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独占》 作者:江有无   文案:   时晚搬来青城的第一天,黑云压境。   那日雨声暴烈,看着跪在院子里面无表情的沉默少年,她犹豫再三,出门递给他一把伞。   后来,时晚听说这是青城一中谁都不敢招惹的贺寻。   右眼缠着纱布的少年性子野,传闻犯下大错,才会被放逐到这个遥远的北方小城。   她便有些怯,想要离他远一些。   然而某天放学后,贺寻把她堵到小巷中。   “不…”时晚怕得不行,“不用还伞…”   闻言,少年眸色稍沉,旋即笑得肆意张狂,俯身至她耳畔。   “那伞丢了,我把自己赔你。”   *   数年过去。   八卦小料称,无人机领域的大佬贺寻身有隐疾,否则怎会如此禁欲冷淡,对身边一切莺莺燕燕视而不见。   第二天全球新品发布会,偷溜到后台的记者眼睁睁看着平日眉目冷峻的男人温柔抚摸怀里女人的发顶:“别气,我究竟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吗?”   贺寻清楚自己有病。   初次见面,便想不顾一切留在她身旁。   “我在这人世间踽踽独行,只为寻到一个迟来的你。”   然后爱到刻骨,至死不渝。”   【1v1初恋】   温软治愈小太阳x偏执乖戾少年   ps:救赎向甜文,女主很软,不喜点x,相互尊重。 ================ 第1章   六月末的青城,午后天气闷热。夏季气候多变,不过瞬息,灰黑云层骤然蔓开,宣告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研究所家属院内,被大人打发出来收衣服的孩子们你推我搡挤在一处,畏惧而好奇地看向荷花池的方向。   “晦气!小王八蛋你要跪就滚回家跪!少在这里给人添堵!”正在尖叫的是门卫老林头的妻子段秀娥,她脾气爆嗓门大,骂起人来荤素不忌,院子里的小孩都害怕。   然而少年无动于衷。   在段秀娥高亢的尖叫声里,他面无表情,直挺挺跪在荷花池正前方。   一言不发。   “真是要作死哦!”段秀娥气得脸颊涨红,直喘粗气,“你想死也别拉着我们全院人给你陪葬!死到外头去不行吗?”   仿佛为了应和,云层深处轰然炸开一声惊雷。   带着湿润水汽的微风拂过,池塘里盛开的粉白荷花随之轻轻摇摆。   少年的身形也晃了晃。   一滴冷汗悄无声息砸进地里,几秒后,他抿紧唇,愈发沉默地挺直身板。   “段阿姨说得对啊......”一旁,最小的孩子已经带上了哭腔,怯怯拉住身旁人的衣角,“这个哥哥会死的......”   被扯住衣服的小孩同样吓得不轻,小脸煞白,却还是颤抖着嘴唇坚定道:“不,他是怪物!怪物不会死!”   整个大院都目睹了少年跪在荷花池边的全过程,炎炎夏日里连跪三天还像没事人,不是怪物是什么?   说话功夫间,骇人的轰隆声接二连三响起,天空愈发阴沉。   风声渐烈,压下聒噪蝉鸣,将少年额前略长的碎发吹起。   露出先前被遮挡住的眼睛。   段秀娥即将出口的叫嚷被一下噎回喉咙里。   “简直是个丧门星......”她顿时失了气势,小声咕哝着,有些不甘心地转身,随即眼睛一亮,“晚晚!这边!”   “段姨好。”   还在看热闹的小孩们循声望去,家属院新漆过的铁门旁多了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   凉风拂过,送来一把清甜柔软的嗓音。   独自站在家属院门前,时晚有些紧张。   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原本在大城市念书的她也一起搬到这个相对偏僻的北方小城。   今天是她到青城的第一天,已经在航空研究所上班的爸爸妈妈工作忙碌,抽不开身,只能让她自己一个人先过来。   从未来过青城,没有什么熟悉的人,时晚唯一认识的只有前些年托父母办过事的段秀娥。   “一路上辛苦了吧。”和对待少年的恶劣态度不同,面对时晚,段秀娥很是亲热。   她拉起时晚的手,啧啧称赞:“几年不见,我们晚晚真是越长越俊!”   抱着衣服的小孩们插不上话,一个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有几十年的历史,研究所家属院稍显老旧,夏日爬山虎肆意疯长,很快就长满了红砖墙面。   穿着白裙的少女站在墨绿枝叶下,眉目纯净,一双杏仁眼里盈着透亮水光。   渐起的风轻轻吹动裙摆,她像是缀在爬山虎上不知名的白色花苞,随风摇曳,娇嫩得惹人心疼。   六七岁的孩子懂得不多,一时间都愣在那里,只觉得这个陌生的姐姐好漂亮。   全然把方才被少年吓到的惊惧抛之脑后。   “段姨。”一向脸皮薄,时晚有些脸红,又轻声唤了一声段秀娥。   她们说话的功夫,不过一会儿,云翳愈发沉重。   “噼啪。”几声沉重的雷鸣声过后,积蓄已久的雨水试探着下坠。虽然只是几滴雨点,砸在身上竟也有生疼的感觉。   “哟,下雨了。”段秀娥一拍脑袋,“别愣着!都赶快回家!”   她热切地拉着时晚朝家属楼里走,后半句却是对那群小孩儿说的。   “那他......”走到楼道口,才几步路的距离,微弱雨点已经变成了裹挟着雷声的倾盆大雨。   时晚停下脚步,扭过头去。   雨打荷塘,池面上泛起一个又一个白色的水泡,可见夏日雨势之烈。   然而少年依旧跪在荷花池前,任凭雨点狠狠砸在身上。   风声呼啸,雨水骇人,他瘦削的身体在这场暴雨里摇摇欲坠,却丝毫没有起身的动作。   这是在被家长罚跪吗?   时晚眸光微颤,有些不忍。   男儿膝下有黄金,即使犯了错,也不该受这么屈辱的惩罚,何况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   她不禁看向段秀娥,后者却匆匆拉了她的手,显然不想让她多管闲事:“走吧。”   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时晚拗不过,只能乖乖跟着对方走。   上楼前,她又回头望了一眼,旋即一怔。   暴雨里,少年的碎发被完全打湿,冰凉地黏在额上,露出冷硬锋锐的眉宇。   还有被纱布重重包裹的右眼。   原本洁白的纱布上沾了血,被雨水一冲,洇出一片浅红的痕迹。   *   夏日暴雨一般都短暂,今天却不知为何,一直下到傍晚都没停。   中间时晚的父亲打来电话,说研究所今天要加班,夫妻两个都要晚归,叫她自己一个人先吃饭。   早已习惯父母常年忙碌于工作,挂了电话,时晚很快做好饭,留出两人份的在灶台上煨着。   这年后日的双层隔音玻璃尚未普及,风声裹挟着雨点砸在老旧家属楼的窗户上,玻璃和窗框都一起哗哗作响。   听着让人心惊。   独自吃完饭,害怕窗户被风吹开,收拾完碗筷,时晚挨个检查家里的窗户。   未曾想阳台上真的被吹开一扇,雨水肆无忌惮地吹进室内,地上已经湿了一片。   她伸手去关窗,顺势望向院里。   不由皱起眉。   不是标准的正规小区,没有配备路灯,家属院的夜间照明全靠一根拉在院里坠着几个灯泡的电线。   今夜风急雨骤,灯泡被吹得时明时暗,昏黄的光亮影影绰绰,勾勒出少年瘦削的身形。   他竟然还跪在那里。   或许因为在雨中跪了太久,少年白日里笔挺的脊背微弯,显然已经耗费过多体力。   可他依旧跪在原处,任凭风雨敲打,也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时晚眼睫颤动,一时间有些无措。   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教育方式温和,向来以理服人。   这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   她怔愣地看了一会儿,待到胸前传来阵阵凉意,才发现衣襟已经湿了一片。   雨丝甚密,须臾间便打湿她的衣服。   更不要说院里毫无遮蔽的少年。   没有人管他吗......   时晚的心跳得厉害。   已经过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院里的人来来往往,居然没有一个人理会。   想起下午段秀娥讳莫如深的表情,她抿了抿唇。   伸手轻轻关上窗。   轰隆一声,就在阖窗的瞬间,天幕中又炸开一声惊雷。   时晚眉心一跳。   *   贺寻其实并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跪了多久。   他隐约感觉到似乎已经到了时间,因为身体正在逐渐接近极限。   雨水冰凉,心口却像是有火在烧,同心脏搏动一起闷闷地疼。   大雨滂沱,水塘里的荷花低垂,粉白花瓣被无情打落,残败地铺满池面。   全然失去白日里娇艳的模样。   他也垂着头,在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雨里静静跪着。   “喂......”雨声暴烈肆意,衬得少女原本就的温软嗓音更加细弱不可闻。   一连唤了几次,贺寻才意识到这是在叫他。   随着时间推移,晕眩感愈发强烈,为了避免直接栽下去,他缓缓抬头。   视线朦胧。   个子小,那件属于成年人的雨衣显然不怎么合身,套在纤弱的身子上有些滑稽。   昏黄飘摇的灯光下,隔着雨幕,他只能瞧见少女精巧白皙的下颌。   然而时晚却看得真切。   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少年眼眸却深沉万分。   受伤的右眼裹着纱布,完好无损的那只黑瞳像是万米之下的深海,此刻幽微无光。   一片死寂。   时晚心尖一颤。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顷刻间怯怯咽了回去。   仿佛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她手忙脚乱地将雨伞放下,一句话也没说。   转身跑向家属楼。   “那小子还在跪啊。”门房里,老林头啧了一声,“尽孝心是尽孝心,这样下去迟早得把身体跪坏咯!”   “你还说!”段秀娥嘴里骂骂咧咧,往窗外看了一眼,“他要是和他那个短命的妈一样死在院子里怎么办!不是晦气死了!”   “算我求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老林头有些无奈,放下碗筷正色道,“人好好一孩子怎么就要死了,再说他母亲那又是多少年之前的事......”   一口气跑回家,时晚关上门,微微喘息。   少年死寂无波的眼神太过摄人,即使只看了一眼,也让人心口直揪。   靠在门上平复一会儿心情,她挂好雨衣,想了想,最终还是走到阳台上,犹犹豫豫地朝外望去。   夜渐深,家属楼上逐一亮起灯盏,暖黄灯光沾着烟火气息,在雨夜里格外温柔。   而少年没有撑伞,依旧孤零零地跪在雨中。   这世间的温暖与爱,似乎都与他毫不相关。 第2章   夏日气候多变,待到时晚醒来,窗外已是晴天。   意识有些朦胧,迷迷糊糊地盯着有些掉皮开裂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时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研究所家属院。   她猛地起身,下了床,朝院里看去。   清晨日光温柔,窗外高大的槐树葱茏喜人,有不知名的小胖鸟在枝叶间跳来跳去,发出清脆的啁啾。北方干燥,水汽蒸发得快,地面竟看不出什么水迹。   只有一池被打落的荷花证明昨夜的疾风骤雨。   并不见那个眼神死寂的少年。   应该是最后被父母叫回去了吧......   时晚心有戚戚。   眼睛受了伤,又跪在暴雨里,当家长的再怎么生气,总归要疼孩子。   “晚晚!起床了!”   还趴在窗台上,屋外传来父亲的声音。   她赶紧应声:“这就起。”   研究所工作忙碌,早上是一家人难得的团聚时分。   待时晚洗漱好,厨房的油锅仍在滋滋作响,一同飘出的还有滚烫香甜的气息。   “快来帮我挟一下。”见女儿过来,时远志擦了把额上的汗,“炸得太多了。”   “怎么炸这么多?”探头一看,时晚有些吃惊。   灶台边的搪瓷盆里,刚出锅的炸糖糕堆成小山,金黄酥脆,满满的几乎要冒出来。   “我让你爸炸的。”沙发上,正在翻阅文献的向洁放下手中期刊,笑道,“待会儿我们去上班,你给你段姨还有其他邻居们都拿一些尝尝。”   初来乍到,又是交接工作又是搬家,夫妇俩忙得脚不沾地,一时间顾不上和邻居们打交道。   既然要在这里长期生活,走动是必须的。   这年人情风貌都还朴实,尤其是这种单位家属院,邻里之间彼此熟络得很,俨然是一个小世界。   研究所有编制能分房,但工资并不高,大家都只是过寻常日子的普通人。自家做的炸糖糕当串门礼正合适,既不贵重也不显得轻慢。   “好。”时晚乖乖点头,心口有种发涩的甜。   她明白向洁的意思,时远志炸了一早晨糖糕,其实更多是为了她。   毕竟夫妻二人忙碌,待在研究所的时间远远多过家属院。这么走上一趟,还是希望邻居们能多照拂独自在家的女儿。   即使时晚已经不是咿呀学语要人照顾的小孩子。   大抵天下父母都会这样事无巨细、不求回报地替子女着想。   *   吃过早饭,时远志和向洁匆匆前往研究所。今天炸糖糕费了些功夫,眼看就要到上班时间。   收拾好碗筷,时晚去挨家挨户送炸糖糕。   院里的住户远没有想象中多,听向洁说这是老家属院,更多的职工都住在前两年刚建好的新家属院里。这里住着的大多是退休人员和从前在研究所工作过的人。   时晚并没有问为什么他们没住在新家属院。   爸爸妈妈工作很辛苦,她不想用这些小事让他们烦心。   况且时远志夫妇并不在乎物质,两个人对研究的热情远超对物质的向往。   家属院里的住户基本都和善,昨天被打发出来收衣服的孩子们更是跟在时晚身后,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喊得甜蜜。   虽然多半是因为炸糖糕的功劳,但看着稚童纯真的笑容,总会让人开心。   她叮嘱道:“不能吃太多,肚子会疼的。”   住户不多,炸糖糕很快就送完了。   只剩住在时晚家楼上的两家。   修建年代早,家属楼并不高,一共五层,时晚家住在四楼。   “姐姐姐姐!”昨天最先被吓哭的钱小宝抱住时晚的腿,亲亲热热地喊,“终于送完啦!姐姐和我们一起玩跳格子吧!”   “五楼没有住人吗?”摸了摸钱小宝的头,时晚问。   她这么一问,小孩们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都不吭声。   最后居然一个个跟着率先逃窜的钱小宝全溜了。   时晚哭笑不得。   装好剩下的炸糖糕,她独自一人朝五楼走去。   左侧似乎真的没有住户,敲了许久也不见人应门。   只剩下右侧住在时晚家正上方的一户。   抬手在防盗门上敲了两下,她余光一瞥,眼睫不由颤了颤。   楼道里斜靠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   正是昨天放在少年身边的那一把。   *   贺寻被敲门声吵醒。   头疼欲裂,忽远忽近的敲门声像是小刀,一下又一下割在敏感的神经上。激得眉心一抽一抽地疼。   他蓦然睁眼。   整晚没有关窗,此刻室内一片狼藉,家具被雨水打湿,花瓶从柜子上摔下,细白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四仰八叉躺在客厅地上,贺寻一伸手,不由嘶了一声。   他皱着眉,偏头去看。   指尖被锋利瓷片划破,正在渗出鲜红的血珠。   盯着那串血珠看了一会儿,贺寻无声地笑了。   操,果然没死。   连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不肯收这条破命。   然而一扯嘴角,喉头里便泛上压不住的血腥味。他咳嗽两声,咽下那几口血,把手撑在地上,摇摇晃晃起身。   更多碎瓷片扎进掌心,绵绵密密地疼。   在敲门声里趔趄几下,贺寻扶着柜子,勉强站稳。   跪得太久,膝盖处最初的刺痛已经变成了几乎感受不到的麻木钝痛。   但他并没管膝盖,而是拧着眉,一把扯下贴在身上还泛着潮气的衬衫。   日头渐高,阳光穿过老旧掉漆的窗户,照在少年精瘦结实的身体上,将肌肉线条勾勒得分毫毕现。   也将那一道又一道尚未结痂的伤痕照得分明。   倘若昨天那群围观的孩子们还在,肯定会惊惶地睁大眼睛,然后抱在一起嚎啕出声。   真的是怪物!   不但在炎炎夏日里连跪三天,而且还是带着满身的伤!   交错纵横的红痕从结实的胸口一直蔓延到小腹,背上当然也没放过,就连腰间凹陷处都被抽上了重重的痕迹。   下手的人似乎想把他活活打死。   在雨中跪了太久,伤口被浸得有些胀痛,似乎还有发炎的迹象,又痛又痒。   贺寻决定先处理这些伤。   没有理会执拗的敲门声,他扶着墙,慢慢地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其实找不到什么可以用来消毒的东西,贺寻心里很清楚。   空置了整整十年,这么多年以来,他是这间房子唯一的访客。   能用能吃的东西大多被肆无忌惮的老鼠们糟蹋完了,还能留下些什么。   然而到底还是让他找到了一瓶白酒和一把剪刀。   白酒不知什么年份,剪刀已经生锈。   盯着锈迹斑驳的剪刀看了一会儿,他垂下眼,在灶台边十分潦草地磨了磨锈迹。   脱下的衬衫很快被剪成一条一条。   敲门声还在响,贺寻沉着脸,先给自己灌了一口,然后把白酒倒在布条上。   毫不犹豫地朝伤口处按去。   露在外面的那只黑眸骤然锁紧。   白酒浓烈,酒精接触伤口的瞬间,仿佛被人重新在旧伤上狠狠抽了一鞭。   钻心的疼。   然而他只是顿了一秒,便面无表情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像是感觉不到刻骨的疼痛。   不过一会儿,半瓶白酒下去,用过的布条堆成小山。胸膛和小腹处的伤口都消毒完毕。   贺寻却在此刻犯了难。   背上的伤隐隐作痛,只凭他一个人,根本无法为自己消毒。   捏着布条,他盯着剩下的半瓶白酒思考片刻,放弃了直接把酒倒在背上的可能。   敲门声还在响。   妈的!   浑身上下都在疼,执拗的敲门声让贺寻心烦意乱。   有完没完!   顾不上还没消毒完毕,他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   *   时晚原本不想敲这么久。   但放在门边的那把黑伞让她很在意。   昨天那个少年应该住在这里吧......   她轻轻敲着门,不由自主地咬紧嘴唇。   死寂的眼神令人印象太过深刻,她下意识的想知道对方情况如何。   不过好像并没有人在家,敲了许久都没人应门。或许是去了医院。   抬手敲了最后一次,她微微吸了口气,准备离开。   门却猛地开了。   两个人都是一怔。   压根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会是个小姑娘,贺寻有些诧异。   才搬来这里三天,除了天天冲他大吼大叫的段秀娥,他其实并不认识什么人。   但眼前完全呆住的小姑娘有种熟悉的感觉。   时晚被吓坏了。   右眼上的纱布证明眼前的少年和昨天跪在荷花池边的确实是同一个,气质却截然相反。   那只深沉的黑眸微微挑着,不再像昨日一般毫无波澜,漠然里挟着几分狂妄和不耐,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   过于锋锐的打量眼神刺得时晚稍稍垂眸,然而视线略微下移,脸颊便骤然滚烫起来。   这人怎么不穿衣服!   性格有些刻板,顾忌已经长大的女儿,时远志在家不会脱掉上衣,即使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也坚持穿戴整齐。   所以时晚从来没如此近距离见过异性赤.裸的胸膛。   又惊又羞,她的脸登时红了,甚至都未曾注意到对方胸膛上一道又一道的伤。   “我......”   惊慌失措,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时晚低下头,羞得几乎要哭出来。   原本的来意被忘了个干净,她支支吾吾几声,最后还是决定和昨晚一样赶快逃离。   然而贺寻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盯着少女精巧秀气的下颌看了一会儿,再看看楼道里的黑伞,他眼眸稍沉。   “喂。”   时晚刚想走,手腕一凉。   少年指尖冰凉,却十分有力,轻轻松松将她扣住。   几分酒气靠近。   喑哑嗓音里掺着一丝轻佻:“小朋友,帮个忙呗。” 第3章   时晚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   手腕被牢牢捉住,温热酒气吐在耳边,醺然中带着点儿似有若无的暧昧。她的脸蓦然烧起来,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全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哐当!”   直到防盗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响起,才瞬间惊醒。   流氓!   这年的治安状况远远不及十几年后监控系统全面建立时好,恶性案件常有发生,报纸上隔三差五能看见女性被强.奸猥.亵的报道。   向洁常常叮嘱时晚,单独在家一定要小心,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晚上也不要一个人走夜路,等着爸爸妈妈来接。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在家属院里被强行拖进来的场景。   时晚的脸一下白了。   曾经看过的报道一篇篇出现在脑海中,浪潮般的恐惧扼住咽喉,理智告诉她应该尖叫求救,现实却是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手脚都发软,她只能死死盯着少年。   拎起酒瓶,贺寻一回头,就看见小姑娘面色苍白地靠在门上。   “拜托你了。”然而毕竟是个男人,不懂女孩的心思。身上又带着伤,他压根没想那么多。语气散漫。   径自把白酒和布条都塞到时晚手里。   然后直接转过身去。   贺寻的动作干脆利落,倒是时晚在原地愣愣站了一会儿,这才注意到对方背上一道又一道的伤。   脱下衬衫后,贺寻看起来并没有昨夜暴雨里那么瘦削孱弱。   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少年肩窄腰细,肌肉线条流畅自然,每一根都恰到好处地透着肆意快活的张力。   生机蓬发,年轻而飞扬。   所以......   时晚惊疑不定地看着交错纵横的红痕。   什么样的人才能在少年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时远志夫妇遇事讲道理,连句重话都很少说,这么多年更是一根手指头也没碰过。   但不代表时晚认不出这些红痕是一鞭一鞭重重抽出来的。   是家暴吗?   她下意识这么想。   “喂。”然而还没待细想,少年低沉的嗓音响起,“快点。”   倒不是贺寻有意要催,他的腿还疼着,实在站不了多久。   带着伤,他语气里不自觉掺了几分不耐和凶狠。   时晚眼睫一颤。   被挟持的恐惧尚未消散,房间里浓郁的白酒味激得人头脑发晕,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于是只能老老实实照做。   酒精再度接触伤口的瞬间,贺寻霎时咬紧了牙关。   操。   他忍不住想骂人。   疼是必然的,他先前消毒时已经习惯了,眼下的情况却又有些不一样。   似乎是怕弄疼他,身后那只小手没什么力道,小心翼翼,迟缓而软绵绵的按在伤口上。   很体贴。   也分外的疼。   拿白酒消毒与上刑无异,而这种缓慢的速度简直是在延长用刑时间。然而贺寻终究什么也没说。   能找到一个肯帮忙的人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   反正命硬,又不是挨不过去。   于是他皱着眉,任凭少女软乎乎的小手在背上动作。   额头上薄薄一层细汗。   贺寻咬着牙,时晚也不好过。   从未像现在这样亲密地接触过异性的身体,紧张之余,狰狞的鞭痕又让她心惊。   又羞又怕,抱着赶快处理完就能逃走的心态,她强迫自己不要想那么多。   好在少年一直很安静,除了肌肉硬邦邦地绷紧,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唔。”   然而到了最后,当时晚轻轻按上腰间凹陷处时,贺寻一个没忍住。   和他自己处理伤口的感觉完全不同,少女指尖真的很软,像是夏日轻盈飞舞的蝴蝶,缠绵细腻地吻在鞭痕最末端。   让人心口一滞。   瞬间失控。   “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到底出声还是有些丢人,为了掩饰尴尬的情绪,他轻咳一声,语气略带威胁,转过身去。   然后贺寻就笑了。   昨夜风急雨骤,灯光又昏暗,雨衣遮去大半面容,他压根没看清时晚长什么样。   现在少女仰着脸,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段秀娥没说错,平心而论,这小姑娘长得确实好看。   或许是因为害羞,瓷白小脸沁了层薄而透明的粉,鸦羽似的长睫轻轻颤着,纤长美丽。   清透杏仁眼里落着窗外树影,微风吹过,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就是现在红了眼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看上去有种傻里傻气的可爱。   腰间似乎还残留着酥麻的痒意,看着那双小鹿似的无辜眼眸,贺寻瞬间起了逗弄的心思。   “喂,”他也不道谢,而是稍稍俯身,语气散漫:“你叫什么?”   果然,小姑娘并不理他,呆呆愣了两秒,接着转身跑了。   *   冲回家,牢牢反锁住门,时晚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靠在门后,她屏息静气地听着楼道里的动静,确定楼上那个家伙没有追下来,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那究竟是什么人啊!   时晚思绪凌乱。   说是流氓倒也不是,可那散漫里带着轻佻和不经心的语气,着实不像什么正经人。   尤其是那只含着七分笑意三分野的黑眸,看上去危险得很。   惴惴不安之余,她又想起对方身上的鞭痕,一时间更加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时远志和向洁。   爸爸妈妈工作忙碌,一般没有什么大事,时晚不会让他们操心。   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她主动提起,今天没有加班提前回家的时远志夫妇反倒先说起了住在楼上的少年。   “那孩子是沈怡的儿子?”   饭桌上,平日里冷静内敛的向洁难得吃惊一回,语气愕然。   “是啊。”时远志点头,往时晚碗里夹了一块排骨,这才继续说,“谁能想到,我还是才听同事说的。”   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个有些伤怀的眼神,而时晚没听懂:“爸,你们在说什么啊?”   “也没什么......”向洁的语气略显怅然,想了想,还是说道,“就是爸爸妈妈当年大学的一个老同学......”   二十年前大学生都金贵,时远志夫妇一毕业就被分配到研究所工作,同班同学沈怡也是如此。   接收她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现在夫妻二人工作的研究所。   然而没过几年,沈怡就放弃了研究所的工作,听时远志办公室的老研究员说,仿佛是嫁给了大城市里某个有权有势的官家子弟。   按理说这是件好事,不过沈怡走得太突然,连交接工作都没做便匆匆离开,虽然那时风气淳朴,所里的人也免不了有些微词。   有说她攀高枝就忘本的,有说大学生心气高看不上穷地方的,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没什么人提起。   直到十年前,早已为人母的沈怡在一个夜晚悄悄回到了青城。   没有联系任何一个曾经共事过的同事,等到人们发现沈怡,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她静静地飘在刚开冻的荷花池上,脸色惨白,早已救不回来。   “孩子还那么小呢。”相比妻子,时远志要多愁善感一些,沉重地叹了口气,“有什么坎过不去,非要走这条路。”   “原来那孩子是在跪沈怡啊......”向洁想得更远一点儿,也跟着叹气,“怪可怜的,这么小就没妈妈了。”   晚饭剩下的时间,时远志夫妇一直都在回忆沈怡的事,还商量着要不要抽空去看看住在楼上的贺寻。   毕竟当年曾经有过同窗情分,如今在一个家属院,照拂一下故人的孩子也是应当的。   时晚没有吭声。   听着父母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想起少年身上的伤,她突然有些难过。   *   贺寻再度醒来时,天已经黑透。   没有关窗,家属院里的炒菜声、聊天声、小孩的打闹声尽数钻进屋内。是寻常夏日傍晚会有的喧闹。   静静躺了一会儿,感觉体力已经恢复不少,他才摸黑起身。   地上还有碎瓷片,摸索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开关。   “啪嗒。”灯光亮起,照亮满室狼藉。   不过这个时候贺寻没心思收拾,而是绕开那些碎瓷片,径直朝厨房走去。   这年的自来水还带着浓重的漂白.粉味,贺寻却不管,凑到水龙头前狠狠喝了好几口。   清凉的液体灌入喉咙,他喘着气,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靠在灶台边休息片刻,贺寻摸出一张黑白照片。   借着客厅的光线,隐约能看出来照片上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就这样默然地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勾起嘴角。   “妈妈。”在家属院喧杂的背景音里,少年嗓音低沉且冷静,“我不欠你了。”   说完这句,贺寻掏出打火机。   “啪。”明亮的火苗喷出,霎时点燃了照片一角。   把照片放在水池里,他看都没看,直接走出厨房。   被火烧得蜷曲,片刻后,水池里只有一堆灰烬。   重新回到客厅,方才炒菜那家似乎已经做好了饭,带着油烟的饭菜香味热热闹闹飘进屋子。   贺寻不由眉头一紧。   妈的。   他忍不住伸手捂住胃,有些自暴自弃地咬牙。   再去厨房喝两口自来水好了。   然而刚抬脚,还没迈出去,门边的白色搪瓷盆就吸引了贺寻的注意力。   这不是房间里原本有的东西。   搪瓷盆上还扣着同色的盖子,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皱着眉头思考片刻,贺寻有了点印象。   好像是那个小姑娘手上的,因为逃得太快,完全忘记拿走。   好奇心作祟,他俯下.身,掀开盖子,然后对上了满满一搪瓷盆的炸糖糕。   “......”   少年愣了几秒,随后低低笑出声。   放了整整一天,炸糖糕早就冷了下来,彻底错过最佳的食用时机。   不过贺寻不这么觉得,他靠在墙上,懒洋洋地咬着已经冷透的炸糖糕。   啧。   少女粉粉的脸颊莫名出现在脑海中,他不由眯起眼睛。   还挺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炸糖糕:你说谁甜? 第4章   到底是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尽管身上还带伤,消灭那盆炸糖糕并没用多长时间。   又灌了几口自来水,贺寻靠在墙上,重新沉沉地睡过去。连灯都忘记关。   夜渐深,家属院里的灯次第熄灭。   只有这一盏荧白孤寂地亮着。   翌日。   起床后,时晚发现爸爸妈妈有些焦虑。   听说沈怡的死讯,时远志夫妇整晚睡得都不踏实,家属院里的人嫌贺寻和沈怡晦气,他们两个老同学自然不会这么觉得。   一毕业就分配到研究所从事科研工作,在象牙塔里来回打转,夫妻俩的性格数十年如一日的单纯热忱。   “沈怡他丈夫到哪儿去了?这孩子还管不管?”显然一晚上没睡好,时远志眼眶下一片乌青,“他就自己这么一个人跑来了?身上有钱吗?”   听到父亲的四连问,时晚捏筷子的力道重了些。   她想起昨天接过的那半瓶白酒,散落一地用衬衫剪出的布条,还有少年身上重重的鞭痕。   这已经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   “要管的话还能让自己儿子一个人来?”向洁难得冷笑一声,随后忧心忡忡,“都这么大了......直接塞钱会不会太伤孩子自尊心......”   时晚咬了咬唇。   尽管昨天在楼上少年曾威胁她不许说出去,但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应该让爸爸妈妈知道。   放下筷子,她正想开口。楼下传来一阵巨大的引擎轰鸣,其间夹杂着段秀娥惊恐高亢的尖叫:“你们干嘛!快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时远志夫妇和时晚都是一怔。   一家人朝窗边走去。   院里乌泱泱挤着十几个骑着机车的男孩,看模样从十五六到二十几不等,其中几个手臂上还有花里胡哨的刺青。座驾却十分统一,清一色春兰虎神250.   虽说已经进入新世纪,两千零零年的工资水平却没有同新时代接轨。在非一线城市,大多数人每个月拿到的只有六七百块。   而一辆春兰虎神250的售价在这年是两万八。   时远志眼睛不免有些发直:“他们是......”   这几个孩子骑的机车加起来都能买两套房了。   “奶奶您闭嘴吧!”段秀娥叫得凄厉,领头的少年却并不在意,从银黑机车上跳下,开始扯着嗓子喊:“寻哥!寻哥!你看看我!我是聂一鸣啊!”   阵仗太大,家属楼上的住户纷纷开窗往下看,都被十几辆锃光瓦亮的机车和底下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吓了一大跳。   然而迟迟没人应声。   “这是在叫谁......”大家纷纷嘀咕。   “贺寻!”喊了半天不见人来,聂一鸣没办法,狠下心一咬牙一跺脚,“贺寻!”   “啪!”   楼上飞下来一个花盆。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脚前,顷刻摔得四分五裂。   被那句奶奶气到心口疼,却也大概能看出这群人的来头不小,段秀娥气呼呼地缩在一边,想要看看对方嘴里的寻哥究竟是谁。   接着,五楼窗户突然打开,先是飞出一个花盆,而后露出少年面无表情的脸。   “寻哥!”聂一鸣眼睛一亮,随后大惊失色,张口就来,“你怎么瞎啦!”   贺寻:“......”   就不该告诉这个二傻子他来青城的事。   然而到底不好把这么一大群人晾在院里,扔完花盆,他随手套了件衣服,把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然后慢吞吞朝楼下走。   幸亏昨天吃了那小姑娘的炸糖糕,不然估计连下楼的力气都没有。   于是,全家属院的人就眼睁睁看着来头不小的聂一鸣叫啊叫,最终叫出了那个前几天跪在荷花池前的少年。   他们都嫌晦气不愿接触的小孩。   “有事儿?”身后家属楼上打量目光各异,有惊诧有畏惧,贺寻头都没回,语气平淡。   “一起去吃个饭呗!”聂一鸣笑容灿烂,硬生生把十七岁的脸笑出了皱纹,而后拍拍自己的机车,“寻哥你骑我这辆!前天刚改的,劲儿特大!”   一旁的段秀娥嘴里能塞下鹅蛋。   身上的伤依旧隐隐作痛,贺寻垂着眼想了想,没有拒绝。   趴在窗边,时晚看着昨日里还略显虚弱的少年飞身上车,动作干净利落。   不疼吗......   抿着唇,不知为何,她脑海里的想法却是这一个。   引擎声响起,来时还是聂一鸣带头,而离开时,领头的人已经换成了贺寻。   手臂上有刺青的少年们吹着口哨,大声笑着,吵吵嚷嚷地冲出家属院。   “......”时远志和向洁都没说话。   没人再提塞钱的事儿,过了一会儿,时远志嘱咐时晚,“晚晚,你离贺寻远一些。”   *   飞车党在这年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词汇,常常和抢劫一类的案件联系在一处。虽然没人会骑着两万八的机车去抢劫,但那天十几辆机车整齐划一的阵仗还是给整个家属院都蒙上了不小的阴影。   “那贺寻该不会是个混混吧?”树荫里,段秀娥担心地问老林头,“这下可惨了哦!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儿!”   “不就是群半大小子嘛!”老林头不以为意,“家里有点钱爱显摆显摆,你别那么激动。”   槐树下,时晚一边听段秀娥一条一条分析住进个小混混对家属院的负面影响,一边给钱小宝的妹妹梳头。   她倒不觉得贺寻一定是段秀娥口中的小混混,只是.....   “姐姐。”怀里的小女孩委屈巴巴瘪嘴,“疼。”   “不疼不疼哦,姐姐给吹吹。”心里想着事,手上力道重了些,时晚连忙安慰小朋友。   只是那天的阵势确实不太像好人。   这年风气淳朴,青城又是小城,纹有刺青骑着机车的少年过于飞扬跋扈。寻常人见了,心里总免不了嘀咕几句。   时远志和向洁大概也这么想,这才叮嘱她离对方远一些。   看顾故人的孩子固然重要,唯一的宝贝女儿却只有一个,还是先观察观察再说。   万一真出点什么事儿,后悔都来不及。   不过自从那日离开后,贺寻已经有一周没有回来。   应该是去那个叫聂一鸣的少年家里住了吧,时晚想。   这样也好,免得再陷入那日拿白酒和布条消毒的窘境。   想了一会贺寻的事,她就不想了。   开学读高二,因为转学,这个假期不用写暑假作业。但该看的书还是要看,这样上课时才能轻松一些。   思绪转到如何安排预习上,直到钱小宝的妹妹突然哇了一声。   时晚抬头,正好和贺寻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右眼纱布还没摘,依旧是那只熟悉的黑眸,深沉幽微。见她看过来,瞬间带了点儿似有若无的笑意。   透着十足的危险气息。   时晚心里咯噔一下。   贺寻就看着那坐在槐树下的白裙小姑娘一愣,随即唰地低了头,一副我不认识你你千万别过来的模样。   啧。   他按了按右眼的纱布。   有那么可怕吗。   “这些都搬上去啊!”一旁,聂一鸣已经开始指挥搬家工人,“别磕着了!都是大件儿!”   “过几年还你钱。”贺寻拍拍聂一鸣的肩。   离开时没拿贺家一分一厘,他是真的穷得什么都不剩,不然前几日也不会沦落到喝自来水的地步。   虽然人总归都能活,但按现在的身体状况,至少得吃上一口热饭。   “哟,寻哥你这就见外了啊。”实在不放心搬家工人,聂一鸣索性跟了上去,头也没回,“都是兄弟,别客气!”   贺寻勾了勾嘴角。   聂一鸣带来的人毫不收敛,把安静的家属院闹得一片吵嚷。段秀娥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终究没说什么,拽着老林头回了门房。   时晚垂下眼,继续给小朋友梳辫子。   “姐姐!”刚扎好,钱小宝的哭声从家属院门口撕心裂肺地传过来,“姐姐!怎么办!我压到它了!”   小胖手里举着个灰扑扑的团子。   时晚吓了一跳。   接过团子一看,才发现是只细弱的小猫。   小猫身量不大,看起来最多也就两个月,后腿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显然是被自行车碾了过去。   这年儿童自行车少,院里小孩疯玩时骑的都是家长的二八大杠,压断一只小猫的腿简直轻而易举。   “这......”   从来没养过猫,时晚也不知道怎么办。   那小猫倒是很乖,断了腿都不哭不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安安静静看她,时不时伸出粉粉的小舌头。   要去兽医站吗?她轻轻抚着小猫的脊背,现在这个点儿,不知道兽医站还开不开门。   “不用管它。”没等想好怎么办,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嗓音,“救了也没用。”   贺寻认为自己说的是实话。   这个年纪的小猫,即使能治好腿,离开母猫也很难生存。外面的世界过于凶险,说不定刚出家属院,就被路边的野狗叼了去。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早已经平淡甚至麻木了。   自以为提的是良心建议,然而话音刚落,方才不敢看他的小姑娘突然抬头。   直接瞪了他一眼。   杏仁眼澄澈,瞪人时软绵绵俏生生的。   这回轮到贺寻一怔。   这是什么逻辑。   时晚一下有点儿生气。   照这个逻辑,前几天她也不用帮他处理伤口,任凭他一个人自生自灭就好了。   反正也没用。   大抵真是个不着调的小混混吧。   有些恼贺寻,她没再看他,而是抱好小猫:“现在就带你去兽医站,不怕哦。”   正准备起身,几分清凉的草药气息骤然压过来。   时晚眼睫一颤。   少年抬手,轻轻松松把她困在槐树和身体之间。   “我帮你治。”小姑娘瞧着温温柔柔,没想到脾气还挺大。   时晚没应声,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贺寻。   她不觉得他会突然这么好心。   果然,下一秒。   少年嗓音里漾着十分的笑意:“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段姨说的没错,就是可恶的小混混! 第5章   小猫最后还是到了贺寻手中。   少年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带着些许几日前被碎瓷片划破的伤口,如今早已结痂。而天生敏感的幼猫似乎辨出了其下的血腥味,开始不安地扭动身躯。   嘴里发出细弱呜咽声。   时晚张了张嘴。   她原本想让贺寻动作温柔些,他却用手摸了摸小猫的后腿,然后懒洋洋道:“真弱。”   不知道究竟是在说谁。   算了。   夕阳西下,聂一鸣带来的人还在楼上大张旗鼓叮叮当当,时晚只能垂下眼。   现在是她有求于他,全当没听到就好。   总归惹不起这帮人。   连脾气最冲的段秀娥都知情识趣地偃旗息鼓,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傻乎乎跑去招惹他。   粗略检查一番,贺寻支使哭到冒鼻涕泡的钱小宝到门房借了一把手锯。   家属院里常年堆着些废弃的木材,被消防办提醒过好几次,却一直迟迟没有挪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削下几片大小合适的木片,贺寻又去荷花池里拔了一束芦苇。   芦苇坚韧,用来绑木片再好不过。   看着他仔细替小猫固定后腿,时晚抿着唇,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少年的动作实在是太过熟练......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好像经常遇到这种事一样。   没注意小姑娘的眼神,调整好芦苇的松紧程度,贺寻扬手,把小猫往时晚怀里一丢:“行了。”   “喵!”小猫惊恐地叫出声。   真的是随手一丢,要不是时晚一直在旁边紧张地盯着看,恐怕都来不及伸手去接。   这人怎么这样!   她搞不明白贺寻的心思。   见过不想帮忙的,还没见过这么帮忙的,简直跟来捣乱一样。   安抚好怀里受惊的小猫,时晚抬头看贺寻。   夕阳西下,少年黑眸里淬了层薄薄的熔金,乍一看滚烫浓烈,细看却毫无温度。   冷冰冰的。   她轻轻咬了咬唇:“你......到底要我答应什么事?”   方才她问,他只不耐烦地说待会儿再讲。   让人心里十分没底。   不会还要让她帮忙上药吧......   两人靠的近,那阵清凉的草药气息又飘过来,和着夏天的风,倒是比白酒味道清冽得多。   也没什么。”然而贺寻语气里含着笑,“既然你非要帮它治,那就一直养着吧。”   “呃?”已经做好推拒过分要求的准备,却猝不及防等来这一句。   时晚有些懵,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抬头看她。   小姑娘仰着瓷白的脸,一双杏仁眼水灵,疑惑而无辜。贺寻喉头动了动,终究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他不再理会她,转身朝楼上走去。   真是同情心泛滥。   他想。   不被现实敲打敲打,就不会明白这世界有多残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哪里是一点儿同情心就能解决的问题。   能救小猫一时,还能真养它一辈子?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怕是养上几天就受不住,老老实实把猫放走了。   到最后,那只猫也逃不过被野狗叼走的命。   想到这里,贺寻眼神稍沉。   他不太想承认,自己曾经也有同情心泛滥的时候。   五岁那年,他把那些被沈怡虐待的小猫抱回家,藏在被窝里偷偷地养。用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买奶粉和罐头,每天晚上搂着它们说悄悄话。   然而最后,没有一只活下来。   一只都没有。   *   时晚给小猫取名豌豆。   拿湿毛巾细细擦过一遍,擦去积灰污垢,原先灰扑扑的豌豆终于显露出本来的容貌。   是一只浑身雪白可爱的猫咪。   “这么一丁点儿,养起来可困难。”时远志蹲在鞋盒做成的猫窝旁,“估计还要喝上几天奶。”   “喵呜。”豌豆嘤咛一声,对此表示赞同。   “我问过段姨,她家有个亲戚住前面那条巷子,家里养着两只羊,正好才下崽呢。”时晚倒是不担心这个。   段秀娥的亲戚也是个直脾气,听说是要喂猫,根本不要她的钱:“一只猫崽子能喝多少!你每天早上拿着奶瓶过来就是了!”   算是解决了食物问题。   眼下最需要的是保暖,鞋盒里现在垫着的是时晚已经穿不了的旧衣服,但她还是觉得缝一个小垫子比较好。   “嘶——”靠在沙发上缝垫子,和时远志说着话,一个走神,针尖戳到了手。   莹白指尖娇嫩,霎时渗出一串血珠。   “你去睡一会儿,我来缝。”一直没开口,向洁赶时晚回房间休息,“天天晚上睡不好觉,真把自己当豌豆亲妈了。”   自家姑娘这脾气真是随他们,性子一点儿都不带变的。   时晚不好意思地笑笑,唇边一个软乎乎的梨涡。   豌豆年龄小,晚上总要吃好几次奶,她只能定好闹钟,一夜起来三四趟。   累归累,但毕竟是她捡回来的猫咪,总要负起责任。   这么想着,时晚又想起那天贺寻的话。   既然决定要救豌豆,她肯定也会好好养它,难不成还能把豌豆交给只会哭鼻子的钱小宝?   贺寻这个人......   不懂他在想什么,时晚摇头,是真的很奇怪。   *   聂一鸣声势浩大的重装房子计划持续近一周,家属院也被苦不堪言地骚.扰了一周。   贺寻曾经试图阻止过对方,到底没拦下来,最后只能随聂一鸣去了。   “真不去住我那儿?”娇生惯养长大,聂一鸣看这破院子哪里都不顺眼,恨不得把家属楼扒了重建,“寻哥你要是嫌我吵,我在市里还有好几套房!”   他说的市里是青城最繁华的商业区,显然已经把家属院这一片划为乡下。   “不用。”然而贺寻拒绝得干脆。   “行吧......”不明白为什么,聂一鸣有些气馁,旋即眼睛一亮,抬手去撞贺寻的胳膊,“我说寻哥,怪不得你不走呢~”   聂一鸣尾音荡漾,几乎快要飘到天上去,贺寻心智再坚定,也免不了被勾得随对方的视线看去。   午后阳光好,今天又飘了几朵云,难得温柔的日光洒在院里。风也温柔,轻轻拂动少女的裙角和发丝。   露在外面的肌肤莹白,白裙是收腰的款式,贺寻头一次发现那小姑娘的腰居然那么细。   简直一伸手就能握住。   他眸色微暗。   “大热天的,这是要去哪儿啊?”毫无眼色的聂一鸣在一旁聒噪,“去见男朋友?”   贺寻没应这句话。   果然是养不了吗。   站在五楼阳台上,一眼就能看见小姑娘怀里还有只猫。   他懒洋洋地收回视线,不知为何,心里却并没有预言成功的喜悦。   *   时晚也不想在夏日午后出门。   但豌豆最近很不爱吃饭,总是吃一点儿就不肯再碰。   眼见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肉没几天消了下去,她着急得不行,于是打算去兽医站看一看。   这年还没有以后那么多各具特色的宠物医院,能给猫猫狗狗看病的就只有兽医站一个地方。   兽医站离家属院不远,坐公交不过两站路。   “没什么事,就是不太消化。”好在检查结果是好的,兽医给豌豆开了一包药,“三分之一颗磨碎了喂,一天一顿,胃口恢复就不用吃了。”   时晚总算松了口气。   拿完药,她抱着豌豆,在公交车站等车。   不一会儿,车还没来,头顶先飘上了乌云。   夏日暴雨来得比想象中快,几乎在云翳漫上的瞬间,轰隆一声,雨点伴着雷声砸下。   公交站台带着雨棚,绝大部分雨丝进不来,但随着风渐起,雨势骤密。雨棚便阻挡不了被风裹挟的雨水。   到底年纪小,豌豆被冻得喵呜喵呜直叫。   “没事没事。”把豌豆在怀里抱紧,时晚侧过身,替豌豆挡去一部分雨水,“公交车马上就来了。”   兽医站的位置稍微偏一些,出租车很少出没,可搭乘的只有公交车。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暴雨冲垮了什么路段,五分钟一趟的公交车许久未来,反倒是雨越下越大。   风声雨势凶猛,地面层叠积起一大片落叶。   这下连时晚都冷得不行。   全然没有想到会被困在站台下,天色渐黑,后悔也来不及。时晚只能把豌豆抱得更紧一些。祈祷公交车赶快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寒气透骨,她禁不住微微发抖。   雨却突然停了。   耳边还有雨水下落的噼啪声,时晚抬头。   正对上少年漆黑的眼眸。   和平日的笑意不同,他眸色里狭着几分薄怒。   显然是在生气。 第6章   贺寻后来才想到那小姑娘可能不是去扔猫的。   这年头猫猫狗狗不金贵,尤其是这种半路捡回来的无名野猫。真不想要的话,往楼下院里一放就好。家属院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看上的就捡走,看不上就自生自灭。   何必在盛夏午后顶着炎炎烈日专门跑出去一趟?   其实这和他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但不知为何,想通这一点,贺寻莫名松了口气。   那猫和她挺配,都是白白软软的一小只。   随便丢了可惜。   然而夏日骤变的天气到底没能让人轻松多久。   风声呼啸,雨水汹涌,天空云翳阴沉,竟隐隐和跪在荷花池的最后一晚有些相似。   开着窗,冰凉雨丝扑到脸上,贺寻后知后觉想起,小姑娘出门时双手小心翼翼捧着猫,连把遮阳伞都没带。   *   “谢......谢谢你啊......”   根本没想到会在偏僻的兽医站遇到贺寻,时晚的心情惊讶大于惊喜。   然而毕竟不用再淋雨,她偏过头,轻声向对方道谢。   对上的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不知道被谁招惹到,少年唇角绷得很紧,尽管那只黑眸此刻敛着,先前藏不住的怒意也收敛些许。但依旧能看出来在生气。   “走吧。”贺寻声音冷淡,“我也回去。”   风缓了些,雨水便不再漫无目的地乱飘。黑色伞面宽大结实,轻而易举地容纳下两人一猫。   兽医站离家属院只有两站路,倘若天气好,步行只要二十分钟。如今下着大雨,行程便艰难些。   雨水落在伞面,发出噼啪的单调响声。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就有些尴尬。   “你......”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时晚开口,“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要不是遇见贺寻,不知道她和豌豆还要在雨里等多久。或许得一直等到爸爸妈妈下班,才能发现她不在家。   然而一般人没事轻易不会往兽医站跑。   “看病。”贺寻想都没想。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   聂一鸣给他指路的时候就说了这片只有一个兽医站,连带着周围都是什么卖打虫药卖草籽的门面,生意红火的很。   他一个大活人来这里看什么病?   谎言太过拙劣,贺寻自己也有几分不自在。低头去看,小姑娘果然仰着那张瓷白小脸,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脸色更差。   贺寻一皱眉,时晚就赶紧别开了视线。   装修近一周,那些工人们对聂一鸣和贺寻毕恭毕敬,一口一个聂少贺少地喊着,全家属院都知道这两个少年来头不小。   段秀娥在私下说过,聂一鸣应该是青城首富聂生威的儿子,就是不知道姓贺的究竟是什么背景。   不管什么背景,总归也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家招惹不起的。   所以他说是看病那就是看病吧。   抱好豌豆,时晚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看路。   这年排水设施修建得不够完善,一下雨,地上就积出水洼,得要人小心翼翼注意。   贺寻却不看路。   身侧的少女低了头,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脖颈。先前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湿漉漉垂着,落在精巧秀气的锁骨上。   几缕发丝顺着锁骨往下,偷偷钻进绣着白色小花的领口。   他一怔,随即像被烫到一般,   蓦然收回目光。   “等一会。”   走了没一会儿,略显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时晚停下脚步,抬头去看。   少年把伞递给她,然后快速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又重新接过伞:“给你。”   外套几乎是被强行塞到手中,还带着点暖暖的温度。到底是十六七岁的男孩,火旺的不得了。   时晚又惊又喜:“谢谢!”   一点儿也不矫情,她大大方方地接下。那双杏仁眼瞬间亮得晶莹,长长的睫毛凝着水珠,像是沾了晨露的蝶。   贺寻嘴角便不自觉地露出些许笑意。   接着就看见这小姑娘展开外套,把怀里的小猫裹得严严实实,一边裹一边柔声说:“豌豆,快谢谢哥哥。”   贺寻的脸彻底黑了。   时晚却觉得他真是个好人,虽然凶是凶了些,平时说话办事也不太靠谱。但一个肯在雨夜把衣服让给小猫的人,总归心坏不到哪里去。   她还想道谢,少年却突然转身就走。   “诶......”她赶紧抱着豌豆跟上。   怎么又生气了?   偷偷抬眼,时晚被贺寻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   难道是嫌自己走得太慢?   这年纪的男生都已经长开,不知道吃了什么,一个个腿长得要命,她个子矮,确实不如对方走得快。   然而这一路,她并没有感到吃力。   两人顺路,走到家门口,时晚看了看手表。   到底雨大,两站路居然走了四十分钟。   放下豌豆,时晚把外套折好,伸手还给贺寻,再次道谢:“谢谢你。”   是真心感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抬头冲他笑。   静默片刻。   少年几乎是从她手里扯过外套,随即一言不发地往楼上冲。   “哐当!”防盗门重重摔上的声音。   “喵呜?”豌豆和时晚都愣住了。   操。   冲回家,随手把外套往沙发上一甩,贺寻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   外面天色昏暗看不真切,楼道里却亮着灯。   今夜雨大,少女白裙被打湿,那料子轻透,隐隐能看见粉色肩带的轮廓。   *   到底曾经是皮实的野猫,喂了两天药,豌豆就活蹦乱跳起来。   一身雪白皮毛柔软,小脸也渐渐圆润。   时晚却因为那日淋雨发了好几天的烧,不得不在家里躺了小半周。   等到能重新出门,时间已到七月中旬。   楼下荷花池里开了新的荷花,粉白相间,随风轻轻摇曳。   她今日出门是去拿书的。   青城和以前待的城市不在一个省份,两地用的教材不一样,虽然大体都是那些知识,排序却有先后。有教材总比没有好些。   研究所招时远志夫妇过来,解决房子问题的同时也顺手安排了她的学籍。   在青城升学率最高的青城一中。   一中离家属院有些距离,即便坐公交车也要二十分钟。   时远志和向洁本想让她在离家近一些的地方读书,但时晚自己不肯。   时家共有兄弟三个,时远志是老二,上面有大哥底下有幼弟,不偏不倚夹在中间,日子过得就比较尴尬。   而时晚的奶奶则有那个年代几乎所有老人的通病,格外重男轻女。知道时远志生的是女儿,态度就愈发刻薄。甚至扬言要赶向洁母女出门。   时远志平常性格软,关键时刻却一直很硬气,和母亲大吵一架,直接带着妻女搬得远远的。只每个月按时寄赡养费。   这事他们在家里从来不提,时晚也是偶然听见向洁打电话才知道。   性格上像时远志多些,时晚内里更多随向洁。别人越是说她不能做到什么,她越是要做出点成绩来。   何况这世界上女孩子根本不比男孩子差。   她下了车,班主任已经在车站等着了。   这位姓楚的班主任出乎意料的年轻,打眼看过去也就是二十三四刚毕业的小伙子,模样英俊,和明星比起来也不差。很难想象会是带重点班的老师。   “这些是教材。”年纪不大,班主任却很有威严,讲起话来不苟言笑。眼尾冷冷勾着,完全不平易近人。   把厚厚一沓教材递给时晚,他又掏出一本装订好的册子:“这是学校自己出的数理化习题,你拿回家做。”   册子很厚,上面用红字鲜艳地印着青城一中的字样。   谢过班主任,时晚带着书回家。   课本太多,把书包装得很满,她只能把习题册拿在手上。   刚进家属院,就遇上了正要出去的贺寻和聂一鸣。   “哟,美女!”一向没心没肺,聂一鸣兴高采烈地冲她打招呼,“学习去啦?”   过于热情,时晚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轻轻点头。   这是雨天后第一次见贺寻,她刚想要打个招呼,对面冷着脸的少年却忽然别过头去。   垂着眼,他不看她,也不说话。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不去了。”   离开家属院,直到走上大路,贺寻才开口。   “?”聂一鸣一脸懵逼,“寻哥,你又不想上学啦?”   不同于时晚有研究所帮忙搞定学籍,贺寻孤身一人来到青城,想要继续读书,就得走些其他门路。   今天本来已约好请四中校长吃个饭,四中离家属院近,升学率也不算差。   贺寻没吭声。   他想起刚才见到的小姑娘。   楼上楼下住着,他听她父母喊她晚晚。   那日淋雨后,她好像是生了病,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家门。   或许是夏天热,方才她瓷白小脸晕开些薄薄的粉,看起来很软很软。   “不去四中了。”   沉默一会儿,想到时晚手上拿着的册子,贺寻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四中校长:我的饭??? 第7章   时晚在家做了整整一周的习题。   不愧是青城最好的高中,一中老师出的习题覆盖面很广,难度更是不低。有些题型她以前都没见过。   打开册子,常常一思考就是好几个小时。有时甚至忘了时间,一直做到时远志夫妇回家。   好在她从前的底子好,做题速度也快。一周过去,除了某些实在解不出来的题目,剩下都做完了。   一直沉浸在学习中,此时她才惊觉,时间已经到了七月末。   七月末八月初,北方大部分城市一年中最热的时段,青城自然也不例外。   家属院里的老槐树绿荫愈发浓密,却仍然阻挡不了炎热的暑气。数周前还叫声嘹亮的蝉蔫蔫地挂在树上,偶尔有气无力叫上几声。   这年空调还不普及,绝大部分人家安的都是吊扇。   然而温度高,吊扇带起的风竟然也是热的,全然起不到解暑的作用。   连豌豆都被热得成天耷拉着小脑袋。   天生体质偏寒,时晚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看着爸爸妈妈每晚回来都热得脸颊通红,心里总是焦灼。   “所以——”贺寻垂眸,看着站在门边的时晚,“你的意思是让我陪你去买雪糕?”   他嗓音平淡冷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只黑眸却藏了点儿隐约的笑意。   “我会分你一半的。”   知道这个请求很奇怪,时晚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只能小声拜托,“那边离家属院有些远......”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麻烦贺寻。   毕竟这是个脾气阴晴不定的人,平时笑吟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忽然生气了。   然而这年头没有后来那么成熟的冷链保存技术,平时想要批发雪糕,大多都是骑着自行车或电动车去专门的地方买。   家属院的位置确实是偏了些,离最近批发雪糕的市场有两三站路,而且没有直达的公交。   时晚不会骑自行车,如果拎着雪糕倒两三趟公交,等到回家,在这个天气里,雪糕估计也化完了。   家属院的住户年纪都偏大,大多是爷爷奶奶辈,想来想去,能求助的居然只剩下贺寻一个。   分他一半雪糕吗?   贺寻眼中的笑意愈发深邃。   小姑娘低头不看他,眼睫颤着,说话声音很轻,显然还是有些怵。光凭馋嘴这个借口,恐怕不足以让对方鼓起勇气上来找自己。   特别是在上次他故意没理她之后。   没有立刻应下,贺寻沉默着。   直到时晚露在外面的莹白耳尖慢慢变红,几乎要沁出血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   *   聂一鸣把那辆虎神留了下来,所以他们骑机车去。   “你坐好了。”抬手把头盔扣在时晚头上,贺寻一哂,“这玩意儿速度快,掉下去摔着可别哭。”   他本来想说如果害怕就抱着他的腰,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要是那么说,这小姑娘怕是现在就能从机车上往下跳。   “知......”时晚轻声说,“知道了。”   心里依旧有几分怵,但想着买雪糕的事儿,她还是老老实实上了机车。   夏季炎热。   路边梧桐槐树相间,绿荫浓郁。午后无风,街道静谧。   机车引擎声匆匆划过,带起一阵有些暧昧的清风。   虎神性能卓越,甩寻常的普通机车一大截,起步速度极快。时晚只来得及小小地轻呼一声,耳畔便风声飒飒。   她紧张地攥紧了手。   坐在机车后面已经是极限,她不敢也不会伸手去抱贺寻,只能细声细气跟他讲道理:“慢一点好不好?”   少年似乎发出一声轻笑。   接着,耳边的风更烈了些。   这个人!   时晚瞬间后悔来找贺寻帮忙。   然而到底已经上了机车,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往下跳,她挣扎了几秒,最后只能选择妥协。   没几秒,贺寻感觉衣摆被轻轻拽住。   力道很轻,跟之前帮他上药时一样,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   恐怕一个急刹车就得飞出去。   他嘴角微扬。   松了松手上的油门。   机车速度快,十分钟就到了批发雪糕的市场。   停好车,贺寻敛了嘴角的笑意,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这让时晚一时间拿不准他方才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咬着唇犹豫片刻,最后也只能默默吃下这个亏。   把头盔还给贺寻,她去店铺里挑雪糕。   打开冰柜拉门,冷冷的白雾就陡然冒了出来。绿豆沙糯米糍娃娃头挨挨挤挤堆在一处,最上面还有一包又一包的棒冰。   每样都挑了一些,时晚的手就冻得不行。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她扭头问贺寻。   说好了要给他一半,总得挑些对方喜欢的口味。   贺寻看也不看:“没有。”   他不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还不如自来水好喝。   时晚只好拎着挑好的雪糕去付账。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按理说做惯了批发生意,算起账来应该很快。然而他眼神萎靡,打着呵欠一连算了好几遍,都没能算出最终的价格。   一向耐心很好,时晚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并不催促。   倒是贺寻有些不耐烦。   等了半天不见老板报账,他啧了一声,走上前去准备催促,目光却落在了对方的手臂上。   天气热,老板的袖子挽着,露出来的半截胳膊青青紫紫。   全是注射后留下的痕迹。   贺寻瞳孔猛地一缩。   两千零零年的禁.毒力度大,形势却远不如十几年后好。有些边远城镇甚至一整个镇都沦陷。   青城没有那么夸张,但总有藏污纳垢的地方。   还在等着老板算账,时晚的肩膀突然被揽住。   少年指尖微凉,紧紧扣在她的肩头,力度很大,几乎要把人弄疼了。   “晚晚。”贺寻从来没叫过她的名字,更别说这么亲昵地喊她,“我把钱包忘在机车上了,你和我一起去拿。”   时晚一愣。   不明就里,她抬头看他。   少年也正低头看向她,眸色里淬着一种从来没见过的凌厉。   “好。”时晚轻轻点头。   虽然不清楚贺寻指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那不会是太好的东西。   她乖乖地跟着他往外走。   他们两人离开,老板也没管,继续萎靡不堪地算着账。   眼看就要走出店铺,通往后院的门砰的被踹开。   “刘老四!”冲出来的是好几个显然已经磕嗨的瘾.君子,双眼充血般通红,“你那儿还有没有了?”   老板耷拉着脸不吭声,瘾.君子们视线一转,看见时晚,顿时嘿嘿笑出了声。   “小妹妹。”手上还拎着注射器,为首的那个边笑边流口水,口齿不清道,“买雪糕还是买粉啊?”   贺寻表情一僵。   倘若是普通的小混混,现在他早就一拳砸了上去,揍得对方跪地求饶。   然而对方是吸.毒的瘾君子,无论他们俩谁被扎到,都有感染的可能。   “快跑!”不容犹豫,他猛地抓起少女的手。   机车就停在门口,然而瘾君子们爆发力也不弱,见他们想要逃,纷纷追了上来。   磕得最嗨的甚至还挡在机车前,笑嘻嘻地伸手想要去摸时晚的脸。   “操!”顾不上许多,贺寻把油门拧到最紧,“坐稳了!”   虎神瞬间起步,直接朝瘾君子撞去,把对方一下撞得人仰马翻。   磕到失去理智,见同伴被撞翻,剩下的瘾君子不但不怕,反而个个都追了上来。一边追,一边嚷嚷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咬着唇,时晚死死搂住贺寻的腰。   耳畔风声烈烈,引擎声轰鸣。她的心怦怦直跳,鼻尖是少年身上清凉的草药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发疯的瘾君子终于被远远抛在身后。   “还要抱多久?”风声引擎声骤弱,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时晚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离批发市场很远,几乎来到了市中心。   市中心秩序井然,有带着红袖标的阿姨想要拦贺寻:“小伙子,你有没有驾驶证啊?”   时晚蓦然松了口气。   “抱、抱歉......”脱离险境,意识到自己还搂着贺寻的腰,她脸一烫,瞬间放开了手。   贺寻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面上平静,他心里更多的是后怕。   还好今天她来找的是他。   不然......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   打过110举报后,两个人才往家属院的方向走。   “今天的事能不能保密?”快到家属院,时晚小心翼翼地试图同贺寻商量。   她不想让时远志夫妇替她担心,要是被他们知道这件事,估计一两个月都睡不好觉。   贺寻眼睛微挑:“有报酬吗?”   时晚怔了下:“......你还想要雪糕?”   逃得太快,雪糕全扔在了批发市场,一根都没拿回来。更别说之前商量好要分给贺寻的那一半。   谁要吃那鬼玩意儿。   显然对她的答案很不满意,少年轻啧一声,眼尾勾着。   那种轻佻的危险感又回来了。   她连忙垂眸。   小姑娘可怜兮兮低着头,鼻尖红红的。想到今天发生的事,贺寻就敛了继续吓唬人的心思:“你是一中的学生?”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时晚犹豫一下,轻声回答:“嗯。”   其实现在还算不上,等开学就是了。   “那你给我补补课呗。”不过少年并没细问,语调懒散,“就假期发的那册子,好多题我不会,看都看不懂。”   时晚一怔。   她倒没想到贺寻居然也在一中。   “好......好的。”然而毕竟今天是他救了她,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   她应得干脆,贺寻低低笑了一声。   愉悦里带着几分得逞的快意。   *   “我们班不能再塞人了。”   即便被叫到校长办公室,高二一班的班主任楚慎之也依旧是冷漠的表情:“那个时晚成绩不错,剩下乱七八糟和聂一鸣混在一起的我不想要。”   校长和蔼地笑笑:“小楚你放松点儿,聂一鸣是聂一鸣,不要把他和其他学生混为一谈。”   说着,他把档案袋往办公桌另一端推了推。   楚慎之冷着脸打开档案袋。   几秒后,一向漠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鲜有的松动。   “这个学生我要了。”把档案袋死死抓在手里,他一字一句地冲校长说,“谁都不能和我抢。”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然而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8章   答应要给贺寻讲题,第二天,时晚就去敲了楼上的门。   “我操!”来开门的是聂一鸣,见到是她,差点儿一蹦三丈高,“寻哥寻哥!小美女来找你了!”   他嗓门大得出奇,恨不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   “小声一点!”时晚被吓了一跳,难得有些着急。   这件事她谁都没告诉,连爸爸妈妈都没说,是偷偷上来的。   毕竟时远志夫妇对贺寻印象不好,也曾告诫过她离对方远一点。   拜聂一鸣那天带来的机车队所赐,家属院里现在几乎没什么人喜欢贺寻。言语间提起,都是畏惧和恐慌。   外加几分不屑的轻慢。   眉眼锋锐的少年就像投入湖中的石子,在平静普通的家属院里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一向顽劣惯了,聂一鸣咧嘴一笑,还想说点什么,被人揪着领子挪开。   “来了?”似乎才睡醒,贺寻嗓音里带了点低沉的沙哑,唇边笑意隐约而克制。   仿佛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两个小时。”个子矮,时晚只能仰脸看他,“每天讲两个小时可以吗?”   今日天气好,窗外鸟鸣清脆,少女声音很轻。   软软糯糯的,透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甜。   “行。”贺寻懒散地抓了把头发,“我不太聪明,你就多担待点儿吧。”   “我靠......”一旁,聂一鸣目瞪口呆,“这么好的天气你俩就学习吗?”   简直是疯了。   老式家属院的设计陈旧,是最普通不过的两室一厅。贺寻一个人住,就把另一间卧室改成了书房。   上一次被猛然拽进来,时晚没来得及细看,今天才发现房间异常整洁干净,窗台上甚至摆了几盆生机盎然的绿萝。   简直不像是住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你有哪些题不会?”在书桌边坐好,时晚问。   昨天她其实没想到贺寻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毕竟他看上去不像什么爱学习的人。   “这几道都不会。”贺寻也不跟她客气,把习题册拿出来,直接指了几道。   时晚一看,都是些中等类型的题目,难度并不太大,只是变形复杂些。   “这道题是这样的......”从第一道题讲起,怕贺寻跟不上,她讲得很慢。   他们在书房里学习,而聂一鸣正在客厅看电视。   这年最火爆的电视剧是赵薇主演的还珠格格,几乎任何时间段都能找到重播的电视台。电视里,没心没肺的小燕子哈哈大笑,电视外,同样没心没肺的聂一鸣也跟着一起笑成了傻子。   丝毫不受影响,时晚认认真真梳理完一道题,便抬头:“你......”   原本想问贺寻听没听懂,一抬头,她蓦然怔住:“你怎么不听啊?”   百无聊赖地撑着下颌,贺寻压根就没在听她讲题。   一支水笔夹在少年修长分明的指节间,此刻正快速转动。   听见她的质问,黑眸漫不经心看过来:“听不懂。”   语气理直气壮。   时晚被噎住了。   难道她讲的还不够深入浅出?   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贺寻低低笑出声,她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有些恼火,又不敢跟眼前笑容懒散的少年硬碰硬,时晚低下头:“那你先把书上的概念都巩固一遍吧,基础打好就能听懂了。”   她的声音还是很软,却不由自主带了点气乎乎的劲儿。   这小姑娘。   贺寻手中的笔一顿。   简直跟小猫似的。   “好吧。”出乎时晚的预料,贺寻居然没有反驳,而是顺水推舟应了下来,“那我就先看看概念。”   他拿出课本。   不能再逗,再逗小猫该挠人了。   贺寻一反常态规规矩矩看起了书,时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看了看表,时间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   坐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时晚有些犯困。   昨天从瘾.君子那边成功脱身的经历并不愉快,怕父母担心,她一个字儿都没提。   等到晚上休息的时候,一个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算是昏昏沉沉捱了一整夜。   早上起来还没什么特殊的感觉,现在坐在这里,困意就越来越汹涌。   快速浏览完整本书,贺寻一抬头,发现小姑娘趴在书桌上。   已经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瓷白的脸大半埋在臂弯里,黑发松散垂下,那双清透的杏仁眼阖着,眼睫鸦羽般漆黑。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她微微皱着眉,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嘤咛。   贺寻喉结一动。   他几乎瞬间收紧了手。   脆弱的书页被揉出一片褶皱。   正看到关键剧情,在客厅里对着电视傻乐,聂一鸣还没乐到最后,就看见贺寻沉着脸从书房里出来。   然后直接按掉了电视。   *   醒来后,面对贺寻似笑非笑的眼神,时晚几乎是逃回家的。   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睡着了。   但那一觉睡得很沉,仿佛格外安心。   感到万分丢脸,然而许下的诺言还得兑现。   她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去补课。   就在这段时间,青城的一则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你说可笑不可笑。”难得今天夫妻二人都不加班,时远志做了一大桌子菜,“明明是隔壁省端掉了一个人贩子团伙,跑了一个从犯正在抓。结果传着传着,就变成从隔壁省流窜过来两千多个人贩子到青城专门偷小孩!两千多个人贩子!还真有人信!”   这年头网络不发达,信息闭塞。令人恐慌的谣言却传播得极快。官方一连辟谣了好几次,却依然有市民坚信不疑。   “钱小宝他奶奶都不让他出家属院大门了。”时晚抿嘴轻轻地笑。   家属院并不大,小孩们疯玩时一般都会跑出去。这下可苦了天生好动的钱小宝,每天只能愁眉苦脸的被奶奶拘在院子里。   “过段时间就好了。”向洁也笑,“九九年的时候不是还传今年是世界末日吗?”   结果不是什么也没发生。   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去。   一家人继续吃饭,院里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   “小宝!小宝!”是钱小宝奶奶的声音,“我的小宝!你去哪儿了!”   时晚一愣。   时远志和向洁也怔住。   正值饭点,住户基本都在楼里,钱小宝奶奶一哭,几乎所有人都下楼去看怎么回事。   “没瞧见小宝出院子啊?”段秀娥急得满头大汗,抓着人一个一个的问,“你们见到小宝没有?”   晚饭前还在院里玩,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钱小宝就没影儿了。   想到这段时间的流言,钱小宝奶奶腿一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院里也瞬间乱作一团。   “都别吵!别吵!”最后还是时远志站出来安抚大家的情绪。   他先报了警,随后又组织住户们赶紧上街去找钱小宝。   “晚晚你就待在这儿,哪也别去明白吗?”时晚本来也想去,硬是被时远志留在了家属院里。   剩下在院里的都是年迈的爷爷奶奶,面对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陪着哭个不停的钱小宝奶奶。   然而一直找到深夜,当最后一波人回来时,还是没有找到钱小宝。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差。   这年还没有建立完善的儿童走失系统,一个小孩如果被拐,很可能一辈子再也找不回来。   院里灯光昏暗,大家沉默地站着。   气氛十分压抑。   