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好春光》 作者:云拿月   文案:   望京城一众名媛之中,唯独路秾秾非议不止。   最出名的一桩便是她狂妄跋扈,和商圈年轻一辈的翘楚霍观起,十分不对付。   一个参加酒会,另一个绝不赴宴;一个出席拍卖,另一个死不露面;   两人王不见王,视彼此为空气多年。   半只脚踏进娱乐圈后,带资客串电影花瓶、和当红流量结仇,私下偷养小明星……关于她的传言越发夸张,风评日渐低下。   某天知情人突然爆料:路秾秾已婚,丈夫是霍家那位。   吃瓜群众一脸问号:爆料人是疯了吗??   然而众人慢慢发现——   霍观起买下的珠宝,路秾秾戴着参加活动。   霍观起的珍藏限量座驾,路秾秾开出去遛弯。   霍观起的私人飞机,路秾秾带着好友乘得熟门熟路……   吃瓜群众:???   霍观起:怎么了?连我都是她的。   *   路秾秾一直以为,她注定要孤独一生。   后来,   暖冬,晴阳,   霍观起用一生圈她在怀,终于为她纠正。   ——前路山高水长,与你,皆好春光。   1V1,HE。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婚恋   主角:霍观起,路秾秾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望京的夏,毒辣异常。   路秾秾窝在沙发上化妆,程小夏到了。   室内电梯正对客厅,“叮”地一声。   “……老板。”   手里拎着原木衣架的程小夏就这样现身,和她打了个照面。   路秾秾眯起一只眼,对着化妆镜画眼线,“来了?”   几套衣裙罩在透明防尘罩下,一丝不苟,程小夏轻车熟路,把衣服挂进她卧室的超大衣橱,再出来就见她收拾妥当。   给她取来包,一同搭电梯下楼。   上车坐稳,程小夏确认:“傍晚需要来接您吗?”   “不用。”   “好的。”在电子备忘录上做记录,程小夏又说,“餐厅那边,三楼装潢不满意的部分和施工团队沟通过了,大概一周半就会重新处理好。”   “能按时开业吗?”   “可以。”   路秾秾点头,如此便没意见。   私助的职责可大可小,有时琐碎得连生活起居也要照料。程小夏拣有价值的事儿说了,后半路稍作休息,很快到达维纳斯。   在门口停下,里头立刻有人出来相迎。   路秾秾和唐纭约好做美容,余下不需程小夏陪,“你先回去吧。”墨镜一推,朝后摆摆手作别,直接令人下班。   入内,店内冷气温度适宜,一迭欢迎声中,路秾秾摘下墨镜,问:“唐纭在哪?”   “唐小姐在这边,您跟我来。”   店员殷勤带路,拐过几道廊,轻敲两声,推开大油画框般略显浮夸的门。   唐纭在沙发上翻着杂志。   “看杂志呢?”路秾秾快步到她对面坐下。   唐纭没好气:“大小姐,你倒是比我还忙。十周年的事弄得我焦头烂额,约你做个美容你还拖拖拉拉!”   路秾秾见势一笑,殷勤地端起描金边的白色英式茶壶,往她半空的杯里添水:“哎呀,意外意外。”   没真生气,随口数落两句,唐纭叫来美容师,两人起身到内间的美容床上躺下。美容师在另一侧准备,她们俩脸上涂满白色乳状膏体,一边闲聊。   “昨天送去的礼服合身吗?”唐纭问。   “合身。”   “庆典那天你可千万打扮得美一点!”   路秾秾不客气:“比脸我还是有自信的,就怕美得收不住,到时候连带着你们博唐一块上热搜。”   “上热搜上热搜呗。不要钱的免费热搜来了我就接着,又不是什么负|面新闻。”   路秾秾哼笑:“那么多名人明星,还缺这点热度?你快得了吧,怕不是忘了我什么体质,一上热搜准没好事,你好好的十周年庆典,我可不想给你搞砸了。”   唐纭一噎,倒忘了这个。   这话不假,凡是路秾秾的名字出现在热搜上,就意味着新一轮挨骂开始。   唐纭怪道:“国外读书那会儿你人缘挺好的,我看你准是八字和这个圈相冲。”   “谁知道呢。”路秾秾闭眼,无所谓。   要说这望京城十大名媛,路秾秾可是榜上最“红”的一个——虽然不知这榜是谁吃饱太闲没事儿干排出来的——总之,她在网上热度不小,比一般的三四线明星还有存在感。   这两年,路秾秾一只脚蹚进娱乐圈这滩浑水里,没有正儿八经演过什么作品,只是客串了两部电影,在一档综艺节目里露了二十分钟脸。   就这,骂名可就不得了了。   但凡她发个微博,十句评论里一多半都是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   路秾秾心宽,有次还跟唐纭玩笑:“要不然你们公司以后签人比照着我签算了,一点动静就能在热搜上待半天,要真混这一行还不得大红大紫?没我这个运道的就别捧了,多没意思。”   惹得唐纭啐她不要脸。   说话间,美容师过来,往她俩脸上又敷了点东西。   唐纭躺着无聊,拿起手机开始愉快吃瓜。   路秾秾瞥见,不由开口:“少刷点微博吧你。”   “你不懂,我这是工作需要,一个娱乐公司负责人不时刻把握网络动向怎么行?”唐纭说得冠冕堂皇,毫不脸红。   路秾秾哪还不知道她:“把握网络动向就是一得空就在网上到处游蹿吃瓜?我看你还是工作太少。”   “呿”了声,唐纭目不转睛盯着手机,道:“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爷爷我爸我全家都盯着我,我要是一个做不好分分钟就失去人生掌控权,每天为了公司累死累活,就这么点闲暇时间还是从缝里挤的……”   唐纭热爱吃瓜且热爱打假,下一句立刻话锋一转:“我晕,十一台那个恋爱节目还没黄啊?剧本都快怼观众脸上了。”   路秾秾:“……”   来了,又开始了。   高档私人美容院保密性高,唐纭朋友还是大股东,路秾秾不担心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唐纭于吃瓜一道热情十足,她有时实在跟不上。   当然,唐纭也不需要配合,自顾自就能说个尽兴。   “那节目说是说要单身,上一季去的四对艺人三对私底下都有对象。”   “……”   “其中一对有个男艺人,恋爱就算了还搞劈腿,非常不行。”   “你连人家劈腿都知道?”   “他劈腿劈到我们艺人部来了啊!新签的人被他骚扰了半个月,艺人部负责人气得打电话给他经纪人臭骂一通。”   路秾秾还在消化八卦,唐纭说着就从网络论坛切进微博。手指滑动屏幕没几下,忽然顿住。   “嗯?”   “怎么了?”   “我才要问你,你怎么又上热搜了?”唐纭诧异。   “哦,热搜啊。”路秾秾了然,猜是吃瓜吃到她头上了,淡定道,“被骂上去的。”   唐纭:“……”   还真是一上热搜就没好事。   粗略几眼,很快理清来龙去脉。原来又是段靖言,难怪呢。得罪当红流量就是这样,粉丝体量大,一人一句,她不想上热搜也由不得她。   唐纭比较在意她被骂的惨况,点进评论一看,她的微博里全是声讨大军,指尖滑动速度不由加快再加快,不忍直视。   “……你的微博评论简直没法看了。”   “骂得再凶我又不会掉块肉。”路秾秾不在乎,抬指抹掉颊侧快要越界的膏体。   唐纭继续刷微博,没几秒又喊她:“欸?那些人怎么连你和霍观起的恩怨都搬出来说?”   路秾秾还在匀另一侧脸颊上的膏体,听到这话动作一顿,睫毛颤了颤。   ——霍观起。   路秾秾和他的“恩怨”,在望京这些人家的交际圈里,不算什么秘密。   最早最早,有人曾在某场宴会上看见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点不愉快。   当时以为是小事,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酒会、拍卖会又或是谁家宴客,但凡路秾秾出席,霍观起必然不到,反之,只要霍观起在哪,路秾秾同样也绝不露面。   大前年,路秾秾迷上油画,某次特意飞到巴黎,结果拍卖会前一天忽然听说霍观起要来,她一声不吭,直接飞回国。   前年望京“白鹭慈善晚会”,霍观起捐了最多的一笔,按照惯例,当晚的“璀璨之瞬”合影该请他站最中间,所有到场的大牌明星都会作为嘉宾和他站在一块,作为陪衬。就因路秾秾会去,霍观起早早捐了钱,却愣是连脸都没露,根本没出席。   这样你来我往,不止一两次。   最近的一桩就是去年唐纭二十五岁生日,她爷爷借着办宴会的由头亲自邀请,到生日当天,霍观起送来厚礼祝贺并为缺席致歉,到底还是没露面。   而路秾秾彼时就站在她身边,和她穿着闺蜜装,端着酒杯,一脸冷艳。   谁不知道她们两个关系好?   这些常被圈里人议论的谈资,传多了知道的也多,前两年网友们扒豪门逸闻时就吃瓜过一次。   眼下这些人疯狂拣着霍观起避开她的事件说,偏偏她躲着霍观起的事却当“看不见”,还整合出一个“黑料”合集,意味不明地补充几句,就成了她人品不好的“铁证”,到处扩散。   路秾秾沉默半晌,不知想到什么,道:“算了,我等会关评论。”   唐纭以为她坏了心情,把手机一抛,宽慰:“不看了,你也别想了。今晚想吃什么?我请!”   ……   做完美容,找了个常去的餐厅。   落座点完菜,前菜刚上,唐纭她哥打来电话。   唐纭出去一圈,接完电话回来,端起杯子喝了小半杯,感叹:“真是绝了,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这话真没错。”   路秾秾不明所以。   唐纭告诉她:“我哥刚跟我说,霍观起回国了。你说说,下午我们俩刚说到他,人就回来了,这还真巧。”   “回国?”   唐纭点头说是:“我哥让我试试十周年庆典能不能请到他。要我说费什么劲,博唐影视虽然也是我们博唐集团旗下重要产业,可霍家又不搞娱乐这一块。”   “你哥让你请霍观起出席?”路秾秾挑眉。   唐纭怕她不高兴,解释:“是我家那些大人想请他,我没想啊!我早就下了邀请函,肯定要请你来的,哪还会自讨没趣吃他的闭门羹。”   路秾秾一笑,促狭道:“这么说还是怪我咯?都知道我跟你走得近,有我在,要不然霍观起未必不会给面子。”   “我哪时候怪你了,你可别挤兑我!”唐纭讨饶,想不通,“也不知道霍观起到底有什么魔力,长辈都喜欢他。我爷爷总拿他当榜样教育我们,烦都烦死了。”   好姐妹讨厌的人当然要一起讨厌。   唐纭深谙这个道理,向来坚定地和路秾秾站在一个阵营。   说话间前菜上桌,两人稍稍吃了几口。   “再说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唐纭执起餐具,没几秒,略带不满地撇嘴,“霍观起跟你不对付,不就是因为那年你不小心睡了他一回?气量也太小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快乐小云又回来了!   这章评论下随机抽红包~ 第2章   路秾秾刚端起杯子,听见这话差点呛死,抽纸擦嘴,看向罪魁祸首:“你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那年宴会你们……”   话没说完,感受到路秾秾眼中的凶光,唐纭猛地打住:“好好,我不说了。”一边在嘴上做了个拉紧拉链的动作,识相地换话题。   饭毕,唐纭叫来服务员买单,而后起身:“等我一会,我上洗手间。”   “不急。”路秾秾点头。   没半分钟,手机嗡嗡震动。   路秾秾拿起一看,愣了愣。刚从唐纭这得知消息,已有心理准备,但免不了还是有些许怔。   来电显示只一个字:“霍”。   霍观起的霍。   ……   时近十点,夏天夜晚的风,不比白日,似活在蒸笼里一般又热又闷,温度褪去,凉爽温和。   路秾秾说要自己回,唐纭没多问,两人在餐厅前道别分开。   高行跟司机一起来接,半个小时后到喆园,两层半的别墅灯明火亮。   路秾秾进门径自换鞋上楼,知道高行不敢也不会跟来,没去管。   行至二层厅前,停住脚。   沙发上,男人一身白色浴袍,领口微敞,发丝水汽仍有少许没干。不知手里拿着什么书,看得眉头微拧,面庞线条清隽凌厉。   听见动静,他朝厅前看过来。   金边白瓷的咖啡杯里飘起袅袅热气,香味微苦。   霍观起合上手中的书,墨色的眼里清冽一片,“回来了?”   “……嗯。”路秾秾抿抿唇角,走到他对面沙发坐下。   粗略一看,发现二楼多了些装饰和摆设,不知是什么时候添的。   说是“婚房”,路秾秾从没在这住过。   她和霍观起结婚半年,上次见面还是两家人吃饭,第二天拿完结婚证,霍观起带她来这看了一圈,下午就出国忙正事去了。   霍氏人丁不兴,早年靠霍倚山一手兴起,渐渐做大,如今主营进出口贸易,房地产、医药、零售、金融……各个领域均有涉足。   这一辈长房二房都是一个儿子,说是说三世同堂,可明眼人都知道,霍倚山的两个孙子相差甚远。无论能力、手段,霍观起都要强过他堂哥霍见明百倍。   就像这次,路秾秾听舅舅说了,被霍见明弄得一团糟的霍氏航运,绕了一大圈,最后还不是要霍观起去收拾烂摊子?   近两年霍倚山越发对霍观起寄予厚望,霍家这一辈兄弟间的继承人之争,眼看着是要落下帷幕。   她正出神,就听霍观起问:“你不常在这住?”   路秾秾道:“我住公寓。”   霍观起没说什么,他不在,她喜欢住哪都行。   睨她一眼,他道:“时间不早了。”   ——该洗漱休息。   这暗示路秾秾听得懂,她坐在沙发上一下子不自在起来,“等会。”   霍观起没管她,起身回卧室,没多久,换了身衣服出来。   路秾秾微诧:“这么晚了还出去?”   “我还有事情要去公司,晚上不回来了。”霍观起理着衣襟,顿了一下,“你早点休息。”   路秾秾想说什么,感觉有点噎着。   霍观起一边打着领带,一边道:“明天白天会有人来。”   “干什么?”   “国外住处的东西,我让人运回来了。”   这是打算长期留在国内了?   没等路秾秾想完,霍观起又道:“顺便让他们把你用的东西搬来,明天高行会在,具体的你跟他说。嫌麻烦添新的也行。”   整理完走到厅前,临下楼,他停了停,最后说:“梳妆台上有样东西,给你的。”   言毕未再多做停留,身影和脚步声一起消失。   路秾秾矜持地坐了会,最终没有按捺住好奇,到卧室一看,梳妆台上果真放着一个首饰盒。   打开盒子,里面卧着一枚胸针。   由钻石镶嵌而成的胸针是玫瑰形状,漂亮的色泽熠熠生光。   路秾秾看了两眼,莫名觉得眼熟,拿起细细地瞧,眉头蓦地一皱。   这不就是她看中的那枚?!   去年苏富比秋季拍卖会,她没法去,托出席的朋友帮自己拍一件看上的首饰,就是这个胸针。   这枚胸针有些历史,最早是百多年前法国王室成员在婚礼上佩戴的,流传下来,到七十年代时,辗转落到了珠宝设计时兼收藏家墨涅手里。   墨涅的风格,有人嫌弃浮夸,路秾秾却很喜欢。零八零九年那会,墨涅去世,他生前收藏之物便陆续见于拍卖会,时至今日所剩不多。   去年听说苏富比秋拍上有墨涅设计改造过的这枚玫瑰胸针,路秾秾想收入囊中,苦于没时间去,只好托朋友帮忙。   后来才知道霍观起去了。为期六天的拍卖会,他拍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在艺术品专场上拍得的一副当代水墨画,一千三百二十万落锤。   另一样,就是在珠宝专场上拍得的这枚胸针。起初估价三百万,路秾秾本以为成交价大约五六百万差不多,应该能到手,谁知道竟然被霍观起九百五十万拍下!   得知消息,路秾秾当时就在心里记了他一笔。   不过除了她,别人倒是都没太放在心上,一开始虽然好奇霍观起竟对个首饰有兴趣,后来有了那副水墨画——那副《胜意图》的成交价格是艺术品专场的前三,且价格最高的前三幅水墨画落锤都达千万以上。大家的注意力便纷纷转移,忙着感叹这几年当代水墨画在拍卖会上越来越吃香的行情。   看着眼前的胸针,路秾秾气不打一处来。   从她手里截胡的东西,还敢拿来送她?   “啪”地一下合上首饰盒,往梳妆台上一搁,物归原位,路秾秾扭头去冲澡。   ……   一觉睡醒,飘动的窗帘外已经天光大亮。   床大得足够她一个人变着花样睡,路秾秾伸伸懒腰,下床趿着拖鞋进浴室洗漱。   早饭和午饭并作一餐吃完,路秾秾换好衣服正准备梳妆,高行带着人来了。随他来的工人陆续往一二层搬进许多东西,有画,有摆件,有器具。   路秾秾端坐在沙发上喝咖啡。   高行记得老板的嘱咐,询问:“太太有什么要搬来或者添置的东西?”   昨天霍观起提过,她还没去想,皱了皱眉:“晚些让我助理跟你说吧。”   高行道好。   霍观起的东西不少,光是搬上二楼的画就有三幅,应该都是他的藏品。   工人陆续把画往墙上挂,路秾秾看着,一下子想起梳妆台上的那枚胸针,心情又不好了,喝下两口咖啡压了压。   待高行等人差不多忙完,路秾秾也接到霍观起的电话。   他言简意赅:“十五分钟后,门口等你。”说完直接挂断。   还没说去哪。路秾秾看向手机屏幕,当成是他般瞪了一眼。   ……   十五分钟后,霍观起的车停在门口。   路秾秾收拾妥当出来,款款坐进后座。   她故意不往他的方向看,只问:“去哪?”   他说:“荣园。”   路秾秾不由侧目:“回我家?”   霍观起颔首,“已经和舅舅联系过了,我这么久才回来,怎么都应该去一趟。”   这她知道,但她以为该先回他家,“你爷爷那边……?”   “不要紧,他老人家让我们先去荣园见你舅舅。”他说。   他不急,路秾秾自然也不急,只是免不了多看他一眼,“这次你回来,我们是不是要见一见你们全家人?”   霍观起沉默两秒,点头。   上回拿结婚证前,两家大人见面吃饭,互相给他们两个“小辈”赠送定亲礼,霍家出席的,只有霍观起和他爷爷霍倚山。   路秾秾收声不再说话。   车开到荣园,开进路家大门,戴芝苓早就在台阶上等候。下了车,路秾秾小跑上去,被她伸手揽住。   “我看看我看看,怎么吃得这么瘦?”戴芝苓握着她的肩来回打量,而后佯装生气拍她的手臂,“整天不回家,没点什么事我和你舅舅见你比别人还难!要是观起不回来,你就不回来了是不是?”   “疼,疼!”路秾秾夸张地喊,辩驳,“我哪有不回来?”   “少装!”戴芝苓瞪她,“我根本没碰着你。”   路秾秾笑着抱住她的胳膊,“舅妈……”正预备撒娇,门里蹿出来一只大金毛。   金毛扑到她脚边,热情摇起尾巴。   路秾秾微微俯身摸它的脑袋,“哎呀又长胖了啊?”   这狗名字起得随便,就叫“哎呀”,读书时一直是她在养,高中毕业后,就把哎呀交给了戴芝苓。   路秾秾正想蹲下和它叙叙旧情,谁知哎呀望见她身后,登时“汪”地喊了声,下一秒像离弦的箭般飞快越过她,冲到台阶下。   和她飞奔下车不一样,霍观起慢条斯理下来,刚要上台阶,措不及防就被金毛扑了一腿。   哎呀咧着嘴,冲霍观起笑得没有一点矜持的狗样,尾巴更是像安了马达,摇得毛都快掉了。   路秾秾心里不平。   它是她一手养大的,散步,喂食,陪着玩,那几年费了多少心。可哎呀就跟着魔似得,以前就喜欢霍观起,这么多年过去,一点没变!   不信邪,路秾秾清了清嗓子,站在台阶上喊它:“哎呀,过来——”   听见叫自己,哎呀看了她一眼,却对她招手的动作视若无睹,扭回头继续对着霍观起拼命摇尾巴。像是还嫌不够,它咧着嘴扬起灿烂的狗笑,激动地又“汪”了两声。   路秾秾:“……”   这臭狗。   作者有话要说:霍观起:我送的胸针喜欢吗?   路秾秾:呵呵。   今天也是努力在讨秾秾喜欢的一天   —   评论继续随机送红包。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固他呀18瓶;囡困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好了好了。”戴芝苓笑吟吟招呼他们,“先进门再说。”   路秾秾只好放弃较劲。   霍观起提步上来,略一颔首,“舅妈。”   戴芝苓笑得更热情,“快进屋。”   哎呀亦步亦趋,跟着一齐往大门里跑。   路闻道等候已久,家里的阿姨去书房叫他,不多时,在客厅落座。   照惯例又是以数落路秾秾开头。一直是这样,每次回来,舅妈总要念几句,舅舅再念几句,路秾秾老老实实听着,当然,听完该怎么又是另一回事。   后边他们说起生意上的事,路秾秾插不上嘴,随手从戴芝苓端来的点心里叉起一块蜜瓜,尝了尝,又甜又水,于是安心吃起来。   “等过阵子君驰回来,一起上家来吃个饭。”路闻道笑着道,“你们好好聊聊。”   终于说到生意以外的事。   路秾秾看去,见路闻道脸上笑意明显,对霍观起甚是满意的模样,略感诧异。她不由斜霍观起一眼,想不通这人怎么就这么招长辈喜欢。   霍观起感受到她的视线,淡淡瞥来,路秾秾忙收回目光。   “舅舅。”她问路闻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路闻道说下个礼拜,“要是早些忙完,应该能早回。”   说话间,阿姨端上烘焙好的点心。   戴芝苓给他们添茶:“先别说君驰了。观起刚回国,这两天怕是很忙吧?今天晚饭我们早点开席,我这就让他们准备起来。现在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霍观起双手接过续杯的茶水,道谢。   戴芝苓去厨房看汤煮的如何,路秾秾坐不住,跟着一块去,趁机开溜。到厨房转一圈回来,见客厅里的两人继续聊上了,她脚下绕开,冲趴在地上的哎呀招手。   大概也嫌无趣,哎呀立刻跟上她。   一人一狗去院子里玩球。   路秾秾将球扔出去,几个回合,哎呀就不肯再捡。年纪大了,体力有限,她让阿姨拿来小零食,坐下喂它。   院子里绿植茂盛,温度恰好,虽是午后但不太热。路秾秾坐在荫蔽处,哎呀趴在她脚边,她一边看手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喂,哎呀也不急,有一口吃一口,自在惬意。   微博上还没消停。   路秾秾一登录,消息多得手机差点卡住,她的名字倒是从热搜上下来了,只是评论和转发全部沦陷,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段靖言粉丝的战斗力果真强,娱乐圈里怕是没多少人比得上。   此刻微信里还有昨晚程小夏发来的消息,那会儿微博上正闹得凶,怕是以为她忘了,特意来提醒她删微博。   路秾秾没打算删,又不是她先开始的。   就连唐纭也说:“虽然你们针锋相对不是一天两天,但他这也太能找事儿了。”   说的就是段靖言。   如今圈内最红的男艺人,段靖言当属其中之一。   前天半夜,他点赞了一条黑路秾秾的微博,后来很快取消,团队出来澄清说是“手滑”。   路秾秾又岂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昨天去见唐纭之前,一不做二不休,发了条微博隔空喊话:   “手滑是病,帕金森早治早好。”   如此直白,瞬间就惹毛了段靖言的粉丝。她和霍观起的恩怨就是被这些人翻出来的,一个个当成了不得的证据,说她和这个不和,跟那个不对付,肯定是她的问题。   段靖言“手滑”这个起因,倒让她们摘得一干二净。   她微博评论里全是骂她的。   骂她恶毒,竟然咒人得帕金森。   骂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澄清了还死咬不放。   骂她得理不饶人……   段靖言不是没有在别的公开场合表达过对她的不喜,这不是第一次了。路秾秾懒得和他的粉丝纠缠,多说无益。心情好她就当不知道,心情不好她想回击就回击,谁都拦不住。   看了几眼评论,感觉无趣,路秾秾正准备退出登录,不小心指尖一划,瞥见一条——   “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尖酸刻薄人见人厌,以后谁娶了你谁倒霉。”   一顿,路秾秾眼睫微眨,随后嗤了声,摁熄屏幕光。   将手机往石桌上一放,感觉脚边有东西挨蹭,低头一看,哎呀正望着她,晃动的尾巴一下下扫过她的腿。   路秾秾心里一动,将剩余的宠物零食全喂给它,蹲下摸它的脑袋。   “哎呀担心我啊?”   它当然不会说话,冲她摇尾巴。   她搔搔它脑袋上的毛,自顾自夸奖:“还是你懂事,知道心疼我……”   摸了两下,路秾秾玩心起来,忽地一把捧住它的脸:“哎呀喜不喜欢我?”   它摇尾巴。   “喜欢啊?”可想到它冲霍观起也是这样热情,她皱眉,又问,“喜欢我还是霍观起?”   它仍然一个劲摇尾巴。   路秾秾眯了眯眼,捏起它脸颊两侧的肉,在大狗狗澄澈的眼神中,俨然一副追问到底的架势:“我和霍观起,你选谁?”   “……”   能有回答就有鬼了。   一人一狗相顾无言,哎呀给不了答案,傻兮兮冲她笑,因脸颊捏在她手中,那笑容弧度比以往大得多,热烈极了。   路秾秾还欲再说,余光瞥见台阶上有道人影,一看,霍观起长身玉立站在那,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她一愣。   那厢霍观起眼神淡淡,道:“舅妈让你进去吃水果。”   “……哦。”暗咳一声,她赶紧撒开哎呀,佯装无事站起身,“来了。”   走到台阶上,霍观起似是在等她,她抬眸还没说话,哎呀跟过来,在他们腿边凑热闹。   霍观起瞥她一眼,道:“我们刚结婚,不是离婚,没必要问它那么为难的问题。”言毕,冲哎呀轻轻招手,率先提步。   哎呀毫无原则,立刻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路秾秾微愣,回过身来,来不及想别的,见养大的狗又跟人跑了,又是一阵气闷。   ……   在路家吃过晚饭离开。   回去路上,安静了一阵。   好一会,路秾秾想起之前唐纭说的,先打破沉默:“博唐影业十周年庆典邀请了你?”   霍观起瞥她一眼,点头。   “不打算去?”   “不。”   路秾秾不知这话怎么接。   “你希望我去?”不等她回答,霍观起又道,“你不是一向不愿意在公开场合见到我。”   路秾秾一噎,话卡在喉咙里。   微微别开头,她看向窗外,轻声道:“我随便问问。”   车开到喆园,霍观起稳坐不动。   开车门的路秾秾动作稍顿,他说:“我还有事去公司,你先回去休息。”   “知道了。”抿了下唇,路秾秾懒得多言,潇洒下车。   ……   霍观起忙得不见人影,路秾秾乐得独自占据大床,索性将他抛到脑后。   他回国的第三天,博唐影业十周年庆典如期而至。   别看唐纭这人平时不着调,为了不做吃白饭的被家里随意决定人生大事,从进入博唐影业坐上副总位置开始,她就拿出了十分的干劲,工作起来那可是一等一的认真。   高层的老油条们不好应付,但这两年博唐在她手里经营得还算不错。   姐妹的大日子,路秾秾一早起来,喝了杯黑咖啡去水肿,开始认真护肤。   上午十点有媒体见面会,中午招待媒体吃过午餐,稍作休息,两点钟开始战略发布会。博唐影业下半年有好几个重点项目,一应都赶在这次十周年上宣布启动。   这些都是唐纭要忙的。   路秾秾作为她的“女伴”,下午打扮好,五点钟红毯开始前,提早一个小时过去与她会和。   红毯全程摄像机直播,她们开场。   唐纭仍是白天那副打扮,修身西装,马尾干练,整个人利落简洁。而路秾秾一身礼服与她相衬,长发披肩,艳光四射。   两人手挽着手,画面十分养眼。   自己人的场子,出问题的概率比别处小得多。路秾秾全程放松,七点半晚宴开始,入了座,不似别的女明星顾虑多多,自在地吃起小点心。   程小夏一直在休息室候着,这会儿怕她吹空调着凉,特意送来外套。   路秾秾披上外套,让她吃点东西:“休息室里有送餐进去吧?没有的话去自助台上取几盘吃的垫垫肚子,别饿着。”   程小夏说不饿,走之前小声道:“老板,你是不是没看手机,你又上热搜了……”   路秾秾愣了一下,而后道:“上就上呗。”   今天这场合不是很正常?   “不是。”程小夏摆手,指了指她礼服胸口处,“是因为那个。”   低头一瞥,路秾秾的视线落在胸口别着的胸针上。   她今天戴了霍观起送的玫瑰胸针。   微微蹙眉,路秾秾拿起手机,点进微博一看。原来是个懂点门道的博主“扒”了她今天的这身打扮,给吃瓜网友做科普。   在提到她戴的胸针的时候,博主说:   “这枚胸针的做工非常精致,比较像一百多年前法国流行的款式。整体跟‘瑟兰森’那套珠宝很像,比照了一下图片,大致可以确定是‘瑟兰森’婚礼系列里的那一枚(但细节有点不同?稍微存疑)不过不管怎么说,价格应该不会少于三百万。”   这条微博下,点赞最多的热评第一条就是反驳:   “博主搞笑吗?无脑吹白富美,路某某是不是给你钱了?你说的胸针在墨涅手里,查一下就知道去年苏富比拍卖,最后成交的买家是霍观起!霍观起是谁你知道不?”   博主对热评第一条进行了回复:“一开始找的对比图是旧的,原本没注意墨涅这一点,你提到我特意去查了,如果是经过墨涅改造,现在的胸针有他的风格,正好可以解释。”   评论里闹哄哄,连带着转发列表,清一色都在笑话该博主死鸭子嘴硬。经过段靖言粉丝这两天的努力,谁不知道霍观起和路秾秾不对付?连见面都要避开,还胸针呢!   于是路秾秾也被好一通嘲讽,都在质疑她的胸针是不是赝品。   热搜话题:路秾秾胸针   飞快上升至第三位。   作者有话要说:路秾秾:看不起谁??气死!   — 第4章   结了仇岂是一天两天能够化解。   让网友吃了好一通瓜的路、段两人“手滑事件”,看似结束,实则在粉丝心里根本没有翻篇。   这不,转发里、热搜话题中,话里有话内涵路秾秾的比比皆是。就连在原博下反驳的那条热评主人都是段靖言的“路人粉”。   博唐十周年晚宴临近结束,论坛里出了不少帖子,回复和热度最高的一个帖里,整理了今天“胸针”一事的全过程,最后发问:   “瓜友们觉得胸针是真的还是假的?”   帖里各路人都有。   有讨论真假或像不像的:   [不是扒过她确实是白富美吗,那么有钱,不至于戴假的吧。]   [我怎么觉得红毯图和拍卖图里的胸针长得一样,是我视力有问题吗?]   有顺带吃瓜恩怨的:   [说不像自己放大看看,连底下点缀的红钻位置都差不多,这都不像就没有像的了好吧?但是问题来了,已知正牌胸针有主人,且对方和她关系差到连面都不想见,你们说她戴的是真的假的?]   [感觉像是她不知道从哪搞了个仿品,本来想装个逼炫一下,没注意正品在谁手里,好死不死还是和她有过节的那位。又想装逼又不舍得花钱,结果翻车了。]   当然也有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   [真真假假自由心证呗。毕竟人家白富美,说句不好听的就一堆人跳出来嚷嚷白富美有钱不用假货。]   [微博上那个博主脸都肿了还死不松口,我笑死,还三百万,人家的胸针是要几百万,她就算了吧,我看三百万营销费还差不多。天天上热搜,烦得要命。]   不少人涌进路秾秾的微博,刷起“三百万”的梗。   霍观起得知此事情,已是发展得极热闹的时候。   他一整天没离开公司,见高行忽然敲门进来,以为有什么事,谁知高行近前低声一通叙述,听得他微微蹙眉,暂停了手头工作。   稍稍思忖,霍观起沉眸:“知道了,你先出去。”   高行一离开,他拿起手机,立刻给路秾秾打电话。   没人接。   过了一小会,正预备打第二通,那边回电。   路秾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舒服,清了清嗓:“喂?”   霍观起问:“在哪?”   “在博唐十周年宴会现场。怎么了?”   她语气平静,没有多余情绪,似乎没被外界影响。   霍观起说:“一会高行有东西送去给你。”   “送东西?”路秾秾道,“那你让他送去家里。我今晚不回去,明天再看。”   眉头不由皱起些许,霍观起还未说话,那边先道:“就这样,我有点累,你忙吧。”她说着,下一秒就挂断。   耳边一串忙音。   “……”   霍观起顿了顿,将手机搁至一旁。   面前摊开的文件小字一行一行,细细密密,这些天连轴工作积压着的疲惫,突然就泛起了些许。   ……   路秾秾并未生气。   宴会上虽然也有好事者不时打量,但都不敢近前生事,她在晚宴上待到差不多的时间就退场出来,坐进商务车里。   霍观起的电话倒是意外。   只是她真的累了,被束缚在礼服裙里,高跟鞋穿了好几个小时,顾不得多聊。三两句结束对话,将手机扔到旁边座上,双肩放松,这才抒了口气,将胸针也摘下丢给程小夏。   程小夏吓一跳,连忙接过,翻包找出平时装耳钉用的透明塑封小袋,小心地装好。   自家老板就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主儿,什么假货、赝品,根本不可能。程小夏打理过她的首饰柜,长长一张清单,没有一件次品。不用问也知道,这胸针肯定不便宜。   路秾秾闭眼刚休息一会,唐纭打来电话。   “你人呢?”   “我在车上。”   唐纭不放心:“你没事吧?”   路秾秾道:“能有什么事,就是脚疼而已。”   “那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唐纭说,“我很快过来。”   她道好。   斜后座程小夏瞧着,俯身凑近,轻声问:“老板,你不开心是因为热搜的事吗?”   路秾秾闻言回头,“我有不开心?”   程小夏打量她的脸色,“还好,但是有一点点,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   路秾秾失笑。   网上那些事,她早都习惯了,从没真的放心里。嬉笑怒骂,她一向随心而为。于她而言,这些东西调剂多过别的,让她将网络凌驾于现实之上,本末倒置,那是绝不可能的。   路秾秾伸手,拍拍程小夏的肩:“别多想,你老板只是累了。”   车里空调温度正好。   等了十几分钟,唐纭还没来。   安静间,手机震了震,路秾秾以为是唐纭。   拿起一看,却是季听秋发来微信:   “最近忙吗?我发现一家很好吃的川菜,要不要去尝尝?”   路秾秾拧眉,默了默,问程小夏:“季听秋最近什么情况?”   程小夏想了想,答:“他经纪人好像对‘遮天’这部戏很中意,一直在为手下几个艺人接洽。”   “‘遮天’?是那个……”   程小夏点头,“就是唐总公司下半年要开的项目。”   《遮天》是博唐影业下半年的重点项目之一,今天下午的战略发布会上,已正式宣布启动。   见没回应,程小夏出声:“老板?”   路秾秾没多说,摇了摇头,“没事。”   ……   唐纭半天才上车,见路秾秾面色不错,松了口气:“我还怕你被那些乌七八糟的一闹,坏了心情。”   路秾秾轻轻勾唇:“手机一关,世界清静。”   她胸前那枚惹事的胸针不见踪影。   唐纭没在意,走红毯时就没多看,一枚胸针而已,不过是首饰,路秾秾难道花不起这个钱?说她戴赝品未免太过好笑。   当然,唐纭同样不觉得她会和霍观起扯上关系,只当是她不小心买了枚款式相似的。   唐纭打趣道:“那你可得冷静久一点,别到半夜冷不丁又发个微博。”   “发什么微博,要发也明天再说。”路秾秾自有成算,不多聊,吩咐司机,“开车。”   ……   晚宴后的娱乐项目,只有路秾秾和唐纭两人,地点就在唐纭那高得不行的公寓里。   璀璨夜幕,楼高,底下车水马龙全都听不见,仿佛离天也近了。   泡过澡的两人穿着浴袍躺在露天阳台的躺椅上,喝酒看星星,老式唱机播放着爵士乐,从敞开的厅门流淌而出,无比惬意。   酒下肚三两杯。   路秾秾忽地问:“你们公司那部‘遮天’,下半年是不是要拍了?”   “是啊。”   “还缺人吗?”   唐纭侧目:“干什么?你该不会是想……”   路秾秾并未遮掩:“给季听秋安排个角色。大小都行,你看着给,有合适的就让他试试。”   唐纭晃着杯中酒,盯着她似笑非笑:“你知不知道,外面可都说你是季听秋的金主。”   “外面还说我私下乱撩男明星呢,你信吗?”路秾秾回她一个白眼。   唐纭语塞,轻咳一声,小声挤兑:“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好季听秋这口?”   “少胡说八道。”路秾秾嗔她一眼,酒杯送到唇边。   说归说,她的面子唐纭不可能不给,这事儿算是应下。   喝到彼此都微醺,时间也差不多,两人准备休息。   唐纭先去洗脸。路秾秾躺在躺椅上没动,打算等她好了再起身。   勤奋的程小夏还没睡,深夜发来微信,汇报工作。   路秾秾一看,一是告诉她胸针收好了。她公寓的东西这几天搬了一半,首饰柜之类的都还没整理完。   二则道:“餐厅那边进度有加快,晚上我和负责人对接聊过,说是很快就能完工。”   近来也就这点事要处理。   路秾秾回语音:“好,我知道了,早点休息。”   停顿几秒,想了想,又加一条:“你抽空去趟酒庄,拿两瓶帕图斯送去给季听秋。”   发完,不看程小夏回复,点开季听秋的头像。   对话最后一句还是两三个小时前,晚宴结束那会他发来的那句“要不要去尝尝”。   淡淡看了两秒,路秾秾在对话框输入文字,点下发送:   “最近没空,川菜就不吃了。朋友送了两瓶酒,我让助理送去给你。”   ……   借着酒意一夜好眠。   离开唐纭公寓,回喆园已是中午。   一点多左右,高行送来东西,进门前先打了电话,没多待就走了。   是些纸质文件,路秾秾起初不明所以,翻开一看,发现是珠宝鉴定书以及拍卖交易凭证,不由愣了愣。   她戴没戴赝品,对着拍张照上传,即无需再辨。   可这么一来他们……   霍观起这是嫌她惹上麻烦?还是单纯想解决事情?   粗略几眼,路秾秾合上文件,往茶几上一放,她不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这点小事,用不着靠谁。   趿着绵软的拖鞋,她起身回卧室。   一下午时间过得飞快。   路秾秾在家清闲,网上某些人倒是吃瓜吃得兴奋。   距离红毯过去十多二十个小时,见她久久没有动静,都认定她是丢人丢大发闷头装死,一群人将“三百万”的梗翻来覆去地玩,嘲讽不停。谁知,她冷不丁就上了线。   傍晚时分,路秾秾发了一条微博。 第5章   路秾秾发的是一张截图。   点开看,入目第一句便是:   “您已成功为‘爱心加餐’项目捐款300000100元。”   三百万零一块。   零一。   为什么是零一,因为她就是要多这一块,就只多一块。这一块就像硬币,砸在那些人脸上,却能比巴掌还响亮。   路秾秾没有发其余文字,只配了两个表情,一个是“爱心”,另一个“淡定吃瓜”。   不说微博,论坛立刻平地起高楼,人最多的是其中一帖:   [666,路秾秾最新微博你们看到了吗?捐款三百万零一块,还故意发了吃瓜表情!]   帖子底下瞬间一堆回复。   [看到了!我还特意数了一遍有几个零!]   [吃瓜表情真的灵性,这叫什么?我疯起来连自己的瓜都吃?]   [昨天说她买不起三百万胸针的人呢?赶紧出来走两步。]   认可的和反对的当场争论起来。   [谁说她买不起胸针了?嘲的明明是她舍不得买,想要这个热度又抠门不舍得花钱好吧。]   [舍不得花三百万买胸针,但是舍得捐款三百万,这不是更没什么好嘲的?]   [她捐款还不是因为被嘲了才来亡羊补牢!]   [别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做了好事总是实打实的吧?哪怕只要有一个人因为她捐的钱多吃了一顿好菜好饭,她的行为就是有意义的。]   辩驳不过的,又换了个方向攻击。   [难道只有我觉得她这条微博发的婊里婊气吗?总是搞这么多事,多想被关注?]   [拿慈善作秀恶不恶心?戏真多,懒得奉陪,88。]   但最奇妙的是,还真有全无立场的人觉得痛快——   [这姐也太刚了,完全没在怕,每回下场都干脆利落,我实名制瑞思拜!!]   ……   外界因她这个举动八卦不停,而路秾秾本人,正在梳妆台前专心致志地……保养她的指甲。天气干燥,为免长倒刺,她用湿棉巾细致地擦拭了一遍十个指甲盖周围。   ——精致,要从细节做起!   擦完最后的小拇指,放在桌台上的手机震了震。   连着收到两条新消息,都是来自郑负责人。   [款项已经落实到账了,非常谢谢您。我们一定会好好利用这笔捐款,最大程度地将爱心用到需要帮助的对象身上。]   [等另一笔物资到了,我会给您消息反馈。再次感谢路小姐慷慨善举!]   路秾秾发的那张截图里,数额是三百万零一块。   其实并不止。   以往在网上看到什么公益项目,她都会顺手支持一下。