛根根清晰,分明的触感告诉她真实无误。   康昭眉头微蹙,柳芝娴触电般缩手。   英气的眉宇反复皱几下,康昭惺忪睁开眼。   片刻后,康昭与她对上眼,眸子里的迷茫一消而散。   柳芝娴一愣,哑声说:“吵醒你了。”   康昭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从边桌捞过手机看时间,“没有,也差不多到时间。好久没睡过那么长的午觉。”   他伸了一个懒腰,拳头打到床头板上。   柳芝娴使坏偷袭他侧腰,康昭反应敏锐,半路捉住她手腕。   柳芝娴:“……”   她又伸出手,刮了刮高挺的鼻梁。   “有点奇妙,我第一次睁开眼还能看到你。”   康昭想了想,拉着她手腕将她带近一点,“上一次带你从医院偷溜,第二天早上我也在。”   柳芝娴说:“没有,你先跑起来准备早餐,我睁开眼还是看不到你,连一起赖床都没有机会。”   “那么严格……”   康昭笑了笑。   “赖床对于我来说的确有点奢侈,我尽量做到跟你一起入睡。”   承诺意外天降,柳芝娴愣怔片刻,凑过去印上他的唇。   她揶揄道:“可是我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很少能好好睡一觉。”   “你说的有道理。”   康昭轻压过来,开始实践他话中的道理。   折腾一阵,康昭欠身拉开边桌抽屉找东西,没有,又去书桌。   结果从一小箱没开过是快递里翻出一盒。   柳芝娴耐不住一个人枯等,起身贴上宽阔的脊背。   康昭指缝间预备着一只,将她托到桌沿。   脚边地板变成脏衣中转站,堆起一摊像待盥洗的衣服,乱七八糟的。   柳芝娴不小心一手撑到键盘,掌心压出跪搓衣板似的苦楚,整条胳膊发软。   康昭将她手腕牵到脖颈上,让她挂好。   女人倒是挂稳了,液晶显示器颤颤摇动。   柳芝娴压抑声音,康昭空出一手,摁开倔强的唇。   “出声。”   楼下传来铁门开启声,有人回来了。   柳芝娴瞪他,在他手指压出淡淡牙印。   康昭把她变成考拉,自如走到窗帘缝隙边。   两人同时往外面望。   铁门进来的两个人,落进一线景框中。   雒文昕和许嘉珩刚刚回到。   康昭故意问:“看到了吗?”   柳芝娴额头轻敲他的,牙印转到他肩头。   康昭又问:“他那么瘦弱,以前能这样抱起你么?”   肩头牙印又多一道,隐然见血。   柳芝娴轻喃:“我现在更沉手,因为心里住着一个一百四十斤的你。”   明知只是一句情话,康昭一愣,心头有股莫名柔软的震动。   康昭笑着,把她卸到转椅上,踩下踏板,将椅子与自己平行。柳芝娴脚踩扶手,开出大大的双拱门,中央一朵浅色玫瑰沁出露水。   他双膝落地,浅尝着,又起身将滋味全部交还她嘴里。   柳芝娴给牢牢钉在椅子上。   转椅后退,再后退,椅背磕上桌沿,撞出一种瞬间断片的空白。   -   许嘉珩和雒文昕路过门口,异样的声响从门缝透出来。   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   许嘉珩有点尴尬地看向雒文昕,耳朵早就红透。   下一瞬,屋内恢复安静,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窃笑。   情人间的低声笑语,许嘉珩一窍不通,雒文昕却再熟悉不过。   尤其当其中一道声音曾经也这么对他笑。   许嘉珩推了推他,把他拉到客厅阳台上透气。   许嘉珩艰难提醒:“我不管你们有怎样的过去,他现在是我哥的女朋友,我的嫂子。你也看得出来,我爸妈对她印象挺好。”   雒文昕冷笑:“旁人再好,那也得看她自己的意思,不是么?”   许嘉珩有点抓狂。   他一向讷于言辞,只能把心里所想一五一十表达出来,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切入,才更具有说服力。   雒文昕看他为难的样子,心生恻隐,叹气地拍了拍他的肩。   “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起码在你父母面前不会。毕竟你是我在美国最好的朋友。”   许嘉珩怎么可能放心,艰难地问:“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   雒文昕扶着栏杆眺望花园,许久没有回答许嘉珩的问题。   -   柳芝娴穿着整齐,别过康昭下花园,找到孔玫和许建怀。   三人聊起园艺相关来,气氛格外融洽。   康昭路过客厅,阳台上孤立的人影跳入眼帘。   他从茶几上捡过一盒烟,手中转弄着,过去抖出一颗烟,伸到雒文昕眼底下。   雒文昕的目光,先从烟再过渡到拿烟的人。   虽然有点不甘心,雒文昕心不得不承认,康昭的确是一个迷人的男人。   尤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成熟又不沧桑,眼中蕴藏的故事很容易诱使女人飞蛾扑火。   雒文昕又转回眼看下花园中的女人,没有接他的烟,语气充满挑衅。   “我记得她很讨厌烟味。”   康昭毫无尴尬地收回烟,自己咬出一颗点燃。   再抬头时,半眯的眼睛透露出森林中发-情期动物常见的竞争光芒。   康昭狠吸一口,夹在指尖注视好一会儿。忽然自顾自地笑,好像在跟自己较劲。   他不咸不淡说:“大老远特地飞回来,真是辛苦你了。”   句子中故意隐去的成分,两个男人心知肚明。   康昭真正想说的是——   大老远特地飞回来,还要看到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秀恩爱,真是辛苦你了。   康昭没再说什么,捏着那根烟,转身大步走下楼走向花园。   柳芝娴已经跟许建怀孔玫分开,正自己一个人要往屋里走。   “阿娴。”   女人嫣然而笑。   他向她走近,手里的烟还没灭,袅袅白烟腾散在空气中,康昭双眼蹦射出危险的光芒。   而阳台上,另一双眼睛如摄像头监视他们,仿佛等待一场好戏。 第48章   柳芝娴神色自然,康昭找不到丝毫余情未泯的别扭。   三秒钟之前他想什么来着?   脑海忽然给她的笑靥抹得一干二净。   康昭难得走神。   三秒钟之前,他想着,狠狠一口烟,兜在嘴里,吻她,把浓烈的味道渡到她口中。   而现在,康昭往旁边花盆上摁灭烟头。   他无言笑了笑。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惩罚自己人?   柳芝娴走过来,挂上他的脖子,亲昵地低低叫了声。   “老公。”   她喊人时候,下巴无意识微微上扬,有种娇俏的可爱。   康昭没有回抱她。   他绷起脸低头。   “谁是你老公?”   柳芝娴不怒反笑,秀挺的鼻子又皱出些微纹路。   “我不知道,谁应我谁就是。”   康昭终于握住纤纤细腰,颔首道:“我估计你吼大声点,上面马上有人应。”   柳芝娴踮起脚,贴了贴那双薄唇,将一唇兰香递过去。   “我只要你,就要你。”   她养活那么多苗木,最爱的还是送给他的那一盆平安树。   柳芝娴平时看着不动声色,情话一说起来,康昭有点招架不住。   到底还是因为在乎。   腰间的双手紧了紧。   柳芝娴说:“你怎么不抽烟了?”   康昭说:“我在女人和森林面前不抽烟。”   柳芝娴回味他的深意,看来在他心中女人和森林都是值得尊敬的名词。   柳芝娴对他好感激增,同时因为康昭成了她男友,此时此刻又多出一点莫名的自豪感。   柳芝娴深深觉得自己眼光真不赖。   柳芝娴松开手,轻捶他的胸口。   “你可以稍微抽一点,只要不吃喝嫖赌鬼混。”   康昭:“你给我买烟?”   柳芝娴:“我没给你买过吗?”   虽然是一年前买的。   那会为了答谢他帮忙给她爸爸转院,柳芝娴敬过一条好烟。   康昭吹她耳朵,“谢谢老婆大人。”   耳廓顷刻间烧热,柳芝娴后知后觉刚才的肉麻,别扭又娇涩说:   “谁是你老婆。”   康昭说:“刚才谁喊我呢?”   柳芝娴轻推他胸口,“你幻听了。”   康昭说:“那包包我送别人了。”   ——许嘉珩回国顺便实现了康昭先前夸下的海口。   柳芝娴挂紧他脖颈,小跳着,“老公!”   康昭笑着扭开头。   柳芝娴得寸进尺,“叫一次买一个么?”   康昭回来,两汪眼神几乎能溺死她,嘴上却混不正经。   “操一次买一个。”   “……”   柳芝娴双脚落地,将他身体当拳击袋,轻捣好几拳。   康昭包住她有气无力的拳头,贴在嘴边,“一会儿你还想在这吃饭吗?”   柳芝娴琢磨不透,他到底想让她假装和谐与前男友同桌,还是他不想,他吃醋。   她小心翼翼试探:“你弟弟刚回国,不跟他多聚聚吗?”   康昭:“反正过几天他也要去门鹤岭,到时候见。”   柳芝娴心脏一跳,躁意横生。   康昭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转身揽着她往屋里走。   随意往阳台一瞥。   那道孤立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康昭以所里事急为由,没停留到晚饭时间,便带柳芝娴离开。   孔玫和许建怀见怪不怪,只嘱咐顺顺利利。   许嘉珩和雒文昕在楼上休息。康昭没特意叨扰他。   回南鹰镇的路上,柳芝娴乱想着,康昭会不会有天也借着工作幌子,跟她撒谎逃避?   -   康昭此次进山计划时间较短,进山前路过苗圃,照例去看柳芝娴。   土星环和老熊同行。   老熊又举着手机聒噪地对那边人喊我爱你。   土星环取笑过他,自己也端着手机到一旁窃窃私语。   挂完电话后,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老哥们,又互相挤兑好一阵。   自从两人冰释前嫌,吵闹频率急遽飙涨。   康昭抱了抱柳芝娴,转身回到队伍。   土星环趴在窗口跟柳芝娴挥手告别。   “小昭哥,我可真羡慕你。进山前最后一个跟女朋友道别的人是你,出来第一个看到女朋友的人还是你。”   康昭大言不惭,“接受羡慕。”   土星环笑骂他脸皮比树皮厚。   老熊插话:“伊芸近几年情况挺稳定,是不是可以给他找一份不太复杂的活干?打发打发时间。苗圃好像招花农,每天掘掘地,种种草,上手容易。来了你也可以进山前最后一个看到她。”   康昭脸色凝了一霎,欲言又止。   老熊忽然问出了他的心里话。   土星环怪叫,“哎呦还是别了吧,你也知道其他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她自己其实心里也不舒服,一把年纪还是让她在家里玩吧。一天三餐,反正也不用花几个钱。”   大志打转方向盘,拐上进山的黄泥路。   “罗姨这情况有多少年了?”   老熊嘴里喃喃有声,好像真的在计算。   土星环又哎呀一声,彻底把他的思路给打断。   老熊烦躁地说:“不记得了,二三十年都有吧。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不太正常了。”   土星环忽然笑嘻嘻讽刺:“你看我正常吗?”   老熊云里雾里,转换话题说:“你刚才给她打电话?”   土星环有点委屈巴巴,“打啦打啦,但是她不喜欢用手机。没讲几句就挂我电话。”   老熊点点头,“这传统还是树洋带下来的,进山出山一定要先给家里人打电话。小昭你知道吧?”   康昭调整一下姿势。   “我还真不知道。”   老熊轻轻叹了叹,“你爸不仅业务能力好,跟你妈也是镇上有名的模范夫妻。他从来不跟你妈妈吵架,矛盾留不过夜,更不会带着进山。他说像我们这种靠山吃饭的人,说不定哪天老天发脾气,就把人收在深山当女婿不给回家了。所以,不要给家人留下遗憾。”   童趣的说辞成功逗笑康昭。   孩提时代,如果哪家小孩天黑还没有回家吃饭,老人们就会说,一定是被神灵召去当扫地童子了。   小的时候,康昭就发现自己跟康树洋和孔玫不太一样。   康树洋和孔玫一副好歌喉闻名遐迩,民歌唱响群山。   而他虽然拥有一副好嗓子,却不怎么擅长唱歌。   相反,康昭很早就在绘画方面表现出天赋,孔玫便将他送去镇上初中教美术的熟人老师那学画画。   美术老师说,这孩子很有慧根,要是能得到专业指导,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可是康树洋和孔玫家族里不曾有谁从事艺术。   康昭生活的小镇,二代大多继承父辈衣钵。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娃会打洞,在他当时狭隘的认知里,这种观念根深蒂固。   他以后不是像父亲一样当一名警察,就是像母亲一样当一名医生。   在他偶然从康奶奶那里听到自己是被捡来的之后,关于职业的想法更加笃定。   也许他深沉的性格就是从那时候渐渐形成的,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发现。   他不再愿意去学美术,而是泡在康树洋和孔玫的书房,试着去阅读那些艰涩的专业书籍。   他开始有意无意学习模仿康树洋和孔玫,缠着让他们讲工作上的事。   当父母亲的同事来家里,他“偶然”表现出对这两门专业超出年纪的熟识,长辈们总会热情的夸赞一句:不愧是康树洋和孔玫的儿子。   每逢此时,康昭就会特别自得骄矜,也在这一刻,他觉得,他康昭就是森林警察和儿科医生的亲儿子。   康昭不知道康树洋什么时候发现异常。   康树洋也许一直想跟儿子开诚布公,但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   直到有一次,康昭因为流言和同村的孩子打了架。   那些孩子笑话他,说他不是康树洋和孔玫生的。   因为他先动的手,康树洋斥责了他。   康昭委屈,娇弱的心灵再也包不住秘密,长久的疑惑爆发出来。   康树洋没有承认,也没有立刻否认,而是开始收拾东西,带他上山。   那天已经是傍晚,他们走很久的山路,在山上扎帐篷过夜。   那是康昭第一次看到山中夜色。   广袤星空笼罩大地,夏虫嘶鸣,夜鸟啾咕,树冠沙沙而动,还有许多他无法分辨的、属于森林和神明的声响。   苍茫黑暗之中,人在大自然面前显得渺小而脆弱。   康昭自然而然忘记他的烦恼。   天边出现鱼肚白时,康树洋把他带到一个地方。   那是一丛再普通不过的灌木。   康树洋说:“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看见你。我脱下警服把你抱下山,刚好看到那天的朝阳。”   多年过去,康昭仍记得那天的日出。   朝阳蓬勃,森林苏醒,万物生长。   康树洋手搭他肩膀上,两人一同眺望朝阳。   “康昭,你永远记得,你是森林警察和儿科医生的儿子,是我康树洋和孔玫的儿子。”   当康树洋扑救山火意外牺牲之后,子承父志便成为再自然不过的归属。   夏夜篝火边,其他人离开洗漱,只有康昭和土星环守火。   康昭往篝火中丢几把防蚊的草,异香散发出来。   土星环用小刀削一小节树枝,木屑一片片,无聊地扑进火堆里。   康昭也无聊地观看许久。   一节树枝去了大半,短到不能再削,土星环寻找另一节树枝,刚好和康昭碰上目光。   土星环憨憨一笑,夹杂一股不符合年纪的天真。   康昭盯他许久,一言不发。   土星环纵然年纪可以当康昭父亲,心性却跟少年似的淳朴张狂,哪里受得住这么深沉的注视。   土星环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爸说的好,有问题不要留过夜。”   康昭屈起的双腿稍微调整姿势,以防发麻。   他坐定着说:“我的确有个疑惑需要你解决。——土星环,你当年为什么要当‘山老鼠’?”   康昭等着他说年少无知,或者见钱眼开,或者其他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土星环两指搓玩剩下那节短树枝,罕见地轻叹。   “当年急用钱,就走了邪门歪道。”   土星环怅然望着火堆发呆,康昭等着他最终坦白,没有心急打断。   他在桐坪村打听到罗伊芸嫁过来的年份,刚好和土星环入狱同一年。   两人又是昔日同窗,今日“伴侣”,康昭直觉两件事应当有些关联。   土星环忽然咧嘴一笑,顶着这么个发型的人,无论怎样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笑竟有莫名的辛酸。   康昭心脏骤然一缩,知道自己等到了。   土星环说:“是因为伊芸。当年我想娶她,她也同意,但罗家狮子口大开,要的聘礼很高——啊,对于我这种穷光蛋当然高得要死要死——有什么办法短期筹到那么多钱啊?有人就带我‘入门’了。后来我吃国家饭,罗家就把伊芸嫁给一个老光棍。”   土星环又骂骂咧咧一大段,吐槽那个老光棍怎样怎样猥琐。   康昭琢磨着,试探问:“罗姨……嫁过桐坪村之前,就比较特别了吗?”   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一个女孩家境再怎么不好,只要长得标致,也不至于要和一个老光棍结婚。   土星环听着康昭拐弯抹角的表达,倏然苍凉地哈哈大笑,笑命运不公,也笑世事无常。   土星环凑近他,神秘兮兮说:“伊芸其实一点也没疯,一点也不,真的。”   康昭盯进那双炽热的眼睛,静静吐出一个字:“好。”   土星环又坐回去,又叹一口气。   “说了你也不信。”   康昭说:“我信。”   土星环兀自摇摇头。   “后来她恨我,我出来去看她,她直接拿扫帚把我扫地出门。老熊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不让我进他家吃饭。”   土星环迷茫一会儿,像想起什么往事。   “我突然想起来啦,阿娴小时候也碰到过一次。她跑到伊芸家屋檐躲雨,我刚好又被赶出来,就送她回老熊家,还给她一个桃子。结果老熊这混球把我桃子扔掉,阿娴当场就哭得叽里呱啦。”   康昭暗自整合信息。   “罗姨应该还有兄弟姐妹吧?”   那个年代除非天灾人祸,很少有独生子女。   自从丈夫过世后,罗伊芸长住桐坪村,没再回过娘家,实属罕见。   土星环愤愤道:“有跟没有一样。你也不是没经历过,看你们康家奶奶,嘿嘿!”   “也是。”康昭自嘲笑笑。   两个人沉默一会。   土星环眼神频频送过来送过来,似乎有鼓励的意思。   康昭笑了笑,没再问更多。   其他人陆续返回,秘密谈话也自然终止。   -   康昭这一次在山中逗留不过一两天。   孔玫和许建怀假期凑到一块,会带着许嘉珩来南鹰镇探访旧友,同时还有无处可去的雒文昕。   两个年轻人将在长辈家歇上一晚,明天由康昭带队进山露营。   同行的还有熊逸舟和康曼妮,大志和媛媛抽空准备结婚事宜,暂不加入。   康昭进山前跟柳芝娴坦露计划,玩味地问她要不要去。   柳芝娴还没回答,康昭又挑衅地说:“给你两天考虑时间,等我下山再回答。”   “考虑好了么?”   康昭下山第一时间来苗圃找她,双手背在身后,跟领导视察一样气派十足。   柳芝娴还在收尾,抱着硬板夹记数据,康昭贴得很近,气息和热度在她脊背和后颈徘徊,柳芝娴有点心猿意马。   康曼妮和熊逸舟早拉群讨论把她算进去,柳芝娴无路可逃。   康昭就想看她坐以待毙。   柳芝娴合上纸张,别好自动笔,转头找他身后,“你拿着什么?”   康昭岿然不动,柳芝娴去掰他手,掰出一只绿叶三角粽。   她嫣然拆开固定用的枝梗,里面依然住着几颗小山莓。   柳芝娴说:“这个好吃,下次预订多一点。”   “不摘。要吃自己来。”   “……”   柳芝娴默默倒出山莓,兜进工作服口袋,重新插回枝梗,复原三角粽。   她忽然踮脚抬手,把绿油油的三角粽搁到康昭发顶,皱皱鼻子,娇嗔道:   “我当然要去。” 第49章   孔玫和许建怀的旧友是南鹰镇原镇长,现已退休。   老镇长是康树洋生前战友,后从公安调至政府。   老镇长夫人便是康昭的启蒙美术老师,当年对康昭放弃一事尤为惋惜,听闻他这些年断断续续绘画消遣,总算还有点安慰。   上一回,康昭扑救桐坪村山头火,孔玫来探访的就是这两位旧友。   虽然搬离南鹰镇多年,孔玫一直跟旧友保持密切联络,直到再婚,许建怀交际圈有一部分与老镇长的重合,两家人将这奇妙的缘分维系下来。   每逢康树洋忌日,两家人也会相约去拜祭。   客人围着茶几而坐。   夫人亲自端上茶点,朝柳芝娴递一眼。   “小昭说你喜欢吃这个,我特意跟他家阿姨偷师, 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夫人推来一杯百香果奶酪。   柳芝娴哪受过这般优待,尝一口夸三口,彩虹屁吹得一流而诚挚。   夫人说,自从孩子到外地上学工作,她很少费心捣鼓点心,老两口的三餐只是简之又简的粗茶淡饭。   孔玫接上:“等过两年孙儿出来,有得机会让你费心。”   夫人收起托盘笑,“说的什么玩笑话,女朋友都没谈有。倒是小昭快了吧,今年三十,也差不多了。”   孔玫笑笑,让话语权回到主角身上。   柳芝娴坐黄花梨木单人沙发,康昭抄一把同款鼓凳坐她旁边,有意无意握住她搭在扶手上的手。   康昭莞尔,“嗯,快了,就等她点头。”   长辈面前,柳芝娴哪受得住这样的打趣和讨好,嗔笑轻打他一下。   隔着一张茶几,雒文昕从茶杯上抬头,幽幽扫来一眼。   柳芝娴羞赧至极,没留意对面。   康昭不动声色接上他眼神,漂亮的桃花眼微眯,镇定又挑衅。   许嘉珩也发现端倪,握拳低头抵在唇边,掩饰性轻咳。   长辈对孙儿问题总是异常痴迷,夫人又催他俩快点,他们等着吃喜糖,许建怀和孔玫等着抱孙儿。   许建怀和孔玫倒没过多掺和,说一切看小两口的意思,但只要他们一句话,一定会隆重操持婚礼。   不得不说康昭父母深谙话术之道,既尊重小年轻的自由,又表达对这桩婚事期待。   雒文昕在对岸默默听着,这些人的交际圈从父辈开始便紧密虬结,靠姻亲,靠共同利益,靠昔日友情,形成一个牢固的链圈。   他这个外人被封锁在外。   而柳芝娴本也属外人,因为和康昭强有力的链结,也变成链圈的一环。   这些人似乎都期待她的加入。   雒文昕一边认同柳芝娴的眼光,起码她挑选的男人还不赖。   一边止不住往外冒酸汁。   原本属于她的女人,如今坐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言笑晏晏。   换成谁也接受不了。   康昭似乎有透视心灵的能力,倏然眼刀扫过。   神情如视俘虏。   康昭唇角浅勾,揶揄一笑,与柳芝娴十指相扣,极其自然玩起她手指。   雒文昕手中那杯茶还原出原有的苦涩。   谈完老大的人生大事,焦点自然流转到老二身上。   许嘉珩被拉到话题中心。   雒文昕也顺带收到礼貌而不至于冷场的问候。   康昭和柳芝娴开始窃窃私语,茶几上似乎横着一道隐形屏障,柳芝娴从没看过他一眼。   长辈们赞捧他们,留美人士前途无量。   柳芝娴那边可能说到什么,和康昭相视而笑,全是情人间自然流露,看不出半点做作与别扭。   这笑容雒文昕熟悉又陌生。   康昭也在暗中打量对岸男人。   长辈聊到许嘉珩的同学竟和柳芝娴是故交,讶异之余不得不感叹缘分的奇妙。   康昭紧盯着,像工作时盯梢,防备雒文昕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语。   他丢面子还算小事,让父母亲难堪才叫罪孽深重。   还好,雒文昕这人虽然看着不顺眼,品质还算靠谱。   雒文昕三两句转开话题,作为许家客人,他的表现可圈可点。   康昭不得不承认,许嘉珩挑朋友的眼光还行。   柳芝娴有这么个省事的前男友,间接证明当年自身水平出众。   越优秀的前任,越容易成为那抹挥之不去的白月光。   回想起第一次从柳芝娴口中听到雒文昕的名字,康昭眉心微微蹙起。   ……   一顿晚饭安然无恙结束。   许嘉珩与雒文昕在老镇长家落脚,孔玫和许建怀驱车回城。   康昭送别二老时,顺嘴提一句。   “我们家在桐坪村有什么亲戚吗?”   孔玫眼神一滞,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康昭目光请求许建怀确认。   许建怀静静摇头。   孔玫说:“怎么了?”   康昭淡笑,“没事,阿娴外公家在那边,去过几次碰到一些趣事。——爸妈,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告诉我一声。”   康昭站中间拍拍二老肩膀,将他们送入车中,后退挥手,目送离开。   孔玫和许健怀犹豫相视一眼,最终也没说什么。   康昭今晚在柳芝娴宿舍歇脚。   康昭照旧坐床头老位置,边给手机充电,边监督她收拾进山行李。   登山包给塞得七七八八,都是康昭收拾的必需品,还有一些柳芝娴自行发挥的空间。   她竟然带上一整套旅行装化妆护肤品,连面膜也不放过。   康昭轻哂道:“爬山消耗大,怕你到时倒头就睡。”   潜台词,带也是白费劲。   柳芝娴说:“怕背包重就直说嘛。”   康昭:“还能重过你?”   一个红色盒子飞来,康昭敏捷接住,是冈本的包装盒。   康昭笑着投进垃圾桶。   柳芝娴说:“我不管,累了我就跳你身上,你不背我,我就原地不动。”   康昭说:“当望夫石呢。”   柳芝娴:“……”   手边没东西砸他,柳芝娴将自己砸过去,搂紧他脖子。   康昭扶稳她,以防她翻下床沿。   他想起一事,“阿娴,明天登山不算我们之前约定那次。”   这次只有柳芝娴和康曼妮两个女的,她们将同享一个帐篷。   康昭和熊逸舟搭伴,许嘉珩和雒文昕凑一起。   “当然。”   