钱小宝奶奶更是哭得几近昏厥。   “奶奶!”就在时远志打算开口让大家先回去休息,明天再继续找的时候,清脆稚嫩的童声响起。   消失了六七个小时的钱小宝从家属院门口噔噔噔跑过来,见到熟悉的人,哇地哭出了声。   “小宝!”钱小宝奶奶瞬间有了力气,激动地站起来想要去抱钱小宝。   往后一看,她的表情一下变了。   时晚也是一怔。   昏暗飘摇的灯光下,少年眉眼冷硬。   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淡淡扫了挤在院子里的住户们一眼,贺寻没说话,自顾自朝家属楼走去。   钱小宝奶奶的声音骤然尖利:“你把我家小宝拐去了什么地方!”   钱小宝奶奶十分激动,贺寻却似乎并不打算搭理她。   仿佛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他冷着脸,路过时晚的时候也没抬眸。   眼尾凌厉地勾着,透着几分压不住的阴沉。   从来都不认为这个少年是什么好人,钱小宝奶奶只觉得这是拐走她宝贝孙子的罪魁祸首。   担惊受怕了六七个小时,情绪激动,她直接跳了起来。   动作太猛,身边的人一时间居然没能拦住。   “啪。”清脆的声音。   时晚蓦然瞪大了眼。   贺寻脚步终于一顿。   灯光被吹得飘摇,深夜的风里,他抬手抹了把嘴边的血迹。   然后低低笑出了声。 第9章   那笑声很轻,透着几分近乎漠然的无所谓。   似乎并不在意硬生生挨的这一耳光。   空气突然安静。   “钱姨!”周围的人都愣住,最后还是时远志先一步反应过来,上去拉开钱小宝奶奶,“你打孩子干嘛!”   真要拐钱小宝早就偷偷带走了,还能大晚上全须全尾一个零件不少的带回来?   时远志一出声,被奶奶吓到的钱小宝瞪圆了眼,梗上几秒,哇地哭得更凶:“不要打哥哥!哥哥不是坏人!”   或许是先前受的惊吓太大,他一下哭到声嘶力竭,整张小脸都涨红,眼看要背过气去。   钱小宝奶奶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两眼一翻,居然先一步晕倒在地。   院子里瞬间又乱作一团。   大家纷纷上前查看祖孙二人的情况。   被挤到人群最外面,时晚连退了好几步,这才踉跄的稳住。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贺寻。   站在楼道口,光线昏暗,少年敛着眉眼。   深夜,家属院一片吵嚷。他沉默着,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就好像在看一场和自己完全无关的闹剧。   *   把祖孙二人送到医院,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钱小宝才抽抽噎噎地把情况讲清楚。   小孩子脾气犟,这几天奶奶越不让他出院子,他就越是想出去玩。终于在晚饭前趁老林头他们不注意,偷偷摸摸跑了出去。   口袋里还有几块硬币,钱小宝随便上了辆公交车,直接一口气坐到终点站。   未曾想那是今天最后一趟,当玩够了想回去的时候,怎么等都等不来车。   终点站荒凉,他只能凭着记忆慢慢往原来的方向走。   “后、后来就碰到哥哥......”钱小宝两个眼睛肿得像金鱼泡,“他、他就带我回来了......”   看见贺寻时钱小宝心里其实挺没底,毕竟大人们平时都不让他们这群小孩接近对方,说这不是个好人。   然而就是这么个不是好人的人,把他平平安安带回了院子。   “这真是......”守在病床前,段秀娥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还以为那姓贺的是个不着四六的小混混呢!   “我和远志在这里呆着,段姐你带着晚晚先回院子。”钱小宝没什么事,他奶奶却被刺激得不轻,一时半会还不能离开。   子女都不在本地,只能由住户们临时先照看着。   医院离研究所近,于是向洁和时远志就主动承担了今晚的守夜。   “真是看不出来啊......”回去的路上,段秀娥还在喃喃自语。   而时晚有些走神。   想起少年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   送走钱小宝祖孙俩后,家属院的人声渐弱。   月亮爬上树梢,一切重新慢慢归于宁静。   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贺寻闭着眼。   夜已深,月光穿过窗户,凉凉地洒在少年的脸上,照亮一半锋锐的眉眼。   右眼的纱布隐没在夜色中。   “情况不算乐观,还得观察一段时间......”   “运气好的话视力可以全部保住,运气不好......”   “主要还是因为之前就已经伤到了一部分视神经......”   医生的话在耳边响起,每一句都谨慎而有分寸,处处透露着不容乐观的倾向。   操。   闭着眼,眼前漆黑一片,贺寻不禁笑了。   老天爷到底是没打算收他这条破命,可也没准备让他多好过。   抬手轻轻捂住右眼,他还记得当初受伤时的那种感觉。   和抽在身上的鞭子不一样,一点儿也不疼,只是瞬间模模糊糊睁不开眼,视野里一片鲜红。   液体粘稠地往下淌。   最后还是没办法保住这只眼睛,甚至......没办法保住视力吗?   算了。   片刻之后,贺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后把手放下。   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计较些什么。   总归现在还没失明,能捱一天是一天。   人不就是这么活着么。   “笃笃。”   不愿意继续想眼睛的事儿,起身准备回房间,门却被敲响。   他原本不想理会。然而隔着防盗门,少女的声音有些朦胧,还带着点紧张:“贺寻......你睡了吗?”   少年眼眸微沉。   他把门打开。   抱着冰袋和药膏,时晚局促不安地站在门边。   抬眼看见他的脸,不由轻呼了一声。   *   钱小宝奶奶的手劲是真的很大。   在楼下时并不显,而现在,贺寻的脸已经高高肿起。   唇边还有一点血渍,偏偏他自己似乎根本没察觉到,直到时晚轻呼出声,这才稍稍拧了拧眉。   接过冰袋,他直接朝脸上按。   “你轻一点儿......”时晚在旁边看得直皱眉。   冰袋是拿来冷敷的,这样简单粗暴按上去算怎么回事。   贺寻眼底染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哟。”他勾了勾嘴角,不禁嘶了一声,却还是懒散惯了的腔调,“你这是心疼了?”   时晚偏过头去不看他。   稍稍抿了抿唇。   她只是害怕他会出事。   今天贺寻站在楼下面无表情的模样让她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直到从医院回到家属院才惊觉,竟然是有点像她刚来时的那个雨夜。   当初是祭奠母亲,如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因着补课的缘故相处了几天,她感觉贺寻只是性格有些怪。总有种别别扭扭的感觉。但想到他的家庭状况,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总之,并没有家属院里其他人眼中那么坏。   “你......”犹豫了一会儿,她开口,“钱奶奶做得不对,她年纪大了脑袋糊涂,你别生气。”   换做任何一个人,莫名其妙挨了一耳光都不会好受。   但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多安慰的话。   听到时晚这么说,贺寻一哂。   他的语气辨不出情绪,全然听不出喜怒:“老太太还挺疼那小崽子。”   其实他是真的没怎么生气。   那一耳光跟他身上现在的伤比起来简直不够看,疼痛级别都不在一条线上。而且这么多年早就习惯,根本没放在眼里。   再说他今天也不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   更何况......   想起带钱小宝回来时院里轰轰烈烈的阵仗,贺寻垂眸,掩去一点情绪。   说起来挺荒谬,他居然有点羡慕那个傻乎乎的钱小宝。   光是走丢几个小时,就有这么多人着急忙慌地陪着去找。钱小宝奶奶甚至还敢为了孙子跟他动手。   家属院里的住户私下怎么看他,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能跟他这种人动手,想必......是真的很在乎孩子。   寻常人根本不能理解贺寻的这种想法,听他这么一说,时晚有些慌。   “钱奶奶会来跟你道歉的。”以为在嘲讽,她认认真真和他解释,“她知道自己误会你了。”   钱小宝奶奶平时也没有这么冲动,只是今天一时着急失去理智,在医院就已经后悔不迭。   害怕贺寻因为今天的事想不开,时晚语气认真,表情也很严肃。   小姑娘微微板着脸,秀气的眉轻轻拧着,那双杏仁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透。   贺寻挑了挑眉。   冰袋冷敷在脸上,刺痛感逐渐变得麻木。   “你过来一点儿。”他懒懒出声。   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时晚稍稍凑近了些。   下一秒,少年抬手,在她脸上不轻不重拧了一把。   和想象中一样,少女的脸颊绵软。   肌肤娇嫩,明明没用什么力气,松开手时,就留下一道可怜兮兮的红痕。   杏仁眼也如想象中一样霎时漫上了雾气,无辜得很。   “我现在不生气。”低头看着呆在原地的时晚,贺寻低笑。   但要是她还继续提别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这年大家都还保守,这个动作实在是太过亲密,甚至有些逾矩。   贺寻就看着小姑娘愣了一会儿,脸颊越来越红,耳尖更是要滴血。   最后连药膏也不给他,咬着唇转身跑了。   一个人靠在门边,贺寻摸了摸眼睛,无声地笑笑。   这样的场景,不知道他还能再看见几次。   作者有话要说:  贺寻:请问无良作者,我真的会瞎吗?   无良作者:你不会瞎,你会瞎想。 第10章   同时晚说的一样,从医院回来后,钱小宝奶奶就带着钱小宝上门朝贺寻道歉。   经过这件事,家属院里其他的住户对贺寻稍有改观,提起他时言语间不再那么轻慢,连段秀娥都没有像以前一样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不是小混混就行!”八月中旬,荷花池里的莲藕已经成熟,段秀娥一边洗去藕节上的淤泥,一边跟老林头说,“只要不影响咱们院子就好!”   在槐树下悠闲地打着蒲扇,老林头嗤笑一声:“你这人,好话歹话可都被你说完了。”   大家的心情似乎都不错。   除了被捏脸的时晚。   坐在书桌前预习课本,明明看的是定义,不知为何,那只熟悉的黑眸却突然出现在眼前。幽深瞳仁里淬着几分笑意,还有些许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咬了咬唇,时晚啪地一声合上书。   窗外树影摇动,日光穿过叶隙,少女白净小脸上透着一层气恼的薄红。   他怎么能那样!   从来没被异性捏过脸,那天她又惊又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等到仓皇逃回家,一个人越想越委屈,气得只想捶贺寻。   然而临场没发挥好,事后想找补回来总是很难。   她也不敢再上楼去补课,生怕又被捏一回。   “晚晚!”正在气恼,下班回来的向洁在院里喊她,“你段姨让你下来拿莲藕!”   摘莲藕是个累活,院里的住户大都懒得弄。段秀娥是个勤快人,摘完洗净,给每一家都送了一些。   “谢谢段姨。”荷花池里的莲藕长得好,藕节白白胖胖,一看就很好吃。   时晚弯了弯眼:“回头我做桂花甜藕,做好了拿给段姨尝尝。”   少女笑起来眉眼盈盈,看着就招人心疼,段秀娥不由冲向洁道,“你可真会生女儿!长得漂亮又手巧,可把我羡慕坏了!”   这世界上的家长没有不爱听别人夸自己孩子的,向洁也笑。   她们在门口唠起家常,时晚就在一旁安静听着。直到老林头哟了一声:“回来了?”   “林叔。”贺寻冲老林头打招呼。   视线一抬,他看见那站在妈妈旁边的小姑娘蓦然瞪圆了眼,接着把头一偏,淡粉色的唇抿着,气呼呼不看他。   显然还是在为那天的事儿生气。   “你也拿一点儿回去。”见贺寻来了,段秀娥一视同仁地往他手里塞了几节藕,全然忘了之前还指着鼻子大骂对方。又顺嘴问了句,“会做吧?”   哪有什么会做不会做,这莲藕最新鲜不过,直接生吃味道都很好。   然而贺寻摇了摇头:“不会。”   “哟。”段秀娥奇了,“这么大小伙子连藕都不会做?以后可找不到媳妇儿。”   贺寻低头笑笑。   其实是会的,从小沈怡就没怎么管过他,早些年还有闲钱请阿姨,等到后面入不敷出的时候只能自己来。   总归沈怡不会进厨房,他不做饭,两个人都得饿肚子。   “那就别糟蹋东西了。”钱小宝事件过后,向洁对贺寻的印象也好了不少,又因为有沈怡这层情分在里面,现在看这个少年还蛮顺眼。她笑着拍了拍时晚的肩,“等晚晚做了桂花甜藕,给你送一点儿过去。”   怎么也没想到话题会突然引到自己身上,时晚一怔。   她抬起头,果然看见贺寻嘴边噙上一点阴谋得逞的笑意,偏偏语气还一本正经:“谢谢阿姨。”   谢什么呀!   时晚咬着唇,气呼呼瞪他。   这个可恶的家伙,现在又学会装乖了!   *   桂花甜藕的做法并不难,莲藕洗净塞入糯米,用电饭煲熬煮两次。取出后晾凉切片,浇上蜂蜜和桂花即可出盘。   然而就是这么一道简单的甜品,时晚一直磨蹭到快要开学还没做。   段秀娥拿来的莲藕早已吃完,饭桌上却还没见到桂花甜藕,向洁纳闷:“晚晚,不是说好了要做甜藕吗?”   之前她也问过几回,女儿总是说少了东西,今天缺糯米明天缺蜂蜜。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眼见实在拖不下去,时晚只能怏怏:“明天做。”   跟向洁告状说贺寻捏了她的脸......她说不出口。   开学前一天,时晚去买了莲藕和糯米。   还不到桂花盛放的季节,市面上没有鲜桂花卖,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了超市里的桂花酱。   待到出锅晾凉,时间已经将近傍晚。   她先去给段秀娥送,在院子里踟蹰片刻,到底得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挪到五楼。   “笃笃。”敲了门,片刻之后,却没有人应。   站在门前,时晚轻轻蹙着眉。   不在家吗?   这可真是......太好了!   生怕贺寻会突然开门,她赶紧把搪瓷盆放在地上。然后轻手轻脚下了楼,仿佛动静稍大一点,少年就会瞬间冒出来。   她可不想再被捏一次脸。   天色渐沉,月上枝头。漫天星子低垂之际,贺寻踏着微凉的夜风回到家属院。   今天他脚步稍显轻快,似乎心情不错。   老林头还没睡,正坐在门房前听收音机咿咿呀呀,见了贺寻先是一愣,随后稀奇道:“哟,你这打扮还挺帅!”   贺寻笑笑。   明天就要开学,今天在医院耽搁得有些久,赶着回家收拾东西,他没有和老林头多寒暄。快步走向家属楼。   这年楼道里的照明大多还是触摸式,着急回去,他没开灯。   “铛。”结果差点儿把搪瓷盆踢翻。   不清楚是什么东西,贺寻摸黑俯下.身。   蜂蜜和桂花的味道香甜,莲藕气息清新。   他一怔,旋即又想到那日小姑娘气呼呼的模样。   黑暗里,少年眼神温柔。   *   第二天,青城一中正式开学。   高中不比初中小学轻松,开学时间自然不会一直拖到九月,踩在八月的尾巴上,学生们纷纷收拾书包回校。   原本是个好日子,时晚却没能按时出门。   前一晚定好的闹钟突然坏了,根本就没响。而时远志和向洁在研究所连夜加班,等她一觉醒来,早就过了应该起床的时间。   匆忙洗漱完毕,来不及吃早饭。背好书包冲出院门时,离上课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而坐公交车去一中也要二十分钟。   “晚晚!别急!慢点儿!”段秀娥在背后喊,“迟到就迟到了!看着路上的车!”   怎么可能不急。   开学第一天就晚点,肯定会给老师留下很不好的印象。而从假期跟班主任的接触看,对方是个守时刻板的人,如果迟到,不知道会如何看她。   咬着唇,时晚朝公交车站跑去。   运气好的话勉勉强强能赶在班主任进班前赶到,运气不好的话......   而她今天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离车站还有□□十米,就看见前一班公交刚起步离开。   一下没了奔跑的力气,时晚微微喘着,盯着渐渐远去的公交车,心里万分沮丧。   最后还是要迟到了......   五分钟一趟车,等到下一班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按时到校。   她索性不跑了,拽着书包带子,垂头慢慢朝车站走。   身后突然响起引擎声。   这条街人不多,清晨更是安静。此刻公交车已经开走,机车轰鸣便格外明显。   引擎声渐渐逼近,接着是一声短促有力的刹车。   直接停在她面前。   时晚一惊。   她抬头去看,随即怔住了。   清晨阳光从叶隙间穿过,落在少年漆黑的瞳仁里,也落在他黑色的眼罩上。   老林头昨夜说的就是这个。   这年加勒比海盗还没上映,提到眼罩,大家想到的更多是香港那边的电影。里面总有几个戴着眼罩作风狠戾令人胆寒的反派。   依旧骑着那辆银黑色惹人眼目的虎神,贺寻双腿散漫地撑在地上保持平衡,见时晚怔怔看自己,嘴角懒散勾出一个笑。   眼尾勾着,他笑得随性而轻佻。   简直比反派还要反派。   “走这么慢,想迟到啊。”懒洋洋的嗓音。   时晚咬了唇不吭声。   “我送你。”然而贺寻却很执着。   时晚很有骨气:“不要。”   打定主意要离贺寻远一些,她垂下头绕开他接着走。   或许是因为拒绝得干脆,身后的少年居然没有继续纠缠。   时晚隐约松了口气。   她朝前走去,身子却猛然一轻。   “脾气真大啊。”被拦腰抱起,耳畔少年吐息温热。   带着几丝桂花的甜。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寻哥,你知道嫂子为什么会迟到吗?   贺寻:?   聂一鸣:因为嫂子名字没取好。   贺寻:......傻子! 第11章   “你!”没想到贺寻居然敢这么做,时晚一下有些惊惶,下意识地蹬腿,想要挣开禁锢,“你放开我!”   然而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年轻飞扬的时候,手臂分外有力。她一连挣扎好几下,都没能从对方的怀抱中挣脱,反而被越抱越紧。   又是那阵清浅的草药香。   还有一如既往的散漫腔调:“不放。”   挣扎许久,时晚最后到底还是被轻轻松松按在机车上。   “今天赶时间。”像上次去买雪糕时一样,贺寻把头盔扣在她头上,“你可坐好了别乱动。”   不待她说话,他跳上机车,猛地拧紧油门。   引擎声在清晨安静的街道上轰鸣。   起步太快,时晚猝不及防,身子骤然前倾,额头直接撞上少年结实宽阔的脊背。   戴着头盔,她倒是没什么,反而是贺寻闷哼一声:“小朋友,你这是在报复吗?”   这小姑娘真跟猫似的,平日软绵绵温吞,冷不丁就一爪子挠得人疼。   时晚咬紧了唇。   赶着去一中,今天机车的速度很快,几乎要赶上那天从瘾.君子那里逃窜的速度。   然而她不肯,也不会再像上次一样紧紧抱着他的腰了。   连衣服都不愿意拽,一路上,她听着耳畔烈烈的风声,死死攥住自己的手。   细白掌心被掐出一片红痕。   抄了近路,机车速度又快,等他们到一中时,离上课时间还有五分钟。   在门口停下车,贺寻转身,替时晚摘下头盔。   “哟。”刚把头盔拿下来,他就笑了,“还在生气啊?”   不知道是因为机车速度太快而害怕,还是因为被拦腰抱起而羞恼。小姑娘咬着唇,一双杏仁眼清凌凌瞪他,眼眶沁着一点儿粉。   又委屈又无辜。   他觉得好笑,伸手想要拉她下来,结果“啪”的一下,被毫不留情一巴掌拍掉。   啧。   贺寻挑眉:“你这是恩将仇报。”   他把她载到学校,她应该谢他才对,哪有平白无故拍人的道理。   没到上课时间,这时校门口还有不少学生,银黑色机车过于张扬显眼,大家纷纷朝这边看。   瞧过来的目光太多,时晚脸皮薄,咬着唇瞪了贺寻半天,终究放弃了在校门口和他理论的想法。   又瞪了他一眼,她跳下车。   头也不回地朝校园里跑。   少女奔跑的速度很快,耳尖绯红。仿佛再慢一点儿,少年又会追上来抱她。   *   时晚踏进高二一班的教室,上课铃正好敲响。讲台还空着,班主任没来,她松了口气,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这年还是传统的文理分科,高二是新分班的开始。所有的班都在分完文理后重排,大家并不来自一个班,彼此相互不熟识,倒是显得她这个转学生不再特殊。   “我叫姜琦。”坐在时晚旁边的圆脸小姑娘是个自来熟的性格,主动跟她打招呼,而后突然笑得一脸羞涩,“我们真是太幸运了,能分在楚老师的班!”   沉浸在被贺寻强行抱起的羞恼之中,又惊又气,时晚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明白姜琦说的是班主任。   “是啊。”她点点头,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把少年噙着笑的模样赶出脑海,“楚老师很负责任。”   主动帮忙找教科书,还专门给了一中的习题,大热天里在公交车站等着她。虽然面上是寡言冷淡的模样,内里应该还是很关心学生。   听她这么说,姜琦扑哧笑了,接着诡秘地压低嗓音:“你难道不觉得楚老师很帅吗?”   时晚一愣。   她这才注意到,班级里的女生大多都兴奋地朝门口看,似乎在翘首期盼什么。   只见过楚慎之一面,她已经不太能想起对方的长相,只记得是张英俊而冷漠的脸。   “好多人都是为了楚老师才选理的。”时晚回忆的功夫,姜琦还在念叨,她一张小嘴叽叽喳喳不停,倒是让时晚弄清了楚慎之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一中升学率虽然常年排第一,但青城只是个不甚起眼的北方小城,师资力量并没有想象中好。本校老师大多都是省内师范的学历。   而楚慎之却是P大毕业生。   听说在校时成绩异常优秀,拿了不少奖项,不知为何没有选择继续深造,而是一毕业就来到一中任教。   十六七岁的年纪,少女们的心思都纯洁懵懂,骤然面对这么一个大不了几岁而分外优秀的异性,总会有几分特别的欣赏甚至悸动。   “我上次还碰见高三的级花给楚老师递情书呢!”显然掌握一中不少八卦,姜琦眉飞色舞。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时晚只能客气地笑笑,偶尔附和两句。   好在没过多时,略显吵嚷的班级便霎时一静。   “大家好,以后我就是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八月末,气温还没有降低多少,楚慎之白衬衫的扣子依旧规规矩矩系到最上面一颗。   包括姜琦在内,有几个女生偷偷脸红。   然而接下来,楚慎之便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消息。   “一班是重点班,在第一次月考后按成绩排,只留年级前四十五名。”他的声音很冷,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们今天坐在这里,不代表一个月后还能继续待在一班,都明白吗?”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之前学校根本没有透露过一点口风,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均是一愣。   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按排名分班吗......   时晚不禁也有些紧张。   尽管假期完整看过一遍课本,也认认真真地做了习题,但一下得知按成绩分班,确实有不小的心理压力。   楚慎之却不管他们这群紧张的学生,粗略扫了教室一圈,便皱起眉:“缺一个人,还有谁没来?”   同学们面面相觑。   彼此都不相熟,他们确实不知道缺了的那个人是谁。   时晚抿了抿唇。   心情稍显复杂。   班主任果然会因为迟到而生气,倘若她今天迟到,肯定会被记上一笔。   万幸她没来晚,只是......   一想到自己居然在街上被贺寻拦腰抱起,时晚耳尖滚烫。   脸颊也不受控制地烧起来,连额头都沁上一层粉。   她倒是宁愿迟到,也不愿意被那么抱着了。   简直比捏脸还过分!   又羞又气,时晚低下头,不让别人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   不知道贺寻在哪个班,以后她一定远远地躲着他,再不给他轻薄的机会。   班里一时没人知道缺了谁,楚慎之只好拿出名单,准备逐一点名。   “报告。”门口却突然传来低沉的嗓音。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腔调,全然不因为迟到而拘谨不安。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时晚一怔。   她缓缓抬头。   “抱歉老师。”教室门口,贺寻勾了勾嘴角,“我来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你走! 第12章   原本不该来这么迟,但校门口的门卫大爷坚决不肯让机车进校园,费了半天功夫,最后还是路过的老师帮忙解了围。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落在贺寻身上。   嘴上说着抱歉,少年却懒洋洋地靠在门边,不像楚慎之一般打扮规矩,他纯黑衬衫散漫地敞着领口,挺括肩线之下,肌肉线条暧昧,锁骨分明。   没有刻意遮挡眼罩,碎发被拨至一侧,露出英气锋锐的眉目。   “啊!”姜琦眼睛都亮了,“这是我们年级的吗?以前怎么没见过!”   作为重点中学,一中的学生大多埋头学习,说句不太好听的,寡言木讷的书呆子居多。   这样肆意飞扬的倒是少见。   楚慎之便皱了眉:“你叫什么名字?”   几个坐在后排的男生交换了幸灾乐祸的眼神。   高二的学生都知道,明明年纪轻,楚慎之却是任课老师里风格最古板的一个,规矩严脾气大。   迟到还打扮得这么张狂,多半没有好果子吃。   少年稍稍敛眸:“贺寻。”   他嗓音低沉,慵懒中带着几分磁性,有种说不出的暧昧。和清晨在耳边的低语几乎一模一样。   已经完全愣住的时晚终于迟缓地反应过来。   他怎么也在这个班!   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情瞬间被拨乱,她十分茫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气恼,还是应该为贺寻莫名迟到而担忧。   只怔怔地看着他。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听到这个名字,楚慎之微微皱眉,随后平淡地哦了一声。   “你下去吧。”他挥挥手,示意贺寻找个位置坐好,“人到齐了,我们安排一下今天的事宜。”   竟然连句批评都没有。   “谢谢老师。”贺寻颔首。   前排的位置已经都被占满,只有后面还有空位,他朝教室后排走去,眼风一扫,正对上时晚的目光。   显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也不像平日那么怕他,莹白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贺寻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哟。”带着草药香味的清风从身边掠过,时晚听见少年轻声道,“真巧。”   *   巧什么呀!   全然不敢相信自己和贺寻竟然是一个班,接下来的时间,时晚都心神不宁。   或许是错觉,明明和少年隔得远,却似乎还能听见那把低沉慵懒的嗓音。   掺杂几分略显轻佻的笑。   而楚慎之在讲台上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上午的安排就是这样。”待到终于回过神,楚慎之已经结束了讲话,“接下来该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该搬书的去搬书。我们下午再排座位。”   心绪不宁,根本不知道班主任在说什么,时晚茫然看向姜琦。   “又要打扫卫生吗?”姜琦瘪嘴,“我倒宁愿和男生去搬书!”   不过因为这是楚慎之的安排,她也没有消极多久,而是高高兴兴搂住时晚,“我们去打扫室外清洁区吧!”   时晚就这么被拉走了。   到了室外清洁区,她才明白姜琦的用意。   高二一班的清洁区靠近一中存放教材的库房,在这里打扫,可以把库房那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而被楚慎之指派来搬书的都是班里的男生。   “那个贺寻真的很帅诶!”果然,打扫没多久,姜琦的心思就完全飘到了库房,随后又喃喃自语,“不过我还是觉得楚老师那种稳重内敛的比较好看......”   时晚哭笑不得。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像姜琦这样毫不掩饰心直口快的女生。   室外清洁区比想象中要大,她没什么心思和姜琦一起点评男生,低头安安静静扫地。   没过多久,身后,姜琦突然低低惊呼一声。   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时晚扭过头去,随即浑身僵硬地愣在原地。   弯着腰,少年的脸颊离她很近。   几乎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今日天气好,阳光落进幽深的眼眸,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暖意。   她甚至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喂。”依旧是低沉温热的吐息,“楚老师让我们先去买校服。”   说着,贺寻直起身,指了指站在教学楼门口的楚慎之。   “哦......好、好的。”离得太近,时晚有些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先应到。   直到贺寻低低笑出声,她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又在逗她玩儿。   这个人!   咬着唇,时晚有些气恼。   她简直不想搭理他,把清扫工具先交给一旁看呆了的姜琦,这才低着头闷声道:“走吧。”   贺寻眼底笑意深邃:“嗯。”   他早看到她在这儿打扫卫生,却始终没有往库房这边看过一眼。   “你就这么讨厌我?”   买校服的地方在校园的另一端,走在林荫道上,身边的小姑娘一直埋头不说话,贺寻插兜懒散道,“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了!   早晨在校门口不好理论,现在林荫道人少而安静,时晚被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一噎,恨不得现在就跟他吵架。   然而从小性子软,她压根不会跟人吵,咬着唇想了半天,最后十分沮丧地垂头:“你那样是不对的。”   无论是捏脸还是拦腰抱起,都实在太失分寸。   尽管因为他送她,今天才没有迟到,但时晚还是接受不了。   不过她也没指望贺寻能听进去,要是能听进去,今天就不会强行抱她上机车。   “哦。”然而出乎意料,几秒后,贺寻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时晚一愣。   终于不再垂头,她仰脸去看,少年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神色平静,透着平日不曾有的认真。   这倒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只能哑口无言地收回视线。   这傻姑娘。   贺寻一哂。   他是知道这样不对,可他又没答应她以后不做坏事了。   *   这年的校服是最普通的蓝白款式,形制宽松,像时晚这样身材娇小的女孩子,一套校服简直能塞进去两个。   然而负责卖校服的老师一脸严肃地叮嘱她:“不许改裤腿,被抓到要扣班级纪律分。”   抬眼看向贺寻,老师先是愣了下,随后像是被噎到一般:“你......你记得穿校服。”   其实也不能怪老师,毕竟贺寻这种打扮,看起来确实不像什么规规矩矩的学生。   买完校服,两个人返回教学楼。   贺寻就看那小姑娘跟被撵的猫一样,急急冲回方才那个一直盯着他看的女生身边,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果然还是怕。   “你和贺寻认识?”姜琦倒是很兴奋,从回班就开始拉着时晚问东问西,“他是你男朋友吗?”   “当、当然不是!”根本没想到会被问这样的问题,时晚蓦然红了脸,急忙摆手,“我跟他没关系,就......就是住在一个院子!”   天知道姜琦是怎么想到这上面去的。   “这样啊......”姜琦似乎有些遗憾,“我还觉得你们俩挺配的......”   “别乱说!”时晚不由反驳。   她算是看出来了,姜琦这人没什么坏心,只是热爱帅哥和八卦,心直口快而已。   见时晚不乐意继续谈这个话题,姜琦也就没再往下说。   打扫完卫生发完书,到了中午时分,大家纷纷涌向食堂和周围的各种餐馆。   “寻哥!”并不着急去吃饭,待到大家几乎都走光,贺寻还在班里。   聂一鸣从前门探头探脑:“走!吃饭去!”   从小养尊处优,聂一鸣自然不乐意吃食堂,更懒得和乌泱泱的学生挤在学校外面的小吃店。直接叫司机把他们送到了附近的酒楼。   “他们家干锅鸡特好吃!”聂一鸣大喇喇坐下,随后挠头,“寻哥,我听说你们班好像搞什么淘汰制,以后只有年级前四十五才能进啊。”   晚到一会儿,贺寻确实没听到楚慎之讲这件事。   他挑了挑眉:“嗯,知道了。”   语气平淡,显然没当回事儿。   “那等月考后你就来我们班吧!”聂一鸣笑得牙不见眼,已经开始计划以后怎么带着贺寻一起浪。   贺寻笑笑,没接这一句。   “不是说好我请客吗,寻哥你还带什么东西?”自顾自唠叨了一会儿,聂一鸣才发现贺寻面前摆了个饭盒。   两人关系熟,他直接伸手去拿:“哟,桂花甜藕啊,让我尝尝!”   “啪。”还没碰到,手就被打了下来。   聂一鸣目瞪口呆:“寻哥?”   “这个不能给你吃。”看他一眼,贺寻慢条斯理把饭盒拿回来。   聂一鸣几乎秒懂,随即露出一个坏笑:“楼下那小妹妹给你的?寻哥你够速度啊!”   “别瞎想。”贺寻懒懒打断,“人家现在还看不上我。”   瞧今天那副慌忙逃窜的样子,显然比以前更怕他了。   聂一鸣悻悻摸了摸鼻尖:“这样啊......”   没等他想好怎么安慰贺寻,服务员端上干锅鸡。见了吃的,他就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吃过饭,司机又把他们送回一中。   此时时间还早,教学楼里的人不算太多,相对比较安静。   因此,从一班里传出的声音就格外明显,即使没有进班,在楼道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那黑衬衫拽什么拽啊!”是男生吊儿郎当的不屑语气,“姓楚的居然也不管他!”   “喂,”同伴调笑,“我说你是不是看着人家被女生盯着看,然后就眼红了?”   “滚!”心思被戳穿,男生气急败坏地甩下一句,“不就是个瞎子吗!我有什么眼红的!”   贺寻脚步一顿。   “我操!”聂一鸣当即瞪大了眼,想要冲进去和对方理论。   被贺寻拉住。   少年表情十分平静,黑眸静静垂着,仿佛那句瞎子骂的并不是自己。   然而男生不知收敛,还在不依不饶地刻薄:“你要眼红那死瞎子你自己眼红!少拉上我!”   这下聂一鸣就忍不住了,当场撸起袖子准备进班揍人。   还没冲进去,一把清凌凌的声音先响起。   “你们有没有教养?”平时都是软软糯糯的腔调,少女的语气难得强硬一回,“家长就是这么教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软妹晚晚,在线暴躁 第13章   时晚和姜琦在食堂吃饭,因此比绝大多数的同学都回来得早一些。   回班时那两个男生正在教室对女生们评头论足,见到她们进来,这才意犹未尽地换了话题,转而开始讨论贺寻。   已经在楼道里听见他们先前的话,时晚一点儿也不想搭理这种背后嚼舌根的人。然而对方越说越过分,最后居然转到人身攻击上。   一口一个死瞎子,刺耳万分。   她脾气再好也听不下去。   直接站起来理论。   “哟。”之前还在和同伴讨论这小姑娘文文静静看着挺可爱,可惜就是胸平了点儿,没想到会被对方呛声。杜威有些尴尬,觉得丢了面子,语气瞬间强硬起来,“同学,我们说我们的,关你什么事?”   “你该不会是——”他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随后笑得前仰后合,“小平胸,你该不会喜欢那死瞎子吧?”   尽管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会私下讨论女生,但像杜威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知收敛的还是独一份儿。   从小到大都没听异性说过这么露骨的恶意言辞,时晚直接就愣住了。   连心直口快的姜琦也瞪大了眼。   两个女生都被惊到说不出话,偏偏杜威还在毫无顾忌的嘴贱:“平胸配瞎子,真是绝了!”   自以为说的是绝妙的俏皮话,他咯咯笑着,边笑边冲同伴挤眉弄眼。   “咻。”   干脆凌厉的破空声。   杜威正在夸张地大笑,眼角余光里飞过一道黑影。   接着是额角一阵火辣辣的疼。   “卧槽!”伸手一摸,他直接从课桌上跳了起来。   额角已然被划破,手心里一片殷红血痕。   杜威惊惶失措地扭头去看,一支飞镖正深深扎在背后的墙上。   那飞镖还是他早上拿来的,后来被楚慎之批评不准带利器到学校,于是放在后门课桌上准备放学拿回家。   甩飞镖的人很有分寸,再偏离几公分,就能扎到他的眼睛。   “哪个不长眼的!”又疼又丢脸,杜威顿时暴跳如雷,“是瞎了看不见这有人?”   还想接着往下骂,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压力。   钳住脖颈的手冰凉而有力,瞬间拿捏住最脆弱的部分,然后把他的头直接磕在了课桌上。   “砰”的一声。   没有分毫收敛。   “我日!”这一下可比飞镖擦过去要疼得多,杜威不禁惨叫出声。   “贺寻!”被磕得头晕眼花直冒金星,他听见少女软软的嗓音。   手上力道没松,贺寻偏头看向时晚。   大约是被他此刻的行径吓到,小姑娘莹白的脸更白,那双杏仁眼却湿漉漉通红,泛着委屈的水色,显然是被方才杜威的话气着了。   “啊!”额头的疼痛还没缓过来,杜威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   他几乎怀疑对方要把他的肩头捏碎,肩胛骨被捏得咯咯作响,大声抗议突如其来的暴行。   “知道错了吗?”平静冷淡的声音。   仿佛并不是在做打人这件事。   “死瞎子!”换作平时杜威也就认怂了,但班里现在还有女生,为了不丢面子,他咬着牙硬抗,“你得意什么!”   话音刚落,肩膀被松开。   “啪!”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头被压在课桌上动弹不得,杜威眼睁睁看着一支飞镖被拍进面前的桌板。   这一次,飞镖离他的眼睛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冷冷泛着银光。   “再说一遍。”依旧是没有波澜的语气。   杜威不吭声了。   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克制不住地发抖。   怪物!   这年课桌还是老旧的款式,不像后来有单人桌椅。一中用的是最普通不过的双人木质课桌。虽然普通,却也是三合板做成的桌面。   什么样的人能徒手把飞镖拍进课桌?   盯着近在咫尺的飞镖,杜威瞳孔骤缩。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全方面压制的恐惧。   “你们在做什么?”生存本能占了上风,他正想求饶,楚慎之冷淡的声音响起。   贺寻眉头一皱。   最后还是缓缓松开手。   “我们、我们闹着玩呢!”显然被吓怕了,杜威从课桌上爬起来,扯出尴尬的笑容,“不是老师你想的那样。”   “打架。”而贺寻平静地回答。   语气还是四平八稳。   教室里,包括时晚在内,大家都愣住了。   显然也有些意外会听到这么直白的回应,楚慎之微微皱眉:“你们俩来我办公室。”   没有丝毫犹豫,贺寻跟在后面。   “贺寻......”时晚不禁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少女声音轻软,少年脚步一顿,最终没有回头。   楼道里,围观全程的聂一鸣瞠目结舌。   守在一旁,他看得简直不要太清楚。   一直都是平静淡然的表情,直到杜威出言侮辱时晚,贺寻才拿起了飞镖。   *   “我们现在来排座位。”上课铃敲响,楚慎之进班。   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贺寻和面色青白的杜威。   “你们两个去坐墙角。”在排座位前,他随手一指,直接定了两人的位置。   班里其他同学都有些惊讶。   时晚微微攥紧手。   这是......班主任的惩罚吗?   咬着唇,她看向贺寻。   少年却没什么反应,似乎并不在意这样的安排,直接拿起书包就朝墙角走去。   黑眸敛着,瞧不出任何情绪。   还没有月考,这次的座位按个头排,等到月考后,就要按着成绩排座位。   时晚个子矮,被楚慎之放在了第一排。   姜琦比她高小半个头,只能和她暂时分开,去坐第三排。   “你们这里大部分人在月考后不会留在一班。”排完座位,楚慎之在讲台上一脸漠然,“所以我对你们也没太多的要求。”   “但是——”他抬眼看了一眼墙角的贺寻,“至少学会不要惹事,最起码不能见血。”   杜威额角那道血痕大家已经都看到了,于是纷纷回头往后排看。   各色目光里,贺寻还是那副平静自然的表情。   直到对上少女略显焦灼的视线,才微微偏过头去。   *   换座位并不是唯一的惩罚,放学前,楚慎之把这一个月的室内卫生都交给了贺寻和杜威。   中午才感受过对方的可怕,杜威哪敢造次,一放学就老老实实主动去打扫卫生。   贺寻靠在墙边,并不上前帮忙。   却也没有离开。   之前嵌进墙里和桌面的飞镖被拔下,在他手里飞快旋转,转出几道炫目的银光。   时晚进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少年懒散地坐在课桌上,两条长腿随意交错,漫不经心把玩着飞镖。   窗外日头渐低,金色夕阳落进他的眼眸,明明是绚丽灿烂的色彩,却无端的冰冷漠然。   “你还没回去?”直到看见她,眼底才有了些笑意。   “我......”时晚抿了抿唇,开口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贺寻动手。   以前家属院里不待见贺寻时,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一板一眼,仿佛每个人都亲眼见到过他打架。   然而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   小姑娘咬着唇,眼睫微微颤动,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可怜又可爱。   贺寻被她逗笑:“怎么,害怕了?”   怕也是正常的,被父母呵护着长大的女孩子,哪里见过这种事,没被吓哭都不错了。   不知为何,中午时晚莫名强硬的模样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眼眸微沉,贺寻嘴角笑意更盛。   “谢谢。”还在回想中午的事,他听见她轻甜的嗓音。   很软,却很笃定。   他一愣,抬头去看。少女有些紧张地绞着手,白皙指尖交错在一处,见他看向她,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如果没有贺寻解围,时晚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杜威那种人。   从小到大接触的人都很善良,这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上午还怕到不敢看他的小姑娘此刻一脸认真地直视自己,贺寻反倒有点儿不适应。   他偏过头去,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哦。”   一时间竟然也没词儿了。   气氛正僵硬,去倒垃圾的杜威在此刻进班。   下意识的,时晚往贺寻那边靠了靠。   她发梢很软,带着种似有若无的香气,不像桂花甜藕那么腻,是种淡淡的清甜。   平时闻不到,此刻凑近,微风拂起发丝,才能察觉一点儿端倪。   白皙脖颈幼弱纤细,一只手就能轻松扣住。   贺寻喉头微动。   随即眼风一扫,冷冷看向杜威。   少年眼神冷厉如刀,杜威放下垃圾桶,也不敢问他要自己的飞镖。拿起书包转头就跑。   “啧。”贺寻嘲讽一笑,“胆小鬼。”   他又看向时晚:“走吧,该回家了。”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腔调。   “好、好的。”被杜威吓了一跳,直到对方仓皇逃窜出教室,时晚才回过神。   陪贺寻去取了机车,她准备独自去坐公交。   他也没有再像早上一样拦她,而是推着机车,把她送到车站。   少年突然变得格外靠谱,时晚总觉得有些奇怪。但仰脸看见对方线条锋锐明利的下颌,又默默低下了头。   傍晚回家倒是凑巧,到车站时,正好开来一辆公交车。   准备跟贺寻道别,她抬眸,他也在看她。   漆黑眼眸里几分略显促狭的笑。   “你别听那家伙的。”俯下.身,他朝她靠近,“不要担心,你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长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贺寻好感度-10086 第14章   时晚一开始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毕竟她不是那些平日里说话没个轻重的男生。   然而离得近,她几乎能数清少年纤长漆黑的眼睫。   自然也看清了对方眼底略显轻佻、带着些许玩味的笑意。   “你......”怔愣两秒,时晚一下懂了。   贺寻就看着少女莹白的脸瞬间变得粉粉的,因为太过羞恼,额头也漫上一层绯红。   落日渐沉,云霞映在她的眉目间,竟然一时也被那几分艳色比了下去。   “流氓!”显然被气坏了,小姑娘现在一点儿也不怕他,杏仁眼里鲜见有了一丝火气。   骂他的时候却还是那种清甜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娇软尾韵。   瞪了贺寻一眼,时晚头也不回地跑上公交车。   在教室耽搁了一会儿,这个点并不是下班时间,公交车上的人不算太多,前面有很多空位。   少女却径直走到了末尾,也不坐下,直接背过身去。   贺寻只能看见一个纤细的背影。   啧。   他挑眉。   果然生气了。   整张脸都在发烫,时晚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什么靠谱不靠谱的,这两个字和那种家伙根本就没有关系!   完全促狭得要命!   还在气呼呼地想,车窗外,引擎声骤然响起。   她稍稍抬眸。   跟羞恼万分的她不一样,骑着机车,贺寻神采飞扬。他脸上笑容灿烂,路过公交车时甚至有心情冲这边吹个口哨。   口哨声响亮,全然恣意妄为。   车上还有几个一中女生,看见眉目锋锐的少年冲这边吹口哨,瞬间偷偷红了脸。   时晚咬紧唇。   这个人简直是......根本没救了!   *   公交车绕路多,速度也不及机车快,待时晚回到家属院,那辆银黑虎神已经静静停在了槐树下。   “晚晚回来啦!”段秀娥跟她打招呼,“早上迟到没?”   “没、没有。”一看见机车就想到贺寻,时晚一点儿不想在院里多待,跟段秀娥简单寒暄几句,便匆匆上楼。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时远志和向洁正在家里吵架。   说吵架似乎也算不上吵,两个人并没有拌嘴,但脸色都十分难看。   夹在两个大人中间,豌豆无辜得紧,见时晚回来,小声喵了一声。   一向温文尔雅,时远志此刻黑着脸,坐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头积了一地。   “怎么了?”从小到大没见过爸爸妈妈发这么大的火,时晚一下就把贺寻忘在了脑后。   她看了一眼阳台上的时远志,转头问向洁,“出了什么事?”   显然心情十分不好,向洁语气有些冲,但毕竟是跟自己的女儿说话,最后还是稍稍软和了些:“还不是你那个被惯坏的叔叔!”   听见妻子这么说,时远志居然也没反驳,而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向不和那边的亲戚走动,时晚却也知道这说的是父亲的弟弟。身为家中幼子,年纪小又会赚钱,平日里最受奶奶宠爱。   “他一个月挣那么多,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孩子?”是真被气着了,向洁伸手捂住胸口,吓得时晚连忙上去拍背。   小叔叔现在挣钱多,她是知道的。   之前一直游手好闲,前年听说开出租能来钱,时远志的幼弟就托人弄了个开出租车的活。   十几年后开出租跑滴滴不怎么赚钱,在这几年却非常红火,产业刚刚发展,勤劳点儿的出租车司机一个月能赚六七千甚至七八千。   比寻常人六七百块的工资多了太多。   小叔叔比较懒惰,赚不了别人那么多,每个月却也还有三四千块钱的进账。比起拿死工资的时晚一家,生活可谓相当富足。家里又有两个儿子,更是被时晚奶奶看重。   “孩子?”时晚皱眉,“是时辰吗?他怎么了?”   小叔叔家的大儿子比她大好几岁,现在应该是读大学的年纪,不需要人照顾。   向洁说的应该是堂弟时辰。   自从时远志和母亲那边断了联系,他们几个兄弟不常往来,时晚只知道小叔叔东躲西藏,又交了一大笔罚款,这才把时辰生下来。   算年纪,今年也该上小学了。   “你小叔叔想把他送人。”向洁对时家人简直没脾气,重男轻女的重男轻女,不管孩子的不管孩子,真不知道时远志是怎么才没长歪的。   “送人?”时晚吓了一跳,“好好的干嘛要送人?”   之前小叔叔可是很以家里有两个儿子为傲,尤其是时辰刚出生那几年,逢年过节打电话总免不了夹枪带棒讽刺时远志几句。   怎么突然就到了要送人的地步?   “行了,跟晚晚说这些做什么。”一直没说话,时远志掐灭烟,“吃饭吧。”   他皱着眉,脸色鲜见的阴沉,时晚便没有继续追问。   这一顿晚饭,大家吃得都很沉默。   *   第二天,当时晚醒来时,时远志和向洁已经去上班了。   桌上留了牛奶鸡蛋,她匆匆吃过,便赶快去坐公交车。   昨天差点儿就没赶上时间,今天她可不想迟到。   清晨的风有些凉,簌簌吹动路边枝叶茂盛的梧桐。时晚朝车站走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并没有像昨天一样骑机车,此刻,贺寻正站在站台处。   换上那套蓝白校服,少年身材很好,夏季上衣被风吹着,勾勒出挺拔瘦削的身形。   仿佛知道她来,他稍稍偏头:“哟,真巧啊。”   语气一如既往促狭。   他怎么不骑机车去学校!   经历过昨天的事,时晚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看见贺寻,她皱着眉,在离对方有一段距离时便停下。   根本不凑上前去。   时晚不上前,贺寻倒是也没主动靠过去,只是略微眯了眼看她。   是真的很听话,小姑娘并没改裤腿,只是略微裁了些长度。   似乎裁得有些过,隐约能看见莹白纤细的脚踝,风一吹,又隐没在蓝色的校服中。   可真乖啊。   瞥开视线,他懒懒地想。   心里却又被那抹莹白勾得有些痒。   公交车很快来了。   一路都在提心吊胆,生怕贺寻再像昨天一样说出什么没分寸的话,时晚一上车便走到最角落。   好在贺寻并没有跟过来,直到进班,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过话。   座位相距很远,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隔了一整个教室,时晚总算勉强放下心。   今天是正式上课的第一天。 第一节是楚慎之的物理课,刚进班,就发了一沓小测下来。   班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却又在楚慎之冷漠的表情中顷刻鸦雀无声。   拿到题,时晚浏览一遍,发现竟然全是假期那本册子上的题目。   前面的都还简单,最后一道是她始终没解出来的题,只好把已有的思路写上去。 第一节课就在测验中度过。   接下来的两节课相对比较轻松,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都是和蔼可亲的中年女教师。刚开学,课程也没有什么难点,很快便过去了。 第四节是体育。   一中在这方面做得很好,从来不克扣学生们的体育课,主课老师也不会用各种理由强行把课抢过来。因此体育老师们个个都很健康,从来没听说谁突然生病。   “晚晚!”   捱了大半个上午,好不容易捱到体育课。一下课姜琦就冲过来,拉着时晚就想去操场,“快走!不然抢不到好位置了!”   她说的是看男生打篮球的位置。   然而时晚并没有动。   处在夏天的尾巴上,教室里还开着电扇,风呼呼地吹着,很是凉爽。   她的脸色却有些苍白。   都是女生,姜琦一看就懂了,压低声音:“我带那个了,你去卫生间换吧。”   时晚还是没有动。   直到姜琦疑惑地看了好几眼,时晚脸上才显出一丝血色。   是那种有些窘迫尴尬的红。   “你帮我看一下......”此刻教室里还有不少人,她声音不敢太大,“我是不是......弄到衣服上了......”   原本生理期并不在这个时候,但或许是搬到青城水土不服,最近两个月一直没什么规律。   物理课做小测时只觉得有些累,直到英语课过半,她才感觉到小腹缓缓的刺痛。   这周时晚的座位靠窗,位置相对隐蔽。姜琦侧过身,遮挡着同学们的视线,小心翼翼让她站起来一些。   “呃......”然后顿了一下,“是的......”   校服不是什么太好的料子,吸水性却意外的强。蓝色布料上痕迹异常明显。   时晚咬紧了唇。   已经十分窘迫,然而这还不是最尴尬的。第一次体育课,男女生都要集中在操场一起排队编号。   现在大家还都穿着夏季校服,没穿外套,她甚至连件能系在腰间遮挡的衣物都没有。   “我去给老师请假吧!”姜琦脑子转得很快,“就说你不舒服!”   不待时晚答应,她就飞快地跑了。   小腹刺痛感愈发明显,时晚皱着眉。   能躲过体育课......后面的时间怎么办?   她总有要起身的时刻,坐在第一排,简直一览无余。   原本脸皮就薄,又在陌生的环境遇上这种事。时晚咬着唇,几乎要把嘴咬破皮。   “我操!”就在她焦虑不安时,身边突然发出一阵惨叫。   接着,有什么液体突然洒了过来。   冰冰凉凉的。   “寻哥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昨天被揍怕了,杜威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正常在教室里走都能撞上贺寻。   更糟的是,对方手里还拿着一瓶红墨水。   不知道究竟怎么撞的,那瓶红墨水飞溅程度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把少年的校衣和校裤全染上了斑驳的痕迹。   有些甚至在比较敏感的位置。   换作别人,此刻班里的男生早就开始嘲笑,然而经过昨天的事,大家都鸦雀无声地看向这边。   没有一个人笑。   杜威连连道歉,贺寻并没搭理。   他垂眸,看向同样被溅了一身红墨水,已经彻底惊呆的时晚。   小姑娘表情很懵,呆呆仰头看他,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   “对不起啊同学。”锁骨处还在往下淌着墨水,贺寻笑笑,“我赔你一身新校服?”   作者有话要说:  杜威:他妈的你撩妹不要扯老子行吗?啊?! 第15章   不待时晚应声,他伸手。   一把拽住少女纤细的手腕。   然后直接将时晚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大步朝教室外走去。   时晚身上也溅上了不少墨水,但远远没有贺寻校服上的墨迹多。少年个头高挑,在人群中本就显眼,现在顶着一身红痕走在楼道里,绝大部分学生的目光基本都被他吸引过去。   外班学生并不认识贺寻,见到他这幅模样,先是一惊,而后纷纷忍俊不禁地偷笑。   “身上这弄的是什么啊,墨水还是颜料?”   “这位置也太绝了,咋跟那啥一样。”   “别瞎说!看不出来性别吗......哈哈哈!”   仿佛一点儿也不在意周围人的议论,贺寻脸上没什么表情,十分自然。   他的下颌微微扬起,线条流畅,清冷里带着点儿似有若无的傲慢。逐渐就有女生悄悄向同伴打听:“这是哪个班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少年吸引去了全部的视线,一路上,居然没有什么人关注被他牢牢拽住的少女。   直到走到卖校服的地方,贺寻才松开手。   目光落在时晚莹白的手腕上,肌肤娇嫩,不过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居然已经有了一圈红痕。   他挪开视线。   心里有点躁。   重新买了两套校服,贺寻把其中一套递给时晚。   “给你。”眼底笑意深邃。   沉浸在突然被溅了一身红墨水的震惊中,时晚还是有点儿懵,下意识伸手接过校服,却发现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小小一包,软软的。   她一怔。   几秒后,脸颊蓦然滚烫起来。   “去吧。”小姑娘的脸通红得快要滴血,低着头不敢看他,耳尖更是绯红。贺寻懒散一笑,扬了扬手上的校服,“我也去换衣服。”   他、他怎么会看出来?   根本没想到贺寻会发现这件事。又害羞又尴尬,时晚躲在卫生间里,整理好自己之后,好半天才鼓起勇气,磨磨蹭蹭地走出去。   贺寻也刚好出来。   换完衣服,依旧是神采飞扬的恣意模样。   见到他,时晚脸颊一红,下意识又咬紧了唇。   娇嫩绵软的唇瓣禁不起这么三番五次的折腾,轻微刺痛,有些出血。   晕开一片艳丽的色泽。   “谢谢......”她声音很小,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年生理知识普及得并不好,正常的性知识在老师和家长看来都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连生理期这种再寻常不过的事也显得敏感而尴尬。   一想到居然被异性发现,时晚难为情得要命。   只想一直埋头装死。   而贺寻这么神来一笔也把她搞得有些糊涂。   不正经的时候是真不正经,让人恨不得想要捶他。关键时刻却又总是出人意料的靠谱,居然能想出这种方法。   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啊......   “喂。”还在想着,头顶传来少年低沉的笑声,“这个怎么办?”   时晚抬头,贺寻正举着换下来的校服。   一瓶红墨水大半都泼在了他的身上,校服斑斑驳驳,一片狼藉。   “我......”时晚眨了眨眼。   两手紧张交叉在一起,格外局促。   挑着眉,少年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神色慵懒。   “我......”磕磕绊绊好几下,时晚的脸红到快要爆炸,声音细不可闻,“等回家我会把钱给你的......”   平常没有什么花销太大的地方,身上带的钱一般不多。今天为了帮她,贺寻买了两套校服,就只能等到晚上到家再说。   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然而垂着头,时晚一直没等到回应。   楼道空旷,不知道哪个班的读书声遥遥传来,更衬得眼前静默的状况格外诡异。   终于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她抬头。   贺寻的表情有些熟悉。   仿佛又回到当初抱着豌豆等车的那个雨夜,他的脸上笑意全无,瞳仁漆黑。   神色倒是很平静,透着种轻描淡写的冷漠。   时晚一怔,正想开口,不妨贺寻却突然伸出手。   少年稍显冰凉的指尖落在唇上,挡住她即将要说的话,而后略微施力,干脆利落地抹掉那点鲜艳的红。   又疼又茫然,她仰脸看他。   不知所措。   “你可真有意思。”收回手,贺寻淡淡丢下一句。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   时晚压根没想到贺寻会生气。   然而从对方骤然冷淡的表情来看,显然是在不高兴。   这......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贺寻会不高兴,下午放学,时晚想去问问他。眉目冷淡的少年却跑得比谁都快,一放学就没了人影。消失无踪。   她只能暂且作罢,一个人回家。   破天荒的发现家里还有别人。   “二哥,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你!”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一开口,时晚就知道这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叔叔,“哟,这是晚晚吧,都长这么大啦!”   昨天才听父母讨论过对方的奇葩行径,时晚对这个小叔叔的印象很不好,礼貌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晚晚,你带着小辰去你屋子。”一向好脾气的时远志沉着脸吩咐。   直到时远志开口,时晚才发现家里还有一个人。   沙发上坐着个背着包的小男孩,因为太过安静,她一时间居然没注意到。   小男孩皮肤很白,睫毛浓密纤长,一双眼睛和豌豆乌溜溜的眼眸很是相似。五官格外精致,有种和这个年纪不相符的美。   这是时辰?   时晚有些惊讶。   小小年纪长得这么俊秀可爱,小叔叔怎么会想着把他送人?   牵起时辰的手去卧室,她就懂了。   落地时看不出端倪,然而一迈步子,时辰的步伐便一深一浅。   显然是腿脚有毛病。   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也不要时晚抱,自己坚持走到卧室。   “我不是说把小辰就放到你们家了!”薄薄一层木门起不到什么隔音效果,小叔叔高亢的声音轻而易举传过来,“就是暂时,暂时拜托二哥你看一下!他这个腿你也看到了,放到我们那边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嘛!”   根本没想到小叔叔会这么口无遮拦,时晚一惊,连忙看向时辰。   还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模样,时辰垂着头,似乎听不见父亲对自己的嫌弃。   小叔叔的声音继续在客厅里响起,不外乎都是什么“生了个瘸子会被大家瞧不起”“现在大儿子要找对象,家里有个瘸腿弟弟影响太差”一类的话。   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自己亲生小儿子的轻视。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时晚一下有些生气。   奶奶家那边的亲戚重男轻女她是知道的,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好面子到了这种程度,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面子,连骨肉都可以随便抛弃。   向洁不在家,时远志嘴笨,被亲弟弟的歪理气得说不出话,一时间落了下风。时晚实在听不下去,想要出去和小叔叔理论。   “姐姐。”衣角被拽住。   声音还是那种稚嫩的童声,时辰说出来的话却很冷静:“我不会住在二伯家给二伯添麻烦的。”   说完,他把背上的包取下,有些吃力地掏出一个小猪存钱罐。   “我有钱。”仰脸看向时晚,他小声说,“我自己可以过。”   六七岁的孩子正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时辰的神色却很严肃,一点儿不像是在开玩笑:“钱花完了可以去孤儿院,那边有饭吃的。”   时晚一怔。   “别瞎想。”摸了摸时辰的头,她帮他把存钱罐收起来,“这个要放好,小心别摔碎了。”   这么说着,她不禁皱眉。   小叔叔平时到底是如何对时辰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知道孤儿院?   “砰!”时晚还在想,门外传来重重的关门声,接着是时远志愤怒的吼叫:“老幺你个混蛋!给我回来!”   她一惊,起身朝窗外看去,发现小叔叔已经身手敏捷地跑下楼,转眼便消失不见。   *   时辰就这么被扔在了时晚家。   傍晚回家,听时远志描述了今天的经过,向洁简直要气疯。   时晚偷偷把时辰说的话告诉爸爸妈妈。   “你们时家人都有病吧?”向洁脾气爆一些,听完就开始骂时远志,“这是怎么养孩子的?”   一天之内先被幼弟气,又被妻子骂,时远志心力交瘁。索性不再吭声。   小叔叔跑得飞快,打电话也不接。夫妻俩又做不出把时辰扔出去不管的缺德事,只能一面同那边联系,一面把时辰暂时留下来。   没过几天,时晚发现这个堂弟乖巧懂事得过分。   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腿脚又不方便,他却会做绝大多数的家务活。   向洁第一次发现他站在小板凳上烧开水的时候简直快要吓疯,时辰却毫不在意地说他本来就会做这些。   类似拖地扫地、浇花淘米之类的杂话,在家都是他做。   早就习惯了。   于是时远志又被向洁骂了一顿,最后叮嘱时辰不要再干活。最多帮时晚喂一喂豌豆。   心疼这个腿脚不方便的堂弟,时晚放学后有空就会陪着他玩,再怎么早熟也是小孩子,姐弟俩很快就熟络起来。   开学第一周过的飞快,转眼到了周末。   担心时辰一直在家呆着会闷出病,吃过早饭,时晚带着他在楼下晒太阳。   八月已经过去,九月初的阳光温柔些,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没晒多久,她看见贺寻从楼道里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少年神色微沉,很快别开头,然后一脸冷漠地离开家属院。   一句话也没说。   这个人......   时晚无可奈何。   这一周她去找过贺寻好几次,他总是冷着脸不吭声,一副她惹到他的样子。   可她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问了也不答,而偷偷把钱放到抽屉里,会被杜威神情古怪地送回来。一连被退回好几趟,到最后,时晚只好暂时放弃还钱的事。   贺寻真奇怪.....   心里这么想,嘴上无意识嘟囔出声,一旁专心编草环的时辰抬头:“姐姐你说什么?”   没想到自己居然说出了口,时晚摆手,“没什么。”   但又实在想不通少年怎么会生气,身边一时也没个可以说的人,最后她掐掉生理期那一段,大概给时辰讲了一遍。   并没指望时辰能做出什么回应,时晚只是找个倾诉对象。   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六七岁的小孩更不会懂。   “哦。”然而,听她说完,时辰一脸淡定,“那个哥哥肯定会生气。”   “呃?”时晚一愣,“为什么?”   被这么一问,时辰也很困惑,一连看了时晚好几眼,确定不是在逗他,这才偏了偏头:“因为他喜欢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时辰:我这双眼看透太多了   贺寻:感觉小舅子很不好惹_(:з」∠)_ 第16章   时晚一怔。   “小小年纪瞎说什么呢。”下意识朝周围看去,发现院里并没有其他人,她这才轻轻拧了把时辰的脸,“都是谁教你的。”   什么喜欢不喜欢。   哪里是一个小孩子该说的话。   时辰并不反抗,坐在那儿乖乖让时晚捏脸,等她终于捏够了,这才慢吞吞开口:“就像我喜欢姐姐一样,姐姐给我零花钱我会开心,可是我更想让姐姐亲自带我出来玩。”   时晚哭笑不得。   “那个哥哥和你不一样。”她摸摸时辰的头,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些话以后可别乱说了。”   原来是小孩子眼里那种天真烂漫的喜欢,差点儿把她吓一跳。   如果被贺寻听见,肯定又要别别扭扭地生气。   时辰点点头:“好的,我知道。”   坐在槐树下,他继续编草环,偶尔偷偷抬眼看向一旁安静看书的时晚。   姐姐难道不明白吗?   他想。   男生那么费尽心思地去照顾一个女生,肯定不是为了听一句公事公办的还钱。   *   周末很快过去。   新的一周开始。   清晨,一如往常去车站坐车,时晚又遇到了同样在等车的贺寻。   以前是她拼了命地躲他,现在换成贺寻远远站在站台另一边。瘦削的身影笔挺,风吹动衣襟,透着几分冷漠的孤高。   正准备上去打个招呼,想起上周少年冷淡的态度,时晚脚步一顿。   算了......   她有些丧气地垂头。   反正他也不会理自己的。   真的是搞不懂贺寻这个人。   遥遥看了对方一眼,她咬了咬唇。   生气至少要给个理由呀。   车还没来,时晚拿出单词书,开始认认真真背单词。   一中学习氛围很浓,开学不过一周,绝大多数学生的心都收了回来,开始准备三周后的月考。   尤其是想要继续留在一班的人。   在站台另一端沉默地站着,许久都没有等到时晚像往常一样步伐轻快地走到身边,贺寻稍稍偏头。   清晨天气好,暖融融的阳光给少女勾了层柔软瑰丽的边,碎光落在眼睫上,显得格外温柔。   那双清凌凌的眼眸却没有再看向他。   操。   贺寻忍不住咬紧牙关。   他又想起那天她红着一张小脸看他,然后声音软软地说要还他钱。   这姑娘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闭了闭眼,贺寻把心里的火气和烦躁强行压下去。   自从医生说眼睛状况逐渐开始好转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焦躁过。   就像心里被小猫一下一下地挠,又刺痛又痒,还往外冒血。   一大早,看见贺寻沉着脸进班,杜威就知道又是糟糕的一天。   他也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缩在墙角装死。   然而今天的少年似乎格外暴躁,先是把指节掰得咔咔作响,然后又一脸阴沉地掏出一把小刀开始磨。   敛着眉,他磨刀速度很快。不过一会儿,原本迟钝的刀锋被磨得锃亮锋利。   隐隐泛着银光。   其实磨的不过是把寻常削铅笔用的折叠小刀,根本伤不到人,但杜威已经快被吓死了。   “寻哥。”为求自保,他胆战心惊地咽了口唾沫,弱弱出声,“那个......时晚同学一看就是个好学生......以前肯定没谈过恋爱......”   上周他来来回回送了好几次钱,再怎么傻也能瞧出来两个人之间不对劲。尤其对上贺寻那张冷脸,一切简直昭然若揭。   虽然具体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大概能猜个七七八八。   “所以......”杜威小心翼翼,“没什么可生气的吧......”   人家一没谈过恋爱的小姑娘,不懂男生追求的那些套路,不是很正常吗?   贺寻一顿。   小刀顺势擦过手指,刀锋极薄极利,瞬间划破皮肤。   一阵刺痛。   血流了出来。   “寻哥!”少年指尖一片殷红,杜威简直魂飞魄散,拼命摆手,“我随便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他吓得要命,然而沉默半晌,盯着不断外渗的血珠,贺寻却突然低低笑出了声。   操。   指尖还在隐隐作痛,贺寻眼底笑意更盛。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之前怎么一直没想明白?   *   “所以——”中午吃饭时,聂一鸣眨巴眨巴眼,“寻哥你的意思是去跟那小妹妹道个歉?”   贺寻平静道:“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上周怎么跟被魔怔一样摆出张冷脸,等他反应过来,小姑娘早就被气跑了。   今天没有再锲而不舍地过来打招呼,多半也是觉得不会再有什么好结果。   聂一鸣若有所思:“可小妹妹看上去也不像很生你的气啊?”   不就是早上见了面没打招呼吗,换谁对上整整一周的冷脸,多半都是这个反应。   原本是想让聂一鸣帮忙想个合适的道歉方法,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说,贺寻一噎:“你闭嘴吧。”   简直是来帮倒忙。   “那还不是寻哥你自己作的。”聂一鸣撇撇嘴,往后一倒,“那你就随便送个什么玩意,再说上两句好话呗,她们女孩子可吃这一套了。”   贺寻挑了挑眉。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吃完饭,他去了附近的音像店。   这一年人气最旺的女歌手是王菲,一张专辑《寓言》火遍两岸三地。几乎所有音像店都摆满了她的专辑,墙面上贴着大幅宣传海报,音响不间断滚动播放。   两千零零年,光盘还没有普及,最普遍的灌录方式是音乐磁带。   在聂一鸣不怀好意的笑容里,贺寻买了一盘王菲的磁带。   下午放学后就去找她吧。   把磁带揣进衣兜,他长出一口气。   然而等到放学时,贺寻却怎么也找不到时晚。   教室里没有少女的身影,书包倒是还在。   想来不会走得太远。   “哦,晚晚刚才被一个外班同学叫走了。”突然被问到,姜琦先是一愣,而后指了指操场的方向,“说有人在那边找她。”   贺寻眉头一皱。   他朝操场走去。   一中绿化做得很好,操场两边都种着槐树,枝叶茂密葱茏。是小情侣们最爱去的地方。   此刻正值放学,操场上的人很多,然而到底还是让他看见了熟悉的纤细身影。   背对着他,少女正仰头看着面前的男生。   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男生一愣,旋即笑得开怀。   贺寻脚步一顿。   手里还紧紧捏着那盘磁带,当指尖再一次传来刺痛,他才发现磁带已经被捏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呵呵,叫你作死 第17章   太过用力,塑料碎片深深嵌进上午被小刀划出的伤口中。   熟悉的疼痛感。   然而指尖的疼痛并没能压下贺寻心中陡然蹿起的怒火。   静静站在原地,他死死盯着树下的两人。   手上力道更重,脆弱的磁带不堪重负,发出有气无力的咯吱声。   终于,当男生朝少女伸出手时,磁带“咔嚓”一响,宣告彻底报废。   接着,贺寻大步朝树下走去。   挟着几乎无法克制的怒意,少年冷着脸,一路带起的风刀锋般锐利。   然而还没走到,就见时晚猛然转过身。   莹白小脸上七分无措三分惊惧,小姑娘见了他,也不再像上午等车时一样避而不见,而是几乎瞬间喊出了他的名字:“贺寻!”   然后飞快朝他跑过来。   一丝犹豫也无。   贺寻一怔。   大脑还没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身体先做出反应。他上前一步,顺势把她牢牢挡在自己身后。   “我不会帮你的!”   头一次被人威胁做这种事,时晚又懵又生气,见到熟悉的人,才总算勉勉强强安下心。   躲在贺寻背后,她冲那男生喊:“你还是自己好好复习吧!”   才转来一中,除了本班同学和常来家属院的聂一鸣之外谁也不认识,今天突然来个外班同学在班门口说有人找她,时晚还觉得奇怪。   以为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到了操场却发现的确有个男生在等。   还带着厚厚一沓钞票。   “同学,我在楚老师那儿看你小测成绩挺不错。”男生极其直接,上来就要给她塞钱,“这次月考给我抄抄呗?”   一中考场按名次排,转学生或者缺考的同学统一和成绩最差的学生在一个考场。   不知道这人如何得知时晚是转学生,总之知道她和自己一起考试,就早早动起了歪心思。   竟然在开考三周前便试图作弊。   一向都是听话守纪律的乖学生,时晚哪里碰上过这种事。   她拒绝得干脆,对方却误以为是嫌钱少,笑着说不够还有,价钱好商量。   最后见她着实不肯,居然恼羞成怒,想要伸手来拽她。   男生是个小富二代,要不是这次家长格外重视成绩,也不会想着掏钱来作弊。娇生惯养惯了,这还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拒绝。   “你他妈......”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他正想骂人,便对上少年面无表情的脸。   黑眸漠然。   冷冷的看着他。   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平时没少跟聂一鸣厮混,男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站在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那句骂人的话硬生生被吞下,他梗着脖子硬撑一会儿,最后干脆直接跑了。   连无法无天的聂一鸣都要捧着的人,他有几个胆子才能得罪的起?   “真过分......”见男生头也不回地跑走,时晚小声说。   软软的声音里带了几丝愠怒。   她没想到在一中居然还会有这么明目张胆,甚至直接拿金钱贿赂同学作弊的人。   “对不起。”明明指的是那个仓皇跑走的男生,然而头顶上却传来低沉的嗓音。   简短有力的道歉。   时晚怔愣几秒。   抬头去看。   一周以来都冷着脸不吭声,如今,少年冷淡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那只黑眸原本正盯着她,见她看向他,又极不自然地朝旁边瞧去:“这个送.....”   