这回除了微博里公开的,她还通过爱心项目负责人,另外又捐了三百万,顺便置办了一些物资,不日就会送到——当然,细节自有人做,她是负责出钱的那个。   一份掺杂了她个人目的,一份则是纯粹的捐赠。   也算是她的心意。   没有多言,路秾秾回道:[您辛苦了,代我向他们问好。]   ……   敲门声响。   霍观起并未抬头,只沉声应:“进。”   高行推开门快步过来,微微俯身在他身旁低语。   霍观起微顿。他送去的东西,她没有用。瞥一眼窗外,天已渐黑。他稍作沉默,道:“给太太打个电话问问在哪,再去拉弗定两个位子。”话音刚落,立刻改口,“等等,电话不用你打,去定位,让司机备车。”   高行为难地咽了咽喉,小声提醒:“可是霍总,今晚七点半您和董事会那边还有饭局。”   手刚碰到手机边缘,霍观起闻言停住。   高行硬着头皮,委婉道:“临时更改怕是不太好。”   霍氏内部的明争暗斗持续了六年之久。如今,霍见明的支持者走的走,散的散,余下那些,懂得审时度势的纷纷退一步明哲保身,极少数坚持给他找麻烦的,也几乎被他料理得差不多。   现下不管外界内界,放眼看向霍氏,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高层那些老顽固最好面子,若是教他们计较起来,到时又该说他轻狂。   沉吟稍许,霍观起到底还是收回手,声音沉了几分:“行了,出去。”   高行连忙脚不沾地飞速离开,生怕他改主意。   ……   回到喆园已是十一点后。   高行送到门口,没有入内。   屋里一片漆黑,霍观起只开了一盏楼梯灯。他一向步子轻,进到卧室,早在床上熟睡的路秾秾毫无知觉。   她睡得香,卷着绸质薄被,微蜷起身朝一边侧躺,那一头又长又亮的黑发在背后的床单上铺陈开,像朵凌乱半展的花。   饭局上喝了点酒,头有些疼。他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单手缓慢地解开领带,丢在地上。   床榻陷下去,霍观起把人捞进怀里,路秾秾被背后突如其来的重压吓醒,激灵间眼像鹿般睁圆,三秒后思绪才渐渐清明。   “……霍观起?”她声音沙哑,混沌都是睡意。   霍观起没说话,黑漆漆的眼里,能看见那一点极亮极亮的,清晰的光。随后他低下头,鼻尖蹭在她发间,动作隐含道不明的意味。   路秾秾微诧,身子绷紧,越发往后扭头,“你……”   “路秾秾,我们结婚了。”他嗓音的沙哑,和她的又有不同。   路秾秾怔了一下,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皱眉:“你喝醉了。”   霍观起不言语,直直看她几秒。   许久,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低下头——   ……   路秾秾醒得迟,霍观起早早就走了。洗漱后见餐桌上备好早餐,她睡得不舒服,没什么食欲,坐下勉强吃了一部分。   吃完早餐窝进沙发,点开电影看,没几分钟就走神。   路秾秾想起好几年前那一回。那时她和霍观起都才二十二岁,谁都没有经验。后来那成了她唯一一次经验,然而这么多年,不清醒的时刻拿出来回忆多了,反倒一点一点记不太清。   ……直到昨夜。   腰酸涩地疼,路秾秾皱眉,将电影暂停。拢紧睡袍,她起身去泡咖啡。   冲好热腾腾一杯,刚端起杯子,响起微信新消息提示音。   点开一看,是霍观起。   [我订了今晚拉弗七点的位子,六点让高行去接你。]   拉弗是她最喜欢去的餐厅之一。   “……”路秾秾盯着那一行字,眼神紧锁,快要盯出洞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   ……   下午要见霍倚山。他掌权久,大小事都习惯握在自己手里。哪怕是对两个孙辈也没有彻底放权。   霍观起回国后不是第一次见他,但是第一次在见他的时候和霍见明撞上。   虽然老爷子身边的人提前就有告知说:“霍老先生今天心情不大好。”   然而踏进十七层,瞧着高级助理们各个神情拘谨,举止间皆是战战兢兢之意,这才感受到所谓的不大好究竟有多不好。   饶是高行跟着霍观起见惯大场面,仍不免下意识绷紧后背。   只有霍观起,一派从容,镇定如常。   快到办公室前,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随后是不太清楚的喝骂之声。   老汤不由停住脚步。   身后的霍观起和高行二人也跟着停下。   “这……您要不要等等,先坐坐再进去?”老汤面露难色。   霍观起脸色平静,淡淡道:“不必。”   老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提步。   还好,霍倚山满脸的怒容在看到霍观起后,缓和了许多。   霍见明的表情就难看了,糟糕异常,尤其在霍观起进来后,青红交加转了几转。   霍观起仿佛没看见他,朝高行伸手。   递上厚厚的文件档案,高行立刻退出去。   霍观起将文件呈上桌面。   霍倚山翻开第一页,眼色沉沉地看了一会,脸上阴晴难辨。忽地,他抓起手边的笔狠狠砸向霍见明。   “爷爷——”霍见明僵着身子不敢动,青着脸受了这一下。   “你说说你还能干什么!”霍倚山怒目道,“总说我不肯给你机会,你扪心自问给你的机会还少吗?好好的班轮公司交到你手里,你弄成什么样子?”   霍见明辩解道:“去年整个行业一半企业都是亏损状态,不止我们一家……”   霍氏集团航运这一块交到霍见明手里时,形势确实不太乐观。一年下来,整个行业,十家班轮公司里四家实现盈利,五家亏损,剩下一家勉强持平,大致是这个概率。   但真要说,今年不过也只是稍微有一点点回温,整体还是不太乐观。偏偏同样的情况,甚至更糟糕,交到霍观起手里,却成功扭亏为盈。   霍倚山抓起呈上来的文件扔到霍见明身上,有点重,砸得他退了一小步。   “形势?”霍倚山冷声,“你给我好好看看你弟弟怎么做的!你留下那一堆烂摊子他都能扭亏为盈,你呢?”   霍见明脸色难堪。   相关文件霍倚山早就看过,具体情况也都知悉,面前这份不过是从头整理了一遍。霍见明同样心里有数,在霍观起回国前他就清楚得很。   今年一个季度的净利润填补了去年下半年的亏损,三个季度实现营收总合793亿欧元,集团净利润1180亿欧元。   霍观起总共只经手了这三个季度,如今趋于稳定,复命归来。   “就这样还想让我把镶水二度开发案交给你?”霍倚山看着霍见明那张脸就来气,不想再听他废话,“滚回去!好好反省——”   霍见明不敢再言,狼狈地闷声离开。   霍倚山气得胸口起伏,好半晌,平复下来。视线看向一言不发的霍观起,怒色渐渐退去。   矍铄的目光犹存锐利。   “见过路闻道了?”   霍观起颔首:“见了。”   “相处得还好吗?”   他正要答,霍倚山冷不丁补充:“我说的是你和姓路那丫头。”   安静的空间里,压力无形流动。   霍观起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唇,平静道:“很好。”   霍倚山睨他一眼,慢慢收回视线,这才坐下。   ……   谈完正事,四十分钟后,霍观起从十七层下来。早早出来的霍见明却没走,等候在此。   见霍观起直接忽视自己,霍见明一个箭步上前挡路。除了高行,周围人都站得远远地,没人敢靠近。   霍见明一改在霍倚山办公室里的模样,似笑非笑问:“结婚这样的事,怎么瞒得这么紧?”   霍观起年纪比他小,个子反倒高过他一些,垂下眸来,像看着他又像根本没把他看在眼里。   霍见明暗暗咬牙,挤出笑继续道:“这么多年,你到底还是向爷爷低了头,不容易。”   闻言,霍观起眼里微暗:“不劳你挂心。”   言毕提步就要走。   霍见明伸手拦下,下巴微昂:“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弟妹,什么时候带来看看?”   他噙着笑,压低音量。   “我那好弟妹听说绯|闻不少,整天和些小明星小模特走得近,那什么天赫娱乐的那个……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第6章   两兄弟对峙的场景教人手心捏了把汗。   还好,预想中的状况最终还是没有发生。   霍观起眸色浓重地看了霍见明两眼,而后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这回霍见明没有再拦。   车内。   高行僵硬地坐在副驾上,被低压空气笼罩,不敢回头。   开出没多久,就听后座的人沉沉发问:“他们最近接触过么?”   别人听来肯定云里雾里,高行却是知道的。他听到了方才的谈话,心里暗骂霍见明没安好心,又头疼于老板问的时机。   怎么这么不巧,早几天问多好。   他认命般转头,不敢看霍观起的眼睛,小心回答:“……程助理到芬度酒庄拿了两瓶酒送去。”   “什么时候?”   “昨天。”   半晌没有听到声音。   料想是不会有回复了,高行默默转回前方,大气不敢出。   ……   霍观起提前发消息说晚上定了拉弗的位子,路秾秾便没安排别的事,下午也没出门,在家挑选起邀请函款式,过不久餐厅开业就要用上。   傍晚时分,她打扮好出门,在脖子上系了一圈丝巾遮挡痕迹。以为是高行来接,拉开车门一看,没想到霍观起也在。   唐纭要是在场,肯定能看出她的不自在。   路秾秾上车后故意不往霍观起那边看,视线一直向着窗外。   一路上,以为他会开口说点什么打破安静,结果没有。   到餐厅,只他们俩下车。侍应生带路,座位在角落里,那一大株绿植正好做屏障。   两个人各自点单。   路秾秾在常吃的菜品和新品之间犹豫,霍观起已经点好,翻开酒单,“有什么酒?”   侍应生道:“酒单上的罗曼尼康帝暂时没有。目前店里酒柜有玛歌、帕图斯、木桐……”报完后补充,“帕图斯年份比较多些,玛歌和木桐只有副牌。”   路秾秾听着从菜单里抬起眸。对面的霍观起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她下意识看过去,却见他眼眸微垂,视线分明落在菜单上,刚刚那一瞬仿佛是她的错觉。   “木桐。”霍观起合上酒单递给侍应生,完全没看她。   路秾秾便也不再选,点了两道菜,将菜单一道递过去。   温热的湿巾放在瓷盘里,霍观起拿起擦手,说:“下午我去见了爷爷。”   “嗯?”路秾秾问,“他说什么?”   “他让我们下月初回去吃饭,见个面。”   能见谁,当然是霍家其他人。   “知道了。”路秾秾没多言。   霍观起慢条斯理看向她脖间,淡声问:“丝巾不摘?”   路秾秾一顿,总觉得他在明知故问。要不是他,她有必要大热天戴什么丝巾?遮遮掩掩还不是因为他干的好事!   何况戴都戴了一路,装什么这会儿才看到?   她咬牙挤出笑:“不热。”   菜陆续上桌。   本以为突然约她吃饭,霍观起肯定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说,然而一餐下来,他几乎没说几句。   待用餐完毕,自然是刷霍观起的卡。临走前路秾秾才发现点的酒他压根没喝,他面前的杯子里仍是满的。   木桐红酒有独特的咖啡香味,虽然是副牌,她还是喝了不少,一瓶酒一半都是她喝的。   不喝还点,真浪费。路秾秾在心里腹诽,没把话说出口。   ……   回到喆园,气氛有些诡异。   这是他们结婚后第一次两个人一起过夜——昨晚不算。路秾秾坚持认为他是喝多了酒,不太清醒,也正因此才会有后面的事。   回来路上就有些紧张,踏进卧室,身后脚步声没停,路秾秾佯装镇定。谁知,刚取下丝巾,摘掉耳环,腰上就多了道手臂,整个人忽地一下被圈进背后的胸膛。   她一惊,“我要去洗……”   “没事。”手臂用力的同时,霍观起截断她的话,“反正还得再洗一次。”   路秾秾来不及再说更多,转瞬陷进床榻。   ……   再睁眼是天亮。   身旁空无一人,路秾秾记不清什么时候睡着的,更不清楚霍观起几时出的门。揉了揉肩膀,暗怪他没轻重,不知道为什么下手比前次重得多,害得她闷不吭声涨红脸,平白多流了好多汗。   默叹一气,路秾秾侧对着身旁空处,看着看着想到霍观起。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这。   脸一热,她猛地转身朝向另一边,将薄被裹得更紧。   一天混混沌沌过去。   路秾秾原以为霍观起约她吃饭只是心血来潮,哪想,之后他又订了几次餐厅,订完才通知她。每回吃完饭,晚上便是同样的事,她甚至来不及叫停就已经开始。   结婚之前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她低估了他对这方面感兴趣的程度。   她有点烦,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可烦的。   拜霍观起所赐,路秾秾这一阵没怎么见唐纭,许是隔了太久,唐纭按捺不住,终于一个电话找上门,约她喝下午茶。   路秾秾当然应邀,打扮一通,临出门前,又收到霍观起的消息。   以为是来约吃饭的,一看,内容却是:[今晚有应酬,不一定回。不用等我。]   “……”   谁说了要等你。   路秾秾撇嘴。她和唐纭也有约呢。   到咖啡厅,一落座,唐纭就忍不住抱怨:“你最近在忙什么,人都找不着!”   路秾秾暗咳,“餐厅不是快好了,费了点事。”她立刻把锅甩回去,“你哪找我了,你这一约我不就来了。”   “就你理由多。”唐纭嘀咕完,见她神色好得不得了,道,“你倒是日子过得舒服,我本来还想约你去维纳斯,看你这么容光焕发,还好没去做美容,去了也是浪费我的钱。”   “有吗?”路秾秾摸了摸脸。   唐纭调侃:“有啊,你吃什么大补了,还是背着我找男人去了?”   随意一句调侃让路秾秾有一瞬心虚,“说得好像你差美容那几块钱。”不敢多谈,迅速转移话题聊起别的。   前段时间唐纭也忙,博唐下半年的几个重点项目颇费心神。想起路秾秾之前嘱托的事,她道:“上次你说那个,我让人联系过天赫,合同已经签了。”   十周年当晚给季听秋要了个角色,路秾秾当然没忘,不吝夸赞地冲她一笑:“唐总就是大气。”   她俩之间早就不用客套。   唐纭心安理得接受夸奖,“晚上我们吃什么?你请。”   “你还真不客气。”路秾秾失笑。   “谁跟你客气。”唐纭拿出手机,“我看看——”稍作挑选,问,“去食宴?”   路秾秾没意见:“都行,今天听你。”   唐纭满意勾唇,“那好,我现在定位子。”   ……   一居室公寓里,气氛僵持不下。   蒋浩看着面前怎么说都说不听的人,几次想要动怒,生生压了下去。   “我说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季听秋低眉敛目,仍然不说话。   他生得好,五官俊秀,眉目似画,男偏女相却并不弱气,干干净净的样子温吞无害,是很容易就教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蒋浩是知道的,季听秋看着不声不响好拿捏,其实心里拧巴得很,也不知在跟谁较劲。   签下季听秋快三年,一开始蒋浩也有花过心思,可是娱乐圈这个地方,好看的人何其多?一杆子敲下去,十个里八个都是好皮相,光好看有什么用?   蒋浩手下人不少,不可能只盯着一个培养。相比季听秋这个倔骨头,他当然更喜欢那些放得下身段,毫无顾忌甚至舍弃自尊去争的人,久而久之,慢慢就不在季听秋身上费功夫。   谁知道……   蒋浩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评价,说季听秋运气不好吧,他确实至今都没扑腾出什么水花。这无所谓,圈里多得是人没有红的命。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倒是糊涂地靠上了棵大树!自己手下那些四处赔笑放低姿态的,偏偏没这种运道!   “你说你到底在倔什么?不过是让你拉下脸去求一求,怎么就像是要你的命一样?这是为你自己,不是为我!”蒋浩恨不得捶胸口。   季听秋微微吸气,终于说话:“遮天的合同不是签了……”   “就是因为签了才让你再努努力!”蒋浩苦口婆心,“把这个长期综艺拿下,拍完遮天后续制作阶段,刚好综艺播出,我也能替你向公司开口,花点钱营销炒炒热度。等一季综艺结束,遮天刚好差不多要播,这样将近一年的曝光是不是都有了?何况中间还可以凭借这些去争取别的工作……你怎么就是不开窍?!”   嗓子发干,季听秋咽了咽喉,压低声音:“我已经找过她一次了。”   蒋浩急得脸发红:“你是不是傻!遮天这样的大制作班底,有多少人想上没机会?你一开口,这不就给了男剧的男主角记不记得?当时你给他做配,演个连号都排不上的角色,现在呢,他费了半天劲才在里面争来一个配角!”   跪下的心都有了,蒋浩劝道:“有的东西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不好好把握机会,等人家过了新鲜劲,你吃后悔药都来不及!”   “……”季听秋又不说话了。   蒋浩气得嘴里起泡,换做是他手下其他人,不用说都知道该怎么办!   见季听秋死不松口,他火气上来,点点头,“你不肯是吧?行,我不勉强。你既然不肯求她,那就不求。”   他半气半较劲地笑,“晚上有个饭局,你收拾一下跟我去。”   季听秋蓦地抬头。   蒋浩心里发恨。   那边一开始说让他们公司两个酒量好的女艺人去吃饭,后来突然又特意知会,点名要季听秋一起。   原本蒋浩是推了的,就怕惹那位大小姐不高兴,毕竟遮天的合同刚签。   他们天赫一个从没和博唐合作过的公司,凭什么被人高看?他和其他好几位经纪又不是没替手下艺人们递资料,还不是全被刷掉,连个面试机会都没得。   男三号啊,多大的面子!   而那位和博唐副总手挽着手走十周年红毯还只是前不久的事。   想到这,蒋浩越发恼季听秋不识好歹,语气比先前更冷了几分:“公司不是做慈善的,别人辛辛苦苦打拼,没道理你享受着比别人好的待遇还什么都不做。”   自从去年季听秋和那位大小姐扯上关系,艺人部总监就特地给他换了住处,这个公寓虽然不大,却是精装,待遇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哪怕季听秋不愿频繁找那位,他们都耐心地没催,只偶尔提一提,还给他额外加了补贴。   这回蒋浩好话说尽逼了整整一个礼拜,好不容易让季听秋发了条消息过去,这不,遮天的合同就到手了。   本以为后面能好起来,才高兴几天?简直要被气死!   早知道是这么个扶不上墙的,他一开始就不该花这么多功夫,白白期待!   “合同还有两年,签的时候写得明白,到三年期限时,若是预期效益不达标,公司有权和你提前解约。我猜你也不想多付两倍赔偿金?”不再看他,蒋浩扔下话走人,“给你十分钟,收拾好跟我出去梳化。我在楼下车上等你,别让人催!” 第7章   食宴的菜品很合口味,即使挑剔如唐纭也挑不出毛病。   路秾秾同样喜欢,菜不错,加上许久没和唐纭聊这么多,话匣子一开痛快至极,饭都多吃了两口。   正聊到这一季的时尚新品,唐纭来了电话。大概是公事,她道:“等我一下。”起身走出包厢。   路秾秾自得地舀了一碗汤,拿起小汤匙尝了几口,没多久,唐纭忽然又回来。   “秾秾在这,你和她再说一遍——”   唐纭朝电话那边道了句,不由分说把手机递给她。   “怎么了?”路秾秾不明所以,放下汤匙,接过一看,通话显示名字是“张玲珍”。   张玲珍她知道,博唐的艺人总监,算是唐纭派系的人。这两年唐纭和高层过招,多亏有这名得力帮手。   “张姐?”   “欸,路小姐。”   路秾秾客气道:“发生什么事了?”   张玲珍有些尴尬:“是这样的。我晚上在味品芳这边谈事情……看见季听秋了,他好像喝了很多酒。”   遮天男三的事情,唐纭就是交给张玲珍去办的,她自然认得季听秋的脸。   张玲珍在洗手间外碰见季听秋,后者站都站不稳,扶着他的好像是他经纪人。想着他马上要进组拍自家公司的遮天,于是张玲珍就让相熟的服务生过去看看情况。   ——其实真正还是因为路秾秾的缘故。娱乐圈里都是人精,有的事用不着说得太明。张玲珍给唐纭办事,当然要卖路秾秾面子。   服务生去问了负责那个包厢同事,才知道季听秋被灌酒灌得吐了几回,里面的人偏不让走。   “这马上就要进组,要是出事,我怕到时有得麻烦,所以打电话来和你说一声。”张玲珍隐晦地透话,但又有分寸地不提其它。   碰见这样的事,她第一时间通知了,这些个说得上话的若是有插手的意思,她就动一动,若没有,她就挂了电话权当没这件事。   路秾秾一听,料想那边情况不妙,道:“我现在过去,张姐你帮忙看着点。”   闻言,知道她这是要管,张玲珍马上道好。   ……   路秾秾的出现在意料之外。   季听秋没想到她会来,愣了半秒,可惜身体的不适感盖过其它,他已经无法思考。额头冒汗,脸色惨白,他靠在墙边,扶着墙痛得眼冒金星。   旁边的蒋浩见这位大小姐从天而降,先是愣,反应过来立刻慌了。   今晚请的是几个品牌赞助方的中层管理,在资源方面稍微有一点话语权,吃得高兴了,说不定能往赞助的节目里塞两个人。   本来以为只是个简单的饭局,只是要季听秋几个多喝点酒罢了,哪知道入座以后,他们拼命灌酒,还只灌季听秋一个,拦都拦不住。   原想借机会给季听秋一个下马威,杀杀他这股不知好歹的倔劲,蒋浩看不下去,不得不出来帮着挡酒。   那位职位最高的孙总立刻拉下脸,酒杯一放,质问:“蒋经纪这是不给面子?”   蒋浩进退两难,不敢得罪他们,又怕季听秋喝出事,干着急。   白的、啤的、红酒、洋酒、什么都来了一遍。哪有吃饭这样喝的?他们好像是故意一般,一杯接一杯,一刻都不让季听秋面前的杯子空着。   季听秋喝得去厕所吐了几次,渐渐撑不住,捂着胃脸色发白,蒋浩便说要带他回去。   孙总一听不乐意,话里有话道:“蒋经纪真会待客,原还打算让你们去试试三台的节目,看来你们公司的艺人比较金贵,那就不必考虑。行了,这顿饭不吃也罢。”   说着就要走。   蒋浩赶紧上前说好话。   季听秋却已经撑不住,凭求生的本能,费力站起来,脚步虚浮地往外走。没两步,孙总看见,生生把他拦下。   见情势不对,蒋浩顾不上那么多,决定人命要紧,先带季听秋去看医生。那孙总不知为何胡搅蛮缠,非说季听秋是装的,拉拉扯扯就是不让他们离开。   僵持之下,路秾秾到了。   蒋浩心里忐忑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靠墙的人虚弱得视线涣散,路秾秾看了一眼,青着脸吩咐几个服务员:“把人扶出去,马上送医院。”   张玲珍赶紧安排服务员去找担架:“问问你们经理,有就快点拿来。”   孙总不满,眼一瞪:“你谁啊?送什么医院,不准送!”看向那边几人,冷哼,“我看他好的很,肯定是不想喝酒装模作样。”   蒋浩咽了口唾沫,想阻止他作死,劝道:“孙总,听秋真的不行了,我带他去看看,要是出了什么事对谁都……”   孙总不理会他,酒意上头,跟路秾秾叫板:“你凭什么带他走?”   “就凭我想。”路秾秾反客为主,气焰嚣张极了,“你算哪根葱,有资格拦我?”   不等孙总再放厥词,旁边的人认出她,赶紧站起身打圆场,赔笑道:“路小姐!对不住对不住,老孙他喝多了,您别往心里去。”   用力扯了扯孙总的袖子,压低声音:“恒立路家的!”   恒立……   孙总满面酒红,脑袋被酒精灌得混沌,几拍过后,反应过来。   恒立集团,地产巨头。同名高档住宅品牌“恒立园”遍布全国,在医药、食品、电器等领域亦是佼佼者。   脸色飞快一变,孙总气势霎时弱下来,酒意瞬间淡了。这一清醒,终于想起她是谁,再往后一看,她身后站着那个可不正是博唐的副总?   他语气中带着三分难堪三分尴尬,另外还有三分心虚:“原来是路小姐……我喝得有点多,有眼不识泰山,您别见怪。”   那边季听秋快要不行,往地上滑去,整个人缩成一团,路秾秾皱眉:“还等什么?送他去医院!”   蒋浩连连应声,和服务员一块搀着季听秋快步往外走。包厢里还有两个他们公司的艺人,这会子顾不上了,过后再说。   这回孙总不敢再拦,干巴巴地解释:“我,我只是让他喝杯酒而已,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差,这事纯属意外。”   路秾秾提步走到他面前,笑问:“只是让他喝杯酒而已?”   “对,我……”   孙总话没说完,路秾秾拿起旁边的杯子,将余下半杯酒尽数泼在他脸上。   包厢里众人暗暗吸气。   孙总一脸湿漉,敢怒不敢言,咬紧了牙,还得赔笑脸:“路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路秾秾莞尔一笑,“泼你就泼你,怎么了?”   ……   霍家两兄弟不合已久,几年的明争暗斗,霍氏上下都看在眼里。   只是如今,霍观起地位日渐稳定,天平早就不可控制地倾向他那一边,所有人都默认,霍见明已无相争的资本。   两派之间的摩擦比起前两年着实要少许多,毕竟一方渐渐势弱失去抗衡能力,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不会摆在明面上。   不管是真的趋于宁静,或只是表面如此,高层的老人仍然乐见这种平衡,不希望他们继续争斗内耗。   正因如此,今天的饭局,既邀来霍观起,又邀了霍见明。   霍见明进门便带笑,极开心似得,还和霍观起打招呼,仿佛彼此真是顶顶亲的兄弟,从没有过半点龃龉。   相较他夸张的热情,霍观起仍是平常的样子,不过分热络也未有意冷淡。席间霍见明敬酒,霍观起也没拒绝,平静地同他喝了一杯。   酒过三巡,气氛慢慢松快。   霍见明中途出去接电话,起身时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霍观起没理会,和身旁的高管聊起近来几个开发案的事。而后话题告一段落,离席去洗手间。   冰凉水流淌过手掌,皮肤表面的热意有片刻被驱散。正洗着手,镜子里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霍观起余光瞥见,不在意地敛眸,视若无物。   镜中映出霍见明走近的身影。他两手插兜,停在霍观起旁边的洗手池前,脸上是红热酒意。   霍观起收回手,龙头自动感应,水流戛止,抽出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   “今晚味品芳那儿闹出了点动静,你听说了么?”霍见明勾唇笑着开口,手探到龙头底下,从镜中看霍观起,“——弟妹不知怎么也在那呢,似乎在哪个包间发了好大一通火,末了让人从里面扶出个昏了的男人,闹哄哄的,差点救护车都去了。”   霍观起不知听没听到,霍见明一直盯着他的表情,可他脸上不露分毫,什么情绪都没有。   霍见明挑眉,“你不去瞧瞧?”   擦净手,霍观起不咸不淡扫了霍见明一眼,下一秒,将毛巾往框里一扔,转身走人。   “你……”   霍见明来不及再说,他走得太快,转眼已出去。   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霍见明暗恨。   这么多年,霍观起名声在外,人人都说他不近女色,一心只有事业。霍见明一直猜测他心里对老爷子有怨,所以做派生硬。不管是多是少,总归是有的。有就好,只要有,这份怨终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矛盾的爆发点。   然而千等万等,没想到竟然会等来他和路家的婚事!   老爷子从前就高看霍观起,除去这唯一的症结,哪哪都满意。如今,连这个最不放心的问题都没了,谁还能比得过霍观起?!   霍见明心里烦闷不已,恨不得立刻搅黄这门婚事,最好是亲手撕了他的结婚证才痛快!   ……   霍观起没有提前离开饭局,在霍见明频频投来的注视中,镇定自若地直到散席才走。   高行在车上等。   他一上车,高行立刻拿出备好的醒酒丸以及防止胃痛、头痛的药,“霍总,现在吃吗?”   霍观起却说:“不用。”   见他额上明明已经显出隐约的青筋,高行劝道:“您要不还是吃点?”   霍观起不说话,闭了闭眼,摇头。   高行只好原样收回。   车一路前行。   霍观起拨通熟悉的号码。忙音悠长,听得人烦躁。窗外夜色飞快倒退,太阳穴突突地疼。   一直是嘟声,等了好久,久得像是不会有人接。   他本想算了,一刹间,电话突然通了。   “喂?”那边传来路秾秾的声音。   霍观起轻轻蹙眉,“在哪?”   “在外面。”她说。   他顿了顿,问:“吃过饭了么?”   “吃了。怎么,有事?”   “应酬完了,我现在准备回去。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那边一听好似有些为难:“这个……”   霍观起不说话,也不催。路灯一盏一盏掠过,飞速间,光影仿佛连成一线。   安静的几秒时间,漫长得像小半个世纪。   其实不过片刻,可他却觉得好久。   好在最终并非沉默收尾,路秾秾轻叹一声:“你来吧,我发地址给你。”   坦诚地没有隐瞒。   她说:“我在医院。”   霍观起轻轻抿唇,“……嗯。”   额侧涌动的疼痛,这瞬间突然就减轻了。 第8章   季听秋急性胃出血。   送医后,医护人员立即采取了救护措施,现下已无大碍。   路秾秾接完霍观起的电话,回到病房,季听秋恰好就醒了。蒋浩和他说话,见她进来,连忙冲她笑。   季听秋眼神滞怔,躺在病床上,有种和白色氛围融为一体的孱弱感。   “醒了?”路秾秾眉头轻皱。   季听秋嘴唇微白,声音沙哑:“我……”   “你酒喝多了,胃出血。”   他一愣,注意到手背上的输液针,视线上移回来,慢慢停在路秾秾身上。   “看什么?”路秾秾没好气道,扯开病床前的凳子坐下,“说说吧,怎么回事?”   季听秋尚处在怔愣中,还没完全回过神。   原来不是幻觉。   不是因为太疼花了眼,在包厢里看到的真的是她,她真的来了。   路秾秾好整以暇地坐着,旁边蒋浩抢着回答:“哎哟!路小姐您不知道,晚上那一桌是广告商的人,我们公司最近在接洽三台的综艺,所以才安排了这个饭局。”   边说着,蒋浩给季听秋掖了掖被,朝路秾秾道:“本来是想给听秋谈谈综艺合作的事,结果,对方看我们咖位小好欺负,一个劲给听秋灌酒,我拼命拦都拦不住。哎……也不止这一次,平时为工作的事没少受刁难。”   季听秋察觉他的意图,要说话。蒋浩飞快摁住他的手,冲他使眼色,下一秒,扭过脸对路秾秾委屈叫惨:“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向不争不抢,公司里谁都知道他好脾气。有什么也不跟人说,总自己一个人撑着。今晚还好我在,差点没给我急死。可惜白受了这么大罪,那边肯定不会再考虑他了……”   路秾秾默不作声,朝季听秋看去。感受到她的视线,他微微僵硬地回避,垂下眼不看她。   蒋浩还欲再言,路秾秾打断:“你先出去。”   “好的好的……你们聊!”蒋浩立刻闭嘴,脚下生风地离开。   静了小片刻,路秾秾才说话。   “为了资源连命都不要?”   季听秋解释:“我没有……”   “没有什么?”路秾秾反问,“没有想要资源,还是没有喝酒?”   他一下语塞,不知怎么答。   看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路秾秾来气:“这是第二回了,你就这么喜欢进医院?你知不知道,今天要是我没来,可能会发生什么?成年人,做事之前能不能好好想清楚!”   季听秋脸白了白,沉默不言。   事情已经这样。   路秾秾不想把话说得太重,沉沉抒气,起身,“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先走了,有事找小夏。”   季听秋蓦地抬头,一贯的温吞平静之外,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   “你现在就走……?”   “不然呢?”路秾秾微微翻了个白眼,“你这幅样子,难不成还想留我吃病号饭?”   “我不是,只是……我……”季听秋拘谨又堂皇,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行了。”路秾秾放缓语气,道,“没什么事了就吃点东西,一会该吃药。你马上要进组,好好准备,别想别的。”   转身之前,路秾秾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不喜欢这里的气味,不喜欢白床单,白棉被,也不喜欢他煞白的脸色,紧紧闭着眼的时候,没有一丝人气。   季听秋没再拦,视线跟随着她,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病房里再度安静下来。   季听秋在床上发愣,不知过了多久,他躺得累了,想起来坐一坐,刚支起身,蒋浩兴冲冲进来,满脸喜色。   见他动作,蒋浩着急:“哎哟,我的少爷!你别乱动。”   季听秋摇头,不愿躺下,蒋浩只好帮着调高床头,塞了个枕头在他背后,让他靠得舒服些,又问:“想吃点什么?我叫了粥,等会就送来,要不要再吃点别的?”   季听秋看他这样,不由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蒋浩笑意止都止不住:“刚才路小姐走之前说,综艺她会让人看着安排,代言那些,后面慢慢来。你只用安心等着工作就好。”   季听秋心里料到定是有什么好事,蒋浩才会开心成这样,可真从他嘴里听说,好看的眉头还是沉了下来。   蒋浩在他犯倔之前抢话,劝他别钻牛角尖:“我知道,你怪我逼你参加饭局,先前还说那么难听的话。可是你入行这几年,还看不明白吗?这样的事有多少,有多少人是这样拼了命才换来的机会?”   话难听,却也现实。   “在这个圈子里,没有背景后台的人是很难混的。要想摆脱,就只能站到高处,否则永远避免不了。到处低声下气的感觉好受哇?你以为我想嘛,你看看,喝到胃出血躺在这都换不来的综艺和代言,到头来不过是路小姐一句话的事!”   “……你又何必呢?”   季听秋沉默着,和在公寓对峙时的安静又有不同。许久,他闭上眼,“我累了。”   蒋浩马上道:“好好好,你躺下……算了,靠着坐一会,等外卖到了我再进来叫你吃。”   说着出去,让他独自休息。   门关上,声响渐消。   季听秋缓缓睁眼,盯着前方,视线却没有焦点。   他知道蒋浩在想什么,何止,其他人都是那样想的。   就连他自己一开始也以为路秾秾是那个意思,后来发现并不。路秾秾对他,从来不是女人对男人的态度。   她看他的眼神里,根本没有欲|望。   ……   唐纭和张玲珍陪路秾秾一起来的医院,接到霍观起的电话后,路秾秾就让她们两人先回去了。   和季听秋说完话从住院部出来,一眼就看到霍观起的车停在医院外的大路上。   坐进后座,司机掉转车头。   路秾秾好奇:“你怎么应酬到这么晚?”   霍观起道:“聊事情聊得久了点。”稍作停顿,又问,“你呢。”   路秾秾下来的时候想了说辞,含糊道:“嗯……有个朋友身体不舒服。”   “朋友?”   “嗯。”   “很熟?”   “还好吧,不算特别熟。”路秾秾边说,捏了捏后脖颈。   晚上本来打算出来放松,结果发生这么多事。没太注意霍观起的表情,她往后靠,昂了昂头,小范围地舒展筋骨。   见她面露疲惫,霍观起便没再说话。   到家,路秾秾第一时间去洗澡,恨不得立刻洗完睡下。   半个小时后从浴室出来,霍观起正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椅上,手里翻着财经杂志。   这个角落她极喜欢,风大雨大的时候待不了阳台,她就会在窗前的这处喝下午茶。   手机在沙发椅前的矮圆桌上,路秾秾边擦头发边走过去。   霍观起眼皮未抬,淡淡道:“有新消息。”   “嗯?”路秾秾还没坐下,俯身拿起手机,摁亮一看,预读界面是季听秋发来的微信,说是明天出院。   她下意识瞥了眼霍观起,敛下眸用指纹解锁,点进微信,未读数字一消,她便没回复,直接将屏幕摁熄。   冷不丁地,霍观起开口:“很严重吗。”   她一愣,刚想问“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话。   霍观起缓慢抬起眸,看着她问:“他叫季听秋?”   “你……”   “手机亮了,无意中看见的。”他说,“没有偷看你的**。”   路秾秾握着手机,有点怔,思考该怎么回答。   却不想,霍观起不用她解释。   他一字一句地问:“你关照他,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他那张脸?”   只这一句,路秾秾便知他什么都知道。   “你派人查我?”   难怪!他晚上来接的举动找到理由了。   什么顺路?怕是特意来检查。   路秾秾脸色铁青,将毛巾重重一甩,扭头就走。   霍观起抛下杂志跟上来,拽住她的手腕,往怀里拉。   “放开!”路秾秾微愠,手腕试图从他掌中挣脱。   “我不过是说一句,你至于这么大脾气?”霍观起拧眉。   她冷笑:“我私下查你你开心?你看到他那张脸了,还有什么想问的?”   霍观起攥紧她的手,将她拽到身前,道:“你稍微有点动静,嚼舌根的人就少不了,这些事情哪里需要查?”   路秾秾闻言一顿,别扭地别开头,不看他。   眼微闪,霍观起把话头引开:“今天晚上的饭局霍见明也在,还没散席的时候,他特意来和我说你在味品芳有动静,一直怂恿我去瞧瞧。”   “他怎么知……”路秾秾下意识脱口,问题没问完,自行打住。   霍见明和霍观起针锋相对,肯定时刻关注着他。霍家人大概都已经晓得他们结婚的事,这么一来,会盯到她身上很正常。   今晚的事里头,说不定还有霍见明的手笔。   “上一次他就有意在我面前提了天赫娱乐,说听到很多你的事情。”霍观起默了默,低声说,“你真为他好,就不该和他走得太近。”   没有背景的普通人,一不留神就成了炮灰。   他们如今是夫妻,霍见明将他们当成一体针对,焉能知道他就不会拿季听秋开刀?   路秾秾动了动唇,哑然无言。   ……   是夜,两个人各自占据半边床。   路秾秾背对霍观起侧躺,黑暗之中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可安静得过了头,她反而无法入睡。   先前那番谈话没头没尾地结束以后,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生硬。   霍观起洗漱完径自躺下,而她更是早就闷头装睡。   脸贴着丝滑的枕面,路秾秾心里乱糟糟一团,自己也理不清。   想来想去,太多的事情在脑海里翻腾,莫名升起烦躁之意。   许久,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在黑暗中低得发沉。   “……我和他并不是那种关系。”   霍观起不知有没有睡,也不知是否听见。   房间里静得很,静得吓人。   就像陷在这张柔软大床里一样,一点一点的,路秾秾感觉自己的心,也陷入不知名的地方。她紧紧闭着眼,手拽紧床单。   就在以为不会有回答的时候,霍观起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知道。”   就是知道,否则季听秋还能好好的?   路秾秾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他的回答,那三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慢慢地,思绪就这样散开,一切在睡眠中混沌。   这一夜,她睡得不怎么好,离天亮还有很久,突然就在一片漆黑中醒了。   月光透过窗洒在地上,她出神地盯着看,想起从前。   和霍观起初见的那一年,她一个人住在春城世纪的别墅里。   照顾她的两个阿姨有天闲谈,说后面那幢别墅新搬来的主家,姓霍,有个上高中的儿子。