登山包内层塞着两个001,柳芝娴夹出,在康昭眼前晃了晃。   “看来这个也不必带。”   康昭挟持她的手腕,将001原路返回。   声音依然充满控制欲,“带上。”   柳芝娴说:“……你要在深山老林发情。”   康昭说:“也不是不可以……”   “……”   东西收得七七八八,哗的一声,柳芝娴拉上拉链。   “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   康昭放下手机,玩味而笑。   “一起。”   “不要。”   柳芝娴率先揽过自己东西,往浴室小跑。   康昭作势跨出几步,吓唬她,并未真正追上来。   水声不断,大概有半个钟头后,浴室门拉开一道缝,夹着柳芝娴一双风情的眼眸。   “哎。”   康昭:“哎什么哎,叫人。”   柳芝娴软语哀求,“帮我拿一下浴巾,应该搭在椅背上。”   康昭拎着白色浴巾过去,在浴室门外一米站定。   柳芝娴伸出胳膊,一角嫩肩跟着露出来,潮润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惑人光泽。   她再捞一把,肩头又冒出来一点,还是够不着。   “……给我。”   康昭说:“又不是没看过,直接出来。”   柳芝娴跺脚,软语哀求,“小昭哥,给我。”   话语似曾相识,吉普车的初次,临近失智边缘,康昭威逼利诱之下,柳芝娴也吐出相同的五个字。   那双桃花眼神情愈发挑衅,“给什么?”   柳芝娴一愣,数日相处,两人建立起亲密的默契,她也反应过来。   嘭地一下,美人嗔笑着关上门。   康昭无声而笑,过去敲敲门。   “给你,赶紧出来办正事。”   门又给拉开一道缝,一只白皙的爪子夺走浴巾。   “啰里八嗦。”   “你再说一遍。”   “老公最帅。”   康昭坐回原处,低头玩手机,不多时,两条白皙的小腿进入视线。   膝盖以上一截乳白浴巾,上至锁骨以下,裹出曼妙身材。   刚才那只莹润的手递来一瓶乳液,手背几乎与瓶身一般白。   柳芝娴的声音同样润湿,“帮我涂一下。”   康昭搁下手机,豁然抬眼,目光从手飘到她脸上。   康昭一时没接。   “前面还是后面?”   “……”   瓶子塞康昭手中,柳芝娴趴到床上,松开浴巾的夹口,抱着枕--头,侧视他。   美人嫣然,“先后面。”   唇角笑容很浅,眼中揶揄意味甚浓。   女人蝴蝶骨不明显,但雪桃丰满,腰肢下沉,曲线魅惑动人。   浴巾裹着,让人想起一笼刚出炉的白面馒头,白纱布盖着,一掀开,底下是饱满暄软的大馒头,还腾着极淡的水汽。   柳芝娴又补一句:“我洗过澡,不再会坏你好事。”   康昭说:“一会还得再洗。”   柳芝娴明知他不会粗鲁,恶意挑衅,“你帮我。”   他压出一波乳液,掌心搓匀,覆盖其上。   像给馒头抹上一层细腻软香的炼乳。   尝起来一定甜香可口。   馒头皮完全吸收炼乳,表面呈现美味而湿润的光泽,手指轻按,凹下处越发白皙,松开后迅速恢复平整,极有弹性。   康昭低头尝一口,柳芝娴闭着眼莞尔,仿佛沉在什么美梦里。   不多时,她脊背上温热的面积扩大,重量增加,柳芝娴被一副坚硬的铠甲严实地罩住。   康昭替自己辩解,“我中午洗过澡。”   康昭不许她再用洗澡做借口拒绝。   美人两扇长睫轻垂,随着她的笑意颤动。   “反正还要再洗。”   ……   这场登山前的热身持续个把小时。   猫不知几时溜进来,在哪个角落盯了许久,一直等两人歇下,它才悄无声息踱过来。   猫忽然扒拉倒垃圾桶,纸团滚出来,它在其中一团边嗅了嗅,受不了地抖抖爪子。   它转个身,埋屎一样埋那个特别的纸团。   柳芝娴依然趴着枕头,姿势跟“登山热身”前似乎没什么变化,只不过腰际多出一方薄被。   她咯咯笑,“猫都嫌弃你。”   康昭说:“口子已经打结,外面是你的味道。”   柳芝娴:“……”   柳芝娴往猫伸手,试图指挥:“儿子,咬他!咬他咬他!”   男人手显然更长,以手当梳,给猫挠头。   “乖儿子,不要抢你妈妈的活。”   柳芝娴:“……”   她双唇紧抿,绷不住的笑意从嘴角漏出,两条小腿打鼓似的,胡乱瞪他。   “臭流氓。”   康昭:“能不能骂点新花样?”   “……”   脑袋窒息过后,还没恢复完全清明。   柳芝娴愣怔片刻,也没琢磨出什么新招式。   “臭流氓、臭流氓、臭流氓……”   噼里啪啦重复一串,跟新年咚咚敲鼓一样不带停的,脚也直接往康昭身上瞪。   康昭笑着屈腿,一次性轻踩下两只细腻脚踝,直接让柳芝娴咸鱼躺。   柳芝娴给锁死在床板,动弹不得。   康昭幽幽道:“好像不用手铐也可以……”   柳芝娴:“……”   柳芝娴脸埋枕头,“我今晚都不要跟你说话。”   康昭:“当真?”   柳芝娴果然倔强而沉默。   康昭也没再说话,手指戳向她侧腰——   柳芝娴尖叫着拱起身,抽出枕头打他,“你这个烦人精!!”   康昭接过枕头挪一边,堵住她的嘴,把人安抚妥当。   “好了,不闹了,起来洗澡。今晚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柳芝娴又瘫回去,“不想洗,好累哦。”   康昭直接将她拦腰驮肩上,稳稳当当走向浴室。   柳芝娴脑袋充血,面上笑容不减,却像窒息到极限,没有发出声音。   -   次日清晨六点半出发,赶在烈日当空前抵达第一片营地。   “佳松园艺”的苗圃是碰头点,也是上山的必经之地。   柳芝娴给灯光蛰醒,想起读书时熊丽瑾也是每天打灯喊醒她。   没来由的烦躁漫上心头,柳芝娴拉起空调被盖头。   一只温暖的手探进来,敷上她脸颊,男声柔和而沉哑。   “阿娴,起床了。”   躁意消去大半,柳芝娴浑然扯下薄被,迷茫望着他。   “几点了……”   康昭说:“五点半。”   柳芝娴抱头嘤咛,“还有一个小时,让我再睡一会。”   康昭:“给你留够化妆时间。”   柳芝娴:“……”   睡意灰飞烟灭。   对,她今天竟然要跟前男友同游,必须要给现男友长脸。   柳芝娴弹簧似的坐起,挠挠头,忽然反应过来。   “我醒来又没看到你。”   康昭冷声:“你现在看到的是谁?”   柳芝娴说:“我都没试过多少次一睡醒你还在身边。”   康昭默了默,和衣躺平,拍拍旁边枕头。   “再睡过。”   柳芝娴:“……”   掩嘴打出一个长长哈欠,柳芝娴顺从地躺回去,脖颈压着康昭胳膊。   康昭揽紧她。   柳芝娴问:“胳膊会酸么?”   康昭如实,“一会没事,一晚会废。”   柳芝娴舒服地缩缩身,小手自然探进他T恤衣摆,圈住窄劲的腰。   怕康昭肚子受凉,又将身上薄被匀他一点,遮住露出小半的肚子。   柳芝娴说:“再睡一会会。”   “睡吧。”   十分钟后,康昭定义中的“一会会”到了。   “阿娴?”   轻声试探,毫无动静。   柳芝娴气息平稳,眉睫安静,应该又沉睡过去。   康昭无声一笑,再调一个闹钟,熄灯和她半眯一会。   半个钟后,康昭不得不摇醒她。   “六点了……”   柳芝娴又重复先头耍赖,撒娇到半路,恍然发现不同。   她撑起半边身,怡然望着他。   “早安,小昭哥。”   她终于拥着他醒来,好像冬天抱着一只电暖宝,一夜醒来还是恒温。   康昭翻身将她压回去,要亲她。   柳芝娴避了避,捂着嘴,“我没刷牙……”   康昭闷闷而笑,心跳的地方也跟着轻颤,柳芝娴与之相贴的前边一片酥麻。   他没勉强她,错开身,轻柔干燥地印落在她额头。   登山作休闲运动打扮,柳芝娴妆容较往日清淡却不失色。   柳芝娴最后化完唇妆,咬着一袋牛奶,跟康昭下门口等人。   牛奶见底,人还没到。   柳芝娴折起胳膊搭康昭肩上,轻靠着小憩。   但康昭高她大半个头,姿势有点吃力。   康昭反手后勾,揽着她挪到一块砖头边,柳芝娴笑了笑站上去。   “枕头”终于没那么别扭。   康昭说:“回里面坐着歇会?”   柳芝娴说:“外面空气清新。”   垫胳膊有点不稳,柳芝娴走回平地,从后头锁住他的腰,轻靠在肩胛骨上。   ——柳芝娴特意看了,这回粉底没蹭上他T恤。   许嘉珩停车时,便看到这奇妙的一幕。   他哥的黑色T恤上,似乎扎着一道白色腰带,勒出紧窄的腰肢。   许嘉珩下来,康昭身形完全挡住的女人也走出来,捋起耳旁碎发到耳后。   微妙的心理体验如电流过身,许嘉珩晃了会神。   其实孔玫和许建怀二婚缔结,一小半是哥俩的功劳。   许嘉珩自幼体弱多病,身材瘦削,性格内向。   若是在熟人圈子,大家会看许建怀面子多照拂他几分,许嘉珩免于沦为同龄男生的受气包。   可一旦步入陌生环境,便很容易成为猎物。   许嘉珩搬家后,第一次碰上拦路收取保护费的小混混,康昭路过替他赶走觅食的秃鹰。   可猛虎难敌猴群,康昭被小混混揍得五颜六色,却至始至终护在他身前,许嘉珩没吃到一记拳头。   后来路人报警,小混混才飞速窜逃。   双方家长赶到医院现场,许建怀才发现对方家长竟然是儿子的主治医生,他一见钟情却无机搭讪的女人。   从此双方多有走动,起先话题是康昭伤情,后来扩展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康昭有一次问许嘉珩,如果他妈妈和他爸爸在一起了,他怎么看。   许嘉珩说,很好啊。   这样他就能和康昭做永久的兄弟。   不久,孔玫果然和许建怀很好很好起来。   许嘉珩也终于鼓起勇气问康昭,当初为什么不顾自己受伤,也要死死护着他。   康昭漫不经心说,你看太弱鸡,被人打两三下肯定会死。   话语中揶揄是真的,疼惜也是真的。   弱鸡能碰上不啄他的雄鹰,是许嘉珩的幸运。   兄弟关系融洽,父母恩爱,重组家庭一直没碰上什么不可调和的大矛盾。   许建怀事业刚有起色,早出晚归,孔玫也忙得脚不沾地。   康昭比许嘉珩年长六岁,父母不在家时,自然充当起照料者角色,如兄如父。   许嘉珩对之喜欢而敬重。   康昭中学时,有过不少小姐姐找上他,试图和他拉拢关系,以接近康昭。   许嘉珩印象中康昭有过一两个固定一起上下学的女生,那会年幼没多想。   后来的女朋友有些看过照片,有些没有。   柳芝娴还是许嘉珩亲眼见到的第一个女朋友。   ——李京蔓虽然早就认识,但康昭只在要他代购包包时候提过,他身在美国完美错过两人交往阶段。   蓦然见到一直护着自己的兄长跟另一人亲昵,许嘉珩心中五味杂陈。   羡慕有之,毕竟他还没谈过恋爱,恋人间甜腻的气场颇具传染性;   小小的失落也有之,许嘉珩顿悟,康昭不再是仅属于他的百分百兄长,而更是别人的男朋友,大家的森林警察。   也许每一对相伴成长的兄弟姐妹,看到另一人成家生子,都会经历这种微妙的低落。   但更多的还是祝福。   一辆小电摩紧随而至。   康曼妮扶着熊逸舟肩膀下车。   康曼妮叹道:“果然是他们,追了一路没追上。”   康曼妮和许嘉珩都是只知其名不曾见过真容,互相好奇打量,面露恍笑。   康曼妮笑得更开些,扭头跟熊逸舟小声说:“我哥的弟弟好帅呢。”   熊逸舟踢好脚撑下车,扯扯嘴,“我也很帅好嘛,你这么说我会嫉妒的。”   康曼妮说:“人家不一样。”   熊逸舟:“???”   康曼妮:“白白净净,特别书生气。”   熊逸舟:“我受到了侮辱。”   康曼妮大大方方自我介绍,伸出手道:“你好,我是我哥这边的堂妹,康曼妮,叫我妮妮好了。”   许嘉珩谦逊有礼短暂握了握她的手,报出家门。   熊逸舟忽然嚯地一声,目光定在许嘉珩身边的年轻男人身上。   有点面熟……   不止有点……   他还和人家有过几夜情。   熊逸舟大学暑假去柳芝娴的城市玩,外出过夜时,柳芝娴安排他和雒文昕同一间房。   雒文昕主动伸手,“小熊是吧,好久不见。”   康曼妮左右望望,疑惑不已,问熊逸舟:“你竟然和这帅哥认识?”   连小名也叫上,看来关系还不浅。   一直想做壁上观的柳芝娴摸摸鼻子,康昭似笑非笑瞥她一眼。 第50章   熊逸舟头大,扫一眼柳芝娴,这烫手山芋怎么也不该他来接呀。   也是这一刻顿悟母胎单身一身轻的好处。   雒文昕双手抄进裤兜,闲闲地说:“我跟小熊姐姐以前认识。”   “噢……”   康曼妮自然望向柳芝娴,期待她补充更多信息。   柳芝娴圆场道:“以前小熊来我上大学的城市玩,到他那蹭过几晚。”   熊逸舟腹诽:说得跟蹭他宿舍一样,明明是四人游时两两住宿,他对柳芝娴带来的漂亮小姐姐还有点印象。   但亲姐的面子不能抹。   姐夫的面子更要稳住。   熊逸舟口上应着,“对啊。——没想到还能记得我。”   雒文昕说:“阿娴唯一的弟弟,她经常提及,当然记得。”   康曼妮长长噢一声,没有再继续。   康昭作为领队,一一确认队员的物资装备,然后率队出发。   柳芝娴和康昭的东西大半部分在他肩上,她只背着一些轻量的。   康曼妮和熊逸舟之间的分配也差不多如此。   山路起先宽畅,队伍还可分两列行进。   到后来仅剩一人宽,康昭领头开路,熊逸舟断后。   队伍里有两个脚力有限的女人,许嘉珩和雒文昕又带着“□□短炮”,一路走走停停,春游似的。   康曼妮想跟柳芝娴打听点内情,但康昭在前,两人不好咬耳朵。   其实从熊逸舟那边突破更方便。   但熊逸舟这个半吊子围观别人摄影,竟然能浑水摸鱼接上几句话,跟两个同龄男人有说有笑。   康曼妮不好打断他突如其来的兴致。   中午,他们抵达溪流边歇脚进食。   热食留今晚安营扎寨,他们择阴凉处席地而坐,啃起干粮。   熊逸舟竟然还兜来一袋所里食堂的鸡蛋,人均分配任务消灭。   柳芝娴极其自然掰下蛋白吃掉,蛋黄留给康昭。   康曼妮看看自己手中蛋黄,又瞄瞄熊逸舟。   眼神明示强烈。   熊逸舟捏着自己吃一半的鸡蛋,虎气脸骂一句:“滚。”   康曼妮跟教导主任似的竖起手指隔空点他,像在骂:你有种。   许嘉珩旁观全程,蛋壳撕到一半停下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们也是……”   康曼妮塞下蛋黄苦不能言,忙不迭摆手。   熊逸舟也表示抗议,“这种玩笑开不得,会有生命危险。”   康曼妮:“再说一遍。”   熊逸舟:“吃蛋吃蛋。”   雒文昕默默看着,没有插话。   定计划前康昭研究过天气。   今天刚刚好,天阴,偶有阳光,山中绿植茂盛,不算太炎热。   早几天日头毒辣,晚几天大雨倾盆。   不多时,溪边来了另一拨人。   个个脸庞青涩,眼怀憧憬,打扮像学生,也是各种“□□短炮”。   十个中只有两个稍显老成,估计是向导。   康昭朝熊逸舟使眼色,熊逸舟轻轻摇头,意思是:我也不认识。   向导不是本地人。   门鹤岭有固定而公开的登山路线,每年不少户外爱好者慕名而来。尤其近年短视频发展迅速,更成为“返璞归真”派系的热门之地。   熊逸舟大口塞完最后一块面包,抹去唇周碎屑,灌几口矿泉水后起身过去搭讪。   不得不说,熊逸舟的确长着一张讨喜的俊脸。   与康昭的深沉难测不同,熊逸舟一脸坦然的真诚,很容易让人降下心理防线。   果然好一会,那些年轻男女都一块笑起来,好像同时被某个梗戳到。   而康昭一直盯着远离众人的一个女人,确切说,是盯她指尖燃着的烟。   柳芝娴掌心贴上他紧绷的脊背,摩挲着,像在抹匀一坨隐形的身体乳。   康昭自嘲一笑,肩膀稍稍放松。   “职业病。”   康昭还能边看边喂面包,雒文昕则全然停手,交替打量两位特殊的职业人。   虽然不曾有过深入交流,雒文昕仍能感觉出眼前这位是坚不可摧的强者。   强到他找不到鸡蛋壳上的那道缝。   熊逸舟回来,路过那个抽烟女时,忍不住多嘴。   “林区不要抽烟。”   女人身材姣好瘦削,单眼皮自带刻薄的清冷。   她愣一下,狠狠吸一口,直直吐出熊逸舟面前。   这一举动明目张胆挑战权威,就差没直接把“关你屁事”砸熊逸舟脸上。   熊逸舟也愣住,斟酌三秒,拿不准休假期间,该不该亮出身份“多管闲事”。   康昭大口咽下最后一块面包,抹去唇周所剩无几的面包屑,拧开瓶盖灌下一口水。   ——动作竟跟熊逸舟刚才毫无二致,简直像统一训练后的反应。   喉结滚动时,眼神仍盯着那边。   水杯塞回登山包侧袋,康昭起身过去。   “你们刚才走镇政府旁边那条路上来。”   男声四平八稳,那股强大的气场如同浓雾锁山,一时竟无人说话。   尤其康昭还是陈述句。   他朝领头那个男人说的。   领头说:“哎,你怎么知道?”   康昭说:“进山牌子写着什么标语?”   领头:“……”   康昭寸步不让,“看你不像新手,走过不应该一次。”   领头语气恶劣起来,“你谁啊,多管闲事。”   “门鹤岭森林派出所,所长,康昭。”   康昭冷冷睨过一眼。   领头彻底无语,挠挠头发,想反驳,但眼前男人气场匹配得上头衔,他一时不敢妄语。   抽烟女扬声:“你说是就是,证件呢?”   康昭从裤兜掏出一本证件,坦然展示对方眼前。   其余人都是些涉世未深、无家无底的学生,对警察怀着自然的敬畏,个个不想惹事,眼神或警告或哀求抽烟的同伴。   抽烟女那口烟像给堵回嘴里,憋得慌,又没处撒气。   她一把摔了烟,狠狠碾灭,恨意滔天瞪康昭一眼。   “行了吧。”   “多谢配合,森林防火不是小事。”   最后,康昭眼风扫过领头的。   那人也是个识时务的,既已如此,只有麻溜顺台阶下。   “我一定好好监督他们,所长放心。”   康昭和熊逸舟返回自己队伍。   一山不容二虎,那群人没呆多久,便先行撤离。   柳芝娴挪近康昭,挨着他们的登山包,莞尔小声道:“好帅!”   康昭继续喝水,薄唇给润出魅惑的色泽,让人无端想一尝其味。   康昭:“谁帅?”   柳芝娴:“……”   非要逼她叫出那个羞耻的称呼,柳芝娴手上没戴戒指,日常情况下,还真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难为情。   柳芝娴粉拳轻捣他胳膊,算是跳过话题。   康昭不经意往许嘉珩那边扫一眼,果不其然撞上雒文昕的目光。   对方没挪开。   康昭也玩味地轻眯桃花眼,挑衅十足。   ……   简单的午餐后,队伍继续前进。   熊逸舟和康曼妮落在末尾。   他还跳不出刚才的尴尬。   熊逸舟撅撅嘴,低声说:“我刚才是不是很怂?我应该也学小昭哥,直接把证件掏出来糊她脸上。”   康曼妮说:“没有啦,你休假中低调点也很正常。”   熊逸舟想了想,忿忿不平,“那还是怂了。”   康曼妮:“我好担心他们操家伙直接上。”   熊逸舟:“然后呢,你觉得我搞不定他们几个小兔崽子?”   康曼妮:“猛虎难敌猴群嘛,你休假出来hiking,当然是开心最重要啦。你姐和我都希望和平度过两天,understand?”   熊逸舟又琢磨片刻,勉勉强强被安慰到。   他又一次悟出那么喜欢康曼妮这个朋友的原因:平时虽然吵吵闹闹,他偶尔流露出大男孩般敏感的心思,康曼妮总能第一时间觉察到。   他有点羞怯,也有点感动。   熊逸舟朝康曼妮做出一个“过来听秘密”的手势。   然后往她耳边吹出一句话。   康曼妮愕然回视他,咬牙切齿。   熊逸舟点点头。   康曼妮哼一声,“我就知道。”   那位面生的帅哥果然曾经和娴老板有一腿。   康曼妮拍拍熊逸舟心跳部位。   “你放心,我知道也当不知道。作为娴老板唯一的女同胞,我一定起好防火墙作用,绝不给他蓄意接近我嫂子的机会。”   熊逸舟揽过她肩膀,一副悄悄要商量的架势。   “妮妮,你说,万一我姐想吃回头草呢……毕竟他们有几年的感情基础,你不知道,我那时候看他们感情也挺好的,完全没想到会分手……”   康曼妮撂下金刚比卡丘的爪子。   “说你单身狗就单身狗吧,一点也不懂。女人天生容易缺乏安全感,没几个受得起异地恋,娴老板可不是那么傻的人,放着我哥这样条件的舍近求远。远水解不了近渴,懂不?”   熊逸舟当然不懂,就是因为不懂,他才懒得经营什么狗屁爱情。   曾经有几段萌芽的感情都夭折在他的懒惰里。   熊逸舟做白日梦时幻想过:要是未来对象能像康曼妮一样了解他,那该多好。   至于为什么不能是康曼妮。   熊逸舟觉得,两人太过熟悉,缺乏神秘电磁场。   于是他奢望:未来女朋友要像康曼妮一样了解他,还要让他有谈恋爱的冲动。   ——结果当然只能当一直惨烈的单身警犬。   康曼妮果然了然道:“知道你说了也不懂。不过我教你一条求生之道,但凡娴老板给你信号,暗示你陪着她,你千万不能自作主张成全她和前任独处。”   康曼妮拿出班主任的色厉内荏,“记住了吗?我们女人最讨厌男人的这种自以为是。”   熊逸舟乖巧点头:“记住了,妮妮老师。”   康曼妮揽回他肩膀,“虽然你是只单身狗,我还是不怎么嫌弃你。”   熊逸舟:“轮得到你嫌弃么?!”   ——重大困惑解决,熊逸舟和康曼妮又开始百无聊赖互怼起来。   时近傍晚,康昭择一处小河边安营扎寨。   前滩上有前人留下的湿火堆,康昭领他们走的路线都是往常巡山队走烂的山路,一般不会出现太大意外。   地方空阔,便于夜观天穹。   许嘉珩和雒文昕痴迷摄影,主动请缨守夜,反正他们也不打算睡。   康昭只当是小孩子发言,重担仍是落在他和熊逸舟两个人身上,一来有经验,二来有姑娘同行,安全无小事。   康昭和许嘉珩一组,守上半夜,顺便叙旧;熊逸舟和雒文昕既然老相识,搭一起也自然而然。   柳芝娴全程和雒文昕没有直接多话,连眼神接触也寥寥。   通常雒文昕刚潜入谈话,柳芝娴便转谈其他。   雒文昕变成朋友的朋友,柳芝娴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康昭察觉出这种微妙,并未挑明,淡笑而过。   康昭有时接柳芝娴话茬,将她从话题中顺理成章拐走;柳芝娴对雒文昕拒绝的态度太明显,康昭有时又不那么着急,等到小女人暗怨眼神求助,他才将她“救”走。   这种心理,恶劣,也真实。   康昭挺享受她的崇拜。   柳芝娴搡着他一块往河边洗漱,娇嗔怨愤都暗含在玉手的劲头里。   这种情况挑明也不是,暗暗咽下也憋屈。   柳芝娴只得寻其他由头挤兑他。   “你怎么笑这么得瑟。”   康昭说:“看你开心。”   ……柳芝娴也没法说自己不开心。   远离雒文昕的当下,她确实心情愉悦不少。   像是离开雷区,不必再担心何时踩雷。   溪边两截树枝成V型,向溪面支出,康昭用事先准备的帐篷布围出一间三角形透顶凉棚。   棚内地面三分之二是天然板石,三分之一是底下河流。   构成一个简易的浴室。   柳芝娴在旁观摩全程,由衷感叹:“真好。”   在一片陌生之地,被人照顾周全妥当的感觉,真好。   柳芝娴退化成孩子,只需依靠康昭这个大人,便可万事无忧。   柳芝娴又对他吹一通彩虹屁。   康昭总结出点规律:这人一旦想犯懒,就会狂夸别人。   这样受夸奖的人被虚荣奴役,便会愈发勤恳卖力;夸奖的人只需动动口舌,不用干活,便会愈发懒惰自得。   以前康树洋和孔玫劳累一天下班在家,孔玫为了不洗碗,吹捧半天康树洋厨艺绝佳,康树洋次次心软埋单。   当然,监督康昭功课一事便落到孔玫身上。   柳芝娴又问:“男女通用么?”   康昭说:“女用。”   柳芝娴:“那你往哪洗?”   康昭开始松动皮带扣,“幕天席地。”   柳芝娴:“……”   她紧忙先一步躲进“浴室”里,又不甘心挤出一个脑袋。   “你要是被看到怎么办?”   “身材好,怕什么。”   康昭侧对她走向河流深处,将身材最好的那部分泡进河水中,块状腹肌浮在水面。   柳芝娴脸红耳热,“臭流氓。”   康昭掬起一捧水浇身上,水珠沿着最尖端的暗点往下坠,青山,绿水,赤条条的男人。   他像诞生于森林,生长于森林,带着原始的野性与生机,与自然的山色融合一体。   康昭走近两步,“要不我进去挤挤?”   柳芝娴缩头合上两扇帐篷布,坚决道:“不要。”   康昭笑笑,没过去戏弄她。   女人的衣服一件件搭上树枝,最上方是里面的。   康昭问:“冷不冷?”   天气虽热,洗冷水对女人来说仍是一个挑战。   柳芝娴在里头说:“还好。”   康昭扬声道:“先用毛巾把胸口搓热再洗。”   “嗯……”   隔一会,柳芝娴声音又飘出来,“你们每次进山都是这么洗的?”   康昭嗯一声,“都是大老爷们,天然澡堂。”   柳芝娴说:“真省事。”   柳芝娴忽然想起之前冬天,康昭一下山就来找她,身上也并没什么怪味,看来下山前洗过。   大冷天的,真难想象为了洗澡他变成冻鱼。   那点打趣和好奇又瑟缩了。   康昭说:“下次你和我来,也可以这么‘省事’。”   ……柳芝娴那点点心疼瞬间消失,又羞又恼。   “谁要跟你一起洗了,你少自作主张。”   康昭半点不恼,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腔调。   “那行,你自己洗,我边上看着。”   “……” 第51章   柳芝娴浑身炽热,河水忽然不再那么冰凉。   她无声笑着,“十分钟内我都不想跟你说话。”   柳芝娴沾湿毛巾开始擦身。   露天浴室总有曝光的危机感,虽然柳芝娴干过更挑战常理之事,此时她孤身一人,幽闭在狭小空间里,确实容易心慌。   再者,外面好像真的只剩下潺潺流水声。   “喂——”   柳芝娴喊一声。   无人回应。   “小昭哥?”   依旧如此。   柳芝娴当真手腕发软。   “康昭!”   她有明明白白叫一声。   “咳——”   耳旁传来故意的轻咳。   说来也奇妙,一个音节何其单调,柳芝娴竟然分辨出康昭的音色。   柳芝娴又探出脑袋,那人已经穿好长裤,裤腿卷起,赤脚叉腰站外面。   脸上挂着坦然笑意。   “……”   柳芝娴愣一下,撩湿毛巾往外甩,水珠跟凤凰尾巴似的,让康昭身上飞。   他也不躲避,反正身上也是水,再多点无所谓。   柳芝娴恨恨道:“你比你儿子还烦人!”   康昭抹去脸上明显水珠,笑意晕染更开。   “洗好我抱你上岸,这里泥沙多,弄脏脚丫不好穿鞋。”   ……当真打一棒给一颗枣。   柳芝娴被他吃得死死的。   康昭走近一步,“还是你想让我进去抱?”   “想得美!”   柳芝娴身上水滴半干,带走盛夏暑气,只是脸上笑容没停。   热恋也许就是两个人一起幸福得发傻。   看见那个人每天都能笑得像个傻子,又一点不用担心对方笑话自己傻。   柳芝娴穿戴整齐,撩开挂水的帐篷布,清清嗓子。   “接驾了,小康子。”   “……”   康昭古怪瞥她一眼,忽然拦腰驮起她,直跨上岸。   半路顺便平稳蹲下勾过她两只鞋子的鞋带,直接将人往营地方向搬。   柳芝娴拍打他后腰,掐他侧腰笑穴,康昭也不带停的。   血液上头,她一开口说话,脸颊更热得紧,“你放我下来,我不闹了……”   康昭说:“找个没人的地方,我陪你闹。”   柳芝娴想笑,肚子给压着,笑不出。   通身喜乐细胞都倒灌到脑袋里,占据理性思维,话也讲不出。   康昭将她卸到一块干净山石上,双鞋搁在旁边。   自己却又回到浅滩重新洗脚穿鞋。   两人隔着十来米。   柳芝娴边甩脚晾干,边笑话他。   “你说你是不是傻,跑过来又跑回去。”   脚丫甩好几下,忽然明白过深意。   在石头凳上穿鞋,可比在浅滩平地上舒服多了。   康昭走回来,柳芝娴反倒笑得更像傻子。   康昭又习惯性勾一下她下巴。   “现在谁傻呢。”   柳芝娴抬手捉他,康昭躲开,反倒擒住皓腕。   “回去带妮妮过来。”   分批洗澡的确费一些时间。   康曼妮进“浴室”,柳芝娴和熊逸舟在外陪伴。   而后才是剩下三位男性。   用熊逸舟的话说,三条单身狗洗成落水狗。   对柳芝娴和康曼妮来说,这就是一次轻松简单的露营。   而对康昭和熊逸舟却不是。   他们的路线和计划得涵盖吃喝拉撒睡的每一项,尤其有女性同行,隐私细节上更是精益求精。   晚餐只生起必要的炊火,夜间有电筒相伴。   夜间柳芝娴挨着康昭坐好一阵。   夏夜繁星漫天,如一匹墨黑绸缎上随意泼洒的白色斑点。   康昭说冬季的星空更美。   柳芝娴又想起前头那事,问他冬天下山找她前是不是特意洗过澡。   那双桃花眼也如星空般,静静注视她许久。   柳芝娴追问:“不冷么?”   康昭:“没事,习惯了。”   柳芝娴揽着他胳膊,用他的肩头撑着自己的太阳穴。   “以后下山告诉我一声就好,我给你烧热水备着。”   柳芝娴和康曼妮同一顶帐篷,她不睡,康曼妮也不好自己先睡。   她没呆多久便进去了。   康昭如护卫般守在柳芝娴身边,雒文昕竟真的寻不到半点机会搭话。   行路一天,柳芝娴睡得格外安稳。   她靠门一侧,朦朦胧胧感觉到脸颊不一样的温度。   柳芝娴像梦中抽搐,倏然睁眼。   她以为是雒文昕,倒抽一口气。   并不是渴望。   而是有点怕。   她不想碰到麻烦。   昏暗中一道熟悉而沉哑的男声打来。   “睡好了么?带你去个地方。”   柳芝娴松一口气,打着哈欠由康昭拉起来,简单洗漱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熊逸舟和雒文昕守夜还没结束。   熊逸舟一改往日跳脱,森林似给他注入沉静的力量,此时他如老僧入定般镇定。   雒文昕翻看夜里的作品,屏幕淡淡的冷光映在俊容上,略显严肃。   他抬眼,冷不丁问:“去哪?   康昭头也不回,铐紧柳芝娴手腕。   “秘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更像是:   关你屁事。   柳芝娴也没回头。   情敌间的较量沉闷、缓慢而压抑。   如同头顶压下一叠乌云,暴雨却迟迟未降。   雒文昕熄掉屏幕,撑着地面要起身。   身旁一直打坐的男人忽然锁住他的手腕。   熊逸舟眼含警告。   “……”   那种同盟间默契而凝聚的力量将雒文昕撼倒。   他跌坐回地上。   这座森林里,康昭像万兽之王,命令和决定无人敢违抗。   就连臣子,也死心塌地守卫狮子的尊严。   他终究是外人,无论在森林里,还是在他们两人间。   “放弃吧。”   熊逸舟轻声叹,只换来那边凉薄而不甘的一哂。   -   到达一处毫不起眼的灌木丛,旁边有一块不怎么尖利的大石头。   康昭拉柳芝娴过去坐下。   柳芝娴疑惑:“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么?”   康昭扭头看她,“我‘出生’的地方。”   柳芝娴心里头小小“哇”一声。   天露鱼肚白,朝阳将至。   柳芝娴问:“具体在哪?”   康昭指灌木丛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   “心烦时候我就来这坐坐。”   柳芝娴:“……现在也心烦?”   康昭揽紧她,“有你在,怎么会。”   柳芝娴忽然起身,掌心感受石头纹路。   “不是很光滑,还好你来的次数不多。”   自从确定关系以来,柳芝娴多半时候娇软迷糊,偶然表现出通透来,罕见的理智加深这份恋情的真实感。   ——她并不是一头热就答应做他女朋友。   康昭说:“也就工作上的事,其他没什么要烦的。”   一道金光打来,晃晕柳芝娴眼睛。   明明见过千万遍的曦光,此刻倏然有了别样意义。   柳芝娴直指远方,扭头注视康昭。   “你的阳光。”   ——像天安门广场上跟大人示意的小孩。   康昭莞尔,印了印她的唇。   晨光中,剑眉星目,异常耀眼,丝毫看不出熬夜的暗淡无光。   “和我一起拥抱朝阳,愿望算达成了么?”   ……原来一部分为了这个。   柳芝娴差点颔首。   她说:“还差一点点,昨晚没跟你睡觉。”   康昭凑到她耳朵边,湿热包裹那颗福相的耳垂。   “下一次,不过你可别起不来。”   柳芝娴笑吟吟还击,“累得又不是我,当然醒得来。”   柳芝娴依着康昭静静看了会,夏天晨光暖得快,也想着同伴差不多起床,两人起身一块回去。   熊逸舟一脸凝重迎上来。   “小昭哥,正好要找你。”   他手中捏着一只特别的手机。   山中信号不好,康昭随身携带卫星手机。   熊逸舟示意一眼柳芝娴,后者旋即明白:又有急情。   柳芝娴撕断刚才随手薅的野草,了然笑笑:“我找东西吃,肚子饿。”   门鹤岭发生坠崖失踪事件。   起因是一队摄影发烧友进山取材,其中一人要捡一张什么卡片,滑下陡坡不见踪影。   ——康昭他们休假也要提前报备地点和缘由,所以所里同事接警后,立刻联系上刚好在山中的他们。   康昭推算着大概率就是昨天碰上的那队人。   熊逸舟已记下回传的坐标。   营地另外四人已开始活动,稀松聊着什么,气氛似乎不太热络。   康昭沉默看一会,琢磨方案。   “妮妮来过这里,顶半个向导,一会把人带下山不成问题。”   康昭有条不紊分析。   “你也跟我走,警力不必浪费在这里。”   熊逸舟点头斟酌道:“昨晚守夜时聊过一会,雒文昕也是个登山常客,有点经验,不至于太小白。”   康昭不显意外,一路早观察过,此人脚步稳健,绝不是许嘉珩这种走几步喘一口的宅男可以媲美。   看来这人深藏不露,留着几手。   柳芝娴当年挑人目光确实还可以。   康昭和熊逸舟回到营地。   康昭当众宣布急情和方案,康曼妮表示没异议,她这“地头蛇”一定在傍晚前将人安全带下山。   许嘉珩也表示,雒文昕有过不少户外经验,可以支援康曼妮。   雒文昕难得点头。   康昭和熊逸舟开始收整必要行李,准备动身。   两人把东西合进一个包里,另一个留柳芝娴和康曼妮。   熊逸舟跟许嘉珩和雒文昕互相拍肩,算作歉意和道别。   也匆匆抱一下柳芝娴。   轮到康曼妮时,她闪开,嫌弃地笑:“有本事回来再抱。”   熊逸舟嗤一声,没再如往日跟她打闹。   康昭也跟许嘉珩拥抱,与康曼妮拍肩。   蹙眉望了眼雒文昕,诚恳道:“拜托了。”   雒文昕两手抄进裤兜,毫不扭捏,“应该的。”   熊逸舟走前头。   柳芝娴和康昭自然互相揽腰而行,慢几步。   “回到下面给大志捎个话,他会转告我消息。”   “知道,你注意安全。”   “没事,走过很多遍的路。”   两人默契停步,一个下巴稍抬,一个稍稍俯身,紧紧贴合。   柳芝娴尝到清淡的甜味,收拾东西时,康昭曾匆匆咽下一根士力架。   康昭松开她,手掌轻抚后脑勺。   “乖一点。”   柳芝娴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你也快点。牧羊人离开太久,羊群会有危险。”   康昭无奈揶揄:“晚上关紧门,防火防盗防狼。”   柳芝娴踮起脚最后亲一下,“爱你。”   康昭:“也爱你。”   柳芝娴原地驻足,康昭大步赶上熊逸舟,回头朝她挥手。   “回去吧。”   长剑型的茅草渐渐掩盖住熟悉的身影。   柳芝娴皱皱鼻子,小动作并没减缓那份酸涩。   她发泄性地顺手薅过一根茅草,不料叶缘锋利,指腹滑开一道浅口,小小血珠冒出来。   柳芝娴丢开叶片,回去找消毒棉片和创可贴。   康昭走前让她看着他收拾,好叫她知道留了什么东西下来,都放在什么地方。   一只熟悉的手掌先伸到她眼底下。   “这里。”   雒文昕手里摊着她想要找的东西。 第52章   “不用,谢谢……”   柳芝娴蹲在地上,一手晾着伤口,一手掏包。   只瞄了眼那只手,没有抬眼看它的主人。   那只手没收回去。   “你不至于防备到这个地步。”   柳芝娴摸到东西,特意晃两下让对方看清楚。   “我只是不想麻烦别人。”   她起身走到垃圾袋边,撕开棉片包装,开始打理伤口。   雒文昕低头看一眼手中东西,轻叹一声收回口袋。   康曼妮和许嘉珩从河边回来,刚好撞见这一幕。   康曼妮看向她的新同伴,但许嘉珩缺乏默契,并未打算跟她有什么眼神交流。   康曼妮“喂”一声,拖缓脚步,“你知道的吧?”   许嘉珩果然没什么默契反问:“知道什么?”   康曼妮眼神示意营地的两人。   许嘉珩羞赧挠挠头,毕竟是自己不小心带回的麻烦。   “知道……”   康曼妮质问:“你同学什么意思?”   许嘉珩:“……叙旧?”   这人显然比熊逸舟还要感情白痴。   康曼妮小拳轻挥,“挖墙脚不道德哦。娴老板还是你嫂子。”   许嘉珩头大,“我当然知道……”   康曼妮又哼哼几声,仿佛许嘉珩也变成敌人。   离营地越来越近,许嘉珩压低声:“但我觉得他应该挖不动吧。”   康曼妮对他刮目相看,“啊?”   许嘉珩说:“你们女孩子都很现实,嫂子在这边有稳定的事业和朋友圈,文昕目前还没回国打算,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   ……倒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人看着比熊逸舟幼稚,思想还算成熟。   康曼妮说:“那他现在算什么?”   许嘉珩说:“就像喜欢的车,买不起,可是有机会,也想去试驾一下,甚至斗胆问一下落地价格。”   康曼妮心里翻白眼,娴老板可不是什么可以随便试驾的车。   “看不出你经验挺老道……”   许嘉珩白皙的脸庞却霎时泛红,十分认真辩驳。   “你不要这么说,我没谈过恋爱,但是喜欢一样东西的感觉,还是懂的——”   他于是跟康曼妮滔滔不绝说起各种游戏软硬件装备。   康曼妮好不容易插嘴一句,“你平时跟女孩子聊天,也是聊这些吗?”   许嘉珩推推黑框眼睛,真诚道:“我们专业是和尚庙,平时没什么机会接触女孩子。你是我回来除我妈外聊得最多的女孩子。”   康曼妮这下当真相信他的所有话。   “你们聊什么那么开心?”   柳芝娴贴好创可贴,适时加入。   康曼妮说:“游戏装备。”   柳芝娴:“……”   康曼妮觉得许嘉珩这人心底纯良,又难得通透,交友眼光应该不至于太烂。   雒文昕一路表现可圈可点,看起来也不像阴险小人。   起码论起心机来,应该远不及康昭。   当下稍稍放心。   康曼妮也有私心,她很欣赏柳芝娴,当然不希望她走错哪一步。   如果闺蜜脚踏两条船,尤其其中一条还是她的哥哥,她铁定会与之绝交。   也许连和熊逸舟的兄弟情也岌岌可危。   小镇巴掌大的地方,人际关系简单也复杂。   简单在链接的方式直接而透明,或因利益,或因姻亲友情;   复杂在虬结方式常常出乎意料,也许刚跨出门槛,流言漩涡的张三李四就跟你打招呼。   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小镇没有秘密。   经久不衰的疑团,往往只因两根关键线索没碰到一起。   回去路上,柳芝娴主动找许嘉珩搭话。   一来对方是男朋友的弟弟,二来她毕竟算半条“地头蛇”,总跟康曼妮腻在一起,会有冷落来客之嫌。   许嘉珩看着书生气重,讲话极有分寸,跟雒文昕相关一概不,大多讲和康昭的旧事。   柳芝娴耍心机试探一次,问康昭第一个女朋友。   许嘉珩一副紧张防备的模样,生怕说错话,含糊其辞。   柳芝娴一笑,他便知中计,抓抓相机。   “嫂子,不带你这么逗人玩的……”   柳芝娴和许嘉珩两人在前。   康曼妮和雒文昕在后方,也交谈甚欢的样子。   康曼妮问许多留学趣事,也给介绍南鹰镇风土人情。   话题焦点离不开柳芝娴和康昭,两人必定要同时出场。   雒文昕大多时候耐心听着,偶尔提问也关于两人,非侵入性的发问让人讨厌不起来。   越聊下去,康曼妮对这位娴老板前任观感竟然出奇地不错。   康曼妮矛盾地觉得不好。   这有悖她当初给熊逸舟敲响的“守护娴老板”警钟。   快至山底,许嘉珩提出合照。   本来昨天人齐就该合照,一路只顾取景,竟这么忘下,只有一些三三两两散落的抓拍。   柳芝娴没有拒绝的理由。   许嘉珩调整好三脚架和镜头。   其余三人站在一块森林警示牌处。   森林防火,人人有责。   警示牌蒙上一层薄灰,边缘锈蚀,其实有点煞风景。   但或多或少补齐填了那两位森林卫士的空缺。   许嘉珩提上构想时,无人反对。   起先,柳芝娴和康曼妮手挽手在前。   雒文昕站她旁边。   许嘉珩准备好,走回队伍。   柳芝娴拉一下康曼妮,跟她调换占位。   最终照片里,柳芝娴站在康昭弟弟旁边。   闪光灯闪过。   四人队形松懈。   许嘉珩过去查看成果。   雒文昕拉一把柳芝娴。   离开茅草丛生的山路,柳芝娴的长袖外套收回背包,赤着胳膊。   男人的温度留在上臂。   “我们拍一张。”   目光仅停留在那只手上,柳芝娴抹开没抓紧的手,轻轻摇头,小跑跟过去一起看照片。   康曼妮扭过头,自然拉过她的手。   同性间的安慰心有灵犀。   柳芝娴也朝她一笑。   下山的路在另一条村,四人搭过路汽车返回文河村。   康曼妮状似不经意问起两人回校计划。   许嘉珩在家呆一个月,然后和同学约好去欧洲转一圈,将从雒文昕家城市飞。   至于雒文昕,原计划滞留一周,现在已经用去五天。   许嘉珩和雒文昕驱车返城。   柳芝娴望着远去的奔驰松一口气。   短短半天下山路程,竟比昨天登山还累。   柳芝娴给大志发微信报平安。   “通讯录”处多出一个①字红气泡。   点过去。   雒文昕发来添加好友申请。   柳芝娴没多想,左滑,删掉。   她不清楚这次重逢是否巧合,也不想去琢磨他的动机。   雒文昕突然出现,柳芝娴不能虚伪地说内心毫无波澜。   毕竟她一直盼着他快点走。   柳芝娴刚与康昭相处时,也会偶然想起雒文昕。   不过并非怀念。   而是,她交第二个男朋友才发现,她的同一种表现,两个男人的反应大相径庭。   没多久,这种偶发性对比便消失。   因为康昭给她带来全然不同的享受,他身上有太多趣味与谜语,等待她发掘。   柳芝娴无暇他顾。   比如现在,柳芝娴又开始想他了。   康曼妮冲凉出来,碰见一脸恹恹的柳芝娴,心一颤,以为她思旧伤心。   柳芝娴盘腿坐床边地垫,靠着床尾刷手机。   康曼妮试探:“不开心呢?”   柳芝娴恍然啊一声,“对呢,我在想给你哥送什么礼物,想不出,烦恼。”   康曼妮探头一看,手机页面果然是淘宝。   她莫名松一口气。   “缺啥买啥,投其所好吧。”   柳芝娴想了想。   除了001,康昭大概什么也不缺。   “啊,想不出。把我打包送过去算了。”   空调开得低,柳芝娴搂着抱枕也不觉热,绒毛扫过肌肤,像是那人拥抱的温度。   康曼妮:“……噢噢噢,我好烦你们这些情侣哦,整天肉麻兮兮的。”   柳芝娴如今毫不害臊。   “有感而发。”   -   柳芝娴太了解雒文昕脾性,怕他白天独自找过来,早出晚归,把近期项目提前完成。   傍晚回苗圃前,门卫来电,说有一位自称姓雒的先生找她,人还没走。   柳芝娴当下让门卫转告,今晚不回去,让他不必再等。   这晚,柳芝娴又到康曼妮宿舍蹭一夜。   柳芝娴有求于人,也看出康曼妮早洞悉一切,爽快道出雒文昕身份。   这么躲避下去显然无济于事。   康曼妮说:“要不,你还是约他光明正大好好谈谈吧。”   柳芝娴说:“谈也不是现在,康昭不在,我不打报告就私会前任——将心比心,如果我怀孕,老公一声不吭跑去见前任,无论谈论什么内容,我也会不爽。”   康曼妮叹服:“这倒也是……我果然不谈恋爱太久,一根筋都直了,转不过弯。”   柳芝娴:“再说,也没什么好谈的。”   康曼妮耐不住好奇。   “你和他,当初到底为什么分的?”   柳芝娴掏出手机,微信置顶头像依旧没有新消息。   “你说你哥找人要找多久,怎么快两天还没回来。”   柳芝娴不愿旧事重提,康曼妮讪讪摸摸鼻子,为没踩过线而庆幸。   “门鹤岭那么大,地形复杂,一切都难说。”   柳芝娴悄悄叹气。   “你看我现在,你哥只是离开两天,我就觉得不太好受。要是真跟别人谈异国恋,哪还熬得下来……”   倾心之谈加固两个女人的友情。   康曼妮又活络回来,为突然亲密的交谈兴奋。   ——倒不是因为交谈内容,而是动机。   当一个人愿意和你分享旧情秘密时,说明对方已把你视为亲密好友。   除非你是心理医生。   康曼妮晋级成柳芝娴的闺蜜。   康曼妮说:“应该有机会出国或者回国相聚吧。”   柳芝娴轻轻摇头,“回国太久,等不及。出国倒是可以陪读,可是那相当于把自己专业丢弃,一切从零开始。虽然也不是什么含金量特别大的技能,但是我喜欢的,就觉得特别可惜……成为谁的老婆、妈妈之前,我首先要是我自己。”   还有深一层的原因,也许作为独生子女会不由自主肩负起家庭责任。   虽然不太受父母重视,柳芝娴私心还是不想离父母太远。   尤其柳新觉那日特地到苗圃来,父女关系有所缓和,柳芝娴越来越认可当初的决定。   康曼妮刚想发表认同,柳芝娴转而一笑。   “都是旧事,没什么好说的。”   -   次日晚上,柳芝娴依旧确认可疑车辆不在,才返回苗圃。   但下一秒,那辆有点眼熟的奔驰复又出现。   康昭中午说平安出山,但暂时没空。   好在她已经锁紧门。   以过去几年对雒文昕的了解,柳芝娴不担心他变成跟踪狂。   可看过诸多女人被前男友尾随,暴打,甚至杀害的新闻,她又有点害怕。   分开两年,她不知雒文昕经历过什么。   人总会变化。   柳芝娴给康昭发微信:   【你弟弟的车好像在我宿舍外面】   她从隔壁房间窗户上悄悄拍照。   蓝色奔驰窗户洞开,依稀可见前排只有一人,一根烟支出窗外,一点猩红时明时灭。   柳芝娴手机闹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   她以为康昭的,接起来。   “阿娴……”   柳芝娴立刻挂机,拉黑号码。   不久,另外两柱光线照亮大门前空地。   大切诺基角度刁钻地和奔驰擦肩而过,光明正大堵在门口。   康昭从车上下来,警服未脱,职业标志给他添上干练而强硬的气质。   康昭对奔驰视若无睹,走到门边,敲门,扬声。   “阿娴,是我。”   门背后的人等候已久,防盗门应声而开。   康昭冲里面人莞尔,这才注意到奔驰似的,回头扬声。   “本来想让娴老板请你进去坐一坐,但今天晚了,不太方便。” 第53章   康昭让柳芝娴收拾东西今晚睡他宿舍。   门鹤岭登山客失足一案人已救回送医,全身多处骨折,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   森林派出所这边还剩些扫尾工作。   再下楼,奔驰已经杳无踪影,像被惊动的蚯蚓,灰溜溜缩回洞穴。   柳芝娴小声抱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我跟他基本一句话也没说。”   夜色已深,国道无路灯,两旁稻田苍茫,一路鲜有小车经过,大切诺基像驶进无人之地。   小虫子不时撞到挡风玻璃上。   康昭扶着方向盘。   从屋里开门出来那一刹那,他想过,如果奔驰还停在原地,他会直接蹭出一条道。   康昭工作多年,办案抓捕被赞算无遗策,如今险些被趁虚而入,他难忍内心烦躁与怒火。   幸好他来得及时。   幸好后院围墙还算坚固。   康昭走神一会,柳芝娴以为他盛怒当头,适时转移话题。   “突然让你跑过来,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柳芝娴刚才压根没明确喊他来,是他耐不住心焦赶过来。   女人小心翼翼的谦卑触动心头那根弦。   一个谨慎的“让”字足以诠释她的在乎,也成全男人的面子。   康昭松懈一笑。   “你那里属于重点林区,得时刻注意防火。”   在担心她呢。   柳芝娴听出来了。   一晚被盯视的烦躁灰飞烟灭。   柳芝娴讨好地说:“今晚你还回不回宿舍睡觉?”   康昭扶着方向盘淡定打转,从国道拐入进镇的水泥路。   “我开着车,不要聊这种刺激性话题。”   “哦。”   柳芝娴扬起嘴角,撒娇道:“回吧回吧,有空就回吧。”   康昭冷不丁说:“还叫错名吗?”   柳芝娴:“……”   上回她熟睡时康昭来找,柳芝娴迷迷糊糊叫出雒文昕的名字。   柳芝娴学乖了,“我等你来,不来不睡。”   康昭又问:“我是谁?”   柳芝娴稍稍张臂,作出一个隔空拥抱的小动作。   “最棒的男朋友。”   康昭:“以前竟然没发现你屁话这么多。”   柳芝娴:“……被男朋友传染啦。”   森林派出所近在眼前。   康昭笑着停进固定车位,松开安全带。   “过来。”   柳芝娴讶然,“在这里?!”   一些鲜活又刺激的画面开始复苏,柳芝娴脸红耳赤,呼吸提起来。   康昭只是探身而过,紧紧抱一抱她。   “今晚先饶你一命。”   柳芝娴心疼摸摸他脸颊,下巴冒出短短胡茬,一根根如松针粗硬。   “早点做完,早点下班。”   -   奔驰驶回许家车库。   许嘉珩给足亲友间的信任,告诉他大门密码。   雒文昕无声无息潜回别墅。   许家三口和保姆阿姨大概已熟睡。   雒文昕没开灯,凭着印象,借着手机屏幕光摸路。   光圈里先映见一双家居鞋,瘦削笔直的小腿,再往上,没戴眼镜的许嘉珩定定瞧着他。   光线昏暗,近视而难以聚焦的双眼出现惊悚片效果。   雒文昕肩膀一跳,踏在上一级阶梯的腿收回下层。   许嘉珩罕见冷笑,“你开我车子,想去追我嫂子?”   雒文昕重重叹气,肩膀垮下。   “有酒么,喉咙有点干。”   听这口气,估计碰一鼻子灰。   许嘉珩稍稍放心。   厨房灯打亮,许嘉珩和雒文昕坐岛台边对酌。   许嘉珩不胜酒力,酒大半落入雒文昕腹中,烧灼五脏六腑。   许嘉珩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雒文昕搁下酒杯,轻转着观察底托周围的迷离光斑。   “没怎么想。”   许嘉珩咋舌。   雒文昕说:“就想见见她,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   说话,牵手,拥抱,甚至一夜纵情。   “就想参与到她的日常中,多相处一秒,就好像回到当初在一起的时光,我跟她从来没有分手,她跟我相处的模式一定像当年一样……就是会有这种错觉。”   但是雒文昕连首个关卡也无法通过。   “可惜她连话也不想跟我说,我的存在只会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   许嘉珩搭上雒文昕肩膀,摩挲好一会。   雒文昕老成地叹:“等你谈恋爱就懂了……”   许嘉珩:“……分手就像绝交吧,世界那么大,再交下一个朋友就是。”   雒文昕还是轻轻摇头。   许嘉珩不太懂,厨房门外意外出现的人却懂了。   许建怀悄然转身上楼,床上的孔玫睁开眼,望见他两手空空。   孔玫问:“水呢?”   许建怀神秘兮兮摇头,钻回被窝,明明不需要压低声,还是悄声告诉老婆刚才的发现。   孔玫愣怔片刻,哑然失笑。   “我就说呢,阿娴这孩子模样周正,性格温淳,没人追才怪。——难怪小昭有点怪怪的。”   当下口也不干了,跟老公聊起各种小发现。   一对加起来将近百岁的半路夫妻,似乎回到热恋阶段。   当年聊的是同龄人的琐事,孩子长大工作恋爱后,话题也丰富起来。   如今看来,过几年也许可以聊孙辈。   有话可谈,感情便不会降温。   孔玫提到康昭在南鹰镇老镇长家的问题,心有隐忧。   许建怀摩挲她的手,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如果问,我们就坦白,那毕竟是他的身世,他有权利知晓;如果不问,说明他自认不重要,那我们也当作不知道。”   孔玫发一会呆,又想喝水。   许建怀重新起床,确认孩子们已经转移阵地,才下楼接水。   -   康昭半夜才回来,柳芝娴朦朦胧胧有感觉,但想来他已经累透,没闹她,拥着她沉沉睡去。   柳芝娴以为次日可以看见康昭睡颜,没想还是晚一步。   她洗漱完毕出门,走廊空无一人,像上课时间的学生宿舍。   第一次在派出所过夜。   柳芝娴心情有点微妙。   虽然昨晚康昭“安慰”她,很多外人曾经在这里过夜。   ——戴着手铐。   饥肠辘辘,柳芝娴没多想,匆匆离开宿舍区。   栅栏门外传来一阵跑车特有的轰鸣。   