原本想说这个送你,贺寻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手里的磁带已经被捏到破破烂烂,全然不成样子。   哪里还能再送的出去。   “送......”难得卡壳一次,他顿了顿,“我送你回家,免得那人再来找你。”   *   说是送,其实也就是两人坐同一班公交回去。   想了想,时晚并没有拒绝。   公交离一中有一小段距离,需要步行过去。   “你......你之前为什么生气?”   沉默地并肩走着,过了一会儿,时晚轻声开口。   被这个问题足足困扰了整整一周,她实在很想知道贺寻到底在想什么。   免得下次他又莫名其妙地发火,而她还不知道原因。   明明听见了这句话,然而身侧的少年只是极其平淡地哦了一声,接着就跟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低头专心致志地开始踢起路上的小石子。   显然在逃避这个话题。   这个人......   时晚对他都快没脾气了。   总是阴晴不定,一点儿都琢磨不透。   不高兴的时候能足足气上一整周,高兴了又像今天一样和她一起回家。   “你怎么想着去操场了?”想到这里,时晚又问。   还好今天被纠缠时遇见了贺寻,不然不知道那个男生恼羞成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   以为这是个安全的话题,然而叮当一声,那枚一直被踢着走的小石子突然偏离直线,直接骨碌碌滚进路边下水道。   时晚:“......”这也不能说吗。   衣兜里还揣着那盘破破烂烂的磁带,回想起操场上的场景,贺寻只觉得后怕。   长这么大以来,他几乎没有过这种情绪体验,直到时晚毫不犹豫朝他跑过来的那一瞬,才体会到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背上全是冷汗。   还好不是......   少年有几分没由来的心悸。   垂眸看了身侧毫无察觉的小姑娘一眼,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贺寻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时晚就没再开口。反正多说多错,好不容易他不再生气,她索性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招惹他。   两个人并肩安安静静走了一会儿。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车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略带嘲讽的笑:“贺寻,我看你在这儿过得挺滋润啊。”   时晚不由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去看。   是个她从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男人大约三十七八的年纪,在九月还没怎么降温的天气里穿着全套西装,乍一看有些怪异。   眉眼却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贺寻!”   少女停下脚步,少年却没有回头,仿佛根本听不见有人在喊自己。   男人只能又扬声喊了一遍,见贺寻依旧不搭理,于是把目光转向时晚。   “你是他的小女朋友?”一声轻笑。   男人一笑,时晚突然明白了那种熟悉感从哪儿来。   同贺寻一样,对方嘴角的笑意也有种似有若无的轻佻感。   然而这种轻佻里带着十足的恶意,她皱了皱眉,不太想搭理这种莫名其妙的人。   转身想要走,男人却追到身边。   “小妹妹,别说我没提醒你。”他的笑声像恶魔在耳边低语,“你的男朋友可是捅过人哦。” 第18章   这年信息传递的速度慢,远不及十几年后随手一刷微博就能看见好几起社会新闻的时候。报纸上刊登的恶性案件也少,在所有版面中占比极低。   对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拿刀子捅人是一件离自己很远,几乎不可想象的事。   所以和男人预料中的反应不一样,听到这句话,时晚的第一个念头是荒谬。   如果对方说贺寻打架,那倒还有几分可信度。毕竟骑着虎神的少年确实恣意张扬,曾经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把她抱上机车,也曾经把飞镖狠狠拍进离杜威眼睛不到一寸的桌面里。   然而捅人?   抬头看了男人一眼,时晚又好气又好笑。   这种事不是把钱小宝送回家属院、替豌豆治伤的少年能做出的。   不知道男人和贺寻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使用这种拙劣的伎俩去抹黑,想必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看出了她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男人仿佛也并不在意。   “贺寻。”他只是再度扬高声音,语气更加轻快,“你真没告诉你的小女朋友,你因为什么才到这里来?”   一直没有回头,直到听见这一句,贺寻才停下脚步。   男人和时晚说话的功夫,他已经独自默默走出了好一段距离,车站附近种着枝叶茂盛的梧桐,在地上投下浓郁的树影。   此刻,少年正好走到阴影和外界的分界处。   风吹动衣摆,只有夏季校服被吹起的一角还沾着夕阳温暖的颜色,除此之外,他几乎整个人都站在树影中。   梧桐稠密,树影密不透风,漏不进一点儿光线。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贺寻并不回头。   有放学回家的小学生背着书包咯咯笑着路过,蹦蹦跳跳撞过来,他也只是身形稍稍摇晃。   然后继续立在阴影中。   时晚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她下意识捏紧衣角。   片刻之后。   贺寻缓缓转身。   站在树影下,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漆黑深沉:“贺子安,你没死啊。”   你没死啊。   少年语气轻描淡写,神情自然,就好像在跟一个普通朋友打招呼。   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胆寒。   时晚心口瞬间一窒。   她不由稍稍退开一步,拉开与贺子安之间的距离。   离得远了,看清男人的眉眼,她这才发现贺寻同对方容貌有几分相似。都是锋锐恣意的长相。   不同的是,贺子安眉宇里带着几分邪气,气质很飘。于这个年纪而言,轻佻得有些过头。   这是......   曾经帮贺寻消毒鞭痕的场景蓦然跳到脑海中,时晚攥紧手,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极其不好的猜测。   “我命硬,怎么会死呢。”还没等她把猜测捋清,贺子安懒懒一笑,“我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大哥也舍不得分我一半的财产。”   他的笑容透着十足的得意。   显然是怀着激怒的目的。   “晚晚。”然而贺寻并没有理他,而是看向呆在一旁的时晚,嗓音冷静,“走了,回家。”   “哦......好......”尽管还是很在意贺子安说的捅人,但眼下的情况,时晚更愿意相信贺寻。   定了定心神,她朝他走去。   刚迈出没几步,身后,贺子安轻笑一声。   “你和你那个吸血鬼母亲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他语气轻松而愉悦,“你该不会真是我们贺家的种吧?”   已经侧身准备同时晚一起离开,听到这一句,贺寻脚步一顿。   从贺子安出现后,一直都是冷静克制的表情,然而此刻,他的神色终于出现一丝波澜。   “你说什么?”   毕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智再怎么成熟,和贺子安这种久经世故的老狐狸也不能比。   贺子安的笑容愈发灿烂:“我说,你该不会真是我们贺家的种吧?”   话音刚落。   少年那只漆黑的眼眸终于有了情绪。   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怒火。   “贺寻!”时晚心里咯噔一声,试图叫住他,“不要!”   然而贺寻已经冲了出去。   时隔几个月,再次相见,看着贺子安这张熟悉而讨厌的脸,贺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当初为什么没直接把他捅死?   一把揪住贺子安的衣领,他冲着对方的脸打了下去。   没留一点儿余地。   “啊!”这个时候路上还有不少回家的学生,见到有人当街打架,胆小的已经尖叫出声。   有胆大的想要上去拦,还没上前,就被少年狠戾的动作逼得连连后退。   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打人,而是想要杀人。   每一拳都照着致命的地方去,又狠又重,仿佛在发泄心中郁结已久的情绪。   待到贺子安终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贺寻才听见身边不断的尖叫声。夹杂着警笛和救护车的蜂鸣。   他停下手,微喘着气,抬头向周围看去。   围观的人已经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围成一个小圈,都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只有平时多看他一眼都害怕的小姑娘站在一旁,红着眼眶,试图去抓他沾满鲜血的手:“贺寻......别、别再打了......”   *   等楚慎之到派出所来领人时,时晚已经做完了笔录。   贺寻还在接受询问。   而贺子安早已准备好的律师已经趾高气扬地站在那里,见楚慎之来,立马噼里啪啦甩出一大堆话:“这就是你们一中教出来的学生吗?开除!必须开除!这样的小混混怎么还能留在一中!你们要是不处理......”   “时晚。”楚慎之直接绕过他,皱着眉头,“怎么回事?”   民警让时晚同贺寻的家长联系,然而想到对方的家庭情况,时晚最后只能给班主任打电话。   避开那个喋喋不休一定要学校开除贺寻的律师,她把事情经过简单同楚慎之复述了一遍。   没忘记补充贺子安故意激怒贺寻的那两句话。   “楚老师......”想到那时的场景,时晚惴惴不安,“贺寻他不是故意的......”   她见过少年很多种表情,死寂的、轻佻的、漫不经心的。   唯独没有当时那种充满仇恨的神色。   “你们不知道,这家伙有前科!”贺子安准备好的律师更像是个专程来闹事的混混,在派出所里大声嚷嚷,“之前就捅了我的委托人,这次还想杀他!小小年纪就是杀人犯,不抓起来怎么行?”   在楼道角落里听到后半句,时晚和楚慎之都是一怔。   “我去打个电话。”不过楚慎之很快恢复成平日冷静的模样,“你不要和那个律师接触,就在这儿待着。”   时晚乖乖点头。   原来......原来真的是捅贺子安吗......   楚慎之出去打电话,她站在角落里出神。   无论如何没法把捅人二字同贺寻联系在一起,但今日见过贺子安之后,她又觉得似乎不是不可能。   贺子安的表情和语气仿佛都是精心设计好的,专门为了激怒贺寻。   可是......   她咬了咬唇。   为什么呢?   青城已经是个北方的小城市,贺子安带着律师一路追到这来,还故意挨上一顿打,就只是为了让一中开除贺寻?   对贺寻的家庭情况知之甚少,时晚再怎么想,也只能想到这一层。   而律师还在滔滔不绝,听着对方一口一个杀人犯的叫着,她隐隐有些头疼。   “滚你妈的!”有些熟悉的嗓音响起,直接把律师的话堵了回去,“闭嘴!”   “笔录做完没?做完把我寻哥赶快放出来!”接到楚慎之的电话,聂一鸣就从游戏厅赶了过来。   打游戏打得昏天黑地,聂一鸣杀得眼睛都红了,看上去倒实打实像个杀人犯,律师一下被他瞪得不敢吭声。   终于闭上了嘴。   聂家在青城声名煊赫,商政两界通吃。又有时晚在一旁作证贺子安主动挑衅,摆平这点事自然不在话下。   “说了不要见血,明天交五千字检讨给我。”面无表情扫了一眼被放出来的贺寻,楚慎之转身离开,又补充一句,“这个学期室内卫生也都交给你。”   然后竟然就这么走了。   “卧槽......”聂一鸣目瞪口呆,“他怎么没直接把你从一班踢出去......”   这可不是楚慎之的风格。   贺寻没说话。   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时晚,天色已黑,荧白色路灯下,小姑娘的脸色有种略显病态的苍白。   显然还是被吓到了。   他想要拍拍她的肩,一伸手,却看见满手已经干涸的血渍。   顿了两秒,贺寻把手收回去:“回家吧。”   *   十分知情识趣,聂一鸣让司机把他俩送到家属院所在的巷口,就没有再往里走。   小巷并不长,大约一两百米的距离。白天的时候会有小摊贩在这里摆摊,现在到了晚上,巷子里便格外安静。   和家属院的照明一样,两条电线缀着几盏昏黄的灯泡,将小巷照得忽明忽暗。   并肩走着,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快到家属院,时晚轻声开口:“他是故意的。”   她不知道贺寻究竟能不能看出来,尽管贺子安的心思几乎昭然若揭,但当局者迷,贺寻未必能意识到。   九月的夜风有些凉,把这句话吹得零散。   她屏息静气地等待了一会儿,并没有等来少年的回应。   或许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吧......   盯着地上一长一短的两个影子,时晚垂眸。   她倒没有很气馁,毕竟这是对方的家事,不愿意外人掺和,也是很正常的。   正这么想着,头顶传来略显沙哑的嗓音:“你不害怕?”   时晚脚步一顿。   几秒后,她老老实实回答:“怕。”   就凭今天贺寻打贺子安时那种疯劲儿,路过的人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拦,她又怎么可能不害怕。   小姑娘回答得很诚实,贺寻眼眸稍沉,随后轻声笑了起来。   听见他低沉的笑声,时晚有些懵。   他在笑什么?   不明就里,她仰头去看。   昏黄飘摇的灯光下,夜风里,不同于放学时阴沉暴戾的表情,少年神色温柔。   下一瞬,他俯下.身来。   呼吸灼热,覆在她唇上的温度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寻哥你这进度???   时辰:你完了。   推荐银耳鱼的现言预收《甜蜜沉沦》,搜索作者“银耳鱼”专栏可见   影帝贺天杭,容貌俊美,演技精湛,出道第一年就被媒体封为“最想嫁的男人”。直到出道第七年火遍全国,成为国民男神,都从未传出任何绯闻。   然而某次访谈节目,影帝突然一反性冷淡常态,自曝喜欢小鸟依人,温柔可爱的单纯学妹   一时间,女星改人设,粉丝换头像,只为成为影帝的理想型   *   突然蹿红的女星乔伊,生得明艳动人,性感妖娆,同时黑料一堆,绯闻不断   正主爱答不理,网友见怪不怪,狗仔都懒得再挖料   直到某张被遗忘在角落的绯闻照片,被扒出男主竟然是影帝贺天杭!   当晚微博瘫痪:   对家黑粉:乔伊哪来的自信倒贴贺影帝?凭她一个G的黑料绯闻吗?   吃瓜群众:乔伊的人设和贺影帝的理想型完全相反吧!   从来不发原创的某影帝:   贺天杭:我学妹@乔伊   吃瓜群众:???   “别人只看到你的红唇,我却看见你的笑。” 第19章   时晚蓦然瞪圆了眼。   他在做什么!   九月的夜微凉,少年体温却很高。抵在肩头的手指温度灼热,轻易把她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而赤.裸相接的唇更为滚烫,带着熟悉的草药清香,在夜风间一点点啮咬着柔嫩唇角,将炽热缓缓渡上她脸颊。   连耳尖都滚烫。   这个疯子!   这年风气还保守,在学校里寻常异性之间不小心碰到指尖都会脸红好久,更不要说做出这么出格离谱的事。   被突如其来的吻吓到直接愣住,呆呆地盯着贺寻近在咫尺的黑眸看了一会儿,时晚终于反应过来。   羞恼极了。   她伸手去推他。   然而少年胸膛结实,哪里能够推得动,她越是挣扎着拼命去捶,他反而亲得更深。   又深又凶的吻,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月亮躲进云层,小巷昏暗,在风中飘摇的灯光拖长两人的影子。   几声隐约的虫鸟啁啾。   这个点儿家属院没什么人进出,小巷内一时间竟然只有他们两个。更方便少年无法无天地乱来。   被亲得头脑发懵,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推又推不动,最后时晚只能气得去踹贺寻。   实在是气极了,她踹人的劲儿倒是一点儿也不小,用了十足的力道。   贺寻闷哼一声。   终于舍得松手。   纠缠在一起的唇缓缓分开,牵连出一点暧昧的银丝。   “啪!”他还没完全起身,脸上就被甩了一巴掌,“不要脸!”   比起踹人的力度,这一巴掌确实有些不够看,但贺寻还是偏了偏头。   而后才垂眸去看。   显然被气坏了,小姑娘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眶直泛红。或许是亲得太狠,柔嫩唇瓣微微肿起,沾着些许水渍,无辜却又勾人。   他眼神微沉。   “嗯。”并不恼这一耳光,贺寻反而从容应下,“我是不要脸。”   要脸怎么还能亲到她?   反正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你!”根本没想到少年居然无耻得这么理直气壮,时晚气得只想哭。   这就是个流氓!是个疯子!   是她之前太蠢才会觉得他不是坏人!   又委屈又生气,一点儿也不想再看到贺寻,她一把推开他。   独自朝家属院跑去。   小姑娘的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站在原地,贺寻并没有上去追。   他看着她消失在小巷拐角处,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唇上仿佛还残留有那种柔软的触感,甜得心尖都在颤。   *   一路飞奔回家,在院里遇见段秀娥也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开门后直接冲回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时晚把头埋进被子里。   从小都是听老师话不早恋的乖学生,连男生的手都没牵过,今天却莫名其妙被少年按在小巷中亲得嘴角都疼。   恼火大于委屈,她哭都哭不出来,气得只想捶贺寻。   然而她再不敢靠近他了。   时晚丝毫不怀疑,如果今天没有踹最后那一脚,贺寻根本不会松开她。   他有病吧!   又羞又气,她把脸深深埋进被子,不愿再回想方才的事。   只有唇边隐约的刺痛提醒这一切刚发生不久。   “姐姐。”过了好一会儿,卧室门被打开,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你衣服脏了。”   今天时远志夫妇一如既往在加班,家里只有时辰一个人。   没被爸爸妈妈看到这幅样子,时晚心里有几分庆幸,她闷声道:“我知道了。”   然而一向听话的时辰却没离开,犹犹豫豫地小声说:“好像......是血......”   时晚一下坐起来。   直到时辰指给她看,她才发现肩上多了两个带血的指印。   不用多想,肯定是先前她被少年捏着肩头按在巷子里亲时留下的。   这个流氓!   看见指印,少女白净的小脸上又泛起一层羞恼的薄红。   她抿紧唇:“没事儿,不小心蹭到的。”   越看指印越碍眼,顾不上先做晚饭,时晚换下校服,拿去卫生间洗。   抱着豌豆,站在门口看着姐姐气呼呼地洗校服,时辰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第二天,熬夜写完五千字检讨的贺寻按掉闹钟,随便喝了几口水,便背上书包准备去一中。   关上防盗门,刚准备将钥匙拔下来,他脚步一顿。   老林头当门卫尽职尽责,寻常贴小广告塞卡片的人进不了家属院,所以住户们的房门一般来说都很干净。最多挂上一副对联。   刚搬来不久,贺寻自然不会往门上挂对联,防盗门一直空空荡荡。   然而此刻,原本干净的防盗门下方却多了两个用白漆写成的大字。   一看就是儿童的字体,虽然幼稚,一笔一划却极其认真:   流氓!   *   “哈哈哈哈哈这小孩儿可太逗了!”   中午吃饭时,聂一鸣笑得肚子疼,差点儿从椅子上翻下去,“寻哥,你到底怎么得罪了你小舅子?”   他还不知道贺寻昨夜强吻时晚的事儿。   聂一鸣笑得没心没肺,贺寻勾了勾嘴角。   他倒是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小孩儿会偷偷替姐姐报复。   “哎对了,寻哥。”终于笑够了,聂一鸣伸手抹掉眼角的泪花,“你那叔叔到底想做什么?”   提到贺子安,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突然一沉。   用舌尖抵了下牙根,少年并不说话,汤匙在手里转得飞快。   他眉眼冷淡。   一向大大咧咧的聂一鸣识相的屏息静气。   贺寻的家事他听说过一些,却也了解的不多。只大概清楚这次贺寻离开贺家,是因为连捅了贺子安好几刀。   至于具体原因,没人知道。   到底坏人命长,贺子安休养了没几个月就活蹦乱跳,还从贺寻的亲生父亲那里得了一大笔钱,总算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没继续追究贺寻的法律责任。   然而按照常理,一般人总希望离捅自己的人越远越好。像贺子安这样硬要再往枪.口上撞的,古往今来没有几个。   凡事反常必有妖,就是不知道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   “让他慢慢蹦跶吧。”转了一会儿汤匙,贺寻垂下眼,“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非要闹得鱼死网破,更惨的也是他贺子安。”   少年语气平静,却透着种无端的寒意。   聂一鸣不由打了个冷战。   “赶快吃饭。”仿佛并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贺寻若无其事,“待会儿要上课了。”   何尝看不出来贺子安在故意激怒,只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对方已经做了一个局出来,不亲自进去看看,又怎么能把局毁掉。   *   下午第一节原本是化学课,化学老师临时有事,于是和体育老师换了课。把上午的体育换到下午。   一节课本来只带两个班,这样一来,班级突然变成了四个。体育老师一看这么多人,索性大手一挥,叫学生们自由活动。   “晚晚!这边!”上次没能带时晚看成男生打篮球,这次姜琦早早就占了两个好位置。   抵不过姜琦的热情,时晚被拉到操场旁坐下。   心里还想着昨天的事儿,坐在操场边,目光盯着场上运球的男生,她的思绪早就飘远。   洗干净的校服已经看不出指印的痕迹,嘴角却依旧有些疼。   简直有病!   时晚不禁伸手捂了捂嘴。   被强吻时的羞恼情绪又涌上心头,少女微微鼓起脸颊。   压根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她只觉得贺寻根本是个恶劣惯了,无法无天恣意妄为的人。   从一开始强行拽她进家门起就是这样,后来又故意捏她的脸,抱她上机车。似乎格外喜欢看她羞恼万分的模样。   真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性格这么恶劣的家伙。   偏偏少年又住自己楼上,即使以后分班不在一个班,平日也要低头不见抬头见。昨夜她想了整整一晚,都没想到什么能彻底避开的方法。   要告诉爸爸妈妈吗?   时晚有些犹豫。   她脸皮薄,而被强吻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况且......   最近为了时辰的事,时远志和向洁几乎天天都在跑,没有一点闲暇的时间。   她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让爸爸妈妈烦心。   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能在姜琦毫不掩饰的尖叫里茫然地盯着操场上打篮球的男生们。   走到操场旁,贺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坐在场边,少女微微拧着眉,一动不动地盯着正在运球的男生们。   下午天气好,清风吹动校服,勾勒出胸前一点隐约的弧线。   他眯了眯眼。   不由抬手摸了下嘴角。   昨天原本没有想亲她,可是听到那句软软的怕,他突然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或许也不是一时冲动,从更早的时候开始,从那个跪在荷花池的雨夜起,他就很想亲她了。   “寻哥!来玩吗?”   正在操场上打得大汗淋漓,抬眼看见贺寻,杜威忙不迭跑了过来。   他眼神往场边乱飞,明显意有所指:“她们女生都在看!”   本来并不想上场,听见杜威这么说,贺寻沉吟一下,点点头。   正发着呆,视线里突然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时晚一怔。   接着就想站起身走掉。   “哇!”然而姜琦却兴奋地抓住她的手,“贺寻也要上场诶!”   开学一周多,年级里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了一班有个戴眼罩的英俊少年,不少女生还会在出操时偷偷往一班的队伍看。   一点儿都不想看见贺寻,时晚只想赶紧走。   她偏过头,看向姜琦:“我不太舒服,想回教室。”   “诶?”听见她这么说,姜琦把目光从操场收回来,“你怎么了?还是那什么吗?”   两个小姑娘坐在场边正说着话,周围突然响起尖叫:“小心!”   来不及去看,时晚只能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   余光里一块黑白的虚影。   “啪!”接着,是球类骤然被拍落的声音。   堪堪擦着脸颊落下,足球骨碌碌地滚了一会儿,便停在操场边。   “喂。”整个人僵在原地,她听见熟悉的嗓音,“吓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你才是傻子= =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20章   “对不起对不起!”   时晚还没开口,从操场另一端飞奔过来一个男生,冲他们连连道歉:“没收住力气踢重了,实在对不起!”   一边鞠躬,男生一边直冒冷汗。   这年还没什么素质教育全面发展德智体美的意识,一中没有足球场,打篮球踢足球的只能混在一处。   篮球倒还好说,总归打出场地也不会太远。相比之下,足球的分寸就不那么容易控制。   原本只是想跟同伴炫技,谁料一个没收住,球直直飞了出去。   要是真砸在脸上,破相都是轻的。严重的话甚至可以砸到骨折。   这人速度可真快啊......   抬头看了贺寻一眼,男生不禁咋舌。   方才他以为一切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球肯定要狠狠砸到这两个女生身上,谁知道少年的速度简直超乎想象。   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身形一动,便径直拍掉了足球。   耳边是男生一连串的道歉,视线落在停在场边的足球上,时晚的心砰砰直跳。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就要直接被砸中了。   “喂。”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从头顶突然低了下来。   蹲在面前,少年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没事吧?”   贺寻个子高,以往并肩走着,时晚只能仰脸去瞧,这还是第一次以俯视的角度看进他的眼中。   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一如既往淡漠的黑眸,眼尾微微上挑,戾气十足。   却清澈地映出她怔愣的模样。   对视几秒后,时晚瞬间起身。   “哎!同学!”男生还想继续道歉,就看见白着脸的小姑娘头也不回地朝教学楼的方向走。   他正要去追,身旁一把拍掉足球的少年已经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走得急,时晚脚步有些踉跄。   方才那几秒钟的对视猛然把她拉回了昨晚无人的小巷,那时嘴被堵着出不了声,只能无声而愤怒地去瞪贺寻。   她羞恼万分,他却不管,一边吻着一边专注地看回来。   漆黑瞳仁里满满都是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越想越生气,时晚只想赶快离开,却不防手腕蓦然一凉。   “跑什么跑?”懒散嗓音里几分薄怒。   贺寻确实有点儿生气。   不过并不是针对时晚。   虽然及时把足球拍了下来,小姑娘的脸色还是瞬间可见的变得苍白,要不是她匆匆离开,他肯定要留下来跟那个男生好好计较一番。   神经病啊!   并不知道少年心里在想什么,时晚只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怒意:“你放开我!”   明明是他强吻她,是他做错事在先,他怎么还能冲她发火?   觉得这个人简直是不可理喻,她也气得不行。于是停下脚步,抬眸去瞪他。   小姑娘一双杏仁眼澄澈,即使含着薄怒,瞪人也是清凌凌的味道。被这么俏生生地瞪了几眼,贺寻心里的火气居然莫名其妙散去大半。   “真凶。”他发出一声叹息。   却没有松开手。   “你!”时晚简直快要被贺寻气死。   又气又委屈,她不由指责他:“你太过分了!我又没有招惹你!”   是真的委屈,她眼眶有些泛红。又不想在这个恶劣的家伙面前掉眼泪,只能咬紧了唇。   贺寻眼眸稍沉。   “招惹我?”少女最后的尾音带了点儿哭腔,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倏忽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故意欺负你?”   少年笑意愉悦,眼尾勾着。   几分散漫不羁。   偏过头,时晚不想看他。却被拉着手腕,强行往身边带去。   熟悉的草药清香被风吹来,清冽味道和低沉嗓音有些不搭:“那你多忍着点儿吧,以后还有欺负你的时候。”   *   这个神经病!   体育课下课,回到班里,时晚气得脸上还晕着绯色。   从小到大没见过贺寻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她当时被对方强词夺理的语调气懵了,现在回想起来,只想狠狠骂他几句。   “变态......”气恼地嘟囔着,她把下一节课要用的书准备好。   这节是楚慎之的物理。   一般来说,下午的课大家精神都比较涣散,难得会有人好好听。但楚慎之的课是个例外。   除了他是班主任,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会随机点人起来回答问题。   换作其他老师,同学回答不上来并不会说什么,只会重新点人。楚慎之则不一样。倘若学生回答得让他不满意,他倒是也不会开口批评,只冷着脸在讲台上一言不发。   气质本来就冷漠,他沉默时给人的压力更大,无论男女一视同仁。已经有脸皮薄的女生在这种高压下掉过眼泪。   所以一到物理课,整个班级都提心吊胆。生怕楚慎之会叫到自己。   上课铃敲响,楚慎之进班,手上还拿着一沓纸。   坐在第一排,时晚一下就认出来,那是第一节课的小测。   “我们发一下小测成绩。”大家鸦雀无声地盯着那沓纸,楚慎之的表情一如既往漠然,“杜威,35。”   竟然是在全班面前公开处刑。   杜威惨白着脸上去领了小测,楚慎之还在念成绩。   小测都是习题册上的原题,而一中的习题册又是按成绩最高的一拨学生水平出的。由于现在还没分班,很多人的分数惨不忍睹。   全班有一小半不及格。   那天被试图作弊的男生堵过一次,从对方嘴里知道自己成绩还可以,时晚倒是不太担心。   平时咋咋呼呼,姜琦成绩反而不错,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八十分之一。   “全年级一共三个上九十分的,两个都在咱们班,还是年级最高分。”手里只剩下最后两张小测,楚慎之推了推眼镜,“我个人比较满意。”   “我操这破卷子谁他妈能上九十?”   “这就是我和神仙的区别?”   “他妈的老子死了算了......”   这句话一出,班里原本压抑的气氛突然沸腾。   刚开学一周,大家对彼此不是太熟悉,有些连人名都没认全,不然早就能知道是谁。   时晚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桌面。   还没有拿到小测,楚慎之手里肯定有一张是她的。   那剩下一张......   时晚很是迟疑。   被贺寻气得不行,从楚慎之开始念成绩起,她就一直专注地在听少年的名字。   毕竟以假期她辅导他时的水平来看,连概念都搞不清,是真的很不怎么样。   然而。   直到现在。   她都没有听见楚慎之念到贺寻。   “时晚和贺寻——”下一秒,楚慎之的语气里终于罕见带了一点儿笑意,“九十五分,都只扣了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分。很不错。”   他难得夸人。   贺寻站起身来。   教室一下很安静。   几乎鸦雀无声。   怪不得那天迟到了楚慎之也不管,搞了半天......是学霸有特殊待遇!   可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又动手跟同学打架的人怎么会成绩这么好?   大家目瞪口呆地盯着上去拿小测的少年。   从楚慎之手里接过小测,贺寻跟讲台另一端的时晚对视一眼。   显然也很震惊,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不可思议。   他低头,轻轻勾了勾嘴角。   时晚并没有错过这个无声的笑容。   带着几分阴谋得逞的愉悦。   原来从一开始就在骗人!   手里的小测被捏出褶皱,她抿了抿唇。   这个人真是......坏透了!   *   “没想到寻哥你这么厉害啊!”已经深谙如何才能正确存活的方法,接下来的几天,杜威一直都在热情洋溢地吹捧贺寻,“比我足足高了六十分!你真是太牛逼了!”   他夸起人来嗓门大得不行,全班几乎都能听见。   “真的是......”姜琦小声对时晚说,“看不出来贺寻成绩那么好......”   毕竟从那次对杜威下狠手来看,是个十足的校霸还差不多。   正在便签本上记今天的家庭作业,时晚笔尖一顿。   没有接这句话。   明明学习这么好,还骗着她去补了好几次课,要不是后来被捏脸之后她一直躲着他,不知道要继续被骗多久。   种种事情加在一起,她被气得都没话说,索性彻底冷处理。   眼不见为净。   这几天她终于找到了躲开他的方法,只要错开上学时间,两个人就没有什么单独的相处机会。总归学校里人多,贺寻不可能还那么不收敛。   “我回家了。”今天答应陪时辰看录像带,记完作业,时晚匆匆离开。   白天时远志夫妇都要上班,虽然托段秀娥负责时辰的午饭,其他时间总不好意思再让段秀娥看着。想来想去,时远志把一个录像机拿回家里。   又搬回来数十盘录像带。   VCD在这年属于比较昂贵的家电,没有彻底普及。寻常人家还是以看录像带为主。   一个人在家无聊,时辰把大部分录像带都看完了。留下一盘贴着恐怖片标签的没动,等着时晚回家一起看。   今天时远志夫妇值夜班,家里只有时晚和时辰两个人。   待到吃完饭,写完作业,天已经黑了下来。   时辰抱着豌豆,她搂着时辰,两人一猫蜷在沙发上。   “沙——”录像带的画质有些老,一边播放一边有些许杂音。   字幕出现,是个时晚没听过名字的日本电影,血红字幕慢慢顺着屏幕淌下,看起来确实有点儿恐怖。   “都是假的,不用害怕。”平素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见时辰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紧张的表情,时晚安慰道。   时辰点点头。   电影的剧情在后世看来有些俗套,无非只是一个被爱人欺骗的女子化作鬼魂后回来朝负心人索命的故事。但气氛渲染得很好,当男主角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时,时晚也抱紧了时辰。   “没事儿。”窗外树影摇曳,她声音有些颤,“全是演员演出来的。”   姐弟俩继续往下看。   录像带里,男主角实在受不了诡异的气氛,跳下床想要开灯,却怎么也打不开。   就在他在黑暗里慢慢陷入绝望的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   “啪,啪,啪。”单调的叩门声。   不知道门外敲门的是什么东西。   时晚和时辰都紧张地屏住呼吸。   “啪!”突然,一阵微小的电流爆裂。   毫无预兆的,电视屏幕瞬间暗下来。   灭掉的不止电视,还有原本因为害怕而特意打开的客厅大灯。   整个房间蓦然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姐姐?”时晚感觉怀里的时辰已经僵住了。   “停、停电而已。”她的心也砰砰直跳,“姐姐去找下蜡烛。”   只不过是凑巧罢了。   深呼吸一口气,时晚对自己说。   这世界上哪里有鬼。   松开时辰,她准备起身。   “啪,啪,啪。”   防盗门突然被敲响,同样单调的叩门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看过山村老尸啊哈哈哈哈(叉腰大笑) 第21章   停电前,贺寻正在给自己上药。   跪在荷花池的最后一晚淋了雨,尽管用白酒紧急处理过,最后也逃不过伤口发炎的下场。   那日被聂一鸣带着机车队从家属院里叫走,转头他就意识不清地进医院输了整整一周的液,这才勉强能下地。   总算是没把命彻底丢了。   夜深,家属院里大部分住的都是作息规律的老人和小孩,此刻已然入睡。只有荷花池里偶尔传来几声零落蛙鸣。   同往常一样,贺寻将夏季校服一把扯下。   近两月过去,原先交错纵横的鞭痕早已愈合,留下的是一道又一道的伤疤。   狰狞贴在少年瘦削结实的躯体上。   荧白灯光惨淡地亮着,将伤疤照得分毫毕现。   无处遁藏。   “妈的。”   并没有打算藏,站在半身镜前扫了自己一眼,贺寻低声骂了一句。   表情却很平静。   镜中的少年神色也很漠然,眼尾冷冷勾出狭长的弧度,黑眸毫无情绪。   仿佛并不在意这满身的伤痕。   同少年静静对视一会儿,贺寻单手拧开药瓶。   药液香味清凉。   住院时见到一身鞭伤,医生几乎要报警,最后还是聂一鸣硬按着对方的手才拦下来。   那时他神志不清,朦胧间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等再度清醒时,面对的是一整个病房同情而欲言又止的目光。   大概是把他当成了无辜的家暴受害者。   这瓶药就是同病房的大爷硬塞过来的,说是有助于疤痕愈合。   “小伙子命真硬!”大爷前半句嗓门洪亮,后半句声音就突然小下来。   贺寻却还是听清了那半句——   “真可怜啊。”   啧。   贺寻一扬眉,半身镜里,少年也跟着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要是大爷知道贺子安被捅了好几刀,在重症监护室躺得更久,不知道还会不会觉得他可怜。   然而时至今日,他从未后悔过。   可怜和可恨只有一线之隔,比起可怜,他宁愿当那个被人恨的人。   反正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贺家上下人人都恨他。   和白酒径直接触伤口相比,用药液擦拭伤疤显然温和得多,不一会儿,药就上完了。   拧好瓶盖,想到几个月前用白酒消毒的场景,贺寻垂眸。   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那时候小姑娘还肯乖乖帮他消毒,如今却是铆足了劲儿想尽一切办法来躲他,早晨换着时间去上学,周末也不和弟弟在院子里玩,直接把两人单独相处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显然还是在恼火。   “寻哥你牛逼。”之前还能出出主意,这次聂一鸣也没辙,“送一百盘磁带都不管用,早点死心吧。”   死心吗?   从浴室出来,贺寻随便找了件衬衫套上。   领口无所谓地散着,露出分明的锁骨。   懒散抓了把头发,他走向放在客厅角落的录音机。   这年在学生间最流行的是各种日产的磁带随身听,课堂上常有人把耳机线从校服袖子里穿进去,然后捂住耳朵偷偷听歌。一节五号电池可以听上整整十个小时。   相比之下,还需要插电,放在地上略显笨重的台式录音机就显得十分过时。   贺寻却毫不在意,把磁带塞进去,径直按下播放键。   上次那盘磁带被捏得稀碎,这是新买的一盘。   王菲清澈的声音缓缓淌出。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靠在阳台上,看着院里的灯光投影,少年轻轻吹了个口哨。   口哨清脆,夹着几分愉悦。   那片暖黄的光斑还亮着,小姑娘显然也没睡。   楼上楼下只隔一层,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口哨声刚落,光斑消失。   王菲的歌声戛然而止。   站在阳台上,贺寻很轻易能看见周围的街区在瞬间蓦然黑掉一大片。大概是哪条主要的供电线路突然出了故障,导致大面积断电。   他只能摸黑关掉录音机。   原本打算直接去睡觉,想了想,贺寻找出备用手电。   那个并肩同行的夜晚,尽管小巷里有几盏昏黄的灯泡照明,小姑娘一路上却还显得有些紧张。总是无意识朝他这边靠。   想来大概是怕黑的。   虽然没把握对方会不会收,但有手电总比没有好。   拿着备用手电,贺寻下楼敲门。   已经做好被拒之门外的准备,敲门后,他静静等了一会儿。   “咔嗒。”门锁转动的声音。   没想到时晚这么快就会开门,贺寻顿了顿,正准备开口。   面前一阵风声。   脸颊蓦然火辣辣的疼。   “走开走开!”黑暗里,少女嗓音颤抖,夹杂几声喵呜,“脏东西快走开!” 第22章   听见敲门声的那一刻,时晚和时辰都僵在原地。   敏锐感觉到气氛不对,豌豆也弓起脊背,死死瞪着防盗门,背上的毛根根竖起。   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换作平时,时晚绝不会多想。   但停电的夜漆黑一片,窗外树影摇动,风声飒飒。播放到一半的恐怖录像带沉默无声地待在录像机里,诡异的敲门声却从电视来到现实。   一下又一下。   偏偏这时,时辰猛然拽住她的衣服。   “姐姐。”显然被吓坏了,他的嗓音都是木的,音调毫无起伏,仿佛中邪一般,“鬼在敲门。”   鬼字一出,两人一猫再也坐不住。   时晚直接从沙发上蹦起来。   “怎么可能是.....”然而毕竟是当姐姐的,心里再害怕,也不能在弟弟面前露怯。   时晚捏住脖子上的平安符。   把最后那个字默默吞了回去。   时远志夫妇是高级知识分子,崇尚科学,家里原本没有什么辟邪祈福的东西。但从她出生后,时远志习惯性每年去庙里求几个平安符,放在家讨个好兆头。   捏紧平安符,时晚心里逐渐有了点儿底气。   总归门外敲门的不是人就是......如果是脏东西,就拿平安符赶跑。   原本想先从猫眼里朝外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时晚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狠下心,她直接拉开门。   楼道里,一个看不清模样的瘦削黑影。   “喵呜!”   还没动作,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下的豌豆就先护主地跳了起来,叫声尖锐。   上去就是狠狠一爪。   被豌豆吓了一跳,时晚顿时方寸大乱,拼命挥动手里的平安符,试图把不知名的黑影赶跑。   直到少年低低骂了一句。   她闻见比平时浓郁许多的草药香味。   *   或许真的是某条电力主线路被烧坏,过了许久都没来电。   院内漆黑一片,门房里,老林头从工具箱里摸出烧得只剩一半的蜡烛,用手捂着,小心翼翼点亮。   蜡烛还没烧完,家属楼的方向亮起一束光,瞧上去像是手电的光芒。   缓缓朝门口的方向移动。   等光束近了,他眯了眯眼,这才看清来人:“大晚上的不好好呆在家里,你们干啥去啊?”   一手牵着时辰,一手抱着豌豆,时晚抬头看了眼贺寻。   然后有些局促地低下头。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手电冷色调的光下,少年下颌线条一如既往的利落干净。   落在下颌处的猫爪也十分利落。   抓得很深,已经见了血。   “被她家的猫挠了下。”感觉一旁的小姑娘都快把头低到地里去,贺寻笑笑,“去趟医院,不碍事。”   语气十分无所谓。   “哟,被猫抓了啊。”老林头啧了一声,“那可得赶紧去打疫苗,千万别耽搁。”   这年打狂犬疫苗的常识还没那么深入人心,不少人被猫猫狗狗抓到都不当回事。打小在乡下长大,老林头见过好几个抱着侥幸心理没打疫苗最后得狂犬病的人。   再三叮嘱好几遍,他甚至想要陪着一起去。   最后被贺寻婉言谢绝。   夜深,家属院又不在繁华地段,这一年没有后来在线打车的快捷服务,只能在路边等不知道何时会来的出租车。   路灯已经熄灭,只有夜空里一轮圆月冷冷洒下,月光清透,将少年脸上的爪痕照得分毫毕现。   “抱歉......”   相隔一周有余,时晚第一次主动同贺寻讲话,声音很轻。   她实在没想到站在门外的会是他。   更没想到豌豆会直接上去就是狠狠一爪。   伤痕鲜明,看起来都隐隐作痛。   又尴尬又愧疚,时晚此刻也顾不上再去计较那晚少年逾矩的行径。   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道完歉,她仰脸看他。   贺寻视线稍垂。   少女眼眸清澈,浸着秋夜渐凉的月色,清凌凌映出他的模样。   巴掌大的小脸有些苍白,不知道是被他吓的,还是......   想起那句略带颤音的“脏东西快走开”,他嘴角很克制地上扬。   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少年懒散垂着眸,并不吭声。表情冷淡,一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样子。   时晚就有些紧张。   这件事毕竟是自己理亏,她只能再次道歉:“对不......”   话还没说完,身侧,贺寻突然抬手。   他动作很轻,时晚还是被吓了一跳。   却也不敢乱动,整个人僵在原地。   然而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最后落在豌豆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随意揉了两把,力道没轻没重,把豌豆揉得喵喵直叫。   “没良心的小东西。”她听见少年带着些许笑意的低沉嗓音,“白白帮了你那么多次。”   豌豆不明就里地喵了一声。   它不懂为什么明明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主人的脸却蓦然红了。   *   这年夜里出租车不好打,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到底还是等到一辆。   师傅是个热心人,问清是被猫抓伤之后,主动送他们去能打狂犬疫苗的医院。   然而运气并不能算太好,附近的路口刚出车祸,夜间急诊送来一大批伤员。几乎所有值班医生都被叫去处理伤情紧急的患者。   像贺寻这样情况不严重的只能先等着。   折腾了一晚上,又惊又怕,不一会儿,时辰就迷迷糊糊地靠在时晚身上,沉沉睡了过去。   豌豆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然后把脸往时辰怀里一埋。   两个小家伙在略显嘈杂的急诊室里睡得很香。   时晚没有丝毫倦意。   急诊室灯火通明,光线明亮,将贺寻脸上的伤照得一清二楚。   血已经凝固,爪痕看上去稍显狰狞。   眉目原本就锋锐,此刻添了几道伤痕,清冷中带着几分凌厉的傲慢,压迫感便愈发明晰。   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晚不敢再看少年的脸。   视线下移,衬衫散漫敞着领口,露出锁骨和隐约的伤疤。   她只能彻底垂眸:“你......你刚才过来有事吗?”   被豌豆这么一闹,见了血,光顾着紧张,她都忘记问贺寻这么晚下楼做什么。   她躲他的这一周,他倒是也没主动过来再招惹她。   闻言,贺寻懒散扬了扬手。   他手里还抓着那个手电筒。   时晚眨了眨眼。   脱离看恐怖录像带的环境,不再过度紧张,几秒后,她明白了贺寻的意图。   “......”少女咬了咬唇。   这实在是......   并不觉得强吻过她的少年是什么正经人,但眼下这件事确实是对方好心。   然后就被当成鬼针对了。   “我会负责的。”受时远志和向洁的影响深,时晚不是那种出事后只会推卸责任的性格。   她垂眸轻声道。   尽管豌豆已经打过疫苗,但被猫抓伤,该打的狂犬疫苗还是要打。除了今天这一针外,之后陆续还有好几针。   “你说什么?”急诊室里伤者呻.吟嘈杂,她声音轻,贺寻似乎没听清。   沉声问了一遍。   “我说我会对你负责的。”时晚稍稍提高声音。   总归是豌豆惹出来的祸,身为主人,她不可能不管被豌豆抓伤的贺寻。   她重复的很认真,吐字清晰。   少年却像听到了什么格外令人高兴的事儿,低声笑了起来:“喂,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嗓音里有十足的愉悦。   时晚一怔。   几秒后,反应过来他在笑什么,她气恼地别过头。   脸上一层滚烫的薄红。   这个人!   总是正经不过一会儿!   *   等终于有医生来给贺寻注射狂犬疫苗时,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多小时。   “放心,不会留疤。”少年眉目凌厉,却并不是那种街头流氓的轻浮,医生忍不住多看几眼。发现确实生得俊俏,于是多了句嘴,“这几天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好好休息,过几天记得来补以后的针。”   贺寻一一应下。   医生便接着去处理其他的患者。   “走吧。”   折腾到现在,时辰和豌豆已经彻底睡熟,呼吸均匀。时晚想要叫醒他们,贺寻却先她一步。   极其自然地抱起两个睡得香甜的小家伙,他径直朝医院外走去。   时晚一怔。   贺寻腿长,不过愣神的一会儿功夫,他已经独自走出好远。   她只能一路小跑着跟上。   医院附近出租车多,回去倒是很好打车。但因为还没来电,依旧漆黑一片,师傅无论如何不肯开进什么也看不清的小巷。   这段路只能他们自己走。   贺寻抱着时辰和豌豆,打手电的活就交给了时晚。   九月的深夜有些凉,手电冷白的光将影子拉得很长。   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时辰偶尔发出一声梦中的呢喃。   “这次......”   体力好,抱着一个小孩和一只猫毫不费力,快走到家属院,贺寻听见时晚细细的嗓音。   轻软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迟疑:“这次就算我们扯平了。”   扬了扬眉。   贺寻没有说话。   想听听小姑娘接下来会说什么。   “以后你不再胡闹......”时晚顿了顿,语速很快,似乎怕自己反悔,“我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其实也不想每天都跟躲仇人一样躲贺寻。   既然他能想着在停电的时候下楼来送手电,本性应该也不是太坏,认真讲道理,或许能听得进去。   在这方面她继承了时远志的性格,总爱把人往好的地方想。   然而她说完,贺寻却没应声。   一直沉默着。   直到进了家属院的门,看见门房上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他才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   时晚蓦然松了一口气。   烛光飘摇昏暗,她错过少年嘴角隐约的几分笑意。   上了楼,贺寻把时辰和豌豆重新交到时晚手里。   “那下次打疫苗我再找你。”他说。   反正是她说要对他负责的。   “好。”没有多想,时晚应得干脆。   贺寻无声地笑笑。   转身上楼。   不能胡闹吗?   脸上平白无故挨了一爪,后面还得按时去医院报道,少年的脚步却很轻快。   这傻姑娘。   他嘴角微微上扬。   她又没说怎样才算胡闹。   总归今天她终于肯主动跟他说话,至于以后的事情,当然是以后再说。   心情很好,贺寻打开门。   一直抢修的电路此刻终于修好,客厅的灯瞬间亮起。   一片明亮。   折腾一晚上,贺寻也有些累。随手解开衬衫扣子,准备换衣服睡觉。   然而低头一看,少年嘴角隐隐一抽。   白色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踢黑了一片,满满都是黑色的小鞋印儿。   脏得已经没法儿看了。   他就说那小孩今晚怎么那么安静!   合着又跟上次一样偷偷替他姐姐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请问寻哥,你门上流氓那两字洗掉了吗?   贺寻:滚。 第23章   第二天是周五。   这年补课的风气没有后来那么盛行,尽管是全省都排的上名号的重点高中,青城一中也没有在周末补课的习惯。   因此,一到周五,大家就有些蠢蠢欲动。   期待着周六周日两天假期的到来。   上午还能在教室里装模作样地听听课,等到下午,同学们的心早就不在学习上。   最后一节是化学课。   化学老师和楚慎之年纪相仿,却是全校公认的好脾气。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即使学生在课堂上不专心,也不会说一句重话。   所以大家都不怎么害怕他。   坐在第一排,时晚正盯着黑板上的化学方程式,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从后面传过来一张小纸条。   是姜琦秀丽的笔迹。   ——明天一起去逛街吗?   她问。   两千年左右的娱乐活动不算太丰富,一到假期,男生们大多直奔网吧和游戏厅。女孩子们则会三两成群约在一起去买点儿平时在学校周围买不到的小零碎,或者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抬头看了化学老师一眼,时晚迅速在纸条上写下:好。   来到青城后,姜琦算是她第一个朋友。   既然是姜琦邀约,她肯定会去。   趁着化学老师背过身写板书的功夫,时晚把纸条偷偷塞给后排同学。   小纸条就这么一个人接一个人地又传回姜琦手里。   时晚继续听讲。   还有两周就要月考,班里只留下四十五个人,虽然有很大把握自己可以留下,但总归认真稳妥些是没错的。   安静记着笔记,后排的同学却又拍了拍她。   再次递来一张小纸条。   不是已经答应去逛街了吗,怎么还传纸条?   时晚很是诧异。   不太会掩饰表情,少女脸上流露出些许茫然的神色,站在讲台上,化学老师看得一清二楚。   “行了。”他把粉笔扔回粉笔盒,“今天就讲到这里,给你们早十分钟放学。”   早就看见底下这群小鬼坐不住了,现在连班里最认真的学生都传起纸条,还是别强行拘着他们。   “老师万岁!”   以杜威为首,几个平日最调皮的男生发出欢呼。   大家纷纷收拾东西。   “那我明天来找你!”   和别人约了一场电影要看,姜琦麻利收拾好书包,捏了把时晚的脸,然后飞一样的跑掉了。   “诶......”时晚有些迟疑。   她拆开纸条,才发现上面并不是姜琦的字迹。   ——好好学习。   少年的笔迹铁画银钩,气势张扬,透着十足的力道。   ——上课别乱传纸条。   她一顿,回头去看后排。   果然看见贺寻正懒散地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朝这边张望。   见她看过来,嘴角一勾。   眼底笑意深邃。   那他传过来的这又是什么?   咬了咬唇,时晚把纸条捏在掌心。   不再看贺寻,她开始收拾课本。   “喂。”刚把桌面收拾干净,身侧探过一只修长好看的手,轻轻在桌上叩了两下。   少年手指根根瘦削笔挺,细长骨感,指甲修剪格外整齐。   和班里其他男生的手一点儿也不一样。   “第二针疫苗要下周才去打。”不用抬头,闻见熟悉的草药香味,时晚就知道是谁。   昨晚他可是答应她以后不再胡闹的。   少女低着头,鸦羽般的长睫细细颤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蝶。   羽翼翕动,挠得人心里有几分痒。   似有若无的。   贺寻不自觉摸了摸下颌上的伤疤。   “不是疫苗。”眼里狭着点儿不易察觉的愉悦,他语气轻快,“问你借两盘录像带看看。”   这还是昨天在路上听时辰说的。   因为那盘恐怖录像带,他才会被小猫莫名其妙挠一爪子。   一提到录像带,时晚就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行。”还是很不自然,她缓缓低了头,声音很轻,“今天回家我给你拿过去。”   看着小姑娘的眼神骤然飘忽,瓷白小脸染上一层透明的粉,贺寻心情很好。   然而听见她说要上楼,他嘴角笑意蓦然淡了些。   “不用。”想起自己门上还有时辰留下的两个大字,贺寻果断拒绝,“我那儿还有几盘录像带,等我收拾好去找你,跟你换着看。”   他可不想让她看见防盗门上醒目的流氓二字。   *   周六一大早,姜琦就来家属院找时晚。   性格活泼外向,等时晚下楼时,姜琦已经和段秀娥聊在了一起,手里还被塞了个洗好的红苹果。   “晚晚你也拿一个!”见时晚过来,段秀娥又从剩下的苹果里挑了个最大最红的,然后不无羡慕地叹气,“要是我们家那小子也跟你们一样学习这么棒就好了!”   说完,她又感慨:“就算比不上你们俩,跟贺寻一样也行啊!”   在段秀娥眼里,只要能进一中,就都是个顶个的好苗子。   听到段秀娥这么说,姜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又强行压下,连忙将时晚拽走:“那我们走了,谢谢阿姨!”   一直憋着笑,走到小巷里,她终于忍不住:“哎呦我的天,我要是有你跟贺寻成绩那么好,我也谢天谢地了好嘛!”   姜琦感叹连连,时晚就有些无奈:“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开学两周多,绝大部分老师都进行了小测。   虽然并没有像楚慎之那样一个一个念分数,但总会单独表扬成绩好的学生。   基本每回都有时晚和贺寻的名字。   一开始听到大家还会惊讶,后来慢慢就麻木了。   “你成绩好当然不夸张。”姜琦笑眯眯地捏了把时晚的脸,“一看就是乖学生嘛。”   按后世的话来说,姜琦有点颜控,第一天见到时晚,就觉得这小姑娘长得又乖又甜,眼眸清澈,一笑还有个浅浅的梨涡。   简直可爱得要命。   “可贺寻就不一样了。”冲时晚诡秘地眨眨眼,她意味深长,“反正时间还早,我带你去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时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姜琦拉到了学校附近的奶茶店。   不太爱喝奶茶,开学这么久,她从来没进过这家店面。   今天是第一次来。   “喏。”周末一中不上课,奶茶店里没什么客人,空荡荡的。姜琦把时晚直接拉到最里面,一脸兴奋,“你看!”   是一整面贴着花花绿绿便签纸的墙。   这年网络不发达,家里有电脑的人很少,论坛贴吧一类的社交平台还未成型,没有什么可供学生们线上互动的平台。   奶茶店的心愿墙就成为了大家相互交流的地方。   一般心愿墙上贴的都是些热恋中的情侣留下的誓言,偶尔会有一两个学生留下诸如“新学期好好学习,成绩进步”之类的愿望。   而时晚目光一扫,居然在这些颜色各异的便签纸上看到了同样一个熟悉的名字。   贺寻。   “有人认识高二那个戴眼罩的男生吗?”   “就高二一班的贺寻呗!新来的转学生!超帅!”   “真的是超帅啊!有没有女朋友!应该还没有吧?”   同一张便签纸上,只要提到贺寻,往往会多出几种截然不同的笔迹。   “开学那天他骑机车来,简直酷毙了好嘛!帅我一脸!”   “啊啊啊我为什么没看到!后悔死了!”   “没有人追他吗?那我去追了!”   将心愿墙当成了分享八卦的绝佳场所,女生们心照不宣地在这里讨论着那个让人一眼就惊艳的少年。   “这么夸张吗......”时晚简直要被惊呆。   一连看了好几张,都是一中女生们对贺寻的讨论,甚至还有附近其他学校的女生好奇留言:“你们在说谁?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学校还有这么帅的男生?”   这句话显然激起了一中女生的不满,于是,这张便签纸的下方,赫然用图钉牢牢定了一张照片。   看上去,大概是某次体育课时偷拍的。   明明都穿着统一制式的蓝白校服,少年瘦削高挑的身影却格外显眼。站在树下,俊朗深邃的眉目一半落进树影里,一半浸着秋日的阳光。   他神情冷淡,却无端地抓人眼球。   “你们也是来看照片的?”店里人不多,奶茶店老板凑了过来,啧啧称奇,“我在一中旁边开了这么多年奶茶店,还从来没见哪个男生把小姑娘们迷成这个样子!”   甚至还有女生想把这张照片从心愿墙上摘下来,但图钉定得又多又牢,最后只好作罢。   “他怎么这么受欢迎啊......”直到离开奶茶店,时晚还有些懵。   仔细回想一下贺寻的长相,确实属于比一般人要好看许多的类型。   然而这种被追捧程度还是吓到了她。   “可能是你天天看他看腻了。”姜琦一本正经分析,“就像以前我觉得楚老师真是帅得要命,现在看久了......还是挺帅的。”   时晚哭笑不得:“那不还是帅吗?”   和以前一点区别也没有。   “总之就是那个意思啦!”姜琦一跺脚,随后又笑了起来,“哎,你跟他就住一个院子,见到过他有女朋友吗?”   姜琦这么一问,不知为何,时晚却突然想到了那个夜晚的小巷。   夜风很凉,少年呼吸却灼热,堵住她的唇滚烫热烈。   又深又凶的一个吻。   “那种人怎么可能有女朋友......”脸颊有些发热,她轻声嘟囔。   平时看着正经,流氓起来坏得没边儿,哪个女生在知道他的本性后还会喜欢他。   *   待在奶茶店的功夫,又进来几个女生。   这一年大家的穿着打扮普遍都还保守,为首的女生却穿的很是开放。九月天气逐渐转凉,她还是露脐装配小短裤,一头红发十分惹眼。   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她们朝心愿墙走来。   姜琦赶紧把时晚从心愿墙旁边拉开,然后点了两杯奶茶带走。   在奶茶店待了很久,浪费不少时间。时晚和姜琦一起看了场电影,吃过午饭,便互相道别。   这个周末,时远志和向洁都不加班,难得爸爸妈妈都在家,时晚没在路上耽搁,很快回到家属院。   “姐姐。”时辰正坐在院子里,见到时晚,有些吃力地起身。   一步一踉跄地朝她走过来。   “你怎么在楼下?”时辰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随时可能摔倒。时晚看着都害怕,连忙上前几步抱起他,“吃过午饭没?”   现在是饭点,家里应该正在吃饭才对。   时辰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默默搂住时晚的脖颈。   小脑袋搁在她肩上。   见到时辰这个反应,时晚一下明白过来。   “是你爸爸来了吗?”她轻声问。   最近时远志和向洁一直都在找小叔叔,试图让对方回心转意,好好对待时辰。   平心而论,时晚不觉得小叔叔那样的人会真正对时辰好。   在对方心里,比起儿子,时辰大概更像是一个讨人嫌的累赘,只想着趁早丢掉。   这么一问,时辰搂住她的力道大了些。   甚至还有些隐约的颤抖。   再怎么早熟,毕竟只是个六七岁该上小学的孩子。   不知道该说什么,时晚安抚地拍着时辰的背。   “你这个疯子!”过了一会儿,楼上突然炸开一声惊叫。   时晚和时辰都是一怔。   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小叔叔惊慌失措地从楼道里飞奔出来。   身后是举着菜刀从家里一路追出来的向洁。   还有拼命想要拉住妻子的时远志。   “时鹏志你就不是男人!”一向都是知书达理好好讲道理的模样,时晚从来没见过向洁像今天一样彪悍。   举着菜刀,她看上去比段秀娥脾气最大的时候还凶:“你给我滚出去!再敢过来一次,我就砍断你的腿!”   在家里被宠坏了,小叔叔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腿直发软,半跑半爬地逃出家属院。   一刻也不敢停留。   时晚和时辰目瞪口呆。   在院子里愣了好一会儿,时晚才开口:“妈妈......”   这是怎么回事儿?   叫小叔叔来不是谈时辰的问题吗?   怎么突然拿着刀把人赶跑了。   “你们时家除了你没有一个男人!”气得不行,向洁把刀往地上一扔,转头狠狠骂了句时远志。   无法反驳,时远志只能默默捡起刀。   老实站在一旁挨训。   “小辰到伯母这来。”赶跑了讨人嫌的家伙,向洁神清气爽。   她从时晚手里把时辰抱过来,“以后你就住伯母家,哪儿也不去了!”   *   回家后,时晚从时远志那里知道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原本约好谈时辰的问题,到场之后,小叔叔又恢复成之前在时远志面前装傻充楞的耍赖模样。   话里话外还是在嫌弃时辰。   然而时远志脾气好,向洁却是个直性子。   听了对方胡搅蛮缠的话,当即就没忍住。   她也不打算忍,直接进厨房拿起菜刀,把满嘴歪理的小叔叔赶了出去。   “上学的事让你伯父去帮你搞定。”方才凶得不行,面对时辰,向洁却是笑眯眯的模样,“等下周你就跟着姐姐一起去上学,多认识几个小朋友!”   “真的可以吗?”能把时辰留下来,时晚自然很高兴,但毕竟不是同一个户口本,她害怕会出什么问题。   于是偷偷问时远志。   “只是上学不会太难。”时远志点点头。   这就是在研究所工作的好处。   时晚蓦然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比起回到不受重视甚至被嫌弃的亲生父母家,时辰在这里显然能过得更好。   已经决定让时辰留下来,第二天,向洁就催促着时远志买点东西去拜访一下所长。   她自己则上街去给时辰添置些必须的学习用品。   时晚和时辰待在家。   “有的小朋友不懂事,可能会说很伤人的话。”担心小孩子口无遮拦,时晚提前叮嘱时辰,“你不要管他们,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姐姐。”   毕竟六七岁是最懵懂也最残忍的年纪,什么话都可能说出口。   时辰摇摇头:“我没事的。”   见到时晚微微皱眉,他又改口:“要是有事,一定告诉姐姐。”   想到可以去上学,时辰脸上还是露出了一点笑容,和平时小大人一样严肃的表情完全不同。   时晚不由摸了摸他的脑袋。   “笃笃。”   姐弟俩正在讨论上学的事,门被敲响。   时晚起身去开门。   “我来换这个。”斜靠在楼道扶手上,少年笑容懒散。   扬了扬手里厚厚一叠录像带。   平时不怎么看这些东西,录像带都是问聂一鸣要的。   总归他要有个正当理由来找她。   等到下周去打疫苗,他等不了。   “哦......好。”这两天光顾着为时辰的事高兴,时晚都忘了贺寻说过要来换录像带,“你等一下。”   录像带就放在客厅里,她转身去拿。   视线随着少女的动作探进客厅,贺寻的目光在半空中同时辰交汇。   一大一小隔空对视。   几秒后,两人都若无其事地别开眼。   “这些等看完了再还你。”从时晚手中接过录像带,贺寻吹了声口哨,“不介意吧?”   不知道是不是在家懒得好好穿衣服,他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还是开着的,露出一大片光.裸的肌肤。   暧昧而肆意。   离得近,时晚就有些不自然,低头应道:“嗯,可以。”   她倒是没想到他还这么喜欢看录像带。   少女低着头,发丝挽起,雪白脖颈纤细幼弱。   贺寻眸光微沉。   最终没有说什么。   抱着换来的一大叠录像带,他上楼回家。   刚把录像带放下,电话响起。   “喂,寻哥。”电话里,聂一鸣的语气一如既往得意洋洋,“我给你的录像带你看了没?是不是都是好东西?”   根本一盘都没看,贺寻随口敷衍:“嗯,还不错。”   “还不错?”聂一鸣匪夷所思,“寻哥你口味太挑了吧?那几盘录像带要剧情有剧情,要身材有身材,我专门托人从日本带回来的!国内找都找不见!你眼光不要那么高行不行?”   已经习惯聂一鸣一惊一乍的性格,贺寻原本不想多谈,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你给我的是什么录像带?”他皱着眉发问。   “什么什么录像带?”电话另一端,聂一鸣一脸懵逼,“寻哥,还能是什么录像带啊!”   大家都是男人,当然看的是男人该看的录像带了。   这些都是他珍贵无比的存货,换作别人,聂一鸣根本舍不得给。   也就是贺寻问他要,他才献宝一样拿出来。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聂一鸣。”静寂之后,他听见贺寻格外冷静的声音,“我.操.你大爷。”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我自闭了,我太难了! 第24章   才送走贺寻没多久,时远志和向洁一前一后地回到家。   手里还拎着七七八八一大堆菜。   “怎么样?”把贺寻拿过来的录像带放好,时晚看向时远志。   “顺利得很!”方才在所长家里喝了几杯酒,时远志的脸有些红,眼神却很亮,笑着摸了把时辰的脑袋,“等明天带小辰去附小让老师们看看,应该就没问题了。”   他说的附小是青城一中的附属小学,一中的前身是某家国企的子弟学校,配套完善,从幼儿园到高中不一而足。后来被正式收编后,依旧保留了原有的规模。   和一中一样,附小在全市的小学中也是热门学校。不少家长为了能让孩子进附小,每年都要交一笔高额的择校费。虽说和以后高昂的学区房不能相比,在这年也算是占比极大的开支。   “谢谢伯父。”时辰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豌豆在一旁喵呜一声。   “行了,别在那儿磨蹭。”把买好的文具放在茶几上,向洁招呼时辰过来看,然后又转向时远志,“赶快去厨房做饭,我买了不少菜。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可把饭做好点儿!”   “我也去。”时晚连忙起身。   准备去帮时远志打下手。   “笃笃。”她刚站起来,敲门的声音。   就站在玄关处,向洁随手打开门,然后愣了一下:“贺寻?”   站在门外,少年显得有些焦急,也不看人,门一开就想往里冲。   几秒后发觉来开门的不是时晚,硬生生刹住脚步。   在最后关头停下。   “阿姨好。”一心只想着赶快把录像带拿回来,根本没想到这次开门的会是向洁,贺寻连忙低头问好。   顺便抬手飞快系上衬衫扣子。   “你找晚晚吗?”听时晚说过贺寻也在一中,向洁并没多想,而是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这脸上怎么伤着了?”   下颌上的伤痕依然明显。   “呃......”一旁,时晚局促地捏住衣角。   不愿意让爸爸妈妈操心,豌豆挠人的事她还没告诉时远志夫妇。   “我自己不小心弄的。”站在门边,已经能看到茶几上的录像带,贺寻无暇顾及其他的东西,草草应了句,“阿姨,我......”   听完聂一鸣的话,现在他只想把那些录像带抢回来。   要是被时晚打开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贺寻不敢继续往下想。   “我们家刚好要做饭,你也一起来吃吧!”话没说完,就被向洁热情地打断。   因着和从前沈怡的情分,向洁早就想把贺寻叫到家里来吃饭,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如愿,今天倒是赶巧了。   择日不如撞日,她不由分说地将少年拉进门:“你时叔叔的手艺好得很,一定要尝尝!”   没想到向洁会这么直接地叫贺寻来吃饭,时晚有点儿懵。   她抬头去看贺寻,却发现他的表情似乎更加奇怪。   少年平素的神态往往走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不是透着孤高的冷淡漠然,就是嘴角噙着笑的顽劣放肆。   而现在却不同。   从前硬生生挨钱小宝奶奶那一耳光时都是冷静从容的姿态,此刻,贺寻难得抿紧唇。   锋锐的眉微微拧紧。   似乎透着种压抑不住的焦躁。   这......   时晚略显犹疑。   这是怎么了?   “你们俩先聊一会儿,”然而向洁并没有注意到,而是拍拍时晚的肩,“我和你爸去做饭。”   说完,便走向厨房。   瞥了贺寻一眼,时辰默默抱着豌豆进了卧室。   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贺寻和时晚。   “那录像带......”在心里已经把聂一鸣吊起来打了八百遍,贺寻难得磕绊两下,接着语速飞快,“我突然想起来聂一鸣前几天问我借过录像带,我得先给他。”   今天就算用抢的也要把录像带抢回去。   总之绝对不能让小姑娘看到里面的内容。   “哦。”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时晚一愣,“好,那你等会儿就拿回去吧。”   她其实不太爱看录像带,之前只是为了陪时辰。经过那晚之后,就更不爱看了。   既然是这样,他想拿走就拿走吧。   少女应得十分干脆,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贺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晌后,才点点头:“嗯。”   嗓音低沉。   时晚眨了眨眼。   她觉得贺寻现在好像怪怪的。   要说哪里奇怪,一时间却又琢磨不出来。   但就是和平时不太一样。   在自己家里毕竟要放松得多,并排坐在沙发上,给贺寻倒了杯水,时晚不禁偷偷去看少年的表情。   察觉到小姑娘探询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来,贺寻蓦然坐直。   衬衫下的瘦削躯体绷紧。   嘴角抿着,他眼眸微垂。   一副正襟危坐不假辞色的严肃模样。   这个人先前不还是一副没正形的样子吗?   时晚愈发困惑。   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正经?   琢磨不清贺寻究竟搞的是什么把戏,她索性不再去想。   起身想把录像带给他拿来。   刚走到录像带前。   “时晚!”低沉的嗓音。   比平时多了几分凌厉。   少年从来没有直接喊过她的全名,蓦然被这么一叫,时晚吓了一跳。   惊疑不定,她回眸看他。   小姑娘一双杏仁眼水灵,此刻正疑惑地盯着自己,显然十分困惑。   贺寻定了定心神。   拿起水杯,他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然后朝她递出杯子:“还要。”   时晚:“......”   水壶明明就在旁边。   “你干嘛啊?”尽管如此,她还是走回去,给他倒了杯水,“到底有什么事儿?”   从进门起就怪怪的。   僵着脸,贺寻捏紧水杯。   一声不吭。   他板着脸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挺凶,此刻指尖收紧,关节泛白,时晚甚至有些害怕水杯会被捏爆。   她便没再往下问。   两个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好在这个时候向洁从厨房探出身:“菜好了,晚晚去叫下小辰,你们几个先吃!”   贺寻和时晚都松了一口气。   *   时远志继续在厨房里忙碌,时晚帮着向洁把菜端上来。   不一会儿,剩下的菜也做好了。   “多吃点儿,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你胖一圈儿!”解下围裙,坐到饭桌上,时远志不停给贺寻夹菜。   向洁笑着:“你让人家孩子自己夹。”   却也没阻止时远志的动作。   碗里的菜堆成小山,贺寻只能努力吃。   时远志和向洁偶尔问上几句,他就放下筷子回答。   “当年我跟你妈妈还是一个宿舍的。”向洁语气有些怀念,很快又笑了起来,“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尽管下来找我和你时叔叔,千万别客气!”   从来没想过沈怡和时远志夫妇会是同学,贺寻动作一顿。   此刻桌上的菜飘着香气,桌边,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   和从前沈怡带他时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还在愣神,腿被轻轻踢了一下。   那动作很轻,几乎擦着裤管掠过。   绵绵软软的。   贺寻抬头,饭桌对面的少女正垂眸小口小口地喝粥。   模样安静,仿佛并没在桌下偷偷踢他一脚。   “哦。”这才发觉自己走神了,贺寻连忙应到,“好。”   向洁满意地笑起来。   突然提到沈怡,贺寻难免有些紧张。然而时远志夫妇并没有一个劲儿抓着他聊这个话题,而是说起其他事。   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   这顿饭在聊天中结束。   “哟。”眼看马上就能顺顺利利把录像带拿回家,吃完饭,时远志却突然发现了多出来的录像带,“晚晚,你又去租了吗?”   他记得上次可没带回来这么多。   