男孩十几岁的年纪,过得很不容易。 第9章   中学时的路秾秾处在叛逆阶段,不愿和舅舅一家一起生活,借口离学校近,坚持要在春城世纪的房子里独居。   舅妈戴芝苓没办法,只好请了两个人照顾她,都是年纪四十上下的阿姨,负责给她做饭、搞卫生、料理起居琐事。   一住就是几年。   高二前的暑假,她独居的别墅后面,搬来一户姓霍的人家。   路秾秾第一次听见霍家的事,是家里帮佣的两个阿姨闲谈,说这家姓霍的条件明明很好,却对读高中的儿子不怎么样。家里大人和十六岁的男孩前后脚出门,车经过小区门口,碰见了像没看见,径直开过他身边,也不说停下载他一程。   有时大人外出不在,按钟做事的帮佣下班,那男孩就被关在家门口,等到半夜人回来了才进得去。   初时路秾秾没往心里去,阿姨们感叹那家做的不该,直说孩子可怜,她只当闲话听的。   世上这么多人,哪个容易?   第一次真正见到霍观起,是在一个太阳灼热刺眼的下午。哎呀偷偷从大门跑出去,路秾秾穿着凉拖,出门去找。   绕了两圈,在小区里离家不远的亭子旁找见。   彼时霍观起坐在亭外墙边荫蔽下的石凳上,穿一身蓝白色休闲装,那双眼睛幽深漆黑,瞳孔里藏着化不开的浓郁,冷冷粹粹,空气中晃荡的热气到他面前仿佛也会自行绕开。   他清瘦的脚踝露在外,白色的鞋洗得一尘不染,如同第一眼给人的印象。   哎呀守在他身边,左右绕来绕去,尾巴高竖,冲他摇晃不停。   被热情的金毛打扰,他微低下头,抚摸它的脑袋,有那么一瞬冷意变淡,甚至让人觉得有几分柔软。   他随手放在一旁的书本被风一吹,书页哗啦啦乱了。   路秾秾看了两眼,很快回神。她一直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率性而为,随心所欲,更别提叛逆的年纪,被人形容骄横任性也毫不在意。   当下,她沉声喊:“哎呀——”   趴在对方脚边摇尾巴的哎呀朝她看来,霍观起也看过来。   少年面容沉静,他有很长很长卷翘的睫毛,和骨节分明匀称的手指。看向她的眼神,无波无澜。   路秾秾微抬下巴,皱眉把不动的哎呀喊回来:“快过来,乱跑什么?”   哎呀站起身,迈开步伐,一摇一摆回到她身边。   她蹲下,摸它的脑袋,不太高兴地说:“别看见人就凑上去好不好,你怎么这么随便,谁都给摸?下回再这样扣你口粮!”   话里意有所指,她略带不满,瞥了霍观起一眼。   霍观起仿佛没听到她不客气的话,不作回应,平静地拿起书继续看。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一个暑假,路秾秾像这般在小区里碰见他好几次。几乎都是在那个亭子旁靠墙的石凳上。有时是下午,有时是傍晚。   哎呀对他有种着了魔般的热情,每回她牵着哎呀出去散步遛弯,只要遇见他,哎呀就想往上冲。如果不是绳子牵着,分分钟就要扑到他面前。   她不得不费劲拉住。而哎呀被绳子限制了行动,便一个劲地冲他摇尾巴。   霍观起没有和她说过话,除去第一次,也没有再摸过哎呀。偶尔遇见,看两眼,只看狗不看她,权当她不存在。   每回哎呀想去他面前,回了家,路秾秾就减它当天的零食,一本正经地蹲下指着它警告:“你往他那扑,就没零食吃,记住!”   哎呀懵懵懂懂,看着零食流口水,可下一回遇见,照样兴冲冲朝他直奔。   再有接触是路秾秾接到路华凝电话的那天。不到五分钟的通话,坏了她所有心情。她烦闷待不住,出门玩了一天。   回家已是晚上,快十点半,经过亭子时,发现霍观起又坐在他的老位子上。   捧着盒桂花糕吃到一半的路秾秾被吓了一跳,脚步停下,朝路灯下的人看了又看。   安静间,脑子里突然想起阿姨们说的话。说他家里大人不在,帮佣的阿姨下班也不在的时候,他回得晚就会被关在外面。   路秾秾觉得奇怪,主动开口:“喂,你干嘛不回家?没带钥匙啊?”   坐在凳上的霍观起缓缓抬眼,没回答。   路秾秾走近一步,皱眉道:“跟你说话呢!”   他还是不答,下一秒,站起身走了。   路秾秾甚少被人这样一点面子都不给地晾着,暗道这个人脾气古怪生硬,莫名其妙。她抓起一块桂花糕,对着空凳子恨恨咬一口,迈开大步回家。   就不应该跟他讲话。他回不回家,待在哪,关她什么事?   心里腹诽过,很快把这件事以及这个人抛到脑后。   直到暑假结束前,某天路秾秾上阁楼去找旧物。别墅房间多,但她最喜欢顶上的阁楼,特意弄成储藏私人物品的地方。   阿姨们知道这是她的“私密空间”,除了每个礼拜打扫一次卫生的时候,平时从不进来。   路秾秾在阁楼里翻箱倒柜地找,想找那枚她根据喜欢的风格亲手diy做的手镯,打算过几天戴上。   经过窗边,不经意间瞥见后面院子里的人影。   阁楼窗户的方向正好对着霍家。   枝桠间树叶将阳光摇晃成斑驳碎片。霍家院子里,霍观起正跪在门前。   路秾秾看得发愣,以为眼花,趴到窗户玻璃上仔细瞧,发现不是错觉。她心下诧异,连找手镯的心思都淡了大半。   半晌,愣愣地继续翻,在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到手镯。   找完该回房才是,路秾秾心里却莫名惦记不下。她下楼,到一楼去,阿姨在厨房准备食材,晚上给她炖汤。   在客厅晃了半天,她还是没忍住走进厨房。阿姨见她打开冰箱半天没关,问她找什么。   她随便扯了个理由:“我找吃的。”说着拿了根巧克力棒。   路秾秾站着不走,靠住冰箱门,佯装无意问:“你们上次说后面的那家……他儿子,是怎么回事啊?”   阿姨闻言,嗨了声,“还不就是那样。明明挺有钱的,又不是没有条件,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苛待儿子。真是俗话说的好,一旦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   咬下一口巧克力棒,酥脆酥脆,路秾秾听阿姨讲。   “我之前买菜的时候和他家做事的人碰上,聊了几次。人家都看在眼里。那夫妻两个,自己吃的喝的用的穿的,都是顶好顶好的,到儿子身上就舍不得。”   “别家条件比他们差上一些的,没他们那么有钱的,这个岁数的男孩该有的不也都有?什么游戏机、名牌鞋,怕是样样都比上了。他们家别说名牌,家里司机都不给孩子用。我听他家做事的人说,平时在家都没听那男孩大声说过话,安静得要命,这一看就是被拿捏的咧……啧啧。”   阿姨摇了摇头。   路秾秾想到遇见他那天晚上的情形,便问:“那他被关在外面是怎么回事啊?家里没人,他自己不能用钥匙开门吗?”   阿姨洗着食材道:“院子外面的大铁门不是要刷卡嘛,咱们院子前的大铁门,晚上你睡了都是关着的。那个卡没给他呀。”   “找物业加一张不就行了?”   “是啊,加一张就行的事,就是不给人家弄。也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忘记。那当后妈的不把人放在心上,他亲爹又不管,家里干活的都是出来打工挣钱,谁敢多嘴。”阿姨冲路秾秾小声说,“这都算好的,听说有时候还受罚呢!”   路秾秾怔愣地眨了眨眼,“他们家没有别的人吗?都不管?”   “不知道啊,好像是还有别的人,可能不住在一起管不了。但是我听着他家爷爷什么的,像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太上心。”阿姨叹道,“不容易啊。”   巧克力棒只吃了一半,嘴里腻腻的,路秾秾突然没了胃口。   阿姨见她要上楼,叫住她,关上龙头,擦干净手,给她弄了一碗冰凉解暑的甜点,另加一碟刚烘焙好的点心,让她吃:“这个饼干是我下午做的,已经放凉了,不热,你垫垫肚子。巧克力要少吃,不好吃那么多的!”   路秾秾哦了声,说知道了。左手一碗,右手一碟,端着上楼。   她没回房,鬼使神差地上了阁楼。   将甜点和饼干放在桌上,空调开着,路秾秾坐在飘窗窗台,透过玻璃望向后面院中的那道身影。   外面热得像个大蒸笼,树上的知了热晕头,一声一声叫得聒噪。   甜点碗里的碎冰慢慢化成水,她的脚底也被空调吹得冰凉。   这一天,从三点到傍晚。   霍观起跪在院中,背脊始终挺直。 第10章   人的好奇心威力巨大。   打这开始,路秾秾莫名对霍观起有了一点想了解的兴趣,可惜不太巧,之后几次去遛狗都没再遇到。   反倒是在开学当天去学校的路上见着他。   路闻道给路秾秾安排了车,上学期间会有司机专门负责接送。她坐在车上,在小区外附近的公交车站看见霍观起。   他穿着浅色衣服,安静地在站台上等公车。   恍惚间觉得好久不见。可他们原本就是见得不多的陌生人,不见才是正常。   车子被车流堵住的空档,路秾秾就一直盯着窗外看。霍观起手里拿着书,连站着的那么一会也要看。   慢慢公交车站被甩在后面。司机从后视镜中注意到她频频张望的表情,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她转回头不再看,说:“没有。”   到学校报道,发现霍观起成了同一个学校的校友。他和她原来一样大,读一个年级,两个班之间隔着一个教室。   路秾秾念的是外国语附属高中,同校学生家里条件都不算差,回家不方便的选择住校,其余的每天上下学,有父母或者家里让人接送。霍观起住在她家后面,转来这里在情理之中。   每次从霍观起班上经过都能看到他坐在窗边最后一排。那么多人,就他不一样,别人吵闹玩耍,他待在自己的世界里,沉稳得和年龄不符。   霍观起书不离手,成绩和习惯成正比。   开学一周,摸底考成绩出来,路秾秾排在第五,他空降第一。   路秾秾当时和前座女生玩得好。   排名一出,隔天,前座就八卦兮兮地告诉她:“你知道吗,刚转来的,就考第一那个,被他们班人排挤了!”   路秾秾在纸上乱涂乱画的手停住,问:“为什么啊?”   “他刚转来嘛,本身就还融入不进去,看起来家里条件也不是太那个……别人聊球鞋聊游戏机聊运动牌子,他从来不插话,自己不跟人家玩,他们男生当然都不爱带着他。”前座告诉她说,“然后摸底考他不是第一,他们班主任把他当榜样拿来数落班上几个好玩好动的。刚才他们上艺术课,人都不在,我听人说他一回教室,就发现书包和书全被丢进假山池子里去了。”   路秾秾皱眉问道:“谁扔的?”   前座不是特别清楚,道:“估计就他们班那几个吧,还能有谁。不过没人看见,所以不好说什么。他们班下节和下下节还都是老教授的课,我看新来的那个惨了。”   老教授是年级里出名的一位为人古板的化学老师,对谁都木着张脸,几乎没有笑容。上他的课,即使迟到一秒钟都不让进,学生们叫苦连天。   他对成绩优异的学生也从不网开一面,都是同一副面孔。   学生们虽然不讨厌他,却都很怕他。   前座聊完八卦后转回去忙自己的事,路秾秾将笔倒过来,一下下戳着书本,不由得想起霍观起那张脸。   被欺负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反抗?   一下觉得他老实巴交,一下觉得他脾气古怪,心情来回反复。   想着想着,出神地想到那张排名榜上他几近满分的分数。放榜那天,他的名字在红榜最高处,用正楷印刷,端正规矩。   观起。   观潮起,观潮落,人生如斯。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路秾秾竖起笔用力一戳,从抽屉里翻出化学课本和练习册。两本书的第一页都写着她的名字。   她把书给坐在后门旁的男生,让他拿到隔壁的隔壁班去。   一听她说要给的人,男生很诧异,问:“你认识他?”   路秾秾不答,让他别废话,说:“问那么多干什么,去就是了。”   男生耸耸肩,抓起她的书去了。   霍观起踩着铃声回教室,经过她们班窗边,路秾秾用余光瞥了两眼,果然见他手里拿着湿透的书包,包里是一同浸湿的书本。   后面的四十五分钟很平静,没有听到谁被罚的动静。   一堂课结束,课间,路秾秾被女生们拉着去上了个洗手间,再回教室,两本书就已经好好地放在她课桌上。   霍观起后来见她,还是那副样子。路秾秾猜到他不会说谢谢,根本没有期待。   他们的生活轨迹完全不相交。   每天中午和下午,路秾秾懒得回去,就在外面吃,霍观起每顿都去食堂。上下学,她和别的同学一样有家里的车接送,而他每天搭公交。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住得近,她的视线里好像经常有他,不论在小区门口还是学校外的公车站,总是一眼就能发现他的存在。   两个月后的期中测验,下了好久的雨。考完后一天,暴雨倾盆,赶上休息日,晚上不用上课,校门外都是来接人的车,几条路围得水泄不通。   路秾秾被司机接回家,洗了个热水澡。雨下得痛快,一次性倾泻干净,傍晚天疾速放晴。   哎呀在家待不住,活蹦乱跳,一个劲想往外跑。   阿姨不肯让它出去,说:“刚下过雨,外面都是湿的,玩一圈回来就脏了!”   它闹得厉害,路秾秾见它可怜,心软,便道:“我带它去。”   给哎呀套上项圈,牵上绳,路秾秾带它出去遛弯。快到那座亭子附近,远远就见里面有人。   是霍观起。   一改往常在靠墙处坐的习惯,他坐在了亭中。   霍观起在亭子里看书,肩膀左右都是湿的,衣服湿了一半,裤子同样没好到哪去。   雨伞在他脚边,书包也在一旁,身上衣服半湿半干的,太阳出来这么一烤,闷闷湿湿别提多难受,一看就是没能进家门的样子,否则谁会不换下?   路秾秾拽住哎呀的牵引绳,拉着它躲到墙壁后。对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和眼神,它乖乖昂着头,目光茫然又清澈。   无言站了半晌,路秾秾蹲下,捧起哎呀的脸。   “想去?”   它湿漉漉的黑眼睛纯净无比。   路秾秾叹了声气,道:“这次成全你。”将它腮帮肉捏起稍许,她说,“记得像这样,要笑得开心一点。”   而后把牵引绳绕在它的项圈上打结,以免拖行。   她轻轻拍了拍它的背,道:“去吧。”   哎呀迈开四肢跑向不远处的亭子。路秾秾一直躲在墙后没出去。   后来很久以后,他们已经“冰释前嫌”,霍观起和她说起。   他说那天猜到她在附近。   看见哎呀朝亭中跑来,霍观起先是怔了一瞬,抬头看四周,见没有人。他知道哎呀十分喜欢他。那天也不例外,它眼神湿润,干净地不染一丝杂质,摇着尾巴凑到他腿边。   它不厌其烦地将尾巴摇了又摇。片刻后,霍观起才缓缓伸出手。踩过雨后地面的爪子搭上来,立刻在他掌心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印。   他没有嫌弃,轻轻捏了捏。   在哎呀越发兴奋地朝他凑近时,霍观起看见了它脖上的项圈和牵引绳。   牵引绳绕着项圈,系了好多结。   他顿了一瞬。   如果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不应该带着项圈还系着绳。可四下没有人影,完全不见那位总是死死拉住绳子不让他们接触的主人。   他沉默着,半晌,低下头捏了捏哎呀的腮帮,终究没有出声破坏这光景。   哎呀陪霍观起尽情玩了好久。   穿枝绕叶的风挟带着露水和泥土的味道行经各处,驱散闷热。   彼时路秾秾就躲在不远处,靠着墙,昂头看。   雨过天晴碧蓝如洗。   她百无聊赖地数云,从一数到很多。   云一朵一朵,飘过他和她的头顶,同一片天。 第11章   路秾秾很久没有回过那座别墅,时隔好些年,这次跟着霍观起回霍家吃饭,再一次回到春城世纪。   小区门外的景致和以前大不相同,街道翻新再翻新,只余丁点曾经的影子。坐在车上一路向里,恍惚间像是回到上学的时候,每天放学司机来接她,就像这样,载着她在这条路上开过。   这次车开进的不是她熟悉的院子,是霍家,那道大铁门敞开,畅通无阻。   霍家做事的阿姨出来开的门,不似回路家,还有戴芝苓特意在门口等。路秾秾看向霍观起,他只是神色自若,平静道:“走吧。”   路秾秾同他一起走上台阶。   阿姨跟随在旁,小声说:“太太刚起没多久,已经让人去叫了。”   “起得这么晚?”霍观起淡声问。   “前一夜没睡好,晌午觉才睡久了。”阿姨压低声,用一种仿佛有些隐秘的语调说,“昨晚先生和太太又吵架,客厅砸了一半,中午两人都没同桌吃饭。”   路秾秾闻言心下诧异,不禁朝阿姨看了眼。   记忆中,霍观起的父亲和继母感情很好。那几年霍观起过的日子,她看在眼里,比谁都清楚。   霍观起却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像是早就知晓,点了点头,步入客厅时吩咐:“去请他们下来。”   另一个阿姨端来茶水,路秾秾和霍观起在沙发落座,不多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霍清源和赵苑晴一前一后,两人隔开几步距离,在同一座楼梯上愣是不同行。   路秾秾看着,免不了又是一番思量。   四人在沙发上落座。   霍观起的长相有一大部分随了他爸,霍清源年轻时也是个英俊男子,如今五十出头的年纪,并不显老,身材和容貌保持得不错,看着正直壮年。只那眼角眉梢隐隐露出疲态,眼神里虽有几分锐意,整个人却没了精神劲。   一旁的赵苑晴脸色更差,妆容精致,还是遮不住那股不对劲的感觉。   路秾秾曾经见过他们,次数不多,已经是很久前的事。她面上挂着笑,一边听霍观起和霍清源说话,暗地里悄悄打量。   “我记得你以前经常和观起一起玩,转眼都好久了。”男人们在聊,赵苑晴半天才打破沉默,看着路秾秾,那笑意分明未达眼底,“那时候真没想到你会嫁给他。”   自己和霍观起那些事可以暂时抛开不谈,路秾秾对赵苑晴的印象就从来没好过,当下,笑得同样客套,不咸不淡道:“没想到的事情多了不是吗。现在这样,您以前哪想得到呢?”   赵苑晴嘴边的笑意僵了稍许。   霍观起正和霍清源说话,见她们交谈,侧眸看来,毫不客套道:“晴姨,你能给秾秾做些点心么?她中午没吃什么。”   路秾秾眉头轻挑,见他面色平静,按捺住没说话。   没吃什么?这可真是胡说,她中午吃得别提多好。在吃喝玩乐上,她从不亏待自己。   霍观起都开了口,赵苑晴如何能说不。家里明明有阿姨,他不去吩咐,非要使唤她,她又能说什么?   赵苑晴站起身,挤出笑:“哎哟,怎么不早说。真是的,我这就去弄。秾秾喜欢吃甜的咸的?算了,我都做一份。”   路秾秾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贴心道:“不用那么麻烦,现烤一点饼干就很好。”   现烤?赵苑晴听得脸色更精彩。   路秾秾只当没看到她的表情,笑意盈盈,矜持地坐着。   世事变迁,今已非昨。   谁都知道现在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来霍清源手中从没有过实权,他和他大哥,一个被放弃,一个从未被看好。然而霍观起不同,霍倚山的希望,现在全都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   再过几年权力更迭,霍氏上下,谁都要仰他鼻息。   两父子聊了一会要去书房。   霍清源起身,路秾秾见状,想自己找个地方待一会,还没动,身旁霍观起朝她看来。   她怪道:“干嘛?”   在卧室吵完一架——也不能说吵,是争执。那天以后,他们俩之间气氛一直有点小别扭。   今天回来春城世纪,被熟悉又陌生的景致勾起回忆,再加上指使赵苑晴做事让她有种使坏的痛快感,那股别扭劲这会倒是散得差不多。   路秾秾朝霍清源的方向抬下巴,问:“你还不去?”   霍观起不动,反问:“很高兴?”   她不明所以,“什么高兴?”   霍观起朝厨房的方向瞥一眼,“让她做点心,有这么开心?”   路秾秾摸摸脸颊,“有吗?”有没有都无所谓,于是撇嘴,“可能是吧。”   呵,赵苑晴也有今天。   霍观起睨她两秒,转回头去,唇边似乎柔软了两分,“你倒挺记仇。”不等路秾秾反应过来,又听他道:“以前你来,她从没上过点心水果。你还抱怨,说她小气。”   高中的时候她来过霍家,就那么几次,牢骚发了一箩筐。那时候霍观起在家是什么地位,赵苑晴怎么可能会招待他的朋友。   