一辆兰博基尼抵着栅栏门,司机是一个戴墨镜的年轻女人,一大束张扬的红玫瑰塞在副驾座。   比当初康昭送她的还要多得多。   一人一车一巨束玫瑰,跟严肃单调的派出所站在两个风格极端。   女人往门岗叫声“开门”。   南鹰镇哪出现过这般大派头的车子。   路人或驻足旁观,或一步三回头。   门岗端起对讲机往上汇报。   栅栏门紧闭。   女人也不恼,利索下车,弯腰抱出花束。   路过门岗,直接把自己身份证甩进去。   “快点,别让我把花等枯萎。”   女人若是要来报案,门岗也没阻拦的理由。   女人被放行。   摘下眼镜,刚好迎着柳芝娴走来。   脸庞美艳,目光尖锐,凌厉的一眼带着对敌手的研判。   柳芝娴总觉得在哪见过这张脸。   女人“喂”一声叫住她。   “你知道所长在哪吗?”   “……”   柳芝娴垂眼一瞥玫瑰,竟一时不确定这是送货还是被退货。   女人一扯嘴角,小声嘀咕:“聋子么,跟你说话都听不清。”   柳芝娴清了清嗓子。   “他还没起床。”   女人愕然。   柳芝娴:“嗯,昨晚睡得晚。”   身后,那道“没起床”的男声叫住她——   “阿娴。”   “康所!”   女人跟插电似的,声音表情陡然换一个频道,满是少女怀春的欣喜。   康昭视若无睹,径直走到柳芝娴身边,往她手中塞进一东西。   “差点忘记你没开车出来,开我的回去,别又给我坐黑车。”   掌心是大切诺基的钥匙。   柳芝娴拿钥匙的手往女人那边轻晃,笑容深奥。   “啊,有人找你,你忙,我不打扰你。”   康昭也咬牙切齿一笑,掌心轻送她腰臀。   康昭盯着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指着栅栏门,声音表情也换上另外一套。   “我女人开车火力猛,把你车挪开,小心一会只剩一副剪刀门。”   女人置若罔闻,把热辣玫瑰往前一递。   “所长,送你的,收下。”   康昭看也没看,走到大切诺基驾驶座边,往敞开的窗户里讲:   “车停你那,钥匙你拿着,晚点我拿备用钥匙开回来。”   柳芝娴启动引擎,系好安全带,憋不住笑似的,表情夸张做出口型:   玫瑰真美。   康昭莫名松一口气,知道她不担心。   他掐着腰,架势像下一秒就要要凑进来吻她。   但她知道在单位里他不会。   康昭无奈一笑,“一会手机跟你说。”   柳芝娴笑出声,“我是说真的,玫瑰真美。”   “好好开车!”   虎气脸的一句,像喊操训话。   但下一瞬,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柳芝娴笑着说:“晚上见。”   那束玫瑰堆在门岗处,女人气鼓鼓坐回车里,将车挪开。   像蚁群遇上洪水,纷纷撤退。   柳芝娴回到苗圃,康昭的微信早已躺候在消息列表。   原来这位汤小姐竟是当日门鹤岭偶遇的抽烟女,难怪眼熟。   汤小姐的同伴为康昭所救。   汤小姐景仰康昭。   汤小姐不惜为爱奔赴南鹰镇这“不毛之地”。   ——当然,康昭只交代汤小姐背景,其余部分是柳芝娴根据今日见闻补足。   “不毛之地”是借用李京蔓的视角评论。   柳芝娴问他玫瑰花怎么处理。   999朵呢,做玫瑰花浴都可以叠好几层。   康昭发来语音:“剁了喂猪。”   芝士很甜:【???】   康昭没给下文,估计一时有事耽搁。   柳芝娴也有自己安排。   中午,康昭微信问她的mini怎么不在。   看来人已经到苗圃把车开回去。   柳芝娴故作神秘:“晚上说。”   -   暮色四合。   mini抵达苗圃,宅子已经锁上门。   猫也给关在里头。   康昭抱臂望向田野,罕见地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忙什么去?”   康昭松懈胳膊,步履闲适朝她走近。   柳芝娴负着手,往他肩颈探头,鼻子皱了皱。   “闻闻看有没有玫瑰花香。”   “凑近点闻。”   康昭直接将她按进怀里,柳芝娴鼻尖点上他的锁骨。   柳芝娴笑:“浓度不足,PASS,放行。”   “再盖个章。”   话毕,倒是先自己盖过来。   呼吸交错,好一阵缱绻。   晚饭时间,村民大多回到家中,整个村庄呈现一种忙碌的安静。   没人留心这边的小温存。   康昭松开她说:“你的老朋友今天飞回家了。”   “……”   柳芝娴莫名松一口气,琢磨一会。   “今天没有抽烟。”   “总不能天天抽,我还想多活几年。”   康昭自然揽上她的腰,一起往屋里走。   “今天干嘛去,神神秘秘。”   柳芝娴开门上楼,从包里抽出一沓花花绿绿的广告纸,搁到床尾小茶几上。   “进城看盘,准备买房。”   “怎么突然要买房?”   康昭没着急评价,坐到床尾边,拿过略略翻看。   里头还夹着几张数字加加减减的草稿白纸。   柳芝娴挨着他坐好,正经道:“存有点小钱,大概够首付。房价一直在涨,想早点买。——另外也逛逛街,想给你买点礼物,又不知道买什么好。”   康昭:“戒指。”   柳芝娴:“……”   康昭将广告单收叠整齐,半卷起来,敲了敲另一边掌心。   “省得整天被人惦记有没女朋友。”   柳芝娴又玩起小头发,轻快笑了笑。   “哦,好呀。”   康昭绕回头,“怎么突然想买房?”   刚才的戒指像某种暗示,即便只是挂在驴眼前那根萝卜,柳芝娴也能为之奋力而走。   她终于顿悟早上见到那位汤小姐,为什么半点醋劲也没有,反而生出一种闲适的调侃。   柳芝娴不再是一年前创业初期畏畏缩缩的小女人。   事业不仅给予金钱上的安慰,更重要的是为她带来稳定的人脉与社会地位。   柳芝娴不再是籍籍无名的打工者。   而是拥有属于自己事业的园艺师。   未来也许还能走更远。   最关键在于,她有热爱的事业,也有爱她的人。   康昭很大程度上弥补她在原生家庭中缺失的温暖,给予她自由,又忠诚于她。   这段感情虽然不能朝夕相处,但有股力量已经注入骨髓,彼此都知道,他们离不开苍翠的绿色,离不开门鹤岭这片森林,更离不开这个人。   柳芝娴从中获得强烈的安全感。   柳芝娴坦然道:“我是这样想的,若是以后结婚拌嘴,我离家出走也有个安全的去处,不至于露宿街头或者寄人篱下。”   去年和父母闹掰,柳芝娴曾寄住郗姗姗家。   虽然闺蜜待她亲如姐妹,到底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的房子想让谁来谁来,想让谁滚谁滚。”   康昭思忖片刻,轻轻颔首。   “幸好你没说以后吵架让我滚。”   柳芝娴一愣,耳朵又不争气发热。   “谁说要跟你结婚。”   康昭不恼反笑,音量稍高,控制得恰到好处,蕴涵威慑,又不至于吓坏她。   “那结婚戒指还买不买?”   柳芝娴不假思索,心想着:答应要送你的礼物,怎么可能跳票。   “当然要买,怎么不买了。我是买不起的人么。”   男人笑容更盛。   “嗯,老婆大人最有钱。”   “……”   柳芝娴回过味来,不知不觉又落进他的温柔陷阱。   人家要的不是戒指,而是强调“结婚”呢!   纤指颤颤,直指康昭门面,脸上绷不住的笑意又漏出来。   柳芝娴说:“你十分钟内不要跟我说话。”   康昭伸出手,修长的五指包住那根葱白的手指,将人拉进怀里虚拢着。   柳芝娴又这么给他堵住。   他果然没说话,也没让她说。 第54章   康昭问:“你看了哪几个盘?”   柳芝娴欠身翻出几张广告单,一一铺开在茶几上。   康昭抽出其中一张,问:“你知道这个盘谁设计开发的么?”   柳芝娴直白点头,“你爸。”   康昭将单子放回去,“他知道说不定会送一套给你。”   柳芝娴:“……可以给我个内部优惠价?”   不然万一以后有什么变故,这笔账算不清。   康昭淡笑揶揄:“你打算变相给我们家送钱?”   柳芝娴辩驳道:“这叫互相‘照顾生意’,当然啦,买一套房子比不上许老板给我们一个绿化项目,意思是那个意思。——总之,房子我是一定要买,写自己名字。”   “婚前财产”四个字严谨却生分,柳芝娴没说出口。   康昭也没点破,“首付够么?”   柳芝娴飞快说:“当然够。你放心,我不是提前消费主义,会量力而行的。”   她有种直觉,只要犹豫一秒,康昭肯定会说不够我有。   下一秒,康昭果然说:“不够我有。”   柳芝娴佯装生气,皱皱鼻子,“我有钱。”   康昭没圈点她每个月要还多少车贷,而是开始略略清算自己的家产。   房和车都是许老板给的,工资就那个数,奖金浮动范围不大,不收红包。   单位解决吃住,最奢侈的消费也就前几年给前任买过的包。   康昭最后总结,“也许工作几年攒下来的钱,没你开公司一年的收益多。”   柳芝娴愣怔片刻,倒不是因为康昭自嘲寒酸的数目,而是那么傲气的一个男人,竟然变相恭维女朋友挣得比他多。   再往深处分析,康昭两任父亲和母亲都慷慨和善,他大概没经历过经济上求而不得的穷苦辛酸,自然不过分看重金钱。   反而出生被弃,少年丧父,康昭寻求更多的是家庭的温暖。   柳芝娴这一走神,康昭生出额外的解读。   他戏谑道:“嫌弃我挣得少了?”   柳芝娴蹙眉,“你说的什么话,我弟弟也是同行,我能不知道一个警察月薪多少么。”   她搭上康昭的左手,摩挲起即将戴上戒指的中指,捏玩硬实的骨关节。   “我还想着,万一公司哪天亏了——”   康昭打断,“不会亏的。”   柳芝娴讪讪,“我说万一。”   “没有‘万一’,樊柯不可能让公司亏。”   “……”   柳芝娴其实也相同想法,嘴上不认输。   “你看人那么准?”   康昭说:“同类自然能识别同类。”   “……”   柳芝娴腹诽:都是千年老狐狸,一眼就能看穿对方道行深浅。   康昭冷不丁说:“你心里骂我老狐狸。”   “……”   “你每骂我老狐狸、臭流氓都这个表情——”   康昭用指尖一一点出,粗糙的温热在她脸上漫行。   “小嘴一边翘起,通常是左边。眼角也会跟着带出小小的笑纹。”   柳芝娴:“我有皱纹啦?!”   康昭:“……”   她调出前置摄像头,左看右看。   康昭说:“谁笑的时候没皱纹。”   柳芝娴自己看不出,稍稍安心地放下手机。   “……你刚才说的,跟描述犯罪嫌疑人五官特征一样。”   康昭:“不一样,你不是嫌疑人。”   柳芝娴:“当然,我可是良民。”   康昭:“你是罪犯。”   “……”   柳芝娴噗嗤一笑,扑倒他。   康昭如一匹温驯良驹,跪伏在地,马鞍齐整,只等她来。   柳芝娴翻身上马,以手为鞭,往他屁股打了一下。   “我现在要‘袭警’。”   ……   康昭暂时没空回城,柳芝娴量过他中指周长,次日顺道去挑戒指。   康昭指定要简单的环形,不要花里胡哨的闪钻。   柳芝娴嘴上嘲讽他“没情趣”,实际也知道,他追求低调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他想给她省钱。   柳芝娴挑两枚铂金的,问他要不要刻字,K&L什么的。   康昭:【L&K】   柳芝娴笑着回复“好”。   戒指带回南鹰镇,康昭暂时外出,柳芝娴在他宿舍看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桌面一个玻璃罐上。   罐中积着四枚拆封的棒棒糖。   柳芝娴一顿,将戒指盒子轻轻放到罐子上面。   康昭一定不会找不着。   -   柳芝娴傍晚才又过来一次。   他们如小镇上的许多夫妻一般,白天在两个地方工作,入夜便回到自己的小家相聚,平淡而踏实过着每一天。   派出所门口泊着那辆拉风的兰博基尼剪刀门。   门岗以往不会多话,今天特意说小昭哥在办公室。   柳芝娴明白几分,笑了笑往办公室走。   木门敞开,康昭的声音飘出来。   “我有女朋友——”   柳芝娴止步于窗外。   “那有怎样,女朋友而已,又不是结婚,我不在乎。男未婚女未嫁,我凭什么不能追求你?”   这道年轻而张扬的女声应当属于汤小姐。   柳芝娴心跳给提起,好奇康昭接下去的回答。   虽然偷听有点不道德。   康昭说:“我在乎。”   屋里出现短暂沉默。   还是康昭的声音:“你这样三天两头往所里跑,影响我女朋友心情。”   柳芝娴懵然。   心说:没有,完全没有,只要你坚定不动摇。   汤小姐说:“你不让她知道,或者直接分手行了呗。”   “……”   柳芝娴收回前头断言。   她开始有点介意。   这汤小姐竟然比李小姐还要来势汹汹。   “这位女士,我不知道你到底欣赏我哪点。做为一个比你大十岁、按辈分可以叫叔的成年人,我给你最后一点忠告。   “找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忙活,年纪轻轻别把一腔热血都用在另一个人身上,你喜欢的东西不会辜负和背叛你,但是你喜欢的人也许会。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飘渺不定的玩意。”   汤小姐热血上头,有限脑容量当然理解不了长篇大论。   “人心飘渺不定,你的意思是,你今天不会喜欢我,但保不准明天会咯?”   康昭可能盖上水杯盖子。   “我今天不会赶你走,但明天会把你拉入黑名单。以后除了报案,你跨不进这院子一步。”   脚步声往外走。   柳芝娴也没想到要走,豁然对上那双隐含愠色的桃花眼。   康昭略略蹙眉,走过来自然捞过她手腕。   “来多久,也不吱声。”   柳芝娴笑吟吟:“刚好听完康老师一堂哲学课。”   康昭有点无语看着她,往她肩头喊声。   “小熊。”   康昭示意屋里。   金刚皮卡丘漏气似的,双肩垮下,“又是我……”   康昭说:“你们同龄人,没代沟。”   熊逸舟扭曲五官,恨恨走向康昭办公室。   刚到门口,跟气球怕碰到仙人掌般,熊逸舟倒退几步。   汤小姐和他大眼瞪小眼。   熊逸舟一副“要不是小昭哥吩咐我他妈谁要离你”的隐忍表情。   汤小姐也是一脸“你是谁谁要你管快走开”的愤愤然。   汤小姐交替看着熊逸舟和康昭,抱臂冷哼:“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就是大到无法想象。”   熊逸舟也瞅着这女人和他姐姐,“我也觉得是挺大的。”   汤小姐伸出一根手指警告,要是手上捏着烟,恐怕找掐到他脸上。   “你……”   熊逸舟也学她抱臂,“嘿,我怎么了?”   康昭和柳芝娴双手自然交握,汤小姐咬牙切齿瞪一眼。   “我明天还会再来。”   熊逸舟:“好走不送。”   好像怕她半路反悔,反扑过来,熊逸舟用眼神将她“押送”出大门口。   兰博基尼轰鸣而去。   大志从外边回来,手搭熊逸舟肩头观摩。   “搭上这种富婆,可以少奋斗半辈子。”   一句男人间的调侃,指代不明,熊逸舟不小心以为大志揶揄自己。   熊逸舟:“滚!这么凶巴巴的谁要。”   想起在门鹤岭被当面呼的一口烟,熊逸舟现在还能呛咳出来。   大志来了兴致,果然揶揄道:“妮妮也没见多温柔啊。”   熊逸舟接道:“卧槽,怎么能拿妮妮跟她比,妮妮多活泼可爱美丽动人啊。”   大志:“妮妮那么好,你怎么不从了人家?”   “我……”   熊逸舟后知后觉中圈套,两眼鼓突,抡拳就要往大志身上砸。   一高一矮,一壮一胖,闹腾着滚回办公室。   柳芝娴眼神回到康昭身上。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么哲学的话?”   两人已经松开手,只是亲密站一块,那种恋人间强烈的默契仍然笼罩周身,一个嫣然,另一个眉眼也跟着温柔起来。   康昭淡淡说:“你都懂的道理,我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做点其他事不好?”   柳芝娴:“你又知道?”   康昭淡笑扫她一眼,“不然你为什么跟前任分手?”   “……”   柳芝娴确实赞同他的观点。   物比人更忠诚,是因为它变化缓慢。   像一株幼苗,需要十几二十年才能长成参天大树。   而十几二十天,一个人也许能脱胎换骨,也许面目全非。   柳芝娴喜欢这般心有灵犀,享受柔情蜜意的会心一击。   她本来也不想再提分手原因,如今恰好被康昭点破,那一页便爽快翻了过去。   柳芝娴转口问其他。   “戒指,你看到了吗?”   康昭举手,手背朝她,手指随意一动。   银白弧形滑过一点光泽。   他戴在了中指上。   柳芝娴捡过他的手,拔了拔确认尺寸合适。   “我挑的真好看!”   “嗯。”   康昭也特意看了眼,珍而视之的小动作直戳柳芝娴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她想起此行目的,“下班了么,一起吃饭,我肚子饿了。”   “等会,我再打个电话。”   康昭拿出手机,点出一个柳芝娴甚为熟悉的名字。   那边接通。   “喂,樊老板,现在方便说话么?”   柳芝娴:“……”   康昭边示意她往停车位走,边讲电话。   “给你介绍一位优质潜在客户,家里做实木家私,规模还不小,有工厂,自己开一辆兰博基尼。”   柳芝娴越听越不对劲。   “嗯,二十岁,姓汤,还在读大学,我把她微信名片推给你。”   等康昭挂电话,柳芝娴揶揄一笑。   “我当初没被你卖了真是走运。” 第55章   康昭拉开副驾座的车门,轻揽她的腰示意上车。   “这叫互利共赢。”   柳芝娴忽然想到什么,一时又问不出口。   康昭家境优渥,应该不至于犯规,和商人沆瀣一气。   也不知柳芝娴把情绪全写在脸上,还是康昭洞察力太强。   “你怀疑我和樊柯有猫腻?”   电光火石间,柳芝娴发散到更敏感的问题上。   “会不会有人想给你好处不成,迂回地从我这边突破?”   康昭略一愣怔。   柳芝娴粉拳虚握,郑重其事清清嗓子。   “所长放心,我一定誓死捍卫你的清白。”   那双诱人的桃花眼半眯,嘴角牵起一抹淡笑。   “清白早给你玷污了,啊?”   “嘭”的一声,副驾座车门关上。   柳芝娴怔忪过后,抿嘴而笑。   康昭从驾驶座进来,神色如常,整张脸英俊而豪气,但柳芝娴见识过他风情的一面,总想挑战他的禁欲底线。   大切基诺缓缓开出停车位。   柳芝娴稍稍倾身,手搭黑裤子上,撸猫似的搓了搓,掌心泛热。   “不够污,还有发挥空间。”   白皙的手垫在黑裤子上,像好生呈上来的美玉。   康昭从容道:“我把车往山里开?”   “……”   美玉不翼而飞,只留下一块黑色底布。   柳芝娴强自镇定,绷起脸:“开车注意安全。”   这晚到莲奶奶家吃饭。   大半是熟悉面孔,柳芝娴和康昭未确定恋爱关系前,经常同进同出,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当他们真正在一起,大家意外的反倒是:啊,你们之前不是在一起的吗?   小镇上可供约会地方有限,普通夫妻下班会窝自己的小家,一块吃顿现做的热乎饭。   苗圃办公楼倒是有个小厨房,但柳芝娴不会做菜,又不想康昭累一天还为一顿饭忙活。   有过许多次约会中途出警的意外,柳芝娴更不愿意浪费半个小时开车县上,只为吃稍微有仪式感的一顿。   三餐只是饱腹,她更期盼餐后与康昭相伴散步消食。   以前在城里,柳芝娴个把月会跟郗姗姗泡吧一次。   来南鹰镇后,基本杜绝熬夜生活,作息养生如老年人。   就连现在这样的恋爱状态,都被郗姗姗戏称是“老夫老妻”。   柳芝娴和康昭白日如朋友相处,晚间如新婚甜蜜。   她倒挺喜欢这样安稳的模式。   从莲奶奶家出来,柳芝娴半是抱怨半是嘀咕:“小昭哥,我不会做菜以后怎么办?”   康昭顺便给她拉车门,“你觉得呢?”   康昭绕回驾驶座,柳芝娴错过他表情,不知他戏谑还是认真反问。   而且……   她心中给他设定的潜台词是:我会就行了。   差距太大。   柳芝娴撇撇嘴,赴死般道:“我会努力学的,只要你不嫌弃当小白鼠……”   康昭笑着启动车子。   “学什么,努力挣钱,请阿姨。”   “……”   她果然从来没摸透这人套路。   柳芝娴说:“有道理。”   康昭又说:“你想学,我也可以教。”   柳芝娴模仿他前头语气,“既然你都会,我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做点其他事不好?”   “走吧,当做饭后消食。”   康昭笑着踏下油门。   ……   柳芝娴和康昭倒没真做。   康昭认真汇报近期日程,柳芝娴调出手机日历,一一确认、备注,合计下一次可以一起吃饭的时间。   毫不意外,要在好几天之后。   康昭调侃道:“你比经纪人还严谨。”   柳芝娴笑笑:“我也怕自己忙忘记,相比之下,我的时间灵活一些,尽量协调你吧。”   她说话时,目光停留在手机上,在定一个闹钟。   与其跟康昭说话,柳芝娴更像在自言自语。   正因为像,她的话如不假思索的自然流露,坦坦荡荡呈露对他的感情。   前一段感情里,康昭与对方互不妥协,拉锯持久,最终不欢而散。   如今乍然碰上一个互相喜欢、又甘愿牺牲的女人,康昭心动之余,也生出这个行业从业者常见的愧疚。   康昭探身过去,揽住她。   “别记了,我一有时间就来找你。”   柳芝娴自然不晓得他内心汹涌,轻拍他后背。   松开后,柳芝娴又说:“我还是要记……”   康昭无奈而松懈一笑。   大功告成后,柳芝娴说:“好像比和军人恋爱好一丢丢,一个月可以见一二三四五六次吧。”   康昭一时没说话。   “哦……”柳芝娴皱皱鼻子,“一二三次吧。”   康昭斟酌着:“七八月可能要忙一些。”   柳芝娴:“一次。”   康昭倾身过来贴贴她嘴唇。   柳芝娴反过来宽慰他:“好啦,没事。你不在我也可以自己玩,找妮妮和姗姗她们。”   康昭果然又“失踪”几天。   三天还是四天后,柳芝娴开车去桐坪村外公家。   即将拐进入稻穗夹道的水泥路,熟悉的大切诺基也拐出来,开往县城方向。   一来开着车,二来想到康昭可能还在忙,柳芝娴没打电话。   停车后,她才发去微信,告诉康昭刚刚差点碰着他。   一直没回复。   康昭不定时消失,柳芝娴有点麻木的习以为常,没有往深处想。   -   市一医院,儿科诊室。   孔玫点下下一个预约号,等人进来的间隙,刚拿起保温水杯。   手机震动。   旧友来电,实属罕见。   孔玫接起老镇长电话。   那边只有一句话:“我得到消息,小昭去县公安局翻找当年卷宗,恐怕他差不多知道了。”   患者家长坐到旁边凳子上。   孔玫挂下电话,点鼠标的手指微微颤抖,像完成一台历时过久的手术,手部瘫软,连筷子也握不稳。   但她依然用平和的声线问:“小孩怎么了?”   ……   将近七点,孔玫才看完最后加号的小病人。   她洗手,换回日常衣服,有条不紊地喝过温水,提包下班。   许家这栋别墅只有两个车库,许嘉珩回来后,常将车停过来,孔玫有时要停到公用停车位。   今晚许建怀和许嘉珩的车都不在,反倒大切诺基停在其中一个。   孔玫倒进另外一边,知道老镇长消息无误。   孩子离家长大,家长的陪伴和教育鞭长莫及,拥有一些家长无从知晓的秘密后,性格开始呈现陌生而复杂的一面。   就如现在,孔玫打开门,康昭正无事人一样,坐在餐桌边吃饭,还转头问她吃了没,要不要给她盛一碗。   孔玫说好。   孔玫端起饭碗,又开始怀疑老镇长的消息。   或许康昭只是去查找哪个嫌犯的犯罪记录……   母子相对无言吃完一顿饭。   阿姨过来收拾碗筷,康昭坐到沙发,捡起遥控器逐个翻台。   最后停在新闻频道。   孔玫手机再度响起。   这个时间点很有可能来自医院。   看到一个更加罕见却不陌生的名字,孔玫倒宁愿是单位电话。   “土星环”出现在屏幕。   三个字不像一个人的名字,反倒像一个来自异次元的符号,咒符一样封存一个秘密。   土星环也只说出一句话。   他说:“孔医生,小昭来找过我了。”   康树洋牺牲后,孔玫和土星环的联系仅存在与逢年过节短信问候。   她甚至连土星环微信也没加。   至于土星环,更像是连微信也没有的人。   土星环带着没落与陈旧的气息,因为他一把年纪总是嘻嘻哈哈,给人第一印象如智商没开化。   康昭从小生得俊俏,性格玲珑讨喜,除了康奶奶,男女老少都喜欢叫他“小昭哥”,跟年纪与辈分无关,仅仅表达一种热忱的喜爱。   土星环刚才叫却只有名字。   短短一句话看似寻常,却与平日的没正行大相径庭。   孔玫脑海里警铃大作。   当年几个人闭合成一个环,圈住一个秘密,如今已有两个节点失守。   孔玫知道,秘密再也藏不住……   康昭耳边飘过枯燥的当地新闻,脑袋里却播放另外的“新闻”。   ——起码讲述者尽可能将故事与康昭撇清关系,让他听起来像一则别人的不幸。   但康昭清楚地晓得,小主角就是他,康昭,一个出生不到一天就被抛弃的小孩。   下午时候,康昭在罗伊芸家附近堵到土星环。   土星环手里还拎着一袋棒棒糖,说那么巧。   康昭说不巧,他刚从某某村回来。   某某村是罗伊芸的娘家。   康昭缺乏一大片空余时间,不然可以一次性挖掘出所有线索。   他有忙碌的工作,有想时刻见到的女朋友,有正常而规律的生活。   他只能利用碎片时间,一点点按图索骥。   土星环笑了笑,不过不再如往日滑稽,而是有点无奈。   他说,你等会,我先把这个给伊芸。   土星环提起那袋棒棒糖进入罗伊芸的小院子。   不一会土星环又出来,说,伊芸不知道上哪玩了,你要不进来坐?   越是接近谜底,越容易怯懦,那很可能摧毁许多人帮他维系的平静表面。   屋里可谓家徒四壁,没几件像样家具,罗伊芸经常日不闭户。但处处收拾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难以想象是“疯子”的居所。   康昭路过几回,习惯取代初次的震撼。   扶贫时见过更破烂的家园,罗伊芸的处境还算过得去。   前几回康昭多来村里转悠,只匆匆进来过一次,停留不过数秒。   