贺寻瞬间绷紧身体。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时远志。   并未察觉少年的异样,时远志兴致勃勃地想要去拿录像机:“不然我们看盘录像带吧?我还一盘都没看过呢。”   “时叔叔!”   “爸。”   贺寻跟时晚一前一后开口。   “怎么了?”时远志看向他俩。   “那是空白带子。”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做好了直接上去抢的准备,贺寻听见少女软绵绵的嗓音,“是贺寻的,看不了。”   “空白带子啊......”这年头倒也有很多人自己拿空白录像带录东西,听时晚这么说,时远志兴致缺缺地放下手里的带子。   恰逢此时,向洁喊他过去洗碗,时远志也就没再关注录像带。   九月天气渐凉,然而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贺寻背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他看向时晚。   小姑娘也在看他,清透杏仁眼里有几分怀疑和了然。   “走吧。”对视几秒后,时晚先开口,“我们把带子换回来。”   *   先前去拿录像带的时候就有所猜测,等到贺寻在时远志拿起录像带时蓦然出声,时晚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跟贺寻一起上楼。   手里抱着录像带,不过短短几级台阶,贺寻感觉自己仿佛在走刀山。每一步都举步维艰。   小姑娘应当是猜到了里面的内容。   不然怎么会突然制止时远志。   全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局面,他沉着脸,一言不发。   一心只想砍死聂一鸣。   “你......你不用那么紧张。”心如死灰,身侧,少女却轻声道,“大家......都会有那种录像带啊。”   贺寻脚步一顿。   犹豫几秒,他低头看她。   垂着眸,时晚语气很认真:“小时候都会拍嘛,没什么的。”   十几年后的父母喜欢用视频记录小孩的成长,而在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大部分家庭会选用录像带。   载体不同,承担的却是同样的情感寄托。   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黄.色录像带这种东西,时晚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   只当贺寻不小心拿错了他小时候的录像带,觉得不好意思。   原来他也会害羞吗?   这么想着,她在心里摇头。   这么凶的一个人,根本不会害羞的。   愣了足足十几秒,贺寻终于反应过来时晚在说什么。   “嗯。”他捏紧手里的录像带,“你说得对。”   难得听见贺寻这么说,时晚有些惊讶。   说话的功夫,两个人走到六楼。   “这、这是什么!”视线一扫,时晚就看见了防盗门上醒目的流氓二字。   笔迹稚嫩,却异常熟悉。   她震惊地抬头去看贺寻。   少年却不看她,猛地打开门,飞快放下手里的录像带,又迅速从玄关处拿起录像带塞进她手中。   而后“啪”的一声。   直接关上防盗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几乎不到十秒。   抱着录像带,时晚一脸懵地被关在门外。   垂眸看了看门上的字迹,她有些不真实的虚幻感。   目光中最后看见的。   是少年红透了的耳尖。   所以......   她难以置信。   贺寻居然真的在害羞吗?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寻哥你是纯情挂???   贺寻:你给老子闭嘴:) 第25章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听见里面传来动静。时晚只能抱着录像带回家。   “你干嘛往人家门上乱涂乱画?”避开爸爸妈妈,她偷偷问时辰,“这样太不礼貌了!”   照贺寻那个阴晴不定的脾气,居然没有下楼来兴师问罪。   也是很不可思议。   低头摆弄着向洁买回来的文具,时辰并不吭声。   直到时晚忍不住捏了把他的脸,他才抬头,慢吞吞道:“那姐姐觉得他不是流氓吗?”   时晚一怔。   那天被按在小巷里强吻的画面又出现在脑海里,她脸颊有些烫,下意识伸手去摸耳尖:“以.....以后不要那么做了,万一他找你麻烦怎么办?”   毕竟少年平时看起来那么凶。   时辰很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仿佛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继续低头整理书包。   红着脸坐在一旁,过了好一会儿,时晚才平复下心情。   总之贺寻都答应过她不会再闹了。   她还是别想这么多。   什么流氓不流氓的,反正以后都和她没关系。   收拾好书包,时辰瞥了眼脸色绯红的时晚。   那家伙今天肯定没安好心。   他想。   早知道就该多在门上写几个字。   *   第二天是周一。   时远志夫妇早早就起了床,今天他们请了上午的假,准备带着时辰去附小。   时晚也起得很早,周一有升旗仪式,需要比平时早二十分钟到校。   “下午你能去接下小辰吗?”出门前,向洁问时晚,“我会跟班主任说让小辰在班里等你。”   夫妻俩都要加班,时辰腿脚不便不好一个人回来。   只能让时晚在放学时顺路带他回家。   “没问题。”摸了摸时辰的头,时晚稍稍俯身,和他轻轻击了个掌,“加油!”   “姐姐也加油。”时辰难得露出一个略显稚气的笑容。   在公交车站,时晚毫不意外地遇见了同样早起的贺寻。   九月下旬,气温逐渐降低,夏季校服在清晨显得有些单薄。她已经换上秋季外套。   贺寻却依旧穿着蓝白色的短袖。   一阵风拂过,吹落枝头几片最先凋零的树叶,也将少年瘦削身形勾勒得分明。   略显萧瑟的秋风中,他身姿挺拔,傲然如苍翠青竹。   远远看见时晚往这边走,想到昨天的事,贺寻板着脸。   一句话也不想说。   眉目锋锐,他神色冷淡时看上去很凶,透着种漠然的疏离感,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样。   周围其他候车的人都远远躲开。   偏偏那小姑娘乖乖走了过来,然后抬眸看他:“早上好。”   声音轻软。   惦记着时辰在对方门上乱涂乱画的事,见了贺寻,时晚难免有几分心虚。   打完招呼,赶紧低下头去。   片刻沉默后,上方传来略显冷淡的嗓音:“嗯。”   太好了......   她不禁松了口气。   既然还肯应,说明并没有因为门上的字而不高兴。   太好了。   与此同时,贺寻微拧的眉稍稍松开。   看来她是真的没有发觉昨天录像带里的异常。   至于门上那两个字,跟录像带相比简直是再小不过的事。   他根本不在意。   并肩站着,两个人各自琢磨着心思。   直到公交车来。   离始发站不远,平日里这趟车的人不算多,往往有许多空位。今天却不知为何,分外拥挤。   车厢里人挤人,不光没有坐的地方,就连找到个能站的位置都很困难。   换作平时,时晚会选择等下一趟。   但今天是周一,没有继续等车的时间。   只能很勉强地挤上车。   个头矮,在熙攘人群中不占优势,她连个能抓的吊环都没有。   正在被四周的人挤来挤去,一连被踩了好几下,人流却突然分开。   时晚抬眸。   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戴着眼罩的少年气质凌厉,脸上带伤。即使穿的是一中校服,看上去也相当不好招惹。   他冷着脸走过来,大家便纷纷让路。   硬是在早高峰里腾出一小片空间。   一直走到她面前,贺寻也不说话。   只是伸了手,轻松撑在车厢上。   然后一脸冷淡地看向窗外。   微微扬起脸,少年下颌线条锋利。   时晚不由扑簌几下眼睫。   比她高许多,贺寻这么一伸手,她整个人几乎就被圈在他的怀里。   姿势过于亲密,视线一抬,就能看见没系好的扣子。   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   然而鼻尖是清冽的草药香味,人群被强硬隔绝在外。   再也不会像方才那样拥挤。   “谢......”离得太近,仿佛能听见有力的心跳声。抬头看了眼贺寻冷漠的神色,时晚抿唇,“谢谢......”   她还没那么大胆子在这个时候把他推开。   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少年喉结微动。   最终却没有说话。   只是稍稍挺直了背。   *   一前一后进班,时晚刚放下书包,就到了下去排队的时候。   大家纷纷鱼贯而出。   姜琦挽着她往操场走。   “诶。”刚出教学楼,时晚就被姜琦不怀好意地撞了撞胳膊,“今天我可是看见你和贺寻一起进的校门。”   愣了一下,时晚轻声解释:“我们住一个院子啊。”   之前她躲着他,故意错开上学时间。现在不用躲,搭乘同一班公交再正常不过。   时晚解释得认真,然而姜琦似乎并没有听进去,而是饶有兴趣地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住一个院子。”   下一秒,她话锋突然一转:“近水楼台嘛,你们真没在一起?”   时晚哭笑不得:“你怎么总问我这种问题!”   也不知道姜琦究竟是怎么想的,从开学第一天就硬要把她跟贺寻凑在一处。   解释了也不听。   “我是担心你啊。”姜琦耸耸肩,往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天最后在奶茶店遇到的女生?”   不明白姜琦为什么这么问,时晚有些茫然。   仔细回想了一下,她点点头:“有点儿印象。”   在这个大家普遍打扮得保守普通的年代,对方性感火辣的打扮很是引人注目。   尤其是那头惹眼红发。   “那是四中的陆媛媛。”深谙各种八卦,姜琦对这些消息简直信手拈来,“在他们四中是大姐头,谁都不敢惹的那种。”   全市高中排名年年垫底,四中进去的都是些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学生,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   风气出了名的差。   “所以?”一中和四中泾渭分明,几乎没有任何联系,时晚不懂姜琦为何说起这个话题。   神色愈发茫然。   “所以她现在宣布要追贺寻!”恨铁不成钢,姜琦轻轻戳了下时晚的额头,“你跟贺寻走那么近,万一被她盯上怎么办?”   陆媛媛的嚣张跋扈在四中极其有名,附近学校消息灵通的学生也听过她的大名。时晚初来乍到不清楚,姜琦却是知晓不少陆媛媛的事迹。   什么抢人男朋友,带着小跟班去堵自己看上的男生喜欢的妹子。诸如此类的事,陆媛媛做过不少。   “那天她在奶茶店看到贺寻的照片,就打定主意要追他。”姜琦拉紧时晚的手,“你还是离贺寻远一点儿,免得被找麻烦。”   时晚简直像在听天方夜谭。   “不、不会吧?”完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因为一张照片就大张旗鼓地去追异性,时晚十分困惑,“你不要逗我。”   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个陆媛媛真的喜欢贺寻,跟她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她只是跟他偶尔一起上下学而已。   应该远远不到被人找麻烦的地步。   “我逗你干嘛!”见解释不通,姜琦索性也不继续解释,直接一锤定音,“总之你这段时间离贺寻远点儿就对了!”   声名狼藉,谁知道陆媛媛那种人疯起来能做出什么事。   姜琦说得坚决,时晚只能点点头。   *   下周就要进行期初考试,升旗仪式上,教导主任着重强调考场纪律。   回到班里,楚慎之又强调了一遍。   “下周过去,你们中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继续待在这个班。”站在讲台上,他冷冷道,“但你们还待在一中,就要守一中的纪律。”   一向抓作弊抓得很严,查到学生在考场上作弊,教务处会直接给进档案的处分。   还要把名字单独挂在教学楼外示众。   被这么一说,班里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就连最皮的杜威都垂头丧气。   时晚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从小到大都是乖学生,这种事与她无关。   一天的课很快过去。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敲响,老师走出教室。   背好书包,时晚赶紧往外走。   小学放学时间比高中早许多,这个时候,时辰应该已经等了她很久。   因为场地原因,附小和一中并不在一起。从一中到附小有十五分钟的步行距离。   惦记着在教室里独自等待的时辰,时晚走得很快。   然而走到路口,不巧遇上红灯。   她只能停下来。   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等绿灯,时晚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不同于平时姜琦打招呼的那种力度,对方拍得很重。   肆无忌惮。   这一下拍得骨头都在疼。   蓦然吃痛,时晚扭过头去。   对面站着的是个她没见过的女生。   穿着四中的校服,女生额前挑染一抹绿,见她转过来,冷哼一声:“你叫时晚?”   恶意不加掩饰地扑面而来,时晚微微皱眉。   恰逢此时绿灯亮起,不想理会对方,她转身要走。   却被另一个女生挡住了去路。   一前一后,两个人把她紧紧夹在中间。   没有任何逃跑的余地。   “媛姐。”掏出手机,挑染绿的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女的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点蜡   时辰:和善的微笑.jpg 第26章   那语气毕恭毕敬,就像在请示自己的上级。   时晚蓦然一怔。   被堵在两人中间,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提到的媛姐,似乎就是今天姜琦提醒她要特别小心的人。   四中那个扬言要追贺寻的陆媛媛。   “你们......”全然没有想到陆媛媛真的会如传闻中一样追到学校来堵人,时晚先是惊讶,而后有几分愠怒,“你们想干什么?”   她伸手,想要推开挑染绿。   却被毫不客气地抓住手腕。   从来没打过架,时晚力气很小。   挑染绿的手劲儿却很大,一点儿没收敛,直接钳住她。   动弹不得。   挣扎几下,始终挣脱不开,手腕反而传来钝钝的疼。   时晚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四周的人。   此刻正值放学时分,在路口有不少等待红灯的学生,其中大部分都是一中本校的同学。   她们这几个女生在一旁拉拉扯扯的动静不算小,已经有人循声好奇地看过来。   然而看见四中的校服,又看见挑染绿的打扮,便一个个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朝别处望去。   即使已经看到时晚求助的目光。   “指望谁救你呢?”察觉到周围打量的眼神,挑染绿嗤笑一声。   右手抓着时晚的手腕,她抬起左手,重重捏住少女的下颌,“想跟媛姐抢男人,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力度还是不知收敛,时晚被迫扬起脸。   视野里是九月暮色时分的天空。   夕阳渐沉,在天际铺开的绵软云朵大片大片燃烧着,瑰丽异常,却并不令人感到温暖。   下颌痛到几近发麻,她听见一个张扬的女声。   娇里娇气的,尾音上扬,透着种似有若无的妩媚,“先把人放开。”   挑染绿听话地松开手。   时晚这才勉强能低头。   果然是那日在奶茶店见过的女生。   根本不屑穿四中校服,陆媛媛依旧是那副短裤加小背心的惹火打扮。   细腰长腿,身材凹凸有致。一头红发显眼。   四周投来的目光愈来愈多。   走到时晚面前,她挑着眉,仔细打量。   靠得近,空气里都是浓烈馥郁的香水味。   “原来贺寻喜欢这种平板身材。”几秒后,陆媛媛轻嗤,“看上去和没发育的小学生一样。”   她笑得慵懒。   一起浩浩荡荡赶过来的男男女女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随即发出附和的怪笑。   时晚没有吭声。   咬着唇,她紧紧攥着拳。   修剪干净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陆媛媛的眼神便逐渐凌厉起来。   她打量着面前神色倔强的少女。   没化妆也没怎么刻意打扮,少女巴掌大的小脸分外莹白细腻。低着头,看不清那双清透的眼眸,只能看见鸦羽般漆黑纤长的眼睫。   紧紧抿住的唇柔软,泛着温柔的樱粉。   陆媛媛心头蓦然升起一种危机感。   接到挑染绿的电话,从奶茶店过来的路上,她原本信心满满志在必得,并没当做一回儿事。   等见到真人,心里却一下慌得不行。   明明穿着最普通最不显身材的蓝白校服,眼前的少女气质却纯净,垂下头都能感觉到那种精致的美丽。   “把头抬起来。”   低着头,时晚听见陆媛媛的声音。   没有刚才那么慵懒,带着几分紧张。   抿着唇,她并没有抬头。   而是继续安静盯着眼前的水泥路面。   “叫你抬头你听不懂吗?”从来没被这么忽视过,陆媛媛的火气一下蹿得很高。   同挑染绿方才做的一样,她伸手捏住时晚的下颌,用力强迫少女抬头。   “原来是因为这张脸。”   凝视片刻后,陆媛媛冷笑。   面上笑着,盯着那双清澈晶莹的杏仁眼,她不由自主收紧手。   “你误会了。”挑染绿的手劲已经很大,然而现在陆媛媛的力道更重。   时晚原本不想跟对方说话,但下颌疼得像是快要被捏碎。   她不得不开口解释:“我跟贺寻没有关系。”   不知道陆媛媛怎么就偏偏认准了她。   “哦?”   来的路上还信心满满,看清时晚的长相,陆媛媛心里突然没由来的有些虚。   横行霸道惯了,她何曾有过这样怯场的时候。   心里十分窝火,陆媛媛语气愈发傲慢张扬。   “那你跟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东西?”   被捏着下颌强迫抬起头,时晚看不清陆媛媛的动作,只能从余光勉强辨认出对方似乎是在包里翻着什么。   几秒后,她的脸上蓦然一阵刺痛。   陆媛媛松开手。   一张拍立得相片轻飘飘落下。   这年没有后来各种花样百出带摄录像功能的手机,数码相机也少,大多数人用的都还是需要去照相馆冲洗胶片的傻瓜照相机。   拍立得算是比较稀罕的新奇玩意儿。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颊刺痛的地方,发觉并没有出血。   时晚这才低头。   去看那张拍立得相片。   四边留白的相片安安静静躺在地上。   清晰地印出今天清晨在公交车上,贺寻护住她的场景。   熙攘人群间,少年单手撑住车厢。   神色冷淡异常,他的动作却分外温柔。   为圈在怀里的少女隔出一片舒适自在的空间。   拍照的人选取时机很巧妙,刚好定格在阳光照进车窗的瞬间。   薄而温暖的金色光线自道路两旁的叶隙间穿过,从车窗洒进来,给他们镀了层暖融融的边。   看上去格外登对。   时晚不由微微一怔。   “董宁。”她还在看那张照片,陆媛媛娇滴滴的声音再度响起,“去,教教这个小妹妹该怎么做人。”   这句话一出,小跟班们蓦然兴奋起来。   他们大声笑着,吹着尖利的口哨,甚至还有人拿出相机。   敏锐察觉到情况不妙,时晚下意识想逃。   还没迈出几步,手腕被牢牢抓住。   迎面先泼过来一瓶水。   似乎早就已经准备好,满满一瓶水全倒了下来。   头发被淋湿,湿哒哒贴在额头上,更多的水浇在身上,打湿外套。   连穿在里面的夏季校服都未能幸免。   狼狈不堪。   “搞什么!”被陆媛媛点名的董宁翻了个白眼,“这样老子还怎么亲的下去?”   这是他们这帮人惯用的招数。   对待清纯懂事的乖学生,就故意拍下这样的照片做把柄,逼迫对方离陆媛媛看上的男生远远的。   意识到对方想要做什么,时晚拼命挣扎。   不知道挑染绿哪儿来那么大力气,手腕火辣辣的疼,却始终挣不开钳制。   只能看着董宁咧着嘴,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你乖乖的,哥哥待会儿动作就轻点儿。”吹了个口哨,董宁笑得开怀。   仔细看看还真不赖。   盯着少女苍白却精致的面颊,他眯了眯眼。   伸手想要去捏时晚的下颌。   下一秒。   指骨传来剧烈的疼痛。   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董宁愣在原地。   直到挑染绿疯狂的尖叫扎进耳膜,他才发现。   自己的手指已经被人生生折断了。   *   杜威火急火燎冲进教室时,贺寻正在皱眉听姜琦说话。   “你这段时间离晚晚远一点儿。”虽然早上已经交代过时晚,姜琦还是觉得不放心。   于是主动来找贺寻,结结巴巴道,“就当......为她好?”   颜控归颜控,亲眼目睹过贺寻把飞镖扎进离杜威眼睛不到一厘米的桌面之后,姜琦还是挺怵这个看上去冷冷淡淡的少年。   但毕竟事关时晚,她还是做了一下午的心理建设。   最后鼓起勇气。   “等那个陆媛媛对你不感兴趣之后你们再一起上学吧。”   站在贺寻面前,姜琦视死如归。   反正陆媛媛那种人对男生的兴趣维持不了多久,过不了几天就会有新目标。   姜琦说得有些没头没脑,贺寻听了个大概,正准备细问。   “寻哥!寻哥!”就见杜威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臂,十分惊慌,“不好了!嫂子被一帮人堵在路口了!”   一向很会顺杆往上爬,瞧出贺寻和时晚之间的端倪之后,杜威私下在贺寻面前都这么叫时晚。   他叫得极其自然顺口。   姜琦蓦然瞪大了眼。   什么嫂子?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咣当!”   一直在听她说话的少年猛地起身。   动作太大,直接带翻了椅子。   椅子撞在地面上,发出尖锐剧烈的摩擦声。   他却没管。   径直朝校外跑去。   十字路口已经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一旁的一中学生只敢偷偷打量,却不敢上前阻拦。   四中学生声名在外,尤其是陆媛媛这帮人。听说以前还掏刀子捅过人,最后见了血。   就是这么一帮声名狼藉的家伙,把少女牢牢围在中间。   一个男生在愈发热闹的起哄声中朝她走去。   “我.操.你妈!”   挑染绿的尖叫几乎要刺破耳膜,董宁疼到泪流满面,盯着自己被生生掰折的手指,不由咆哮出声。   他抬头。   正对上少年黑漆漆的眼眸。   陆媛媛爱把董宁带在身边,不光是简单做些欺辱女生一类的事儿,更重要的是因为他能打。   家里开武馆,董宁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招式,向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以前掏刀子的事儿也有他一份。   然而此刻。   被那只无光的黑眸静静盯着。   董宁心里陡然掀起一阵几乎克制不住的恐惧。   在武馆这么多年,跟着父亲见过不少人,他看人眼光很毒。   有些人面上凶悍得很,气势足得要命,实则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轻易根本挨不上几下。而有的人平时不声不响,动起手来却凶狠异常,招招都冲着致命的地方去。   天生的本能告诉董宁。   站在面前,冷冷看着他的少年显然属于后者。   而他已经没有求饶的机会。   掰断两根手指并没有让少年的怒火平息,深海般死寂的眼眸之下,是彻底被触怒之后的惊涛骇浪。   “董宁!”   见到贺寻突然出现在面前,陆媛媛的眼睛先是蓦然一亮。   随后,她和挑染绿一同尖叫出声,“住手!贺寻你住手!”   意识到失去最后的机会,董宁刚摆出应战的架势,便直接被踹翻在地。   那一脚狠狠蹬在腰间,用了十足的力气。   他整个人重重磕在水泥地面上。   额头一下就见了血。   然而少年的动作并没有停。   “咔嚓。”   正挣扎着想爬起来,腰上一阵巨大的压力,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   董宁瞬间惨叫出声。   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   几乎听不出是人类在嘶吼。   单脚落在董宁的腰椎处,牢牢将他踩在地上。仿佛终于听见一旁陆媛媛疯狂的尖叫,贺寻稍稍抬眸。   “你叫我不要打他?”   与动作不同,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似乎并没有生生踩断董宁的腰椎。   陆媛媛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她颤抖着。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先前落在地上的拍立得照片被风吹起,打了个转儿,然后飘飘摇摇落在她脚边。   相纸上,少年的黑眸淬着日光。   神情冷淡。   他看向少女的眼神却很温柔。   而现在。   注视着脸色发白的陆媛媛,贺寻面无表情。   黑瞳犹如万米之下的深海,幽微无光,一片死寂。   酝酿着一场随时会汹涌至天际的风暴。   脚下狠狠踩着董宁,盯着陆媛媛看了一会儿,贺寻转头。   视线落在时晚身上。   已经被松开,少女还是站在原地。   被淋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九月天气渐凉,风里夹着落叶,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萧索。   濡湿大片的校服被风吹着,她微微发抖。   柔软清澈的杏仁眼有些红。   白皙小脸上一道突兀的红痕。   “谁弄的?”他伸手。   声音还是很平静。   少年冰凉指尖轻轻擦过脸颊,时晚无意识地抖了一下。   她仰头看向他,静静对视几秒,随后又低了头。   垂着眸,贺寻能看见小姑娘纤长的眼睫上沾了几分水雾。   咬着唇。   倔强又脆弱。   他眼神一沉。   站在同样鸦雀无声的小跟班里,陆媛媛颤抖着。   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贺寻到底还是松开了被踩在脚下的董宁。   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   逆着光,他锋锐的眉目落在晦暗阴影中。   教人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表情。   走到陆媛媛面前。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贺寻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一样东西。   “你自己来。”他嗓音冷淡。   少年掌心里。   一把被磨得锃亮锋利的小刀。   正是以前差点儿把杜威吓到昏迷的那一把。   盯着那把再普通不过的折叠小刀,陆媛媛听见自己的声音直打颤。   “贺寻。”腿已经有些软,她强撑着才没倒下,“你一个男人要跟女人动手?”   她又没把那个时晚怎么样!   只不过找人堵了堵而已,至于心疼成这个样子?   听见陆媛媛这么说,贺寻嘴角突然一勾。   无论是在偷拍的照片中,还是在学校同其他人相处时,他几乎没什么笑容。   总是一副神情冷淡。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眉目俊朗深邃,即使戴着眼罩,他笑起来也很好看。   陆媛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勾得有些失神。   下一秒。   少年单手甩开小刀。   “你不愿意来。”根本没有把陆媛媛的指责放在心上,贺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帮同学的忙,“那我帮你。”   *   小刀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划上陆媛媛的脸。   衣服湿透大半,站在秋风里吹着,时晚很快开始咳嗽。   有些冷,她不由抬眼望向天际。   高中放学原本就晚,在路口被陆媛媛这帮人缠住许久,夕阳西沉,几乎快全部落下地平线。   已经很晚了。   时辰还在附小里孤零零地等她。   “贺寻......”   刀片夹在指间,看着陆媛媛愈发惊恐的眼神,贺寻正要抬手。   身后传来小姑娘软软的声音。   不知道是因为受到惊吓,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的声音比平时轻很多:“我要去接小辰......”   彻底绝望,几乎以为下一秒小刀就要划在脸上,陆媛媛闭上眼。   脸颊却迟迟没有传来疼痛感。   等到她颤抖着睁开眼,贺寻已经不在面前。   小心翼翼把少女护在身侧,贺寻和时晚已经过了马路。   并肩朝附小的方向走去。   “贺寻!”压迫感陡然消失,陆媛媛不由气急败坏地想要叫住对方。   她一摆手。   “啪。”   随着动作,全部展开的小刀从头上掉落。   砸在水泥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陆媛媛僵在原地。   她愣愣地盯着那把跌落在地上的小刀。   刀片上还有几绺鲜艳的红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削下来的。   *   过了马路,再走五分钟就能到附小。   原则上附小并不允许非本校人员进入,但时晚和贺寻都穿着一中校服,班主任又提前给门卫大爷打过招呼。   因此没有人拦他们。   时辰在一年级一班。   不想让时辰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在路上,时晚重新扎了一遍头发。   淋湿的发丝被巧妙地藏在里面,看不出什么端倪。   然而濡湿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身上,被风一吹便冷得直发抖。   进了教学楼,她抬头辨认着班牌,正想朝一年级一班走去。   肩上却蓦然一沉。   “把衣服换了吧。”   搭在少女纤细的肩头,手掌下隐隐传来不受控制的颤抖。贺寻沉声道。   一路沉默地走过来,他看着小姑娘不由自主地发抖。现在进了教学楼也依然在颤抖。   坐公交车回家还要一会儿,路上还有需要步行的几段路。   再穿着湿衣服,等到家恐怕就要感冒了。   时晚眼睫扑簌几下。   有些茫然。   她抬眸看他。   换什么衣服?   湿漉漉的校服穿起来并不舒服,然而眼下哪里还有能让她去换的衣服。   贺寻今天没穿秋季外套,就是简简单单一件夏季校服。   即使他想把自己的衣服给她,也是不可能的。   正这么想着,肩上蓦然一轻。   收回手,没有丝毫犹豫,贺寻抬起手臂。   直接把身上唯一一件蓝白短袖脱下来。   时晚瞬间瞪圆了眼。   天色已黑,楼道里开了照明灯。灯光昏黄,却依旧清晰勾勒出少年瘦削结实的躯体。   赤.裸着上身,每一根流畅自然的肌肉线条都透着十足的活力,清晰无比。   那些略显陈旧的鞭痕也同样清晰。   一路延伸进腰部以下的地方。   他想干什么啊!   愣了几秒,反应过来。   时晚又飞快闭上眼。   “你穿这个。”死死闭着眼,她的手里被强行塞进一团柔软的织物。   才脱下来,还带着少年滚烫的体温。   几分隐约的草药香味。   “我......”被贺寻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时晚几乎想把手里的校服扔出去,“我不穿!”   这像什么话!   穿不贴身的秋季外套也就算了,怎么能穿才从他身上脱下来的夏季校服!   “给、给你。”闭着眼,她不知所措,只能把衣物举起来。   希望贺寻赶快拿走,然后把衣服穿好。   举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他来拿。   许久之后。   “抱歉。”   少年嗓音低沉:“我给你找麻烦了。”   盯着紧闭双眼的少女,贺寻重重咬了下牙关。   姜琦跟他说的时候他还没太弄明白,没想到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   看见她被那群人围在中间的时候他血都凉了。   如果杜威没有看见她被围着。   如果他没有留下来听姜琦说话。   如果......   贺寻其实不是个爱做假设的人。   从小时候起,沈怡就教会他不要幻想,而是顺从地接受现实。   毕竟生活并不会因为虚无缥缈的假设而产生任何改变。   他也很少有后怕这种情绪。   捅贺子安的时候没有,被赶出贺家的时候没有,孤身一人选择来到青城的时候没有。   他平静地接受每一个自己做出的选择。   唯独那一瞬。   在董宁和陆媛媛感到恐惧之前。   他已经被无边无际的恐慌彻底淹没。   几乎要溺死在深海之中。   “啊......”   没想到贺寻会这么说,时晚有些无措。   她下意识睁眼,看见少年赤.裸的上身,又飞快阖眼,“也不能......不能怪你......”   虽然陆媛媛确实是因为贺寻的原因才来找她的麻烦,但贺寻又不能控制谁喜欢自己。   不是那种习惯迁怒他人的性格,她没觉得他有什么错。   反倒是她该谢谢他。   要不是他及时出现,不知道陆媛媛那帮人还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   闻言,贺寻眼眸稍沉。   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他垂着眼。   视线一寸寸扫过少女的眉目,细致而贪婪。   带着压抑不住的渴望。   “你还是穿吧。”过了一会儿,时晚听见少年轻声道,“你一生病,到时候别把你弟弟也传染了。”   *   这是个时晚无法拒绝的理由。   好不容易可以上小学,难得开始一段新生活。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时辰在刚去学校不久就因病请假。   而且时远志夫妇也忙,如果生病,根本无法照顾时辰。   捏着怀里柔软的校服,她犹豫许久。   最后还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去卫生间换衣服。   尺码相差过大,在少年身上极其合身的短袖被她穿着几乎要穿出连衣裙的长度。   袖子到了手肘的位置,怎么看都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时晚只能把下摆塞进校服裤子里。   所幸校裤并没有被淋湿。   一个人在教室里安静地边写作业边等时晚,听见脚步声,时辰抬头。   难得一愣。   这年还不流行oversize的款式,即使下摆被塞进校裤里,过于宽大的蓝白短袖穿在少女身上也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而站在她旁边,彻底赤.裸上身的少年看起来就更加奇怪。   “小辰!”终于接到时辰,时晚松了口气,“姐姐有点事儿耽搁了,我们回家吧!”   并没有去追问到底因为什么事而耽搁,时辰点点头,开始收拾书包。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三个人走出校门时门卫大爷都惊了。   “现在的小孩怎么不好好穿衣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大爷震惊之余愤然道,“都九月了!晚上不穿衣服不冷吗!”   不冷是不可能的。   天幕低垂,秋夜很凉。   即使已经坐上公交车,从窗隙里吹来的风还是有些冷。   不过贺寻在意的倒不是这个。   把衣服给了时晚之后,他才发现裸.着上身似乎确实是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   尽管一直在上药,鞭痕依旧极其明显。   从附小走到车站,一路上,过路的行人都会朝他投来诧异的视线。   目光不停在鞭痕上打转。   直到上车,找到座位坐下也不消停。   不太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一直被人盯着总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儿。   坐在座位上,感受到周围似有若无的打量眼神,贺寻拧着眉。   下一秒,身上却突然被盖上一件秋季校服外套。   对于他而言尺码太小,正常穿肯定穿不了。   就这么盖着却刚好能遮挡大部分的鞭痕。   坐在他身后,盖完衣服,少女飞快地收回手。   一句话也没说。   公交车启动,街边光景一一掠过。   车窗上灯火千重,映出少年锋锐却温柔的眉目。   *   回到家属院,贺寻先上楼回家。   换下那件过于宽大的蓝白短袖,简单给时辰做了晚饭,时晚才上楼去还衣服。   防盗门上的流氓二字歪歪扭扭的,却依旧清晰可辨。   她有些不自然,捏了捏手里叠好的短袖。   最后还是敲了门。   仿佛一直守在门边一样,少年开门的速度飞快。   “谢谢。”把衣服还给贺寻,时晚轻声说。   套了一件黑衬衫,没有再像之前一样不穿上衣,她终于敢抬头看他。   “嗯。”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贺寻脸上瞧不出更多的情绪。   却又把一小瓶药膏塞进她手里:“这个拿回去擦。”   家属楼里安的照明灯并没有多亮,却依旧可以看清少女脸上那道红痕。   还有纤细手腕处两抹让人难以忽视的淤青。   挑染绿的力气太重,时晚的手腕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没有拒绝,她接过药膏,顿了顿,轻声开口:“你......你会不会有事?”   惦记着去接时辰,当时时晚只想着赶快离开被纠缠的地方。   回到家细细一想,那个叫董宁的似乎被揍得不轻。   在她看来,比之前揍贺子安还要狠。   如果对方告到学校去,贺寻是不是会受处分?   从小到大都是乖学生,时晚并不清楚陆媛媛那帮人到底是什么样。   真要计较起来,对方挨的处分要比贺寻多得多。   听见她这么说,贺寻喉头微动。   他偏了偏头,下颌拉出一道锋利的线条:“你就不怕你有事?”   在他看来她应该先担心自己才对。   总归他有聂一鸣的关系在,即使有事也出不了大事。   倒是这么一闹,时晚算是彻底被陆媛媛在心里记了一笔。   当然,他不会容许对方再靠近她一步。   提到这个,时晚不禁微微皱眉。   “我解释过了......”心里清楚根本是徒劳无功的解释,她有些丧气,“他们不听啊......”   仅仅凭一张拍立得照片就断定了她和贺寻之间的关系。   不过时晚自己也觉得那张照片看起来似乎暧昧得有些过分。   想起相纸上映出的身影,她脸颊有点儿烫,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就、就这样吧。”   “解释?”   然而少年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嗓音低沉,他不依不饶地追问,“解释什么?”   时晚有些无措。   还能解释什么?   “就......”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她眼睫扑簌好几下,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你不......”   显然,说出这一句对时晚而言异常艰难。   倚在门边,贺寻看着小姑娘红着脸磕磕绊绊磨蹭了许久,最后都没能把那句话完整说出口。   垂下眼眸。   他无声地一哂。   既然她说不出口,就由他来说。   “你是想说,”不自觉地低下头,时晚听见少年平静的嗓音,“我不喜欢你是吗?”   没想到贺寻居然这么直白地讲了出来,时晚耳尖一热。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犹豫半天。   最后轻轻应了一声。   他怎么可能喜欢她?   凶起来的时候凶得要命,不正经时又任性恣意到漫无边际。这样的少年大抵做什么都只是出于玩闹心态的随心所欲。   就像之前总是欺负她,又常常出手帮她一样。   教人琢磨不透。   并不是很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低着头,时晚正在想该怎么转移话题。   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   比起先前的平静无波,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你有没有想过。”盯着少女微颤的眼睫,贺寻一字一句,“我可能真的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嫂子就是不开窍,寻哥真惨啊哈哈哈哈哈   贺寻:滚:)   第27章   北方的秋天风很大。   从附小回来时,街面上已经隐隐刮起了风。现在夜渐深,天光渐暗,风声便愈发肆无忌惮。   “咔嚓。”   贺寻话音刚落,楼道里的窗户就被风狠狠拍在墙上。   年代久远,家属楼构造老旧,公共区域里的设施年龄都不小。被这么一拍,多年未曾换过的玻璃发出清脆响声。   接着便整块掉下来。   顷刻间碎了一地。   “啊!”   时晚不禁低低惊呼出声。   然而她并不是被突然碎掉的玻璃吓到。   “你......”下意识后退一步,手足无措,她抬眸看贺寻,”你在乱说什么呢?”   什么叫他可能真的喜欢她?   不知所措,少女嗓音很轻,如果不细听,几乎要淹没在呜呜咽咽的风声里。   显然很是慌乱,她死死捏住方才从他手里接过的药膏。   纤细指尖绷紧,指节有些泛白,用了十分的力道。   看着时晚轻轻往后退了一小步,贺寻眼眸稍沉。   “时晚。”他喊她的名字。   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僵在原地,听见自己的名字,时晚几乎动弹不得。   这是贺寻第二次喊她的全名。   她仰脸看他。   平日里要么面无表情,要么神色轻佻。此刻,楼道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少年神情分外严肃。   总是向上勾起的狭长眼尾沉沉压着。   透着从未有过的认真劲儿。   “时晚。”他又喊她。   风愈刮愈大,失去玻璃的窗框被一下下拍在墙面上,咣咣作响。   单调的杂音里,少年吐字分外清晰。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出口的瞬间,贺寻蓦然松了口气。   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想这么对时晚说了。   或许是在小巷里他强行扣住她强吻的那一刻,或许是被钱小宝奶奶甩耳光后她怯怯敲门送药的一晚,或许是骑着虎神时她软软拉住他衣摆的那个下午。   又或许可以一直向上追溯。   直到那个初次相见的雨夜。   六月末的青城大雨滂沱。   他独自跪在荷花池前。   身边被她轻轻放下一把伞。   “我......”   他说的明明是表白,然而从少女苍白的脸色和磕磕绊绊的语句来看,简直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身威胁。   仰脸看着神情严肃的贺寻,时晚不知所措。   脑海里一片混乱,零零碎碎的片段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   有他在公交车上伸手护住她的冷淡模样,有嘴角微弯,锁骨处还在往下淌红墨水的肆意笑容,有莫名其妙生气,故意扭过头去一脸冷漠的神情。   还有九月微凉的夜,那个落在唇上又深又凶的吻。   带着滚烫灼热的体温。   垂着眸,贺寻就看这小姑娘的表情从最开始的震惊慢慢变得沮丧。   最后眼角微微耷着,眼眶微红。   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那......”全然没有想到时辰那日随口的一句因为他喜欢你居然变成了现实,时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磕绊许久,她低下头。   声音很轻:“......谢谢。”   少女的声音很弱,几乎微不可闻。   如果不是一直在认真听,多半要错过。   这回轮到贺寻一顿。   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对她表白。   然后她跟他说......谢谢?   这年还没有流行后来发好人卡的说法,但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这两个字的含义。   没想着时晚会答应他,却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回应,贺寻一哂。   少年笑声有些沙哑:“你是讨厌我?”   “没、没有!”   听见贺寻这么说,时晚急急抬头反驳。   电路不稳定,楼道里的照明灯在大风天里愈发昏暗,她看不清贺寻漆黑眼眸中的情绪。   只知道他正在专注地盯着她。   “我没有......讨厌你。”视线过于热烈直白,时晚稍稍偏头。   避开少年灼热的眼神。   平心而论贺寻是做过不少让人生气的事,气归气,却也远远不到真正心生厌恶的地步。   原本就是个不怎么记仇的姑娘,她总是习惯性记着别人的好。   而如今听到他这么说。   那些莫名其妙的欺负和捉弄突然间都有了解释。   他不是故意变着法儿的欺负她,而是......   喜欢她。   这个想法清晰出现在脑海的瞬间,时晚耳尖发热,脸颊烧得不行。   她还从来没有被异性这么直接地表白过。   看着时晚的脸越来越红,连额头都沁上一层薄薄的绯色。贺寻眼神微暗。   他狠狠咬了口舌尖。   血腥味随着刺痛肆意蔓延,勉勉强强止住想要伸手去触碰少女脸颊的冲动。   “要不要做我女朋友。”微微攥紧手,他问。   从来都是散漫恣意的懒散腔调,这一次,少年语气分外认真。   时晚脑海里嗡的一声。   思绪一片凌乱,她居然莫名其妙想到今天陆媛媛塞过来的拍立得相片。   她被他牢牢圈在怀里。   分外亲昵暧昧的姿势。   “我们......”怎么也没想到姜琦和陆媛媛说的话全都变成了现实,时晚咬了咬唇,“我们还是好好学习吧......”   极其委婉却又异常坚定的拒绝。   时远志和向洁教育思想比较传统,虽然没有明确禁止过早恋,态度却也是不赞许的。   耳濡目染,时晚压根就没有想过谈恋爱这件事。   如今听见贺寻如此直白地说出口,她整个人都懵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听到这个回应,贺寻并没有觉得沮丧。   “嗯。”他淡淡应道。   以他对她的了解,如果一口答应下来,那才是见鬼了。   心头却似乎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他垂眸看她:“回家吧,你弟弟还在家里等着。”   没有想到今天的少年居然这么好说话,时晚一怔。   她仰脸,对上他分外平静的表情。   “那......那我回家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惴惴不安地低下头。   片刻后,又怯怯抬眸,轻声补了句:“谢谢。”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谢些什么。   红着脸匆匆下楼,坐在书桌前,时晚好半天没回过神。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呆呆地盯着面前摊开的习题册,她不知所措。   也许......   怎么都看不进去题目,时晚无意识在草稿纸上划着横线。   一道又一道。   既然已经彻底说开,她也明确拒绝了他,那从今往后,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吧?   *   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时晚一整夜都没睡好。   起床时昏昏沉沉。   然而第二天还是得按时去上课。   一中比附小的上课时间要早许多,早晨时辰没办法跟她一起走,只能让时远志夫妇送。   于是时晚一个人去公交车站。   同往常一样,贺寻已经早早在那里站着。   昨晚前半夜一直在刮风,后半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早晨起来,气温便骤然降低。   他终于不再只穿着单薄的夏季校服,而是披上了秋季外套。   这年绝大部分公立学校的校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样式,形制宽松,所有人穿起来几乎都是一个身材。   然而少年肩窄腰细,硬生生把最寻常的蓝白校服穿出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仰着脸,不知道在看什么。他喉结微动,下颌线条锋利。   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想起昨晚那句告白,时晚犹豫一会儿。   没有上去主动打招呼。   毕竟......   她微微咬唇。   已经明确拒绝过对方,再过去打招呼,总觉得怪怪的。   似乎平静接受了她昨晚的拒绝,贺寻也没有过来找她。   两个人在候车的人群中默默站着。   公交车很快到站。   不知怎么回事,这两天坐车的人分外的多,人群熙攘,居然不输昨天的拥挤程度。   时晚依旧很勉强地挤上车。   还没等她找个能抓住的吊环,熟悉的清冽香味又压过来。   同昨天的场景一模一样,少年分开人群,轻轻松松将手撑在车厢上。   再次为她隔绝出一片空间。   “不......”时晚有些无措,“不用了......”   在拒绝过贺寻之后,她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意。   然而少年却不听。   反而往里走了走。   彻底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怀中。   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时晚眼睫微颤,随后仰脸去看。   对上狭着一点儿隐约笑意的黑眸。   “你......”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她微微皱眉。   他这是想做什么?   昨天不是说好要好好学习吗?   少女表情懵懂,七分茫然加三分无措。   瓷白小脸上,那道被拍立得相片划出的痕迹还未完全褪去,绯色清浅。   勾得人心里有几分痒。   被小姑娘质问的目光盯了许久,快到一中时,贺寻终于没能忍住。   他嘴角微弯。   唇边笑意懒散。   “既然你没答应做我女朋友。”草药香味近了些,时晚听见少年含着笑的嗓音,“那我就只能一直追你了。”   *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被贺寻在公交车上俯身过来的耳语惊到说不出话,直到进班,时晚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一点儿道理也不讲!   又惊又气,早晨前两节课她完全没听进去。脑海里全都是那句“那我就只能一直追你了。”   什么叫一直追?   意识到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时晚捏紧笔。   少女白皙小脸上一层气恼的薄红,被气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就不该三番五次选择相信他。   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前两节课过去,到了大课间做课间操的时候。   “晚晚!”听到杜威喊时晚嫂子,姜琦整整懵逼了一个晚上,趁着去操场排队做操的时候,赶紧抓住时晚,“昨天你没事吧?”   惊讶归惊讶,她还记得杜威说时晚被一群人堵住。   “我没事。”时晚咬了咬唇。   怎么可能没事。   抛开手腕上被捏出来的淤青不谈,她已经快被贺寻气死了。   哪里见过这么不讲信用只会钻空子的人,她想和他理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哦,那就好!”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姜琦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起杜威对时晚的称呼。   她眨了眨眼:“那你和贺寻......”   “我跟他没关系!”   被这么一问,一向脾气温柔的少女难得露出几分气愤的神色。   软软的声音也瞬间强硬不少。   姜琦吓了一跳:“晚晚?”   这怎么看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实在难以启齿,时晚不知道该如何跟姜琦解释昨天发生的事,最后只能摆摆手:“真的没事,你不用管我。”   总归姜琦也没法儿阻止贺寻继续......追她。   想到这一点,时晚抿了抿唇。   早知道昨晚她就该说她讨厌他!   这个家伙真的讨厌死了!   *   一点儿也不想看见贺寻,谁知道下午,少年就真的没有出现在教室中。   这件事还是楚慎之先发现的,再次发小测时,他念出贺寻的名字,却没有人上来领小测。   “他去哪儿了?”楚慎之微微皱眉。   接着下意识看向坐在第一排的时晚。   贺寻这个学生不好管教他很清楚,然而自开学以来,虽然打架打到进派出所,却也没有任何缺课的时候。   这是破天荒头一次。   突然被问到,时晚也是一怔。   一上午都在生贺寻的气,一直没有朝教室后排看去。此刻她回头,角落里只有杜威一个人。   楚慎之眉头皱得更紧。   “我们先讲最后一道大题。”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而是拿起小测。   与此同时。   青城人民医院。   单人病房。   “妈.的!”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董宁的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要不是陆媛媛那个傻.逼女人,老子现在能在这儿躺着?”   昨天贺寻离开后,他就被送到了医院。   不幸中的万幸,尽管腰椎被生生踩折,却并没有伤到神经。手术做完静养几个月就能恢复。   早已习惯他暴躁的脾气,武馆小弟们都听着少东家破口大骂。   把陆媛媛全家都问候了个遍,董宁口干舌燥,灌了一大杯水,又把小弟们全都赶出去。   “怎么不骂那个把他打进来的人......”门被关上前,小弟的嘟囔声飘进来。   董宁猛地抓紧床单。   他不是不想骂。   而是不敢。   昨天被踩在脚下彻底动弹不得时,董宁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当做猎物一般狩猎的恐惧。   牢牢踩住他的少年没有留一丝余地,仿佛并不在乎会承担怎样的责任。   根本没有把他当做活生生的人来看。   也不在意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跟着父亲在武馆厮混,董宁见过许多自诩不要命的家伙,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不把别人当回事儿,也不把自己当回事儿的人。   “离这种人远一点儿。”父亲曾经警告他。   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怎么可能对他人有分寸?   如今躺在病床上,董宁只庆幸自己昨天动作慢,没有真的亲下去。   不然现在恐怕连这条命都要丢掉。   总之对方是全然不在意的。   不愿再次回想起昨天被踩在脚下时的恐惧,董宁阖眼。   “吱呀。”门被推开的声音。   “滚!”以为是小弟们去而复返,他十分不耐烦,“老子要睡觉!”   话音刚落。   少年轻笑出声。   低沉的笑声在单人病房里格外清晰。   董宁瞬间睁眼。   视线里是熟悉的蓝白校服。   抱着手臂,贺寻倚在门边,黑眸淡淡扫过他面无人色的脸。   喉头上下剧烈滑动,要不是腰椎受伤,不能动弹,此刻董宁早就从床上滚下去,然后夺门而出。   “......这里是医院。”   短短几秒内出了一身冷汗,最后,跟在陆媛媛身后无法无天惯了的董宁拼命憋出一句话。   他脸色青白。   生怕对方会冷不丁摸出一把刀子,对着他狠狠捅上几下。   眼尾勾着,少年脸上的表情极其无所谓。   漠然而冷淡。   全然不在乎这种警告。   “陆媛媛怕什么?”   就在董宁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把命彻底交待在医院时,贺寻缓缓开口。   问了一个与他不相干的问题。   董宁蓦然松了一口气。   “兄弟,你是个有种的人。”背后冷汗涔涔,他喘着气,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我提醒你一句,千万别招惹那疯婆娘。”   能在四中横行霸道这么多年,陆媛媛并不是普通没有背景的不良少女。   所有闹出来的破事都是由在省里当官的父亲兜底。   这才能一直做无人敢招惹的大姐大。   自以为提的是掏心掏肺的建议,然而,倚在门边的少年只是挑了挑眉。   狭长眼尾勾出一个锐利的弧度。   黑眸里闪着深沉幽微的光。   “......真的。”被踩在脚下的恐惧又沉甸甸地压上心头,董宁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等她对你腻味了,就不会再去找那妹子麻烦。”   反而是像昨天那么一闹,陆媛媛肯定怀恨在心。   一定会想着办法继续去折腾。   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贺寻脸上那种无所谓的表情收敛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董宁看不懂的神色。   微微拧着眉,那只露在外面的黑眸淬着层没有温度的光。   冰冷异常。   但贺寻的嘴角却微微扬起,露出一个看上去像是在微笑的弧度。   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杂糅在一处,看不出内里究竟是什么情绪。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就在董宁老老实实缩在床上装死时,他听见这个对谁都不在乎的少年轻声说。   *   一直到放学,时晚都没有见到贺寻回班。   虽然还在生气,但想到昨天的事,她有些担心是不是陆媛媛那帮人去找了他的麻烦。   课间休息时去隔壁班问聂一鸣,对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都不知道!”   开玩笑。   聂一鸣心有戚戚。   录像带那笔账还没跟他算,要是告诉时晚贺寻去了哪儿,他八成最后就只剩下一个方方正正的骨灰盒。   还是街边打五折买一送一那种。   聂一鸣咬紧牙关闭口不谈,时晚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   最后只能放弃。   算了......   时晚微微抿唇。   总之贺寻想要做什么,她是从来都猜不到的。   放学的铃声敲响,大部分学生都收拾好书包走出校门。   时晚却没有立即回家。   上午才考了生物小测,明天又有生物课。为了能在课上当堂点评习题,生物老师叫她放学后去帮忙改一下班里的小测。   算是成绩好的学生才能有的特权。   早晨出门前,向洁说今天研究所不加班,让时远志去接时辰。不用去附小,时晚就应下了生物老师的请求。   才结束产假没多久,生物老师家里有个还在哺乳期的小宝宝。改了一会儿,生物老师接到电话,说宝宝突然发高烧,让她赶紧回去。   “不然这些你带回去改吧?”惦记着孩子,生物老师神情很是焦急。   “没事。”时晚摇摇头,“老师你先走好了,我把这些改完再走。”   反正公交车就在校门口。   实在挂念孩子,生物老师交待她改完就早点儿回家,然后便匆匆离开。   留下时晚一个人在办公室改小测。   批得很细,等她终于把最后一张小测改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长出一口气,将小测收拾整齐,锁好办公室的门。时晚背上书包,朝一楼走去。   其他的老师学生似乎都已经走得一干二净,楼道里的照明大灯被关闭。光线昏暗,只有安全通道的牌子还亮着,发出绿幽幽的光。   很有恐怖片的气氛。   还没走到一楼,时晚听见锁链碰撞的叮当声。   “等一下!”她蓦然一惊。   一中在傍晚会锁上教学楼的所有楼门,一旦楼门被锁,就相当于被困在了教学楼内。   然而在锁楼门前,门卫一般都会将整栋楼巡视一遍,确定没有人留下才会锁门。   今天怎么没有巡视就开始锁了?   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生怕被关在教学楼里,时晚朝一楼跑去。   “等一等!楼里还有人!”一边跑,她一边扬声。   没有其他的学生和老师,教学楼内一片寂静。她的声音应该很容易被听到。   锁链的碰撞声却没停。   继续叮叮当当地响着。   “喂!”从楼梯上冲下来,时晚朝门口跑去,“还有......”   天色已晚,外面光线昏暗,教学楼里的灯又被关掉,直到跑到门边,她才看清锁门的人。   并不是一中的门卫。   站在门口,那头红发张扬而醒目。   陆媛媛手上捏着一把沉重的锁头。   “真可怜啊。”笑眯眯地看了时晚一眼,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娇滴滴,“要待在楼里一整个晚上,你该不会害怕吧?”   说着,陆媛媛手上稍稍用力。   “咔嗒”一声。   锁头严丝合缝地插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ayla的天空的地雷 第28章   根本没有想到前来锁门的人居然会是陆媛媛。   时晚脚步一顿。   迟疑地停在门前。   “哟,这就怕了?”   同样站在门外,挑染绿将她的动作当成了胆怯,随即冷哼一声,“识相点儿就赶快给媛姐道个歉!到时候还能少关你一会儿!”   嗓音尖锐,像是长指甲刮过玻璃。   震得人耳膜疼。   一旁,陆媛媛扬起下颌。   神情十分傲慢。   一如既往的嚣张。   一向在四中横行霸道,从来没碰到过有人胆敢忤逆自己,昨天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当时被贺寻吓得不轻,现在冷静下来,陆媛媛只觉得在众多小跟班面前把脸丢了个干净。   全都是因为这个女的。   死死盯着时晚,陆媛媛抬手撩了把刘海儿,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模样,眼神却淬着几分阴冷。   那个董宁也是个没用的废物,害得她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她的目光刀一般一寸寸扫过。   少女的反应却并不如想象中惊慌失措。   天色已暗,月亮渐渐爬上夜幕。   同昨日被堵住时的表现相仿,那双清澈的杏仁眼里落着如水月色。   唇微微抿着,似乎有些紧张。   神情却分外平静。   仿佛全然没有听见威胁。   “喂!”这种反应显然不是陆媛媛想要的。   等待片刻,玻璃门另一侧的少女并不像预想中一样好欺负,挑染绿一巴掌拍在门上,“你听不懂人话吗?”   咽不下这口气,又不敢贸然对上昨天仿若恶鬼的贺寻,商量过后,她们只能来堵时晚。   总归一中这帮书呆子个个看上去都好欺负得很,听到要被关在教学楼里一整夜,估计马上就吓得跪地求饶。   然而。   愣了几秒,弄清楚眼前的情况,时晚并没有吭声。   微微抬眸,沉默地扫了陆媛媛一眼,她转身。   独自朝身后浓稠的黑暗里走去。   “你!”   根本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娇弱的小姑娘居然有胆量无视自己,陆媛媛没忍住。   狠狠踹了一脚门,锁链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那你就给我待里面吧!”   这年一中的教学楼里还没像以后一样安监控,大门一锁,谁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而原本负责守夜值班的门卫已经被剩下的跟班们想办法灌得烂醉如泥,叫都叫不醒,根本不可能再和往常一样认真巡逻。   时晚只能在楼里待上整整一夜。   踹完门,又不依不饶在门外骂骂咧咧许久,在挑染绿近乎于煽风点火的所谓劝慰下,陆媛媛才离开。   教学楼重新归于寂静。   抱膝坐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听见人声渐远,又默默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不会再回来。   时晚猛地起身。   朝楼道两侧的窗户跑去。   为了防盗和避免意外坠亡事故,校方给所有窗户都安了金属防盗网,无法爬出去,只能打开窗户呼救。   然而作为省里最好的中学,一中校园面积出乎意料的大。   每个年级有单独教学区,另配一栋附属的实验楼。高二年级的教学区排在高三之后,坐落在校园最中央,和门口保安室之间还隔着一个面积不小的人工景观湖。   原本距离就远,偏偏又赶上门卫酩酊大醉。   夜风很凉,少女的求救声被吹得零散断续。   很快变得微弱。   怎么会这样......   呼喊许久,直到嗓子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却迟迟不见有人来。   有些头晕,时晚靠着墙,慢慢坐下。   她有点儿低血糖的毛病,平时一日三餐按时吃饭没什么事,如今被困在楼内,便止不住一阵又一阵的晕眩感。   爸爸妈妈应该很快就会找到学校来吧......   水泥地面冰凉,时晚迷迷糊糊地想。   手机在这年还是个稀罕玩意儿,别说普通学生,绝大部分成年人依旧在用传呼机。   没有任何通讯工具,根本无法同外界联系。   只能等着时远志夫妇发现她晚归。   入秋的夜很冷,月亮逐渐攀至高空。   月色洒进窗户,凉凉照亮一小片空间。   好冷......   眩晕感愈发强烈,强撑着睁开眼,时晚视线里依旧是那片浓稠到几乎看不清的黑。   尽头处一点儿安全通道绿幽幽的光。   独自一人呆在教学楼里,时晚不由自主想起平日姜琦讲的鬼故事。   先前陆媛媛恐吓的时候她原本没怎么害怕,但那些校园怪谈此刻一个劲儿地往脑海里钻。   平添几分骇人的味道。   又冷又怕,加上低血糖的毛病还在作祟,没过多久,时晚感觉意识逐渐朦胧。   周围的黑暗似乎扩大了些,一点点儿安静压过来。   她想出声求救,却没有一点儿力气。   “咔嚓!”   彻底晕过去之前,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清脆的玻璃破裂声。   接着是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和分外刺眼的白光。   “晚晚!”   低沉的嗓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下一秒,世界彻底被黑暗吞没。   *   门被敲响时,贺寻才回家不久。   在董宁那里待了很长时间,从医院出来已经天色全黑,他也懒得再去学校拿书包。   直接回到家属院。   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换下,就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家属院里平时没什么住户找他,只有时晚偶尔会上来,但小姑娘每次都是乖乖软软地敲几下。   远远不会这么焦急。   从猫眼向外看去,贺寻一顿。   面色难得有些古怪。   “有事儿?”他打开门。   门口站的不是别人,正是在防盗门上写流氓二字的时辰。   六七岁的小孩眉头皱得很紧:“我姐姐现在还没回家。”   原本说的是不加班,但从附小把时辰接回来没多久,时远志夫妇就接到了所里的电话。   只能又匆匆赶回去。   留下时辰独自在家里等时晚。   然而从天亮等到天黑,一直等到月亮由树梢升到树顶。   都没有等到姐姐回家。   “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明明只是个孩子,时辰神色却很严肃,语气也透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冷冷抬头看贺寻。   昨天他就注意到姐姐穿的是这个家伙的衣服。   虽然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想来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   时辰语气很差。   贺寻脸色更差。   他想起董宁今天在医院说过的话。   站在门口,时辰看着贺寻沉着脸,转身拿起电话听筒。   拨了一个号码。   不知道那端的人说了什么,少年冷峻的表情愈发阴沉。   眼尾和嘴角都紧紧绷着。   “啪!”通话结束。   听筒被狠狠掼在座机上。   塑料外壳的座机顷刻被掼出一道裂痕。   “你在家里乖乖呆着。”   从来没有把贺寻当回事儿,时辰从未怕过对方。   然而此刻少年眼底的情绪让他心惊:“我现在去接她。”   *   时晚睁开眼,视线里是一片泛着光的纯白。   盯着纯白怔愣地看了许久,直到闻见病房特有的消毒水气息,才慢慢反应过来。   这里是医院。   晕眩感轻了许多,整个人却浑身酸痛又没力气,她撑着床想坐起来。   一连好几次都没成功。   软绵绵地又倒回去。   “医生!”   最后一次尝试依旧徒劳无功,门口却响起低沉的嗓音,“她醒了!”   很熟悉。   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   在彻底晕倒前听见过。   时晚有些吃力地抬眼。   一时间几乎以为是幻觉:“怎么......是你?”   之前呼救的时间太久,她嗓音有些哑。   以为见到的会是时远志或者向洁,没想到看见的竟然是贺寻的脸。那只总狭着几分笑意的黑眸此刻冷冰冰的,眼底藏着几乎克制不了的怒意。   朝她看过来时却又生生压下几分怒火。   多了一种辨不清的情绪。   晦暗不明。   喊完医生,他直接来拉她的手:“时叔叔他们临时加班。”   少年的手很凉。   浸着几分夜风的凛冽。   时晚禁不住一抖。   下意识想抽回手。   但不知为什么,被冰冰凉凉的指尖勾着,无力感似乎轻了些。   “别动。”   察觉到她想逃,贺寻微微用力。   轻易将那只绵软的小手捉住,紧紧握在掌心里。   往时晚背后塞了几个枕头,他慢慢扶她坐起身:“你在发烧。”   时晚茫然地看向他。   小姑娘表情懵懂,巴掌大的小脸上几分不正常的绯色。   掌心里软乎乎的手指很烫。   贺寻不由收紧自己的手:“你在教学楼里待太久,着凉了。”   怕吓着她,他语气尽量和缓。   却依旧硬邦邦的。   用灭火器砸开门,冲进教学楼看见时晚的瞬间,贺寻根本克制不住情绪。   少女蜷在角落,原本就单薄的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平日生动的眼睫毫无气力地垂着,脸颊一片苍白。   显然在黑暗里待了太久,意识不清,他一伸手,她就主动靠过来。   隔着两层校服,依旧分明的蝴蝶骨硌在掌心。   就好像直接硌在他的心口上。   一阵生疼。   “啊......”贺寻这么一说,时晚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   偏了偏头,她正想说点儿什么。   医生大步走进来:“醒了?”   瞥了守在病床旁的贺寻一眼,医生查看时晚的情况。   这小子。   一边检查,他一边在心里嘀咕。   夜间急诊什么样的病人都收过,也曾经遇见不少状况。像这样一路抱着小姑娘跑来的却是不多见。   吓得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打完这瓶点滴就能回去。”然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大致查看一遍,医生嘱咐贺寻:“不用吃退烧药,冷敷一下就行。”   此时又有新的病人,护士急急呼唤,医生便离开病房。   “那个......”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俩,遵循医嘱,贺寻去拧了一条湿毛巾。   重新躺下,额上冰冰凉凉一片,时晚感觉渐渐好了些,“今天的事别告诉我爸妈。”   喝过水,她的嗓音还是沙哑。   语调很轻。   贺寻动作一顿。   坐在床边,他垂眸看她。   还在发烧,少女脸颊上一层轻薄的红。平日里扎得齐整的发丝垂在脸侧,有些凌乱。   他不由伸手,轻轻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别到她耳后。   并不应声。   少年动作极轻,手指却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耳尖。   不太习惯,时晚下意识偏了偏头。   “你说话啊。”她轻声说。   还好时远志夫妇今天突然被叫去加班,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   她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她在外面被人欺负。   贺寻收回手。   沉默地坐在床边,他一时间居然不清楚该怎么回答。   时晚醒来前,贺寻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情况。   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一切因他而起,被关在教学楼里这么久,小姑娘因此生他的气,打他骂他讨厌他都正常。   他也绝对不会躲。   然而她似乎并没有觉得受了无妄之灾有多么委屈,在这个时候首先想着的是去瞒爸爸妈妈。   而不是对他兴师问罪。   “你不生气?”   默然许久,贺寻沉声问。   时晚眨了眨眼。   点滴起了作用,额头覆着湿毛巾,意识渐渐清明。   她听懂他的话。   “我没力气和你生气。”   仿佛真的有几分恼,少女抿唇。   脸颊微微鼓着。   脾气再好也不是泥人性子,被莫名其妙关在教学楼里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生气。   没来青城之前过着两点一线的规律生活,从来没有遇见过陆媛媛这种人,如今被对方找麻烦,自然是恼火的。   至于贺寻......   时晚咬了咬唇。   认真追究起来,这些事似乎都因他而起,倘若他根本不喜欢她,陆媛媛大概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来。   平白无故被欺负,时晚心里的确有几分委屈,却又做不出把一切都迁怒到贺寻头上的事。   尽管并不喜欢被一直追着死缠烂打,但他喜欢她仿佛也没什么大错。   并不是可以随意迁怒的理由。   思绪一团乱麻,不愿意细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时晚偏过头。   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少年攥紧的手上。   蓦然一惊,她不自觉抬高声音:“你的手怎么了?”   才醒时意识朦胧,尽管贺寻来拉她的手,时晚也没有细看。   此刻一偏头,才发现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全是血痕,一道又一道。   瞧上去很是骇人。   下意识把手往背后一藏。   贺寻沉声道:“没怎么。”   教学楼的玻璃门没有想象中好砸,拿灭火器一连重重砸了好几下才砸开。   那时他情绪太激动,顾不上许多,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手究竟被破碎的玻璃划成了什么样。   牢牢将手背在身后,贺寻起身:“你饿了吧,我去买点儿吃的。”   “诶......”时晚一怔,想要叫住他,少年却步伐飞快地走出病房。   如同逃跑一般。   夜深。   两千年的夜生活没有后来丰富,这个点儿还开着的饭店不多。   走了许久,到底让贺寻找到一家还开着的小店。   老板原本已经准备关门,听说他要给病号带饭,又起灶煮了一大碗浓稠的米粥。   拎着粥回到医院,推开病房的门,贺寻发现时晚已经睡着了。   静静躺在病床上,她阖着眼,呼吸平稳。   站在病床边,默然凝视一会儿,贺寻伸手。   手掌贴上细嫩的脸颊。   才从外面回来,夜深露重,他的手很凉。   还在发烧,似乎觉得这种凉凉的感觉很舒服,少女无意识嘤咛一声,并没有抗拒。   她小脸精致,瓷白肌肤上染着一点儿绯色,吹弹可破。   衬得少年满是血痕的手分外狰狞可怖。   贺寻深吸一口气。   “何必呢?”董宁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传出去你一个大男人和女人计较,也不是回事儿啊?”   计较?   感受着掌心里略高的温度,他微微闭眼。   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   因为发烧,时晚不得不向楚慎之请了几天假。   没说实情,她只对向洁说大概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被风吹到了。   站在一旁,时辰鼓了鼓脸,终究没说什么。   小时候爱生病,连带着身子骨稍微弱了些,普通人一晚就能退烧,时晚却一直等了好几天才彻底降□□温。   再去上学时已经是周五。   一向成绩不错,她倒不担心会因为这几天的缺席而落下功课。   