路秾秾又岂是不知,每次抱怨不过是借机吐槽,说到最后不外乎痛快骂赵苑晴一通,骂她心眼坏,苛待霍观起。   这样的小事情,她都忘了,没想到霍观起还记得。   路秾秾心里微动,正要说话,霍观起已经敛了神色站起身:“我去书房。你歇一会,过不久他们就来了。”临走瞥她一眼,不算叮嘱地轻声说:“她做的东西,少吃点。”   路秾秾独自留在客厅里,等他的身影上了楼,半晌,往后一靠,压住沙发背。   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很奇妙,霍家这个地方好像有一股奇妙的氛围,一到这里就变得不一样。   不管他们之间过了多少年,多少事,又是怎样的物是人非,到了霍家,他们就在同一条战线上。   路秾秾长长抒了口气,稍坐片刻,走出客厅。书房里的谈话没兴趣,厨房里的人太讨厌,她一个人晃到门外,在草坪前的木凳上坐下。   抬头朝斜前方看,能看到另一座房子,那是她的住处。   自从高中毕业,那座别墅就被空置,好久没有回来过。路秾秾看得发愣,从现在想到过去,又从以前想到现在。   不知多久,阿姨出来叫她,说太太等她吃点心。   路秾秾扭头应好,拍拍衣摆,起身入内。   “跑去哪了,我一出来没看见你。”赵苑晴笑着招手,“来,快来吃点心。”   路秾秾笑说:“去门口转了转,吹吹风。”   两人虚与委蛇地应付彼此,一时间热络极了。   路秾秾意思意思尝了口她做的点心,味道非常一般。见阿姨端来两碟切好的水果,不想再跟赵苑晴比假笑,立刻放下点心,自告奋勇拦下,“我来我来。”   她接过其中一盘,送去书房。   书房在二楼,敲门三声,里面让进。   开门一看,霍观起和霍清源一里一外分列书桌前后,正坐着谈事。   “阿姨切了水果。”路秾秾近前,将碟子放桌上。   霍清源道:“你也坐。”   路秾秾忙摆手。   还是霍观起点头示意,她见状,才扯了张椅子坐到他身旁。   生意上的事聊得差不多,霍清源问起他俩的生活。   路秾秾笑道:“挺好的。”   说话间,不经意瞥见墙上挂的画。   她一愣。   初时以为眼花,路秾秾蹙了蹙眉细看,发现没看错。   墙上挂的那副是《胜意图》。   霍观起当初在拍卖会上拍下的两件拍品,一是送给她的宝石胸针,另就是这幅水墨画。   那厢霍清源悠悠颔首:“过得好就好。”   下一句,问起路闻道夫妇,“你舅舅他们还好吗?”   路秾秾从水墨画的惊讶中回神,又觉霍清源那句“过的好就好”语气古怪,暗暗蹙眉。嘴上平静地答:“舅舅舅妈身体很好。前阵子我们回去,舅舅他提到您,说下次有空一定要和您喝两杯。”   她对墙上这幅图印象深刻。   当时胸针被霍观起拍走,她心里记恨,两件拍品的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绝不可能认错。   况且“胜意图”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就在画的右下角,难不成霍观起买了真品,他爸还在书房挂个赝品?   ……霍观起买画送他爸?!   按照当初不闻不问放养他的情况看,怎么想都觉得不正常。   心里这么想,面上不能表露,路秾秾规规矩矩地陪着聊了一会。   四点多,其他霍家人到了。   老爷子霍倚山、大房的霍泽海夫妇以及霍见明,所有人坐下,不到十个,这便齐了。   路秾秾对霍倚山的印象就是严肃,不怒而威,再加一个不苟言笑。结婚前见的那一次,饭桌上对她态度还算和蔼,却也令人亲近不起来。   有老爷子在,除去性子冷淡的霍观起,其他人脸上都只见笑,大伯母和赵苑晴这会儿分别拿出准备的首饰当做见面礼送路秾秾。   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教人看了仿佛是个多么美满和谐的大家庭。   一餐饭,路秾秾吃没吃多少,笑得脸快僵了。   霍见明给她倒酒,还好霍观起有良心,挡下来:“她不喝酒。”   “不喝?”霍见明睨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那真可惜,还想和弟妹喝两杯。”   路秾秾但笑不语,不接他的话。   家宴尾声,路秾秾吃得差不多,借口接电话,出去吹风透气。   才在门外坐下没两分钟,霍见明不知怎么跟出来了。   “弟妹好兴致——”   路秾秾回头见来人,蹙了蹙眉。   那天季听秋在饭局上被灌酒的事,八|成和他脱不了关系。她连笑都懒得笑,敷衍道:“大哥兴致也不差。”   霍见明沿台阶而下,悠悠道:“你和观起结婚,快有半年了吧?这桩婚结得好啊,爷爷把镶水开发案都交给了他,他真是好福气。”   路秾秾面不改色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要有福气那也得有本事才行。”   “弟妹是真不知道?”霍见明走到她身边,看她两秒,眯眼道,“他出色归出色,要是没规规矩矩连结婚都照着爷爷的标准来,爷爷可没现在这么放心。”   不等路秾秾说话,他又道:“这婚一结,继承人的位子几乎是板上钉钉,以他的性格,能牺牲婚姻做交换,实在不容易。”   哪会听不出他的意思,句句都在挑拨离间,就差把“搞事”两个字写在脸上。路秾秾眸色一沉,冷道:“大哥话这么多,不如去爷爷面前说说看?”   霍见明脸色变了变。路秾秾懒得理他,转身走人。   “你以为我骗你?”霍见明在她背后道,“爷爷因为婚事这点一直有所担忧,怕他重蹈覆辙,直到你们结婚以后才开始放权给他。你以为他为什么结婚?” 第12章   路秾秾没有理会霍见明,在台阶上稍驻片刻,头也不回地进门。   没几步,遇上出来找她的霍观起。   他朝外看了眼。   “怎么了?”   路秾秾不欲多言,只道没事,“进去吧。”   家宴结束后。   回去的车上,霍观起问起这个插曲:“霍见明和你说了什么?”   路秾秾轻垂眼睫,道:“没什么。”不太想谈这个话题。   她佯装没有感受到他的视线,微微侧过头,闭目养神。   其实霍见明说的那些话,她并非完全不知道。   如果她没有和霍观起结婚,结婚的就该是她哥路君驰。   霍观起的橄榄枝递的正是时候,对他对路家都是有益的事,于是水到渠成。   利益不利益,他们双方,还不都一样有自己的私心。   ……   路君驰回国正好赶在“newl”餐厅开业前两天。   路秾秾亲自去送邀请函——当然,主要目的还是见见许久不见的兄长,顺便刮刮油水。   别说,邀请函设计得别具一格,确实花了点心思。路君驰拿在手上打量两眼,但没敢打包票:“我不一定能去。要是有工作,可能就不到场了。”   路秾秾不高兴:“连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   “不是我敷衍你,是真的,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路君驰收好邀请函,摸摸她的脑袋,“我保证到时给你送份厚礼,行不行?”   “呿”了声,路秾秾禁不住笑了,暂且放过他,“那你这次回来有没给我带礼物?”   “当然有。”路君驰早有准备,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新提了辆车,送你。”   路秾秾眼一亮,接过钥匙,拿在手里把玩几秒,笑着挨到他身边,用肩膀撞他的胳膊:“那你车库那辆蓝色的兰博基尼……”   路君驰睨她,失笑道:“给你开。都给你,好了吧?”答应得半点没犹豫,却板起脸叮嘱,“但是绝对不准和那些飙车的鬼混,否则立刻没收。知道吗?”   “知道知道!”   路君驰比路秾秾大两岁,性格板正,成熟稳重。小时候他们兄妹关系不算太好,路秾秾张扬好动又爱惹事,中学开始就搬出去一个人住,一周只回路家一次,见面次数不多,感情想好也难。   后来她高中毕业,开始愿意主动亲近他们,路闻道夫妇本就疼她,她和家里人的感情也就慢慢升温。   这些年,外人看她跋扈轻狂,路君驰却觉得自己妹妹懂事不少。虽然具体哪里懂事,他也说不上来,反正极其不爱听人在面前说她不好。   “你餐厅开业,霍观起会去吗?”路君驰话锋一转,问道。   路秾秾笑意稍敛,“不会。”   “你没邀他?”   她默认。   路君驰道:“怎么不邀他,你们结婚的事情还对外瞒着?”   “难不成要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家里人知道不就行。”路秾秾道,“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婚礼年底才办,等办了再说。”   路君驰语气委婉地劝:“结婚了,别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要学会经营夫妻关系。”   “我知道。”路秾秾撇嘴。   路君驰为人上进,做事认真,能用十分劲的,就绝不会用九分半。他读书时成绩优异,毕业后进入恒立,很快就成了路闻道的左膀右臂,一心事业,这些年连女朋友都没空谈。   他一直不喜与那些游手好闲混日子的二世祖们为伍,霍观起这样的人,自是十分得他欣赏。   路秾秾这桩婚姻,他们心知肚明,开始的并没有那么美好。   恒立集团主业是地产,近两年恒立医药渐渐势大,派系争斗愈发严重。医药内部,西风大有压过他们本家主枝这股东风的苗头。   路闻道的本意是借儿子路君驰的婚姻巩固力量,结合外部进行抗衡。属意的亲家乃是医药行业巨头,谁知半路突然杀出霍观起。   霍氏在医药领域比他看中的岳家稍逊些许,但真正并不差多少。且霍氏其他方面的实力,不是别人轻易比得上的。   霍观起提出愿意和路秾秾结婚,就像瞌睡送来枕头,路闻道犹豫又纠结,他不想让路秾秾为家里牺牲婚姻,更怕她难过。   思来想去,勉强开口提了一句,不想,路秾秾竟应了。   不是她就是路君驰,总会有一个。   为此,路君驰差点和路闻道吵架,事成定局后,便越发心疼路秾秾。一边是疼爱的妹妹,一边是欣赏的同辈,婚都结了,路君驰自然希望他们能过得好。   “你和霍观起……”路君驰又要问,被路秾秾打断。   她不爱听,烦闷道:“一直把他挂在嘴边,你这么想他下次约他,我不来了!”   “好好好,不说了。”路君驰只得不再提。   ……   和路君驰见过面,路秾秾十点回喆园,霍观起比她还晚些。   第二天上午,路秾秾难得在他之前出门。   霍观起在沙发上问:“去哪?”   “餐厅马上要开业了,我过去看看。”她说着,拎包跑得飞快,转眼就下了楼。   这些天她一直在折腾邀请函,霍观起看见好几次,连梳妆台上都放着。   和她交好的唐纭等人均在邀请之列,唯独他,没听她提过一字半句让他出席露面的话。   霍观起沉默着,端起咖啡。   ……   “newl”开业当天,包括唐纭在内的一众好友,都被路秾秾请来店里吃饭。   唐纭带了两个小姑娘一起,是博唐新签没多久的艺人,说让见见世面,省得出席活动露怯。都知道路秾秾和唐纭关系好,两个姑娘对路秾秾十分客气,一口一个“秾秾姐”。   一连几天路秾秾都在“newl”设席,重金请来的厨师团队手艺高超,朋友们帮着宣传,许多和她没什么交情的圈里人,也常来捧场。   朋友一多,不可能只吃饭,每回都有人张罗去玩,不到十二点根本回不了家。路秾秾实在玩不动,设了几次宴后终于消停。   不过饭还是要吃。   路秾秾对自家餐厅的热情尚未消退,别人不请就请唐纭,一到饭点,她就把唐纭带去自己店里,唐纭跑都跑不掉。   周末这天又约,唐纭知道她在兴头上,且菜品味道确实不错,没有拒绝,只道:“但我得先去探个班……你在哪?不然这样,你陪我一起去看一眼,然后我们再吃饭。探班很快,一会就完事。”   路秾秾欣然同意,好奇道:“你去探什么班?”   “上次那两个小姑娘你不是见过,她们在拍同一部现代戏。”唐纭说,“别家推新人,工作室老板什么的去了好几趟,剧组关系搞得好的不得了。张姐让我也去走一走。”   张姐说的是张玲珍,上次季听秋的事,出了不少力。   路秾秾和唐纭说定,唐纭开车来接她。   坐进副驾驶,路秾秾立刻拿出手机点单:“片场地址给我,我点些饮料点心让人送过去。”   唐纭侧眸瞥她,比了个大拇指:“贴心小秾。”随即报出地址。   拍戏的地方在正光路上的一间民宿里。她们一到,外卖后脚也到了。   早在片场的张玲珍招呼大家吃东西,一边领着她俩进去。   路秾秾跟着唐纭,在一迭“谢谢唐总和路小姐”的声音中,踏入拍摄现场。   给导演等人送的是单独的吃食,路秾秾像唐纭家属似得,陪着问候,开场很是热络了一会。博唐的两个小姑娘穿着剧里的衣服,喊了声秾秾姐,冲她笑得分外甜。   “还劳烦你们特意跑一趟,都坐都坐。”导演资历深,能请来拍这部戏,还是看中间牵线的人面子。想来今天拍摄顺利,心情不错,饶有兴趣地开玩笑,“路老师也来了,要不要客串一下?”   路秾秾佯装苦恼:“这可不巧,最近胖了点,等我瘦两斤,您一个电话我立刻来。”   导演和在座人都被逗笑。   唐纭算是为公事,路秾秾坐了片刻,和唐纭说了声,出去透气。   一层一层逛,到三楼,见有阳台,提步走进朝阳的房间。   房里靠墙立着一面唱片柜,一列列摆得满满当当,她不由近前细细打量。   唱片年份从九零年代开始至今,有许多曾经的经典老唱片,然而越至当下,耳熟能详的就越少。   看着看着,路秾秾的指尖划过某处,蓦地停住。将指下的专辑抽出来,封皮上印有一张称不上熟悉也不陌生的脸。   龙飞凤舞的“言”字占据整个封面左侧一半,走笔营造出一种泼墨山水画的恢宏气势。   这是段靖言的第一张专辑,「言」。最初是以数字专形式上线,创下新记录,成为当时平台的销量年冠,后来便推出纪念珍藏版实体专辑。   了解的都知道。和别人不太一样,段靖言在这个圈里是没有吃过什么苦的,二十一岁出道即爆红,如今不过二十三,已是时下最炙手可热的当红偶像。   颜值出众又有才华,演戏方面似乎也颇有灵气,经受过两次大屏幕考验,都稳住了。虽是友情出演大制作电影里戏份不多的角色,仍得了不错的口碑。   少年意气风发,持才傲物也有资本,这种特质有时确实迷人。   路秾秾注视着专辑封面上段靖言的眼睛,停留得有些久。   眼尾上翘,看起来是带笑的弧度。但他眼神凌厉,有时候恹恹的还好,有时就显得过于锐利,富有攻击性。   瑞凤眼原本是非常温柔的眼睛。   “这个房间是剧里的书房,风格比较温馨……”   忽然响起说话声。   路秾秾闻声回头,就见拿着手持摄像机的工作人员和一位女演员已经进来。   视线对上,两边都顿了顿。   “啊……”女演员反应够快,立马回过神,礼貌地冲她点点头,对工作人员的镜头介绍,“这是今天来探班的路老师。”   路秾秾敛神,将手里的专辑放回唱片柜上,抱歉道:“不好意思。”   说着提步出去。   “路老师这就走了吗?”   “不打扰你们,你们继续。”路秾秾笑笑,从他们身边走过,将空间让出来。   ……   唐纭那边没待太久,结束探班,两人去“newl”吃晚饭。   席间,唐纭问:“晚点要不要去喝杯酒?”   “可以啊,我随意。”路秾秾一边说着,一边点开手机。   登上微博,不一会愣了。   路秾秾:……   她怎么又被骂了??   时隔一阵,“黑料缠身”的路秾秾再度站上风口浪尖,这次,和下午的探班有关。 第13章   路秾秾在唱片柜前驻足那会,摄像机和女演员突然进门,她没多问,怕打扰别人工作第一时间就出去了。   哪曾想,竟然是在直播。   那部戏是根据小说改编的现代剧,原著并非大i,不算很出名,除了主演们各自不多的粉丝,直播没多少人看,经过几小时的发酵,这才引起议论。   几个论坛的娱乐版块都有人在说,流量最大的是发表时间最早的一帖——   [路秾秾去探班爱情等候回应剧组,被拍到手里拿着段靖言的专辑!]   一时间,不明就里的吃瓜群众纷纷涌入。   帖主把下午《爱情等候回应》拍摄现场的直播截图贴上来,一连七八张,截得格外仔细。   [路秾秾看到镜头的时候愣了一下,应该是意外。她手里拿的专辑很明显有个“言”字,放回柜上这里我一帧一帧截了几张,放大可以看得很清楚。]   为做对比,帖主还把段靖言那张专辑的图片贴上来,让网友自己看。   回帖全都被震惊到。   [卧槽?他们不是不合吗?这演的哪出啊?]   [路秾秾对着段的专辑发呆这也太那什么了,她不是很讨厌段吗?前段时间才在微博掐架,都被段的粉丝骂成那样了……]   有人说她可能只是刚好看到顺手拿起来,没想那么多。   这种论调被一堆人反驳。   [顺手?和讨厌的人有关的东西一般不会想碰吧,就算看也不用拿在手里看那么仔细,反正我是不会。她的眼神明显很有问题,看到镜头进来立刻放下,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对啊。而且段靖言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好几次明里暗里婊她,就差直接公开说讨厌她了。她还拿着段靖言专辑发呆……抖吗?]   两百多层楼以后,扯到路秾秾其他的传闻。   [不是一直有人说她撩男明星么,她对段靖言该不会……]   这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哦!!我之前一直觉得他们之间很奇怪,有什么矛盾至于公开撕破脸皮?段靖言对别人从来没有这样过,为什么单单对路秾秾这么反常?而且路秾秾真的讨厌段靖言的话,为什么对着他的专辑出神?]   [该不会是路秾秾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段靖言脾气又刚,这么一来对她没有好脸色也说得通了……]   就在帖子里的网友们讨论这一可能性时,冒出个人爆料。   [圈里有个小明星,背后金主就是路秾秾,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   帖子盖得飞快,一堆人追着求他多说一点。   爆料人没有说得太明,只又回复了一句。   [是谁就不说了。在马上要开机的一部大制作古装剧里戏份挺多。]   网友扒皮能力高超,盖了一百多楼后,已经理出不少头绪。   众所周知路秾秾和博唐副总关系好,博唐马上要开机的《遮天》就是古装大制作,很容易引起联想。况且《遮天》的选角好多帖子讨论过,演员基本上定得**不离十。   季听秋的照片就这样被发上来。   一下子,吐槽更加激烈。   [啊啊啊别毁我遮天!!!]   [nd这人要演谁啊!演个路边摆摊的差不多!]   [之前传的时候就好奇这个小透明是怎么撕到角色的,还想问背后哪家公司在推,原来是路秾秾。]   [好恶心啊,博唐疯了吗,拿自家的重点项目给别人作妖。]   楼歪得彻底,几十层后有人叫停。   [先等一下,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季听秋的上半张脸和段靖言很像?尤其是眼睛。]   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帖子里的空气仿佛停滞了两秒,随后,彻底炸开锅。   [卧槽真的好像!!!]   [段靖言不瞪人的时候眼睛和这个季什么的一模一样!]   [og这是什么瓜?替身梗?]   段靖言的粉丝原本一边浑水摸鱼一边踩路秾秾报仇,到后来看情势收不住,不得不出来控场。   [八卦归八卦,路女士养的小狼狗和谁像都与段靖言无关,楼里发散的麻烦收一收。]   [段靖言独一无二,段粉也很忙,没空搭理无关人士,勿cue段靖言!]   [别带大帅哥ok?哪里像了,糊笔提咖不是这样提的,倒贴段靖言属于登月碰瓷了好吗?]   然而局面已经打开,哪那么容易就收得住,帖子里聊得越发热火朝天。   ……   屏幕前的路秾秾看得眉头直皱,唐纭见她模样,早就掏出手机跟上热点,同样一脸难言。   帖里关于她追求段靖言被拒恼羞成怒因爱生恨,于是找了个和他有点相似的小透明做替身的事,已经编出好几个版本。   路秾秾:“你们博唐缺编剧么?重金请回去吧。”   唐纭:“……不了,谢谢。”   这些人脑洞太大。   路秾秾捏捏眉心,叹道:“早知道就不手贱把那张唱片拿下来了。”   