土星环抄出一把村中常见的矮椅,康昭曲折两条长腿而坐,实在称不上舒适。   还端来一只老式茶缸,但内壁洁净如新,毫无茶渍。   康昭给土星环散一根烟,默默点燃抽两口。   他翘起烟头看了眼,开门见山。   康昭问,我爸曾说,不要带着困惑进山,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土星环当然知道,也一直在等康昭问及。   他说,我以为你一点也不在意呢。   笑容还是那个笑容,语调也改不了几十年的吊儿郎当。   但也是这份豁达,稍微平复康昭上午在档案局翻阅卷宗的战栗。   土星环给康昭讲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许多年前,罗伊芸还在上高中,寒假清晨被父母打发上山,寻一味草药给弟弟治病。   罗伊芸在山上碰到一个躺地上的人,摔断腿,起不来,哎呀哎呀在那叫唤。   罗伊芸过去一看,还是个长得挺英俊的年轻男人。   ——“伊芸啊,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上初中她还暗恋过老熊,背后偷偷给人家画了好多画像,你知道不?”   康昭当然不可能知道。   “不过你看她对你那热乎劲就懂的。我要是再好看几分,估计她就不会当我好朋友了。毛病!”   罗伊芸起先还防备,不敢靠近,见男人无法动弹,才敢去接话。   罗伊芸提出给他搬救兵,男人不愿意,向罗伊芸讨些吃的,原地自生自灭。   罗伊芸心软,隔几天顺便带零星吃的来,那会条件不好,吃的更没多少,她不敢告诉任何人。   有一天下雨,已经傍晚,她担心男人捱不住冬雨,她偷偷抱一张旧毯子上山。   后来是给派出所民警送回来的……   康昭手中烟灰积了长长一段,此时忽然颤颤下落,散了一地。   罗伊芸高中也没再上,被父母赶出外省打工,同年冬天回来,人变胖许多。   次年春天,罗伊芸变成“罗疯芸”。   嗒的一声。   茶缸搁到手边矮几。   水面涟漪未止。   土星环望着那只茶缸出神。   “给她伤害最大的还不是那个男人,而是她的父母。贫穷却又爱面子,伊芸原本是他们改善家庭的希望——”   土星环忽然摇头,往事不可追般笑笑。   “我们当年初中同学,已经走掉好几个,车祸、癌症,甚至自杀,有几个还老年痴呆,中风,半身不遂。其实从好处想,伊芸现在也挺好,不用操心婆媳矛盾,不用烦恼儿女婚嫁,没有几个人到这把年纪还能像她一样天天开心,对不对?”   土星环再回过神,眼前跟罗伊芸年轻时有几分相像的男人已经不见人影。   康昭神思渐渐凝聚。   也许三十年前,没有电视,小道消息通过众人之口,成为村民茶余饭后的闲谈,也像他如今饭后看别人的新闻一样。   孔玫出声,让保姆阿姨去一样什么东西。   然后坐到康昭旁边。   康昭工作以后,母子俩坐一起看电视成为奢侈。   外头传来铁门自动上锁的声响。   孔玫拿起康昭刚放下的遥控器,调低音量。   母子间默契犹在,虽一言不发,彼此间举动与神色早已默默铺垫好开场白。   孔玫说:“土星环跟你说了。”   康昭眼睛仍盯着电视,声音低沉压抑。   “还有谁知道?”   孔玫补足土星环特意的留白。   核心的部分,始终要由最亲密的人剖白。   康树洋那天巡山,先发现灌木丛里的罗伊芸,后来镇派出所所长接手这桩案子——所长后调任至政府,当上镇长,现已退休。   罗伊芸一晚没说什么话,被父母接走时还说了一声“谢谢”。   罗父罗母早就不想送女儿上学,想让她早点打工挣钱,给病弱的弟弟攒老婆本。   出了这档子事,更怕累及家门清誉,罗父罗母对整件事讳莫如深,极其不配合调查,几日后便将罗伊芸送往外省打工。   线索生生断掉,案子悬到如今。   同年冬天,罗伊芸只身回来,没多久一个人变成两个人。   罗父当夜便把孩子处理掉……   传统而封建的村庄,密结如网的人际圈,一个少女未婚生子,何等伤风败俗。以后谁还敢嫁进罗家的门。   ——孔玫只是简单陈述,没添油加醋评价,甚至很少正面提及那个意外来世的孩子。康昭代入罗父视角,很容易还原弃婴动机。   孔玫说:“我身体原因,一直怀不上孩子,你奶奶有诸多怨言,你爸一一顶下,对外宣称是他的问题。”   于是晨光中邂逅的那个孩子,成了夫妻俩的希冀。   康昭仍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她外出打工快一年,有没有可能……”   孔玫轻轻摇头。   罗伊芸外出这段时间,土星环一直跟她保持信件来往。   从行文推断,罗伊芸精神稳定,没有明显的PTSD。   第二年土星环来找过罗伊芸,罗伊芸断断续续吐露心声,她明确说过,她恨那个男人,但更恨自己的父母。   当邻居问起那晚罗家异常的啼哭,罗父罗母便说是猫叫-春;问起闺女为何突然消瘦憔悴,罗父罗母便说一场恶疾刚刚痊愈。   如果罗父罗母对无辜的孩子网开一面,也许罗伊芸还有个寄托。   如果土星环上门提亲时,罗父罗母没有狮子口大开索要礼金,让罗伊芸有个依靠,也许她还能继续普通平顺的生活。   偏偏一切都没有,罗父罗母扼杀所有让罗伊芸回归正常的机会。   土星环为凑齐“天价礼金”,向老熊开口借钱,但老熊也要结婚,哪来的闲钱。   土星环也不愿意告诉老熊用钱目的,毕竟罗伊芸暗恋过老熊,他想反扳一局刺激老熊。   土星环铤而走险,当起“山老鼠”。   罗伊芸“疯”了。   她开始浓妆艳抹,穿上不符合年龄的滑稽衣服。   清晨在家门口破口大骂,白天走村串乡,跟众人炫耀,报纸上长得稍微过得去的大人物都是她亲戚。   后来“罗疯芸”被嫁给桐坪村的老光棍,老光棍次日便溺死江边。   罗伊芸“疯名”太盛,村民疯传她杀夫克夫。   几年后,土星环刑满出狱,康树洋劝其回归正道,土星环无意夸一句:这孩子眼睛真漂亮,跟我们伊芸那双一样。   当年康树洋亲手给土星环戴上手铐,土星环经常把“我们伊芸”挂嘴边,他当然知道是谁。   这是康树洋犯得最大一个迷糊。   年头年尾两起案件,康树洋都是第一个发现现场,但时间地点相隔太远,加之后来都由镇派出所那边接手处理,他竟没联系到一起。   也许康树洋当年有着自己的私心,觉得和晨光中的婴儿有缘,既然是弃婴,就该跟过去断得利索干净。   这种微妙的心理阻碍康树洋深入思考。   桐坪村里有人嫌弃罗伊芸是疯子,晦气,家门十米内不许她靠近;也有人善心人愿意给她一条生路。   罗伊芸早些年在桐坪村可以干点散活,帮人砍甘蔗,剁猪草,插秧收割等等。   有时雇主给点钱,有时给顿饭。   柳芝娴外公便是其中之一。   她看起来无欲无求,倒像个拥有自理能力的老孩子。   康树洋借工作之便去看过她,带一些米面油粮,罗伊芸管他叫表哥。   康树洋还想给些其他的,土星环不让,说他当巡山员的工资可以养活两个人。   ——虽然那时罗伊芸还气他走邪门歪道,经常将他扫地出门。   土星环出来后只有两个奔头,一是跟罗伊芸和好,二是跟老熊和好。   后来柳芝娴外公倒比老熊先晓得实情,一直默默从中搭桥,让哥们俩重修旧好。   老人眼光通透,至于清不清楚其他,没人问过。   许建怀也借公益由头去看过罗伊芸,给她补齐必要的保险手续,罗伊芸也管他喊表哥。   孔玫轻叹一口气,“说到这里,你也听出来了。只有我没去看过她……”   康昭原本挨着沙发靠背,不知不觉手肘垫上膝头,脊背佝偻。   “请你原谅我作为母亲的私心,我当年非常害怕,非常害怕、你被要走……”   修长双手间的脑袋摇了摇,康昭不知在说不介意,还是一种不愿置信的自然反应。   脊背贴上一股轻柔的力量,与柳芝娴爱-欲的触碰那么的不同,但一样充满女性特有抚慰和温柔。   孔玫敛起暴露私心的不安,用面对恶疾时的无畏与肯定缓缓开口。   “康昭,你记着我的话,一个女人若是想杀死腹中胎儿,有千万种方式与理由,反之亦然,如果她想留下这条生命,她会用千万种方式保护幼儿的诞生,这是自然的母性。”   康昭知道。   他当然知道。   卷宗里保存罗伊芸年中寄回来的一封信,里面坦白她要生下孩子的决定,并且附上一张自绘的嫌疑人画像。   只是碍于当年技术落后,案子一直没破,渐渐过了追诉期……   脸埋双手的人豁然抬头,风一样刮往门口。   “小昭?”   大切诺基扬长而去,不知所踪。 第56章   村道狭窄,大切诺基停哪里都无法低调,幸好入夜,过往路人不多。   院子门敞开,泥质地坪上架着一张矮圆桌。   土星环正拿菜刀砍西瓜,罗伊芸坐康昭白天坐过那张小矮凳。   两人穿同款宽松全白短袖衫,脖子上搭一条半干的毛巾,跟村中任何一对中老年夫妻没什么差别。   罗伊芸刚洗过头,长发乱蓬蓬垂着,脸上未施粉黛,五官异常清秀。   她伸手一指,将门外的康昭点了出来。   面容也如想跟大人分享新发现的孩童一般,充满光亮。   土星环不显意外,笑嘻嘻,好像白天的故事不曾发生。   “小昭哥,来得正好,吃西瓜,我挑的这个包甜。”   有根无形的锁链拉他入内,康昭坐到两人对面的矮凳上。   以往这种场景,他一定会说些什么话,以活络气氛。   但现在他什么也不说,什么表情也没有。   也不知他癫痴,还是他们都疯了,土星环和罗伊芸对他的木然没什么特别反应。   第一块西瓜给他的。   土星环刚切下,桌子那么小,罗伊芸还捧给他,像她分棒棒糖时一样痴笑。   康昭捏着,汁水沿着指甲盖滴落,渗入干燥夯实的泥地里。   土星环切完半只,剩下一半和菜刀抱进厨房。   罗伊芸捧起一块,埋头憨憨啃起来。   西瓜太熟,应该很甜,刀口处汁水横流,从康昭指缝颤颤落地。   康昭望着她,努力做出那个口型,口干舌燥,始终发不出声音。   土星环放好西瓜洗完刀出来,矮桌边只剩罗伊芸一个。   康昭那块西瓜完好搁在桌边。   土星环问:“人呢?”   罗伊芸茫然抬头,“啊?”   土星环:“……”   从罗伊芸家拐出来,康昭碰上村委会一个熟人。   那人问:“康所,那么晚还扶贫?”   康昭愣一下,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   柳芝娴一夜没等到康昭回复。   按理如果他不进山,再忙也会来条晚安消息。   柳芝娴跟无人看管的微信道晚安,边瞎琢磨边拉被子盖肚子。   次日醒一个大早,柳芝娴出门便碰见想找的人。   “我刚想去林场找你。”   柳芝娴叫过跟保安搭话的土星环。   土星环穿上巡山员土黄色制服,精神状态尚佳,应该是去上班,而非刚下夜班。   手中提着一只装水瓶的无纺布袋。   土星环笑着:“小昭昨晚没来找你?”   土星环开门见山,一击即中柳芝娴隐忧,她心头咯噔一下。   “小昭哥怎么回事?”   土星环半眯眼,眉间挤出暗深的川字纹,望向朝阳升起的远方。   “小昭心情不好,你多陪陪他。”   柳芝娴意识到第一处不寻常:土星环以往总肉麻兮兮叫“小昭昭”,再或者叫“小昭哥”。   如今“小昭”两个字虽摆脱不了原意的亲昵,语调已蒙上谨慎意味。   一旦发现一处异常,更多疑点便接二连三浮出水面。   柳芝娴追问:“发生什么事?”   土星环答非所问:“不要跟他吵架。”   柳芝娴心说:那也得找得到人。   她又问:“他人在哪里?”   土星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土星环平时没有长辈架子,终日嘻嘻哈哈,柳芝娴潜意识一直将他当做平辈。   这下心一着急,冲口话便跑了出来。   “不知道你还跟我说一半留一半,这不让我干着急么。”   土星环摸摸光溜的发顶,犹豫而温吞,柳芝娴一时间明白为什么他花那么多年才能和老熊修好。   柳芝娴开口:“既然你不能说,那我问,你给点反应总可以吧。”   土星环果然嘻嘻笑,“小娴娴果然聪明。”   柳芝娴咬咬嘴唇,斟酌道:“他昨日有去桐坪村。”   她想起拐出路口来的大切诺基。   土星环大概没料到她命中要点,愣怔片刻。   柳芝娴哼一声,自言自语:“我就说昨天看到他的车。”   土星环:“……”   柳芝娴又想起康昭宿舍,书桌上玻璃罐里棒棒糖日渐增多。   “他去找罗姨。”   土星环:“……”   柳芝娴:“……”   她一时不敢逼问下去。   像窥伺康昭的秘密,有种恶意的侵犯感,柳芝娴感到不适。   也许埋在地下是一坛发馊陈酒,一旦掀起封口盖,冲天的臭味会搅乱五觉。   她现在生活平顺而有希望,潜意识不乐见意外。   另一方面,其实康昭每一次离开,都暗藏风险。   柳芝娴不知道噩耗和他,哪一个会先回来找她。   而现在他没有明确理由消失,甚至遭至昔日同伴担忧,柳芝娴愈发感到一种不被信任的不安。   她一言不发回屋里取来包和车钥匙。   土星环问:“你上哪去?”   柳芝娴瞪他一眼,“找他。”   mini在拐进镇上的路口遇到一辆熟悉的车,不太低调的宝马,蓝色更是少见,柳芝娴之前见过一两回。   一路开进森林派出所,柳芝娴的猜测得到验证。   的确是孔玫的车。   柳芝娴一贯停在路边。   她紧步走进去,以为康昭也会从车上下来,但没有。   孔玫一个人拎包下来,目光也稍显迷惘。   柳芝娴过去打招呼。   “阿姨,好巧。”   孔玫一愣,“嗯,我也来找小昭。”   大志从办公室迎上来,稍显意外。   “小昭哥请假一天,不在所里,说家里有点事。”   孔玫和柳芝娴脸色稍滞。   成年人的任性奢侈又脆弱,一句不经意的真话便能戳穿矫饰。   孔玫自知自家儿子做事有分寸,镇定周全特殊时期的面子。   “他爸爸的确找他有些事,我来这找阿娴,顺便看看老朋友。”   柳芝娴也配合颔首,没人知道她同意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大志不做多问,笑笑告辞。   孔玫握上她的手,眼神递过来,柳芝娴灵醒道:“我去找他。”   孔玫讶然,“你知道他在哪?”   柳芝娴:“……大概吧。”   两人第一次在派出所相逢,康昭外出扑救山火,柳芝娴也是这般告诉孔玫:她去找他。   孔玫拉她一下,欲言又止。   柳芝娴轻轻抹开她的手,温柔拍拍手背。   “阿姨,我找到他,他想说的自然会跟我说。”   刚才的决定坚定起来,柳芝娴只是想去陪陪他,并不是要探问什么陈年秘史,自然不需要从别人口中打听。   -   日头西斜。   柳芝娴两鬓汗湿,终于找到熟悉的背影。   柳芝娴两腿酸胀,卸下沉重的登山包,席地而坐。   身处坡顶,少量砂石簌簌下落,惊动下方的人。   康昭警觉回头,瞳孔扩大,迷惘之后是毫不掩饰的惊讶,表情堪称精彩。   柳芝娴松懈而笑,手背印一下额角汗水,沉身探步而下。   康昭起身跨上一步,张开双臂接住她。   柳芝娴呼出一口气,“总算找到你了。”   康昭扶她坐上石头,以往见着她,他总是会笑,现在血丝满眼,胡茬潦草,配上一副说不清欢迎还是拒绝的表情,有点冷漠。   “你怎么上来的?”   柳芝娴说:“步行。”   那边复杂的眼神加剧莫名压力。   她补充:“你上次带我来过,我记得这里。”   这里是康昭“出生”——或说重生——的地方。   他说过心烦会来这里坐一下。公~众`号~小酒札记~   小时候,柳芝娴也有自己的秘密世界。   在外公家,那是柴房的一个角落;在自己家,是衣柜。   挨大人训斥后,她喜欢把自己关起来生闷气。   长大后寻求安全感的方式不再狭隘,丰富成其他方式的发泄与逃避:购物,旅游,甚至仅仅是在恋人臂弯睡一觉。   康昭曾经邀请她进过这个秘密世界。   柳芝娴觉得自己没来错。   康昭说:“你一个人上来,迷路怎么办?”   “不会的,我认得路,再说我问舅舅要了他的卫星手机,知道你在哪。”   柳芝娴侧身想环住他腰肢,康昭让身避开。   “我脏……”   柳芝娴上山前早做好碰壁的心理预设,一个人走了大半天幽深的山路,虽然没碰见危险,一路的孤寂不断冲击心理防线,真真正正被拒时,还是抑不住难受。   她追过去一点,“不脏。”   柳芝娴像捉住他似的,抱住他,追逐上他的唇。   两人臂膀细汗交融,体温熨烫彼此。   没有人能抵挡这细腻的亲吻,像细细品尝一块珍贵的蛋糕,小心翼翼不让奶油糊上唇周。   虔诚的触碰蕴含宽慰的力量,轻柔得不饱含情-欲,熨帖躁动不安的灵魂。   恋爱之后,体内密码被激活,几天旷旱,动情自然而然。   康昭激烈回应,疯狂想攫取这份温存,想独自占有,想破坏不让他人盗取。   对两个忘我缱绻的人来说,底下石头已显太小。   康昭将柳芝娴掳到旁边草地,迫不及待之下,略显粗鲁。   衣物变成累赘的玉米衣,胡乱扯落开来。   杂草刺扎在无衣物遮掩的肌肤上,白皙中泛起红痕。   柳芝娴没料到进展迅速,下意识有些抵触。   康昭感觉到她的滞涩,刹那间意识到这股破坏欲的来源。   或许多年前,有个人在草丛中也这般奋力抵抗,却还是惨遭凌@辱。   康昭关节生锈,动作迟滞,汗珠滑进眼角,一夜未眠的双眼愈发涩痛。   恍然想起初遇那晚,柳芝娴最后看他的眼神——康昭觉得自己恶心,肮脏,通身遍体流着污浊的血液。   他本来就是一种受到诅咒的存在。   身世对他的职业就是最尖锐的讽刺。   康昭松开柳芝娴,掩上她凌乱的衣服,双手草屑落到她身上,狼狈不堪的画面像在嘲笑他,嘲笑他逃不出血缘的毒咒。   康昭颓然坐到旁边地上,沉着脑袋,吐出几个陌生的字——   “我们分手吧。”   刹那间的解脱降临到康昭身上。 第57章   柳芝娴好一会才缓过神,坐起身,语气冰冷。   “你再说一遍。”   康昭沉默。   肌肤温度骤降,热汗变成凉汗。头发沾着草屑,柳芝娴狼狈不已。   她尽量用声音维持作为女朋友的自尊。   “理由?”   康昭依旧只留给她一个微微佝着的脊背。   “好。”   柳芝娴倒抽一口气,挥手砸向刚才坐着那块石头。   清脆一声,玉镯一碎成三,手腕沁出一颗血珠。   康昭豁然扭身,过来拉住她手腕,呵斥:“你傻子吗?”   “你送我的时候,我就发誓,你要是跟我分手,我一定砸碎它,也不还给你。”   柳芝娴双眼赤红,莹润有光,甩开他站起来要走。   “这下两清了。”   康昭死死扣住她手腕上端。   柳芝娴:“放手!”   康昭低头吻去血珠,湿润裹着小小的伤口。   柳芝娴浑身一僵,死命抽回手,眼中晶莹险些滚落。   她控诉般道:“我背着一个死重死重的包,走大半天山路,终于找到你。你跟我说分手,康昭,你还能做得更恶心一点?”   如果柳芝娴用别的措词,康昭可能没那么大反应。   那一个形容词意外命中康昭的自我评价,刺痛他的神经,一股强烈的被否定感几乎能摧毁他。   铠甲不再坚韧,薄如蝉翼,万物可侵。   太阳穴的青筋愤然鼓动,“我他妈当然恶心,一个强J犯的儿子能有多干净?!”   柳芝娴惊愕不已,“你、你说什么?”   “我他妈就是一个意外又恶心的存在,你听懂了么?”   康昭呕吐般倾倒出这句话,颓然跌坐地上,双腿屈起,肘垫膝盖,双手扶着脑袋。   柳芝娴久久回不过神。   脑袋中的已知碎片不断整合,拼出一个七七八八的大概。   真相也许更加骇然。   两人一个坐石头,一个坐地上。   夕阳渐落,霞光万丈。   康昭像一块岿然不动的石头,或许下一秒就会崩裂,诞生一条新的生命。   石头轻叹,“我很怕自己哪一天控制不住会伤害你。”   柳芝娴说:“你现在的的确确在伤害我。”   康昭僵硬看她一眼,又扭回头。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柳芝娴的确知道。   初遇那晚,康昭差点变成自己口中“恶心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将他拦下。   那晚觉得是“差点”,深入接触后,柳芝娴认为差得不止一点点。   康昭本人与当晚的初印象判若两人。   但若说康昭的身世对她毫无影响,也是谎言。   那三个字象征暴力、血腥和侮@辱,作为一个女性,柳芝娴对它有种原始的生理抗拒与恐惧。   柳芝娴起身往坡上走,像被惊跑,手脚很快,砂石路太滑,跌了一跤。   下一秒,康昭下意识过来扶起她。   柳芝娴推他,推不开,不禁拳打脚踢。   两人搡闹着滚到地上,柳芝娴还继续推他。   康昭悬在她上方,轻触她的脸颊,发觉指尖都是泥灰,又黯然缩回。   熟悉的俊脸笑容不再,满是无法纾@解的苦楚。   想到即将陌路,柳芝娴心脏给攥紧,酸胀而疼痛,骨子里的卑微虫蚕食她,挽留徘徊嘴边:不分手可以吗?   到底倔强更占上风,柳芝娴死死忍住,只滚落几颗无言的泪珠。   眼泪击溃康昭的心理防线,他能分辨清楚她是伤心难过,而不是面对强者的恐惧与脆弱。   他还是她男朋友,不是一条陌生的恶狼。   康昭心软低头,衔住咬出印子的唇。   “对不起,阿娴,对不起……”   柳芝娴前一秒刚被分手,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恍若谎言,根本安慰不了她。   她怕他转头又说分手。   一支利箭穿心之后,柳芝娴已经变成惊弓之鸟。   柳芝娴推开他,捡起坡顶登山包,甩上肩膀时,沉甸甸的重量差点将她压倒。   她头也不回往前走。   康昭回石头边捡上玉镯碎片,跟着柳芝娴。   康昭发觉走的并非下山方向。   “你往哪里走?”   柳芝娴用登山杖杖打路旁茅草,“我们不是分手了吗?关你什么事?”   康昭没有接话,默默紧缀。   他过来解下她肩上的登山包,搁到地上,开始检查里面的东西。   登山包很沉,康昭的精神更沉。   柳芝娴边走边看卫星手机,在岔路口不时举着手机辨别方向。   手机还没指出路,康昭开口说话。   “门鹤岭的湖泊往这边走。”   柳芝娴又被他戳中心事,她看不透他,他却早将她摸得一清二楚,敌暗我明,不平衡感再度侵袭她,柳芝娴伫立原地无法动弹。   康昭背起登山包,过来拉她手。   登山包中带足一夜露营的装备,柳芝娴斟酌片刻才开口,听起来不那么像在求他。   “你答应过要带我来门鹤岭露营看星星,择日不如撞日吧。”   柳芝娴任康昭拉着,沉默抵达湖边。   日光只剩下一层蒙蒙灰,深山如罩上一片丧葬的黑纱。   夜间动物也开始出来合唱,叫声幽然而空远。   行走大半天,柳芝娴疲累不堪,跌坐在鹅卵石浅滩,久久说不出话。   康昭从登山包掏出水杯递给她。   为尽可能减轻重量,柳芝娴只带一个水杯。   喝几口后,她递回给康昭。   康昭此次上山,什么也没带,柳芝娴不敢想象他枯坐多久。   四周一片属于深山的寂然,男人喉结滚动的声响清晰而微妙。   康昭再开口时,声音终于不再那般干燥。   康昭开始讲述当年故事。   当他变成讲述者,自己也不知不觉撇清关系,当成别人的故事,主角是“有个女人”和“那个小孩”。   并且下意识减少细节,只择取关键点。   康昭霎时顿悟,人都存在趋利避害心理,那些给他讲故事的人,或许也像自己这样,想遗忘伤痛,想将故事完整地抛在身后,让它成为翻页的历史。   不久后,熟悉的声音倦怠下来,四周动物原始的鸣响再度占据主场。   随手揪来的小草已揉出汁液,柳芝娴丢弃一旁。   “你怕自己变成那个人,对吗?”   康昭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康昭始终没提“生父”一词,那个人哪怕符合生物学上的意义,他也永远不配做一个父亲,甚至不配为人。   鹅卵石光滑而温凉,柳芝娴脱开登山鞋和袜子,赤脚享受天然的足底按摩。   她背对着他,衣服一件件落在鞋子边,通身肌肤莹白如雪,曲线起伏如山峦剪影。   她像森林中任何一种动物,与生俱来不着片缕,赤条@条沉进湖水中。   康昭豁然抬头,眸光一凝。   “你会游泳么?”   柳芝娴没说话,回头望他一眼,平静的眼光总似藏着浅浅笑意。   “身上脏了在湖里洗一洗就能干净。”   康昭沉默盯着她好一会,像怕她突然失足。   他起身重复柳芝娴刚才的动作,衣服堆在她的旁边。   男人颀长而挺拔,一身肌肉得当,不夸张也不羸弱,肚脐分出黄金比例的身材,迈步时腿部绷出紧实而流畅的曲线,无论怎样看都是一具深得上天眷顾的躯体。   康昭慢慢接近她背后,扶着两边肩膀,将她缓缓转过来。   湖水没到柳芝娴的腰际,康昭那边还没完全盖住人鱼线。   康昭又挑起她的下巴,从认识开始,他就很喜欢挑弄她下巴,迫使她对视。   柳芝娴那时候总是躲开,怕被他洞穿心事。   “对不起。”   康昭又说一遍。   柳芝娴没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康昭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当他说“对不起”时,他还是她的男朋友,大家的森林警察;当他回想往事,他变成一头连自己也不认识的怪兽,厌弃自我。   她舍不得再问为什么道歉,她不喜欢听到那两个字,不愿意旧事重提伤害彼此。   她用亲吻告知她的决定。   P   康昭盖在柳芝娴身上,她拥抱着他,不分彼此。   柳芝娴以前捕捉到康昭的一处软肋,觉得自己有机可乘,现下只剩下难过。   纵使软肋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完美假人,但她还是不希望这样无能为力的东西。   柳芝娴声音疲累低哑,却温柔有力,如湖水浅漾,如松林婆娑,“你知道么,一颗种子在哪里生根发芽,是风造就的偶然,但它能长成参天大树,是土地和风雨阳光成就的必然。   “你不一样,很不一样。康昭,你记着,你是我柳芝娴认可的男人,是一名优秀的森林警察,你永远是森林警察和儿科医生的儿子。”   康昭想起父亲康树洋同样的训导,想起母亲孔玫温柔的抚慰。   温柔的拥抱融化康昭,他像新长出来一副盔甲,柔韧而有力量。   康昭翻过来,和柳芝娴并排仰躺在鹅卵石上,互相依偎拥抱。   顶头星河辽阔,俯瞰苍生;林木葱茏,蕴藏百兽;湖水澹澹,映照万物。   