只是......   想到陆媛媛,时晚不禁发愁起来。   既然能在路上堵她,做出把她关到教学楼里的事儿,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变本加厉。   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躲着对方走。   一路上都在发愁怎么才能解决陆媛媛的问题,到了班里,时晚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多虑。   一进班,姜琦就把她强行拉到角落。   “晚晚。”姜琦语气诡秘里夹着兴奋,“你知道吗?那个陆媛媛把腿摔断了!” 第29章   “什么?时晚一惊。   被关在教学楼里的记忆还深刻,尤其是陆媛媛合上门锁的一瞬。   那头热烈的红发张扬醒目,似乎做什么都无法无天,肆意任性。   一时间,她没能把对方同摔断腿这个概念联系在一处。   “真的!”   离早读还有几分钟,楚慎之已经背着手站在班门口,表情一如既往冷漠。   抬头扫了班主任一眼,姜琦不禁打了个哆嗦,“下课再和你说!”   说完,她一溜烟地跑回自己的座位。   姜琦并没有诓时晚,这件事周围几个学校消息灵通的学生基本都知道。   毕竟陆媛媛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太张扬,碍于家庭背景,大家敢怒不敢言。如今出了事,免不得在背后议论纷纷。   再偷偷嘲笑几句。   就是不清楚这位素来骄矜傲慢的小太妹究竟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摔断腿......   而一整个早读,时晚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课本上。   她盯着手里的书,茫然里有几分担忧。   会是巧合吗?   根本看不进去,偷偷往教室后排看了好几眼,每次回头,坐在角落里的贺寻都在专注地盯着课本。   神情同往常一样平静冷淡,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   站在讲台上,楚慎之把时晚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说话,他继续监督学生进行早读。   早读下课铃响。 第一节不是楚慎之的课,就在大家以为班主任即将要离开时,已经转身的楚慎之却突然别过头。   “贺寻。”他点了少年的名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   两人共用一间办公室,另外一个老师第一节有课,办公室就只剩下楚慎之和贺寻。   “老师找我有事?”   在班里同学各异的眼神中起身,一路上,贺寻都是冷静漠然的表情。   现在自然也不例外。   站在面前的少年从容不迫,格外气定神闲,楚慎之难得拧眉。   “陆媛媛摔断了腿。”他说。   极其肯定的语气。   青城算不上是个大城市,各个中学的老师们彼此熟识,经常会讨论学生。由于陆媛媛是四中风头无两的“大人物”,楚慎之听到消息的时间甚至比姜琦还要早。   将时晚锁在教学楼内后的第三天,四中组织学生去附近的山上秋游。   向来不耐烦参加这些集体活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陆媛媛最终还是去了。   然而到底不想和其他学生待在一处,趁着老师不注意,她拽着挑染绿偷偷离开大部队。   山间路险,草木茂盛。总免不了遇到些虫蚁凶兽。   听后来被吓到崩溃的挑染绿说,她们走的小路上竟瞬间冒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蛇。   陆媛媛最怕蛇。   前后的路都被蛇盘踞,情急之下,陆媛媛慌不择路。   直接从山上滚落。   好在那山并不是太陡峭,尽管滚的距离长,最终还是保住了命,只摔断两条腿。   然而到底要住上好几个月的院。   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四处招摇。   “哦。”   听见楚慎之的话,贺寻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双手插兜,懒懒散散地站着,语气漫不经心:“那又怎样?”   楚慎之抬头看他一眼。   那两日,没来上课的不止时晚,还有面前微眯着眼的少年。   假条却只有一张。   “你觉得值吗?”   换作平时,楚慎之已经立即发作。   但这次他难得忍了下来,沉声道,“陆媛媛的父亲刚才联系过校方这边。”   毕竟是宝贝女儿受伤,虽然看上去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意外,陆父还是万分紧张地找人调查。   一直都是无所谓的模样,直到楚慎之这么说,贺寻才抬眸。   入秋,天气时阴时晴,难以捉摸。   此刻窗外渐渐压上云翳,翻滚的黑云印在漆黑的眼瞳中,多了几分凛冽。   “没什么值不值。”他淡淡道。   贺寻其实并不怕陆媛媛的父亲来查。   这年还没有兴起日后的网上交易,他也没有那个时间去慢吞吞的等。而青城贩卖活禽的养殖场只有几家,一次性购买太多,随便查查就能发现。   所以那些蛇都是他自己去山里抓的。   从日光熹微的凌晨一直抓到暮色四合,脸颊和手臂被草叶刮出不少血痕,好几次还险些被蛇咬到。   这才勉强凑够。   “你!”楚慎之终于被这种漫不经心的语调激怒。   深吸一口气,他重重把档案袋摔在桌上,“你能不能为你自己的未来多着想!”   力气太大,档案袋里的东西一下被摔出来不少。   贺寻垂眸。   摔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奖状和成绩单,除了年份不同,名次全都一模一样。   永恒不变的第一。   并不太在意这些东西,少年目光懒散扫过,掠过一张证书,短暂停留两秒。   楚慎之没有错过这两秒的停顿。   他上前把证书捡起:“像你这么优秀的学生,如果因为这种事影响升学,到时候肯定会后悔。”   两千年,航模比赛在国内已经很有规模,特意为中小学生举办的赛事也有不少,但楚慎之捡起的这张证书显然和那些小打小闹的不一样。   是一张国际航空航天世界锦标赛的冠军证书。   作为航空类型最高级别的赛事,航空航天世锦赛代表了航空模型的最高水平,每个国家选送的参赛选手都是本国最优秀的。   贺寻没有说话。   一段长久的沉默。   窗外风声渐起,树枝拍打玻璃,发出噼啪的响动。   盯着那张证书看了许久,贺寻缓缓挪开眼,随即低头笑笑。   “如果我不保护她,我才会后悔。”   少年语气笃定。   那晚他守了她一整夜,看着小姑娘沉静的苍白面容,心口像是被捅上一把又一把的刀。   血淋淋地疼。   连自己喜欢的女孩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   这回轮到楚慎之哑口无言。   教学生这几年,他遇见过的早恋情侣不少,亲手拆散的甚至也有几对。   年少的感情最是热烈,冷却起来也最为迅速。往往都是因为一些并不重要的小事。   毕竟都只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彼此珍惜的道理。   然而。   站在办公室里的少年语气冷静,神色从容。   显然已经计算考虑过所有可能的后果,分析出一切利弊。   却依旧选择这么做。   楚慎之默然。   或许是树枝拍打窗户的声音搅得人心烦意乱,一时间,他突然有种隐约的羡慕。   “算了。”等着向来铁面无私要求严厉的班主任处理自己,几秒后,贺寻等来一声叹息,“你回班上课吧。”   *   今天放学比平时早两节课。   一是为了布置下周一期初考试的考场,二是因为明天是中秋节。   这年还没有以后中秋节放假三天的惯例,刚好赶上周末,学校便提前让学生们回家,早点和家人团聚。   分配完考场,贴完考号,大家各自回家。   “贺寻!”整整一天都在想着陆媛媛的事,一直等到放学,时晚立即去找少年,“等一下!”   已经听姜琦说过事情的始末,不管别人究竟怎么想,她并不觉得这会是个意外。   听见自己的名字,贺寻脚步一顿。   他回头,就看见小姑娘冲自己匆匆跑过来。   发丝被风吹起,书包在身后一拍一拍。   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几秒后,插在衣兜里的手攥紧。   硬生生克制住压抑不住的冲动。   砸开教学楼的玻璃时被划出许多血痕,又在山里抓了整整一天的蛇,这么折腾下来,手早就不能看了。   “有事?”他垂眸,别开视线。   避开少女的目光。   少年的态度又归于冷淡,时晚却并不在意。   抿了抿唇,她轻声说:“把手拿出来,我看一下。”   在医院的那一夜,尽管后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还记得当初他手上的伤痕。   那时背到身后不肯让她看,如今又插在衣兜里严严实实地藏着,肯定是比那晚的情况还糟糕。   贺寻眼神稍沉。   唇角微弯,他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却并不说话,插着兜径直往前走。   这个年纪的男生个头都高,腿长得很,稍微一迈步便走得飞快。   个子矮,时晚不得不半走半跑地跟在他旁边:“贺寻!”   软绵绵的嗓音里鲜见的带了几分恼火。   大概知道陆媛媛出事有贺寻的手笔,却并不清楚对方到底参与多少,整整一天,时晚心里都十分没底。   不同于有着亲戚关系的贺子安,陆媛媛同贺寻非亲非故,如果真的查到他头上,免不了要闹出一场大风波。   照摔断双腿的程度,记过处分都是轻的。   直接进看守所也不是不可能。   “你放心。”听见时晚稍含怒意的声音,贺寻终于停下脚步。   他认真跟她解释:“不会被查到。”   顿了顿,贺寻又谨慎地补充:“至少不会查到你。”   尽管选了鲜有人迹的小路偷偷上山,但毕竟景区人多眼杂,被看见并不是没可能。   但他早就想好了,万一被发现,也一定不会牵连到她。   毕竟这些事因他而起,由他解决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那些可能的后果。   贺寻微微一哂。   从捅贺子安起,他的人生也就这样了,大不了就是彻底被拖进泥潭,再糟也不会糟到哪里去。   只不过。   他偏了偏头,手微微攥紧。   到那个时候,他大概就没有勇气伸手去触碰她了吧。   以为时晚在担心被陆媛媛的父亲找麻烦,解释完,贺寻低头去看。   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姑娘垂着头,下颌精巧秀气。   九月的风吹着,没过多久,莹白肌肤上一道清浅的水痕。   “喂!”贺寻瞬间慌了神。   伸手去扶她的肩,他声音紧绷,“你哭什么!” 第30章   时晚并不知道自己在哭。   直到略显冰凉的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触上脸颊,她才蓦然一惊,顿时手足无措。   下意识后退小半步。   少年一直不肯让她看见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中。   来不及收回。   那是双原本极漂亮的手,与这个年龄段其他大大咧咧的男生不同。骨节细长精致,指甲永远都修剪得干净齐整,冷白色皮肤上,青色血管的脉络若隐若现。   然而如今。   被玻璃划出的血痕才初初结痂,就被山间枝叶锋锐的草木毫不留情地重新破开。新伤旧伤层叠挨在一处,指节上新蹭出来的伤口覆着一层暗沉的红。   简直狼狈到极点。   时晚眨了眨眼。   明明顺着风,视线却蓦然模糊不清。   周围其他的景象都看不真切,只有苍白皮肤上层叠的红痕异常分明。交错纵横,一道又一道。   竟和她最初在他身上见到的鞭伤有些相似。   九月末的下午,天空有些阴沉。   空气里一点儿隐约的青草香味。   对上少女盈着水光的眸子,贺寻愣了几秒,缓缓将手放下。   下意识拢在秋季校服宽大的衣袖中。   难得不安起来,喉头艰难地动着,他想要说些什么,一时间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只能沉默地同时晚对视。   带着湿润水汽的风吹过,吹进那双清透的杏仁眼里,将水雾吹得更加浓稠。小姑娘眼眶通红,倔强地咬紧唇。   漆黑眼睫沾上水色,末尾缀着一点摇摇欲坠的星光。她默然不出声,然而那点星光不受控制,随着重力下坠。   滴答。   极其细微的响动。   星光坠落,落进幽微无光的深海,在少年的黑眸中碎成无数细碎摇曳的光粒。   “喂!”猛地攥紧手,贺寻语调比方才更加生硬,“不要哭了!”   带着一丝早已无从掩饰的慌张。   她到底在哭什么?   眉心不受控制地一跳一跳,少年禁不住狠狠皱眉。   不是已经说过不会牵连到她吗?   沈怡走得早,从小一个人生活,他性格很独立,学东西更是比同龄人快上许多。会自己洗衣服,会自己做饭,会自己处理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   偏偏没人教他该怎么揣摩女孩子猜不透的心思。   “好了......”   时晚站在那儿,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往下掉,他的心也跟着紧紧揪在一处。   尽量放软语气,贺寻伸手,试图控制住眼前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局面。   下一秒。   他刚动作,泪盈于睫的小姑娘却先一步伸了手。   牢牢抓住他的衣袖。   *   “我说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   窗明几净的诊所里,上了年纪的老大夫一边慢慢悠悠地拿药,一边慢慢悠悠地摇头,“一天到晚不学好,明明已经在一中读书了,怎么还四处打架惹事?”   在青城很出名,几乎人人都认识一中标志性的蓝白校服。最传统的颜色代表着最优秀的一批学生。   学区内的初高中极多,良莠不齐,打架几乎是家常便饭。   大家早都见怪不怪。   每天都要处理几个打架打到头破血流的少年,老大夫却也是第一次看见一中的学生,不免多唠叨几句:“爸爸妈妈供养你们多不容易......”   懒得解释那么多,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贺寻不吭声。   他沉默着,稍稍偏头,目光落在一旁垂头安静坐着的时晚身上。   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少女鼻尖却依旧带着点儿微微的红。   看起来有些脆弱。   还没等想好该怎么安慰,她就死命拽着他,硬生生把他拽进路边这家诊所。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力气居然能这么大。   觉察到少年灼热的视线,时晚抿了抿唇。   “大夫大夫!”她没来得及开口,几个男生半拽半扛着一个满头是血的少年飞奔进诊所,“快给他看看!”   “哟。”虽然时晚他们先到,但少年的伤势明显要比贺寻手上的伤严重许多,老大夫眨巴眨巴眼,将手里的纱布和药放下,“要不你自己弄?”   早就习惯自己处理伤口,贺寻正想接过。   “好的。”身侧却伸来另一双手。   方才哭得有些凶,时晚软绵绵的嗓音里带着点儿沙哑:“我们自己来。”   老大夫指挥男生们把哀哀叫唤的少年扛去另一间诊室。   留下时晚和贺寻待在这间诊室里。   垂着头,时晚默不作声,静静地拆开酒精和药膏。   “伸手。”她轻声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诊所里消毒水的味道太浓,贺寻觉得眼前的画面虚幻得有些不真实。   但还是老老实实把手伸出去。   他不想再看见她哭。   万幸,小姑娘并没像先前在街上一样啪嗒啪嗒掉眼泪。只是用棉球蘸了酒精,轻轻替他消毒伤口。   鼻尖是酒精略显刺激性的气味。   贺寻难免恍神。   仿佛回到最初他强行把时晚拉进家里那一天。那一天,按在伤口上的力度也像现在一样,软绵绵、小心翼翼的。   生怕会弄疼他。   然而到底有些不一样。   与那日恨不得马上消毒完然后逃离的窘迫紧张截然相反,如今,少女安安静静坐在面前,垂着眼睫。   柔软细嫩的小手托住他的手掌,棉球轻轻擦过血痕。   酒精渗入伤口,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贺寻整个人却蓦然轻飘飘的,如同坐在虚无缥缈的云端。   “你心疼了?”   尾音不自觉带着笑意。   他嘴角微微上扬。   时晚眼睫一颤。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继续消毒伤口。   “不许,”直到洁白的棉球沾满血色,她才轻声开口,“不许再这么做。”   姜琦跟她说过,陆媛媛是因为被蛇吓到,这才会滚下山去。   可人流喧嚷的景区内哪里会有那么多蛇?   少年双手上的伤口狰狞可怖,比那日在医院更甚,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略微想深一点,她就能猜到他偷偷去做了什么。   疯子。   所有的正常人都会这么想。   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种事。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要命的疯子,在寂静的深夜里砸开玻璃门救她,在医院的病床边守了整整一晚,而后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徒手抓蛇去吓陆媛媛。   “再这么做,”想到这里,时晚嗓音不禁有些颤抖,“ 你会......你会被开除的。”   这年头学习风气一般,打架斗殴的学生有不少,像贺寻这样肆无忌惮毫不顾忌的却不多见。   哪个学校会要一个抓了一堆蛇把人吓到摔断腿的学生。   “无所谓。”然而,贺寻似乎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啧了一声,他垂眸,视线匆匆掠过自己的手,“开除就开除。”   那晚守在医院时,他的心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毫无章法地搅来搅去,血淋淋的疼。   一切因他而起,就算被开除,他也认了。   总之没有人能再伤害她。   敛着眉,少年神情里较先前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语气却还是那副漫不经心却笃定的模样。   似乎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时晚咬了咬唇。   停了动作,她把手里的酒精和棉球放下。   然后抬头看向贺寻。   “不可以。”   眼泪早已擦干,眼睛却因为哭得太久依旧有些酸痛,她眼睫轻颤,“你不可以......再受伤了。”   少女嗓音很软。   贺寻一愣。   他偏了偏头,下颌随即拉出一道锋利的线条:“这有什么?”   从小摔摔打打长大,更严重的伤势也不是没有过,这点儿小伤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只要没进医院,在病床上半死不活地躺着,那就都是小问题。   压根没把手上的伤当回事,贺寻语气轻松。   然而。   他话音刚落,时晚声音瞬间抬高,语气里陡然带了几分恼怒:“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从来都是温温软软的语调,这是时晚头一次这么恼火,态度更是分外强硬。   贺寻不禁怔住。   愣了几秒,他偏头去看她。   “你不能再受伤了。”十分笃定地说完这一句,时晚抿了抿唇,又不自觉挪开视线,盯着诊所洁白的瓷砖地面,“你要......爱护自己。”   这件事她其实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有一段时间。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贺寻好像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甚至也不在乎别人究竟会怎么对待他。   最初处理鞭痕只是用快过期的白酒简单地消毒,被钱小宝奶奶当众甩耳光也毫不在意。而如今手上满是狰狞的伤口,却根本不知道包扎处理。   仿佛对他来说,只要有一口气,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最简单地活着就已经足够。   为什么会这样呢?   时晚想不明白。   虽然恼火陆媛媛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麻烦,她却更生气贺寻这样随随便便对待他自己。   这个人。   抿着唇,少女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恼怒。   怎么就不知道先替自己着想?   越想越生气,时晚也不继续处理伤口,向来明媚生动的小脸冷下来,垂着眼睫,一动不动坐在原地。   莹白指尖绞在一处。   贺寻张了张嘴。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隔壁诊室传来少年撕心裂肺的哀嚎,衬得这间无人说话的诊室愈发寂静。   嫌他是个只能拖后腿的累赘,恨不得他和那个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男人一起死掉,记忆中,沈怡永远都是冷冰冰的表情。只会一边砸东西一边破口大骂。   自然不会说这种话。   而贺家的人更是同贺子安一样,提防他会图谋贺家的财产,个个希望他赶快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贺寻长到十七岁。   从懵懵懂懂的稚子长成眉目锋锐的少年。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说。 第31章   处理完男生头上的伤口,转身回到这边的诊室,一踏进门,老大夫不由眯眼直笑:“哟,怎么我出去这一小会儿,你们俩就拌上嘴了?”   诊室内,少女板着小脸,坐在椅子上咬唇不吭声。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而一旁眉眼凌厉的少年难得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处境十分为难。   开诊所这么多年,这种场景老大夫早就见怪不怪。   再嚣张再嘴硬的男孩子,到了女朋友面前也只有乖乖挨训的份儿。上一秒还在和兄弟们吹嘘自己以一打十的丰功伟绩,下一秒就因为被闻讯赶来的小姑娘拽着耳朵而哀哀告饶。   听见老大夫含笑的调侃,时晚抿唇,抬眸看了一眼同样神色不太自然的贺寻。   谁要和他拌嘴。   她才懒得和他这种疯子生气。   这么想着,时晚准备付药钱。   却又听见老大夫不紧不慢的声音:“以后多看着点儿你男朋友,他们这个年纪就是爱瞎胡闹。”   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手弄成这样。   “不、不是!”闻言,时晚蓦然一惊,“我和他不是......”   什么男朋友!   她只是看不下去贺寻这么不爱惜自己而已。   “哦。”压根儿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老大夫眯了眯眼,“以后会是的。”   倘若没什么瓜葛,哪里会专门陪着对方跑一趟诊所。   年轻人总是这么口是心非。   “......”根本没想到看上去一本正经的老大夫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时晚被噎住。   恰逢此时,身旁一直沉默的贺寻低低笑起来。   嘴角微微上扬,少年压抑不住的笑声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狡黠。   这个人!   时晚一下气得不行。   她好心拽他来诊所,他倒反而这么促狭。   更糟糕的是,还没等她气多久,隔壁诊室的男生们搀着自家兄弟走出来。   “人家都有女朋友陪,老五你不行啊!”方才来得匆忙,没注意外面是什么情况,蓦然见到一个妹子,男生们不由纷纷调笑,“只有我们这帮爷们陪你!”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说话没什么顾忌,多打量时晚几眼,随即一脸羡慕地看向贺寻:“兄弟,你也太有福气了吧!”   向来以为一中只有戴眼镜死读书的学霸,没想到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   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看着就招人疼。   时晚的脸瞬间红了。   这年风气还保守,加上她脸皮薄,面对一群男孩子嘻嘻哈哈的调侃,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并不解释什么,嘴边噙着笑,贺寻就看着小姑娘的脸越来越红。   最后连额头都沁上一层绯色,终于忍不下去。   起身头也不回地跑出诊所。   “行了,赶快去哄哄吧。”早已见怪不怪,老大夫呵呵一笑,又叮嘱一句,“以后自己小心点儿,可别再让人家这么担心。”   贺寻眼神微暗。   想起方才小姑娘难得恼火的模样,他敛了笑容,淡淡应了一声。   跑出诊所,也不知道往哪里去,站在路边,时晚脸颊滚烫。   不多时,背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心里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实在不想听贺寻会说什么,她伸手,将自己的耳朵捂得严严实实。   一副我不听你说话的模样。   贺寻才压下去的嘴角禁不住又微微上扬。   这姑娘。   觉得好笑,他走到她身后,温言去哄:“松手。”   简直跟个小孩子似的。   既生气贺寻不爱护自己,又恼火方才在诊所里他一个字儿也不解释,时晚不搭理他。   继续坚持捂住耳朵。   这个动作并不能阻隔什么声音,没多久,耳畔便响起略显低沉的笑声。   还有少年无奈的嗓音:“胡闹。”   接着,手腕一凉。   害怕弄疼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不敢用什么力气,贺寻只是轻轻捉了她的手腕。   时晚蓦然一僵。   这个姿势到底有些暧昧,整个人如同被圈在怀里,僵持一会儿,闻见熟悉的草药香味,她想放下手。   然而贺寻这时却不肯松开。   “我答应你。”风吹动树梢,在时晚看不见的角度,少年一贯凌厉的表情此时分外柔和,“以后不会再受伤了。”   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说出口却耗费极大的力气。   从来没对谁许下过这样的承诺,贺寻自己都觉得极其陌生。   垂着眸,视线里是少女幼弱纤细的脖颈,他眼神渐暗。   辨不清里面的情绪。   “哦......”没想到贺寻会在此时说这个,时晚有些反应不过来,“好的。”   片刻后,觉察到自己依旧被半搂半抱地圈在对方怀里,她挣扎两下:“你......放开我。”   早间拥挤的公交车上这样做也就算了,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这样做算什么。   这次还算比较讲理,她一挣扎,手腕的桎梏便松开。   头顶却传来含着笑意的声音。   “那你以后别再哭了。”盯着小姑娘依旧微红的眼眶,贺寻强忍着低头亲上去的冲动。   他语气有些凶,“看上去丑死了。”   *   他才丑呢!   怎么也想不到贺寻居然会说这种话,时晚气得要命。   在跑去公交车站前,她实在没忍住,狠狠踩了少年一脚。   回到家里却还是恼火得不行。   “谁惹我们晚晚了?”   今天时远志夫妇回来的也早,在客厅陪时辰和豌豆玩,抬眼看见自家女儿鼓着脸的模样,向洁不禁笑道,“让你爸和你弟弟收拾他去!”   “喵!”   懒洋洋窝在时辰怀里,豌豆十分赞同。   举起一只小爪子。   “没......没谁惹我。”   时晚连忙摇头,匆匆进房间放书包。   这要怎么说?   跟爸爸妈妈告状贺寻说她丑?   简直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时晚深吸一口气,努力劝说自己不要和贺寻计较。   真讨厌!   即使只是调侃,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也没人愿意听这种话。   咬着唇,时晚伸手捂住脸。   又羞愤又气恼。   觉得她丑还喜欢她,他怕不是有病吧!   一个人待了许久,平复好心情,时晚这才出了房间。   饭桌上已经摆满了一大堆菜。   都是时远志做的。   这年中秋节没有以后法定的三天假期,加上研究所工作又忙,这么多年以来,时远志夫妇很少能有在家过中秋的时候。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还是看在我们第一年调来的份上早放了半天。”把围裙脱下,时远志又忙不迭去找开瓶器开酒,“今天就提前把饭先吃了吧。”   明天肯定是回不了家的。   早已习惯爸爸妈妈忙碌的工作,时晚并没有什么意见。   向来懂事的时辰也乖乖坐在一旁。   “听你段姨说明天晚上有河灯,不知道好不好看。”酒量很小,几杯酒下肚,时远志的脸就涨得通红,“要不你和小辰一起去看看?”   尽管时晚从来不会对夫妻二人早出晚归说些什么,但一直陪不了女儿,连阖家团圆的中秋夜都要缺席,时远志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然而毕竟研究所的工作排在第一位,他们多工作一分,国家和国际上的差距就能多缩小一分。   “人会不会太多了?”听他这么说,向洁微微皱眉,“晚晚和小辰去安全吗?”   她明白丈夫的心思,是想让两个孩子明天能过得高兴些。可每年都能在报纸上见到举办大型活动时出现踩踏事故,不得不叫人多考虑。   对看河灯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见向洁发问,时晚便想顺着母亲的话往下说。   然而视线一转,她看见时辰眼里一闪即逝的光芒。   “没事。”于是时晚摇摇头,“我听我同学说灯会组织挺好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姜琦确实提过中秋灯会,听说是青城的传统项目,已经有百年的历史。   如今的旅游业没有以后那么发达,每年却还有不少游客专程从其他地方赶来,只为了能看中秋灯会。   也算是青城的一块金字招牌。   “那就行。”见女儿想去,向洁倒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叮嘱道,“你一定要看好小辰。”   时晚点点头。   “明天院里好像还要发材料做月饼。”吃饱喝足,时远志又想起一件事,“晚晚你记得去你段姨那儿拿。”   家属院的设施虽然老旧,逢年过节一应福利却都不缺。加上段秀娥又是个能折腾的精明人,每次都想办法把节日过得热热闹闹的。   今天回来时,院里的大树上已经挂上了不少手工制作的灯笼。模样虽然简陋些,样式倒是很全。让人一看就有过节的气氛。   时晚眉眼微弯:“好。”   毕竟是搬来青城后过的第一个节日,她心里还是很期待的。   吃过饭,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   平时难得有时间放松,时远志抓着遥控器不肯撒手,最后惹得向洁笑着骂他:“多大年纪还跟孩子抢电视!丢不丢人!”   连一向总是小大人模样的时辰都忍不住被逗笑了。   时晚也抿嘴轻轻笑起来。   笑着笑着,唇角的笑意不禁淡了些。   明天......   看着自家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她的思绪忽然有些跑偏。   下意识抬头看向天花板。   在绝大部分人都能阖家团聚的日子,不知道......   母亲去世,父亲那边看上去又是极其不着调的样子,想来明天的中秋节,贺寻只能自己一个人过了。   刚想到少年的名字,时晚咬了咬唇。   心里有几分不知所措的羞恼。   她想他干嘛呀!   还在生气,时晚摇摇头,拼命把对方的模样从脑海里赶出去。   他那么讨厌,怎么过中秋节关她什么事!   *   第二天,时晚醒来时,时远志夫妇已经去研究所上班。   先把喵喵直叫的豌豆喂饱,将留下的早饭重新热了一遍,她把在熟睡的时辰叫起来。姐弟俩一同吃早餐。   “笃笃。”   还没有吃完,门被敲响。   “应该是段阿姨吧。”放下筷子,时辰想要去开门。   时远志昨天就说过今天院里要领做月饼的材料。   “你吃你的饭。”他踉踉跄跄的模样时晚看着就心疼,连忙拽住,把人按回座位上,“我去。”   没想到段秀娥居然会这么早就来送东西。   匆匆跑到门边。   一开门。   时晚顿时僵在原地。   还是惯常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倚在门边,少年黑眸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微微俯身,熟悉的草药香味便压过来。   “我没地方去。”   察觉到小姑娘下意识想关门,贺寻伸腿挡住门框。   却连扮可怜的表情都懒得装,“你今天能不能收留一下我?”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不能!   时辰:(冷冷)听说你说我姐丑?   聂一鸣:钢铁直男钢铁直男(抱拳) 第32章   初秋清晨日光好。   楼道里,上次被风吹碎的窗户还没有修,小胖鸟清脆的啁啾和温柔阳光一起涌入。   少年眼眸漆黑,唇边笑意慵懒。   时晚愣了几秒。   脸颊有些发烫。   这说的是什么话!   让她收留他?   贺寻这是把他自己当成了雨夜里喵喵直叫的豌豆?   然而世界上哪里有这种大清早就堵在别人家门口强行求收留的赖皮流浪猫。   简直像是在碰瓷。   根本不明白贺寻在想什么,时晚微微抿唇:“你把腿收回去。”   她要关门了。   啧。   少女声音很软,眼睫轻轻颤着,语气却是再坚定不过的拒绝。   贺寻挑眉,把腿又往门里伸了伸:“喂,这么狠心吗?”   这小姑娘还挺记仇。   哪里想到贺寻居然会先发制人地扣帽子,时晚一怔。   小脸随即晕开一层气恼的薄红。   这个强词夺理的家伙!   “爸爸妈妈今天不在。”不想让正在吃饭的时辰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她声音很轻,稍稍垂眸,“我们家不过中秋节。”   他就别来瞎凑热闹了。   似乎知道时晚会这么说,贺寻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今天早上时叔叔跟我说过。”他点点头,随后唇角微弯,尾音不自觉有几分上扬,“所以让我来找你。”   “......”   时晚直接愣住。   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时远志怎么会说这种话?   显然猝不及防,少女表情格外茫然,小脸上的神色懵懂。   杏仁眼微微瞪着,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贺寻眼底笑意更深。   他倒是没骗时晚,今天早晨的确在院里遇到了正要去上班的时远志和向洁。   只不过当时对方说的是:“贺寻你会做月饼吗?不会做下午就去找晚晚拿一点儿。”   总归都是让他来找她,上午下午有什么分别。   算不得他说谎。   “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问时叔叔。”瞧着小姑娘反应不及的神情,贺寻微微眯眼。   他赌她绝不会打电话。   “......”时晚被噎住了。   时远志夫妇在研究所工作很忙,没必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打电话。   爸爸妈妈的性格她是知道的,大抵就是心疼故人的孩子而已。   可是......   稍稍抬眸,对上少年眼里不加掩饰的笑意,时晚咬了咬唇。   不管时远志到底说了些什么,总之这家伙肯定没安好心就对了!   抓着门,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让笑得一脸玩味的贺寻进来,时晚很是犹豫。   此时。   楼道里响起脚步声。   “哎呦太好了,你俩都在!”气喘吁吁爬上四楼,段秀娥咧开嘴,“都没事儿吧?下来帮段姨弄一下月饼!”   *   说是让大家自己去领月饼材料,但院子里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年纪大腿脚不便,已经不能自己在家里做月饼。   毕竟过节要图好彩头,每年段秀娥都会把月饼做好送过去。   院里老人多,这项活计说不上太难,段秀娥和老林头夫妻两个做起来却也有些吃力。赶巧今年多了两个上高中的大孩子,总算能比那群只知道胡闹的小崽子多帮点儿忙。   “我也想去做月饼。”   站在院里的槐树下,钱小宝吸溜一下鼻涕,“可是我奶奶不让我做。”   说是怕磕碰着。   安安静静抱着本书坐在一旁,看了眼钱小宝脸上的鼻涕印儿,时辰默默掏出纸巾递过去。   然后扭头看向荷花池的方向。   这年烤箱还算个奢侈品,相较于普通人的工资而言十分昂贵。绝大部分家庭都负担不起,并不如以后普及。   于是家里做月饼时大多采用烙饼的方式,直接在平底锅里烙。   院里老人多,段秀娥索性在荷花池边架起两口大锅。一口用来烙月饼,一口用来烫面团。   害怕被烫到,小孩子们只能站在一边远远看。   已经准备好面团和馅料,做月饼的步骤倒是简单。只需要将馅料塞入面团,在平底锅里烙至两面金黄即可。   最重要的环节是烙月饼,不放心让时晚和贺寻弄这个,段秀娥打发他俩在一旁塞馅料,让老林头烫面团。   一向习惯自己做饭,这点儿小事难不倒时晚。她动作快,没过多久就塞完了两大盆馅料。   段秀娥准备了两种不同口味,豆沙和黑芝麻。   为了将口味区分开来,正准备用模具在月饼上印字。时晚抬头。   却蓦然一怔。   速度比她还快,身侧,贺寻居然已经拿起模具开始印字。   低下头,少年额前黑发散着。   或许是因为一旁水汽氤氲的缘故,缭绕朦胧的水雾间,平日锋锐张扬的眉眼看起来要温和得多。   那只向来冷厉的黑眸落进浅淡日光,多了几分柔和。   他怎么动作这么快?   时晚眨眨眼。   以前不是连桂花甜藕都不会做的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贺寻已经给所有的月饼都印过字。   似乎觉察到自己正在被盯着看,他抬头,随即懒洋洋地笑起来:“想要这个?”   晃了晃手里的模具。   毕竟不是什么专门做月饼的厂家,段秀娥只准备了一份印字模具。   少年笑声慵懒,时晚就有些不太自然。   但还是点点头:“嗯。”   伸手想要去拿模具。   然而却拿不动。   明明看上去被松松挟在指间,可就是一点儿都拔不出来。   一连试了好几次,她疑惑地抬头,正对上贺寻微弯的唇角。   是全然掩饰不住的笑容。   这个家伙!   时晚顿时明白过来,小脸漫上一层绯色。   又开始捉弄人了!   但一旁还有段秀娥和老林头,不好直接发作,她只能咬着唇去瞪他。   真是个傻姑娘。   手上使着暗劲儿,瞧见少女恼火却无计可施的表情,贺寻不禁低低笑出声。   下一秒。   腿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和那次在餐桌上偷偷提醒时的力度完全不同,显然恼得不行,这一脚小姑娘踹得凶狠,一点儿力道都没收。   完全没有准备,贺寻不由闷哼一声。   手顿时松开。   “呵。”   还在槐树边兴高采烈地玩泥巴,钱小宝听见时辰冷笑,“活该。”   *   前后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总算将所有月饼都尽数烙完。   “晚晚你来尝一尝!”最后一锅月饼出炉,段秀娥擦了把头上的汗,“这锅烙得最好!待会儿你们俩就把这锅拿回去!”   时晚从段秀娥手里接过月饼。   烙得确实非常棒,月饼两面的饼皮金黄,层次极其分明。酥脆到仅仅捏在手里都不断往下掉渣。   小心翼翼咬上一口,清甜滚烫的豆沙馅就缓缓流淌出来。   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怎么样,好吃吧!”叉着腰,段秀娥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着时晚小口小口地吃掉半个,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贺寻,“别愣着,你也拿着吃啊!这么大小伙子还要段姨喂吗?”   说完,她就去找搪瓷盆装剩下的月饼。   “别往心里去。”老林头有些无奈,冲贺寻道,“你段姨就是那脾气。”   一直在默默盯着小姑娘吃月饼,听见老林头出声,贺寻摇摇头:“林叔你说笑了。”   平心而论段秀娥只是脾气冲了些,人倒是不坏。   “行。”老林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赶快去尝尝月饼。”   向来胃口小,月饼分量又足,吃了半个,时晚就有点儿吃不下。   正准备收好剩下的半个月饼,少年朝这边走来。   以为他要拿放在身侧的月饼,时晚往旁边稍稍挪了一步。   然而。   下一瞬。   手上蓦然一空。   直接从她手里拿过那半个月饼,贺寻极其自然地咬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时辰:???弄死你!!!   今天短一些,明天尽量多写一点儿=w=   以及我也想吃月饼了(躺平) 第33章   时晚目瞪口呆。   呆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她才蓦然惊醒:“你.....你做什么!”   那可是她吃过的月饼!   或许是把实验室里的习惯带到了家中,时远志和向洁一向推崇分餐制,饭菜都要分到每个人自己的盘子里。   连用公共碗筷都不肯,更不要说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东西。   哪里见过像贺寻这样光天化日之下从别人手里抢月饼吃的人,时晚又懵又着急。   连带着脸一下烧起来:“还给我!”   伸手想要去抢。   初秋,槐树下。   满面绯红的少女踮着脚尖,努力想从少年手中把月饼抢回来。   然而到底个头矮,对方又是出挑显眼的身高。顺手懒洋洋一举,便是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够到的高度。   一连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时晚又羞又气:“你......你无赖!”   这年风气保守,异性之间连牵个手都要红上好一阵的脸,分食同一块月饼实在是......   太亲密了。   秋风渐起,将槐树吹出簌簌声响,也吹动少女眼里一圈又一圈涟漪。   贺寻嘴角一勾,散漫笑了下:“怎么,你还想继续吃?”   少年声线低沉,尾音却不自觉上扬,少了几分平日里摄人的压迫。   多了点带着些许撩拨的玩味。   “你......”时晚一噎。   谁要继续吃!   从来不会讲歪理,她一下被贺寻给绕了进去,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只默默咬紧唇。   小姑娘红着脸,紧紧抿住唇,一双杏仁眼湿漉漉的。   贺寻眼神微暗。   渐起的风似乎也吹到他心里,酥酥麻麻的一阵痒。   “我就说好吃吧!”   正要说话,段秀娥抱着好几个搪瓷盆回来,见时晚手里空着,不禁洋洋得意。   随后又看向贺寻,“怎么样,你段姨的手艺好不好?”   贺寻低头笑笑。   不去看一旁涨红了脸的时晚究竟是什么表情,他抬手,重新又咬下一口月饼。   清甜的豆沙馅绵软,让人想起少女娇嫩的唇瓣。   “嗯。”少年一本正经,“很甜。”   *   贺寻根本就是个无赖!   抱着段秀娥分的月饼回到家,死死关上门,时晚气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坐在书桌前,想起对方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很甜,她脸颊滚烫。   莹白指尖死死绞在一处。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过分的人!   只想冲上去捶贺寻,咬着唇,在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时晚才勉强平复下心情。   脸上还有一点残余的热度,她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   时辰正坐在沙发上逗豌豆玩。   不知道被谁招惹到,又似乎从来都是这样的表情,他小脸绷得很紧。   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姐姐。”见时晚出来,时辰立马松开瘫成一张饼的豌豆。   “待会儿早点吃晚饭吧。”不愿意再想与贺寻有关的事,时晚摸了摸时辰的头,“晚上要看灯会,人可能会很多,我们要早点出门呢。”   一年一度的中秋灯会固定在青城的另一端举行,这年公共交通不如后来发达,中间需要倒好几趟班车。   倒车原本就麻烦,加上时辰腿脚不便,出行时间就得比其他人更早一些。   提到看灯会,时辰绷紧的嘴角放松一点儿:“好。”   难得见一直小大人模样的时辰露出六七岁孩子该有的表情,时晚笑意也深了些。   几个小时后。   提前吃过晚饭,时晚带着时辰出门。   毕竟是大型活动,想要去看灯会的人有许多。公交车站旁熙熙攘攘挤了一大群人。   明明离始发站不远,一连好几趟车却都满满当当。   根本挤不上去,前来等车的人却越来越多,大家拥在一起,难免心浮气躁起来。   “小心。”   站在前面的男人开始不耐烦地一边甩手一边骂骂咧咧,时晚牵住时辰的手,把他拽到自己身后,“我们去打出租车吧。”   看样子坐公交去是不可能了。   然而同公交车一样,路过的出租车也辆辆都有人。天光渐沉,却迟迟没能等来一辆空车。   “姐姐。”拽住时晚的衣袖,时辰轻轻摇了摇,“不然我们回家看电视吧。”   “再等等。”时晚摸摸他的头。   她看出时辰其实是很想去的。   腿脚不便,从前在家里又不受待见,小叔叔肯定不会带时辰去参加这种大型活动。   难得有机会,她还是想带时辰去看看灯会。   听见时晚这么说,时辰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默默牵紧她的手。   姐弟俩继续在路边等车。   或许是因为灯会即将要开始的缘故,前来候车的人越来越多,路边挤满了等公交车和想要打车的人。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   等待的时间实在太久,最后连时晚都有些隐约的动摇。   “小辰......”话到嘴边,垂眸看着身边眼眸乌溜溜的时辰,她又始终说不出那句我们回家吧。   正在犹豫。   街角处突然传来巨大的引擎轰鸣。   正在等车的人有许多,大家挤在一处,人声吵嚷。   一时间却竟然也没能压住那阵轰鸣。   大家纷纷扭头去看。   有力的引擎声听上去似曾相识。   时晚一怔。   旋即抬眸。   同想象中一样,的确是熟悉的银黑色机车。   然而和开学第一天又有些不同,这一次,迎面开过来的并不是一辆虎神,而是乌泱泱十几辆。   挽起袖子,十六七岁的男孩们手臂上刺青花里胡哨,个个张扬恣意。   放肆地吹起口哨,他们大声笑着,吵吵嚷嚷地冲过来。   却又整齐划一地拧紧刹车。   刹车声短促有力。   十几辆虎神同时停在时晚和时辰面前。   把姐弟俩密不透风地围了个结实。   从没见过当初机车队浩浩荡荡冲进家属院的阵仗,时辰和一旁的围观群众全都愣住。   原本吵嚷的街道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格外寂静。   下意识觉得面前这群人和楼上那个家伙一样不是好人,愣了几秒,时辰紧张地踉跄两步。   想要把时晚挡在身后。   下一秒,安静的街道上一阵机车轰鸣。   明明是同样的银黑虎神,携风而来的少年却比其余任何一个人都要显眼。   额前碎发被吹起,他眼眸漆黑幽深。   轻易将漫天灿烂的云霞甩在身后。   “喂。”   停在时晚面前,贺寻拍了拍虎神,语气懒散,“上来。”   *   尽管看出时辰脸上有几分明显的不情愿,时晚最后到底还是没拒绝贺寻的提议。   因为其余候车群众探询的眼神实在太过灼热。   个个目光犀利,想要看出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和这群张扬任性的少年究竟有什么关系。   况且......   站在陶艺摊旁,看着时辰兴致勃勃地摆弄手里的陶泥,时晚眼睫轻颤。   最后轻声说:“谢谢。”   托机车队气焰嚣张的福气,来灯会的路上格外顺利,沿途车辆纷纷避让。   生怕招惹到这群一看就不怎么好惹的少年。   最后刚好赶上灯会开始。   依托绕城的青水河,灯会上人群熙攘。天色已暗,各式花灯纷纷燃起,将头顶一小片夜空照得通明。   很有节日气氛。   不过出乎时晚意料的是,没过多久,时辰就对那些样式精巧的蛋壳灯、鸟兽花树灯失去了兴趣。   反而站在灯会里现做现卖的陶艺摊前挪不动腿。   难得见时辰露出孩童该有的稚气神情,时晚也就没有硬拽着他去看花灯。而是让他跟着摊主一起学着怎样捏陶泥。   听见时晚道谢,贺寻嘴角一勾。   声线有些低沉:“终于不生气了?”   中午可是一副气到不行,恨不得扑上来狠狠咬他的模样。   想起中午他抢她月饼的事,时晚脸颊一烫。   并没有接这个话茬,她微微抿唇:“你不去看看花灯吗?”   灯会规模大,沿着青水河,琳琅满目的花灯在夜里迤逦成一条暖黄的光带。河边游人如织,情侣和带着孩子出来玩的家长纷纷在感兴趣的花灯前驻足。   到了零点会有放河灯的活动,大家都会在那之前挑好自己心仪的花灯。   “你怎么不去?”   贺寻挑眉。   轻轻啧了一声。   从来没庆祝过中秋,对这种吵吵嚷嚷的活动没有半分兴趣,要不是小姑娘想看,他压根就不会来。   再说。   身边路过一对又一对情侣,一个又一个家庭,贺寻懒散扫了眼,旋即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一个人孤零零地夹在一群人中间,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他才懒得去自找没趣。   并没有想到贺寻会直接反问回来,时晚一怔。   “我......”一下被问住,她反应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天空,“我想看月亮......”   早些年,时远志和向洁还没有那么忙的时候,一家人在中秋夜总会一起赏月。   然而后来工作愈来愈紧张,夫妻二人鲜少能回来,每年只有时晚一个人待在家里。   却还一直保持着小时候赏月的习惯。   但今天似乎不太凑巧,明明灯会刚开始时天边还有云霞,没过多久,云翳就压了上来。   月光被深重的灰黑云层挡住,只有各式花灯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不会一直这样吧......”心思全部放在月亮上,时晚无暇顾及花灯,“会下雨吗?”   倘若真的下雨,这个中秋夜怕是见不到满月了。   微微仰着脸,少女的面容在花灯映衬下愈发清澈柔和,却又不禁拧起眉,带着点儿隐隐的忧虑。   贺寻眼神微暗。   “不会。”   忍住伸手去揉她眉心的冲动,他沉声道。   “哎呦!”   几乎是同时,陶艺摊摊主摸了把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旋即不可思议地抬头,“怎么下雨了!”   *   似乎存心同灯会作对,一开始只是零零星星的雨点,后来雨势竟逐渐猛烈。   细密的雨丝敲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噼啪响声。   青水河的河面泛起无数发白的水泡。   “这不长眼的老天爷!”   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的摊子撑起塑料布,陶艺摊摊主痛心疾首,“好好的中秋节下什么雨!”   其余的摊主也纷纷用塑料布支起简易的雨棚。   雨势分外凶猛,一时间,前来逛灯会的人们只能挤在雨棚下大眼瞪小眼。   全都被限制在了这片小天地中。   “......”   怎么也没想到话音刚落就下起雨,贺寻抬头。   雨丝过密,尽管花灯亮着,也不能照亮头顶深沉阴翳的夜。   同样抬头看向天空,时晚稍稍抿唇。   早已不是年纪尚幼的小孩子,中秋夜看不见月亮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是......   雨水顺着风扑在脸上,带来微微的凉意,少女眼睫轻颤。   在很小的时候,时远志和向洁就没法继续待在家里。每逢中秋节,当其他小朋友高高兴兴和家长在一起吃饭时,她只能一个人趴在阳台上看满月。   那时小,免不得哭闹几句。向洁就哄她,说总归看见的都是同一轮圆月,四舍五入也可以算一家人团圆。   所以每个中秋夜,时晚都很喜欢看月亮。   仿佛这样就可以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   从前待的城市雨水少,中秋节前后鲜少下雨。没想到才搬来青城,第一个中秋夜就遇上了突如其来的大雨。   心里终究还是有些遗憾,时晚垂眸。   静静盯着被雨水敲打的青石板。   一言不发。   “哎哎哎小兄弟!”   还在想这场雨究竟什么时候会停,身边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这么大雨你上哪儿去啊!”   时晚抬头。   却发现原本站在旁边的贺寻已经从雨棚下走出。   “诶......”她一惊,想要叫住他。   声音却被雨水的噼啪声盖过。   雨势大,没走几步,贺寻身上的白衬衫就被浇了个透湿。   布料单薄,隐隐可以看见精瘦结实的腰线。   “他这是想干嘛?”   同在雨棚下躲雨的游人议论纷纷。   “这么大雨跑出去有病吧?”   “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在一片揣测的议论声中,少年停下。   同另一个雨棚下的老板交谈起来。   距离隔得并不远,虽然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但还是能看清那边的老板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陶艺摊摊主一脸懵逼:“这么大的雨,这小子是想打气.枪?”   这一年管理还不太严格,大型活动或者公园里,时常可以见到摆射击摊,让游客用气.枪打气球兑换奖品的摊贩。   今天既然开在灯会里,兑换的奖品自然是花灯。   “别了吧......”一旁的游客大叔不禁插嘴,“那准星都是调过的,雨又这么大,闹着玩儿呢!”   摆射击摊的老板只给自己和花灯搭了一个小雨棚,放置气球的柜子则毫无遮拦的暴露在雨中。   这种摊位上的气.枪一般都暗自动过手脚。准星被调过,寻常晴天时都很难打中。加上如今大雨干扰,想要击中气球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陶艺摊摊主点头:“是啊......”   话说到一半,看了一眼愣住的时晚,他眯了眯眼。   难道是为了讨好这个小姑娘?   想了想,陶艺摊摊主不禁摇头。   凭这挑时机的烂本事,打完后不被小姑娘嫌弃都谢天谢地。   大雨天打气枪,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   游人和摊贩都挤在雨棚处躲雨,青石板路上,一时间只剩下在雨中独自立着的贺寻。   分外显眼。   没有理会众人探询的视线,和射击摊老板交涉好,贺寻端起气.枪。   衬衫被彻底打湿,单薄的布料裹住少年精瘦结实的身体,勾勒出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微微眯眼。   “看起来好像还挺像回事儿......”陶艺摊摊主嘀咕。   不由屏息静气。   “砰。”   噼啪雨声里。   气.枪短促的击发声。   一枪过后,众人纷纷勾头去看,随即爆发出一阵不小的嘘声:“不行啊。”   架势倒是挺足,然而一出手就是空.枪。   根本就没打中。   他这是要做什么......   听着周围游客的议论,时晚咬紧唇。   用力过度,唇色有些泛白。   “砰砰”   没有搭理众人的议论,贺寻抬手,紧接着又是两枪。   却还是一个气球都没打中。   嘘声更大了些。   “这小子。”先前发表意见的游客不禁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   正想说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轻浮,根本沉不住气,雨幕里,突然炸开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三发空枪之后,少年仿佛根本没有刻意瞄准,信手连续扣动扳机。   每一下短促有力的击发都带起一声更为清脆的爆裂,两种尖锐的声音重合在一处,几乎毫不间断地响起。   一时间居然将噼啪雨声狠狠压了下去。   几十秒过去。   原本摆到满满当当的气球柜已然空空荡荡。   连一个完好无损的气球都没剩下。   “这......”陶艺摊摊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围的游客更是面面相觑。   这是怪物吗?   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震惊。   合着之前那三发空.枪并不是打不中,而是在试准星。   然而平时都没见过百分百的命中率,更何况在天气极其恶劣的暴雨夜?   同先前没有搭理不怀好意的议论一样,贺寻也没有理会此刻响起的惊叹。   把气枪放回原处,他径直走向挑花灯的地方。   认真端详许久,最终伸手拿了一盏。   站在原地。   时晚看着浑身湿透的贺寻小心翼翼护着那盏花灯。   踏着雨一步一步走过来。   雨势大,少年被淋得有几分狼狈。额前碎发凌乱,水珠沿着下颌淌进胸口。   “喂。”但他眼神明亮,“送你个月亮,别再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调作息(好孩子不要学,昼伏夜出不正常),更新都会在凌晨或者早上,大家可以等白天再来看=w= 第34章   被贺寻捧在手里的是盏极精巧的花灯。   做成玉兔捧月的模样,灯面上细细雕着祥云暗纹。暖色的光映着,暗纹如同活了一般,便在夜色里缓缓淌出一片层叠的流云。   分外玲珑可爱。   和灯会里其他展出的花灯相比也毫不逊色。   然而时晚的注意力并不在花灯上。   “你......”她仰脸看着面前的少年。   一直站在雨棚下,雨丝来不及打湿她的衣服。   而贺寻却是全身都被淋得透湿,整个人都在往下滴水。   秋季的雨夜向来寒冷,在雨中待了许久,他身上寒气很重。光是靠近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冰凉。   “我什么我?”   偏了偏头,贺寻声线有些沙哑,“赶快拿着。”   要不是看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满脸不开心地站在那儿,他才不会冒这么大的雨冲出去。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火气旺,一时半会淋点雨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然而或许是在荷花池旁跪沈怡的那一夜有些受凉,在雨里打气.枪的功夫,竟然就觉得骨髓都透着森森寒意。   冷到几乎没有知觉。   花灯最后被强行塞进时晚手中。   不可避免的,少年指尖轻轻掠过她的手背。冰冰凉凉,带着潮湿寒冷的水汽。   玉兔捧月的花灯却莫名沾有几分暖意。   到底是中秋夜,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并没有持续多久。   十几分钟后,风声渐息,云翳散去。露出藏在云层背后一轮明亮满月。   月色温柔明澈,轻易压下所有繁复花灯的光彩。   “......”   全身上下都湿透,贺寻抬头望天,嘴角忍不住扯了下。   这老天爷简直是成心跟他作对。   衣服湿漉漉贴在身上,难免不怎么舒服。他正皱着眉,衣袖被轻轻扯了扯。   转身去看。   对上小姑娘清澈的杏仁眼。   “你......”手里拿着问陶艺摊摊主借的毛巾,时晚抿唇,“你擦一下头发。”   云开雾散,暴雨停歇,离放河灯的时间不远,其他游客大多已经去向河边。   看着少年接过毛巾,她抬眸看他:“我们回去吧。”   秋夜原本就寒凉,又淋了一场雨。待在灯会上吹冷风,恐怕第二天就会感冒。   懒散擦着头发,贺寻想都没想:“不要。”   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他应该还没弱到淋场雨就发烧发到下不了床的地步。   贺寻拒绝得干脆,时晚愣了愣。   “还是走吧......”方才他指尖擦过手背时,她都被冻了一下。继续留在这里,多半真的会生病。   见过少年当初被雨淋一整晚后的狼狈。   她不太想再看见他那副模样。   难得坚持自己的意见,然而今晚的贺寻似乎格外固执。擦干头发,他把毛巾还给摊主,“没许愿呢,急什么急?”   时晚怔愣一下。   才反应过来贺寻说的是去放河灯。   微微仰脸,少女清透眼眸中落入一轮明月,泛着一层莹莹的光芒。   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贺寻嗓音就有些无端沙哑:“陪我一起去放河灯。”   他语气带着点儿不太讲理的味道,却很是笃定。   果然。   怀里抱着玉兔捧月灯,时晚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轻轻点头。   *   原本想叫上时辰一起去,然而被陶泥完全迷住,向来听话的时辰难得任性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陶艺摊。   时晚只能暂且把他托付给摊主。   自己和贺寻朝河边走去。   自然不能拿贺寻刚赢来的花灯当河灯放,两人重新在河边摊贩手里买了两盏。   “许什么愿都可以,升官发财保健康......”递过写心愿的红笺纸,瞥了一眼他们,小贩笑眯眯补充,“当然也可以写姻缘!”   这种讨巧话时晚听了只会脸红,然而到底小贩也没有明着说什么,不好反驳,最后只能默默接过红笺纸。   她许的心愿再简单不过,希望时远志夫妇工作顺利,时辰在学校能开开心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家人身体健康,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   没有故意偷看的想法,但毕竟身高摆在那里,贺寻一低头,就将红笺纸上秀丽的笔迹看得分明。   他唇角弯了弯。   笑声低沉。   果然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   连许愿都这么四平八稳不出格。   “不许偷看。”听见少年难以抑制的笑,时晚伸手去挡自己的红笺纸。   虽然并没有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被别人看见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小姑娘脸皮薄,一害羞就脸红,白皙纤细的脖颈也一点点蹿上绯色。   贺寻挑眉:“那我给你看我的。”   免得又说他欺负人。   说完,他也不管时晚究竟想不想看。   直接把自己的红笺纸举到她眼前。   猝不及防,时晚的视线落在红笺纸上。   少年只写了简简单单的一行字,一眼就能看清。   希望小同学早点开窍。   脸颊蓦然一烫。   下意识别开视线,咬着唇,时晚语气里带着几分恼:“你......你烦死了!”   从小到大不是没有被异性追求过,像贺寻这么执拗的却是头一次遇见。   他学习这么好,怎么一天到晚不做些正事。   总想着追她啊。   少女视线躲闪,手足无措的模样有种笨拙的可爱。   贺寻舌尖顶了下上颚:“嗯。”   反正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少年态度风轻云淡,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时晚反倒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最后只能认命地抱着花灯,朝岸边走去。   去得比其他人迟了些,青水河上已经浮着不少花灯。光芒璀璨,仿佛星空映入河面。   稍稍一推,两盏花灯便晃晃悠悠地随着水流远去,而后汇入其他花灯织成的光带中。   默默立在岸边台阶上,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两盏花灯,贺寻才开口:“中秋快乐。”   零点已过,这句是迟来的祝福。   不同于方才的淡定自然,这句祝福他说得有点儿磕绊,似乎很不熟练。   时晚眨了眨眼。   夜深,风渐起,河边自然有些冷。怀中的花灯却依旧散发着融融暖意。   想了想,她轻声应道:“中秋快乐。”   *   那盏玉兔捧月灯最后被时晚带回了家。   “真漂亮!”第二天,时远志研究了半天放在茶几上的花灯,又献宝一样拿去给向洁看,“怪不得那么多人去灯会,可真好看啊!”   向洁不禁笑道:“那是你女儿会挑!”   在房间里为明天的期初考试做准备,听见客厅里父母的交谈,时晚笔尖一顿。   无端有些紧张。   好在没过多久,时远志夫妻俩的注意力又被时辰带回来的一大包陶泥吸引走,并没有继续讨论花灯。   时晚蓦然松了口气。   盯着面前熟悉的化学公式,她无意识在草稿纸上划着横线。   眼前却出现昨夜少年的眼眸。   那只没受伤的眸子有时狭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有时泛着深海浮冰般的漠然。却总是一贯漆黑深沉。   鲜有那么明亮的时候。   连浸在眼中的月色似乎都要燃起,和漫天星子一同闪烁。   怔愣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时晚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发呆。   怎么突然莫名其妙想这些。   伸手捂了捂脸,她有些羞恼,赶紧翻动手上的课本。   明天就是期初考试。   在这个时候不能分心。   纸张被快速翻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   第二天,周一。   一中全校进行期初考试。   按名次排考场,转学生原本应该和成绩最差的学生在一起考试,但不知为何,时晚却被安排在了中段考场。   “大概是害怕被别人抄吧。”姜琦分析,“毕竟你俩学习都那么好不是?”   说的是时晚和贺寻。   想起那次莫名其妙被人堵住要求作弊的事,时晚心有戚戚,觉得姜琦说的有道理。   不过似乎是随机安排,她同贺寻并不在同一个考场。   大概是不愿意多浪费时间,高二年级的期初考试只有一天。上午考语文和数学,下午考理综和英语。   整整一天考试下来,大家都很是疲惫。   “完了完了!”最后一门英语结束,回到班里,杜威已经掩面哀嚎,“我马上就要从这个班滚蛋了!”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有人大大咧咧怼他,“就你那点分儿留在这里不痛苦?”   原本就疲惫,听见他们这么说,不少人脸上都露出有些惆怅的表情。   毕竟像杜威这样不好好学习的是少数,绝大部分学生还是希望可以留在一班。   然而名额就那么一点儿,按着名次排,能留下来的只有年级前四十五名。   “我感觉我应该还挺稳的。”喃喃自语一句,姜琦伸手去戳时晚,“晚晚,你怎么样,你和贺寻谁能拿年级第一啊?”   “没那么夸张吧......”时晚抿唇,“还有其他班的同学呢......”   虽说这一个月的小测基本都是她或者贺寻拿第一,但毕竟人外有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厉害的学生。   姜琦吐了吐舌头:“你太谦虚啦!”   其他班绝对没有成绩这么好的!   正吵嚷着,班里蓦然一静。   站在门边,依旧是漠然冷淡的表情,楚慎之冷冷扫视一遍班级。   “你们都早点回家吧。”扫视一圈,并没有看见自己要找的人,楚慎之淡淡道。   离开时却又点了时晚的名字:“时晚来我办公室一下。”   时晚皱了下眉。   不同于其他老师,楚慎之平素不太爱叫学生去办公室,倘若点名要去,通常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是......   去办公室的路上,一直在想自己最近做了什么,直到进门,时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只能探询地望向楚慎之:“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贺寻今天没有来学校。”楚慎之看向她,“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第35章   开考后不久,负责贺寻那个考场的监考老师便来找楚慎之,询问今天是否有请假缺考的学生。   毕竟事关之后的分班,所有人都很慎重。   “他没来考试?”听见楚慎之的话,时晚一怔。   几乎瞬间想起中秋雨夜,少年全身被淋到透湿,整个人不断往下滴水的模样,“是不是......生病了?”   指尖不安地绞在一处,少女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急,却下意识忽略了为什么班主任不找别人,偏偏要来询问她。   楚慎之眼神暗了暗。   “中午我去过贺寻家。”并没有点破,他淡淡道,“家里没人。”   敲了十几分钟的门,倘若有人,不会不来开门。   要是单纯生病反而倒好,大不了缺席期初考试,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是在下一次月考前无法继续留在一班。   可要不是生病。   想起上周冲到学校咄咄逼人质问的陆媛媛父亲,楚慎之难得有几分头疼。   如果贺寻再对陆媛媛做些什么,被陆父抓到把柄,即使有心想保下这个学生,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   “既然不知道就算了。”心里这么想,楚慎之面上还是平静的神色,“你先回家吧。”   被这个消息惊到,走出办公室,时晚有几分恍惚。   果然最后还是生病了。   无意识攥紧手,她咬住唇。   性格散漫跳脱,可贺寻每次小测做得都很认真,分数和她不相上下,显然是用了心的。   这么一个在乎学习的人,倘若没有极其重要的原因,绝对不会缺考期初考试。   然而楚慎之说没有人应门。   不在家里,还能去什么地方呢?   一个人默默沿着楼道边走,不知不觉,正好走到聂一鸣的班级。   想了想,时晚去找聂一鸣。   “寻哥生病了?”然而聂一鸣一脸懵逼,伸手挠了挠头,“不是,他没和我说啊?”   时晚一愣:“你也不知道吗......”   毕竟两个人关系好,如果到了需要生病住院的地步,贺寻大概率会去找聂一鸣。   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也不知道贺寻没来考试的事。   同样一头雾水,最后,聂一鸣提议先去贺寻家里看看。   敲了半天,却没有人应门。   “可能就是睡着了。”不再敲门,聂一鸣蹲下.身,掀开放在门口的门垫,取出藏在下面的钥匙,“寻哥!寻哥!”   门一打开,他就扯着嗓子开始叫唤。   房内却仍是一片寂静。   杳无声息。   “奇怪......”叫了半天没人应,这下连没心没肺的聂一鸣也彻底懵了,“寻哥能去哪儿?”   没听说最近有什么事儿啊。   时晚跟在聂一鸣身后。   自从那次被捏过脸,落荒而逃之后,这是她第一次重新踏入贺寻的家。同之前一样,客厅还是异常干净整洁。光线明亮,书房的窗户开着,伸进一簇嫩绿枝桠。   没有关卧室的门,一眼就能看见空空荡荡的床。素色床单上有些凌乱的褶皱,似乎主人离开得急,来不及将褶皱一一抚平。   “奇了怪了。”全然摸不着头脑,聂一鸣摸摸下巴,“让我问问。”   说着,他走向放在电视柜旁的固定电话。   这年移动电话并不普及,手机是个稀罕玩意儿,大众间最流行的还是寻呼机。家里有钱,聂一鸣自然早早就买了一部手机,一同厮混的兄弟们却不是人人都有。   眼下要联系,只能用固话拨寻呼台,再让他们找公用电话一个个打过来。   聂一鸣忙着拨寻呼台,等在一旁,时晚茫然而焦急。   贺寻会去哪儿?   头一次遇见这种事,她手足无措,只能听聂一鸣接起一个又一个电话。   全然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铃声不断响着。   时晚眉头越皱越紧。   不知为何,明明是来找贺寻,时晚却想到被关在教学楼的那一夜。   除了陆媛媛和挑染绿,那一晚,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被锁在教学楼里。   当初他找了多久,才终于找到她?   *   淋那场雨原本并不会让贺寻生病。   沈怡是个不合格的母亲,从小自己管自己,一回到家,他就煮了姜汤喝。   滚烫辛辣的液体淌过喉咙,落进胃里带来灼烧感。换掉湿衣服,少年沉沉睡去。   直到被固话单调的铃声吵醒。   打电话的人异常执拗,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拨着,似乎一定要拨通才罢休。   原本不想接电话,实在受不了对方的固执,贺寻只能起床。   还没睡醒,他懒散接起电话,嗓音有些沙哑:“喂?”   下一秒。   所有的困意在对方开口后尽数散去。   “终于醒了?”   电话另一端,贺子安语调也很懒散。   电流滋滋响着,两个人的嗓音在一瞬间听上去竟然有些相似。   贺寻握紧听筒。   用的力气大,听筒被隐隐捏出裂纹。   贺寻不恨沈怡,因为她生下了他,虽然从来没怎么精心养育,却也没让他一个人孤零零死在外面。   他也不恨那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的男人,平心而论,对方已经尽到了所有能尽的责任和义务。不能再要求更多。   唯独贺子安。   光是隔着电话。   听见贺子安微弱却清晰的呼吸声。   他就想再不管不顾、狠狠地捅上几刀。   哪怕要被关进看守所,哪怕要在监狱里度过后半生,哪怕这辈子就这么毁在对方身上,都不会有一分一毫的后悔。   “你命真硬。”   于是,贺寻淡淡道。   捅了几刀也没死,被摁在地上打到一动不动也没死。或许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越坏的人活得越久,过得越幸福。   “门口给你放了个礼物。”并不像上次一样刻意激怒,这一次,贺子安的语气也格外平静。   仿佛听不出自己被嘲讽。   贺寻沉默。   他不知道贺子安说的礼物是什么,但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都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静静在电话里无声对峙。   最后是贺子安先败下阵来。   他轻笑一声:“去看看,是你一直想要的那个。”   说完。   电话挂断。   电流声消失,只有嘟嘟嘟的声音单调重复地响着。   站在原地,贺寻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贺子安是什么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满心满腹都是算计,根本不足为信。   然而下一秒,他就甩下听筒,匆匆去开门。   门外无人,只有一个牛皮纸袋静静躺在地上。   里面是一张黑白复印件。   只留下结论部分,抛去冗长的数据分析,很容易能看见最后得出的结果。   目光一扫。   贺寻就看到了那句短短的结论。   中秋节的第二天,天气放晴。临近中午,太阳已经暖洋洋地升到树梢。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   落在身上却像是昨夜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暴雨。   耳边听见奇怪的响动。   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过了许久,贺寻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牙齿上下碰撞的声音。   他太冷了,比跪在荷花池的那一夜还要冷。血管里流淌的似乎是深海浮冰。   复印件被捏出一片褶皱,在原地站了许久,贺寻最后只是默默将牛皮纸袋收好。   然后走回自己的卧室。   原本只是想重新躺回床上,然而全身发软,根本没有一丝力气。   这些年他咬着牙跨过了那么多的坎,没有屈服于老天爷一次又一次的刁难,没有向任何一个人低头认输,最后却拿这张小小的床毫无办法。   腿一软,少年直接滚进床下。   *   “你们到底能不能行啊!”   把所有能联系到的人都联系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头绪,聂一鸣不免也急躁起来。   冲着电话那端的无辜小弟骂骂咧咧几句,他转头看时晚,“不然再去医院找一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寻哥生病不找他,但既然家里没有人,还是先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听见聂一鸣这么说,时晚略显迟疑地点点头。   总归眼下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要是昨天没有去看灯会就好了,她咬着唇,心里是无尽的愧疚和懊悔,这样贺寻就不会生病。   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去医院。   