谁晓得会碰上剧组直播?中彩票都没她巧。   “早知道我就不拉你去探班……”唐纭也无语。可惜没那么多早知道。放下手机,她往前挪了挪,“不过说真的,你和段靖言到底怎么回事?”   “你也跟她们一个想法?”   “没有没有,我是好奇。”   “没什么好好奇的。”把手机一搁,路秾秾道,“合不来而已。”   唐纭八卦追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的?季听秋不是,段靖言不是,这俩都是假的,可以前在国外读书那会也没见你谈恋爱,你喜欢过人没有?”   路秾秾让她别瞎猜,执起筷子,数秒后,垂眼状似随意道:“喜欢过又能怎么,那么久的事了。”   “真的有?谁啊,我认不认识?”   “没谁。”她含糊道,“一个同学。”   “大学还是高中?不对,大学我肯定知道,那是高中?学长还是学弟?”   “不是学长也不是学弟。”路秾秾微微翻她白眼,“话怎么这么多?吃你的饭!”   唐纭撇嘴,不再问。   ……   网上的事,路秾秾打算冷处理,毕竟连唐纭都觉得澄清是浪费时间。   瞎掰的东西如果也要一一解释,一天二十四小时真的不够用。   早早吃完饭,酒局取消,路秾秾回了喆园。   八点多程小夏来给路秾秾送东西,她的物品大部分都已搬来,只留了一些在公寓以备不时之需,偶尔回去住时方便用。   路秾秾心血来潮,做了一盘干酪司康。   经过烤箱中的三十分钟,表面微微金黄,浓郁的奶甜味瞬间在厨房里漫开,充盈到极致,个个恰到好处。   路秾秾小心地用小西点刀在司康侧边切开缝,挤上果酱,完成最后一步,给程小夏装了一盒。   程小夏一脸无奈地接过,道:“老板,我最近已经胖了六斤。”   路秾秾眼睛微弯,拍她的肩,“不怕,你这么弱不禁风,长点肉是好事。这里面都是我的爱,认真吃。”   程小夏:“……”   送走程小夏,没多久,霍观起到家。   一进门就闻见香味。   路秾秾将点心装盘摆在餐桌上,坐在桌前心满意足地欣赏。   霍观起近前,问:“饼干?”   她点头,“干酪司康。”   见他盯着,路秾秾道:“尝尝?”   他点了下头。   路秾秾拈起一块,他伸手接过,咬下一口,慢条斯理地咀嚼。   “怎么样?”   “不错。”   霍观起吃完一块,忽地道:“我等会回公司。”   路秾秾嗯了声,没多想。感受到他的视线在头顶盘亘不去,她反应过来,“呃……给你装一份带去?”   他颔首,淡声说:“好。”   下厨的乐趣在于过程。路秾秾自己没尝,余下的点心全给霍观起装好。   霍观起稍作歇息,洗漱换了身衣服,前后不过四十分钟。将外面车上的高行叫进来,要带的文件等物交给他,临出门前,霍观起看了看路秾秾。   “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吗?”   路秾秾顿了一下,像是逃避,不看他的眼睛,“能发生什么,吃饭睡觉花钱,不就那样。”   霍观起默了默,注视她半晌,“……是嘛。”   他没再多说,提步出去。   家里剩她一个。路秾秾坐了一会,起身收拾烤盘和用过的工具。   她知道。   网上的事,霍观起大概有所耳闻,但她不想让他帮忙。   像上次胸针的事一样,他给的拍卖成交记录和珠宝鉴定证书随便拍一张,别人就会知道胸针是真的,自然,也会知道他们有关系。   那时候不想牵扯他,现在同样。   她对这段婚姻一直没有实感,说是说年底要办婚礼,可她总觉得那一天遥遥无期,中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   不到必要时刻,何必非把霍观起拉到自己的船上给外人看呢?   她从前已经那样为难过他一次,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醒?该有自知之明才是。   ……   收拾好厨房,休息半个小时,路秾秾正准备洗澡,收到微信。   是程小夏发来的。   夏夏:[老板……]   夏夏:[点心好甜啊,我快齁死了qaq]   路秾秾一愣,问:[很甜??]   那边回道:[对。特别甜。舌头都要甜掉了……]   很甜?特别甜??   她怎么看霍观起吃一点反应都没有。   心下诧异,路秾秾给霍观起发微信,问他:[点心怎么样?]   半分钟后,收到回复。   他说:   [味道很好。]   [我全部吃完了。]   路秾秾站着思索三秒……刚刚她确实只烤了一盘?是同一盘吧?   正想再对他说点什么,程小夏突然咋呼起来。   夏夏:[老板!!]   夏夏:[先别管点心了!季听秋!!]   没等皱眉的路秾秾问季听秋怎么,程小夏下一句已经出现在屏幕上。   夏夏:[他去店里吃饭被拍到了!微博上在说你们前后脚出来,说他是和你一起去的……] 第14章   在这方面,程小夏一向比自家老板上心,每回网上闹出什么动静,她总忍不住看了又看,有时会用小号替老板澄清。   像上次,还被人质疑成收了钱的水军。   不过这回没有烦恼太久。   热搜才刚上,不等爬到中间,很快就降了下去,直至消失。   没有热闹看,路人各自散去,剩下那些暗戳戳内涵她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还是老一批。   程小夏感到诧异,微信问她:[老板,你撤热搜了?]   她没啊。路秾秾自己都意外,不等回复,路君驰的电话打了进来。   路君驰开口就问:“你晚上干什么去了?”   “去餐厅吃了个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路秾秾飞快补充,“——和唐纭!哥,热搜是你撤的?”   他默认,教训道:“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有点分寸。”   路秾秾反倒说他:“别啊!我丁点大动静就上热搜,你花这钱等于浪费,不如多给我买几个包。”   路君驰被她的心大气死:“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结了婚的人?”   路秾秾沉默几秒,小声说:“霍观起不会误会。”   “他不会误会,霍家的大人呢?再怎么你也得考虑到长辈的想法。”路君驰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是太自由放飞了,让爸知道,我看你还能不能在这乱七八糟的娱乐圈打混?”   听到舅舅的名号,路秾秾马上怂了:“哥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低调,你别告诉舅舅——”   路闻道对娱乐圈一向没什么好感,在他看来,路秾秾客串电影、上节目,和这个圈子的人走得近,都是不务正业。   路君驰哪不知道她,胆大包天,嘴上这么说,老实不了几天又该惹是生非。忍不住在电话那端叹了口气,他道:“算了。你跟观起说一声,明天晚上一块出来吃饭。”   路秾秾嘀咕:“他不在家……”   “行行行,我自己跟他说。”路君驰懒得废话,挂电话前不忘斥道,“你老实点!”   ……   因被拍到进出newl一事,季听秋发了好多条微信消息向她道歉。路秾秾懒得文字说,约他在朋友的私人咖啡厅见,让他带上蒋浩,自己也令程小夏一道。   安静的咖啡厅间里,季听秋神色内疚地坐在对面,路秾秾看在眼中,没有多说,从包里拿出合同摁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这是综艺合同,看看吧。”   季听秋不妨她一开口是这事,愣了愣。旁边蒋浩先反应过来,立刻拿起合同翻阅,才看几行,眼神立刻亮了。   三台的新节目《勇敢者游戏》是一档真人秀综艺,总共六位主持,五男一女,给季听秋的正是其中一个常驻位置。   合同里事无巨细写得清楚,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蒋浩喜不自胜,“路小姐,这……”   路秾秾道:“这个之前先上三台另一个节目,录两期露个脸,预热一下。”   蒋浩笑得见牙不见眼,看向季听秋,后者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怕他乱说话,蒋浩正要开口,路秾秾先道:“你们去隔壁喝杯咖啡,我们聊两句。”   蒋浩道好,立刻起身,热情地请程小夏走前面。   门关上,包厢安静下来。   路秾秾端起咖啡喝一口,问:“你苦着脸干什么?”   季听秋沉默半晌,道:“对不起。”   “嗯哼。”   “餐厅的事,我真的没想到,我只是想去尝尝……”季听秋声音渐弱。   “热搜已经撤了。”她说。   季听秋看她一眼,她面色从容,似乎真的没在为这件事烦恼。   他犹豫着开口:“段靖言……”   话没说完,路秾秾抬眸瞟来,过分清明的目光像是让一切无从遮掩。   季听秋一顿,缓缓把话咽回去。   路秾秾和他说了与他工作有关的事,随后拎起包,“你认真拍戏好好生活,别想没用的。”咖啡喝了一半,她起身不再待,让他坐着,“不用送。”   季听秋还是站起来。   路秾秾走了两步,忽地回头,“差点忘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他。   “这个给你,结账直接刷就行。开一天就能用一天,以后和朋友吃饭懒得挑地方就去吧。”   那是一张newl的黑金卡。   路秾秾问过店里,季听秋昨天是很晚的时候去的。一个人坐在角落,只点了一个菜,没要喝的,全程就着白开水,很安静地吃了一顿饭。   newl消费不低,他点的是店里最便宜的一道菜。   季听秋的条件她知道,大学时出来做模特,累死累活挣的钱全拿去给家里还高利贷,进了天赫以后一年到头根本没几个工作,收入不高,哪有积蓄。   “下回想去,白天正大光明去就是了。”路秾秾说,“难不成躲一辈子狗仔吗?没做亏心事,怕他们干嘛呢。”   言毕,她提步走出去。   季听秋拿着黑金卡,愣愣看着烫金花纹,沉默地站了许久。   没有人懂他的心情。   和路秾秾第一次见面是一年多以前。   那时他为了一个小角色,在ktv喝到吐。他喝的酒里被人加了东西,差一点,他就被那位诨号“男女通吃”的导演带走。   是路秾秾帮了他。   被架着经过走廊时,挣扎的他遇见了路秾秾,才得以逃过一劫。   她送他就医洗胃,给了他别的试镜机会。后来的日子,也是因为她的关照,他过得比从前好很多很多。   她总是对他说,不要多想。但他没办法不想。   他心里无比纠结,不想给路秾秾添麻烦,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利益。可又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每当她为他的事伸出援手,给他资源替他处理麻烦,他才能在她眼前有一点点存在感。   季听秋不是没有想过,她用那样的眼神,透过他看到的人究竟是谁?   他从来不敢问,怕逾越了这条界线,惹她不高兴,他们之间这种古怪的关系便不复存在。   在看到网上那些扒出来的内容后,他出神好久。   那个人是段靖言吗?   他不敢去问她。默默想起她,她的生活,想到她开的餐厅,听说开业那天好热闹,去了好多人,都是她的朋友。   季听秋知道,他是不配的。   犹豫了很久才出门,去那家被她取名为“newl”的餐厅。他只点了一道菜,甚至不敢看服务生的脸,怕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窘迫。   现下手里握着的这张卡,好似有千斤重,滚烫灼热,让他掌心不停发汗。   季听秋捏着它,紧紧捏在手里。   许久,他垂下眼,摸了摸那烫金的花纹,慎而又慎地将它放进口袋。   不多时,蒋浩冲进包间,兴奋地想和他聊综艺的事。   季听秋敛好表情,坐回位置上。   见他情绪不高,蒋浩问:“又怎么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岔子,蒋浩怕他钻牛角尖,道:“你别是……”   季听秋忽然抬眸,问:“你觉得,我和段靖言长得像吗?”   蒋浩一愣,想到网上那些事,面露犹豫:“这个……”   季听秋直勾勾地盯着他。蒋浩低咳一声,含糊道:“像也不是很像,就眼睛有那么一点点。”   蒋浩想劝他不要听外界乱七八糟的声音,季听秋嗯了声,像在听又像没在听,执起银匙,一下一下搅动咖啡。   ……   车上。   路秾秾歪靠着,瞥了眼程小夏:“你看我干吗,有话要说?”   “没有。”程小夏不承认,默了几秒,又道,“我只是觉得老板你对他太好了。”   “……是嘛。”路秾秾似叹非叹应了声,眉眼倦倦。   见她这般,程小夏想说话,又感觉不合适,干脆闭嘴。   送路秾秾回了家,程小夏跟司机一道离开。   家里暂时只有她一个,霍观起还没回来,路秾秾上楼稍作歇息,无聊闲得慌,钻进了自己的衣帽间。   占了大半层的衣帽间刚整理好,衣服、包包、鞋子、首饰、分门别类归置得井井有条。暂时抛开烦心事,路秾秾兴致勃勃地开始换衣服。   刚换上一件,霍观起回来了。   路秾秾正在镜子前自我欣赏,霍观起上楼,闻声过来,一眼就看到她自恋的情形。   她愣了半秒,很快撇开尴尬,询问他的意见:“好看吗?”   霍观起的目光从上而下,稍加打量,点评:“还行。”   她明显不满意,转身又进去,在衣柜前精挑细选。   霍观起顺势在衣帽间前坐下,道:“晚上大哥约我们吃饭。”   “我知道——”她在里头应。   悉悉索索一阵动静之后,她穿着另一身出来。   还是那个问题:“好看吗?等会刚好可以穿出去吃饭。”   霍观起莫名当起了点评师,然而实在没有什么新意,用词除了“不错”、“差不多”、“还好”就是“可以”。   许是有他点评拖累的缘故,试了五六件,路秾秾全都不满意。   好不容易找到一条顺眼的裙子,路秾秾拎出来给他看。   “这个怎么样?”   她拿着原木衣架,转了转,将裙子后面也给他看。   霍观起一顿,第一次给出明确评价:“这条不好看。”   “会吗?”路秾秾表示怀疑。   她眉头微皱,而后拍板:“不管了,我先试一下!”   不一会,换上裙子的路秾秾出来,到镜前仔细端详。   “我觉得很好看啊,上身效果这么好……”   霍观起看着她背后露出的那一大片,抿了抿唇。   那厢路秾秾欣赏够,转过身来,嫌弃道:“你眼光不行,这条明明很好看。”   霍观起沉默半晌,缓缓道:“你就穿这样去见大哥?”   她一愣,“呃……”   她哥那人,八成会对她说教,说些诸如“不得体”之类的话。尤其他才刚因为热搜的事情说过她。   路秾秾悻悻进去,步子踩得重,“我换一条就是了!”   在衣帽间耽搁半天,等路秾秾选好裙子,已经是四十分钟以后。她后知后觉,才发现霍观起竟也陪着她浪费了这么长时间。   到路君驰订好的餐厅,不可避免又被当面教训了一顿,几次都是霍观起岔开话题解围。   路秾秾能感觉到他的“好意”,吃过饭,回家路上,却谁都没提这茬。网上的事,热搜,绯|闻,乱七八糟的声音,她不想说,他也很少主动提,两个人相处的时候,那些东西仿佛在他们的世界里被屏蔽。   车开着开着,感念他在路君驰面前解围的举动,路秾秾忽地道:“明天我做些点心给你尝尝?”   霍观起略感意外地侧眸:“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她咳了声,往窗外看,“没什么,就是想下厨了。”   娶了个“腥风血雨女魔头”做老婆,在霍见明眼里,怕是肯定认为他头顶绿云一片。   他也挺不容易。   霍观起道:“下厨随时都可以。不过说起来……你的餐厅开业这么久,我还没去过。”   明面上,他们俩之间没有关联和互动。   路秾秾想了想这一操作的可行性,思忖片刻,道:“其实也不是不行。那就过段时间吧,我准备一下,好好你招待一次!”   ……   入夜,路秾秾洗漱完,正打算好好睡个美容觉,躺下没多久便感受到一股热源靠近。   她回头看霍观起的脸,愣了愣,旋即在他接下来的动作里涨红耳朵。   谁都没有说话。   好几个瞬间,路秾秾在挣扎和迷失中,很想问他真的清醒吗。   窗外如此黑。   二十二岁那年,他们也有过这样一个夜晚。   断开联系几年后在宴会上重逢的那一天,他们仿佛两个陌生人,连周围其他宾客都以为他们是初识。朋友为他们做介绍,她借着酒意,故意将酒倒在他手上、袖上。   她和他的不合传闻,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然而除了他们自己,只有唐纭知道。那场宴会她后来喝得烂醉,在厅外的走廊上,她脚步不稳地冲到霍观起面前,红着眼拽住他的衣襟。 第15章   路秾秾和唐纭在国外大学里相识,因家境相仿,朋友圈重叠,性格又合得来,很快玩到一起。毕业前她们一同回来,那场宴会两人都有去。   彼时霍观起已在年轻一辈中崭露头角,一边完成学业,一边为霍氏出力,常能听到各家长辈们拿他做榜样。   当天的事在旁人看来,应当十分匪夷所思。   一位相熟的朋友替他们做介绍,她却嚣张轻狂地,丝毫不把霍观起放在眼里,借着碰杯的动作,酒杯伸过去,将杯口朝着他倾倒,半杯酒全倒在了他手上。   在诧异的目光中,她笑着,半点诚意都没有地说:“不好意思哦,手没力气。”   霍观起沉着脸未曾言语。   而她敷衍至极地说了这么一句,放下酒杯便悠然转身。   连唐纭都吓了一跳,拉她到一边问她怎么了。   她满脸无所谓,说:“不为什么,看他不顺眼需要理由吗?”   那晚她低气压环绕,喝了好多酒,走路都不稳。无奈之下唐纭搀着她先离场,结果在宴会厅外的走廊上遇到霍观起。   只一秒钟,就那么一个照面,路秾秾仿佛听到脑袋里“崩”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断线。她借着酒意甩开唐纭,脚步虚浮地直奔他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   唐纭忙不迭上来解释:“她喝多了,不好意思……”   她的手臂被霍观起捏住,他沉沉开口:“麻烦唐小姐稍等,我和她说两句。”   于是唐纭就那样被他的两个保镖拦下。   再之后,就是第二天。   唐纭赶来她的新公寓,见她一身疲惫,惊诧交加:“……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路秾秾沉默再沉默,而后回答:“是你想的那样。”   唐纭气得当场要去找霍观起算账:“他什么人啊?我t真的疯了!昨天就不应该让他把你带走,我日他大爷的霍观起——”   被路秾秾拦下:“是我的原因。晚上睡一觉,明天把这件事忘了吧。”   唐纭惊讶:“啊?是你喝醉了……那个他?”   不想生事牵扯更多,路秾秾默认了。   唐纭纠结万分,略有微词:“那他也不能就这样顺水推舟,拒绝一下不行吗?”   深聊下去很尴尬,唐纭只好岔开话题,告诉她:“昨天宴会上的事已经传开了,好多人说你不给霍观起面子。”   她随口应:“嗯。”   唐纭忍不住再次确认:“真的是你占他便宜,不是他占你便宜?你不是说你看他不顺眼吗?你不知道,你昨晚冲上去揪着他领子骂他的时候,我都愣了。”   路秾秾听得抬头,只问:“我骂他什么?”   唐纭如实道:“你一直质问他说,‘你了不起什么’?说了好多遍。”   “了不起什么……”   路秾秾恍惚着,愣愣重复,眼睫不由垂下,在眼睛下方投出一片阴影。   唐纭见她神色不对,也不再追究到底是谁占谁便宜,宽慰道:“算了。就当是找了个小狼狗春风一度!以后不管跟谁说起来,反正就是你睡了他!任他再有钱再出色,还不是被你拿来消遣?”末了借用她的一句,“他了不起什么!”   路秾秾嚣张跋扈的名声从这次宴会传开,唐纭对霍观起的印象也由此改变。   后来发现路秾秾和霍观起两人都在避开对方,谁也不出席有对方的公开场合,唐纭一杆天平彻底歪了,愤愤道:“他躲什么躲,你不想见他才是!难怪你看他不顺眼,当时就应该泼他一脸!睡他一晚便宜他了!”   路秾秾当然知道唐纭对她好,可有些事,无法开口就是无法开口。   就好比那天她揪着霍观起领子质问的那一声声“你了不起什么”。   