此时此刻,柳芝娴和康昭远离工业化污染,与日常生活割裂开来,他们即是彼此的全世界,而在广袤原始的森林面前,却只如沧海一粟。   时间仿佛不再流逝,烦恼似星河渺远。   柳芝娴和康昭同时感觉到死亡与永生,但却一点也不觉得错乱与惧怕。   这一瞬,康昭只有一身被涤荡干净的清透。 第58章   成年人任性一天的后果便是工作堆积如山。   柳芝娴和康昭次日便下山,各自返回岗位,恢复之前每日有一搭没一搭微信联系。   两个人重拾理智,谁也没再提山上发生过的龃龉,用成年人的方式淡忘伤害。   端午过后,康昭才得闲。   大切诺基开来苗圃外,康昭按柳芝娴吩咐进苗圃里找她。   夕光漫天,绿叶成了金褐色,柳芝娴脸颊呈现成熟的橘色。   康昭递过一个熟悉的方盒,差不多玉镯大小。   柳芝娴一愣,在硬板夹上别好自动笔,让他帮拿着,接过盒子。   盒盖开启,里头果然躺着一只玉镯。   还是她摔烂那只——不是同款,而是原来那只——已经修复,描金看不出裂痕。   几道金纹如同玉镯的泪痕,却又出奇地锦上添花。   最神奇的是,盒子底垫是一副小小的圆形素描,玉镯平放回原处,就成了画框。   素描是一幅女人肩膀以上的小像,笔触细腻,栩栩如生。女人不着/片缕,侧脸浅笑,像刚刚睡醒。   毫无疑问,是康昭画的柳芝娴。   ——康昭没忘记答应过她的人像画。   康昭淡淡说:“成年人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要是嫌丑,放回盒子凑合当做一个画框。”   柳芝娴利索戴回手腕,看了许久。   “我身上的东西,怎么可能丑。”   康昭笑了笑,悄悄松一口气。   柳芝娴又皱了皱鼻子,“再有下次,砸烂你车。”   左右无人,康昭圈着她,硬板夹贴上她的后腰。   他低头轻啄一口,气息拂过细腻脸颊。   “砸吧,开腻了,刚好叫许老板换一辆空间大的,省得你又撞上脑袋。”   掌心盖住她头发,怜爱摩挲。   柳芝娴:“……”   指腹抚过塑封的小像,柳芝娴轻声说:“其实我刚买了一只新的,你说的没错,成年人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我去把它换成吊坠。”   康昭:“我刚订了一款,觉着你戴吊坠应该挺好看。”   温热指腹划过她的锁骨,停留在宝石窝上。   “人美,只带吊坠也会很美。”   夕阳明明柔和,柳芝娴脸却烫起来,她轻捏耳垂。   “……我换成耳坠,你喜欢晃啊晃的感觉么?”   想象她身上柔软的东西都在晃颤,康昭抑不住笑意,扭头轻咳一声,额头轻磕她的。   薄唇轻触鼻尖。   康昭揶揄:“你这是借口‘剁手’。”   柳芝娴娇嗔轻推他,笑:“你这人说话真讨厌。”   柳芝娴内心还是欢喜,他以玩笑揭过分手那页,有兴致揶揄她,说明以前的康昭差不多回来了。   夕阳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难舍难分重叠好一会,柳芝娴唇上留下他的味道。   两人散步着往外走,康昭帮小孩赶蚊子哄睡般,边走边用硬板夹轻扇她屁股。   康昭说:“明天要进山。”   柳芝娴脚步一滞,“哦。”   康昭缓缓道:“我不是在回避你,而是工作实属无奈。”   柳芝娴回眸一笑,“知道啦,成年人的身不由己。”   康昭收回硬板夹,挺正经拿在身前。   “下一次休假,我想带你正式见我的家人。”   这个人就是这样,很多决定不打商量,直接陈述。   柳芝娴:“哦,我考虑考虑。”   康昭停步,紧盯着她。   柳芝娴忽然发现,那双桃花眼微微笑起时,眼尾竟然泛出细细的鱼尾纹,加深了那股复杂的气质。   她愣了好一会。   柳芝娴说:“等你回来再给答案。”   她第一次在他身上清晰觉察到时间流逝。   这种时间的无情促使她认真考虑两人的感情归属。   康昭说:“你上回考虑做我女朋友,期间出了多大岔子。”   柳芝娴:“……你让我装模作样默默做点心理建设。”   康昭莞尔,鱼尾纹更添一份耐人寻味的成熟感。   “我的家人你都见过,另外一些常走动的亲戚,你就当见客户。”   柳芝娴:“还有亲戚?”   康昭嗯一声,“各行各业,你准备多点名片。”   柳芝娴来劲,“好,努力挣钱,争取下次砸车时,可以直接赔一辆新的给你。”   康昭将硬板夹交到另一手,扣住她的手腕,拇指有意无意揉着伤口愈合的地方。   “砸个镯子都能把手扎伤,砸车岂不是要断只手。”   柳芝娴:“……那我直接砸你好了。”   康昭鼓起另一边小臂肌肉,肌肉线条钢铁般绷直。   “来吧。”   柳芝娴捞起来送嘴边,小麦色的前臂留下浅浅牙印。   康昭看了眼,伸手逗她下巴。   “换个部位咬。”   柳芝娴回想湖边颠鸾/倒凤,夕阳好像毒辣起来,她脸颊发热,皱眼瞧他。   “……我是认真的,以后再生气,我也不会砸东西了,都是人民币的眼泪。”   康昭颔首,“你可以把我当人肉沙包,只要不嫌手疼。”   柳芝娴果真笑着抡拳,往他胸膛轻砸两拳。   她收回手,继续往苗圃外走。   “我家那边,我先跟他们打个招呼,看有什么反应。”   柳新觉上一次造访苗圃,有认可她的迹象,但见面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终身大事在长辈眼里很难含糊。   康昭说:“慢慢来。”   柳芝娴做好最坏的预设,“要是他们意见大……”   康昭笃定道:“不会的,你要相信我。”   柳芝娴庆幸康昭不是说:如果你家人反对,你还会不会跟我。   他好像很少说假设性问题。   柳芝娴放松一笑,“行,你是南鹰镇人见人爱男女老少通吃的小昭哥,我信你。”   康昭语气郑重,“好好跟他们说清楚,别着急。”   冲动之下便会口出恶言,两人刚刚渡劫回来,心有余悸。   柳芝娴应过,犹豫片刻,等进了空无一人的室内,才开口。   “……你进山那么久,桐坪村那边、需要我时不时照看一下吗?”   康昭温和摇头,“不必。土星环说得对,她现在开心就好,尽可能维持稳定的生活,以前怎么过,现在继续怎么过。不能再让她经受大风浪,年纪大更遭不住这份罪。而且,估计她已经想不起我……我记着她就好。”   柳芝娴紧紧拥抱他。   她是康昭的女朋友,不是他的母亲,她无法替罗伊芸发言,说一个母亲不会忘记自己的孩子。   她能做的就是抱紧他。   “另外那边……”   “生父”一词始终无法出口,柳芝娴只能尽量暗示。   康昭拍拍腰窝以下两团软柔,轻啄她的耳垂。   “工作挣钱娶老婆最重要。”   康昭没说怎么解决,毕竟罗伊芸给过画像线索。   如果当年一队人马破不了的案件,仅凭一人之力或许也是徒劳。   柳芝娴还是有些担心,不希望康昭钻牛角尖。   -   暴雨开启盛夏篇章,门鹤岭滥伐的坡体失去植被保护,极可能诱发山体滑坡,森林派出所工作愈发艰难而危险。   闲时康昭讲的都是门鹤岭动人的地方,参天古木,奇艳鸟类,不会用经历过的危险显摆。   有时柳芝娴缠得紧,他才会轻描淡写几句带过。   柳芝娴担心,又无能为力,只能让自己过得更忙更好,来消解这份牵挂。   六月底,早前电视台筹备的文化宣传片主题曲MV开始宣发。   柳芝娴见到几个月前的康昭,聊解相思之苦。   MV囊括全省各处名胜,主题曲的名字可能记不住,但南鹰镇的人一定耳熟能详里面那句:寻仙探秘门鹤岭。   短短一句歌词,好像将门鹤岭从一个偏僻的角落捞出来,如明珠般呈现给世界。   柳芝娴去舅妈理发店洗头,躺着也能碰上电视机播这歌。   桐坪村小卖部电视机,客车车载电视,甚至是流量较大的视频平台,无处不在。   康昭就出现在这句歌词里,一秒C位,穿藏青色警服,和橄榄绿制服的武警一起,展示守护门鹤岭这片自然保护区的力量。   柳芝娴截图发朋友圈。   屏蔽名单撤销,全部可见。   显示定位:【门鹤岭自然保护区】   文字:【真美!】   睡前时间,好友们纷纷出动。   西山山:【人美吧,醉翁之意不在酒[呲牙]】   紧接下面臭弟弟、妮妮、媛媛和大志默契复制粘贴摆阵型。   就连孔玫和许建怀也给点赞。   柳芝娴刚想回复,一条新评论缀上来。   小昭哥:【想我没?】   紧接又是两条——   妮妮和媛媛:【楼上男主出没】   柳芝娴敲康昭私聊。   芝士很甜:【C位站得真帅】   康昭发来语音:“想我没?”   那道性感而立体的声音比文字意义多上一分蛊惑,柳芝娴无声笑出来。   芝士很甜:【还好吧】   康昭发来视频请求,柳芝娴理理碎发,架好手机接通。   康昭那边黑漆漆的,人影也不见一个。   康昭说:“说出来。”   柳芝娴说:“你在哪?”   康昭:“山脚。”   柳芝娴捧着水杯,听了一会他匆忙脚步声。   “我可一点也不想你……”   康昭说:“可是我想你了,特别夜里……”   柳芝娴不知道他是不是跟人在一起,后半句特别低沉。   低哑的声音加剧那股难言的性感。   耳朵贴玻璃杯上凉了凉,柳芝娴说:“我买个‘杯子’给你寄过去。”   康昭:“把人寄过来。”   脚步声消失,康昭可能不走了,靠在什么地方休息。   柳芝娴使坏道:“我买了副手铐,等你回来,铐你几天再放行。”   康昭:“玫瑰金?”   柳芝娴:“黑色,皮质,铐上就解不开,很稳当,想逃都逃不了。”   康昭有点咬牙切齿的恶狠狠,“正好把你铐在镜子面前。”   柳芝娴轻哼,“谁铐谁还不一定。”   康昭:“来。”   柳芝娴想起他小臂上的压印,下一次指不定咬在什么地方。   柳芝娴说:“买手铐还送了一根狐狸尾巴,摸着比猫咪的毛还要柔软。”   那边呼吸声好似变了,出现蓄势待发的浑沉。   男人声音一如既往充满掌控欲,“铐上手铐,摇尾巴等我回去。” 第59章   家中老人寿宴,柳芝娴抽空回家。   还没到开席时间,众人坐在客厅闲聊。   电视台的广告时间刚好又播放那首主题曲。   有位女性长辈忽然伸出捏瓜子的手,指着电视扬声,“阿娴,你男朋友是不是也在里面?”   柳芝娴:“……”   那只手收回,把指尖瓜子磕进嘴里。   “还不好意思承认,你妈都说是了。”   熊丽瑾变相认可康昭这个准女婿,柳芝娴意外地笑笑,“是。”   喧闹的客厅霎时安静,众亲戚注视电视机,连几个低头族堂弟堂妹也没例外,看春晚都没这么专注。   在老一辈眼里,能上电视台是挺了不起的大本事。   “寻仙探秘门鹤岭”差不多出来,刚才那位长辈还发出预警信号。   “喏喏喏,你们看,就是这帅哥,当警察的,还是所长。是吧,阿娴。”   柳芝娴哎一声。   七大姑八大姨又是一番追问,柳芝娴把能公开的信息说出个七七八八。   康昭被吹捧得像能拿几幅锦旗的优秀选手。   柳芝娴被追问到几时结婚,只能含糊带过。   宴席上,柳芝娴被刚才错过新闻的亲戚追加一场现场答疑,可谓精疲力尽。   结束后,柳芝娴开车送父母回家。   她罕见地跟他们上楼,坐在单人沙发上,像去年吵架离家出走那次一样。   柳新觉和熊丽瑾交换眼神,默契地坐到长条沙发,等待潜在会谈开始。   柳芝娴脊背挺直,两手交握搭在膝盖上。   “我想……过段时间正式带康昭回来见见你们。”   老夫妻又一次交换眼神。   熊丽瑾低头不语,她一贯将话语权留给一家之主。   柳新觉嘴巴稍撅,没有看她,目光晃过稍显凌乱的茶几,“带就带呗。”   柳芝娴点点头,转向下一个话题:“还有另外一件事,我准备自己买房。”   柳新觉和熊丽瑾再度用眼神商量,可能知道话题过于尖锐,父女容易吵起来,这回轮到熊丽瑾发言。   问了好多,柳芝娴想起“玉镯之祸”,忍下冲动,耐心作答。   跟回答康昭时候换一套说辞,柳芝娴只说康昭家境优越,她总得给自己装备点“行头”,让两人的结合看上起稍微平衡而体面。   熊丽瑾说:“那康昭怎么说?”   父母大概觉得两人家境相差太远,柳芝娴结婚后会吃亏。   但柳芝娴内心认为,买房是自己的决定,不需要谁的同意,只要银行卡数字可观。   柳芝娴说:“他随我。”   父母出现讶然之色。   熊丽瑾少不了一顿教诲敦促,大意是即便结婚以后丈夫再宠溺,嫁到别人家也要收敛任性,谦谨一些。   柳芝娴冲动想纠正,是结婚,和他组成新的家庭,不是嫁去他家。   结婚是平等,而非附属关系。   可一旦提起,半个夜晚也说不通,还有可能引发更激烈的争执。   柳芝娴到底还是忍下来,放弃争辩,含糊应过。   柳芝娴将近一年没回来,旧房间的被铺早被束之高阁,竟好像她已经出嫁一样,娘家已经没有她的地方了。   她也不想操劳收拾,又说了会不着边际的闲话,就下楼离开。   熊丽瑾忽然追出来叫住她,趴在车窗边,递进去一张银行卡。   “里面有二十万,你爸爸的意思,就当赞助你买房首付。”   柳芝娴愣愣看着,目光从卡转到熊丽瑾脸上,一时没接。   熊丽瑾弯着腰,姿势佝偻,脸面背光昏暗,易显苍老。   “去年你创业,我们也没支持过你什么,也没问过你半年没收入怎么过来的……哎,你拿着。”   熊丽瑾语带艰涩,伸进来要拉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   柳芝娴缩回去,“我、不要,说好我自己买,就不用你们的钱。我有钱,我够钱。”   熊丽瑾直接塞进她手心,“拿着,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以后钱也是留给你……密码是你出生年加生日”   柳芝娴指甲无意刮着凸起的银行卡号。   熊丽瑾轻叹,“你别怪你爸,他就是嘴硬心软,每次跟你吵完,自己也把自己闷在屋里半天,他就是不懂怎么表达……或者说表达错了……”   柳芝娴朝窗外挤出苦涩的笑,“……好,我拿着。你回去吧,外面蚊子多。”   但柳芝娴知道,卡上的钱,她不会去用,甚至不会去查。   -   柳芝娴没有过多时间纠结,倾诉,甚至发呆。   七月强台风来了。   康昭最先给她发预警,柳芝娴忙着苗圃防灾工作,买房一事暂时搁浅。   台风肆虐的一日,柳芝娴躲在断水断电的宿舍,和康小昭在窗边听呼呼风雨声。   台风过后,康昭忙着救援、清扫路障,柳芝娴忙着统计苗圃损失,指挥吊机和卡车进出苗圃。   两人各自重整家园。   既然靠老天爷吃饭,就得做好随时被老天爷打翻饭碗的准备。   台风过后半个多月后清晨,康昭才得空来找柳芝娴。   他搭同事顺风小电车,给她拎早餐。   柳芝娴迎出门口,给吓一跳。   康昭右胳膊吊在胸前,手腕打着石膏,像揣着一筒卷纸。   康昭轻轻一笑说:“淡定。”   柳芝娴绷起脸,“什么时候弄的?怎么没告诉我?”   康昭:“现在不是正说着……”   柳芝娴:“……”   康昭轻描淡写,“就昨晚半夜,给块石头压一下。没大事了,死不了,就没喊你过去。”   柳芝娴瞪他,想去摸吊带检查伤口又不敢。   康昭说:“没事,个把月就好。”   柳芝娴:“希望你以后也别给机会我去。”   半月不见,炸开的鱼尾纹似乎又深了一点。   “尽量。”   柳芝娴小心翼翼触碰一下外头僵硬的手指,“……工伤有病假吗?”   康昭沉默,伤臂那边指头机械动了动,点点她的。   柳芝娴叹气,接过他手中早餐袋:“暂时不用进山了吧?”   康昭顺势摸了下她手背,触感细腻,惹人眷恋。   “嗯,坐办公室‘休息’。是不是该奖励我一下?”   柳芝娴指尖轻点他的唇峰,嫣然:“今晚。”   P==   事后,康昭解开她的皮手铐,柳芝娴帮他把伤臂塞回吊带套里。   两人平躺床上,他手在柳芝娴肚脐周围打圈,似在进行敷衍的秘密按摩。   康昭开口,声音有种操劳后的沙哑干燥,但依然很蛊惑。   “明年想调去县里。”   柳芝娴愣怔:“定了?”   康昭说:“只是有机会。”   柳芝娴:“这么突然?”   康昭:“人往高处走。我爸说得没错,等我以后有孩子就会想着创造更好的出生环境。”   暂时听不出来和她的关系,柳芝娴不咸不淡哦一声。   康昭有条不紊阐述计划,“明年我想在县里找套房子,这里总归是公司宿舍,单身住着还好,我总过来不太方便,或者你想回城里住也行,我有现成的地方,收拾一下就好。”   柳芝娴终于被清晰囊括进去,不自觉笑了下,侧躺望着他。   “明年苗圃这边稳定后,会有专人负责,我也不必每天呆在这,应该会回市里办公。我时间灵活,随你走。”   康昭拉住她搁在腰际的手,刚好戴戒指的两手十指紧扣,戒指似形成无言的约定,将两人锁拢。   康昭郑重其事,回视她的眼睛,“好,你在哪,家就在哪。”   柳芝娴第一次听他用“家”这个词,有点陌生,却也温柔。   确定恋爱关系时,她非要一个正式的开端,磨磨唧唧不答应他。   如今感情稳定,一切发展顺其自然,他没正式跟她求过婚,甚至也没明确问过她要不要结婚。   遗憾有一点,但也不是太大。   这个人能陪在身边,就是最大的仪式感。   其他的无所谓。   柳芝娴也笑了笑,认真回声:“好。你在哪,家就在哪。”   -   台风天过后,可能因为宣传片的关系,南鹰镇多了一些慕名而来的外地人。   开车鲜丽的车,衣冠楚楚,有时停下来向路人问门鹤岭登山入口在哪里。   康昭因为伤臂,空余时间相对多一些,他久违地带柳芝娴和康曼妮吃烤鱼。   坐下后,康曼妮发现,康锦轩跟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在几桌外滔滔不绝。   康锦轩被康曼妮鞭笞一年,中考成绩对他来说马马虎虎,放在大环境惨不忍睹。   挑挑拣拣,只能上一所末流高中。   三年后学有所成也许能混一所大专继续读书,不行就进入职业技术学校。   对比之下,康曼妮这个曾经被放弃过的次女,学历最高、又考上公职有“铁饭碗”,反倒成为三姐弟中最符合众人定义“有出息”的那一个。   跟康锦轩一起混的同学,大多完成九年义务,便背起行囊出省打工,这也是许多留守儿童无法抵抗的命运大潮。   也因此,康锦轩这个暑假虽自由,没了同伴也挺寂寞。   康曼妮嘀咕:“老人觉得他能考上高中有出息,给他好多零花钱,他整天竟然也不着家,也不知道哪里鬼混。——哥,你认识那人么?”   康昭从坐下开始,眼神一直没收回。   眉心挤出皱纹,面无表情,英气的五官蒙上一层肃杀的冷厉。   柳芝娴不知其故,在桌底下握紧他的手。   康昭轻轻抽出手,站起来,冷冷道:“一会就认识。” 第60章   柳芝娴和康曼妮注视康昭。   康昭吊着右手,脊梁挺直,垂下的左手自然暴起青筋,看着如蓄势待发。   康曼妮捏着一次性杯轻顿桌沿,嘀咕:“我怎么觉得,我哥好像在盯嫌犯。”   柳芝娴在桌子下面攥紧拳头,垫在膝盖上。   她刷小视频看到过很多便衣抓捕监控:街头偶遇逃犯,急电同事,假装路过,出其不意将对方扳倒。   但康昭如今负伤,又没提前联系同事,应当不至于。   康昭刚走到半路,中年男人和康锦轩一起站起身,中年男人拍着康锦轩肩膀,侧头说着些什么。   中年男人穿一件中老年喜爱款深色POLO衫,衣摆别进裤腰,右腿有些不利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康昭叫康锦轩一声。   中年男人和康锦轩同时回头。   康昭和中年男人乍然四目相对。   中年男人眉宇浮着戾气,像生活中积怨已久,给人第一印象不甚和善。   如果撇不开这层戾气,一般人恐怕也不会留意到他其实五官周正,鼻梁高挺。   眼睛以下半张脸几乎是康昭的老年低配版。   康昭高半个头,职业自带一股震慑人心气场,打石膏的手也像藏着一管手/榴弹。   康锦轩刚才高谈阔论,现在噤若寒蝉。   中年男人一顿,眼睛熠熠发光,暗藏兴奋。他拍拍康锦轩肩头,无言摆手,转身到老板那边结账。   康昭垂下的手握拳又松开,和康锦轩目送男人拐进小巷。   康昭问:“那人是谁,怎么认识的?”   康锦轩挠头:“外地来搞木材生意的。”   康昭:“你们能聊什么?”   康锦轩支吾。   康昭往来处一指,“你姐她们在那边,刚好也要吃宵夜,过去坐着一块聊聊。”   康锦轩:“我、吃饱了……”   康昭扶他后背,掌心蕴藏劲力,“少年人,正在长身体,多吃一顿没事。”   “……”   康锦轩双脚生根。   康昭先行过去,周身气场像化成一股隐形的拉绳,拽着康锦轩前行。   康锦轩蔫头耷脑跟过去。   待人落座,康曼妮又问出同样问题,语气更尖锐直接。   “又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一起?”   康锦轩撅嘴控诉:“人家是木材老板,不是混混。”   “你还能跟木材老板蹭上一顿,你挺能的啊。”   康锦轩脸色难看,自己生闷气。   “算来也是半个同行,怎么不敢跟我说句话就走?”   康昭给自己一次性杯倒茶,顺便帮柳芝娴满上。   柳芝娴捧过,转着玩,一时没喝。   康锦轩暗里瞥康昭一眼,内心道:人家又不认识你。   康曼妮说:“你和他都能聊什么,教教我,我也去勾搭一个大老板。”   “……”   “人家说什么你都信,你还记得去年跟‘山老鼠’混的教训不?差点给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   少年人梗直脖子挺胸,“你怎么就不能信任我呢?”   康曼妮嗤声,“你倒是说点能让人信任的东西。”   康锦轩气鼓鼓,目光直指康昭。   “他对大哥很好奇。”   柳芝娴转杯的手僵住。   康昭波澜不兴抿茶,“说说看。”   康锦轩故作老成,“半个同行嘛,他想承包林场,找不到门路,就来向我打听你咯。”   康锦轩说起认识经过,南鹰镇巴掌大的地方,宵夜摊地处客流量充裕的客运站附近,经常能碰见熟面孔。   若要打听什么消息,来这里逛一逛确实是明智选择。   有一晚,康锦轩和同伴吃宵夜吹水,同伴无意提起森林派出所所长是他大哥,中年男人在邻桌便过来搭话。   中年男人主动结账,给少年人留下深刻印象。   接连几天出现,又请他们唱歌溜冰喝糖水。   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又都是普通甚至贫穷家庭的孩子,很容易给这种出手大方的“江湖义气”激起热血,恨不得称对方一声“大哥”。   若是哪天拂了“大哥”的好意,就是不给“大哥”面子。   面对这么一个“阔绰”的“大哥”,诚惶诚恐有之,为对方抛头颅洒热血的激奋也有之。   “大哥”有问题,哪能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康曼妮啪的一巴掌糊康锦轩后脑勺。   “亲大哥你也敢卖?!你脑子有毛病?!你奶奶棺材本都给你当零花钱还不够你玩?!”   愤然之声惹来邻桌侧目,康曼妮一时不太好意思,恢复闲散坐姿。   康锦轩呲牙咧嘴剜她一眼,中考前特意续的头发没剪,盖住大半眼睛,显得流里流气的。   康锦轩嘀咕,“这有什么,都是些南鹰镇没人不知道的东西啊!”   康昭镇定依旧,像主角不是他一样。   “再说说看,你都回答些什么。”   “也没什么啊,就是问你大我几岁,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所长家里有后台吧,我就说不是啊,爸妈都是不相关工作的。又问你有没结婚,女朋友干什么的——”   康锦轩特意看柳芝娴一眼。   虽然这位叛逆少年和她男朋友以及闺蜜关系不浅,柳芝娴从没跟他有过直接交流。   无端被剜一眼,心里怪不舒服的。   康锦轩摊手,“看吧,都是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啊?他要是不问我,问夜宵摊老板也知道。”   老板刚好端上烤鱼,没头没脑听到自己名号,都是熟人,便顺势插话。   “又说我什么坏话?”   等老板放稳滚烫的烤鱼盘,康昭说:“刚才给钱那个跛脚男人认识不?”   老板摇头,叠起捧烤鱼盘的两片毛巾,“新面孔,最近常来,不太了解。怎么啦?”   康昭说:“下次他再来,叫我一声,我弟白吃白喝欠人家钱没还,我给他垫上。”   康锦轩:“……”   老板机灵点头,“哎,明白。——你小子好的不学,净让你大哥操心。”   老板拎着毛巾离开。   康昭转向少年人,“他要再找你,你叫他来找我。我有他更感兴趣的东西。”   康锦轩:“……”   康昭又说:“听你姐的话,少跟这种人来往,哪天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   康昭手伤无法开车,柳芝娴开车把康锦轩送回家。   可是只要康昭坐镇,什么车都跟警车似的,康锦轩起了逆反心理。   康昭和柳芝娴回苗圃宿舍。   康昭刚关好门,柳芝娴迫不及待抱着他,两人之间轻夹那只石膏手。   她稍稍抬起下巴,小心翼翼的眼神出卖心思。   康昭轻叹一声,像给柳芝娴发问的许可。   她开口:“是那个人吗?”   康昭不答反问,“连你也觉得像?”   柳芝娴毫不犹豫,“气质不像。”   柳芝娴的话等于间接承认五官相像,但两个人年龄与经历不同,心境自然呈现出不同的气场。   康昭眼神一凝,便是一身义薄云天的凛然。   而那个男人,柳芝娴总感觉有些阴恻恻的,目光不怀好意,给他看一眼,身上像多一层黏糊糊的液体,心里发毛。   柳芝娴字斟句酌,“你有什么打算?”   康昭自嘲:“案件过了追诉期,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那双桃花眼的卧蚕动了动,黑眸闪过凶光,那样子像要了断那个男人。   柳芝娴吓一跳,抱紧他,捧他脸颊,轻磕额头,试图钻进他的眼睛。   “小昭哥,别冲动。”   康昭粲然一笑,卧蚕恢复常见的温柔弧度,单手抱住她。   “不会,你别忘记我是一个警察。”   柳芝娴贴上那双好看的薄唇,似要把心里话连同气息渡进去。   “你不但是警察,还是英雄警察的儿子。”   身份的荣光足够勒住心中快脱缰的野马。   康昭回应她,淡淡嗯一声。   “知道……”   -   几日后,上溪县看守所。   