两个人走到门边。   跟着聂一鸣,正要走出去,时晚脚步一顿。   视线落在玄关处的鞋柜上。   家里收拾得格外干净,鞋柜也摆放得整整齐齐。主人似乎有点儿轻微的强迫症,每一层都放着相同色系的鞋,摆得满满当当。   满满当当?   时晚一愣。   “怎么了?”已经站在门外,聂一鸣问她,“还不走吗?”   “没......”时晚摇摇头,“没什么。”   也许只是她多想,贺寻不一定每次回家都会把鞋收进鞋柜。   “我再去看看。”然而到底心里焦急,踏出门槛的前一秒,时晚转身,“你等我一下。”   “那我在楼下等你!”聂一鸣挠头,然后小声嘀咕,“刚才不是都看过嘛......”   家属院的房子面积都不大,普通的两室一厅就那么点儿地方,压根没看到人。   重新看过阳台书房,最后只剩下卧室。   只放了一张床,卧室一览无余。   床单还是那副凌乱的样子,坠落大半,松松搭在床沿上,将床下的空间尽数挡住。   时晚心头一动。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她还是走上前去,俯身撩起床单。   “贺寻!”下一秒,她心口瞬间一窒,“你怎么了!醒醒!”   躺在床下,少年紧闭着眼,面色惨白。   似乎被什么噩梦困扰,他紧紧皱着眉,向来飞扬的眼尾沉沉压下,透着种几近绝望的颓丧。   整个人毫无生气。   时晚眼眶瞬间红了。   来不及去细究里面的原因,她拼命想要把他从床下拽出来,然而力气太小,根本拖不动。   时晚下意识想要起身去叫聂一鸣。   手腕却蓦然一紧。   体温高得惊人,拽住她手腕的少年指尖滚烫。   “别走......”嗓音含糊不清,似乎是梦中呓语,“别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摸下巴思考)所以我一个人去的话寻哥是不是就挂了?   贺寻:呵呵   时辰:呵呵 第36章   房间昏暗。   客厅书房都明亮,唯独卧室的窗帘紧紧拉着,偶有几丝光线借着风势从缝隙间朦胧漏进,又迅速消弭在沉闷的光影里。   明明紧闭着眼,烧到意识不清,贺寻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手腕隐约吃痛,时晚不禁轻轻吸气,“没事,没事了。”   尽管不知道他把自己认成了谁,她还是轻声安慰道。   唇色苍白,少年嗓音沙哑。   语气近乎哀求。   时晚从没见过贺寻这幅模样。   即使是初见的暴雨夜,他也是执拗而漠然地跪在雨中,挺直身板,任凭劈头盖脸的雨点敲打在身上。   然而此刻。   曾经顽强到能用白酒直接消毒伤口的少年躺在地上,这年家属院的装修都是普通瓷砖,瓷面冰凉,他却烧得浑身滚烫,神志模糊。   总是狭着点凉薄笑意的眼眸沉沉阖着。   不肯松开少女纤细脆弱的手腕。   “我去叫人。”腕间疼痛感渐重,时晚咬了咬唇,“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很快就回来。”   不明白为什么会病成这样,她只知道现在必须马上把贺寻送去医院,倘若再这么烧下去,整个人就要烧傻了。   就像现在他已经认错人一样。   挣扎了几次,始终没能从禁锢中逃脱。实在没有办法,时晚只能一根一根去掰贺寻的手指。   仿佛被烈焰吻过,少年指尖愈发灼热,滚烫得几乎要燃起火苗。   掰到最后一根,眼看就能挣脱桎梏。正要抽回手,时晚腕间一烫。   竟是又被重新牢牢拽住。   “你......”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贺寻。   却发现他居然醒了。   微微睁着眼,少年瞳色漆黑,视线失焦片刻,最终缓慢定格在一处。   他静静看着她。   眼神格外清醒。   几秒后。   “晚晚,”和方才近乎梦呓的呢喃不同,贺寻沙哑地喊她的名字,“别走。”   指尖收紧,他死死攥住少女的手腕,仿佛只要一松手,眼前的小姑娘就会消失不见。   时晚一怔。   正想开口,腕间力道蓦然一松。   “啪。”   彻底失去意识,少年闭上眼。   手重重砸在瓷砖上。   *   “对......没事儿,我和他朋友在一起,你们不用过来......待会儿情况稳定我就回家......”   和聂一鸣一起把贺寻送去医院,时晚借了值班室的电话联系向洁,说自己要晚些回去。   倒是没细问什么,向洁只担心地询问要不要过来帮忙,毕竟是沈怡的孩子。   “这怎么回事啊?”挂了电话,她回到病房,聂一鸣正死拽着医生不撒手,“我寻哥好好的怎么能病成这样?总得有个理由吧!”   这年医患关系还没有后来那么紧张,聂一鸣大声嚷嚷,医生就板起脸训他:“安静!这里是医院,不许大声喧哗!”   到底还得仰仗医生治贺寻,聂一鸣讪讪松手:“哦......”   “没什么大事,就是烧的时间有点长,打完这几瓶点滴就行。”懒得和这个不良少年模样的男生说话,医生看向时晚,“你们送来得也太晚了,要不是他身体素质好,根本扛不住这么烧。”   语气里带了几分责备。   时晚低头。   依旧以为是中秋夜那场暴雨的原因,她自责得只想去替他病一场。哪怕能分担一半也好。   少女垂着头,眼眶微红,像是挨训的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地站在墙角。医生语气不由软了些:“行了,你们先守着他,有什么情况按铃叫护士。”   还有病人在等着,医生匆匆离开。   留下时晚和聂一鸣。   “哎......也不一定就是淋雨的问题嘛......”问诊的时候听时晚给医生复述过中秋夜的事,聂一鸣一边感叹寻哥牛逼,一边试图安慰情绪低落的时晚,“说不定是寻哥自己晚上没关窗着凉了?”   张口就来,聂一鸣全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表情一本正经。   开玩笑,上次录像带的账还没算,要是这次寻哥醒来发现小姑娘哭了,不得扒他的皮一并算总账。   这个笑话没能让时晚成功地笑出来。   咬着唇,她看向病床上沉沉睡着的贺寻。   以往并肩走着,她总是觉得他很高,即使在风雨里也永远是挺拔不驯的模样,傲然如苍翠青竹。   而如今,少年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露在外面的手苍白,插着正在输液的针管。她这才惊觉他也不过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和她差不了多少,还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然而贺寻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下。   整整烧了两天。   没有一个人发现。   为什么第二天没有上楼去看看,明明要不了几分钟,倘若周日去看过,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越想越难过,时晚咬紧唇。   从来都是和兄弟们一起玩,没什么安慰女孩子的经验,在青城横行霸道那么多年,面对眼眶通红的少女,聂一鸣第一次感到情况棘手。   努力地想了想,他开口:“真没事,寻哥小时候烧得比现在高都没烧傻,还能跟我一起玩!”   当年那么小都能扛过去,如今肯定也没问题。   聂一鸣说得理直气壮。   时晚就有些懵。   她看向对方。   “真的。”聂一鸣挠挠头,“骗你是小狗。”   小时候性格皮,实在管教不了聂一鸣,聂父干脆把这个儿子扔回父母家。老人恋旧,不肯搬出已经住习惯的老房子,于是只住在普通小区里。   刚好和沈怡住楼上楼下,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就玩到了一起。   “你不知道!”聂一鸣说,“那次还是我发现寻哥生病的!好家伙,你是没看到那温度计刻度飚得有多高,我都以为他是不是偷偷放热水壶里了!”   年纪小,聂一鸣曾经一度沉迷于扮家家的游戏里不可自拔。那天刚好轮到他当医生,于是就给强行被拉来当病人的贺寻量体温。   不量不要紧,一量出来,他拿着温度计回家冲爷爷奶奶直嚷嚷家里温度计坏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刻度。   于是大人们这才发现贺寻在发烧。   “我记得那阵都有四十度了吧!”沉浸在回忆过去的美好中,聂一鸣眉飞色舞,“现在这还没到四十度,肯定烧不傻!”   “......”时晚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他妈妈......没有发现吗?”   语气里有几分难以置信。   照聂一鸣的说法,那时贺寻也持续烧了好几天。现在一个人住,家里没有其他人,一时半会儿没被注意到勉强能说得过去。   然而当年不一样。   当年沈怡还活着,作为母亲,怎么会连自己的孩子持续高烧都毫不知情?最后甚至要靠玩过家家的聂一鸣发现。   被这么一问,聂一鸣愣住。   他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记得最后是自己爷爷奶奶把贺寻抱回家里喂药。   至于沈怡。   多年过去,早已记不清女人的容貌,回想半天,聂一鸣终于磕磕绊绊挤出一句:“应该发现了吧......”   毕竟是自己亲生儿子,没道理那么多天在眼皮下都发现不了。   何况身体不舒服,小孩子也会主动对妈妈说的。   心里这么想着,他语气极不肯定。   时晚也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两个人面面相觑。   “可能是我记错了?”聂一鸣挠头,不由怀疑起自己的记性。   从那次之后,贺寻跟他一直玩得很好,还帮他揍过抢玩具车的小孩儿。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只知道贺寻跟贺子安不对付。   却从没听少年说过沈怡和贺父的坏话。   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糟心事。   从来没想到会听到这种事,时晚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聂一鸣是不是在逗她玩。   气氛有些尴尬,她垂下眸:“我去换毛巾。”   医生嘱咐要冷敷,尽量让体表温度低一些。   冰凉的水流着,在初秋的天气里有些凉,刺激得人略微清醒。   拧着毛巾,时晚有片刻失神。   所以......他真的是在叫她吗?   尽管最后少年清清楚楚喊出自己的名字,时晚依旧难以置信。   生病是最脆弱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想依靠身边的人。从前身体弱,她也会在发烧时朦胧不清地叫爸爸妈妈。   却根本没有想到贺寻竟然会喊她。   心里想着事儿,回过神,时晚发现手上的毛巾已经被拧到几乎快干透,根本不能拿来做冷敷。   咬了咬唇。   她重新将毛巾打湿。   “寻哥!”走回病房,刚到门前,就听见聂一鸣激动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卧槽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和小同学吓坏了!”   时晚脚步一顿。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醒来的贺寻,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进去把毛巾给他。   推开门。   已经被聂一鸣扶着坐起,听见响动,靠在枕头上的少年抬眸看过来。   视线蓦然对上。   时晚不由一怔。   问诊时,医生取下了贺寻的眼罩,后来没有重新戴回去,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不戴眼罩的模样。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一直被遮住的右眼毫无伤痕,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蹊跷,也是极纯极深沉的黑。   然而。   几秒过后,她才察觉出有哪里不对。   平日里,少年的黑眸总会狭着些微妙的情绪,或锋锐或温柔,或笑意或冷漠。   右眼却截然不同。   深沉不见底,漆黑的瞳仁仿佛是尽头未知的深渊,光线一进入就被贪婪吞没,然后迅速消逝离析。   全然没有任何回应。   更糟糕的是。   愣了好一会儿,时晚发现,贺寻竟然正在用这只看不出任何情感的眸子打量自己。   或者说,投向她的视线没有半分情绪。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少年眼眸深沉,表情木然。   是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片刻后。   她听见他沙哑的嗓音:“让她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卧槽这回真他妈烧傻了??? 第37章   语气平淡,贺寻仿佛只是在对一个不熟悉的人下逐客令。   病房里安静几秒。   “行,”几秒后,全然理解错误的聂一鸣有些困惑地摸了摸鼻子,最终悻悻道,“那我就先走了。”   录像带的事儿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寻哥没道理突然为这个生气,多半是觉得他待在病房里太碍眼,影响和小姑娘增进感情。   识时务者为俊杰,聂一鸣当机立断,立马转身准备开溜。却听见背后少年冷漠的声线:“没跟你说。”   一瞬间的安静。   “我.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聂一鸣扭过头去,“寻哥你没病吧?”   居然是要赶人小姑娘走?疯了吗!   贺寻没有吭声。   冷冷扫了一眼大张着嘴,下巴都快惊掉的聂一鸣,用眼神将对方即将出口的话生生逼回去。他才缓缓将视线重新投向时晚。   手里还拿着毛巾,少女站在门边。或许是方才听见的话太过惊愕,一时反应不及,莹白小脸上有种不知所措的茫然。怯怯看他,清透杏仁眼无辜而稚弱,眼角处一点儿浅淡的绯红。   贺寻喉头不自觉动了动。   他终于确认那不是自己烧到失去理智之后产生的幻觉,拼命睁开眼时,看见的确实是眼眶通红的小姑娘。   房间昏暗,唯独她带着泪的小脸在一片昏暗中看得明晰,明亮到似乎会发光。   或许老天爷就是这样,把人玩弄够了,留下最后一口气,然后再假惺惺丢过来一颗甜糖。   诱惑人继续走下去。   病房里消毒水气味浓重,少年攥紧被角。还挂着水,手背上隐隐浮着青筋。   “请你出去。”别开视线,他重复道。   语气一板一眼。   十分漠然。   没聂一鸣那么神经大条,贺寻第一次开口时,时晚就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话。然而到底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直到他第二次开口。   “对......”她绞紧手里的毛巾,“对不起......”   不知所措,时晚一时间没弄清贺寻为什么态度如此冷淡。是因为烧得很难受,还是因为没能去参加期初考试?   依旧以为是中秋夜淋了雨的关系,她下意识道歉。   被角被捏得更紧。   额前碎发凌乱散着,挡住隐约浮现的青筋,贺寻垂眸,看着手背上青色血管:“出去。”   最后通牒只有两个字。   时晚不明白。   “对不起。”不清楚少年的态度为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小心翼翼地再次道歉,“那天......”   还没来得及说出下面的话,便被粗暴打断:“你烦死了。”   极其不耐烦的声音。   愣了一下,时晚不由看向贺寻。   他说什么?   惊疑不定地看过去,这一次,她终于在那双黑眸中看到了情绪。   是从来没见过的暴躁和不耐。   天色渐晚,浸了几分秋天的寒意,少年眼底甚至还有些微隐约的厌恶:“叫你出去你就出去,废什么话。”   不再是平静漠然的语气,这一句贺寻说的很凶。   果不其然,再抬头时,小姑娘眼角绯色瞬间漫开,红彤彤的一片。水光凝在眼尾,将坠未坠,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然而到底没有当即哭出来,死死咬着唇,时晚拼命忍住掉眼泪的冲动:“为......为什么?”   委屈远远大于愤怒,她不明白贺寻为什么一下这么生气。   声音带着颤,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寻哥你是不是烧糊涂了?”贺寻还没开口,一旁,呆滞许久的聂一鸣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凶人家小同学干嘛!”   先前为了小姑娘砸玻璃门打人抓蛇都不在话下,怎么一醒来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试图挽回即将崩溃的局面,聂一鸣想把贺寻重新摁回病床上:“咱们还是先躺下,输完液完再说啊......”   他想得很好,然而发着高烧的少年居然比他身手敏捷得多。   先一步按下床头的呼唤铃。   病房就在护士台旁边,几十秒后,护士姐姐踏进病房。   “我想休息,他们两个一直在这儿闹。”丝毫没顾忌聂一鸣满脸卧槽的表情,贺寻冲护士点头,“能不能让他们离开病房?我现在很累。”   输着液,少年脸色苍白,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十分负责任,护士姐姐挥手,硬是把时晚和聂一鸣全轰了出去:“你们现在的小孩怎么回事!不知道不要影响病人休息吗?”   静静坐着,贺寻一动不动,仿佛根本看不见眼前发生的一切。   直到护士合上病房的门,挺直的脊背才蓦然塌下。   重重跌回床上,少年盯着白色的天花板,眼神空洞无物。   他没有说谎。   他是真的很累了。   *   楚慎之到医院时,正好撞上才出来的时晚和聂一鸣。   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站在立柱后,他看着少女捂住眼睛,肩膀一颤一颤,似乎正在哭。   一旁,聂一鸣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哭丧着脸,瞧着马上也要掉眼泪。   看来是这家医院没错。   皱了皱眉,没有上前去询问具体状况,他直接走向护士台,询问贺寻的病房。   听见吱呀一声开门的响动,以为是时晚或者聂一鸣又重新折返回来,贺寻冷下脸,朝门边看去。   不由一愣:“老师。”   生怕真的再去找陆媛媛的麻烦,听时晚说贺寻有可能生病,下班后,楚慎之一家一家挨个跑医院。到底还是找到了这个让人头疼的学生。   “下次生病记得请假。”他淡淡道。   算上这次,贺寻旷的课按校规都够开除。   “抱歉。”没有想到楚慎之居然会找到医院来,贺寻顿了顿,难得敛去平日的锋芒,“我下次会注意。”   对方在陆媛媛的事情上帮了大忙,现在又尽心尽责地找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承这份情。   楚慎之挑了挑眉。   不置可否。   “你今天没有参加期初考试,按理说只能分到十班。”既然找到了人,刚好可以说一下正事,“不过我可以安排一下,看你怎么选。”   为了集中管理,十班的学生基本上是体育生或艺术生。文化课占比少,老师和学生在课堂上就都不怎么上心,学习氛围非常一般。   和普通班级都不能比,更不要说一班。   尽管只是短短一个月,楚慎之还是不希望好苗子被周围环境影响。反正作为一班的班主任,他的话语权很大。要个学生不是什么大事。   更何况。   想起刚才进来时看见的场景,楚慎之皱了下眉。   虽然不知道时晚怎么就哭了,但按着贺寻对她的上心程度,绝对不可能去十班。   带过这么多届学生,他太清楚少年少女们想要随时随地待在一起的心情。   信心满满,然而,片刻后。   坐在病床上的少年声音平静:“谢谢老师,我去十班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楚慎之:???   聂一鸣:???   时辰:呵,你凶我姐,你完了。   有点卡文QAQ,下一更尽量多写一点儿。 第38章   “我觉得寻哥那就是烧糊涂了!”   把时晚送回家属院,分别前,聂一鸣贼心不死,试图替贺寻再说上几句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他脑子平时挺正常的!信我!”   ——毕竟正常人谁他妈能做出这种事儿!   一边绞尽脑汁组织措辞,聂一鸣心里一边疯狂吐槽,怕不是这次真的烧太久烧傻了,才会一醒来就怼人小姑娘。   然而到底脑容量有限,磕磕绊绊挤出几句,就再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词儿,只能眼巴巴瞅着时晚:“真的......”   站在家属院门口,沉默着,安安静静听聂一鸣给贺寻辩解。直到他终于停下,时晚才轻轻摇了摇头。   “没什么。”眼眶还有些红,她声音很轻,“谢谢你送我回来,你也早点回家吧。”   “喂!”心里咯噔一声,聂一鸣正要再找补几句,少女却转身朝院里走去,“不是——”   这他妈怎么会变成这样!   愣愣看着时晚离去的背影,聂一鸣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大字:   完了!   今天时远志和向洁依旧要加班,抽空把时辰从附小接回来,又匆匆赶去研究所。当时晚回家时,家里只剩时辰一个人。   做了个简单的晚饭,吃完饭收拾好,看了一眼在客厅摆弄陶泥的时辰,时晚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间。   顺手锁上门。   正式入秋后,每到傍晚便起风。枝叶拍在窗户上,发出细碎响动。   没有开灯,坐在书桌前,逐渐升起的月亮悬在空中。凉凉月色穿过叶隙,洒在少女微红的眼角。   静静坐了许久。   时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这样?   跟楚慎之想得不太一样,尽管心里委屈,最后时晚还是忍住没有哭出来。   她性子软,却又带了点绵里藏针的倔强,上次被陆媛媛找麻烦时也没有示弱半分。   然而这一次。   一想到贺寻暴躁不耐的眼神,时晚禁不住咬紧唇。太过用力,唇瓣被咬得泛白,甚至隐隐渗出些许血丝。   疼痛刺激神经,到底把眼泪又生生忍了回去。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怔怔看着眼前的花灯,她想。   不然他不会那么凶。   那盏玉兔捧月的花灯最后被向洁放在书桌上,月光皎洁,照得花灯温润如玉。   看了许久,时晚伸手摸了摸兔子耳朵。   指尖上是冰冰凉凉的触感,有些冷,像是那日少年淋了雨,俯下.身时扑面而来的寒意。   时晚眼睫不由颤动几下。   把手收回来,她的神色柔软许多。   等贺寻出院了,就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咬着唇,少女下定决心。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愿意听他解释的。   *   然而到底没等到贺寻来班里的那一天。   改卷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周一才考完试,中间只隔了两天,周四一进班,楚慎之已经在班里等着。   墙上一张成绩单。   “看了成绩就各自去自己的班级。”并没有多说什么,视线淡淡扫过神色各异的学生,他转身回办公室。   “我操!”以杜威为首,一大群同学都瞪圆了眼,“要不要这么快!”   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他们还在震惊,门外已经有学生在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显然是从其他班分过来的。   再怎么不情愿,大家也只能磨磨蹭蹭地上前去看成绩单。   “晚晚!”挤在人群里,从上往下看,姜琦很快兴奋地跑回来,“我就说吧!你肯定是第一!”   她嗓门大,这么一喊,不少人都往这边看。   时晚愣了愣:“哦。”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会拿第一,只知道待在一班是稳的。   “你这反应也太平淡了吧!”恨铁不成钢,姜琦抓着她的肩膀拼命摇晃,“你可是比第二名高了三十多分!”   作为青城甚至全省最好的高中,一中学习好的学生彼此分数咬得很紧,年级前五往往相差不到十分。   像这种比第二名高三十分的情况实在少见。   不太在意这个,时晚并不兴奋。任由姜琦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姜琦考得也很好,年级第十,算是非常棒的成绩。   忙着换班级,一整个早读楼道和教室都乱哄哄的,直到第一节下课,时晚才有空去看成绩单。   从下往上看,她直接看到贺寻的名字。   在最后一行。   没有参加期初考试,对于这个结果,时晚有心理准备。顺着名字往右看,记住贺寻的班级,她转身回座位。   聂一鸣昨天说贺寻今天会来上学,尽管放学后回家也可以问,她还是想立即就知道原因。   *   大课间。   做完操回来,杜威懒洋洋地往座位上一趴。   大概是不重视文化课的原因,十班整体成绩很差,他这种物理考三十二分的人居然也能挤进班级前十,最后被老师安排在靠门的位置上。   正准备补个回笼觉,衣袖被轻轻扯了扯。一抬头,就是少女小心翼翼的表情。   “能不能帮我叫一下......”朝教室后排看了一眼,时晚声音很轻。   没有考试,成绩自然是零分。依旧坐在最后一排,似乎也很困,贺寻正趴在桌上。   看不见少年的脸,只有额前碎发凌乱地搭着。   秋日阳光透过玻璃窗,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边。   “没问题!”杜威一口应下。   换作别人肯定不答应,毕竟好不容易分开,他可不想再跟把自己的头按在桌上拍飞镖的人有什么接触。   然而当初看出这两个人之间有猫腻,杜威自然也乐得卖个人情。   他朝后排走去,轻轻敲了敲桌子:“寻哥,那谁找你。”   以为已经完成任务,杜威转身要走。   “站住。”清冷的嗓音。   根本没抬头,依旧趴在桌上,贺寻的声音有些闷:“让她走。”   极其简洁明了的三个字。   以为自己听错了,杜威一怔:“寻哥,不是别人,是......”   “让她走。”话没说完,便被冷冷打断。   还是不抬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表情,只能听见漠然的声线,“我不想见她。   “!!!”杜威惊恐地瞪大了眼。   坐同桌时间久,深谙自保技能,一听出对方嗓音里的不耐烦,他马上拔腿就跑:“好的寻哥!”   看见贺寻头都没抬,时晚便隐约感觉到或许不会那么顺利,然而到底没有想到他会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望向教室后排,似乎打定主意一定不见她,少年往自己头上盖了一件校服。   外套宽松,却像是柔软的堡垒,坚定地把他和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脸色有些苍白,站在十班门口,时晚沉默了好一会儿,指尖绞在一处。   “谢谢你。”最后终究没有说什么,冲杜威点了点头。   大课间,楼道里都是三五成群勾肩搭背的学生。沿着墙边,少女走得很慢。   身影孤零零的。   这可真是......   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消失,想起之前被迫在两人之间跑来跑去的时候,杜威不禁摇了摇头。   都说女人善变,要他看,男人变脸的本事可一点儿都不差。   *   到底为什么这么生她的气?   回到教室后,接下来的几节课,时晚都没能好好听课。   如果一开始仅仅是莫名其妙的委屈,到了现在,她也有些隐约的恼火。   倘若真的是她做错了事,就不能好好把话说清楚吗?   越想越纠结,手上的劲不由重了些。   笔一歪,笔记本被划出一长道痕迹。   这一节是物理,站在讲台上,楚慎之看得一清二楚。   “秦秋。”眼神微沉,他点了时晚同桌的名,“上来做一下这道题。”   直到身边的人起身,时晚才被惊醒,连忙重新抓起笔。   不想他了!   少女咬唇,他爱生气就生气去吧!   物理课上完,最后一节课是微机。   两千年,相比于手机,电脑更是金贵到不能再金贵的玩意儿。青城有微机室的学校很少,一中算是其中一个。   毕竟是稀罕东西,学校把电脑看得很重,三令五申学生上课必须要穿鞋套,否则不允许进微机室。   物理课有些走神,下了课,时晚在座位上整理笔记,直到快要上课才起身去微机室。   “晚晚!”这年进微机室还要在门外排队,站在队伍里,姜琦冲时晚挥手,“这边!”   等时晚走近了,她又一愣:“你的鞋套呢?”   没穿鞋套不能进微机室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微机老师是个很凶的人。   开学一个月,一共四次微机课,每节课都有没带鞋套的学生被生生训哭。男女一视同仁,微机老师不会对女生有半分怜悯。   甚至会骂得更凶。   “啊......”物理题和贺寻的事纠缠在一处,晕乎乎的,直到姜琦提醒,时晚才发现自己没拿鞋套。   “快回去拿!”老师已经在队伍前排开始一个个检查鞋套,姜琦压低声音。   话音刚落,上课铃敲响。   姜琦和时晚脸色都是一白。   如今再回班去拿也来不及了,微机老师最讨厌学生迟到和不带鞋套。   而这一整层都是微机室,此时排满了等待上课的各班学生,居然连个能借鞋套的人都没有。   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眼见着微机老师越来越近,时晚的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扭过头去,身后是杜威有些夸张的笑脸:“没带鞋套?”   他递过一双给她:“给你!”   “诶......”没有想到这一节十班也在上微机课,时晚一怔,“那你......”   “没事!”杜威摆摆手,“我有多余的!”   说完,他冲时晚晃了晃手里另一双鞋套,然后飞快跑向自己班的队伍。   “赶快把鞋套穿上。”这个时候,微机老师正好检查到这边,又朝队伍后排看去,“你们后面的过来!别藏着!”   时晚和姜琦都松了一口气。   跑回队伍里,匆匆套上鞋套,杜威这边,微机老师也走了过来。   十班的微机老师是个女老师,没有一班那么凶,但是也很不好说话。   “说了多少遍上微机课要穿鞋套。”一走过来,她就皱眉,“你怎么不穿?”   看向的是懒散倚在墙上的贺寻。   被老师训斥,少年并不吭声,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许久没有修剪,如今有些长,略微盖住眉眼。   掩去眼眸里的情绪。   “到那边去站着。”并不骂人,微机老师只扬了扬下巴,“站到下课。”   “那个......”杜威咽了口唾沫,“寻哥,你要不然还是穿我......”   话还没说完,少年淡淡道:“不用。”   插着兜,他静静朝楼道角落里走去。   光从窗户里打进来,拖出一道瘦削细长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杜威:我真的不是很懂你们这群人╮(╯▽╰)╭ 第39章   2000年,微机课并不像以后那样教学生制作PPT、搭建个人网页,如何使用PS。等同学们都进了教室,老师开始让大家练习打字。   “这也太无聊了。”坐在时晚旁边,姜琦小声说。   时晚不置可否。   在研究所工作,时远志和向洁算是最早接触电脑的那一批人,家里也摆着台工作用的奔腾。虽然她不经常碰,但基本操作还是会的。   单纯打字确实无聊了些。   然而这一年的电脑做不了什么太多的事,无聊归无聊,大家也只能老老实实练习打字。   在噼里啪啦的敲击声中,一节课很快过去大半。   临近下课,微机老师的寻呼机响了好几次。看了看寻呼机,他随手指向离自己最近的时晚,“来,你把这个给教务处赵老师送去。”   递给她一个档案袋。   就在楼下,教务处和微机室并没有几分钟的路程。将档案袋送给赵老师,时晚上楼。   正准备回微机室,脚步却一顿。   方才急着去教务处,没注意周围的情况。回来不赶时间,少年瘦削高挑的身影就撞进眼来。   上课时间,学生和老师都在微机室里,楼道空旷。因此,走廊尽头懒散倚着窗户的贺寻格外显眼。   逆着光,微微低头,略长的碎发垂下,遮住漆黑眼眸。   他怎么在这里?   时晚愣了下。   心里仍存着几分恼火,但到底没有全然失去理智,想起杜威递给自己的鞋套,她下意识抿紧唇。   几秒后,快步朝窗边走去。   显然也看见了她,倚在窗边的少年骤然挺直了身。然而这一次不如在班里那么好躲,单向楼道无处可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过来。   走到贺寻面前,时晚站定:“鞋套是你的。”   极其笃定的陈述句。   先前她还有些纳闷杜威怎么会带多余的鞋套,如今看见贺寻站在这里,一切就都明白了。   哪里有什么多出来的鞋套,明明就是他把自己的给了她。   所以......   又恼火又委屈,时晚咬紧唇。   为什么摆出一副厌恶的样子,还要偷偷在背后关心人?   越想越生气,她仰脸看他。   质问却在出口的瞬间变成了惊讶:“你......你眼睛好了?”   同前几天在病房时一样,少年并没有戴眼罩。那次是忘记了拿,今天却是他自己主动没戴。   那只让她有些心悸的右眼被略长的碎发挡着,风吹过来,深沉漆黑的瞳仁若隐若现。   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   原本已经做好被质问的准备,却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贺寻愣了下,随即下意识抬手拨了拨额前碎发。   右眼被结结实实地挡住。   “和你没关系。”还是冷淡平静的嗓音。   少年的态度一如既往漠然,时晚却没有那么生气了。   或许是因为这次离得近,不再像之前一样隔着一段距离。她看见他死死攥着手,嘴角绷紧,似乎在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绪,全然不像表现出来得那么从容淡定。   “到底怎么了?”收回视线,时晚问,“出了什么事?”   她不信他会无缘无故的表现出这幅模样。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仰着脸,少女眼眸里落着秋日阳光,眼睫沾上几缕暖意,声音很轻,“你......你真的讨厌我?”   贺寻喉头动了下。   怎么可能。   有那么一瞬他想伸手摸摸小姑娘的脸,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他绝对不会讨厌她。   然而。   指尖绷得很紧,少年死死盯着地面,迟迟没有动作。   直到下课铃响,他才艰涩地开口:“我回班了。”   *   不重视文化课,十班的教室在上课时能空一大半。老师们懒得管,学生也就懒得请假。   早已习惯这样的情况,在贺寻来找自己签字时,十班班主任难得愣了下:“去医院?身体不舒服?”   “嗯。”面前的少年回应简短。   一早被楚慎之叮嘱过,清楚这个学生的情况,十班班主任并没有为难,爽快地签下假条:“那就去吧,早去早回。”   拿到假条,贺寻走出一中。   直接去了医院。   工作日的下午,医院里人不多。几乎没有怎么等待,就叫到他的号。   “怎么不戴眼罩?”刚进门,医生抬头看了眼,不禁狠狠皱眉,“叮嘱过多少次不能见光,你是不准备要你的眼睛了?”   前几次的检查时,情况有所好转,比一开始预估的结果要好很多。治疗给药后,医生让贺寻戴了眼罩,希望视力能慢慢恢复。   然而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胡来,压根不按自己的叮嘱做。一直嘱咐千万不能见光,却还是没戴眼罩。   医生语气严厉,贺寻只是低头笑了下。   低着头,他端详着诊室雪白的地面,嗓音有些哑。   “反正都看不见,要不要有什么区别。”   医生被噎到了。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挥挥手,示意贺寻过来,“今天再给你检查下,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说起来医生自己也纳闷,先前治疗时明明恢复得很好,情况最乐观的时候已经恢复成普通弱视的程度。怎么没过多久就变成了这样。   “眼球最近有没有受到外力打击?”一边检查,医生一边问。   这个问题前几天刚得知消息时就问了一次,得到的是否定答案。尽管从检查上也看不出来受伤的痕迹,却还是想再问一次。   医用电筒亮着,贺寻淡淡道:“没有。”   左眼被遮住,睁着右眼,他能感受到电筒落在脸上温暖的光,视野里却是一片深沉凝重的黑。   一丝光线也无。   那日在医院醒来时,他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什么都没有。   只有空旷安静的黑暗。   十几秒后,随着聂一鸣兴奋的喊叫,光线从左侧落下,视线逐渐清晰。   而右眼毫无动静。   已经恢复到能勉强视物的右眼情况甚至比当初就医时更糟,彻底失去光感,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看见无穷无尽的深渊。   没有一点儿明亮,随时准备将人吞没。   “不应该啊......”实在摸不着头脑,医生嘀咕。   桌上还放着前几天拍的片子,他不禁摇头:“你这眼睛检查出来应当是没问题的。”   恢复得很不错,最近也没有受到物理外伤。按理说情况只会越来越好,怎么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   沉默着,贺寻没有说话。   他也想问,为什么会这样?   倘若从一开始就是最坏的结果,那也认了。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何必再多要求些什么。   然而既然给了希望,已经看见好的结果,却突然从云端被狠狠踹下来,重新回到幽微的深渊之中。   他不明白。   “过两天刚好要来省里的专家团,联系他们给你看一看。”苦恼万分,医生沉思许久,眼睛突然一亮,“你最近......情绪上有没有什么波动?”   虽然少见,这种情况却也不是没有。在外界刺激下,出于心理因素,生理上没有任何问题的病人会出现失明的现象。   贺寻一顿。   手猛地攥紧,他几乎下意识想起贺子安放在门口的牛皮纸袋。   白纸黑字,短短的结论比刀锋还要尖锐。   “这样吧。”觉察到少年的失态,医生推了推眼镜,“明天你再来一趟,精神卫生科明天有个老专家坐诊,让她给你看一看,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   和医生想象的不一样,贺寻脸上并没露出什么惊喜的表情。   似乎并不抱什么希望,他淡淡应了声:“嗯。”   *   深夜,贺寻回到家属院。   进入秋日,荷花池里的青蛙们不知道去了哪儿,一声蛙鸣也无。院里老人多,作息规律,大部分住户都已经熄灯,陷入香甜的梦境。   安安静静,四楼的灯却还亮着。   投下一片暖黄的影子。   站在院里,贺寻抬头。   沉默地看着那片暖黄。   右眼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漆黑,只有左眼的视野清明。光落到眼底,少年面无表情。   想起今天时晚问自己的话,贺寻收回视线。   独自站在院里。   他很想对她说不是那样的,他不讨厌她,她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一切都是他的问题。   却始终开不了口。   从小一个人待惯了,贺寻很少想要什么东西,欲望极低。只要能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还有一口气,顽强地活下去就好。   直到遇见时晚。   从那个雨夜起,他才惊觉自己其实是个贪婪的人,想要不管不顾用尽手段,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   然而到底不可能。   抬头又看了一眼,贺寻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将她困在身旁。   倘若只是右眼看不见也就罢了。   然而......   明明只装了薄薄一张纸,贺子安递过来的牛皮纸袋却沉甸甸压在心上,整个人都喘不过气。   抬手捂着心口,贺寻缓了许久,这才慢慢走向楼内。   现在这样就好。   一点一点的、慢慢的、彻底离开时晚的生活。   *   这几日一直睡得不安稳,不出所料,又是一夜无眠。   躺在沙发上,贺寻看着天光逐渐亮起,却始终懒得起身。反正十班对于考勤根本没有要求,早去晚去都一样。   就这么一直磨蹭,直到太阳升上树梢,他才起来洗漱。没胃口吃饭,喝了几口自来水便准备出门。   打开门。   贺寻毫无防备地愣在当场。   如今已经过了按时上学的点儿,台阶上,少女正背对他坐着,手里拿着单词书。   蓝白校服宽大,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她整个人看上去却只有小小的一只。   听见开门的响动,时晚回头。   “贺寻。”杏仁眼一弯,她喊他名字,“去上学吗?”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风水轮流转,是吧寻哥?   贺寻:滚。 第40章   秋日清晨日光好。   楼道里那扇被风吹碎的窗户已经修补完整,暖融融的阳光穿过玻璃,洒在少女纤长的眼睫上,在莹白小脸上投下两片浮动光影,随着呼吸一颤一颤。   稚弱而可爱。   贺寻拢在校服袖子里的手猛然攥紧:“你干嘛?”   嗓音低沉,带了几分喑哑。   冷着眉眼,少年嘴角绷紧,眸色深沉。语气不善,仍旧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听起来很凶很凶。   时晚起身,把单词书放回书包:“等你去上学啊。”   在门外等了许久,差点以为今天贺寻不想去学校,然而最后到底还是让她堵到了人。还好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提前向楚慎之请了两节课的病假。   不然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为何会迟到。   仿佛一点儿都不在意他这几日刻意的疏远和不耐,小姑娘仰着脸,眼睫像是颤动的蝶翼,眸子清亮剔透。   心口一滞,贺寻别开视线。   “你烦死了。”他冷冷地说。   打定主意要彻底从时晚的生活中抽身,贺寻不想再和她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联系。或许这么说会让她现在难过伤心,但总比以后事态发展到无法控制时要好。   她不能被牵扯进他一团糟的人生里。   然而。   不知为何,前几日还卓有成效的方法这一次却突然失灵。明明是同样的话,小姑娘却没有露出任何震惊受伤的表情。   “哦。”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似乎压根就没听见他说什么。眉眼弯着,她声音柔软,像是九月清晨的风,吹过心尖勾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我们走吧。”   仰着脸,时晚看见少年神色瞬间阴沉。   今天戴了眼罩,他眼尾冷冷压下,瞧上去就格外的凶。头微微偏着,喉头微动,下颌拉出一道锋利的弧度。   沉默不语,十几秒后,他也不理她,侧身躲开,径直下了楼。似乎被气到,脚步声踏得很重。   眨了下眼,时晚连忙跟上:“等我一下!”   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故意装作没听见,沉着脸,贺寻埋头往前走。   他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换作其他人,被冷言冷语对待几天早就没了耐心,别说主动来找,路上遇见恐怕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偏偏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点儿不计较他先前刻意的不耐和凶狠,反而高高兴兴地凑过来。   这姑娘就这么不记仇?   少年走得飞快,时晚不得不半走半跑,这才勉强能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你走慢点儿,我跟不上了。”   这年还没有以后圣母心的说法,即使有,时晚也觉得这个概念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她性格好,不代表就能无底线无原则轻易原谅别人,比如一而再再而三来找麻烦的陆媛媛。   然而贺寻到底不一样。   想起昨日少年隐忍的表情,时晚咬了下唇。她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说的不是实话。倘若真的讨厌她,哪里还需要借着别人的手偷偷关心。   或许这次终于听见了时晚的话,依旧沉默着,贺寻的脚步却放慢了些。   终于赶上,两个人并肩走在小巷中。   走了一会儿,时晚微微抿唇。   她突然意识到眼下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的微妙感,从前都是少年堵她,然而这一次截然相反,居然换成了她来堵他。   毕竟是秋日,尽管天气晴朗,温度还是有些低。冷风吹着,送来少女发梢一点儿清甜的香味。   还有极力忍住,最终却露出几分端倪的笑意。   柔软而轻盈。   贺寻眼神一暗。   狠狠攥紧手,咬紧牙关,他克制着翻涌的情绪,尽力漠然道:“以后别来找我。”   已经把态度表现得极其明确,她为什么还不听话。从前还是乖得要命的好学生,迟到几分钟都吓得不行,现在怎么就敢光明正大晚去学校。   实在想不通,贺寻只能冷着脸:“我不想跟你一起走。”   或许也不是不想。   而是不敢。   摆出一副冷漠无视的态度几乎已经耗干了所有的力气,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时晚继续这么凑过来,自己还能不能继续保持冷静和克制。   站在泥潭里的人有一个就够了,他不能把她拉下来。   心态坚决,这一句他咬字凶狠,语气比之前还要漠然。   小姑娘就不吭声了。   贺寻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样最好。   他不想伤害她。   然而。   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乘公交时也沉默着,一直走到教学楼门口,即将在楼梯处分开时,他听见少女软软的声音。   “中午我来找你吃饭。”   一点儿也没有不开心,小姑娘笑盈盈看他一眼,随即转身飞快地跑开。   *   请的是病假,课间,时晚去找楚慎之销假。   其实她心里也挺没底,一向是再听话不过的好学生,从来没有对老师和家长有任何隐瞒,这是第一次这么做。   况且......   站在办公室门前,时晚低头,况且居然是为了这种原因。   有些尴尬,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推门进去:“报告。”   她不自觉地紧张,也不完全是因为根本没生病。而是对方的脾气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倘若说之前没分班时态度漠然是只喜欢好学生,然而重新分班后,楚慎之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因为班里都是成绩优秀的学生而感到高兴,依旧一视同仁的冷漠。   时间一长,连姜琦都心有戚戚:“楚老师性格也实在太冷了。”   长得好看是好看,然而少女心禁不住这么耗,很快,一班的小姑娘们看见楚慎之就只剩下惴惴不安的心情,生怕物理课被点到讲台上去做题,然后对上班主任冰霜般的表情。   私下里有人还在传楚慎之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这才一年到尾都没有个笑模样儿。   一进门。   脚步一顿,时晚不由自主愣在门边。   坐在座位上,细细端详着手里的照片,男人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有几分笑意。平日总是冷冷压着的眼尾柔和勾着,整个人都生动鲜活几分。   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进来,来不及收起唇边隐约的笑容,他下意识把照片往桌上一丢,仿佛刚才根本没在看。   这个欲盖弥彰的举动过于孩子气,完全不像是平时以严厉冷漠闻名的楚慎之会做出来的事。   气氛有片刻凝固。   “老师,”安静几秒,最后是时晚先开口,“我来销假。”   “哦。”明显非常尴尬,一向从容的楚慎之难得手忙脚乱,开始在桌上拼命找笔,“好好。”   也没问究竟生了什么病,病得重不重,似乎着急赶人走,销假一分钟完成。   “谢谢老师。”也很尴尬,时晚迅速离开办公室,走的时候不忘带上门,“老师再见。”   没有想到楚老师也会有这样一面啊......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时晚微微吸气,随即又下意识摇头。   老师的私人感情和学生无关,再这么八卦下去,她都要赶上姜琦了。   *   到校时,上午还剩下三节课。   坐在窗边,整整三节课,贺寻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全都是分别时少女弯弯的眉眼。   浸着秋日阳光,笑容柔软可爱。   真是疯了。   咬紧牙关,他眉头皱起。   她到底想做什么?   “寻哥......”少年神情凌厉,最后一节课结束,杜威凑过来时就被吓得腿直发软,“时、时晚同学说了,让你中午等她一下......”   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根本不敢问,杜威只能哭丧着脸,算他求他俩,别这么折腾人行吗?   冷着脸。   贺寻不说话。   片刻后,没管身后脸色惨白的杜威,他径直起身。   “帮我改卷子?”办公室里,十班班主任一愣,“好啊好啊!”虽说交上来的小测基本没什么人写,但有人分担总比没人分担好。   “你吃饭了没?”拿着饭卡去食堂,走之前,班主任问了句,“给你带点儿什么?”   “不用。”贺寻摇头,“谢谢老师。”   整整一个中午,他都待在办公室里改小测,没有踏出半步。离开的时候又顺便问班主任要了张下午去医院的假条。   进班时,坐在门口的杜威神情复杂,眼神躲闪,满脸想要说些什么又不敢开口的模样。   一看就是时晚来过班里。   并未多问,贺寻走向自己的座位。   没有办法开口解释,他只能这么躲着她。   时间再长一些,始终得不到回应,她总会厌倦的。   离医生约定的时间还有两节课,贺寻准备听完课再去。   然而这几日一直没有好好吃饭,早上更是只喝了几口自来水,坐下不久,胃就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操。   额头上一层薄薄的冷汗,贺寻咬牙。   眉头紧紧皱着。   似乎终于受不了主人一天到晚这么糟践自己,这次胃疼得格外厉害,仿佛有刀子胡乱搅来搅去,并不像平时那样忍忍就能好。咬牙忍耐了一会儿,贺寻放弃听课。   捂着胃,他垂下头,想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   却被抽屉里的东西吸引走了注意力。   没放在桌子上,而是藏在抽屉里,小巧玲珑的饭盒并不引人注目,只有低头才能看得见。   下午第一节课,正是所有人都昏昏欲睡的时候,连站在讲台上的老师都面容疲倦。犹豫几秒,贺寻伸手,把饭盒从抽屉里拿出来。   干净秀气的饭盒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是同样干净秀气的字迹。   “记得吃饭。”   仿佛能听见小姑娘软软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杜威:饭盒里是啥?   聂一鸣:挤了一瓶芥末酱的饭团?   贺寻:......我谢谢你全家。 第41章   贺寻动作一滞。   站在讲台上,老师只能看见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学生表情古怪地僵在那里。但一向对十班的同学没有什么要求,能坐在教室里就谢天谢地,于是便没有多管。   “诶!”   然而,几秒后。   愣在原地的少年却突然站了起来,没管这是在上课,径直朝门外走去。留下老师在背后惊慌失措地喊:“同学你去哪儿!”   紧紧攥着饭盒,贺寻独自找了个没人经过的楼梯间。   这年头大众使用的饭盒还没有以后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款式,基本都是清一色再普通不过的不锈钢,手里粉白相间的饭盒却很秀气,配色和小姑娘一样软绵绵的。   贺寻打开饭盒。   随即愣了愣。   跟他想的不太一样,饭盒里装的并不是从食堂打来随处可见的普通饭菜,而是满满一盒红豆糕。   暗红色切口还有些不平整,从中隐隐能看见尚未全部碾碎的红豆。卖相算不上太好看,一看就是自己做的。   少年眼神微暗。   楼道里书声琅琅,楼梯间却安静。偶有浸着草木香味的风吹进,宽松蓝白校服被吹起,勾勒出挺括瘦削的肩线。   盯着那盒红豆糕默默看了一会儿,贺寻伸手拿起一块。   入口是绵绵的沙,带着几分清润的甜。   或许是错觉,慢慢的,胃没有那么疼了。   *   “晚晚!” 第一节下课,姜琦好奇地凑过来,“中午你去哪儿了?”原本两个小姑娘中午都是一起吃午餐的。   时晚愣了下:“楚老师找我。”   她下意识说了谎,却也不是故意要瞒姜琦。毕竟刚分完班,周围绝大多数还是不熟悉的同学,不想让他们听见之后东问西问。   “哦!”褪去开学时的少女心态,提起楚慎之,姜琦不由打了个哆嗦,也不再多问,“行吧。”   于是便转身走了。   时晚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中午去十班的时候贺寻已经不在班里,只有杜威前言不搭后语眼神飘忽地敷衍。而聂一鸣那边也问过,并没有和贺寻一起去吃午饭。   她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真是固执啊......   盯着眼前的化学公式,时晚有些走神。   既不去食堂也没有找聂一鸣,多半是为了躲她,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连饭都不肯吃了。还好今天带了红豆糕来学校,不然平白无故少吃一顿饭,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正在长身体,肯定扛不住。   想到这里,少女不禁摇了摇头。   她只是因为家里刚好有红豆才做的,原本是想拿来分给姜琦吃,才不是......才不是想要全部给贺寻。   都怪他啦。   咬了下唇,时晚捏紧手中的笔。   这下可好,拿来分掉的红豆糕一块都没有了,今天回去还得接着做。   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划来划去,片刻后,一旁传来忍着笑的声音:“别再划了,草稿纸都要划破了。”   “哦。”这才回过神来,时晚不好意思地冲同桌笑笑。   座位按成绩排,她的同桌秦秋是年级第二,听姜琦说以前也是经常拿年级前三的好学生。   秦秋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垂下眼,他眼里笑意淡了些。   午休时楚慎之叫他去处理事情,一整个中午都待在办公室,从始至终,一直没见过时晚。   余光里,少女脸颊还泛着淡淡的粉。秦秋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翻开习题册。   *   吃完半盒红豆糕,贺寻动身去往医院。到了医院,原本应该早到的专家却没来。   反倒是一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明天凌晨有地震!”医院大厅里,正在排队挂号的人群交头接耳,寻呼机响声此起彼伏。甚至有急性子的人索性连号也不挂了,“赶快回家!把老婆孩子都带到城外去躲着!”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谣言。”先前给贺寻问诊的医生很无奈,只能摊手,“专家组那边听说要地震,也不肯来了。要我说这种谣言能信吗?”   贺寻默然。   问诊室在一楼,从窗户往外看去,已经有很多人开始着急忙慌地从医院往家跑。   “那我过几天再来吧。”他淡淡道。   果然老天爷还是不肯这么宽容,不愿他就这么轻易地好过。   “行。”到底是自己的病人,医生很是上心,“你留个电话给我,到时候专家一来我马上联系你!”   走出医院,来到大街上,贺寻才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2000年,传播消息的渠道还不算太畅通,但面对影响力如此大的谣言,政府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电视广播都在播放辟谣新闻,还有广播车在街上用大喇叭不间断地进行广播。   然而恐慌蔓延得到底要比辟谣快,等他回学校时,一中甚至已经提前放学,让学生们各自回家避难了。   “过来过来!”刚回到家属院,还没来得及上楼,就被段秀娥拽到了一边,“你是年轻小伙子帮个忙,去把那边的铁丝床都支起来!”   一头雾水,贺寻探询地看向老林头。   “还不都是地震那个消息闹的。”身旁的收音机里还吱吱呀呀播报着地震系谣言的新闻,老林头只能苦笑,“你段姨说今晚上大家就都在院子里睡,免得地震来了跑不掉。”   或许是对地震的恐慌压过了对辟谣的信任,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不少住户开始拾掇着往院子里搬被子和枕头。   钱小宝兴奋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要地震了要地震了!”然后被他奶奶迎头给了一巴掌,当即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贺寻皱了下眉。   正想开口拒绝,余光里,时晚正牵着时辰的手,慢慢走到槐树下。   夕阳西下,少女的身影被镀上一层温暖的边。   “哦。“眉心一跳,少年平静应道,“我现在就来。”   *   对于这种荒谬的谣言,时晚一个字儿都不信。   然而时远志却偷偷背着向洁往家里打电话:“今天晚上加班回不去,不然你和小辰在院里睡上一宿?”   “爸。”时晚哭笑不得,“你怎么也相信这个。”   上次还说钱小宝奶奶相信流言太夸张,如今看来时远志居然也不输半分,明明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却还信这些没头没尾的传言。   “这不是担心你和小辰嘛......”时远志讪讪道,声音不由低了下来,带了几分沮丧,“我可就你这一个闺女......”   时晚怔了怔:“好,我带小辰去院子里待一晚。”   工作忙,一直没有时间陪伴身边,时远志心里一直很愧疚,时晚是知道的。她也不想因为这种事让父母担心:“那你和妈妈也注意安全。”   毕竟是研究所的老家属院,虽然建筑破旧,仓库里这么多年下来却也攒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光是铁丝床就有十几架。家属院住户不多,倒是刚好够用。   晚饭过后,大人们在院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小孩子们则在一边疯跑。完全不热衷于参加其他小孩们幼稚的活动,时辰一脸平静地在槐树下继续玩陶泥。   时晚在一旁看他玩。   视线一抬。   槐树另一边,靠近荷花池的地方,贺寻正独自蹲着。   难得大家都聚在一块儿,家属院里少有的热闹。只有他一个人远离人群,孤零零蹲在荷花池边。   似乎瘦了许多,只穿着校服,少年背上凸出的骨头清晰可见。   秋风一吹,卷起落叶,几分冰凉的萧瑟。   愣了下,时晚起身,朝荷花池那边走去。   然而贺寻却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还没等她走几步便猛然回头,漆黑眼眸里狭着的尽是漠然。   “离我远点儿。”依旧是不耐烦的语气,被风遥遥地送过来。   这个人。   时晚咬了下唇。   就算看在中午红豆糕的份上,态度也该好一些吧。   心里这么想,她还是很有耐心地继续往前走,果然看见贺寻嘴角无意识地绷紧。   一副紧张到不行的模样。   “姐姐!”快要走过去,背后响起稚嫩的童声。朝这边看过来,时辰眨巴眨巴眼睛,模样乖巧,“我困了,想睡觉。”   时晚一怔:“好。”   现在这个点儿睡觉似乎有些早,但小孩子觉多,也不是不正常。   到底不能把时辰丢在旁边不管,抿唇看了贺寻一眼,时晚转身往回走。   少女渐渐走远,贺寻不禁松了口气。   这小子。   勾了下嘴角,少年笑意苦涩。   他生平第一次庆幸时辰看自己不顺眼。   *   天色渐晚,大人们开始收拾床铺准备睡觉。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吹得槐树唰唰作响。   时晚给时辰裹好衣服:“冷吗?”   被裹得只露出两个眼睛,时辰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应声:“不冷。”   “那你快睡吧。”时晚拍了拍时辰的背。   毕竟是小孩,才躺下没多久,时辰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秋天萧索,院里不比家里暖和,看着时辰缩成一团,时晚又给他盖了一层被子。   一共拿下来两床被子,全部都给了时辰。不过也没打算这一晚能好好睡,坐在槐树下,靠着槐树,时晚看向荷花池的方向。   依旧站在荷花池边,昏黄灯光被风吹得飘摇,少年的影子也随之摆动。   长长短短。   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跟她说话呢......   困意渐渐涌来,视线慢慢模糊,彻底闭上眼之前,时晚迷迷糊糊地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   再次睁眼时,怔愣地盯着头顶浩渺的星空看了好一会儿,时晚才反应过来今夜大家都睡在院中。   北方的秋天,夜里温度低,就这么沉沉睡去,然而却似乎并不觉得怎么冷。   时晚低头去看。   身上盖着件校服。   蓝白校服格外宽大,带着略高的体温,轻易罩住她整个人。 第42章   秋夜萧瑟,凉风却被阻隔在外,鼻尖是浅淡的草药香味,愣了愣,时晚抬眸去看。   是夜。   明月高悬。   或许是因为提心吊胆了一整个下午加晚上,夜深,在院里的住户基本上已经沉沉陷入梦乡。就连守在门房外的老林头也靠在墙上昏昏欲睡。一旁的收音机依然在咿咿呀呀:“关于地震的不实消息......”   风吹动槐树。   叶片簌簌作响。   所有人都沉睡着,月光洒下,将在钢丝床间穿行的少年身影照得明晰。没有睡觉,他悄无声息地在院里走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时晚抓紧身上的衣服。   有些好奇,低头看了眼睡得香甜的时辰,她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朝贺寻那边走过去。吸取之前的经验教训,这次一点儿声音也没出。   总算安安稳稳站在他身后。   贺寻正立在钱小宝的钢丝床旁边。   “鸡腿鸭头大肘子......”睡相极其糟糕,小胖腿儿大大咧咧地伸在外面,梦中的钱小宝流着口水喃喃自语,“糖糕炸饼热包子......”   或许是梦见好吃的即将长翅膀飞走,钱小宝迷迷糊糊地挥手蹬腿,硬是把被子蹬掉大半,露出雪白的小肚皮。   皱了下眉,贺寻伸手。   想要把被子给钱小宝重新盖回去。   然而凑得近,钱小宝一顿乱挥,终于在醒来之前抓到了即将飞走的大肘子。于是当机立断:“啊呜!”   手一抓嘴一张,拽着“肘子”就要往自己的嘴里送。   实在没忍住。   时晚抿唇。   少女轻轻的笑声在背后响起,贺寻动作一滞。   来不及挣脱,钱小宝的血盆大口就这么咬了上来。   “呸呸呸!”没想到这破肘子硬邦邦的,一点儿也不软,钱小宝嫌弃地吐出来。翻了个身,继续昏昏沉沉地睡去,“大肘子......”   沉默着。   贺寻右眼直跳。   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把手抽回来,轻轻给钱小宝盖上被子。   “你一直没睡吗?”   身上还披着少年的校服,时晚轻声问。   她没有想到贺寻会偷偷来给她披衣服,更没有想到他会大晚上还不睡,忙着给院里的小孩一个一个盖被子。   家属院里大多都是爷爷奶奶带着孙子孙女的配置,小孩儿睡相基本都不好。秋夜凉,这么露腰露背的睡一晚上,吹了风,明天早上起来肯定要感冒。   总归头疼脑热是少不了的。   贺寻不吭声。   未曾想到小姑娘会在半夜醒来,一时间没有任何准备,来不及摆出白日里冷漠抗拒的姿态。沉默一会儿,他淡淡应道:“嗯。”   也不知道段秀娥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整个院子的住户都睡在外面,稍微不注意就能病倒一大片。   时晚眉眼弯了弯。   “谢谢。”她轻声说。   浸着月光,少年素来冷硬的眉眼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令人生畏的模样。   然而到底反应过来两人还在闹别扭,片刻后,贺寻冷冷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声音一如既往不耐烦,凶巴巴的。低头看了看还披在自己身上的蓝白校服,时晚抿唇:“哦。”   怎么还在闹脾气。   少女应得很快,并没有出声反驳,贺寻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呆呆地在月亮下站着。   影子一长一短。   过了一会儿。   时晚先开口:“中午的红豆糕......”   她想问问他有没有看见,毕竟当时直接塞进了抽屉里,倘若粗心一点儿,很容易就会漏掉。   “以后别送那种东西。”   话还没说完,便被强硬打断。   想起齿间绵软细密的口感,贺寻板着脸,眉头皱得很紧:“甜得要命,难吃死了。”   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这么说。不然小姑娘还会继续送。   他不能让她这么做。   语气严厉,仿佛真的很不喜欢红豆糕。说完这一句,身侧许久都没有传来声音。院内安静,只有老林头的收音机还在坚持不懈地播报辟谣新闻。   大概终于伤心了吧。   贺寻敛眉。   这样也好。   早点让她知道他是个冷心冷情的废物。   赶快离得远远的。   这么想着,几秒后,少女的声音里却带着几分欣喜:“原来你吃了啊!”   时晚不禁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他没看见呢。   至于嫌弃红豆糕甜......   想起中秋节贺寻来抢月饼的事,时晚决定一个字儿都不信。   总归最后吃了就好,免得中午饿肚子。   她说得极其自然。   一旁。   贺寻却愣住。   全然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小姑娘套了话,几秒后,也不管院子里剩下露肚皮的小孩儿,少年咬紧牙关,大踏步地朝楼道里走去。   背影气冲冲的。   再也不肯出来了。   *   在院里睡了整整一夜,令家属院上下都惴惴不安的地震到底是没有来。清晨,大家打着呵欠把铺盖收回家,然后压着不情不愿大声哭闹的小孩们去上学。   “我爸昨天愣是从隔壁市跑回来把我和我妈拉到郊区那院子里去!”到了班里,姜琦拉着时晚一个劲儿地抱怨,“那破院子什么都没有!哦不对!这么冷居然还有蚊子!”   捋起校服袖子,她给时晚展示自己手臂上星星点点的包:“我可是被咬惨了!”   时晚不禁抿唇:“好了好了,你快放下吧。”   昨天的谣言传播力度很广,班里几乎所有同学都被折腾得没睡好觉,上课时通通是睡眼惺忪的模样。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连站在讲台上的任课老师都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然后被学生们传染得呵欠连天。   “今天我们讲习题。”楚慎之倒是和往常没什么区别,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站在讲台上冷冷扫视一圈,然后点名,“时晚,你来讲一下最后一道大题。”   毕竟睡在露天的大院里,昨夜休息得不算很好,即使是楚慎之的课,时晚也隐隐有些困倦。   睡意朦胧地垂着头,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才蓦然惊醒:“哦,好......”   其实压根就没听见楚慎之说了些什么。   拿着习题册一头雾水地站起来,正在犹豫,一旁传来很轻的声音。   “最后一道大题。”   盯着自己的习题册,秦秋轻声提示。   “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是这样的......”   不禁松了口气,时晚连忙开始讲解。   解题过程没有问题,十分顺利,一道题讲完,楚慎之并没有说什么,只让她坐下。   “谢谢你啊。”   下了课,时晚感激地看向秦秋。   楚慎之上课规矩严是出了名的,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并不会因为她成绩好就格外宽容。倘若今天被发现走神,挨训倒不至于,却也不会太好过。   弯了弯嘴角,秦秋笑容温和:“没事。”   “说起来你那个新同桌还挺受欢迎。”最后一节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姜琦继续跟时晚分享八卦,“学习好性格又温柔,好多女生喜欢他呢!”   姜琦嘴里提到的男生基本都会被盖上一个“好多女生喜欢”的戳,认识时间长,时晚已经从最开始的万分惊讶变成了处变不惊:“嗯。”   她淡淡应道。   能在一中拿年级第二,秦秋的成绩自然很好,坐同桌这几天可以看出来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脾气也不错,对前来问习题的同学总是很有耐心,一连讲上好几遍都不会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   至于长相......   回想着对方习惯性推眼镜的动作,面容清隽,确实是秀气文弱的类型。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很招女孩子喜欢。   “你这个人就是不开窍!”面对时晚平淡的反应,姜琦没忍住,气得狠狠戳了下她的额头,“下次不和你说了!”   “别戳这么重啊......”时晚伸手捂住额头。   她倒是不担心姜琦不理她,反正过不了几天,就能听见姜琦高高兴兴夸别的男生。   体育课下,上午的课结束。趁着午休间隙继续往十班送了盒红豆糕,依旧没有见到贺寻,时晚并不气馁,转头和姜琦一起去食堂吃饭。   下午的课都是主课,课业重,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时间过得飞快。   今天时远志和向洁依旧得在研究所加班,去接时辰的只能是时晚。最后一节课结束,她连忙收拾书包,准备前去附小。   却在即将离开班级的时候被人轻轻拦了下来。   “周末有空吗?”推了推眼镜,秦秋语气温和,“我想约你一起出来做习题。”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听说你是男二?   杜威:听说你是男二?   真男二:(冷冷)......   秦秋:我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qwq 第43章   时晚愣了下:“什么?”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年风气还保守,没有后来表达情感那么直接外露。男生对女生说上一句“一起出来做习题”,几乎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极直白的示意。   然而秦秋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表情,神色光明磊落,即使看见时晚往后退去,也没有半分不自然。   蓝白校服散发着干净的洗衣粉香味,他的语气镇定自若:“马上就要竞赛了,我想好好准备一下。”   时晚这才反应过来秦秋说的是年底省里统一举办的理化竞赛。   声名在外,每年一中的学生都会包揽竞赛的大部分奖项。学校也很重视,从高一下学期就会组织学习。只不过她来得迟,没有赶上统一培训。   这么一来倒是自己想得太多,有些不好意思,时晚低头:“抱歉......”   好丢脸,怎么会突然想歪。   并没有任何不愉快的神情,秦秋唇角微弯,淡淡笑道:“那你有空吗?”   和大部分男生低沉粗哑的嗓音不同,他的声音带着种管弦乐器的优雅柔和,听上去犹如微风拂面,亲和力很强。   犹豫了下,时晚开口:“有什么问题......还是到班里一起看吧。”   分班没多久,即使是同桌,彼此间也还有几分陌生。她并不愿意跟才认识几天的异性单独出去。   拒绝得委婉,秦秋笑了笑:“也行。”并没有再坚持。   “那......”着急去接时辰,时晚冲他点头,“我先走了。”   因着先前猜测错误,少女有些窘迫,脸颊沁着一层薄薄的红,眼睫轻颤。眸子里几分潋滟水光。   秦秋眼神暗了下。   视线掠过稚弱纤细的脖颈,他轻声应道:“嗯,再见。”   再次点头,背好书包,时晚离开学校。   走得匆忙,她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直盯着自己的视线。   站在窗边,秦秋眯了眯眼。   夕阳渐沉,整个人大半浸在阴影里,看着少女慢慢走远,他推了下眼镜。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爱害羞啊。”有些怀念的语气。   *   接下来的几天都在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雨过后,温度降低,天气骤然冷了起来。绵绵细雨敲打着问诊室的窗户,看不清窗外忙碌嘈杂的世界。   谣言散尽,专家组终于进驻医院。贺寻先前的主治医生第一时间联系了他。   “哟,”坐镇精神卫生科的是个白胡子的老专家,笑眯眯的,一进来就冲贺寻打招呼,“小朋友长得可真俊。”   早就过了被人叫小朋友的年纪,被这么一叫,贺寻有几分不自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地站在原地。   看出少年的窘迫,老专家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来,自己搬个凳子坐。”指了指放在墙角的凳子。   贺寻依言坐下。   没有摘眼罩,他盯着问诊室洁白的地面。   窗户半开,耳边是沙沙雨声。   “这两天眼睛情况怎么样?”一上来,老专家就单刀直入。   贺寻喉头动了动:“老样子。”   嗓音平静。   之前主治医生的话他听懂了,失明可能是由于情绪激烈波动。然而待心情平复下来,终于找回理智,右眼的情况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该看不见还是看不见。   贺寻曾经自己对着镜子观察那只眼睛,黑沉沉的,一点儿光都钻不进去。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觉得或许右眼从来就没有过视力,之前尚未失明时的记忆不过是自己偏执的错觉。   “哦。”老专家倒是极其乐观,“至少没有恶化嘛。”   再恶化还能恶化到哪儿去。   贺寻面无表情地想。   大不了彻底瞎了。   “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他不开口,老专家便自顾自地发问,“爸爸妈妈都在忙?”   “我母亲去世了。”贺寻应得很快。   早已接受沈怡自杀的事实,这件事对于他而言不是什么羞于提及不能触碰的禁区。   少年回答迅速,却下意识忽略掉另一个人的存在,老专家眼神凝了下,继续问道:“父亲呢?”   风大了些,窗户被吹开,雨丝随风洒进室内。   贺寻放在膝头上的手骤然攥紧。   苍白肌肤上现出几根青筋。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   “死了。”   过了许久,贺寻才开口。   气血上涌,一张嘴就是满嘴的血腥味,从牙关里挤出这两个字,他死死盯着问诊室的地面。一副不肯再说话的模样。   见多了这种抗拒逃避的姿态,老专家已经见怪不怪:“放松点儿。”   语气柔和,贺寻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贺子安放在门口的牛皮纸袋又出现在脑海里,他攥紧手,手臂上肌肉鼓起,几乎克制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   十六七岁的少年已经有成年人的身高,身材瘦削结实,发怒时的模样令人生畏。任谁见了都要怵上几分。   老专家却还是一派悠闲的口吻:“都这么大了,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果然看见前一秒还紧咬牙关的少年脸色柔和些许。   放在膝头上的手也慢慢松开。   “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吧。”将贺寻的变化尽数收于眼底,老专家不动声色。   干他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要让病人敞开心扉,像之前那么抗拒,多半什么都问不出来。   贺寻沉默。   