康昭登记过信息,如约见到雨夜击伤老熊的“山老鼠”飞狗。   飞狗摸着光头,晃头晃脑,拉长声无赖道:“所长,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啊,屁股都长毛了。”   康昭开门见山:“这个人,认识么?”   康昭将一幅素描人像图放上桌面,纸样崭新,笔触细腻,摸上去还遗留淡淡的墨粉。   飞狗一愣,猥琐地缩回椅子,歪头抬下巴,明显挑衅,“这谁啊?”   康昭指尖点点桌面,“你再看清楚,认不认识?”   飞狗目光躲闪:“我这种龌/蹉流-氓,哪能认识这么英俊的男人。”   康昭:“真不认识?”   飞狗:“我懵你有毛用!”   康昭莫名淡笑,“这个是我。”   飞狗噗嗤一耸肩,两手缩腿间,身体夸张抖动,“所长你可别开玩笑了。”   “你再看清楚。”   康昭把画像举到脸旁边,与自己平行,一人一画,像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直视飞狗。   飞狗内心发怂,搞不清康昭路数,直骂变态。   画像的确是康昭照着自己画的,五官分毫不差,只不过多出几笔潦倒的皱纹,头发加长,脸颊稍浮肿,从三十晋升到四十岁。   飞狗表情凝固。   “所长,你这不是逗人玩么?”   康昭放下画像,慢条斯理道:“我可以合理推测,你刚才在撒谎、逃避。”   飞狗斜眼,“然后呢,坦白从宽?”   康昭笑:“我他妈又不是法官,管不着你了。”   康昭卷起画像起身要走。   “只要一个人住进看守所,他过往所有信息基本趋于透明。你可以不说,不代表我查不出。”   飞狗叫:“哎等等——”   康昭回头。   飞狗两手搭上桌沿,目光玩味,呲牙一笑。   “这人是个强J犯。” 第61章   听完飞狗叙述,康昭把那个人重新定义为累犯。   康昭出生的第二年,飞狗在外地监狱认识一个跟康昭长得有点像的人。   因为犯强J罪,腿又瘸,深受人欺负歧视。   那个人也是个“人物”,打残牢头后,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他。当然也因此多加几年刑期。   这大概能解释为什么即使有嫌疑人画像,也逮不住人。   谁能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嫌犯直接躲进牢里。   加上当年信息闭塞,办事效率低下,或许等罗伊芸寄回来画像,调查组早已解散。   飞狗称跟那个人也不是很熟,只聊过几回,对其发言印象深刻。   飞狗问他,长得一表人才为什么还要去强J,动动嘴巴,甜言蜜语,多少美人躺平任操。   那人笑说,你懂什么,那种越反抗越来劲的滋味,就像亲手摔碎一块别人的美玉,可别提多刺激了。   至于那个人摔过多少块玉,飞狗不清楚,那人宣称很多,多得记不清,谁知道是不是吹牛。   牢狱生活苦闷,谁没个把虚构的“丰功伟绩”聊以慰藉。   特别是在全是雄性的监狱,个个自诩情场老手,欢场常客。   没人会当真。   康昭讽刺道:“三十年前一起吃国家饭的兄弟还能记到现在,你挺重情。”   飞狗不说话。   康昭:“既然你连他心里话都知道,说明关系不浅,出狱后没狼狈为奸真说不过去。”   飞狗吊起眼角,“他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那么感兴趣?”   康昭不怒反笑,“我是警察,你说我对哪种人感兴趣?”   飞狗又不说话。   无赖遇上变态,彻底败阵。   康昭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飞狗瞠圆眼,“我他妈怎么知道,当年大家都叫编号。”   “编号多少?”   “……时间久了,忘记咯。”   康昭:“不着急,改天把他请回来,让你俩叙叙旧。”   说罢,康昭起身,示意监狱同事开门。   飞狗伸长脖子,“……哎,所长?哎?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找我说这个?——妈的!操/你奶奶!”   飞狗三十年前在异地服刑,相关资料难以调取,康昭也不想惊动别人,按图索骥的想法暂时压下。   有些心理变态的嫌犯会重回现场,从场景重现里得到再次满足。   康昭意外成为那个人的犯罪果实,成为永久保存的现场。   尤其康昭成长为跟嫌犯身份截然相反的人。   一个是警察,一个是强J犯。   康昭只消跟他对视一眼,讲一句话,甚至发笑,那个人都会视之为嘉奖。   康昭即是一枚证明他“战功赫赫”的奖牌。   这等同于一种变相刺激。   康昭笃定,那个男人一定会来找他。   -   康昭手伤不能开车,出行不便。   他搭林业局熟人的顺风车抵达林场。   土星环今天没有进山,康昭刚好能找到他。   两人站在一堆金字塔形的木材边,远离人群。   康昭看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那个人的样貌么?”   当年罗伊芸直接将包含嫌犯画像的信件寄给土星环,再由土星环转交办案民警。   足见罗伊芸对土星环信任之深。   土星环警觉,缩起脑袋四顾,“小昭,你想干什么?当年一组人也破不了案子,你可别白费劲。再说旧事重提,相当于揭开伤疤。——也不对,这么多年过去伤口早好了,这是直接往疤痕上再开一刀。”   康昭:“你先回答我。”   土星环摸摸自己脑袋,“你看我这脑袋,聪明秃顶,一张画像小意思。”   不然当年他也不可能一眼就看出康昭与罗伊芸相像。   再者,康昭跟当年的嫌犯差不多岁数,相当于一具同龄样品,时刻提醒着那个人的存在。   康昭点头,“那个人最近出现在南鹰镇,留意着点。”   土星环木愣愣片刻,“你确定?”   康昭:“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说,更不会特意当面来找你。”   康昭接着说出已知信息。   土星环问:“你想怎么办?杀人犯法,你是警察。”   康昭笑了,“你觉得我会杀人?”   土星环:“想跟做是两码事,但两者之间还是有点关系。——我当年是恨不得杀了这人。”   土星环顶着地中海头发,外形滑稽,加上终日笑嘻嘻,乍然一句狂言,堪比笑里藏刀。   康昭说:“这种累犯还敢故地重游,证明心理变态,再犯几率很高。桐坪村那边你留一点,别让他找上她。”   不然罗伊芸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土星环沉重点头,“小昭哥,记住你是警察。”   第一次柳芝娴提醒还好,第二次土星环再重复,康昭莫名感到不被信任,当下有些烦躁。   “我他妈当然知道。”   康昭刚要跟土星环分手,柳芝娴的消息进来,声线还算平稳。   “小昭哥,那个人现在在苗圃。”   康昭脸色肃然,把信息给土星环看。   土星环二话不说去借来一辆车,载着康昭赶往文河村苗圃。   康昭致电吩咐柳芝娴:“你别跟他有正面接触,我在林场,马上过去。”   那个人也许不会动康昭,因为一个状态良好的康昭有利于维持他的兴奋度。   他极有可能对康昭身边人动手,以激怒康昭。   康昭越痛不欲生,他越快活。   柳芝娴无疑是一块完美的“别人的美玉”。   除去姣好容颜身材,挑战伦理禁忌的意义会让他更亢奋。   从生物和社会伦理上来讲,柳芝娴算是他亲生儿子的妻子……   康昭恨不能自己踩死油门。   -   柳芝娴巡田回来脱下工作服,换上一身旗袍。   她肌肤白皙,身材丰腴得当,旗袍掐腰显臀,侧面看如一只弧线优美的瓷汤勺。   去年刚来这里,身边都是些素面朝天的留守主妇,哪见过这样的日常装扮。   一时风言风语迭出不穷,说她卖/骚勾引男人。   后来也不知道是见惯了,还是她成功勾引到男人,说她发骚的流言消失,变成等她感情破裂。   柳芝娴初时经历创业艰难,心思敏感,很容易钻牛角尖。   后来事业风生水起,才渐渐释怀。   她开她的mini,别人骑别人的小电车。   旗袍照样穿,男人还稳稳当当揽在身旁。   柳芝娴在办公室忙过一段,出门口透气。   这几天天阴有暴雨,屋外没有太闷热。   柳芝娴乍然碰上一个人的目光。   那人跟保安搭话,面朝着她。   宵夜摊匆匆一瞥,其实没留下深刻印象。   柳芝娴不得不承认,因为熟悉康昭的五官,她才能将此人对号入座。   还是一件随处可见的深色POLO衫,衣着与村里普通中年男人没有什么不同。   那人半笑看柳芝娴那一眼,柳芝娴醒悟过来那种奇怪的不舒服感从何而来——   每当她穿旗袍,很多男人会用这种目光打量她。   玩味,饥*渴,甚至想侵-犯。   柳芝娴心头发憷,秀眉紧蹙。   门卫察觉到那个人眼光有异,回首看到二老板,上班时间也不好跟人闲聊吹水,三两句打发那人离开,自己也讪讪回到岗亭。   柳芝娴回到屋里。   那人没有假装什么客户上门,只在门口看一会,意味深长一笑,转身离开。   -   康昭抵达苗圃,当然没看到人,中途柳芝娴发过消息,告知人已离开。   土星环把康昭送到便返程。   康昭把柳芝娴带回办公室,将左手的盒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   柳芝娴拆开,轻轻嚯一声。   “莲奶奶同款防走失手表。”   只不过新款看着精致青春,没那么死板。   柳芝娴默默自己戴上。   康昭叮嘱:“出入注意安全,不要单独出行。”   柳芝娴愣一下,“这么严重?”   康昭:“谨慎一点为妙。”   柳芝娴低头看着手表,第一次感觉到做警察家属的危险。   办公室玻璃墙上百叶帘没下,外面还有公司员工,康昭不方便抱她。   他只能拉拉她的手,包在手里,“别怕,有我在。”   柳芝娴平淡笑笑,“我倒不怕,只是担心你。”   康昭眉宇微蹙,柳芝娴顿悟,也许太过忧心反倒是一种不信任。   柳芝娴转移话题,“不说这个扫兴了,也快到午饭时间,我们去吃饭。——好久没去你们单位食堂吃饭啦。”   康昭默契一笑,扶着她后腰往外送。   “食堂阿姨老惦记着你,每次见到我都要问怎么没带你来。”   -   康昭因伤减少许多外勤时间,大多时间坐镇办公室,只是也清闲不下来。   这晚忙到八点,康昭接到夜宵摊老板语音消息。   “小昭哥,你要等的人来了。”   那个人坐在角落,目光含笑,一直黏在康昭身上。   康昭紧盯着他,没走一步,都像导火索火星在动,即将引爆惊天巨雷。   康昭面无表情在对面落座。   一盘烤鱼嗞嗞作响,两瓶啤酒各置两边。   两人对坐无言。   没人动筷。   康昭经常跟不同的人吃饭,或叙旧聊天,或套取信息。   老板没过多好奇。   邻桌或许认为这是一对父子,他们拥有较为相近的容貌,气质却截然相反。   一个如警犬,英俊威武,一个如野狗,潦倒凶狠。   但佳肴上桌,醇酒入喉,舒爽之下,也懒得理会陌生人。   知道身世之前,康昭曾好奇过无数遍,亲生父母会是怎样的人,当年为什么抛弃他。   康奶奶当年扬言,他生母是J女,生父不知哪个恩-客,意外生下他这个小野*种,只能丢野外。   年少时,康昭幻想过也许自己是间/谍的孩子,不然哪可能这般出色。   成年后,康昭阅览大量弃婴新闻,猜测自己极可能是未婚先孕的恶果。   无论哪一种,生父或生母自身条件都不会太好,不然不至于连一个婴儿也护不周全。   当猜测到罗伊芸身上时,康昭并不太难接受,也不觉得丢脸。   罗伊芸虽然是“疯子”,但无伤人或自伤行为,看着只是比土星环“疯癫”一点。   土星环说得对,这把年纪,患有阿茨海默症的人不少,指不定谁比谁更理智。   何况罗伊芸还是一个美人。   ——人们总是对美好的东西予以最大宽容。   而当面对这样一位“生父”时,康昭不再好奇他从事什么职业,有什么样特长与天赋,更不关心他是否已娶妻生子,自己有几个同父异母兄弟姐妹。   他脑海只焚烧着一个可怕念头。   那个人似能感应到康昭的愤怒,呲牙无声而笑。   同样弧度的唇,放在康昭脸上那么漂亮诱人,在那个人脸上,却只如老树皮豁开一道口,仿佛下一刻就沁出邪恶的树汁。   陌生而厚重的声音说:“她比你妈当年还要美。”   太阳穴青筋鼓起,如肌肤之下藏着一条可怕的蚯蚓,康昭一身血液涌向脑袋。   “你他妈离她远点!”   ……   老板听到啪啦一声,有人喝醉闹事摔酒瓶,就会发出这种熟悉又令人头疼的声响。   老板望向声源,康昭和那个人已经不知去向。   炭火熄灭,不锈钢烤盘酱汁熬干,烤鱼完完整整,连配菜几乎也没少。   一次性杯子干燥洁净,筷子未开封,桌子两边各压着一张平整如新的一百元现金。   地上,啤酒瓶碎裂,橙黄啤酒淌一地。   老板犹豫片刻,将两张纸币收好,琢磨着下回再见着人一定给找零。   可把谁的那张一百块退回去呢?   老板头又疼起来。   -   接连数日,康昭一得空便联系柳芝娴,有点十分钟报一次平安的偏执。   柳芝娴没表现任何不耐,实际求之不得。   她几乎要感谢康昭的工伤,聊天一天顶之前一个月,终于有些像普通热恋情侣。   柳芝娴的活动安排对康昭完全透明,大到要跟樊柯开电话会议、巡田,小到打扫房间、下楼拿瓶酸奶,甚至洗澡上厕所。   这日傍晚,铅云密布,压出一股暴雨来临前的闷热。   柳芝娴等来康曼妮,一起去康奶奶家领三月大的小猫回来。   柳芝娴和康昭最终挑中哪只三花小母猫,起了一个老鼠派名字:芝芝。   康曼妮少不了揶揄这两个人肉麻,但看到三花小母猫时,“芝芝、芝芝”的,康曼妮叫得最起劲。   大概快下雨缘故,康锦轩今天没出去浪,窝在自己房间,偷偷玩私买的手机。   康锦轩正跟一个备注“木材老板”的人发短信。   这年头还用短信交流的人不多了,但对方没微信,实属无奈。   木材老板:【小帅哥,你家老太婆又没拿绳子拴住你,出来玩么?】   康锦轩:【等会,我姐和我哥女朋友在家,等她们走我就出去】   木材老板:【你哥没来?】   康锦轩:【没】   康锦轩坐椅子上,支起一脚,埋头打一会游戏,听见康曼妮在楼下喊。   “康锦轩,等下你奶奶回来告诉她我们拿走小三花了,红包放她枕头底下。”   康锦轩欣喜抬头,往外吼一嗓子,“知道了。”   话毕换回寻常声调嘀咕:“走吧走吧,赶紧走吧。哥哥要出去浪了。”   康锦轩给“木材老板”发短信:【我姐她们终于走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康锦轩换一身衣服,照镜子边吹口哨,边往头发抹啫喱。   好一顿臭美后,康锦轩手机塞屁兜下楼。   刹那间,天边雷声轰隆滚过,暴雨倾盆而下,强烈的泥土气息直往鼻孔钻。   “……”   康锦轩愣了片刻,骂一声操,又出不去了。   与此同时,文河村池塘边,康曼妮也爆出一声“卧槽”。   她和柳芝娴紧赶慢赶,想在暴雨前赶回苗圃,没想还是慢上一步。   柳芝娴仓促撑开一把不太大的伞,勉强遮住两人。   雨线斜插,池塘水面万点坑,如沸腾一般,雨伞也打成盾牌。   康曼妮挎紧猫包,啊啊咒骂。   小三花也在里面激昂喵呜。   突然“雨盾”下方露出一双男人脚长的黑雨靴。   柳芝娴愣一下,揽着康曼妮往右让路,黑雨靴却也跟着挪过来。   …… 第62章   芝士很甜:“接到芝芝啦,准备回宿舍。”   康昭:“回到告诉我。”   离柳芝娴最后发出消息过去十分钟。   康昭看一眼办公室窗外。   暴雨如注,黑云压顶,傍晚成深夜。   康昭无端想到三十年前的夜晚,罗伊芸大概也像这般挂念着一个人。   罗伊芸出门前还是心思单纯的怀春少女,回去成了精神恍惚的半个疯子。   心律乱跳一拍,康昭拨下柳芝娴电话。   忙音冗长,搅人心神。   眉心蹙起,康昭再拨康曼妮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不祥之感如铅云罩顶。   康昭又致电苗圃保安,那边说只留了一辆充电的小电摩在这里,没看到人回来。   不祥感变成四伏危机,真真切切笼罩康昭。   康昭刻不容缓戴上枪套,开门出去。   熊逸舟牵着警犬赶回来,冲到廊檐下避雨,一个抖伞,一个抖出一身水。   正好。   康昭心说。   “小熊,牵上‘黑豹’跟我来。”   康昭伞赶不及打,冒雨冲到车棚。   熊逸舟也只用收起的雨伞做样子挡挡头,牵着“黑豹”跑过去。   熊逸舟让“黑豹”上后座,自己默契爬进驾驶座。   大切诺基原本干燥,两人一狗很快打个半湿。   情况危急,谁也没关注小节。   康昭说:“去文河村妮妮家,你姐和她联系不上,快!”   熊逸舟刚毕业工作那会,最怕听到“快”字,那意味好几天的不眠不休。   如今乍然听到这字和亲人相关,不一样的恐惧闪过心头。   放到平时,熊逸舟觉得一时联系不上不至于惊慌,康曼妮有时看剧,就懒得理会他。   但熊逸舟深知康昭为人谨慎,连警犬也带上,想必真出了什么大事。   康昭检查柳芝娴手环的定位,GPS雨天出现漂移,路线混乱不堪,对于精准定位毫无帮助。   暗骂一声,康昭坦白柳芝娴和康曼妮失联前活动,让熊逸舟了解大概。   “先去家里看看什么情况,最好情况是忘记看手机,而不是被什么人绊住。”   熊逸舟当警察,最坏情况只存在于同事间讨论,不会给亲属预告,除非证明是事实。   但如今亲属和警察身份重合,就不得不面对“最坏”的预警。   熊逸舟一时来不及深究,康昭为什么反应如此迅速,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盯上柳芝娴和康曼妮。   大切诺基抵达康曼妮家。   车还没稳当,康昭迫不及待跳下车。   雨势稍缓。   大门敞开,进门厅只坐着一个康锦轩,雨声掩盖来人足音,康锦轩仍低头玩手机,不时咒骂。   这个不成器的堂弟,康昭越看越不顺眼,一把抽过他手机。   “你姐和你嫂子人呢?”   “哎哎哎——”康锦轩正想骂,哪个王八蛋抢老子手机,都差点吃到鸡了。   目光触及那张阴抑俊脸,康锦轩脖子反射性一缩,彻底成蔫鸡。   康昭暴吼重复问题。   康锦轩:“……下雨前就走了啊。”   语气怪不耐烦,潜台词在说:人都走了,你跟我找个屁。   那一瞬,康昭直想把手机砸他脸上。   左手握机,不太顺手,屏幕恰好滑到短信页面,康昭拿起来看一眼。   康昭眼神变了,如一头盛怒的狮子。   康昭拇指掐着屏幕上方的“木材老板”,“这个人,是不是那天晚上的中年男人?”   康锦轩瘪嘴扭头,不答。   康昭暴怒:“我问你到底是不是?!”   康锦轩还是沉默。   康昭扬手,以手机掴他一巴掌,康锦轩给掀翻倒地,鼻孔流红,嘴唇哆嗦。   眼前的康锦轩不是从小跟他屁股后头跑的堂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人。   而是一个强J犯的帮凶。   康昭眼里不再有曾经的恨铁不成钢,只有无尽愤怒。   雨势减小,康奶奶穿着雨衣出现门口,控诉哀嚎:“你干嘛打我孙子,你以为当个警察了不起啊?!我去县里举报你!”   康昭用手机指着康锦轩:“你姐和你嫂子要是出事,老子弄死你!”   康奶奶想缠上来教训他,康昭眼神也不给,直接吩咐门外的熊逸舟。   “车上有你姐的一件防晒衣,让‘黑豹’闻过找人。”   熊逸舟照做。   两人雨衣顾不上穿,时间即安全。   “黑豹”嗅过衣物,听令前行。   暴雨冲刷掉大部分气味,也冲淡找寻的希望。   康昭边走边说:“目标人物,男人,五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体重适中。”   熊逸舟:“明白。”   “还有一个明显特征,眼睛以下部分,长得像我。”   “……明白。”   熊逸舟一心想找人,机械记住,哪怕听出微妙,也来不及深思背后联系。   路过村中池塘。   这口池塘大部分时间干旱,池塘底熬干成鳞片状泥块,夏季下雨才涨水,但也没满,三分之二处还有淤泥滩和茅草丛。   一阵细弱猫叫声传来,一只熟悉的猫包卡在茅草丛里。   “那里——”熊逸舟先发现茅草丛边浮着一块不寻常的白色,有成人衣服大小。   池塘积攒一些垃圾,大多是包装纸、饮料盒,这么大一块突兀的色彩,很诡异。   熊逸舟将狗绳交给康昭,顾不上脱鞋,扶着石头塘围滑到淤泥上。   淤泥湿滑,恍如沼泽,极易摔倒。   康昭把狗绳解下,让熊逸舟系着,自己在岸上拽紧。   熊逸舟只简单扣上腰带,把那人捞起一看,声音陡变,脸色煞白。   “是妮妮——”   康曼妮额角红肿,看样子像被打晕踹下,淤泥泡湿,雨水带进池塘。   熊逸舟把人往岸上搬,康昭脱开吊带套接应。   熊逸舟开始给康曼妮做人工呼吸。   从未有过的心慌袭击他,熊逸舟不断告诫自己:他是一个警察,现在溺水群众需要救助。   他不是她豆蔻年华认识的铁哥们,不是她偶尔拿来躲桃花的挡箭牌,也不是开玩笑说“要是二十八岁互相还单身那就在一起吧”的无聊男人。   他是警察,她是路人。   手上动作像机械运作,熊逸舟不时低头盖住康曼妮嘴唇吹气。   他脑袋没太多功夫思考,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她呼吸。   康昭腕伤帮不上手,紧忙联系救护车和同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线变细,康曼妮终于自己呛出水。   熊逸舟眼角水珠比雨滴还大,不断滚落。   他紧紧抱起康曼妮。   池塘不见柳芝娴踪影,“黑豹”已经独自拐上往山林去的小巷,绕着水沟边一只女式单鞋,兴奋吠起来。   康昭让熊逸舟留下照看康曼妮,三两句交代要事,紧追上“黑豹”步伐。   康昭一眼便认出那是柳芝娴的鞋子。   -   柳芝娴起先给敲昏过去,被人拦腰扛上肩头。   中途沉沉转醒挣扎,反被男人缚手堵口,腋下横过一道绳索,拖拽而行。   山路湿滑,柳芝娴足跟给碎石磨破,泥血浑浊,剧痛之下几近麻木。   她给拖进一片汪洋茅草地,胳膊和脸上也被茅草划伤。   雨水纷纷扬扬,冲不掉眼角泪痕。   男女气力悬殊,柳芝娴远不是男人对手,但骨子里存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强,她只能尽量双脚勾住过往灌木,拖缓脚步,等康昭追上来。   她相信康昭一定能及时发现。   康昭经常约会到一半,放她鸽子,单位任务紧急度总是排在她前面。   其实没有什么合理依据,证明康昭一定会来。   柳芝娴只是需要一个人当她的精神支柱,支撑她奋勇抵抗。   康昭成为当之无愧的救命稻草,哪怕仅仅在精神上……   男人身着黑色雨衣,居高临下盯着她,啧啧发笑。   “真是绝了,一路拖过来脏成这样竟然还是个美人。”   那人扯开兜帽,野狗一样拱吻她,柳芝娴抗拒踢腿,那人便扒她下头。   柳芝娴今日衣着宽松,休闲中长款短衫堪堪遮住屁股。   也许自忖力气远压柳芝娴一头,也许是嗜好制服女人的快意,男人竟然割开柳芝娴缚手扎带。   狗吠声来得比预想中快,稻草变成救生艇,柳芝娴奋力尖叫。   男人警觉,把柳芝娴拽起来,刀架脖子。   康昭掏枪瞄准,太阳穴青筋暴跳,“放开她!”   男人嚣张大笑,语气不见畏怯,藏着隐隐兴奋。   “来,你上前一步,我就给美人放血,再舔着喝掉。”   康昭这才注意到柳芝娴裤子失踪,两条白腿给予强烈视觉冲击,暗示着脆弱,暗示着她曾遭受的玷*污。   “阿娴,他有没有?!”   刀刃抵喉,柳芝娴不敢摇头,想回答,却被扼死喉咙。   男人伸出舌头,柳芝娴耳廓留下一圈蛞蝓爬过的湿热黏糊。   柳芝娴强忍呕吐冲动,闭眼发抖,浑身发软下坠,皱着眼睛哭出来。   男人拎起柳芝娴,“小子,左手拿枪也想跟我玩,小心伤了你的大美人。哈哈哈哈——”   康昭警告加重,走近一步,“放开她!”   “黑豹”也警惕地在旁狂吠,试图分担朋友的愤怒。   男人恶笑,五官扭曲,再也寻不到一点和康昭的相似之处。   “要不是我当年强J你妈,你还是一泡老子射手上的J液。狗屁警察,你就是强J犯的儿子,你身上留着强J犯的血,脸皮也是老子赏给你——”   “闭嘴——”   “——小子,放下枪,跪下磕头,喊老子一声爸爸,老子就放了她。”   柳芝娴双唇发颤,雨水渗入口中,尽是苦涩,“小昭哥,不要……”   羞辱之下,康昭压制不住愤怒,左手开始发颤。   “跪下!再不听话,老子把你弄个半死不活,再当着你的面,强J她!”   康昭用打石膏的右手托稳左手腕部,“阿娴,如果你信任我,就闭上眼。”   喉部传来裂痛,柳芝娴无法再发声,紧紧闭上眼。   男人狂笑,“动手啊!看你的子弹准,还是你老子刀口快。”   细雨。   天空铅灰。   茅草翻动。   空气凝聚一股肃杀凉意。   那道立体的声音平稳有力,一如他左手中的枪。   “我永远是森林警察和儿科医生的儿子。”   他是森林救火英雄康树洋的儿子,是妙手回春儿科医生孔玫的儿子,是杰出企业家许建怀的儿子。   也许将来还有更多身份,知名园艺师柳芝娴的丈夫,一位品学兼优孩子的父亲……   而对方是跟他毫无关系的强J犯,掳走他心爱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康昭是一名警察。   对面是恶行累累的凶徒,正劫持着一位无辜民众。   愤怒与正义熔岩喷薄而发,烧灼那片道德贫瘠、怜悯残缺的土地——   枪声响彻山林,惊飞林鸟。   柳芝娴双眼紧闭,温热液体溅射而来,区别于雨水的冰凉。   子弹穿颅而过。 第63章   康昭不顾右腕疼痛,别好枪,过去把柳芝娴从禁锢中解救出来。   检查过柳芝娴脖颈,所幸只是浅层伤口。康昭把她脑袋捂怀里,让她避开血腥场面。   细雨淡去一些血痕,康昭吻过柳芝娴耳朵,消弭前头蛞蝓留下的阴影。   康昭哑声道:“一切都结束了。”   