今天中午依旧在抽屉里发现了饭盒,这次不是红豆糕,而是一种外皮炸到近乎透明的酥皮点心,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已经躲了这么久,少女却似乎并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模样,每天开开心心来送吃的。   他配吗?   少年垂眸。   他不配。   连实话都说不出口,面对关心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时间一长他都厌恶自己,终于在这么多年后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然而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事实的真相。   又怎么可能亲口告诉她。   活了一大把年纪,又工作了这么多年,老专家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来贺寻在想什么。   “别让人家小姑娘伤心啊。”悠悠喝了口茶,老专家果断下了逐客令,“先处理好这件事,然后一件一件慢慢来。”   贺寻一愣:“医生......”   不以为意,老专家挥了挥手:“等处理好再说,这几个月我都在这儿,你不用挂号,随时可以来找我。”   就这么直接果断地把少年赶了出去。   “大夫。”问诊的时间总共不过几分钟,门口负责叫号的护士不禁好奇,“您怎么这么快?”   一般到精神卫生科来的患者没有一两个小时都出不了问诊室的门。   “那小子脾气倔着呢。”老专家笑笑,“我不能着急。”   不一点一点撬动,多半不会说实话。年纪这么小,心结打不开,一直失明就太可惜了。   不过既然是失明......   放下手里的茶杯,老专家的笑容敛了些。   多年从医经历,这样的情况也曾遇到过两三例。以他的经验来看,诱因恐怕会很不愉快。   *   根本没想到老专家居然只用几分钟就打发了自己,回到学校,贺寻还是很难以置信。   什么叫先处理好这件事?   独自坐在座位上,他有些懵。   已经做好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从时晚的生活中抽身,老专家这话说了基本等于没说。   然而到底还是让少年的心绪乱成一团。   桌上还放着粉白饭盒,贺寻眼神暗了暗。   他又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小姑娘那么软,瓷娃娃一样。轻轻碰一下都怕碎。每次板着脸说出冷淡的话,他自己心里都像被刀毫无章法地搅来搅去。   一阵阵疼得厉害。   可是还能怎么做。   几缕雨丝从窗隙飘到脸上,冰冰凉凉。贺寻闭了下眼。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选择。   就这样昏昏沉沉捱过一节课。   下课铃响,犹豫片刻,贺寻起身。   手里攥着那个粉白饭盒。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去做什么,明面上仿佛是再次冷淡地拒绝时晚的好意,心里却想着可以借此机会远远看上她一眼。   不用亲手交予,只要隔着楼道里喧嚷的学生,看上一眼就好。   可笑。   少年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一边义正辞严地说着远离,一边又忍不住靠近,世界上再没有他这么口是心非的废物。   *   时晚和秦秋一起出了楚慎之的办公室。   年底竞赛主要是物理与化学两门,学校很是重视,年级组便把指标都压在了一班,说是一定要拿一等奖。   分别作为年级第一与年级第二,他俩自然是老师重点关照的对象。   “刚才楚老师的解题思路你听懂了没?”手里拿着习题册,秦秋看向时晚。   时晚点头:“听懂了。”   上次的邀约似乎真的只是出于单纯学习的目的,这一周,秦秋总会拿着习题册上的题目同她一起探讨。遇到两个人都做不出来的题目,就只能去问老师。   “那回去能不能给我再讲一遍。”秦秋笑意一如既往温和,“后面有几个步骤我没懂。”   时晚继续点头:“好。”   随着点头的动作,少女眼睫微颤,犹如蝶翼扑簌。灵动可爱。   秦秋眼神一暗。   没有说话。   他知道时晚每天中午都会去十班给那个没有参加考试的转学生送东西,也曾经见过那个叫做贺寻的少年板着脸在楼道里偷偷把饭盒交给姜琦。   她对他很好,会和他一起做题,一起去老师办公室,一起耐心地给班里的同学讲题。   然而到底不如对贺寻那么好。   凭什么呢?   唇边笑容浅淡,秦秋眼底毫无笑意。   尽管她还没想起来他是谁,可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她必须想起来。   两个人并肩朝班里走去。   教学楼里的班级分布循倒序,一班在最高层,然后由一到十逐渐排到一楼。其他班的学生想要上来找人,必须要爬整整好几层楼梯。   经过楼梯口,时晚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下。   “别动,”不同于平日温和的笑容,秦秋笑意敛了些,“你头发上落了只虫子。”   语气严肃,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时晚直接僵住。   整个人动弹不得。   她最怕虫子。   “没事。”察觉到她的僵硬,秦秋声音温柔,“我帮你拿下来。”   被他的话吓住,少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睛顷刻间漫上不知所措的水雾,模样可怜又可爱。   秦秋喉头动了下。   余光里是楼梯间尚未上楼的少年,没有任何犹豫,秦秋轻轻俯身。   嘴角隐秘地弯了弯。   他知道。   从贺寻的角度看过去,此刻。   他正在少女的发顶轻轻落下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听说作者对男二定义有误解。   杜威:听说作者以为副cp就是男二。   聂一鸣:那是不是......   杜威:那是不是......   聂一鸣:我有钱长得也不差老爹又有权,我应该当男二!   杜威:我挨过男主的打!还为他俩跑来跑去!我应该当男二!   秦秋:?   (被拖走暴打)   好了,工具人顺利提拔成男二了。让副cp自己哭去吧~ 第44章   被秦秋的话吓到了,时晚整个人动弹不得。   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她徒劳无功地僵在原地,静静等待对方把那只虫子从头发上取下来。   然而。   并没有等到秦秋开口,先等来的是楼道里其他学生瞬间此起彼伏、高亢惊恐的尖叫。   还有“砰”的一声。   人体重重撞在墙壁上的响动。   她不知所措地抬眼。   撞进视线的是被揪住衣领,牢牢按在墙上的秦秋。   还有眼睛通红的贺寻。   从昏迷醒来后一直毫无波澜的眸子此刻终于有了情绪,少年瞳仁亮得惊人,被燎燎怒火映出一片冰凉的辉煌。怒意之盛,连眼周都瞬间红了起来。   紧咬牙关,他手背上显出几根青筋,像是失去理智的凶兽,狠狠掼住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   嘴唇被咬得泛白,齿间隐约一点血丝。   “打人啦打人啦!”单调无意义的尖叫过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快去叫老师!”   很快有学生如初梦醒,赶紧朝老师办公室跑去。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拦,围观的学生全部愣在原地。   疯子!   简直就是疯子!   根本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眼前掠过一道虚影,秦秋接着就被狠狠撞到了墙上。   不是四中那种吊车尾学校,一中连杜威这样口无遮拦的学生都很少,更不要说公开在校园里打架斗殴。   大家目瞪口呆。   “贺寻!”楚慎之的办公室离这里最近,学生直接去找他。   匆匆赶来,脸色一沉,他呵斥道,“松手!”   在年级里赫赫有名,楚慎之发火时连班里最调皮捣蛋的男生都要怵上几分。   然而贺寻充耳不闻。   依旧死死揪住秦秋的衣领,少年眼眸很亮,瞳色却漆黑。   除了滔天汹涌的怒火。   什么也看不见。   被那只黑黢黢的眸子盯着,狠狠掼在墙上,秦秋此刻有点后悔先前的莽撞。   然而他明白现在不能出声,否则只会更加激怒对方。   “贺寻!”其他人鸦雀无声,楚慎之又喊了一遍,“我叫你松手!”   用力太过,少年手臂上肌肉鼓起,线条凌厉,像是拿雕刻刀一刀一刀削成。   咬着牙关,他不吭声。   只有牙齿在咯咯作响。   见贺寻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楚慎之皱眉。   他看向时晚:“你去劝劝他。”   从来没有见过贺寻这种近乎失去控制的模样,时晚整个人都懵了。   既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秦秋出手,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她张了张嘴:“......贺寻。”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声喊他的名字。   贺寻喉头动了下。   几秒后。   仿佛陡然失去力气,揪住秦秋衣领的手松开。   蓦然跌落下来。   狼狈地咳嗽两声,秦秋赶紧往旁边走去。   时晚心口一滞。   她这时才发现先前听到的那声“砰”并不是秦秋撞在墙上的响动。   右手垂下,少年手指上沾了墙灰,显得伤口处的血迹颜色浅淡。   墙壁上的红却鲜艳分明。   在揪住秦秋的衣领前,贺寻先朝墙上狠狠打了一拳。   *   将围观学生全部赶回各自的教室,把三人带回办公室,楚慎之关上门。   冷冷扫了贺寻一眼,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还是开口:“怎么回事儿?”   以前在校外闹也就罢了,如今居然闹到学校里。其中一个挨揍的还是自己班上的学生,想偏袒都偏袒不成。   “大概是误会吧。”   脱离钳制,秦秋已经恢复了往日温和有礼的神情。他推了推眼镜,淡淡笑道,“我跟贺寻同学没什么过节。”   从来都是好学生的模样,这种话从秦秋嘴里说出来并不显得虚伪。言辞恳切,反倒像是真情实意地在为贺寻开脱。   楚慎之皱了下眉:“贺寻?”   得误会成什么样才能动起手来。   依旧咬着牙,贺寻一声不吭。   沉默地站着,他安静盯着眼前虚无的空气。   眼神空洞。   少年一副油盐不进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模样,楚慎之只能看向时晚。   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晚茫然地看回去。   气氛有些尴尬。   “既然是误会。”尽管秦秋没有真的挨揍,但到底是贺寻先把人给按在墙上,不好偏袒,楚慎之沉声道,“贺寻你给秦秋道个歉。”   这已经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过,如果真按着校规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免不了挨处分。   然而。   听见后半句,一直沉默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   微微偏头,他看了秦秋一眼。   眸色漆黑。   眼底是刀锋般凛冽的寒意。   嘴角笑容淡了些,没来得及开口,秦秋眼睁睁地看着贺寻朝门口走去。   然后啪的一声摔上门。   *   全然不明白贺寻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被楚慎之压着回班,放学前,时晚只能先替他给秦秋道歉。   “我不碍事的。”整了整早已看不出痕迹的领口,秦秋嘴角微弯,“你没被吓到吧?”   时晚咬了下唇:“......没有。”   怎么可能没被吓到,不是没见过贺寻发怒的模样,却从未像今天一般毫无缘由地失去控制。   少女应得不自然,秦秋也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   嘴角笑意深了些,他推了推眼镜。   打开手边的习题册。   最后一节课一直惴惴不安,下课后,来不及收拾书包,时晚去十班找贺寻。   想要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寻哥?”然而贺寻不在,只有杜威一脸懵逼地挠头,“他一直没回来啊!”   坐在门口,他倒是看见贺寻拿着饭盒出去了,但始终都没再回班。   一向和其他同学不亲近,没人知道少年去了哪里。   在十班找不到人,时晚只能猜测贺寻是不是已经回了家属院。谢过杜威后,她准备收拾书包回去。   然后去楼上问问贺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秋意渐深,天色渐短。放学后,同学们不爱在学校耽搁,都早早地回了家。   待到时晚收拾好书包下楼,教学楼里剩下的学生并不多。   楼道安静。   走过二楼和三楼的拐角,正要继续下楼。   时晚手腕蓦然一紧。   拉住她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气,尽管刻意控制过,不想弄疼她,到底还是占据上风。   直接把她拉进一旁的消防通道内。   “砰!”消防通道的门重重合上。   手腕吃痛,又惊又怕,时晚仰脸去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肩膀被牢牢握住。   整个人被抵在墙上。   “你喜欢他吗?”   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一开口,贺寻嗓音沙哑。   看见秦秋低头去吻她时他几乎要疯了,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视线里全都是那个轻飘飘的吻。   那时贺寻非常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   杀掉那个男生,毁掉他,让他死。   再也不能亲吻柔软可爱的小姑娘。   然而到底最后没有这么做。   理智崩坏的前一秒,他重重挥拳,最后狠狠打在了墙上。   却并不是因为害怕变成杀人犯。   紧紧握着时晚的肩,盯着少女不知所措的眼眸,贺寻又问了一遍。   少年声音苦涩:“你喜欢秦秋吗?”   那个吻很轻,小姑娘也很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躲开。   他听姜琦说过她有个温文尔雅的新同桌,模样清俊性格好,很受女生欢迎。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就这么一直冷淡下去,彻底离开她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忘记他,然后喜欢上其他优秀的男生。   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嫉妒和怒火烧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最终到底没有冲对方打下去。   倘若那真的是她喜欢的男孩子,他有什么资格朝对方动手?   情绪不稳,少年手上劲儿很大。   肩膀被握得生疼,一连重复两遍,时晚不懵了。   “你有病啊!”她现在生气了。   他从哪里看出来她喜欢秦秋?   “你......有病!”气得不行,却又不会说什么骂人的话,时晚只能重复这一句。   要是她喜欢秦秋,又何必每天楼上楼下跑去给他送点心。简直不知道这个人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被气坏了,少女小脸通红,咬着唇,杏仁眼清凌凌地瞪过来。   贺寻喉头动了下。   “我看见他亲你。”换作平时不会这么没眼色,然而钻进牛角尖里,少年固执得有些可怕。   他亲眼看见的。   那个轻盈缥缈的吻。   时晚眼前一黑。   他在说些什么!   肩上力道松了些,她把他的手打下去,用力过猛,自己反而生疼。   “谁亲我了!”手心疼得厉害,她又委屈又生气,“你看错了!”   又不是木头人,如果秦秋真的亲下来,怎么可能毫无知觉。   气得要命,小姑娘眼里盈了层蒙蒙的水雾,一副尴尬而恼怒的模样。   愣了下,贺寻却笑了:“是吗?”   从发烧后一直是冷淡而克制的漠然表情,此刻,少年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容。   唇角弯着,他眼底是止不住的笑意:“太好了。”   好什么啊!   根本不知道贺寻在搞什么鬼,时晚莫名其妙。   消防通道平日里无人,脸烧得厉害,她用力把他推开:“我要回家。”   哪有这种人,先是毫无缘由地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然后又跑过来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小姑娘脸皮薄,折腾这么一出简直要了时晚的命。脸颊滚烫,一点儿也不想看见贺寻,她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留下贺寻在消防通道内。   少女已经跑远,空气里却还残留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甜香。   少年闭了下眼。   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足够狠心就可以远离她。   然而他错了。   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十七年。   他第一次如此想要独占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寻哥,你听说过追妻火葬场吗? 第45章   片刻之后。   那点甜香散去。   贺寻缓缓睁眼。   天色渐晚,消防通道里光线昏暗,少年一贯深沉的黑眸却一点点亮起来。   比被秦秋激怒时还要明亮。   灼然摄人。   或许他从来都是个自私贪婪的家伙,嘴上说着客客气气的漂亮话,心里却是截然相反的念头。   他不愿离开她,不想从她的生活中消失,更不能接受她和别人在一起。光是想到类似的画面,心就紧紧地揪在一起。   他想紧紧抓住她,哪怕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反正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倘若老天爷真的见不得他好,那就拿去。   一条命换他留在她身边。   很值。   静静站了一会儿。   贺寻猛地拉开消防通道的门。   “哎呦!”前来检查教学楼的门卫大爷被吓了一跳,“跑这么快作死吶!”   没有理会,贺寻匆匆跑出楼门。   秋天日头短,在消防通道里纠缠的时分,夕阳渐坠。月亮从另一侧升起,天幕中星子闪烁。   在繁星下奔跑的少年衣角带风,额前碎发被扬起,蓝白校服干净清澈。   到底是十六七岁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腿长体力好,一路追过去并没有用几分钟。   离公交车站不远,时晚独自走着。   她走得很慢,头低着,看起来像只受了委屈软趴趴的小蜗牛。   贺寻心头一颤。   他真不是个东西,竟然让她这么难过。   腿一迈,他追上前去,伸手拦下她。   “对不起。”之前用那么冷淡的态度对她,他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少年难得磕绊两下,“你、你别生气了。”   被拦下,少女不吭声。   低着头,路灯亮着,纤长眼睫晕开一层柔光。她咬唇不说话,也并不看他。   贺寻喉头动了下。   “我错了。”决心已定,却还是没有办法把先前态度冷淡的原因说出口,他重复着,“是我不好。”   实在生气的话,她打他骂他都行,他会照单全收。   然而时晚还是不说话。   唇紧紧抿着。   片刻之后。   还在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道歉,贺寻看见一直沉默的少女终于抬起了头。   眼睫扑簌,她杏仁眼清澈,声音也温温柔柔。   说出来的却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离我远点儿。”小姑娘说话娇里娇气的,“你烦死啦!”   *   说完那一句,趁着贺寻当场愣在原地的时候,时晚跳上恰巧赶来的公交车。自己一个人回了家属院。   坐在书桌前。   伸手捂了下脸,脸颊还隐约有些烫,时晚气得不行。   世界上哪里有他这种人!   之前不明缘由的态度冷淡,强行赶人走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愈发过分,连那种话都说得出来。   什么叫她喜欢秦秋呀!   怎么会有这样平白无故乱说话的家伙。   根本没想到贺寻会把话说得那么直白莽撞,又羞又气,咬着唇恼火许久,时晚还是无法平复下情绪。   那个讨厌鬼!   不清楚一直态度冷淡和随便乱说话哪个更让人生气,攥紧手里的笔,少女脸上一层羞恼的薄红,随后又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管什么原因,总之他讨厌就对了,她才不要理他。   *   心里这么想着。   第二天。   时晚去上学时并没有带点心。   “哦......”被贺寻火急火燎地从班里揪出来,聂一鸣眨巴眨巴眼,“这样啊......”   沉思片刻,聂一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寻哥你这不是活该嘛!”   叫你先前不理人家小姑娘,成天摆着一张死人脸。   单身十几年至今,他一度还纳闷得不行,以为这是什么欲擒故纵的高级手段。现在终于明白过来,哪里是什么撩妹手法。   纯粹就是作死而已。   贺寻:“......”   昨日并没有想到时晚会那么说,待他反应过来,少女已经跳上车走远。等回到家属院,偏偏又遇到了难得不加班的时远志夫妇。这么一来,竟然来上门去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   今天中午。   熟悉的粉白饭盒并没有出现在抽屉里。   而从杜威躲躲闪闪语焉不详的回应来看,小姑娘的确没有来。   这一次。   她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我可帮不了你啊寻哥。”拍拍贺寻的肩,聂一鸣语气里毫无同情之意,“要不你学课本上那个谁把衣服脱了背捆树枝上楼请罪去?”   该!   他幸灾乐祸地想。   当初把他俩一起从病房里赶出去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嘴角抽了抽,贺寻忍无可忍:“滚。”   闻言,聂一鸣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反而潇洒地拍拍屁股:“那我走了!”   还是单身好,没这么多破事!   贺寻深吸一口气。   本来也没指望聂一鸣能想出什么办法,只是他现在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小姑娘执拗起来异常坚定,说着让他离远一点儿,就真的不见他。   上午他去一班找过时晚,出来的却是平常帮忙递饭盒的姜琦。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好说话,无论如何也不去叫人。   而昨日在过道里冲秦秋动过手,剩下的学生恨不得离他远远儿的,哪里还敢上前帮他的忙。   一时间,居然就这么被挡在一班外面。   真是自作自受。   贺寻苦笑。   先前他故意不理她,如今也终于换他自己尝尝这究竟是什么滋味。   心口有些发涩。   伸手按了按。   少年眼神闪烁。   并不知晓楼下发生的一切。   楼上。   时晚一笔一划写着习题。   最后两节是自习课,班里安静,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笔尖接触纸面的沙沙声。   写完一科,合上习题册,她伸手揉了揉眼睛。   眼角被揉出一片柔软靡丽的绯色,依旧有些恼火,少女脸颊无意识鼓起。娇俏可爱。   一旁,秦秋眼神暗了暗。   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从枯燥习题中抽身,思绪骤然放空。时晚咬了下唇,随后摇摇头。   想要把上午少年在门口张望的瘦削身影从脑海里赶出去。   她才不要理他呢。   真以为她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啊。   一夜过去,其实没有昨晚那么生气,但当贺寻找上门来的时候,她还是不想理他。   谁叫他先前无论如何都不理她的。   感觉自己现在有点像赌气的小孩子,时晚眼睫颤了颤,把羞恼的情绪压下。   总之不要理他就对了。   她拿出另一本习题册。   反正现在不在一个班。   贺寻总不能强行闯进班里来找她。   一边这么想一边做习题,过了一会儿,注意力被作业吸引,时晚渐渐忘了这件事。   氛围好,即使没有老师看管,一班的自习课也格外安静。   偶尔有几个同学探讨题目的低语。   “嗡嗡。”   教室环境静寂,就显得突然出现的微弱蜂鸣声格外引人耳目。   “是什么在响?”嗡嗡声节奏单调而统一,不少人都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有女生瞬间白了脸,“是马蜂吗?”   秋天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   顿时慌乱起来,教室一顿吵闹。都害怕被咬,大家纷纷起身,寻找着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马蜂。   没有站起来。   时晚愣了下。   时远志夫妇在航天研究所工作,这种声音她很熟悉,并不是什么昆虫振翅的响动,而是袖珍飞行器马达工作的蜂鸣声。   然而一中校园里哪来的袖珍飞行器?   在喧嚷人声中努力辨别着蜂鸣的来源,还没弄清来自何处,声音却消失了。   其他同学依旧在吵吵嚷嚷地找着马蜂,第一排,时晚盯着自己的桌面。   安安稳稳降落在她眼前,黑色涂装的袖珍飞行器只有几厘米大小,非常不起眼。   飞行器尾部,是一张折叠后又被粘上去的纸条。 第46章   时晚盯着那张纸条。   还在寻找不知飞到何处去的马蜂,乱作一团,教室里吵闹不堪。只有少女静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微微垂头,凝神端详眼前的飞行器。   风吹过,带着些许香味的发梢扬起。已经起身的秦秋就凑了过来:“你在看什么?”   2000年,大多数人依旧在使用寻呼机。连手机都尚未全面普及的时代,除了相关工作人员和一小批爱好者之外,根本没人听过民用飞行器的概念。即使在教育资源相对优渥的青城一中,几乎也没有什么人认识这种东西。   停在课桌上的小玩意儿怪模怪样,秦秋不禁皱了下眉:“这是刚才......”   他伸手想去拿。   即将碰到,却被一直安静不吭声的少女抢了先。   下意识伸手把飞行器挡住,时晚抬头,对秦秋笑笑:“没什么的。”   指尖虚虚拢着,隐约透出一点儿袖珍飞行器的轮廓。黑色涂装深沉,衬得肌肤愈发莹白细嫩。   手还停在半空中,几秒后,秦秋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嗯。”   没有说话,佯装和其他同学一起继续寻找马蜂。片刻后,余光里的少女不知道看见什么,蓦然攥紧了手。   咬着唇,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生气,她小脸蔓上一层清透薄红。   眼神有些躲闪。   秦秋眸色暗了暗。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时晚站起身。   从来不在自习课上做与学习无关的事,这一次,向来遵守课堂纪律的少女居然就这么跑了出去。   *   时晚独自走在楼道里。   还没有找到所谓的马蜂,一班人声喧闹,其他班却还在安安静静学习。没有学生在外走动,楼道中此时看上去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坠到树梢的落日将单薄影子拉得纤细修长。   然而时晚知道并不是这样。   这年头民用飞行器的技术并不如以后发达,被攥在手里的袖珍飞行器小巧归小巧,接收信号的范围却并不大。想要实时操控,只能躲在离教室不远的地方。   楼道无人,楼梯上也看不见第二个人的踪影。想来想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可以藏匿的地方。   站在消防通道前。   微微咬紧唇,几秒后。   时晚用力推开门。   高二的教学楼旁种了株年近百岁的榕树,枝叶常青,不受季节变化影响。即使在秋季也是绿意盎然的繁盛模样。生长旺盛,树顶已经长至几乎与教学楼齐平的高度。   落日熔金,薄而温暖的金色光线自窗外茂密叶隙间穿过,给正倚在墙上的少年镀了层同样暖融融的边。   听见响动,他抬眼看她。   向来总是平静漠然的脸上有几分被抓到的不自然,黑眸眨了眨,抖落一地碎开的光影。   而后飞快把手里的遥控器塞进校服口袋。   时晚咬了下唇。   昨天是他强行把她拉到消防通道里,今天换她来堵他,身份对调,却还是没由来觉得羞恼。   飞行器还硌在掌心,她伸手:“这是你画的?”   说的是粘在飞行器尾部的那张纸条。   少女声音很轻。   贺寻又眨了两下眼:“嗯。”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把贺寻的动作都看在眼里,时晚不知道该害羞还是该生气。   “丑死了。”她说。   软绵绵的嗓音里有几分羞恼,还有几分辨不清的情绪。   并不是什么解释缘由的道歉信,也不是什么表白心意的情书。   纸条上画着的是只眼里带泪,可怜巴巴蜷在一处的小猫。   毕竟是自己救回来又一直养着的猫咪,尽管画功拙劣,时晚还是一眼看出那是豌豆。   就是不知道贺寻怎么会莫名其妙想到画它。   还在生气,但一想到这只豌豆是对方画出来的,时晚不禁有点儿想笑。   大抵是真的不太会画画,纸条上有不少涂涂改改的痕迹,线条磕磕绊绊,画面不太干净,最终成品也远不如豌豆本喵可爱。倒是圆脸上含泪的模样活灵活现,十足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向来恣意任性,想象一下昨天才跟别人动过手的少年仔细描摹,皱着眉头一点一点修改的模样,她唇角弯了弯,随即又很快压下:“你画豌豆干嘛?”   画又画不好,硬生生把豌豆画丑那么多。   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心思。   是质问的语气,少女声音却很软。   唇边一点儿没藏住的隐约笑容。   贺寻一直揪紧的心放松些许。   插在兜里攥紧的手也微微松开。   “就,”笑了笑,他嗓音有些沙哑,“求个情呗。”   做梦也没想到还有需要托一只猫来求情的一天,光是想想,贺寻自己都觉得十分好笑。   然而仔细一琢磨,他和时晚最初那点联系似乎就是从豌豆才正式开始。   豌豆受了伤,平日里害怕到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的少女才会怯怯来求他帮忙。豌豆胃口不好去看病,他才会在那个下雨天没由来心情焦灼地冒着雨撑伞去兽医站找人。   至于后来莫名其妙挨了豌豆一爪的事不提也罢。   有的时候贺寻觉得他和时晚全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小姑娘心软又善良,会为了救一只可能根本活不下去的猫去求他,也会不计前嫌,一次又一次宽容原谅他的任性妄为。   而他是个自私贪婪的人。   一点儿也不想放她走。   “之前我遇到一些事,现在还没办法跟你解释。”唇边噙着些许笑意,贺寻黑眸深邃,“但你相信我,以后不会了。”   舍不得看到她难过伤心的表情,不能容忍其他人站在她身侧,他再也不会做出那么荒谬可笑的事。   他要紧紧抓住她。   不允许她离开。   比起昨日在公交车站旁不明所以含糊不清的道歉,少年今日的态度诚恳许多。   手里还攥着那个小巧玲珑的袖珍飞行器,时晚顿了下:“......哦。”   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姑娘,对于贺寻前几日一反常态的冷淡,她心里其实有几分猜测。唯一失态的那次是遇见贺子安,或许这一次的事情也和贺子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无意去深究对方的家事,时晚并不想强行逼问什么。向来很有分寸,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然而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恼。   眼下的场景与昨日有些相似,都是在消防通道里,难免教人想起少年说过的话。   咬了咬唇,时晚脸颊有些烫。   “以后也不许......”稍微闭了下眼,她小声嘟囔,“不许再像昨天一样乱说。”   不懂男生的那点心思,并不知晓秦秋偷偷动的手脚,时晚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贺寻怎么会觉得她喜欢秦秋。   说不清究竟因为害羞还是什么其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原因,总之,她不想听见他再乱说话。   夕阳渐坠,光影愈发细碎,洒在少女纤长眼睫上。随着呼吸绽出星星点点的光。   贺寻愣了下。   一直以为时晚生气是因为自己毫无缘由的疏远冷淡,他从没想到还会有第二个理由。   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他心跳得厉害,眼神也一点一点明亮起来:“我乱说什么?”   怎么会不知道时晚指的究竟是什么,弯着嘴角,贺寻嗓音里是止不住的笑意。   心里的妒火一直燎燎烧着,今天站在一班门外来找她,看见秦秋的时候依旧忍不住想冲上去揍对方两拳的冲动。都是男人,冷静下来,他看出来昨日秦秋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大抵是出于一些想要抹黑他的目的。   可惜的是,并不在乎会受什么处分,也不在乎别人会如何看自己,他只在乎时晚一个人的想法。   而红着脸,小姑娘脸上表情羞恼,咬字软绵绵的。   贺寻心就跳得很快,一下一下砰砰作响:“你是不是——”   俯下.身,几乎能数清少女纤长的眼睫,鼻尖是清甜的暧昧香味。少年喉头不自觉动了下。   无端有些紧张。   他想问。   她会这么说,是不是终于喜欢上了他?   然而到底没能问出口。   “我不听。”即将吐字的前一秒,面前的小姑娘突然伸手去捂耳朵,同时闭上眼,一副坚决不听的模样,“你不要说。”   莹白小脸瞬间染上一层近乎艳丽的绯色,她眼睛闭得很紧,羽睫颤着,声音软得不像话。   愣了下。   贺寻哑然失笑。   从来没见过少女露出这种娇嗔情态,伸出手,又怕弄疼她,斟酌许久,他只是轻轻握上时晚的肩:“行,我不说了。”   来日方长。   他不急于这一时。   哪怕她现在只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喜欢他,那也已经足够了。   意识到方才贺寻想问什么,脸颊烫得要命,直到听见这一句,时晚才勉强松开手。   脸还是烧,她把那个飞行器和纸条一起塞进他手里。   然后转身想要走。   这次贺寻不再那么好说话。   伸出手,轻轻松松拉住她的手腕,他笑意低沉:“喂,你还没说到底求情成功没?”   摇了摇那张画着豌豆的纸条。   手腕被拉住,额头直发烫,时晚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消防通道。   咬着唇,她不看他:“我......我为什么要答应?”   是他先不理她在先,时间那么长,又说那些讨厌的话,凭什么靠一个画得丑丑的豌豆就让她原谅她。   贺寻眼底笑意更深。   垂着眸,他忍住想要俯身亲吻少女额头的冲动。   “豌豆是我们一起救回来的。”   全然不记得自己当初如何嫌弃幼弱无助的豌豆,少年语气理直气壮,“现在孩子都求情了,你还不答应吗?”   作者有话要说:  豌豆:(惊恐)喵喵喵? 第47章   风吹过。   叶片簌簌作响。   唇角微弯,眼里狭着十足的笑意,贺寻嗓音懒散。   时晚的脸瞬间更红。   “你......”脸颊热度不降反升,又羞又气,她声音都在颤,不由指责他,“你乱说什么!”   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怎么会有他这种随便乱说话的人。   少女一颗心怦怦直跳,莹白小脸晕开一层薄红,贺寻却只勾了勾唇:“没乱说啊。”   那小猫本来就孤零零一小只,被捡回去才算有了家。好歹当初帮忙处理过腿上的伤情,这么叫一声又何妨。   简直是强词夺理!   何尝听不出来贺寻的弦外之音,时晚恨不得赶快伸手去捂他的嘴。这个人还有完没完,总说些奇怪的话,这么就这么一点儿都不正经。   恼得不行,偏偏手腕还被牢牢攥住,无法脱身。少年指尖滚烫,她不禁咬了咬唇:“你放开我,我要回班。”   夕阳渐沉,穿过叶隙的光线逐渐黯淡,朦胧映出少女两颊含羞带怒的红晕。眼睫颤着,像是初展羽翼的幼鸟。   可怜又可爱。   “喂。”贺寻喉头动了下。   并没有依言松手,他反而拽得更紧,然后俯下.身去:“那你答应我,以后离你那个同桌远点儿。”   都是男人,秦秋那点儿小心思在贺寻看来简直昭然若揭。虽然时晚看上去对秦秋并没有什么意思,他还是很不爽。   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乐意别人觊觎自己的姑娘,哪怕只是单纯的爱慕,更何况那家伙看上去不像表面那么纯良无害,否则也不会用那种卑劣不入流的手段。   没明白贺寻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时晚一怔。   思考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几秒。然而贺寻根本容不下这片刻之间的犹豫,见她出神,便又凑近了些:“听懂没。”   时晚眼睫颤了颤。   原本两人之间就离得近,这么一靠过来,背倚着墙,手腕还被拉着,根本避无可避。熟悉的清浅草药香和温热吐息一起压下,瞬间让脸更红。   距离不过几公分,几乎可以数清少年鸦羽般的长睫。逃又逃不开,躲也躲不过,她的心怦怦直跳,下意识应道:“知......知道了。”   贺寻眼神一暗。   杏仁眼沁着朦胧水雾,小姑娘脸颊绯红,贝齿轻轻咬着唇。明明穿着最普通不过的蓝白校服,却让人挪不开眼。   过了十几秒,他强迫自己松开手:“嗯。”   嗓音有些哑。   少年同时转过头去。   不能再看下去,再多看一眼,他就忍不住想要吻她的冲动。   并不知晓贺寻在想什么,手腕蓦然被松开,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禁锢中挣脱,时晚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声线:“怎么,还舍不得走?”   眸间狭着几分笑意,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啧了一声,贺寻伸手,随意揉了把时晚的发顶。   “你再不走。”他咬字清晰,却透着十足的暧昧,“我可就亲你了。”   明显一愣。   少女的脸瞬间更红。   几乎要滴出血来。   几秒后,抬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小姑娘把他的手打掉,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   *   那到底是什么讨厌的家伙啊!   推开消防通道的门,一路小跑回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从气氛暧昧的消防通道中抽身,时晚脸还是烫得要命。   耽搁许久,始终没能找见飞进来的马蜂,喧闹之后,同学们已经各自回座位继续学习。教室安静,她却一个字儿都看不进去。   早知道就不出去了......   一字未动,作业还是原先的模样,盯着面前的习题,时晚咬了下唇。   掌心温热,发顶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年稍高的体温。那点清浅的草药香味一并沾在发尾,明明是再清凉不过的味道,却让人无端脸红。   余光里,少女红着脸,眼神躲躲闪闪。手无意识攥紧袖口。   秦秋不动声色地推了下眼镜。   不是傻瓜,他大概已经猜到刚才莫名其妙飞进来的那个玩意儿究竟是谁的。   自习课下。   到了放学时间。   今天时远志和向洁不加班,不用去接时辰,时晚收拾书包的速度就慢了些。班里其他同学渐渐离去,还在整理课本,就听见身侧温和的嗓音:“你的东西掉了。”   眼前蓦然多了一支钢笔。   “啊。”没想到整理书包时不小心弄掉了钢笔,时晚对秦秋笑笑,“谢谢你。”   秦秋也笑:“不客气。”   没有再继续交谈,时晚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一抬头,却发现秦秋正在看她。   金丝眼镜下瞳色深沉。   莫名的,想起消防通道里贺寻说过的话,她眨了眨眼。   少女模样无措,秦秋还是一贯温和有礼的样子。   “你还真不记得我。”仿佛有些无奈,他轻轻地笑,“我和小时候差别就这么大?”   小时候?   不明白秦秋在说什么,时晚茫然看向他。   似乎被她这幅不知所措的模样逗乐了,秦秋难得露出一点与往日不同的灿烂笑容:“你忘了,我们小时候在一个幼儿园。那时有个小胖子总是欺负你,我还帮你打他来着。”   时晚怔了下。   上幼儿园是十几年前的事,那会儿时远志还在老研究所工作,每天骑着自行车送她去附近的一所公立幼儿园上学。   时间太久,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但被秦秋这么一提,便隐隐想起来一些片段。   记忆中,那个老旧的幼儿园里的确有个无法无天的小胖子,或许是吃的好,长得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仗着体格天天招猫逗狗。不是去抢其他男孩子的玩具,就是狠狠揪女孩子的辫子。就连老师都管不住他。   小时候身体弱,跑不快,时晚被生生揪哭过好几回。   “你和我是同一个幼儿园?”然而想了半天只能想起来小胖子,她看向秦秋,“抱歉,我......”是真的想不起来。   “没事儿。”似乎并不在意,秦秋摇摇头,“我小时候身体弱,在班上不出挑,那时候想要帮你还被那小胖子打哭了,你不记得也好。”   回忆起童年旧事,他笑意深了些:“就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再遇见。”   同样没想到多年后能在青城遇见曾经的小伙伴,尽管没有什么印象,时晚还是很惊喜。   但天色不早,她只能冲秦秋笑笑:“我先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   “嗯。”秦秋微笑,“路上注意安全。”   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回家,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直到门卫在楼道里吹响尖利的离校哨,秦秋才离开教室。   秋天渐深,树叶纷纷凋落,踩在脚下咯吱作响。   “呵。”推了推眼镜,他语气平淡,“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   *   时晚回到家。   天刚刚擦黑,时远志已经做好晚饭,见她回来,连忙招呼向洁和时辰吃饭。   难得不加班,一家人高高兴兴吃完饭,天完全黑了下来。   “哟。”收拾好碗筷,从厨房一出来,时远志脚边就凑上一只毛茸茸的白团子,“又来要吃的,不是才喂过你吗?”   脸上还沾着食物碎屑,豌豆眨巴眨巴眼,顺势往地下一躺。   露出同样毛茸茸的小肚皮。   哪里受得了这种攻势,时远志顿时心花怒放,也不管晚饭前才喂过,当即又进厨房准备煮肉给豌豆吃。   “没看出来豌豆这么会耍赖啊。”一旁围观全程,向洁十分稀奇,“以前可不是这样,这都是跟谁学的?”   时晚眼睫一颤。   依旧沉迷陶艺,坐在沙发前摆弄陶土,时辰听见姐姐的语气里带了点儿恼怒。   “遗传!”少女气愤而笃定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时辰:??? 第48章   并不知晓自己白捡来的儿子在楼下见人就抱腿地痴缠撒娇,这一晚,贺寻睡得很沉。   没有小时候抱回家却最终没能活下去的幼猫,没有沈怡夜里哀哀戚戚的啜泣,也没有贺子安那双和他有点相似,眼尾微微上挑的深沉眸子。   一夜无梦。   难得睡个好觉,清晨闹铃一连响过好几遍,贺寻才从梦中醒转。   窗外,树梢枝叶凋敝,羽翼渐丰的小胖鸟啁啾几声。提醒他时间已经不早。   “操。”低声骂了句,贺寻翻身下床。   对文化课不重视,十班的出勤率奇低,常常大半个班都空着,学生习以为常,老师也见怪不怪。连杜威那种每天上课对着黑板走神的都能算得上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他却不能那么随心所欲。   错过期初考试,离下一次月考还有两周。只有等到月考之后,才能重新回到一班。底子好,贺寻倒不在意在十班待上一时半会儿,总归老师上课也认真,比重点班差不了太多。   然而到底有些不同。   想到这里。   少年一贯凌厉的眼神温柔下来。   只要两周,两周过后,他就能正大光明地坐在她身旁。   起得晚,来不及吃早饭。洗漱过后,贺寻背上书包匆匆出门。   秋天过去一半,青城的早上薄雾弥漫,街边小店蒸汽升腾,白色蒸汽汇入雾中,晨雾里便多了几分包子豆浆的香气。   一中附近的早点摊人头攒动。   这一年还没像后来一样清理学校周边的流动摊位,勤快的大爷大妈们一早就支起了炸糖糕炸油条的大锅。来不及在家吃早餐的学生们挤在摊位前,一边看手表一边选着自己想吃的东西。   “要那个。”站在早点摊前,时晚指了指炸糖糕的锅。   昨天豌豆的精力莫名旺盛,吃完加餐还不消停,硬是要人陪它玩。一家人陪着豌豆玩了一整晚,结果早晨谁也没能成功起床。   好在时间不算太迟,还来得及在校外吃个早饭。   “我也要。”   话音刚落,头顶响起熟悉的低沉嗓音。   习惯有一顿没一顿的吃饭,原本并没打算吃早餐,抬眼却看见少女纤细幼弱的背影,贺寻就走了过来。   时晚咬了下唇。   并没有完全消气,还有几分羞恼,她不看他,专心致志地盯着锅里的炸糖糕。   于是负责收钱的大妈先开口:“五角一个。”   物价还没飞涨,五角钱一个的炸糖糕用料瓷实,一点儿也不输自己家里做出来的。   “哦。”贺寻翻了下口袋,“我们两个的一起付。”   递过去一张红票子。   大妈就不乐意了:“我说同学,给张整一百不是刁难人吗,这大清早我就赚这小几十块钱,上哪儿找那么多零钱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和段秀娥有亲戚关系,大妈说起话来机关枪一样叭叭叭的,气都不带喘,根本不给人插话的机会。   贺寻被噎了下:“我没......”   唯一一枚硬币拿来坐公交车,现在他身上是真没零钱。   “没零钱就上别家吃啊。”大妈挥挥手,十分嫌弃,“找不开找不开。”   “......”贺寻被怼得哑口无言。   正想说些什么,一低头,却发现不搭理他的小姑娘微微咬着唇。   唇边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嘴轻轻抿起,仿佛是在笑。   从来没见少年被这么嫌弃过,心里觉得好笑,咬着唇,时晚努力板起脸。   却不防贺寻突然俯下.身。   时晚马上就不笑了。   小脸上表情瞬间严肃,她眨眨眼,同贺寻沉默地对视。   袅袅白雾里,一贯微微上挑的眼尾弧度柔软,少了点儿平日桀骜锋锐的漠然。沾着水汽,少年瞳仁漆黑,朦胧间竟然和豌豆那双水银丸般乌溜溜的眼眸有些相似。   怎么会这么想。   摇了下头。   时晚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   尽管昨晚羞恼之下说过那样的话,可贺寻和豌豆一点儿也不一样。一个是恣意任性从来不知收敛的少年,一个是柔软可爱成天堵着人撒娇的猫咪,根本没有一点儿相像之处。   这么想着。   下一瞬。   贺寻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我饿。”   他轻声对她说。   他说什么?   反应不及,时晚愣了下。   就看见少年凑得更近。   被朝阳照着,眼睫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他嗓音低沉,语气听起来却和只知道抱着腿撒娇痴缠的豌豆有七分相似。   盯着她,贺寻无辜地眨了眨眼:“我真的好饿。”   把刚出锅的炸糖糕一个一个捞出来,转过身,大妈看见站在摊前的小姑娘满面绯色,脸红得不像话。   *   最后到底还是给贺寻买了炸糖糕。   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贺寻会用那种近乎撒娇的语调说话,简直怀疑对方是不是被豌豆附了身,前往教学楼的路上,时晚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食之无味地吃掉手里的炸糖糕。   偷偷抬眼去看,咬着炸糖糕,少年又恢复了平日恣意漠然的模样,漆黑眼睫垂下,下颌线条锋利,全然看不出半点方才无辜懵懂的表情。   这个人......   根本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儿事,时晚重新低下头。   满心满眼都是茫然。   余光里,少女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吃掉最后一口炸糖糕,贺寻眼底笑意渐深。   “中午见。”已经到了教学楼前,即将分别,他开口。   语气里多了几分得逞的狡黠。   谁要和他中午见!   敏锐地听出少年嗓音里的笑意,时晚抬头。   成天就知道逗人玩!   恼火地瞪了他一眼,她也不答,背着书包自己上了楼。   气鼓鼓的,小姑娘的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贺寻嘴角弧度愈发明显。   没有直接去班里,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时晚,他才重新迈步。   起得晚,在早餐摊前又耽搁了一段时间,待到进班,早读铃正好敲响。   然而十班的早读一向没人管,讲台上没有任课老师,讲台下,十几个学生们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乎都在做与学习无关的事。   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丝毫不受影响,贺寻拿出书。   才看了没多久,身边鬼鬼祟祟凑过来一个人。   他眼皮都没抬:“干嘛?”   摸了摸头,杜威讪笑:“寻哥......”   叫完这一声,他也不继续往下说,而是屏息静气地站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贺寻脸上的表情。   开玩笑。   杜威心有戚戚。   原本以为这位爷最多也就是揍个他练练手,没想到居然连秦秋都挨了揍,总归惹是惹不起,还是小心为上。   把书放下,贺寻抬头:“到底怎么了?”   眼尾挑着,不复方才面对少女时的温柔,少年眸色锐利。   杜威就打了个寒噤。   “寻哥。”咽了口唾沫,他小心翼翼地说,“那个秦秋好像要追时晚同学。”   作者有话要说:  秦二蹦跶不了多久了   秦秋:我叫秦二那贺寻叫啥???   贺寻:...... 第49章   说完这一句。   杜威就有些后悔。   几乎只是一瞬,贺寻神色顷刻冷了下来。向来深沉的眸子里淬上一层薄薄的光,刀锋般凛冽。   苍白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一下又一下。   沉默一会儿,他开口:“继续说。”   语气冷冰冰的。   苍天哦!   在心里抽了爱管闲事的自己无数个嘴巴,杜威哭丧着脸:“就昨天下午......”   昨天放学后,去小卖部买烟的杜威偶然撞上秦秋。   秦秋不认识他,他却对这个跟贺寻差点在楼道里打起来的家伙有印象。好奇心作祟,便偷偷看了几眼。结果发现对方正在挑选样式精美的卡片和丝带。   显然是准备写情书。   至于这写好的情书要送给谁,三岁小孩都能看得出来。   “就这样......”生怕面色微沉的贺寻什么时候不高兴再给自己来两下,杜威把头一缩,“没别的了。”   他只是想来报个信,并不想落得个被迁怒的下场。   贺寻没吭声。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书页已经在手里被乱七八糟揉作一团:“嗯,我知道了。”   感觉没有自己的事,杜威赶忙滚回自己的座位。   其实也不是非要报信,只是......   想起昨日秦秋的眼神。   杜威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那个好学生,向来都是被老师表扬的对象,待人一贯温和有礼,在年级是出了名的性格好。   然而。   躲在货架后,或许是光线朦胧,昏暗的荧光灯下,他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种近乎古怪的狂热。   *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例行的跑操内容结束,不耐烦管这帮心思不在课上的学生,体育老师挥挥手,让他们原地解散自由活动。   大部分男生都跑去篮球场打球,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坐在枝叶渐黄的树下。   远离人群。   林荫道上,仰脸看着眼前笑容温和的秦秋,时晚有些不知所措。   手里攥着一个系有丝带的精致信封,那是对方刚刚塞过来的。   “我很喜欢你。”连表白都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秦秋推了推眼镜,语调温柔,“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信封很薄,捏在指尖却无端烫手。猜也能猜到里面是什么,时晚咬了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太突然了。   从来只把秦秋当成在他乡重逢的幼时玩伴,根本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告白,尴尬得要命,整个人都局促不安。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执拗,不知道秦秋能不能接受她的拒绝。倘若一直纠缠下去......   时晚很是为难。   “好的,我明白了。”然而令人为难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见时晚表示拒绝,秦秋只是再次扶了下眼镜,冲她笑笑,“那我们以后还可以做普通同学吧?”   语气一贯温和知礼。   日光从树梢漏下,遮住他闪烁的眼神。   时晚不禁松了口气。   还好对方不是什么死缠烂打的人,不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捏着信封,她正要点头。   “砰!”   风声烈烈。   似曾相识的熟悉声音。   这一次。   贺寻直接迎面给了秦秋一拳。   不再像之前一样手下留情,这一拳没有任何收敛,力道极重。毫无防备,秦秋几乎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重重撞在枝叶凋敝的树干上,他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   然而。   并未打算就此收手,拽着秦秋的衣领,贺寻把他重新从地上拖起来。   少年瞳仁里怒火燎燎。   他怎么还敢觊觎他的小姑娘?   心里清楚上次秦秋是故意为之,一直没有彻底清算,原本以为已经给过教训,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不长记性。   少女温柔可爱,谁见了都心疼,有人爱慕很正常。   但这个人不能是秦秋。   “你还想做什么?”咬紧牙关,贺寻手臂上肌肉线条凌厉。   他一字一句的问。   或许是这么多年独自摸爬滚打后锻炼出的直觉,第一眼见到秦秋,贺寻就知道这个家伙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无害。   一向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他没有继续去找对方的麻烦。   却未曾想到秦秋对时晚还有心思。   爱慕的心思也好。   其他心思也罢。   他不能容忍这么一个人待在她身旁。   然而刚才撞在树上那一下太重,眼镜跌落在地,被揪着领子,秦秋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只有痛苦的呻.吟。   贺寻眸中怒火更盛。   离操场远,又是上课时间,林荫道上并无其他学生走动。这一次,没人能跑去找老师。   他重新把秦秋拽起来。   “贺寻!”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眼睁睁看着秦秋蜷成一团,时晚嗓音颤抖。   上一次少年乖乖听了她的话。   然而这一次。   身形微微一滞,他回头看她。   深沉漆黑的眼眸里一片冰冷,狭着几乎无法克制的怒意,刀锋般冷冷扫过来。   而后停在她手中。   “扔掉。”   秋风吹着,枝头树梢的叶片纷纷跌落。   贺寻嗓音很哑。   被他这幅摄人的模样吓到,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又惊又怕,时晚无意识攥紧手。   结果就看见少年眼里的怒意愈发汹涌。   不是没有见过贺寻生气的样子,然而从未切身体验过对方的情绪。对上那只幽微晦暗的眸子,时晚才觉察到他发起火来有多可怕。   明明怒火中烧,眼神却冷得可怕。   刀锋般凛冽锐利。   被这么一看。   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几秒后,贺寻松开了秦秋的衣领。   他起身,大步朝少女走去。   视线死死黏在已经被捏得一片褶皱的信封上。   心知肚明那里面会是什么,光是看到就气血上涌。他从她手里毫不费力地夺过信封。   直接当场撕成碎片。   “你......”   这下时晚真的被吓到了。   向来待她温柔,少年鲜少有这么粗暴的时候,哪怕是前段时间刻意疏远冷淡,也远远不会这么暴戾不耐。   不知所措,她颤抖着伸手。   想要安抚怒火中烧的贺寻。   一伸手。   手腕被猛地拽住。   跟直直打上秦秋的那一拳比,现在他显然尽最大努力克制了力道。然而到底情绪不稳,她被捏得生疼。   这是想要做什么!   头脑一片混乱,不明白贺寻怎么一下这么生气。时晚挣脱不开,只能跌跌撞撞任凭他拉着走。   林荫道拐过去,是只有开学时才会使用的库房。打扫不及时,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落叶。   脚步凌乱,踩得落叶沙沙作响。   她被他拦腰抱起。   坐在库房里的课桌上。   少年声音很哑:“你说过会离他远一点儿的。”   什么?   许久没有人使用,阳光照进来,光柱里飞灰弥漫。   看不清贺寻的表情,时晚想要从课桌上跳下来。   却先一步被捏住了下颌。   被强迫着扬起脸。   落在唇上的吻凶狠。   作者有话要说:  秦秋:凭什么我就只能在地上躺着?我要搞事! 第50章   极其不温柔的一个吻。   秋天的风萧索,吹动额前碎发。沾了几分凛冽寒意,少年指尖很凉,深海浮冰般冷入骨髓。   然而他的唇却滚烫,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冲动,不容抗拒又极其霸道地压下来,狠狠吻住少女柔软娇嫩的唇瓣。   愣了一秒。   唇角上温度灼热。   时晚眼眶蓦然红了。   他疯了吗!   怎么能在学校里做这种事!   又惊又怒,伸手想要去推,手腕却被轻轻松松钳制住。到底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禁锢她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他冰凉的手捉住她的指尖,牢牢压在桌面上,然后继续加深这个吻。   唇舌亲密地厮磨。   指尖纠缠在一处。   库房不远处是高一年级的教学楼,不知道哪个班在上语文课,书声琅琅:“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库房内。   单手扣住时晚的下颌,贺寻眸色深沉。   被吻到全身发软,没有什么力气,少女小脸通红。鸦羽般的眼睫上凝了水珠,盈盈挂在末端,随着呼吸轻轻颤着,将落未落。   而她的唇很软。   齿间气味香甜。   于是他只是抬了手,近乎强硬地抹掉小姑娘眼角的泪。而后抵住她的肩,把她死死拥在怀里。熟悉的清甜气息漫过来,少年收紧指尖。   他不想再克制了。   一秒都不想。   贺寻这是疯了吗!   秋风送来琅琅的读书声,提醒着时晚这里是一中的校园,然而唇被吻到几乎麻木,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又羞耻又愤怒,被紧紧抱住,坐在课桌上,挣扎不开,她伸腿去踢他。   就像上一次一样。   可这次贺寻不松手了。   无论怎么去打去踹,怎么拼命挣扎,少年都不为所动。最后她自己都在疼,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他依旧不管不顾地继续亲吻她。   风吹过。   光柱里飞灰弥散。   树叶沙沙作响。   不知道亲了多久,似乎终于肯放过她,唇上的力道轻了些,抵在肩头的指尖微微放松。   伸手狠狠推了一把贺寻,时晚声音里带了哭腔:“你走开!”   向后踉跄两步。   贺寻稳住身形。   抬手抹了把嘴角,他垂眸,苍白指尖上一片血色。   是刚才被小姑娘咬的。   唇角隐隐作痛,时晚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抬眸看他,眼眶通红一片。   从来没有想到会在校园里被明目张胆地按着吻,羞耻极了,时晚委屈得要命,同时又惊惶于少年突如其来的凶狠暴戾。   莫名其妙的。   又打人又吻她。   这个人真的是疯了!   方才那一下咬得狠,唇齿间尽数是血腥味,与少年炽热鲜明的气息混在一处,滚烫得让人无所适从。   眼眶酸涩,还捂着唇,她看见被推远的贺寻抹了下唇角。   又朝她走过来。   反抗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坐在课桌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贺寻步步逼近。毕竟还是个小姑娘,羞耻而害怕,躲也躲不开,时晚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这个疯子。   他还想做什么啊。   重新站在她面前。   并没有再像先前一样粗暴地擦掉她脸上的泪,也没有继续强迫着她迎合他凶狠霸道的吻。   落在面颊上的亲吻柔软得宛若羽毛。   一改几乎要把少女揉进自己骨血里的狠戾,少年轻轻吻过她的眼睫,吻去她泛红眼角的泪水,最后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下微微红肿的唇瓣。   毫无反抗能力。   时晚只能呆呆地任凭贺寻动作。   就这样过了许久,最后她终于不哭了,而他也停下了动作。   向来深沉幽微的黑眸静静看着她,黑沉沉的,辨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情绪。   下一秒。   方才还狠戾妄为的少年揽住她的肩,并不说话,而是俯下.身,轻轻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处。   温热吐息拂过,一点微微的痒。   沉默好一会儿,她听见贺寻沙哑的嗓音。   一贯无法无天,这是少年头一次这么委屈:“你明明都答应过我了,为什么还要收他的情书?”   *   教务处。   “我不管这是聂家还是谁家塞进来的,校长有意见就来找我谈!”把办公桌拍得啪啪作响,教导主任气得脸都红了,“我侄子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被打成这样,楚老师你还想护着他?”   面对教导主任狂风暴雨般的抨击,楚慎之依旧是冷冷淡淡无动于衷的模样。   余光瞥了下站在一旁沉默不吭声的贺寻,待到教导主任终于暂时闭上了嘴,他才开口:“秦老师你误会了,我没有说不处理这个学生。”   直到体育课下课,秦秋才被回班的同学发现,当即送去医院。作为班主任,楚慎之自然也跟了过去。   好在虽然看似被打得狠,一直躺在地上没能自己站起来,最后的检查结果却没什么大碍。问起秦秋起争执的原因,也还是上次那套误会了的说辞。   教导主任不相信。   楚慎之自然也不信。   “开除!这种违反校规校纪的学生必须开除!”作为亲姑妈,对秦秋这个学习成绩好的侄子怎么看怎么顺眼,哪里能受这种委屈,教导主任态度坚决,“校长不同意我就去和他说!”   “秦老师。”语气一如既往漠然,楚慎之淡淡道,“秦秋的状况没有那么糟。”   倒不是他有意想偏袒贺寻,只是秦秋的态度实在太过奇怪。倘若上一回还能说是性格宽容和善,那这一回就未免刻意了些。   这种所谓误会的说辞起不到任何开脱的作用,只能让情况愈发恶化。   毕竟是个成年人,这些孩子们不入流的把戏在楚慎之眼里一清二楚。   “什么叫没有那么糟?”然而教导主任已经气得听不进去任何话,“我不管!今天必须开除!”   他们两人在这边你来我往的交锋,一旁,垂着眸,少年静静站着。   表情漠然,似乎自己并不是话题中心。   “这样吧。”放弃同教导主任沟通,一声不吭地任由对方激烈输出完,楚慎之才再次开口,“先给个处分,让他写个检讨,剩下的事等秦秋从医院回来再处理。”   医院那边没有检查出什么大问题,开除其实并不合规。   显然也考虑到这一点,一顿发泄过后,教导主任的火气消了些。   “那就先这样。”狠狠剜了贺寻一眼,她冷冷道,“明天把检讨书交到我这边来。”   “我不写。”   然而,出了教务处,贺寻并不领楚慎之的情。   插着兜,他表情很冷:“那家伙是故意的。”   愤怒归愤怒,没有全然失去理智,他力道很重,却没伤到秦秋任何要害。无论如何不可能一直躺在地上起不来。   医院的检查结果就是最好的佐证。   扫了贺寻一眼,楚慎之没接这茬:“明天把检讨交过来。”   不论秦秋究竟是不是出于故意,这次终究是贺寻动手在先,不可能像上次一样轻轻揭过。   说完,他也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径直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个人站在楼道里。   贺寻深深吸了口气。   不打算写检讨书,也并不在乎会有什么处分,方才在教务处,耳边是楚慎之和教导主任的争执,他脑海里想的却是小姑娘沾着泪的长睫。被亲得太凶,唇瓣微微肿着,小脸通红,眼眶晕开靡丽的一片。   呵。   低下头。   贺寻无声笑了笑。   今天这么冲动,她肯定被他吓坏了。说不定还会觉得他又自私又贪婪,恨不得从此离他远远的。   可喜欢一个人大抵就是这样,不管不顾地想要独占关于她的一切。   垂头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懒得想明天要怎么办,贺寻朝楼梯口走去。   转过拐角。   脚步不由一滞。   靠在墙上,眼睫颤着,少女正不安地绞着手。   显然是在等他。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啧啧啧,寻哥你还委屈上了?真?贺娇娇啊。   贺寻:滚:)    第51章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   低着头,时晚纤长眼睫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眼角还有些红,她抿着唇,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宽大蓝白校服下手腕纤细,露出一圈暗红的指印,姿态幼弱而无助。   然而先前被亲得狠,抿起的唇瓣便晕开一片靡丽的色泽,微微肿着。惹人怜爱的稚弱里便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色气。   不自觉的勾人。   喉头动了下。   狠狠咬了口舌尖,贺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尽数赶出去。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沉默半晌。   “对不起。”在教务处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认错,此时,少年语气迟疑里带着歉疚,嗓音沙哑,“我弄......弄疼你了。”   贺寻也知道自己方才像是疯了。   可他根本控制不住。   秦秋的觊觎之心固然让人恼火,挑断理智最后一根弦的却是时晚紧紧攥着情书的指尖。后来他站在教务处里,听着教导主任一声又一声的指责,终于冷静下来,才明白那也许是她被吓到后无意识做出的动作。   那时却浑然不觉。   光是看见小姑娘手里的那封情书,喉头就漫上森森的血腥味。既恨秦秋不知好歹一而再再而三对她有心思,又恼火她就这么乖乖地收下了对方表白的情书。她指尖收紧一分,他的怒火就蓬勃一分。   明明。   明明已经答应过他的。   嫉妒和怒火烧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他能直接对秦秋动手,却舍不得伤害她分毫。   然而到底还是没控制住。   垂下眸,少女眼眶还红着,腕间指印鲜明。贺寻眸色稍沉:“对不起。”   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应声。   时晚指尖绞得更紧。   沉默好一会儿,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站在那里,少年垂着头,下颌线条锋利。唇边隐约一抹血色,显然是最后她走投无路,又羞又气时狠狠咬下的那一口。   眼睫扑簌两下。   时晚飞快把头低下去。   低下头,便看不见贺寻唇上的伤。然而被吻得太狠,唇角此刻依旧隐隐作疼。无论怎么试图遗忘忽略那时的场景,都无法将他抱着她强吻的画面从脑海里剔除。   真是......   脸颊和唇瓣上仿佛还残留有少年一下又一下炙热的吻,连眼角都渡上炽热的温度,她小声指责他:“你太过分了。”   被强吻时先是羞恼,而后就委屈得不行。到底是从小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向来听老师的话,哪里能接受在校园里做这种事。   察觉到时晚的视线,贺寻不由伸手摸了下自己唇上的伤。   或许真的是他太过分,那一口小姑娘咬得狠,几乎瞬间就出了血。   他却不觉得有多疼。   至少比不上他看见她手里那封情书时心口一阵阵的抽疼厉害:“你收秦秋的情书。”   全然忽略少女的指责,少年嗓音沙哑。   尽管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还是无法不去在意这件事。   时晚眼睫又颤了颤。   在库房里,最后他把头埋在她肩膀上时也是这么说的。   向来桀骜恣意的声音疲惫,鲜见的透着几分委屈,仿佛被伤透了心。冰凉指尖紧紧纠缠上她的手,半分都不肯退让,似乎稍微松开,就再也抓不住她。   可谁收秦秋的情书了!   这个人怎么乱说呀。   又羞恼又委屈,时晚咬了下唇。   正想开口解释。   却被贺寻抢了先。   “那个秦秋不是什么好东西,”被一连算计两次,提起对方,贺寻嗓音瞬间冷了下来,“你离他远一点儿。”   今天能仗着好学生的皮囊一而再再而三算计他,明天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他不允许她身边有这样的人。   哪怕只是单纯的爱慕也不行。   说完这一句,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冲,贺寻声音软了些。   “他们已经罚我写检讨了,你要是还生气,”他伸手,径直捉住小姑娘软绵绵的手,“就打我吧。”   强吻她是他不对。   但他绝不会为打秦秋而道歉的。   谁要打他啊!   生气归生气,根本就没想到贺寻会这么说,被捉住手,一连在少年结实的胸膛上捶了好几下,时晚才终于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她抬头。   咬着唇瞪他。   水光里带着几分羞恼,少女一双杏仁眼清凌凌地瞪过来。   贺寻就突然有些没底气。   他终于想起她似乎是在这里等他,喉头动了下,“你等我......”   上午他那样不顾意愿地去吻她。   如今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差不多能预料到小姑娘会说些什么,到底还是不想面对现实。   贺寻稍稍移开视线。   一动不动地盯着水泥地面。   下一瞬。   大概真的被他这种逃避的态度惹恼了,方才还挣扎着想要把手抽回来的少女没忍住。   不轻不重推了他一把。   “笨蛋!”跑下楼梯,风遥遥送来含羞带怒的绵软嗓音,“我又没有答应他!”   *   第二天。   上课铃已经敲过许久,楼道里无人,静悄悄的。   日光穿过尽头的窗户,把少年瘦削的身影拖得很长。   没有写检讨,空着手,贺寻独自朝教务处走去。   实际上他压根就没想起来还有写检讨这回事,昨日被推了一把,怔愣地看着少女跑远,站在原地许久,他沉默着,始终反应不过来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含着一点儿恼怒,她声音娇娇软软,眸间水光潋滟,脸颊一层薄红。   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让人无端感到晕眩。   一颗心跳得厉害,砰砰作响,向来无畏的少年鲜见生出一丝难以确定的怯意。   这是真的在嫌弃他,还是......   内心隐约的猜测激得人心口发烫,思来想去,始终拿捏不准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态度,一整个晚上,贺寻都没睡好觉。   一夜辗转反侧。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起床收拾好,直到登上去往一中的公交车,他才想起来还有检讨没有写。   原本也没打算写,无所谓可能会受什么处分,贺寻继续慢吞吞走向教务处。   正好撞上推门出来的楚慎之。   “你不用去了。”淡淡扫他一眼,楚慎之一脸平静,“秦老师不在,检讨我已经帮你放在她桌上了。   贺寻一愣。   “楚老师。”顿了几秒,他开口,“谢谢。”   自己一个字儿都没写,楚慎之交上去的只能是代笔。开学时间虽然不长,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老师却明里暗里帮了不少忙,平心而论,他是真的感谢对方。   贺寻言辞诚恳。   楚慎之挑了下眉。   接触几个月,贺寻的性格他也算有所了解,眉目锋锐的少年脾气硬,性格也极其倔强。从来听不进别人的话,轻易不会向人低头。   更不要说如此明显的构陷。   心里清楚贺寻根本不可能写出检讨,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想维护这个难得的学生,今天楚慎之到校很早,确实有准备替少年写检讨的想法。   然而。   “不用谢我。”难得微微弯了弯唇角,楚慎之敛眸,嗓音平淡,“我就是照抄了一遍。”   从夹在臂弯下的文件夹里掏出一个信封。   早晨开门时信封就躺在办公室地上。   显然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愣了下。   不明白楚慎之这是什么意思。   贺寻接过信封。   他拆开来看,信封里装着满满一叠纸。写满正反两面,检讨拿在手上极其有分量,厚厚一沓,看上去确实用了心。   然而到底模仿得不太到位。   检讨书字体柔婉,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笔迹。   作者有话要说:  楚慎之:当着老师的面公然虐狗真的好吗? 第52章   秋季下午。   日光温柔。   这几日不下雨,气温逐渐回升,天气也随之宜人可爱起来。金色阳光穿过窗户,暖融融地洒进教室,又是下午,课堂氛围就免不了有些昏昏欲睡。   月考后重新按名次排座位,考到年级第十,姜琦正好坐在时晚的后桌。   离得近,前排有什么动作都一清二楚。   自然也看见了少女单手撑着下颌,无意识点头的困顿模样。   “晚晚。”下了课,姜琦不由拍拍时晚的肩,“昨天作业也不多啊,你几点睡的,怎么困成这样?”   别人在课堂上睡觉不稀奇,放在时晚身上却不常见。只要是上课时分,少女总是认认真真地听讲记笔记,从来不曾有半分懈怠。   今天这幅样子还是头一回。   “啊......”意识朦胧,被姜琦这么一拍,吓了一跳,时晚清醒些许。   摆摆手,她示意自己没事:“可能是睡得有些晚了,我去洗把脸。”   “哦。”并没有多想,姜琦点头,“那你快去吧。”   下午的课间,楼道里走动的人并不多。或许是秋日使人睡意陡增,几乎一大半的学生都趁着课间十分钟补眠。   水房在下一层,还是不太清醒,时晚沿着墙边慢慢走。   向来没有熬夜的习惯,头一次睡这么晚,上午还能勉强保持清醒,下午整个人都懵懵的。   果然还是睡太迟了......   昏昏沉沉地想着,垂着头,她转过楼梯拐角。   几步后。   “啊。”   猝不及防,正撞进一个结实温暖的胸膛。   炽热的体温,一如既往熟悉的草药香味。   原本只是想上楼来找时晚,并没有其他想法,没想到小姑娘会这么直愣愣地撞入自己怀中,贺寻也难免愣了下。   却下意识伸手。   揽在少女细弱的腰间。   没有像想象中一样立即拍掉他的手,反应了好一会儿,她才仰脸看他。   显然昨晚一夜没睡好,向来明媚生动的杏仁眼下有两抹浅淡的乌青,蝶翼般的眼睫颤着,少女眼神很懵。   阳光温暖轻柔,落在眼底,随着眸光暗自流转。   稚弱而无辜。   贺寻喉头动了下。   不自觉地收紧手。   “你......”落在腰间的力道重了些,终于清醒过来,时晚脸颊一烫,急忙伸手去拍少年作怪的手,“放开我!”   风吹过,少女嗓音很软。   贺寻眼底笑意深邃。   并没有松手,他垂眸看她:“检讨是你写的。”   极其笃定的语调。   时晚眼睫颤了颤。   体温很高,被揽着腰,隔着层层衣料,却仿佛还能感觉到少年指尖鲜明的温度。抿着唇,她小声嘟囔:“什么检讨,我不知道。”   一直都是乖学生,从小到大哪里写过这种东西,昨晚落笔时确实无从下手。   一连写废了好几张纸,这才勉勉强强摸索到该如何行文。等到终于完成,天际已经隐约泛白。   竟然差不多写了整整一夜。   眼神躲闪,时晚否认的话语听上去根本没有一点可信度。   贺寻眸色深沉些许。   并不去纠缠这显而易见的谎言,他微微俯身,强行把小姑娘困在墙壁和胸膛之间。   嗓音沙哑,他问她:“为什么?”   避无可避,身后是冷冰冰的墙面。腰间力道未松,草药清香的味道不容抗拒压下。   少年黑眸直勾勾地盯过来,丝毫不躲闪。   时晚顿时有些无措。   “不......”下意识微微偏了头,她不看他,“不为什么。”   只是清楚他根本不可能写检讨而已。   从盛夏到暮秋,相处几个月的时间,她大概摸透了贺寻的脾气。少年眉目锋锐,性情却不像看上去那么傲慢无礼,真正做错事时也会规规矩矩低头道歉,并不会一味咬着牙不认错。   然而。   被误解的时候却从来不会辩解一句。   就像上次被钱小宝奶奶错认成人贩子一样,明明只要开口几句就能解释清楚,却什么都不说。冷着脸,硬生生挨了那一记耳光。   不知道是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想法,还是已经习惯了不为自己说话。   “我......”全然忘记自己先前才否认写检讨的事,时晚声音很轻,微风吹过,几乎要听不清,“我才没有想帮你......”   只是不想看见少年再落入从前的境地。   毕竟是在学校里打架,秦秋的情况似乎又不太好。虽然还不清楚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不知为何,潜意识里,她似乎更相信他一些。   所以才会帮他写检讨。   说完这一句,过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似乎前后矛盾,时晚茫然地眨了眨眼。   昨夜睡得太迟,头脑不清醒,此刻也想不出接下来该怎么说,她只能仰着脸,佯装底气十足地看向贺寻。   风吹过。   额前碎发扬起。   少年眸色深邃。   眼睫漆黑,垂着眸,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有眼尾一如既往凌厉地挑着,弯出一个冷漠锋锐的弧度。   看上去似乎对这个回应并不满意。   心下惴惴,还在思考说些什么才能让贺寻接受。   下一秒。   楼梯上没有别人,因此,少年低沉的笑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喂。”   伸手搭上少女稚弱的肩头,贺寻声线不自觉地有些抖,“你是喜欢我的吧?”   上一次在消防通道没来得及问出口,这一次,到底让他逮到了机会。低头去看,先前还佯装若无其事的小姑娘果然因为这一句而骤然瞪圆了眼,小脸霎时一片绯红,眸中水光潋滟,眼角也沁出轻薄的粉。   显然被吓坏了,她在他怀里愣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唇,不知所措地想要开口反驳。   贺寻却不肯给这个机会。   情难自禁,他嗓音很哑:“你喜欢我。”   这一回是再笃定不过的肯定句。   她喜欢他,所以才会偷偷帮他写检讨,才会因为刻意的疏远而难过伤心,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原谅他逾矩过分的举动。   更重要的是。   砰砰作响,心跳得厉害,几乎要飞出胸膛,少年连指尖都在颤抖:“你喜欢我。”   所以一直都选择相信他。   从六月末青城的雨夜,到暮秋阳光懒怠的下午。   每一次。   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狼狈抑或颓丧,失意抑或窘迫,不管旁人怎么看他,说出怎样的话,她始终都站在他这一边。   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被紧紧搂住,耳边是少年温热低沉的呢喃,还能听见楼道里其他人走动的声音,时晚几乎要哭了。   “你......你乱说什么!”咬着唇,她眼眶直泛红,“我才不喜欢你!”   羞恼万分,少女语气极其笃定,却偏过头,不肯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贺寻就笑了。   “嗯。”轻轻抚上她眼底浅淡的青色,他笑意渐深,“我知道。”   他知道什么呀!   哪里想到会被堵在楼梯上说这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办,时晚整个人都懵了。   手脚发软,动弹不得。呆呆站在原地,少年指尖滚烫,划过肌肤时带着鲜明炽热的暖意。擦掉眼角沁出的水雾,又温柔落在依旧有些红肿的唇瓣上。   片刻后。   同昨日在库房时一样,贺寻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处。   “可是怎么办。”   颤抖声线里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迷恋,他嗓音沙哑:“我好喜欢你。”   *   怎么莫名其妙跑来说这些话!   简直......   简直有病!   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的班,直到坐在座位上,时晚还晕乎乎的。   比去水房前更不清醒了。   明明已经远离,耳畔却似乎还有少年低沉的呢喃。又羞又气,连被强吻时都没有这么尴尬,她几乎要哭了。   这个人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她好讨厌他,再也不想听他说话了。   “晚晚。”思绪乱作一团,偏偏这时姜琦又冷不丁凑过来,紧张兮兮看她,“你有哪里受伤了吗?”   “啊......”脸颊滚烫头脑发懵,几乎反应不过来对方在说什么,时晚茫然看向姜琦,“没有......”   怎么突然这么问。   她根本没受伤啊。   少女眼神疑惑,姜琦就撇了撇嘴。   “不知道贺寻犯什么病。”把手里的药膏放在时晚桌面上,她大大咧咧地耸耸肩,“说刚才忘给你了,是什么消肿止疼的药......哎不是,你刚才去水房的时候遇见他了?”   自觉自己抓到了重点,眼神一亮,姜琦正要继续往下追问。   就看见时晚突然伸手。   牢牢捂住了嘴。   眸光闪躲。   须臾之间。   少女脸蛋儿已经红透了。 第53章   最后到底还是把药膏拿了回去。   贺寻这个家伙!   然而面对姜琦兴奋到发光的眼神和接二连三的追问,又尴尬又害羞,时晚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不要乱说话啊!   又羞又气,她恼得不行,罪魁祸首却没有丝毫自觉,反而愈发得寸进尺。   一周后。   今天时远志夫妇一如既往要加班,还像往常一样在班里等着时晚来接自己,正规矩写着作业,时辰听见门口一声响亮的口哨。   口哨声嘹亮清脆,班里剩下几个没有回去的小豆丁瞬间星星眼:“哇!大哥哥好厉害!”   一帮小破孩儿。   嘴角抽了抽,时辰默默收拾书包。   会吹口哨有什么了不起?   收拾完书包,他抬头。果然看见楼上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正笑眯眯站在自家姐姐身旁。   时辰黑着脸,一瘸一拐走过去。   “我们回家吧。”装作没有看见时辰的脸色,时晚牵起他的手。   随后又瞪了一眼贺寻。   少年原本就不讲理,最近一周,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早晨上学在门口堵着,下午放学也不消停,宁可绕路,也一定要来一起接时辰。   她抗议过好几次,他却只是笑,懒洋洋地看着她不说话。   这个人简直是......   并肩走着,时晚和时辰同时咬牙。   简直是坏透了!   今天时远志夫妇依旧不在家,开了门,让时辰先进去,并没有一同进门,时晚回头。   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单手插着兜,贺寻懒散站在身后,见她看过来,眼尾一挑。   弯出一个暧昧的弧度。   “你......”   少年眼眸漆黑,时晚瞬间就有些没底气。定了定心神,最后轻声说,“你能不能......”   “不能。”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眼底笑意盎然,贺寻语气斩钉截铁。   行吧......   反复几次,已经猜到会是这种结果。时晚眼睫颤了颤。   正想回去,少年却伸了腿,挡住她的去路。   “那你呢?”不让少女离开,贺寻声线沉沉,“为什么不当我女朋友?”   明明是喜欢他的。   时晚的脸瞬间红了。   生怕被屋里的时辰听见,她抬头瞪他一眼:“你.....你打人。”   后来聂一鸣找她说过秦秋的事情,虽然对方是童年的玩伴,她也心有戚戚,免不了更偏袒贺寻几分。然而不知为何,秦秋并没有继续找贺寻的麻烦,却也一直没有来学校上课。   这件事算是暂时压了下去。   心下了然,压根没把这个借口当真,贺寻啧了一声:“还有吗?”   他倒要看看他的小姑娘都能编出些什么理由。   怎么还问啊。   原本就不会说谎,被这么逼问,根本想不出来。天色渐暗,有些害怕时远志夫妇随时会回来,时晚咬了下唇:“你......你上次考太差了.....”   贺寻愣了愣。   这什么破理由?   别人不知道他怎么去的十班,她难道还不知道吗?   又好气又好笑,到底舍不得对时晚怎么样。   于是他伸手。   不轻不重在小姑娘脸上拧了一把。   “等着。”指尖残留着软绵绵的触感,他懒懒看她一眼,“我马上就考回去。”   *   说话就好好说。   不要随便捏人脸啊......   羞恼归羞恼,清楚对方的学习水平,时晚却也知道贺寻这话几乎百分百会实现。   几天后,第一次月考结束。   比期初考试的改卷速度还快,周五考完试,仅仅只是隔了个周末,墙上就换了新的成绩单。   “晚晚你也太牛逼了!”挤在人群里,一眼看到时晚的名字排在最前面,姜琦笑得比自己拿第一都高兴,“又是第一啊!”   优秀学生多,一中的年级第一常常轮换,往往不会是同一个人。连续拿第一的情况少之又少。   不太在意这个,时晚冲姜琦笑笑。   就看见姜琦突然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她。   目光直愣愣的。   “晚晚......”不太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一连揉了好几下眼睛,姜琦才敢确定。   世界上还有这种事儿?   不明白姜琦在说什么,时晚起身,想要凑过去看看。   才站起来,就听见楼道里传来阵阵喧哗。   “卧槽看见这次的红榜了没?”   “看见了看见了!”   “作图的老师牛逼啊哈哈哈哈哈哈!”   吵嚷的喧哗声过后。   时晚发现姜琦的眼睛比平常更亮。   “晚晚!”根本不让时晚去看成绩单,拽着时晚的手,姜琦直接朝楼下大厅走,“我们也去看看红榜!”   一中惯例,每次考试后都要张贴红榜。和普通只记名的红榜不同,为了促进学生之间良性竞争,还会统一张贴照片。   “诶......”被姜琦拽着走,时晚一头雾水。   这么着急去看什么?   红榜有什么好看的。   下去的迟,等她们走到大厅,红榜旁已经熙熙攘攘围了一大波人。   “我的天,这也太像结婚证了。”   “是真的像啊哈哈哈哈哈。”   “不行不行,得拍照作纪念。”   不知道大家在讨论什么,时晚朝红榜看去。   然后瞬间僵住。   按名次排,是年级第一,红榜首位自然是她的照片。   然而。   和往常不同,这一回,她的旁边还有一个人。   大抵也是头一次遇见两个年级第一,为了排版好看,文印室的老师并没有分开打印照片。   而是直接把两个人拼在了一处。   红色背景上。   眉目锋锐的少年和眉眼温柔的少女挨在一起。   俨然一副佳偶天成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文印室老师:请给我加鸡腿qwq 第54章   站在原地。   时晚的脸瞬间红了。   “他们......”莹白小脸沁上一层轻薄的粉,周遭人声喧杂,她声音很轻,一下局促起来,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扭过头不去看红榜,“他们乱说什么啊。”   哪有把红榜说成结婚照的。   “明明就很像嘛!”然而看热闹不嫌事大,并不觉得如何,眨巴眨巴眼,站在一旁的姜琦神色诡秘,“不然他们都挤在那儿干嘛?”   围在红榜前,感叹完一次月考竟然出了两个年级第一,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并排的照片吸引走。   “别说,一男一女放在一块儿还挺配。”   “听说他们俩之前好像就在一起了。”   “真的假的?我也听过,一班那个秦秋是不是还挨了揍?”   八卦总是在校园这个相对封闭的小环境里传得飞快,尤其是带着青涩味道的暧昧恋情。两三句后,已经有消息灵通的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故事。仿佛他是当事人一般。   “不要......”隔着一段距离,依然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时晚的脸更红,额头都直发烫,“不要乱说啊。”   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八卦,越说越过分,什么贺寻因为吃醋把秦秋手脚卸掉......也太离谱了,学校里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哭笑不得,偏偏又不好上前去制止,一时间,时晚只能死死攥住姜琦的衣服:“我们走吧。”   看大家的兴奋劲儿,倘若这个时候被发现,免不了成为焦点中的焦点。   自诩精通各种消息,然而并没想到最后会传得这么离谱,姜琦一边忍笑一边点头:“好好好。”   两个小姑娘转身想要离开。   刚走了几步。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这不是年级第一吗!”   完了!   时晚脚步一滞。   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站在原地,额上瞬间出了薄薄一层汗。正在思考是不是应该装着没听见直接走掉。   嘈杂人声里,少年低沉的嗓音清冽如水:“你在说什么?”   依着惯例,今天又是一中重新分班排座位的一天。在十班还有一些书本,早晨到校后,没有直奔一班,贺寻先去十班拿东西。   未曾想才出十班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在讲自己的八卦。   “没......”   讲八卦的是个个头中等的男生,正眉飞色舞讲到高兴处,肩膀被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免不了有些生气。   转过头去想发作,却在看清贺寻的下一秒瞬间萎靡:“没......没什么......”   开玩笑!   居高临下的,少年冷冰冰的黑眸淡淡扫过来,男生先前八卦的热情一下就没了。   连秦秋那种在学校里有亲姑姑的学生都挨了揍,他一个没背景的普通人还是不要轻易招惹贺寻的好。   没有说话。   贺寻挑了下眉。   不是那种清隽的长相,眉目锋锐,唇边毫无笑意,他向来恣意张扬的眼尾微微挑着,眸色深沉,就显得十分难以接近。   以八卦的男生为首,先前还站在红榜前的学生非常默契,相视几秒,瞬间作鸟兽散。   不过须臾之间,红榜前的人走得干干净净。   竟然一个都没剩下。   “......”   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和小姑娘连在一起,只是想过来问问究竟是什么事儿,没想到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贺寻扯了下嘴角。   好在人走得干净,红榜前的位置就一下空了出来。   他稍稍抬眸。   没来得及及时走掉,被姜琦拽着,躲在大厅立柱之后,时晚看向红榜的方向。   静静站在红榜前看了一会儿。   少年唇角微弯。   眼底冰雪尽数消融,他笑得温柔而多情。   *   贺寻抱着书本走进一班。   有跟秦秋动过两次手的先例,声名在外,一班的学生对他其实还算熟悉。有几个跟秦秋关系好的不服气地偏过头,更多的是好奇而打量的目光。   站在讲台上,学生们的动作尽收眼底,没说什么,楚慎之随手指了指靠窗的第一排:“你去坐那里。”   一班按名次排座位。   年级第一当然和年级第一做同桌。   贺寻视线稍抬。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边,唯独静静坐在窗边的少女没有看过来,而是垂着头,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什么。偶尔抬手将发丝别至耳后,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出现。   然而阳光照着,素来莹白的耳尖透着难以忽略的绯色。   喉头动了下。   贺寻坏心眼地笑了笑:“好的,谢谢老师。”   他笑意懒散。   果然就看见小姑娘绯红的耳尖瞬间更红。   这个人......   意识到这是贺寻故意在逗她,咬了下唇,时晚继续写着手上的习题,根本不抬头。   她不想理他,到底避不开少年抱着书走过来,径直在身边坐下。   窗户微微开着,清晨的风从缝隙间吹进,带来熟悉的草药清香。   也带来低沉磁性的嗓音。   “喂。”明明压低了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我可是考回来了,你是不是该答应我?”   谁要答应他啊!   耳尖烫得要命,碍于楚慎之还板着脸站在讲台上,不好发作,时晚抬头瞪贺寻。   她只是说让他考回来,又......又没说过要答应他。   小姑娘杏仁眼干净而明澈,清凌凌俏生生地瞪过来,又娇又乖,贺寻刚准备出口的俏皮话就卡住了。   舌尖抵了下牙齿,他垂眸不吭声。   心却无端跳得很快。   风继续吹着。   阳光温柔,少女沾着香味的发梢被扬起,轻轻触碰脸颊,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贺寻眯了下眼。   算了。   抬手摸了摸脸,没有再说什么,他开始收拾自己的书。   唇边笑意隐约。   现在这样就很好。   来日方长。   他不急于这一时。   毕竟是高二的学生,重点班学习任务紧张,加上新进入一班的学生并不多。新鲜劲儿过去,八卦中心的另一个当事人秦秋也不在现场。很快,大家就失去了继续打量贺寻的兴致,偶尔有几个女生轻声在后排交头接耳。   坐在最前面,时晚倒是没有注意后排的动静。   时间过得飞快,几门主课加小测下来,转眼就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安静写着作业,时晚的心思却不在面前的习题册上。   早上被逗怕了,原本以为今天肯定是不得安生的一天,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头一次坐同桌,贺寻并没有继续坏心眼的故意来逗她。   连一句逾矩出格的话都没有。   摸不清究竟是转了性还是别有他意,心里还是怕贺寻会突然做出些什么,一整天,时晚都没能好好听课。   写完手上的作业,趁着换下一本习题的时候,她偷偷抬眼。   身侧,少年微微拧眉。   似乎被什么题难住,指间挟着钢笔,他静静盯着纸面。手生得好看,骨节细瘦修长,略显苍白的手背上青色脉络分明,有种冰冷疏离的美感。   然而时晚却知道不是这样。   温度很高,他指尖轻轻抚过她脸颊时仿佛带着火焰,被触碰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滚烫,燎燎得像是要烧起来。   在想些什么啊!   恍神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正在对着贺寻发呆,时晚的脸一下红了。   生怕被察觉,她急忙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习题。   他应该......没有发现吧......   心砰砰直跳,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少女微微红着脸,根本看不进去习题。   正惴惴不安。   “啪。”   面前突然丢过来一个纸团。   吓了一跳,以为方才的小动作被发现,时晚抬眸去看。   依旧是一本正经的表情,正襟危坐,贺寻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先前在偷偷看他。   松了一口气。   还在后怕,手不禁有些抖,一连拿了好几下才拿起纸团。   时晚小心翼翼拆开。   纸面上,少年字迹铁画银钩。   “好看吗?”   几乎能听见一贯懒洋洋的语调,含着几分促狭笑意,“好好学习,回家再看。”   *   一整天心情都很好,尤其是最后一节自习课,看见小姑娘的脸红到快要爆炸,贺寻心情就更好了。   直到下课铃响,他唇角都弯着:“等我一下,我找聂一鸣有事。”   手里捏着纸团,张了张嘴,还没说些什么。时晚眼睁睁看着贺寻走出教室。   不是他想的那样!   又害羞又尴尬,偏偏少年已经噙着笑兀自走远,来不及解释也没法解释,无论如何都说不清。脸烫得要命,时晚只能在班里等。   太丢脸了......   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被看得一清二楚,更没想到贺寻会这么直白地说出口,坐在座位上,时晚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纸团被紧紧捏着,攥出更多褶皱。   没有晚自习,入秋后天色渐晚。着急回家,放学后不久,班里的人几乎就走光了。   在聂一鸣那边费了些时间,等贺寻回班,其他同学都已经离开。   只有时晚还在班里。   秋天日头短,天蒙蒙擦黑,教室开着一排荧光灯。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少女眼睫垂着,看上去乖得不行。   “对不起啊。”并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贺寻有些抱歉。   话刚出口,朦胧光线下,小姑娘的脸突然蔓上一层薄红。   咬了唇,她偏头不说话。   贺寻愣了下。   随即沉沉笑了:“走吧,回家。”   教学楼里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开,却还没有到清校时间。楼道和大厅里的灯都亮着。   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还在因为最后一节自习课被当场捉住而感到尴尬,埋头走着,走在前面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   没有任何防备,时晚差点儿撞在贺寻身上。   他干嘛呀......   靠得近,炽热的体温瞬间蔓过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开始砰砰作响,心跳得厉害,她抬头去看。   就看见贺寻从书包里摸出一个拍立得。   对着那张鲜艳的红榜。   “咔嚓。”按下快门的声音。   “你......”反应不过来这是在做什么,时晚一愣。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少年已经从拍立得中取出相片。   曝光得当,四面留白的相片上,眉眼锋锐的少年和神色温柔的少女一同冲镜头笑着。   看上去格外登对。   “给你。”强行把这张照片塞进时晚手里,贺寻又对着红榜拍了一张。   转过身,果然看见了小姑娘不知所措的表情。   愣愣地盯着他看。   弯了弯唇角。   捏紧自己手里的相片,贺寻低低笑出声。   “快点长大吧。”他抬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小脑袋,“等你长大了,我们去换一个真的结婚证。”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汪!还老子拍立得! 第55章   谁要换什么结婚证!   哪里想到贺寻居然会这么说,一路上脸烧得厉害,直到回到家,时晚都觉得脸颊烫得不行。   这个人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呢!   好过分啊。   然而羞恼归羞恼,最终到底还是没有把那张拍立得相片直接丢进垃圾桶。   时辰和向洁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逗豌豆玩,时远志在厨房忙碌着做晚餐。   一个人待在卧室里。   想了想,咬着唇,时晚从桌上拿起牛津词典。   部头大,厚重的词典拿在手里极其有分量。   随手翻开一页,她小心翼翼把相片夹进去。   然后迅速合上书。   才不是想要把相片留下来......   似乎害怕静置的相纸随时会从词典里飞出,双手牢牢按在词典封面上,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女飞快低头。   露出的雪白脖颈透着淡淡绯色。   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   *   月考成绩出来,红榜的事情一连热闹了好几天,待到大家习惯后,渐渐也就没人再提起所谓结婚照的事情。   偶尔有一两个不死心的男生路过时会露出隐秘的笑容,随即又像想起什么骇人的东西,匆匆低头走过。   一时风平浪静。   而时晚也习惯了每天早晨出门的时候,少年单手插着兜,懒散倚在楼道里,等她一同去上学。   偏着头,下颌线条锋锐,被阳光照着,他的神色难得柔和几分。   经常一同出门,时辰似乎意见很大,然到底只是个小孩,做不了更多,只能趁时晚不注意的时候猛瞪贺寻。   丝毫不为所动。   贺寻照单全收。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之间。   一中校园里的落叶乔木基本已经枝叶凋零。   “什么时候才能来暖气......”一连下了好几场雨,温度骤降。做完课间操,姜琦哆哆嗦嗦拉着时晚,“我快要冻死了......”   “那你多穿一点儿啊。”时晚哭笑不得,“只穿这么点儿当然会冷。”   从小畏寒,天气一冷,她就穿上了厚衣服。然而姜琦却仿佛还待在夏季,宁愿被冻得直打哆嗦也绝不加衣服。   “不行不行。”手凉冰冰的,姜琦猛地摇头,“穿多了不好看。”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最爱美,尽管没有什么心仪的异性,姜琦还是选择穿少一点。   毕竟她也不是唯一一个这么做的女生。   “行吧......”知道姜琦的脾气,时晚也不继续劝。   两个小姑娘继续朝班里走。   “嫂子这么怕冷啊!”身后不远处,穿得里三层外三层,不知为何同样冷到直打哆嗦的聂一鸣声音都在发抖,却还是倔强地扬起下巴,“还是我身体素质好!”   “......”扫了一眼抖成筛糠的聂一鸣,贺寻没吭声。   目光稍抬,他盯着少女的背影。   明明穿得很多,却一点儿也不显得笨拙。今天她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莹白小脸被堆积的柔软织物遮去大半。   看人时像是初入林间的小动物,又小又乖,眸子怯生生的。   莫名让人想伸手掐上两把。   “哎对了。”抖了半天,聂一鸣终于想起正事,“寻哥,我今天好像在学校看见那秦秋......”   贺寻目光一顿。   正要细问,远处匆匆跑过来一个一班的学生:“贺寻,楚老师找你!”   没什么事,楚慎之一向不会轻易叫人。示意聂一鸣先走,贺寻去往楚慎之的办公室。刚进门,就看见时晚和剩下十几个同学都在里面。   然而视线一扫。   秦秋也同样站在门边。   几周不见,似乎更清瘦了些,秦秋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见贺寻来,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甚至主动往旁边挪了挪。   让出一小块位置。   摸不清对方的真实意图,也懒得搭理秦秋,压根没往门边靠。   分开人群,贺寻直接走到时晚身后。   理所当然的站定。   楚慎之眼皮不由跳了下。   当着一群学生的面,到底不好说些什么,于是他也就没说,而是神色冷静地分发手上的资料:“今天叫你们来,是为了集训的事。”   说的是为期一周的竞赛集训。   还有不到一个月,是省里统一举办的理化竞赛。极其重视,一中在假期时已经组织过好几次集训。往年在学期内并不会安排,今年是头一遭。   “今年六中那边追得很紧,前两天就已经开始集训了。”   并不太赞成这种方式,然而只是个普通老师,和学校那边沟通无果,楚慎之也只能应下,“回去跟你们家长沟通一下,同意的话,我们明天就安排车辆出发。”   和普通培训不一样,这种集训是全封闭式,连着整整一周都要待在基地里。不能回家也不能随意出去。待到集训结束后才能统一回来。   “有没有搞错。”同样被叫去办公室,出来后,姜琦连连摆手,“我自己在外面一天都没待过,一周真是要命。”   明明假期只是来学校补课的。   同样没有想到要在基地待整整一周,时晚也不禁皱眉。   然而此刻她顾不上担心这个,而是在原地站定。   望向贺寻的方向。   “我还以为你被我打得不能来学校了。”   走在人群最末,插着兜,并不看秦秋,贺寻嗓音很冷。   方才做课间操时呛了风,少年声音有些沙哑,又刻意狭着几分怒意,听起来就无端摄人。   饶是秦秋素来是八风不动的模样,此刻也抬手推了下眼镜:“都是误会,没那么严重。”   然而只说了这一句,冲贺寻点点头,并没有往教室的方向走,他径直走向下楼的楼梯。   “行了。”准备关门,看见贺寻死死盯着秦秋的背影,楚慎之淡淡道,“别惹事,回班去。”   尽管是班主任,他也不清楚秦秋为何在家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按着教导主任的意思,即使缺了月考,也要在一班给秦秋留下一个位置。   盯着贺寻回班,楚慎之抬手揉了下眉心。   一个二个都不省事,只希望这俩小子不要在基地继续折腾。   *   傍晚回家,时晚跟向洁和时远志说了竞赛集训的事情。   “一周?”听到这个消息,厨房里的时远志饭都不做了,拿着锅冲出来,一个劲儿摇头,“不行不行!一周时间也太长了!我不同意!”   “还好吧......”见时远志把头摇成拨浪鼓,时晚只能看向向洁,“有女老师统一带队,剩下的同学也会去。”   高一高二两个年级都要参加,零零散散总共有五六十号人。基地虽然离市里远,相应的配套设施却也完备。加上有工作人员和老师,理论上并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不同于紧张兮兮的时远志,向洁倒是十分赞同:“那就去呗,吃完饭我给你收拾一下行李,这两天要降温,得多带点厚衣服。”   “喵呜!”听不懂他们的对话,豌豆歪了歪头,蹭蹭向洁的腿表示赞同。   “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眼见着自己天天喂肉的小家伙胳膊肘往外拐,时远志差点没气晕,“白给你喂那么多肉了!”   然而到底拗不过妻子和女儿,加上家庭地位在时辰和豌豆来家里之后一路走低,最后,他也只能同意下来。   第二天。   一中统一安排的大巴车停在校门口,早早就守在车旁,远远的,楚慎之看见晨雾间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高的那个身上背着个包,手上还拉着一个行李箱。   男生需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他狐疑地看过去。   只是待一周而已,又不是待一个月。   然而走得近了,仔细一瞧,才发现行李箱上拴着毛茸茸的玩偶挂饰,还贴着不少鲜艳活泼的卡通贴纸。   显然不是男生会用的东西。   “楚老师。”察觉楚慎之盯着自己的行李箱看,时晚有些脸红。   贴纸和挂饰都是时辰贴上去的,说是怕不小心和别人弄混。这倒也没什么,只是贺寻一定坚持要帮她拿行李箱。   “时叔叔说了让我照顾你。”振振有词,少年眉眼飞扬,并不理会她的拒绝,“我都答应时叔叔了,你总不能让我食言吧。”   眼不见心不烦,全当什么也没看见,楚慎之摆手:“赶快上车。”   来得稍晚一些,姜琦一上车就张望着找时晚,视线一挪,正好和少女身侧冷着脸的少年视线对个正着。   瞬间一个激灵,她一秒扭过头,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惹不起惹不起。   还是自己坐吧。   “你也太霸道了......”根本没来得及跟姜琦打招呼,眼睁睁看着贺寻一言不发地把对方吓跑,时晚哭笑不得。   明明又不是不会笑。   怎么天天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小姑娘声音很软。   微微阖着眼,贺寻没吭声。   只当他昨晚没睡好,时晚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很准时,到了定好的时间,大巴车按时出发。   毕竟都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即使隔着年级,车开出去没多久,学生之间彼此便熟络起来。   聊天和笑闹声此起彼伏,带着年轻的鲜活气息。   坐在靠后的位置。   没有加入到聊天中,正偏头看着窗外晨雾里的街道。   时晚搭在膝上的指尖一烫。   愣了一下。   她回过头。   依旧是那副正在补眠的模样,阖着眼,少年鸦羽般的眼睫垂下,看起来难得安静。   他的手却不知什么时候伸了过来。   霸道而亲密地捉住她的指尖。   骨节修长,他的手很漂亮。掌心宽大,轻轻松松把她整只手都包住。   温度略高的手指探出,带着几分坏心思,不轻不重地勾了下软绵绵的手心。   佯装睡着。   贺寻感觉身侧的少女一抖。   唇角弯了弯,做好她要强行抽出手的准备。   然而。   片刻后。   掌心里细嫩的小手没有动静,任凭他得寸进尺地一点点缠上去。   十指相扣。   亲密地纠缠在一处。 第56章   车外。   寒风吹着。   冬日凛冽,这一年的大巴车还没有后来全封闭双层玻璃配空调的设计,薄薄一层推拉窗阻隔不了多少寒风。即使车内满满当当坐着几十个人,也难免会觉得冷。   这一次不打算再硬扛,姜琦迅速从行李里翻出厚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转过身,想要问问时晚需要不要厚衣服。   她回过头去。   初冬。   天空灰白,晨雾微凉。   玻璃窗上一层朦胧的白茫茫水汽。   坐在靠窗的位置,少女微微敛眸。纤长眼睫垂下,脸颊并不似想象中苍白,而是瓷白中沁着一层清透的粉。   像薄雪间柔软娇嫩的花。   诶?   姜琦就一愣。   连晚晚都不冷,难道是自己太怕冷了?   不明所以,碍着贺寻还坐在那儿,不好上前细问,她只能一头雾水地转回去。   时晚咬了下唇。   穿得很厚实,她确实不怎么冷。   尤其是手还被紧紧牵着。   明明只穿了一件看上去没什么厚度的外套,少年的体温却一如既往的高。妥帖的热意从掌心渡过来,然后一点点蔓上脸颊。   不敢抬头去看贺寻是什么表情,时晚安静坐着。   车微微摇晃。   整个人暖洋洋的,周遭的聊天声渐渐单调起来,成为冗长梦境里难以分辨的杂音。眼睫颤了颤,她就这么安心地睡了过去。   一路好眠。   “马上就要到基地了,下车后拿好自己的行李。”   再度睁眼时,楚慎之正站在最前面交待注意事项:“男生跟我走,女生跟周老师走。”   敛着眉,贺寻就看着小姑娘一脸没睡醒的模样,眼神迷茫地盯着楚慎之呆呆看了许久,这才蓦然一惊。   仿佛受惊的小鹿般,抬眸飞快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指尖软,划过掌心时掠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贺寻就笑了。   笑声很低,少年声线低沉里带着磁性,又故意狭了几分撩拨的味道,在喧杂人声间格外明显。   脸一烫。   时晚别过头去。   直到下车拿行李的时候她脸还是红的,姜琦不免好奇:“晚晚你怎么热成这样?”   明明温度也不高啊。   脸颊更烧,时晚赶紧随便找了个话题蒙混过去:“好了好了,我们去宿舍吧。”   姜琦挠挠头:“哦......”   前身是供青城景区开展文化建设的教育基地,一中这次联系的集训场所离市里很远,几乎是坐落在山中。   比市区温度低,山里昨夜才下过雪,基地周围都是白茫茫的小山头。   “不知道能不能去爬山啊。”放好行李,姜琦兴奋地趴在窗户上往外看,“诶!晚晚你看!那边是不是还种了柿子!”   时晚也往窗外看去。   到底是景区,降雪后风光格外漂亮。雾凇连绵成白皑皑的一片,冰天雪地里,山头上隐约有橙红的小点。   大概是周围住户自己种的柿子树。   “好想去摘柿子!”把来基地的主要目的忘了个干净,姜琦两眼放光,“这种冻柿子一点都不涩,特别好吃!”   时晚哭笑不得:“你快别乱想了。”   大冬天的,怎么可能随便让学生跑到山上去摘柿子。   果然,分配好寝室,收拾完毕统一集合时,楚慎之就一连强调了好几遍:“这一周我们就待在基地里上课,你们不要乱跑,尤其是不要往附近的山上去。”   不比夏日,冬天山里的情况更加复杂。连本地人都很有可能在山上迷路,更不要说这帮根本没什么生存经验的学生。   这也是之前他反对外出集训的原因之一。   到底还是年纪小,楚慎之板起脸这么一说,学生们基本上都歇了出去玩雪的心思。   “什么嘛,这不是跟关禁闭一样。”姜琦也蔫了下去,“我还想吃柿子呢......”   对竞赛极其重视,集合完毕后,老师们就带着各自年级的学生分别去往教室开始辅导。   内容多且深,时间很快过去。   天黑了下来。   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水平和学校食堂差不多,基地食堂的饭菜并没有好吃到哪里去。大家草草吃过晚饭,便三三两两回寝室。   推开门。   时晚一怔。   反倒是姜琦最先反应过来,冲她挤眼睛:“晚晚,这是不是贺寻拿过来的?”   书桌上摆了两个红澄澄的柿子。   “我拿去洗一下啊!”整整一天都在惦记着吃柿子,姜琦高兴坏了,说完这一句,拿起柿子就往水房冲。   “诶......”   跑得太快,时晚甚至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这个家伙......   抿了下唇,少女心跳得很快。   柿子是从哪儿来的?   已经叮嘱过不能上山,贺寻应该不会傻到一个人往山上跑吧?   犹豫片刻,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惴惴,想要去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披了外套,她往楼外走。   男寝和女寝分开,中间隔着一个不小的场地,走过去要两三分钟。   或许平日没什么人来,夜间照明用的设施并不完善,只有两栋楼寝室里零星的光遥遥投下。   吃饭的时候又下起了雪,短短一段时间就积了薄薄一层。   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还没走到楼前。   黑暗里。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显然跑得很急,那人甚至绊了一跤。重重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而后又手忙脚乱地重新爬起。   磕磕绊绊跑过来。   离得近了。   时晚才发现跑来的居然是秦秋。   光线微弱,眼镜都磕碎了一小块,秦秋神色是从来没有过的慌张。   “不好了!”呛着冷风,他咳嗽几声,“贺寻从山上摔下去了!”   *   显然被吓得不行,向来从容的秦秋头一次说话这么语无伦次。站在原地比划着说了半天,才教人弄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事情倒也清楚,尽管楚慎之三令五申绝不许上山,贺寻还是偷偷去了。   “他说想给你摘几个柿子......“秦秋的声音都在打颤,“楚老师他们已经过去了......”   后面秦秋又说了什么,时晚已经听不清了。   只有耳边落雪的声音一清二楚。   一片一片的,冰锥一样重重砸下来。   空气冰冷,每呼吸一口嗓子都刺疼。雪夜的寒冷透过外套渗进来,连骨缝都冰凉。   时晚往后退了两步。   “带我过去。”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你......”很是犹豫,秦秋站在原地。就看见少女咬着唇,倔强地朝他看过来。   天气冷,她眼睫上的泪珠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凝成了冰。   在茫茫雪色里闪着光。   秦秋咬了下牙:“好。”   他带着时晚往基地外走。   离最近的山头有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还没走到,就能看见山顶晃动的光柱。   显然是楚慎之他们在组织找人。   一开始还以为秦秋只是在骗她玩,看见光柱,时晚腿都软了。   到底还是没有直接倒下去,她跟着秦秋朝山上走。山间积雪无人打扫,走起来分外艰难,一脚深一脚浅。   怎么会这样?   寒风吹着,利刃一般刮过脸颊,每一下都生疼。僵着脸,时晚感觉自己正在止不住地发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贺寻从山上摔下去的事实。   明明......   山间风大,雪落了满头满肩,她捏紧衣角。   明明才给她送过柿子的......   想到这里。   时晚脚步一顿。   积雪深,已经没过脚踝。冰雪灌进雪地靴中,骨头都冻得直发疼。   然而她的心更冷。   寒意从脚底不住地往上冒。   方才精神恍惚,她却也听见了秦秋的话,说贺寻上山是为了给她摘柿子。   如果真是这样。   寝室里的柿子又是谁放的?   一个劲儿埋头往前走,许久才发现身后没有动静。   秦秋回头。   看见少女正站在雪地里。   拧着眉。   她的神色逐渐戒备起来。   张了张嘴,秦秋似乎想说些什么,随即又一脸了然地笑了。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在乎贺寻。”摇了摇头,他伸手,掸去肩头的落雪,“不然也没这么好骗出来。”   时晚不应声。   手背在身后,牢牢握紧刚从雪地里捡起的石头,沉默一会儿,她看向秦秋:“你想做什么?”   自从聂一鸣说过秦秋构陷贺寻的事,她对秦秋的印象便不太好,但也只是止步于争风吃醋的地步,并没有往深里想。   然而从眼前的局面看,一切并不仅仅是这样。   时晚问得直白。   秦秋就笑了。   “晚晚。”他推了推已经破碎的眼镜,“你真的不记得我?”   语气一如既往平淡,秦秋的笑容却不似平时温和。   笑得极其夸张,脸部肌肉都在抽搐,他露出的表情不像一个正常的少年,倒更像一个......   终于从别人手里抢到玩具的坏小孩。   见少女眼神依旧迷茫,仿佛恶作剧般,他摘下眼镜,用力鼓了下脸颊:“那这样呢?”   “你......”时晚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你是......”   一直都想不起来秦秋究竟是谁,此刻,她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瘦了很多,不再是圆滚滚的体态。个子也没有幼儿园时那么出挑,甚至专门戴上了一副金丝眼镜,用来掩盖偶尔掩饰不住的凶恶眼神,扮成一幅人畜无害的模样。   秦秋根本不是帮她打小胖子的人!   他就是那个小胖子!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   时晚血都凉了。   当年时远志带着她和向洁搬走,一部分原因是时老太太重男轻女,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幼儿园里的小胖子。   那时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后来才知道,小胖子之所以见谁打谁,是因为有精神疾病,这才总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为了时晚的身心健康,时远志夫妇最终决定搬离老研究所。   更可怕的是。   就在他们搬走的第二年,发病的小胖子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打人。   而是直接把同园的小姑娘推到了井里。   没有去叫老师,也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大人。他就这么笑嘻嘻地坐在井旁,玩着从别人手里抢来的玩具车。   直到老师发现已经断气的小姑娘。   年纪太小,加上又有精神疾病,尽管是一条人命,最后也只是赔了几万块钱了事。听向洁的老同事说,出事之后,小胖子一家很快就搬走了。   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直到十几年后。   “我没想杀她的。”歪了歪头,秦秋此时看上去就像三四岁的小孩子,“是她不肯跟我玩。”   他的语气稚嫩而无辜,然而配上低沉的少年嗓音,听起来就格外恐怖。   没有片刻犹豫。   把手里的石头狠狠朝秦秋砸过去。   时晚转身就跑。   山路似乎比来时更长更陡,耳边风声呼啸。时晚的心揪在一处。   她终于明白秦秋为什么会如此针对贺寻,因为在对方眼里,她就是另外一个不肯和他玩的小姑娘。   跟从前一样,他要把小姑娘身边的小男孩一个一个都打哭打跑。   然后把不听话的小姑娘推到井里去。   这个疯子!   震惊而恐惧,时晚一路朝山下跑。   山路仿佛格外长,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渐渐没了力气。   身后似乎并没有追赶上来的脚步声,停下来,她借着雪地反光打量四周。   或许是慌忙之中走了岔路,又或许是来时心神恍惚没有注意,周遭的环境看上去格外陌生。   树影重重,积雪皑皑。   没事的。   跑得太急,嗓子里都是血腥味,靠在树上,时晚安慰自己。   别怕。   只要秦秋没追过来,一直往山下走,总能走下去的。   正这么想着。   肩上突然多了一双冷冰冰的手。   “你也不肯跟我玩!”明亮的雪地反光里,秦秋的语气听上去气急败坏,“你也是坏人!”   说完。   他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第57章   贺寻拿着剩下的柿子回寝室。   “卧槽。”害怕贺寻和秦秋碰面会出事,楚慎之特意安排他和高一学生住。到底还都是孩子,哪怕只是小一岁,性子都更活泼些。见了柿子就一个个冲上来,末了还不忘问,“从哪弄来的?楚老师不是说不让去山上吗?”   懒得搭理这帮小兔崽子,贺寻把柿子放在桌子上:“想吃自己洗。”   说完便拿出竞赛书,继续看今天没做完的题。   对柿子没什么太大兴趣,山里风雪大,路况又不熟悉,自然不可能冒着走失的风险上山。更何况那是本地人自己种的,偷偷摸摸去摘未免太不像样。至于拿回来的这些柿子,只是晚饭后顺手帮了把路过推车的老大爷。民风淳朴,无论怎么推辞,大爷硬是塞了满满一袋才肯放他走。   自家种来吃的东西,不讲究皮相,加上这几日降雪,难免有些磕碰。挑了好久才挑出两个模样好看的送到女生宿舍那边去。   小姑娘素来爱吃甜的。   应该会喜欢。   想到这里。   窗外雪声渐密,寒风呼呼地刮。少年一贯凌厉的眉眼却在灯光下柔和几分。雪映进眼底,清凌凌地亮着,一片明净的澄澈。   晚饭前还有半道物理题没解出来,看了一会儿,有了思路。没管身旁那群抢柿子吃的兔崽子,贺寻翻出笔和草稿纸。   正准备继续做题。   “砰砰砰。”   敲门声凌乱。   几乎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用力砸门。   离门最近的男生满脸懵逼地去开门,就看见姜琦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口,勾头勾脑地往里看:“晚晚不在你们这里?”   不过去洗个柿子的功夫,人怎么就没了。   找遍整栋女寝都没有。   贺寻一顿。   放下书,他看向姜琦:“出了什么事?”   着急归着急,姜琦头脑还是很清醒,几句话就把事情讲得清清楚楚。   屋里的大小伙子们连忙分头去找。   人多找得快,不一会儿就把基地上下找了个遍。   然而一无所获。   倒是有个男生气喘吁吁地从大门那边跑过来:“学长,我听门卫说刚才有两个人出去了!女生特别像学姐!”   “那个男的......”冷风垂着,他咳嗽两声,“雪大门卫没太看清,好像说是戴着副眼镜......”   “咔嚓。”   话还没说完,一声脆响。   男生一个激灵,不由得低头去看,这才发现是笔被生生掰断的响动。   风雪渐密,昏暗的照明灯下,手里捏着断成两截的钢笔,少年眸色深沉,漆黑一片,一眼看不见尽头。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极沉极冷。   比冰雪还要凛冽。   *   向门卫问清楚时晚他们往哪边走,没有理会劝阻,贺寻径直出了基地。   走得飞快,少年似乎一点儿不受恶劣天气的影响。匆忙跟在后面的姜琦和男生们一会儿就追不上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寒风越吹越凛冽,像是迎面而来的利刃,一层层在脸上刮。先前还隐隐作痛,到后来便渐渐麻木。   雪也一同愈下愈大,越往后走,路程就越艰难。   千万别出事。   顶着呼啸的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头的方向走,贺寻听见自己密集的心跳声。   他的手微微颤抖,并不是因为逐渐降低的温度。   挟着雪粒的风灌进衣领,冻得骨缝冰凉。少年重重咬了下舌尖,满口腔滚烫的血腥味。   不,不会出事的。   秦秋只是单纯针对他而已,不会对小姑娘做什么。   这么想着。   远处的照明灯下。   一个歪斜的身影跌跌撞撞走过来。   跟不上贺寻的脚步,拼命在后面追赶,追着追着,姜琦和男生们听见一声惨叫。   那声惨叫撕心裂肺。   隔着飒飒风雪声遥遥地传过来。   大家都是一愣。   随即拔腿朝声音的源头处跑。   “我靠!”饶是男生们向来胆子大,冲上去后也不免瞬间爆了粗口,“学长!学长你冷静点儿!”   这么说着。   一时间却没人敢冲上去拦。   忽明忽暗的照明灯下。   贺寻正抓着秦秋的头发。   一下一下把对方的头往雪地上磕。   似乎被彻底激怒,根本不在乎秦秋能不能活命,每一下少年都用了死力,没磕几下就见了血。   鲜血滚烫,素雪皑皑。   冬夜里的雪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鲜血从额头不断往下淌,满头满脸都是血,秦秋却还在一边惨叫一边狂笑,“叫她不跟我玩!她就得死!你们也一样!你们都得死!”   呆呆站在一旁,男生们看着贺寻愣了一秒。   接着拽起秦秋,直接往路边的石碑上撞。   不似落雪柔软,坚硬而冰冷。头骨与石碑相击,发出声声沉闷的响动。   先前还叫嚣的秦秋很快就没了声息。   反倒是姜琦的哭腔逐渐清晰:“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后半句一出。   男生们才如初梦醒,连忙上去拦贺寻。   然而震怒的少年力气格外大,七八个男生手忙脚乱地拦,竟然还拦不住一个。   又重重撞了一下,直到秦秋瘫软地往地下躺,贺寻才终于肯松手。   倒在地上的秦秋满身都是血,他的手上也血红一片。   雪地上道道红痕。   站在原地。   微微喘着气,喉头是浓烈的血腥味,开口前一连吞咽几次,到底没忍住上涌的鲜血。   咳嗽两声,贺寻伸手,抹掉嘴边的血迹。   “你们去找楚老师。”风雪渐密,姜琦听见他沙哑的嗓音,“让他赶快叫救援队。”   接着。   少年头也不回,直接朝山上走去。   *   理智上。   贺寻知道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老老实实等在原地,让专业的救援队前来搜寻。   然而理智这两个字现在暂时和他没有关系。   雪越下越大,山林间光线黯淡。他打开从门卫那里借来的手电,独自在雪地间穿行。   积雪深,踩上去已经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一切声音都被吞没,山里的雪夜静谧。   生命消逝也悄无声息。   不。   唇边的血渍已经凝固成冰,心口一抽一抽地疼,贺寻咬着牙,把内心的猜测压下去。   她不会有事的。   他不允许她有事。   打着手电,努力分辨着秦秋下山的足迹。最后到底还是让他隐约辨出了正确的道路。   贺寻沿着山路往上走。   耳边风声烈烈,雪粒被风吹起,吹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疼。他却还是努力睁着眼,用手电在山路两侧来回逡巡,试图找到哪怕一丝少女留下的踪迹。   傻姑娘。   秦秋的狂笑犹在耳畔,贺寻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用刀划开,又狠狠捏住,撕裂而闷闷的疼。   山间这么冷,他根本没法想象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待着,要怎么熬过这一夜。   必须马上找到时晚。   再度咬了下舌尖,被冻得麻木,只能感觉到浓郁的血腥味,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温度。贺寻加快脚步。   手电的光惨淡地亮着,昏暗照明下,他看到了另外两行未曾出现过的脚印。   并没有往山下延伸,而是陡然消失在了山路上。   贺寻一个激灵。   他把手电往山下打,然而树影重重,手电的光无力地穿过雪幕,在半途中便失去了照明的力气。   灯光微弱,只能看见一片茫茫的雪。   重新辨识了一下脚印,心下有七八成确定这是时晚的足迹。想了想,贺寻把手电筒咬在嘴里。   然后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树枝。   小心翼翼地往下面挪。   山体算不上太陡峭,在冬日却也不好走。一连几日傍晚都降雪,积雪下已然有了一层薄薄的冰,踩上去分外的滑。稍有不慎,就可能直接滚下去。   借着垂下的树枝作攀援,贺寻一点一点往山下滑。   不知道过了多久,估摸着已经滑了大半的距离,在山腰稍作休息,他伸手,去抓另一根树枝。   “咔嚓。”   抓到的却并不是足以承载少年体重的树枝。   而是不知何时已经枯萎,连一只野兔都承受不起的枯枝。   贺寻心下一惊。   枯枝断裂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根本来不及撤回压在枯枝上的重量。又是咔嚓一声。   接着,他整个人都直接往山下栽去。   下意识护住头部,然而山况险峻,积雪和冰碴疯狂地朝领口里灌。   “砰。”接着是似曾相识的。   头骨磕在石头上的声音。   手一松。   贺寻直接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视线内是很远很远的、灰蒙蒙的天空。   头钝钝地疼,右腿更是稍稍一动便传来剧痛。低声骂了句操,贺寻咬牙想坐起来。   头一偏。   手电滚到几米外,单薄地亮着。   正好照亮蜷成一团的少女。   贺寻一下坐起了身。   一瘸一拐地挪过去,他声音都在抖:“晚晚?”   静静躺在雪地里,或许是因为太冷,少女紧紧抱着自己。   闭着眼,她眼睫上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冰晶,早晨还沁着绯色的小脸此刻一片惨白,冰雪般毫无温度。   万幸的是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致命的外伤,只是暂时被冻得不太清醒。   贺寻颤抖着伸手。   把时晚抱进怀里。   到底体温高一些,他这么一抱,小姑娘眼睫颤了颤,有气无力的,扑簌了好几下才睁开。   一看见他,杏仁眼里霎时漫上一层薄雾:“贺寻......”   “好了好了。”深知在此时保存体力的重要性,他把她小脑袋按到胸膛里,语调故作轻松,”我这不是来救你了嘛,别哭。”   这么说着。   搂紧时晚,贺寻视线稍偏。   落在自己的右腿上。   被深埋在雪地里的木片贯穿,小腿肌肉紧绷,稍稍动一下都钻心的疼。温度低,淌出来的鲜血浸湿衣料,不一会儿便凝成了冷冰冰的血碴子。   可他还是揉了揉她的发顶:“别怕,我们一会儿就能出去了。” 第58章   掌心落在发顶。   冰凉却温柔。   时晚眼睫颤了颤。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以为自己被冻到出现幻觉,鲜有人至的山间,下着这么大的雪,他怎么可能就这样凭空突然出现在眼前?   然而此刻被紧紧搂着,少年结实的手臂牢牢扣在肩上。脸埋在同样可靠的结实胸膛里,簌簌落雪声间,她甚至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莫名让人感到安定。   咬紧唇。   时晚肩膀不自觉地颤动。   被秦秋在山间追逐的时候她没掉一滴眼泪,如今却怎么也忍不住泪意。   “乖。”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似乎哭得更凶,贺寻抬手,“别哭了。”   指尖冰凉,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掉眼角的泪水:“你还能走吗?”   山里的雪夜格外冷,雪势大,看上去似乎没有尽头。不知道救援队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里来。倘若一直在原地待着,时间一长,他倒是不要紧,她却肯定受不住。   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把眼泪忍回去,时晚点点头:“可以。”   怀着要她命的心思,秦秋那一把推得狠。所幸近日一直在降雪,山间积雪柔软,一路滚下来除了暂时晕过去之外,并没有受什么外伤。   风雪间。   少女噙着泪点头的模样看上去很乖很乖。   “好。”贺寻就笑了,嗓音有些哑,他从雪地上站起来,牵紧她的手,“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雪,救援队很快就会来。”   雪继续下着。   行走在雪地间,少年的脚步平稳,看不出一丝踉跄的迹象。   然而躲雪的地方到底不好找。   基地附近的山头算不上小,却也没有那么大。几乎没有本地人在山间搭建房屋,凭着直觉往外走,单薄手电光下,所见之处尽是茫茫白雪。   连个能挡风的山洞都没有。   手被紧紧牵着,眼睫上落着雪花,时晚抬头看向贺寻。   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然而有他在身边,她的情绪便莫名安定下来。   只是......   “贺寻......”自从找到她之后,除了最开始说过的那几句话,少年一直保持沉默。   眉眼锋锐,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凶,尤其是在这样寒意料峭的雪夜。   让人不禁惴惴。   雪簌簌下着。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很软。   咬紧牙关。   贺寻额头上薄薄一层细汗。   每走一步,右腿的疼痛就深一分,逼迫自己把呻.吟随着寒风咽进喉咙,他尽量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呼吸。   正想回应。   “啊。”身侧,时晚蓦然惊呼起来,“你看那边!”   循着时晚手指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   皑皑白雪间立着一栋矮小的木屋。   看起来格外牢固,走得近了,才发觉木屋的顶层已经被掀去大半,墙壁也少了一堵,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   然而到底有比没有好,木屋虽然破旧,却也能挡住不少的风。   用手推了推,确定木屋的主体结构并未遭到破坏,贺寻才敢让时晚进去。   两个人并肩坐在残存的一小半屋顶下。   刚醒来时意识还有些朦胧,吹了一会儿寒风,渐渐清醒过来。偏了偏头,时晚看向贺寻。   她想问,他怎么知道她在山里?   然而话还没出口,身侧的少年就伸过手来。   一言不发的,他把她重新抱到怀里。   就像他找到她时那样。   和先前相比,结实的胸膛没有那么温暖。但靠在胸口,依然能听见清晰分明的心跳声。   冷风吹着。   时晚却感觉脸颊有些热。   “笨蛋。”   正在犹豫该不该稍稍退开几寸,揽在肩上的手臂收紧些许。   嗓音沙哑,他用下颌蹭了蹭她的发顶,“早就说过让你离秦秋远一点儿。”   怎么还敢在夜里贸然跟着对方上山。   “他说......”想起这件事,时晚又气又后怕,“他说你从山上摔下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秋的确是个百里挑一的聪明人,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借口,她都不会这么轻易相信对方说的话。   天知道那时她是什么感觉。   后怕间夹着几分委屈,外加吹了大半夜的风,少女绵绵的语调带着软软的鼻音。   贺寻心口一滞。   气温低,寒风凛冽地吹着,整个人冷到麻木。他的心尖却蓦然一烫。   没有说话。   他沉默着。   把她小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受到惊吓,又在风雪中走了许久,听着少年有力沉稳的心跳声,时晚眼睫不由直颤。   疲惫而困倦,然而清楚不能在雪夜里睡过去,她小声问他:“我们能走出去的吧?”   到底是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小姑娘。   心里还是怕的。   “嗯。”摆弄一下手电,感觉光芒比先前更微弱了些。贺寻关掉手电。   语气依旧笃定。   手电被关掉。   雪地反光不足以照亮重重树影,木屋外的枯枝被风吹着,发出簌簌响声。   山间的雪夜最难熬,尽管风被挡去大半,温度却还是低。察觉怀里的小姑娘指尖越来越凉,贺寻开始脱自己的外套。   “你干嘛!”   时晚被吓了一跳。   指尖被冻得有些发麻,她抬手去制止贺寻的动作:“不许脱。”   一向怕冷,她穿得厚。他却根本没穿多少,宽大外套下只有一层薄薄的衬衫。只穿一件衬衫在有暖气的室内或许不会有什么问题,却绝对不能捱过寒冷的冬夜。   刚抬起手。   黑暗的林间。   零星几道光线。   隔了一段距离,光线显得极其微弱。还下着雪,连带着众人呼喊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但时晚还是一下兴奋起来:“你看那边!”   跟她的兴奋不一样,贺寻显得很平静。   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稍稍抬了眼,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然后淡淡道:“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的。”   从小木屋的废弃程度看,周围的山路大概已经荒废了很久。救援队会先沿着常用的山路搜寻,之后才会往更深处走。离得远,即使在这边呼救,救援队也根本听不见。   时晚愣了下:“那我们......”   她原本想说可以往救援队的方向走。   然而话未出口。   少年已经把外套脱了下来。   带着一点儿温暖的体温,外套严严实实把她裹住。挡去凛冽萧索的寒风。   用外套裹好她,他又捡起手电,强行塞到她手中:“去吧,路上小心点儿。”   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时晚懵懵看向贺寻。   他不和她一起走吗?   少女表情茫然。   扯了扯嘴角。   贺寻笑了下。   “我大概走不出去了。”右腿的疼痛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他的笑容看上去就有点儿勉强,却带着十分的柔软,“你走吧,没有我也要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哇,寻哥好惨。   杜威:附议。   秦秋:附议。   聂一鸣、杜威:你他妈有脸???   我捂着平胸保证这个点过去以后都是甜甜的糖qwq 第59章   风呼呼地刮着。   时晚一怔:“你在说什么?”   什么叫做走不出去?   见她愣在原地。   少年笑容渐深。   “我没骗你。”脱下外套,只穿了薄薄一层衬衫,不过须臾,他的手和冰雪没有分别。捉住她指尖时渗入骨血的冷,“你看,我这样怎么能继续走。”   颤抖着。   时晚摸到了一手的血。   大部分已经凝成冰碴,伤口处新渗出的血被风一吹,也迅速冰凉下来。   沾在手上冷冰冰的一片。   察觉到少女身形一滞。   贺寻微微叹了口气。   “别哭。”手上也沾了血,他抬手给她擦眼泪,苍白的小脸上不一会儿就多了好几道印,“你哭什么。”   这姑娘总是这样,娇里娇气的,轻轻一碰就要哭鼻子。   “你听我说。”然而泪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只好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手电还能支持十几分钟,你朝救援队那边走,别回头,很快就能走到。”   风吹着。   少年的手很冷。   时晚死死咬着唇。   木片贯穿小腿,流了那么多血,根本不能做什么动作。更不要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跋涉。   可他紧紧牵着她。   一直走了这么久。   “不......”眼角的泪水被风一吹就结成冰,她拼命摇头,“我不走......”   冰天雪地,山里的冬夜萧索寒冷。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留他一个人待在这里,最后只会落得个没命的下场。   向来好说话的少女格外固执。   贺寻就笑了。   “你不走,我们俩留在这里都得死。”他耐心跟她讲道理,“你走了,我们俩好歹能活一个,明白吗?”   眼泪越流越凶。   时晚不应声。   谁都知道丢下一个重伤员要方便得多,可她怎么能在这时候抛弃他?   莫名其妙的。   她想起期初考试后的那个周一。   躺在床下,少年烧得浑身滚烫,神志不清。眼眸沉沉阖着,却无论如何不肯松开她的手。   和现在截然相反。   走到这里已经到了极限,渐渐的,右腿的疼痛随着神志一起模糊起来。意识到自己可能坚持不了多久,贺寻啧了一声:“再说。”   把手放下。   扭过头去,他不敢看时晚的脸:“你和我本来也没什么关系,莫名其妙死到一起,让别人怎么想。”   雪继续落着。   贺寻仰脸。   盯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一片一片落进眼中。   他不愿和她说这样的话。   可他更不愿她被他拖累。   怀着赶人走的心思,这句话他语气凌厉。挟着寒风里的飞雪,听起来就分外不耐烦。   果不其然。   少女一个激灵。   默默站在原地。   她不说话。   眼睫上很快落了一层剔透的冰雪。   自觉已经达到目的。   靠在木屋的残垣上,体力消耗殆尽,神志便逐渐模糊起来。   只穿了薄薄一层衬衫,寒意尖锐地渗进骨血,贺寻疲惫地阖眼。   下一瞬。   身上却一暖。   连稍微动一下指尖的力气都没有,他吃力地抬眼。   就看见小姑娘咬着唇,把他刚才裹在她身上的衣服脱下,又伸手去解自己的外套纽扣。   和她一样。   她的外套软软暖暖,带着一贯的温柔气息,云朵般暖洋洋地裹住他。   风雪一如既往呼啸,山间冬夜很冷,落在他脸颊上的泪水很烫。   把两件厚外套全盖在贺寻身上,只穿了一件薄毛衣,捏紧手电,时晚抬手擦干眼泪。   转身拼命朝光线处跑去。   *   楚慎之对二零零零年印象很深。   这一年他接手了一个新班级,班上的学生一个比一个让人印象深刻。有看上去温文尔雅,潜伏了十几年未曾露出端倪的反社会人格,有一声不吭,转眼把反社会人格直接打进重症监护室的偏执少年。   还有平时柔柔弱弱。   却咬牙硬生生徒手爬上山崖的小姑娘。   跟着救援队一同在山上搜寻,几乎觉得已经没有希望。听见有人细细喊楚老师时他甚至以为是错觉。直到搜救犬急促地叫起来,回过头去,他才看见面色苍白的时晚。   山里温度低,穿得又少,头发散着,她脸上毫无血色,枯枝划出来的红痕便愈发明显。   毛衣袖子卷起,露出来的手腕细弱。   手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看上去就格外触目惊心。   后来跟着救援队一同去救贺寻时,楚慎之暗自心惊。   那山崖瞧上去不算太陡,然而积雪下尽是薄冰,有专业装备加持,他一个成年男子攀爬都很困难。   简直无法想象时晚究竟是怎么爬上来的。   然而到底是不幸中的万幸。   暴露在风雪中的时间有限,身上又厚厚地盖着外套,等到救援队赶到,躺在小木屋的贺寻只是昏了过去。   听救援队的队员说,这种天气,倘若发现得再晚一些,很可能就彻底没命了。   这么想着。   站在病房前,叹了一口气,楚慎之轻轻叩响门。   “楚老师。”   靠在病床上,正跟向洁小声地说着话,看见楚慎之来,时晚下意识直起身。   那日在山里待了太久,爬上山崖耗尽全部体力。待救援队找到贺寻,她终于支撑不住。   眼前一黑,也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时远志在床边抽抽搭搭地抹眼泪。而向洁正虎虎生风地挥动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扫帚,硬生生把教导主任,也就是秦秋的姑妈,直接从病房门口一路撵出楼门。   “楚老师。”冲楚慎之笑了笑,向洁随即板起脸,“我们家不接受调解,法律我也懂一些,不是说他有精神病就能完全不负责任的。”   出事的第一时间,除了叫救护车和救援队外,楚慎之也报了警。   这就是为什么教导主任会堵在病房门口。   时晚醒来后,来了好几波询问情况的警察。确定这是秦秋有预谋的行为,便做出了刑事拘留的决定。但因为秦秋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目前只能派人守着,还不能直接把人压到拘留所。   教导主任正好趁这个机会过来和稀泥。   “推的不是他们家姑娘,她当然不心疼。”看着自家女儿一脸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向洁恨不得把秦秋撕了,“我们家不需要那点钱!她还是留着帮她侄子请律师打官司吧!”   楚慎之还没说什么,向洁就叭叭叭来了好几句。时晚不由轻轻扯了扯向洁的衣袖。   “您放心。”察觉到时晚的动作,楚慎之淡淡道,“校方不会和秦秋站在一起。”   教导主任倒是私下找过他好几次。   都被他三句两句推了回去。   差一点就是两条人命的事。   哪里能这么轻易就揭过。   “我就是来看看时晚的恢复情况。”寒暄一会儿,看时晚精神还不错,楚慎之也就放下心,于是起身告辞,“我先走了,还要去看看贺寻。”   “楚老师您慢走啊。”把楚慎之送出病房,向洁不禁叹了口气,“贺寻那孩子怎么就一直不醒呢。”   时晚眼睫颤了下。   不知道是太专注学术,还是对故人的孩子太放心。时远志和向洁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任何端倪,只当贺寻是因为时远志的嘱托,这才去山里找她,结果一起摔了下去。   “他要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你沈阿姨交待。”提到贺寻,向洁的脸色更差,“那个秦秋真是太坏了!”   没有说话。   时晚捏紧被角。   那夜被秦秋推下去,她并没有受什么伤。后来手上的划伤也并不严重,只是被惊吓到,这才短暂地昏睡过去。   可贺寻却不是这样。   在医院住了快一周。   少年一直沉睡着。   始终不肯睁开眼。   “我先去所里。”研究所的工作一如既往紧张,向洁不得不争分夺秒,“待会你去换一下你爸,让他出去吃个午饭。”   有些恍神。   慢了半拍,时晚才应道:“好。”   住在医院,她有家人照顾。然而贺寻却不一样。做手术的时候医生根本找不到可以签字的监护人,最后还是楚慎之签的名。   于是时远志就请了假。   专门去看护贺寻。   这两天恢复得好,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向洁也就放心让她去守一会儿贺寻,好让时远志能吃上饭。   披了件外套。   时晚往楼上走。   “跟你妈说了多少次不用你过来。”宝贝女儿遭了这么大的罪,时远志心疼得要死,“我随便找个人带下饭不就行了。”   “没事的。”时晚摇摇头,“我在这儿待着,爸你去吃饭吧。”   到底心疼自家闺女,一连嘱咐了好几遍,时远志才依依不舍地出门。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   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病床边。   时晚抿紧唇。   同之前一样。   贺寻正沉沉睡着。   面色苍白,平日锋锐恣意的傲气尽数敛去,他眼睫软软地垂着,投下一小片椭圆的阴影。   沉默地坐在一旁。   犹豫了一会儿。   时晚轻轻伸手。   无声覆在少年的额头上。   掌心下的肌肤温热。   和那夜近乎绝望的冰冷截然不同。   “今天楚老师来了,”眼眶有些红,把手收回来,她小声地说,“他说......”   这几日,只要过来,她都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床边跟他说话。   从警察的询问说到对秦秋的处理,从讨厌的教导主任说到每天都会来的楚慎之。实在找不到话题,她也会念叨留在家里的豌豆,不知道那个小家伙最近又长了多少肉。   她一直在说话。   他一直安静地听。   不曾张口反驳,也不会回应任何一句。   同往常一样。   絮絮叨叨说了很久。   一向会很快回来的时远志不知道被什么耽搁住,迟迟没有现身。   这几日待在医院,并没有什么更多的话题,念叨了一会儿,时晚就不说了。   咬着唇。   她看向贺寻。   安静地睡着,少年面色沉静,全然不似冬夜风雪中那般疲惫。   可莫名其妙的。   她比那一夜还要害怕。   怎么也忍不住泪意,时晚把头埋在病床上。   肩膀轻轻颤动。   “骗子。”她小声地说。   这个人讨厌得要命,一遇到事就凶巴巴地对她说话,拼命想要赶她走。然后很快又后悔,跟在身后一个劲儿地想要把她追回来。   每次都是这样。   这一次为什么有例外?   “我最讨厌你了。”泪水打湿被子,时晚攥紧被角,“骗子,大骗子。”   世界上哪里有他这种宁愿把命丢掉都要说谎的笨蛋。   她都乖乖听他的话走掉了。   他怎么就不能听她一次。   乖乖地醒过来?   越想越难过,不敢抬头,时晚把脸埋得更深。   意识朦胧。   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被打碎重组。疲惫不堪,一连尝试好几次,贺寻才勉强睁开眼。   偏了偏头,就看见身旁的少女。   穿着蓝白病服,委委屈屈地趴在床边,她整个人小小的一只。   看起来比那夜更加单薄。   贺寻喉头动了下。   躺了太久,浑身乏力。他却还记得那一晚。   这个娇小爱哭的姑娘把衣服给了他,然后顶着风雪,一个人跑进漫漫长夜。   心口一阵酸涩的疼痛。   他想抬手摸摸她的头。   小姑娘却先一步伸出手。   “贺寻,你醒过来好不好?   抓紧他的手,脸埋在被子里,带着哭腔,她声音闷闷的。   “你醒过来,以后我就和你去换结婚证。”   心尖蓦然一紧。   勾了勾嘴角,贺寻原本想笑。窗外的雪花却好像一下落进了眼里,逼着他只能仰脸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   哭得头都疼,估摸着时远志可能要回来,时晚想起身。刚动了下,还没来得及抽出手。   指尖就被牢牢扣住。   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头。   正好撞进少年漆黑深沉的眼眸。   北方的冬天。   窗外寒风凛冽。   “好。”他冲她温柔地笑,“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接下来是大家可能会觉得长的番外qwq,因为这次把高中后续+大学+都市的糖都写到一起了。基本上是糖罐文学,搞事的幺蛾子飞不起来。   贺子安:你他妈骂谁呢?   番外隔日更,如果有时间也许会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