柳芝娴想往他怀中更深处钻,嘴唇哆嗦,只有三个字:“我没有,我没有……”   她还是她,跟凶徒从无、再无任何关系。   经历太恶心,柳芝娴连代词也吝啬。   康昭又轻轻柔柔,吻去眼睛血痕,“我知道。”   他给柳芝娴穿回裤子,等待救援。   雨细风不止,寂然深山又只有柳芝娴和康昭互相依偎。   山下传来警笛尖锐声音,人声与脚步声渐近,大志领队抵达现场。   大志给现场震撼半晌。   荒辽茅草丛里,一具爆头尸体面色煞然,死不瞑目,旁边一对爱侣紧紧相依,视若无物。   场面呈现一种劫后余生的悲怆与幸运。   大志:“小昭哥……”   康昭朝大志点点头,主动说:“我先送她去医院,手伤也要处理,后面会配合调查。”   -   康曼妮在救护车上半晕乎时,问过柳芝娴情况,那会熊逸舟无法回答。   现在人彻底醒来,第一句也是问柳芝娴。   熊逸舟告诉她,柳芝娴无虞,只是些皮肉伤,无需缝针,在另外的病房。皮肉浅伤结疤,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康曼妮面色严肃,仿佛想掐熊逸舟脖子拷问答案。   “小熊,你和我那么多年铁哥们,我不许你撒谎安慰我。阿娴姐‘没事’,是真的一点也没受到非法侵害?”   熊逸舟一个当警察的,当然知道她拐弯抹角指哪方面。   熊逸舟狠狠点头,“那可是我姐。”   康曼妮垮肩哭丧脸,哀嚎:“吓死我了。”   熊逸舟也瘪嘴,“我也吓死了。”   当然,两人受到惊吓的缘故有点不一样。   康曼妮说:“你是个男人,又是个警察,怎么能被吓死。”   若放往日,熊逸舟一定强调,他母胎单身二十几年,还是如花似玉的大男孩,不能叫男人。   但他现在不想过多废话。   “庆祝劫后余生——”   熊逸舟忽然探身,侧面抱了下康曼妮。   “抱一下。”   松开后,熊逸舟开始觉得哪里有点不同。   也许现在需要人工呼吸的人是他。   熊逸舟说完柳芝娴床位号,以回去配合调查为由,匆匆离开病房。   “……”   康曼妮全程懵然,拥抱太过仓促,跟躲门背后给夹一下没什么区别。   -   办案民警找过柳芝娴了解情况。   当年长辈为了守住康昭身世秘密,一环人商讨对策,紧密联系,把故事安全封存多年。   事出意外,柳芝娴从未和康昭讨论过,秘密究竟可以透露到什么程度。   她只能凭着两人的默契,守口如瓶。   柳芝娴咬死说只在夜宵摊和凶徒初相逢,以及苗圃意外碰面。   人证诸多,宵夜摊的老板,苗圃的保安,每一个都可以佐证她的真实性。   这两件事不可能完全隐瞒。   民警又问和凶徒间是否有过什么过节。   柳芝娴说:“不知道,我连他姓甚名谁,来自哪里也不清楚。”   民警一一记下要点。   柳芝娴做完清创出来就没见到康昭,不禁走一会神,她想到康昭询问案件相关人时,是否也是这样拿着小本子,认真记录。   又想到,也许康昭现在正在接受相同的问话,提问者是他的同事。   柳芝娴轻扯嘴角,无不讽刺补充说:“女人处于劣势,碰到这种事也挺倒霉。”   民警多打量她一眼,好像十分认同她的话。   住院期间,柳芝娴只能向熊逸舟打听消息。   熊逸舟把已知的如实告诉上面,再深入发问,他也不清楚。   实话实说是一个警察的基本道德。   柳芝娴无碍出院,熊丽瑾接她回家休养,柳芝娴没呆几天就耐不住寂寞回南鹰镇。   柳芝娴联系不到康昭焦急,但焦急也无济于事。   康曼妮放暑假,劫后余生今年不想接补课私活,天天到苗圃陪柳芝娴。告诉她康锦轩因为实属不知情,没有受到法律相应惩罚,只是被送去姐姐康敏快递点帮忙收发快递,暂时由康敏押着,便宜他了。   不过前头康锦轩被请进派出所,好像人给吓规矩了,闲时确实没见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一票好友纷纷来安慰探望柳芝娴,孔玫和许建怀也来了。   孔玫安慰他,她相信自己儿子的人品,康昭一直是个尽心尽责的警察,他一定只是做好本分,让她不用太忧心。   许建怀也体恤她,顺便促成一个新的项目。   柳芝娴太过惦念康昭,渐渐淡忘凶徒伤害,就当不幸被野狗咬一口,已经打过狂犬疫苗。   -   康昭面对相关同事时,坚称之前不认识凶徒。   翻找老档案是因为飞狗一案,飞狗暗示认识一个和他长得相的人,康昭在南鹰镇碰到凶徒,怀疑是飞狗同伙,便留心上。   尤其凶徒接近堂弟,打听他消息,康昭怀疑其图谋不轨。   凶徒到佳松园艺踩点,康昭担心柳芝娴会因为情侣关系被凶徒盯上,所以格外防备。   雨天提供完美的犯案条件,所以柳芝娴一失联,康昭立马能反应过来。   再一次询问结束,同事饶有兴趣问:“你是否对嫌犯有过其他方面的怀疑,比如你们其实、有六七分相像?”   康昭嘴角浅勾,暗藏不屑。   “警察以证据说话,我从来不做任何无依据的怀疑和推测。”   同事努努嘴,像终于又完成一天工作,也像同意他的说法。   康昭双手交握,搭在桌面,身体前倾。   “我的确很愤怒,究竟什么让你们觉得,我会让心上人以身作饵,诱敌出洞?”   同事掩饰一笑,“我们也只是依据事实说话,毕竟你知道,完美而理想破案的例子,很少。”   康昭松懈一动,“所以说,我贡献了一个?”   同事意味深长合上记录本。   多次谈话间,康昭毫不在意凶徒的名字,那只是一个非主观意愿的符号,就像他不在意对方究竟犯下多少罪恶。   康昭更愿意把对方定义为:一个被他枪击的强J罪逃犯。   -   前后调查持续一个半月,从盛夏到夏末。   经调查发现,“山老鼠”飞狗盗伐案的确与此人关系莫大,新的证据出现,顺藤摸瓜还在继续。   康昭回到森林派出所,开始收拾办公室东西。   康昭想到一年半以前,柳芝娴收拾东西调往南鹰镇是不是也同样心情。   而他是真的想她了。   熊逸舟和大志等一众同事依依不舍,眼巴巴在窗外等着,像小学生送别回城的支教老师。   东西收拾进收纳箱,一众人帮他陆续搬上大切诺基。   康昭逐张面孔望过去,像许多次列队训话一样。   “哭丧着脸做什么,以后又不是不能回来。”   熊逸舟努嘴,“也是,我姐还在这里。”   众人笑。   康昭浮起淡笑,“看小熊多机灵,你们都学学。”   大志接茬道:“小什么熊,该叫小舅子了,小昭哥。”   “对。”康昭笑着拍熊逸舟肩膀,“小舅子还在这,更不会不回来。”   熊逸舟一脸郁闷,不似平时夸张演戏。   “给姐夫一个爱的涌抱。”   众人又笑,笑完更心酸。   康昭岿然不动任他熊抱,拍他背低声揶揄,“抱我妹吧。”   “……”金刚皮卡丘双颊红出两颗100%还原的红晕。   康昭手搭大志肩膀,使劲握了握,“所里以后靠你了。”   大志忽然两腿一并,肃然敬礼,“一定继承发扬小昭哥光荣传统,不负使命。”   康昭脊背挺直,康复的右手迅速抬起,中指微贴太阳穴,姿势干练又英俊,一如多年前加入警察队伍时在国徽前敬礼。   康昭坐进大切诺基,从窗户探头。   “都回去工作吧。”   盛夏已过,烈日依旧。   众人目送大切诺基离开森林派出所。   其余人返回工作岗位。   熊逸舟和大志还依依不舍,并立在门鹤岭自然保护区派出所牌匾旁。   熊逸舟搓搓自己胸口,“我姐夫真是好人,临走前还给我批了调薪申请。”   大志背起手,看着仿佛领导架势,“难道我之后不会批吗?”   熊逸舟侧头,“……意义不一样,那是姐夫对我的肯定。”   大志:“……”   熊逸舟换上一副笑嘻嘻面孔,“方所,今晚可以批我假单吗?”   大志虎气脸,“不是泡妞申请不批。”   熊逸舟啧啧几声,“……康队才走十分钟,我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大志领导语气也学起来一点,“……好好工作,争取过几年到县局刑侦大队让你姐夫罩着你。”   熊逸舟给他敬礼,“好咧,遵命方所。”   大志:“……”   -   教师节后的一个周末。   桐坪村某间院落比过去二十几年都要热闹。   院子焕然一新,地面好水泥,不再雨天一脚泥,起风天沙尘纷扬。   大志和媛媛坐在矮圆桌边嗑瓜子。   大志说:“我就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喝上土星环的喜酒,更没想到还在我和媛媛之前。”   媛媛瞪他一眼,“都怪你这也没空,那也没空。”   今天是土星环和罗伊芸的重要日子。   前几天他们确认法律上关系。   少年夫妻老来伴,错过彼此少年时代,老年人目的很明确,只是想要一个伴,一个可以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家属。   大志和媛媛本打算今年下半年办喜酒,碰上康昭突然调至上溪县森林公安局刑侦大队任队长,继续追查“山老鼠”飞狗一案,大志顺利晋升,新官上任三把火,婚期又被拖下来。   罗伊芸还是那个罗伊芸,依旧浓妆艳抹,白衬衫配苏格兰红格子裙,像听得懂众人谈话,又像听不懂,一张痴笑一会吃东西。   土星环倒格外兴奋,把结婚证拿出来,怕别人不相信似的。   大家毫不意外发现,结婚照上土星环盖一顶假发,看着年轻十岁,终于像老熊同龄人。   土星环免不了挨一顿戏谑。   莲奶奶也乘康敏一家的车过来。   在文河村,莲奶奶爱抄着小凳走街串巷,吃百家饭,四处话家常。村宴上也经常看到莲奶奶身影。   于是村中流行一种说法,但凡莲奶奶参加过的喜宴,那家新郎新娘必定会恩爱和睦,相携到老。   “这种好事怎么能少得了我。”   莲奶奶边说着进门。   “顺便来看看你,下回再来不知道你还在不在了。”   柳芝娴外公立刻把烟掐灭,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笑。   “说这种话,指不定谁先走一步。”   没有像样宴席,只不过开一桌丰盛饭菜,跟门鹤岭相关的几个人可以趁机聚一聚。   但并不影响团圆的氛围。   康曼妮骗亲外甥的水枪玩,水线呲呲刺熊逸舟身上。   熊逸舟却没有如以往躲闹,像个草船借箭上的稻草人,全盘接收。   康曼妮疑惑:“???你今天哪根神经不对,扭扭捏捏,跟怀春少女一样。”   熊逸舟:“……你就当是吧。”   康曼妮:“不是吧,谁那么倒霉被你‘怀’上了。”   熊逸舟:“……”   康曼妮:“哈哈哈哈——”推他胳膊,“你也笑一下好不好,我一个人很尴尬呢。”   熊逸舟:“哼哼哼。”   康曼妮放下水枪,让他过来听悄悄话。   “我一直有个比较尴尬的疑问。”   熊逸舟:“问。”   康曼妮:“那天我哥没给我做人工呼吸吧。”   熊逸舟:“……没有。”   康曼妮:“幸好幸好,吓死我了。虽然救人不分性别男女老少,但你知道那是我哥、那是你姐,要真那样,我超级尴尬。”   熊逸舟霉着脸,“是我就不尴尬了?”   康曼妮手背拍拍他胸膛,“救人不分性别男女老少,你又不是人,你是熊。”   “不尴尬就再来一次。”   熊逸舟一手勾过康曼妮脖颈,康曼妮跌进他怀里,耳朵蹭到什么柔软,霎时红透。   康曼妮曲肘顶熊逸舟腹肌,两人状如相扑。   熊逸舟没使劲,康曼妮一会便逃开。   康曼妮躲到康昭身旁,岔开话题,“哥,嫂子怎么还没来,就差她了。”   康昭从厨房帮手出来,在水龙头旁站着洗手。   “不急,她刚出差回来,签完购房合同就过来。”   熊逸舟瞪康曼妮一眼,交叉双臂立于一旁,防着她再度偷溜似的。   “不是吧小昭哥,她出差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应该扑到你那里吗?”   康曼妮深以为然,又不想表现给熊逸舟看。   拥有同一个观点约等于狼狈为奸。   她可不要。   康昭说:“正因为今天是见面的重要日子,她才想着把另一件大事也办完。”   熊逸舟:“……毛病!”   康曼妮似乎又可以理解,“……这叫大满贯。”   终于可以不用狼狈为奸。   熊逸舟:“……小昭哥,你会把她宠坏。”   康曼妮:“女朋友不就是用来宠的吗。”   熊逸舟:“哦,你说的对。”   康曼妮:“???”这人今天怎么处处透着奇怪。   康昭闲闲问:“你俩什么时候?”   康曼妮:“……什么什么时候?哥,你刚才菜没弄完就跑出来吧,我进厨房看看。”   熊逸舟:“我帮你啊。”   康曼妮:“……你别来,帮倒忙。”   熊逸舟:“我很贤惠的,你看我姐就知道,她把我的名字抢占了。”   康曼妮:“熊逸舟,你要点脸。”   康昭一路看着两人打闹进厨房,手机响起,不再理会两人,他看一眼,一张俊脸立刻给笑容点亮。   康昭快速倒出狭窄的路边车位。   此情此景,莲奶奶忆起康昭年少时,经常骑着他那辆快散架的单车,整个人站脚踏上,屁股不沾座椅,嗖地一下从村头小卖部飞过。   莲奶奶经常喊他:“你又去哪里?”   少年远去的回答总是:“我爸回来了。”   ——康树洋下山回到派出所,康昭知道便第一时间去找他。   那时候,康昭最爱的人是他当森林警察的爸爸。   而现在,夕阳之下,大切诺基如一匹英俊矫健的白马,踏山访水,迅捷如风,   那么迫不及待,那么不顾一切,   奔向心尖上的另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最后一章。 第64章 尾声   新年伊始。   市商会大厦。   市年度“优秀民营企业”颁奖典礼即将开始。   不断有人进入会场,落座的也三三两两闲聊声不断。   樊柯忽然凑过来,低声一句:“老何来了。”   排首处何粤霖正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走过来,直到在樊柯身旁落座。   樊柯正好隔开柳芝娴和昔日老板何粤霖。   樊柯老练地跟何粤霖搭讪、互相吹捧。   何粤霖话题陡转,落到柳芝娴身上,话语无不嘲讽。   “怎么康队没陪你来见证今天的辉煌时刻?”   柳芝娴含笑道:“市森林公安局也在颁发年度先进个人奖,今年破获一个盗伐大案,他刚好要上台领奖,时间碰到一起就没过来。——再说,我们今天指不定来陪跑的呢。”   通过终选的获奖名单并未公布。   何粤霖颔首,“也是。”   两个字太过意味深长,让人琢磨不透他同意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据柳芝娴对何粤霖的了解,应当是后半句:他暗讽柳芝娴和樊柯来陪跑呢。   何粤霖又说:“康队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准备结婚了吧?”   何粤霖自己虽没机会揩油,但柳芝娴男朋友缺席,何粤霖还是乐见这种表面上的残缺。   话里意思更像是:人都没来,不会分手了吧?   柳芝娴答非所问,嫣然道:“说起来要感谢何总您呢,要不是当年你批准我调往南鹰镇,我还没机会认识康昭。真是谢谢您了。”   何粤霖:“……”   樊柯也笑着补充:“我也要谢谢何总,批了阿娴的离职申请,不然我何德何能,竟然捡到这么优秀的园艺师和合伙人。”   何粤霖脸色发暗。   台上主持人宣布颁奖典礼开始。   第一批没有。   第二批也没有。   最后一批……   柳芝娴像等待考试后发回卷子的学生,毕业多年还能重新经历当年的紧张。   樊柯也正襟危坐。   连何粤霖也一派肃然。   主持人念出长长名单,身后大屏幕逐一展示。   柳芝娴和樊柯小声嘀咕:“哎,是我们吗?佳松园艺,她是不是念了佳松园艺?”   大屏幕上新打出的公司名印证猜想。   柳芝娴轻轻呀一声,樊柯也面带笑意。   两人默契一击掌。   佳松园艺是最后一个。   何粤霖还是刚才那个坐姿,一副深邃思考的模样。   柳芝娴起身,“何总,麻烦借过一下,我要上台领奖。”   何粤霖一愣,脑袋好像没反应过来,侧身让路。   柳芝娴款款上台。   何粤霖终于回过神,朝樊柯说:“怎么不是你上?”   樊柯浑不在意,示意他看台上:“何总,您看,阿娴未来公公也在台上呢,我和不成人之美。”   何粤霖:“……”   许建怀以目光迎接柳芝娴,笑容肯定而亲切。   柳芝娴嫣然与他握手,叫一声叔叔。   许建怀旁边熟人不是第一次上台,沉稳地打趣:“还叫‘叔叔’啊,该叫‘爸爸’了。”   柳芝娴羞赧一笑。   上台的都是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柳芝娴最年轻,又是唯一一位女性,竟然被齐齐让到C位。   美人站C位,大家都觉得合情合理。   柳芝娴哭笑不得,从年龄分布看,台上十个人像导游小姐带队夕阳红旅游团。   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柳芝娴一身黑白职业套裙,干练而成熟,比大腹便便的中年老板更具精英气质。   谁也不敢质疑她的站位。   ……   柳芝娴捧着奖杯下台,何粤霖已不知去向,樊柯握着奖杯好一顿爱不释手。   樊柯:“阿娴,这可是咱们碾压老何的铁证啊,回去一定摆在最显眼的橱窗,叫来客都看得一清二楚。”   柳芝娴也笑:“那是。”   典礼结束,人群排队有秩序离开会场。   忽然另一边门打开,众人疑惑片刻,想确认是否属于另一道出口。   有人走了进来。   一个穿着藏青色警服的男人,挺拔如松,剑眉星目,英俊非凡。   胸前挂满琳琅勋章,每一枚都是搏命换取而来,每一枚都记录用脚丈量的里程。   康昭披着一身荣光,捧着娇艳怒放的玫瑰朝柳芝娴走来。   人群脚步声缓滞,闲聊声歇止。   准备收工的电视台摄像机也推过来,摄影师对同事喊:“李京蔓,快来快来,优秀企业家获奖后秒变警嫂,这选题真不错呢,快跟上。”   从柳芝娴上台一刻就深深沉默的李京蔓:“……”   柳芝娴还在获奖余韵中恍然,樊柯捧着奖杯淡笑离开,再次把舞台让给柳芝娴。   柳芝娴手中还捧着得奖花束,她往边上桌面一放,就往康昭小跑过去。   樊柯哭笑不得:“哎哟妈呀,没见过被求婚也那么主动的。”   正是因为没见过,他跟许多观众一样,掏出手机,打开视频录像。   柳芝娴在康昭前面不远地方站定。   男人步伐稳健,姿态豪气而优雅。   康昭在柳芝娴面前单膝落地。   柳芝娴还有一点恍惚,内心犹如一罐摇晃过的可乐,一点启开瓶口,快乐泡泡便源源不断冒出来。   她笑得有点不能自已,一身干练气质不再,彻头彻尾变成给爱情泡酥软的小女人。   柳芝娴掩嘴一笑,轻轻嗓子,故作严肃。   但还是失败了。   “你、干什么呢?”   康昭抬眼,桃花眼的卧蚕弯出温柔弧度,声音掷地有声。   “阿娴,我第一次宣誓,是对国徽,我保证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宣誓,是对你,我保证余生忠诚于你,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阿娴,嫁给我。”   人群的欢呼便是最绚丽的礼花炮,掌声便是最真实有力的认可。   戒指上的钻石闪过一抹晶光,那么像门鹤岭上方的星光,像桃花眼的浅笑,像康昭这个人,耀眼而勾人心魄。   柳芝娴笑了笑,伸出手,葱白的手指肌肤细腻,骨肉匀称,足以配得上最闪耀的钻戒。   她轻轻吐出两个音节,如拥他入睡时的呢喃,如醒来他与朝阳同在时的低语。   “好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继续更新一个彩蛋和番外。   弟弟妹妹的故事应该也会写一写。   第一次日更到完结,谢谢小仙女的支持!么么扎   新文求收藏,明年春天见!   ——《闪闪而婚》——   尤谚放浪不羁二十年,唯有婚姻身不由己。   他对冯师延第一印象:木讷,迟钝,无趣。   这种人连上他的通信录都不配有名字。   偏偏是这么一个人,在他刚结束和别人相亲后,跟他“求婚”了——   冯师延递上一纸合同,列举他可以从婚姻中得到的种种好处。   只要能维持表面和谐,   1)钱是他的,   2)自由也是他的。   她只要三年后彻底的自由。   :)   听起来真他妈诱人。   等等——   冯女士表示自己也是成熟女性,第二条守则的实施需要建立在丈夫能力之上。   不然她也有权利寻找额外的自由。   ……   事后尤谚问她:如何?   冯师延背对着他穿衣服,说:合格。   尤谚注意到女人异常泛红的耳廓,挑了挑眉:仅仅合格?   “都是新手,合格已经很不错。”   “……”   当他想证明可以拿到“满分”时,女人已经跑到荒凉的大西北种她的粮食去了,只留下四个字:   三年后见。   尤谚:妈的老子这是当了一晚免费鸭?!   “有些人,不管在外面多么冷酷,晚上回到家,还不是得穿睡衣戴兔子发箍跳舞哄老婆。”   :)   尤谚以为娶到一块了无生趣的木头,后来才发现他何其有幸,捡到了一颗最认真赤诚的星星。   骚话满天飞(原以为是盏省油灯没想到是块黏人牛皮糖)的奶狗富二代   x   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原以为木讷无趣没想到腹黑呆萌)的农作物科研女博士   注:男主比女主小2岁,介意慎入   but   尤·打死不承认姐弟恋·谚:不要在意这种小细节,sex和谐最重要。   #先婚后爱,破镜重圆 第65章 彩蛋   土星环巡山的日子,罗伊芸依旧打扮艳丽走街串巷。   桐坪村的村民习以为常。   只不过他们也渐渐习惯一种新改变:哪天不见罗伊芸出来,一定是土星环回来了。   罗伊芸一生神秘传奇,知天命的年纪终于找了第二个老公,大家好似并不太意外。   相比那些劲爆的绿帽传言,罗伊芸的新闻实在太过平淡。   罗伊芸的“表哥”又多了几个,村民也见怪不怪。   有天罗伊芸拿出报纸,封面是一名丰神俊朗的警察,手捧玫瑰单膝落地求婚,胸前勋章瞩目,被求婚的女人也是美貌卓群,气质不凡。   罗伊芸指着警察说:“看,这是我儿子,帅吧。”   牌桌上,被搭讪的大老爷抽空看一眼,朝牌友笑。   “除了表哥,她现在还有儿子了。”   牌桌另一老大爷问:“你儿子给你零花钱用吗?”   罗伊芸笑:“当然给啊,给好多呢。”   老大爷:“一个月给多少啊?”   罗伊芸眉心紧簇,困惑起来。   另一老大爷说:“给二百五吗?”   几个牌友哈哈大笑。   罗伊芸不知所然,也跟着笑起来。   老大爷:“你什么时候抱孙子?”   罗伊芸说:“我抱不起,太重了。我这胳膊不是哪年给谁家砍柴弄伤了吗,抱不起,太重了,太重了……”   老大爷恍若未闻,甩出一对牌,注意力全在赢牌上。   再也没人理会她,罗伊芸轻抚报纸上印刷粗糙的俊脸,自顾自笑起来。 第66章 康昭&柳芝娴1   芝芝发/情了。   康昭新官上任三把火,好不容易匀出时间,准备带它绝育,它掉链子了。   康昭:“看来名字里有‘芝’的都是天生坑货。”   柳芝娴:“……”   想起初次邂逅掉链子,柳芝娴不禁皱皱鼻子。   “……那怎么办,一直看着它嗷嗷乱叫么?它会不会像康小昭一样偷偷溜掉,出去找小野猫?”   柳芝娴坐到沙发,掏出手机搜索,找到一个很热门的“棉签大法”。   母猫是插@入排-卵,只有排/卵结束,发@情才会停止,于是可以通过棉签模仿丁丁完成“交/配”。   她边看边皱起脸,发出恶心声。   康昭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连芝芝的嚎叫也影响不了他。   文章科普一系列“棉签大法”危害,有可能造成母猫细菌感染,假怀孕子宫蓄脓,棉签头体内脱落等等。   柳芝娴关掉页面,“反自然操作好痛苦。”   康昭说:“欲@求不满是挺痛苦。”   柳芝娴:“……看来只能等它熬过发$情期再绝育啦。”   康昭靠进沙发,肘搭靠背,手指卷弄她落在肩上的一缕头发。   “它熬得过,我熬不过。”   柳芝娴脸红耳热,又故作镇定。   “熬不过也得熬,大姨妈严防死守。”   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静静盯着她,柳芝娴忽然又不那么镇定了……   柳芝娴捧起他脸颊,轻吻,半试探半逗弄:“要不,我给你用‘杯子’大法?”   男人拇指指腹温热而稍显粗糙,按上那双薄唇,细致而耐心描绘唇形。   “这双唇倒是长得比一般杯口漂亮。”   柳芝娴:“……”   -   三花小母猫芝芝发@情期结束,绝育手术刻不容缓。   小母猫绝育手术比公猫复杂。   公猫绝育相当与开荔枝,取去荔枝核。   母猫得开膛破肚,摘除子*宫。   刀口大,感染风险增大。   所幸秋天气候怡人,不似夏天炎热,容易发脓,冬天阴冷刺骨,猫咪天生寒骨,更不能适应。   术后医生用纱布做出一件小肚兜,兜住缝针的肚皮,防止猫咪舔伤口。   不到一天,家长一个不注意,纱布小肚兜给芝芝咬下来,刀口开裂红肿。   柳芝娴忙带它看医生。   医生给擦过药膏,问题不大,防止再舔就行。   康昭下班回来,找出一件旧的干净白T恤,在书桌上摊平,剪出一块方形,中央地方比着猫咪四蹄距离抠四个洞,左右两条边开一排流苏。   四个洞给猫放手脚,流苏在背部逐个打成蝴蝶结。   一件简单的防护衣大功告成。   小可怜芝芝再也舔不到伤口了!   柳芝娴左看右看,嫣然而认真道:“这小肚兜真好看!还是小昭哥心灵手巧!”   康昭收拾残料,“喜欢?”   柳芝娴目光还在小肚兜上,背部蝴蝶结让她想到婚纱背后的绑带。   “啊,喜欢,好看!”   东西归位完毕,康昭坐书桌边,侧身闲闲支颐。柳芝娴没戴耳钉,康昭另一手食指挑@弄她水滴似的小巧耳垂。   “喜欢的话,我也给你做一件?”   柳芝娴:“……”   “你可以更省布料。”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番外更新完毕,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