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喜欢一个人,他就一定要喜欢你。   自己把心捧出去,等不到回应,被拒绝,被推远,决定权对方手里,就是他说了算。   是你先喜欢他的,路秾秾不止一次这样对自己说。   所以。   霍观起当然可以了不起。   ……   《遮天》定妆照一经公布,又是一番议论。   电视剧官方微博下骂声不少,多是因为之前那个帖子引起。   路秾秾早就料到,叮嘱蒋浩看好季听秋,什么都不要说,不要有任何动作,该工作就工作。   季听秋的机会虽然确实是她开口向唐纭要来的,但具体角色,是导演看过他以前的影视片段和视频资料以后才定下的。   路秾秾原本的意思给个男五号就行,唐纭不过问这些细节,直接交给剧组,让他出演男三是导演自己的决定。   网络上纷扰声音不断,路秾秾根本不理会,专心筹备晚宴。   答应要好好招待霍观起一次,她便想了个法子。请他一个人太招眼,那请一群总没那么惹人注意?   定下计划,路秾秾花一个星期准备晚宴,地点就在“newl”,包括唐纭以及一众关系不错的圈内朋友,男的女的都有,还有她哥路君驰——这位是重点,有他在才好做幌子。   收到邀请的霍观起许久才回复:[这就是你说的招待?]   路秾秾打哈哈,含糊道:[人多热闹嘛,准时来哟!]   当晚,当霍观起出现在这个小型宴会上,现场有两秒安静。   唐纭差点被酒呛到,回过神立刻用胳膊肘碰路秾秾,惊讶道:“他怎么来了?”   路秾秾说:“我哥请的。”   “你哥?他不知道你们关系不好啊?他怎么……”   “没事。”路秾秾“大度”地笑了笑,“我哥也有他的难处,毕竟以后生意场上少不了要打交道,体谅一下是应该的。”   假装没看到唐纭震惊的眼神,路秾秾道:“我过去打个招呼。”   许寄柔凑过来,小声问:“什么情况,秾秾和霍观起和解了?”   除唐纭外,也就许寄柔这群人和路秾秾走得算近,今晚都被叫了来。   摇摇头,唐纭回以一个同样不解的眼神:“我还想知道呢。”   路秾秾端着酒杯近前,先冲路君驰笑,看向霍观起,表情稍稍收敛。   “店里的点心不错吧?我让厨师研究了一个礼拜,创了好几道新菜,等会好好尝一尝。”   霍观起淡淡道:“酒不错。”   “是吧?”路秾秾就爱听表扬,笑得见牙不见眼。   路君驰泼她冷水,“观起来了,你就把人撂在这,可有真有你的待客之道。”   路秾秾撒娇:“这不是有你嘛,你们男人跟男人之间才有得聊啊,对不对?”   霍观起不作评价,又喝了一口酒。   没说几句,其他人过来。   为首的是许寄柔的哥哥许寄文,他搭上路君驰的肩,道:“聊什么呢?”瞧见路秾秾,笑着看看霍观起,对她道,“这是秾秾的店吧?霍总也在这,今儿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路秾秾斜他一眼:“寄文哥你能不能厚道点,我好酒好菜招待你,你怎么还编排我?”   “我哪敢呐姑奶奶。”许寄文笑着讨饶,“这是夸你面子大,霍总可不是轻易请得到的。”说着问霍观起,“下个月我办酒会,到时霍总赏个脸?”   像是为了印证他先前那句,霍观起用三字拒绝:“没时间。”   别个当即笑起来:“这话说的,来小路妹妹的晚宴就赏脸,我们请就没时间,这么说还是我们不够小路面子大啊!”   霍观起平静地任他们揶揄,始终不松口。   路秾秾看他们口无遮拦,忙道:“胡说什么,是我哥请的霍……霍总!”飞快瞥一眼霍观起,不敢细看他的眼神,她端着酒杯闪人,“你们聊,吃好喝好,缺什么叫我。”   回到唐纭那边,马上又被包围。   “你们聊什么了?”   “我看你们气氛不错,你跟霍观起没事了?”   “他怎么会来啊,他不是一向那什么……”   “打住打住。”路秾秾叫停,“各位仙女,别这么八卦好不好?”   唐纭打她,“你告诉我们,我们就不八卦了。”   “对啊。”   “就是。”   “说呗——”   顿时一片附和声。   路秾秾被问得急了,没办法,把一切都推到路君驰身上:“是我哥!我哥跟他处得挺好,就帮忙说合了一下,以后他们常打交道,我和他老是闹得乌鸡眼总归不太好……没你们想得那么多啊!普通关系,普通关系而已!”   见没有八卦可听,一群人无趣地散开。   唐纭却没那么好打发,眯着眼追问:“你哥这么多年和他没处得来,怎么现在突然就处得来了?”   “男人的事,我怎么知道。”路秾秾心虚地喝酒。   “你们真没点什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好哇,我对你掏心掏肺,你竟然……”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刚升起那么一丁点想坦白的心也被唐纭的眼神吓没了,路秾秾决定还是能拖多久拖多久,这顿打留到以后再挨。   稳住唐纭,路秾秾离开前厅,到后厨转了一圈。回来的半道上遇见霍观起,四下无人,他伸手,十分自然帮她调整脖间项链,毫不避讳。   路秾秾看了眼左右,拘谨,“你……”   他的手还停在她的想项链上,“这么怕和我扯上关系?”   她顿了顿,视线移开,答非所问:“你不在前面,到这来干什么。”   大手捏住她的下巴,他将她的脸扳回来。   路秾秾一愣,偏头挣开。   指腹上残留着她皮肤细腻的触感,带一点点妆,香味似有若无,霍观起沉下眸,提醒道:“你别忘了,年底就要办婚礼,至多不过几个月。”   路秾秾默了默,声线低下来:“我没忘。我知道我们现在利益是相连的……”   霍观起眼色又沉了几分,“你就是这样想的?”   她抬眸,望进他浓浓化不开的眼神里。   “我……”   “可以。你记得就行。”不给她说话机会,霍观起脸上那一点波澜尽数收回,辨不清喜怒,他率先转身,提步走开。   路秾秾在原地站了站。   她和霍观起的婚姻该怎么去想?   合伙过日子,除此之外不敢再想。   她不能控制不住,也不敢控制不住。   ……   晚宴结束后回到家,路秾秾在朋友圈发的照片,收获了很多点赞与评论。霍观起出现在她主场的消息不胫而走,他们“世纪大和解”一事已然在圈里传开。   关系不错的,大胆的,发消息来问,其他则在背后议论。   路秾秾洗完澡敷上面膜没多久,唐纭突然弹来视频。吓得她一激灵,左看右看,背景不是她公寓,一眼就要露馅,只好转为语音接听。   “你在干吗?怎么这么久?”   “洗澡!”   唐纭颇有点问罪的意思:“ok,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霍观起会给你点赞!你们什么时候成为好友的?!”   路秾秾一愣,点进未读消息里一看,果真有一个来自霍观起的点赞。   将目光投向书房方向,说不清的幽怨。   她语塞两秒,反手一个帽子扣给唐纭:“你先等下!你为什么能看到霍观起给我点赞?你哪来他的好友?”   路秾秾借机胡搅蛮缠,唐纭审问反被审,解释半天才说明白是许寄柔告诉她的。   “好哇。”路秾秾咬牙,“炸出这帮叛徒。”   “她也是从她哥那看到的,许寄文不是有你们俩好友……”唐纭帮许寄柔说话,说着想起来意,“你还没回答我,你什么时候加的霍观起好友?”   “就……我哥说和的时候顺手加的……”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你——”   路秾秾将手机拿远:“啊?你大声点?我听不清,什么?喂?”一通演出后,匆匆一句“我信号不好”,“啪”地挂断。   看着屏幕长抒一口气,路秾秾将手机扔到一边,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和霍观起加好友啊……   那可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大家都还没用微信时的事。 第16章   从newl回到喆园,霍观起径直进了书房。只是甚少这样不专心,注意力不集中,文件没看多久,反倒拿起手机。   路秾秾在朋友圈发了条动态,是晚上店里宴会的场景。   图片里当然没有他。   路秾秾在外一直隐瞒他们的关系,仿佛不见黄河心不死,竭力地拖延着。霍观起从不在这一点上和她较真,她爱瞒就瞒,横竖不差这一时半会。反正迟早婚礼要办,该知道的届时都会知道。   然而今天却有些郁结,那口气堵在胸口,顺畅不下。不知是因为她在晚宴上避之不及的撇清态度,还是后来单独面对他时说的那番话。   一张图看了又看,良久,霍观起点下一个赞。   像是故意为难,他知道,她有多不想和他扯上关系,这个赞就有多惹人注目。   有点讽刺,但霍观起比谁都清楚,他们拿了结婚证,睡在同一张床上,他却仍然不在路秾秾的那个舒适圈里。   她事事不在意,没心没肺地高兴,所有这些不过是自我保护。   曾经,她对他不设防,完全地敞开心扉过,只是后来设立了一道屏障,连同他一起,将所有人都阻挡在外。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霍观起对着那条动态出神,片刻后,点开路秾秾的头像。没有给她备注。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轻点,触碰她的头像,一下一下,触碰那个多年如一的名字。   ……   十七岁的少年如风一般纯粹简单,路秾秾那一次借书解围的举动,无形中缓和了和霍观起的关系。   每个周末她牵着哎呀去散步,照旧会遇到亭子旁的霍观起,一人一边,他安静看书,她扔球逗哎呀玩,和谐又微妙地在同一场地共处。   哎呀偶尔会一晃一晃地去找他,路秾秾不再趾高气昂喝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们亲近。   霍观起在逗它玩这件事上是十分笨拙的。   有一次,哎呀叼着球跑到他面前,他从书本里抬眸,看着它满眼的期待,从它嘴里把球拿出来,愣了几秒,最后又默默地塞回它嘴里。   路秾秾在不远处佯装不经意地看,将他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别过脸去,“噗嗤”笑出声。   哎呀少见地对他失望,叼着球回去找路秾秾。路秾秾像示范给他看,拿过球高高扔出去,一边鼓励:“快,把你最喜欢的玩具找回来——”   他默默听着,才知道,原来那是哎呀最喜欢的玩具。   但校内生活没有这般轻松。   路秾秾给霍观起解了一次围,治标不治本。某天下午,她们班调课,体育课和霍观起班上正巧换到同一节。   在体育馆里上室内课,热身活动之后,路秾秾和班里的女生打排球。男生们则奔跑在篮球框下。   霍观起独自坐在场边,没有参与男生们的篮球运动。坐着坐着,球突然从场中砸到他身上。   砸中他的是个叫李昊宇的男生,向来是男生们的中心。道歉的话没说,李昊宇高抬下巴道:“愣着干嘛,把球扔过来。”   路秾秾亲眼看见这人故意脱手,当下不忿,将接到的排球扔出去,砸在他脸上。李昊宇被砸得一懵,被人扶住才没摔倒。   路秾秾模仿他,话都说得一样:“愣着干嘛?把球扔过来啊!”   李昊宇拧巴着脸质问:“你什么意思?”   路秾秾说:“没什么意思。”   其他男生劝架让他算了,李昊宇眉头皱得死紧,转头前朝路秾秾唾了声:“跟那边的穷鬼一样有病……”   路秾秾登时冷下脸,走到装排球的框前,抄起一个不由分说砸到他脸上。   李昊宇鼻血一下就出来,踉跄一步,骂了声:“操!”   不等他站稳,路秾秾已经冲到面前,抬起脚踹在他肚子上,当即将没防备的他踹倒在地。   李昊宇挣扎着起来,路秾秾差点扑上去,霍观起见状起身的瞬间,两个人都被拉开,任课老师发现动静,吹响口哨火速跑过来。   事情反倒和霍观起没关系。李昊宇流了血,又是被揍的那个,被送去医务室,老师罚他交检讨。   而路秾秾因为打人,不仅要写检讨,还被罚站。   体育课一结束,路秾秾被拎到办公室门前,被勒令不许吃晚饭,没到晚自习不准回教室。   十几分钟之后老师们都去开会,只剩她一个人。她还是懒洋洋的,一晃一晃打发时间。   霍观起带着扫地工具出现。   经过她身边,停了一下。他沉默不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包,放在她旁边的阑干上。   路秾秾看看面包,再看看默默开始扫地的他,问:“你干嘛?”   他说:“做卫生。”   “这个面包……”   霍观起不看她,只说:“老师暂时没那么快回来。”   她一时没反应,疑惑地嗯了声。   他走到一旁扫地,大概有好几秒,安静随着地上淡薄的尘灰一同被扫走,他轻声说:“……你吃吧,没人知道。”   路秾秾怔愣一刹,脸上旋即绽开笑。   她拿起面包,靠着阑干吃起来。他在旁边不远,静静地清扫地面。   很普通的一个下午,不需要特别的言语,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面包吃完以后,霍观起还没扫完地。   填饱肚子的路秾秾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话也变多。   “你数学怎么那么好?”   “你很喜欢狗吗?”   “我的狗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上次的考试你拿了几个满分?”   “你喜欢哪科,我文科也很厉害你知道不……”   她絮絮叨叨问个不停,他不回答,她便自言自语乐在其中。   霍观起快扫完地的时候,她问:“哎,你有聊天账号吗?是多少?”   他终于回了:“没有。”   她一脸惊讶,说:“这都没有?每个人都有,你怎么没注册?这样别人想找你不是只能打电话,很不方便的。”   霍观起沉默以对,做完卫生,没再理她,带上工具走了。   隔天,路秾秾的舅舅来了学校,和李昊宇的家长当面谈了一次。李昊宇被严厉训斥,向她道歉。她也在她舅舅的要求下,为自己的“粗鲁”跟李昊宇说了对不起。   事态平息,去做早操的时候遇见。   霍观起给了她一张纸。   上面是一串账号数字。   当晚,路秾秾就加了他。   通过的第一句,一如她一贯的语气:“是我是我!”   他回得平静,说:“我知道。”   ……   路秾秾那时聊天软件用的网名,和现在微信的名字一样。   霍观起没有告诉她。   之所以那么巧,是因为他主动和同学交换,才会到办公室门前做卫生。随手放下的面包,是他去食堂买的最喜欢的一个。   而他当时的那个聊天账号,从始至终,有且只有她一个好友。   图标跳动以后。   那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条消息:   “nono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第17章   唐纭最擅长八卦,晚宴之后像闻着腥味的猫,心里觉得不对,便总是见缝插针地问。几天下来,路秾秾一见她的名字就习惯性一惊。   这天又接到电话。   路秾秾醒得不算早,但没睡好,面前摆着一杯黑咖啡消肿提神,顶着眼皮上浓重的困倦,告饶:“姐姐,我求你。我今天下午得去ug拍杂志。”   ug杂志八周年庆,为炒气氛,声势浩大。一个系列请了不少人拍,里外里错开也得拍两三天。   路秾秾在受邀之列。   唐纭一听,来精神:“ug?”   “对。”   “巧了。”她道,“我下午也过去,你几点拍摄,是在她们公司六层的棚里吧?晚点我来探班瞧瞧你……嘿嘿,顺便聊一聊。”   路秾秾忽略那声笑,道:“三点半拍,吃完午饭就过去化妆。你去ug有事?”   “谈品牌title啊,小柏的代言不是ug帮忙牵的线嘛,具体的我见见她们副总,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路秾秾忍不住吐槽:“正事都做不完,还顾着找我闲聊。”   “你管我。”唐纭警告,“别想跑!”   路秾秾失笑挂了电话,懒得说她。   很快,程小夏和司机来接,先到餐厅吃过午饭,路上时间足够,不疾不徐地开,到ug公司比约好化妆的时间还早半个钟头。   其他人早就就位,她一到,立刻开始做妆发,前后一个多小时,三点半准时开拍。   路秾秾的镜头感很好,分寸拿捏得刚好,摄影师说什么,很快就能领悟。   棚外不少人看着,一组拍完,选片的工作人员移动鼠标,指着照片一张张和旁边同事夸:“感觉抓得很到位,这张,还有这张……你看这个,表现力特别好……比好多艺人都强。”   要拍的衣服一共五套,三套拍完,已将近五点。   大家都累了,暂停工作,稍作休息。   路秾秾坐下刚喝了两口矿泉水,工作人员突然快步走进化妆间,表情中透露着一丝丝尴尬和别扭。   她静待对方近前。   工作人员到她身旁,微微俯身,小声说:“路小姐,下一位艺人提前到了,现在马上下来做妆发,您看您要不要去休息室里歇一会?”   她随口问:“下一位是谁?”   工作人员顿了两秒,声音更低:“……段靖言。”   好嚒。难怪突然来让她挪地方,这是怕他们在化妆间碰上会出什么事?   她和段靖言“不和”,看来已经人尽皆知到谁遇上都如临大敌。   “他也今天拍?”   工作人员解释:“他只有今天有档期,不然我们不会……”   看来是做过努力,试图将他们的拍摄日期岔开。然而段靖言太红,行程太满,乔不开时间,他们也不容易。   路秾秾让程小夏拿上她的东西,没多说便起身,“休息室在哪边?”   见她如此好说话,没有半点为难就同意避开,工作人员连忙带路:“这边这边,您跟我来。”   从化妆间换到休息室里,路秾秾往沙发上一坐,开始玩手机。小插曲看起来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其他人松了口气。   路秾秾正忙着给唐纭发消息。说来探班半天没见个人影,她等会就拍完了。倒是个好机会直接走让唐纭扑空,就怕唐纭事后算账,她可招架不来。   点开备注“ttt”的微信,指下噼里啪啦一阵不停。   nono:[你人呢?到ug大楼了吗?]   ttt:[我早就到了!在办公室!]   ttt:[你在六楼?]   nono:[对啊,我都快拍完了。]   ttt:[??]   ttt:[还几套?]   nono:[两套。]   ttt:[别走!我很快下来。]   ttt:[要不然你拍完我没下来,你来找我?]   ttt:[就这么说定了!]   路秾秾:……   无可奈何,回她一句“服了你”。   取外卖的程小夏回来,推门道:“老板,咖啡到了。”   路秾秾道好,起身,“先放着,我去上个洗手间。”   “用我陪你吗?”   路秾秾一听乐了:“中学女生结伴上厕所啊?陪什么,我又不会迷路。”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   路秾秾进去,很快便出来。到水池边洗过手,伸到墙上壁挂式烘干机下吹净湿迹,正欲提步,一转身,望见一双微凉的眼睛。   她下意识顿住脚,表情微沉。   “好久不见。”   段靖言仿佛没睡醒,半阖的眼里掠过一丝寒意,语调凉飕飕,“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路秾秾并不想和他打招呼,提步欲走。   “路姐姐——”   悠悠的一声犹如利刃,路秾秾不由一僵。   “这么急着走,怕看到我?”段靖言笑道,“你怎么一个人来呢,没带你的小男友?你不是费尽心思给他资源,这样好的机会,竟然让他错过?”   路秾秾冷下脸,沉声道:“会说话就说,不会说就闭嘴。”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那个季什么的难道不是你的小狼狗?”他反诘的语气带点讽意,“真是厉害。你找出这么个人,到底是在恶心谁?”   路秾秾努力压下情绪,瞥他:“网上还不够你疯的?有空去把帕金森看了,别在这里废话。”   段靖言仗着身高垂眸看她,执着于前一个话题。   “你把他当成什么人?”   “替身?谁的替身?”   “……就他也配?”   路秾秾深吸一口气,不想纠结于这些,当做没听到,脸绷得紧紧的,从他旁边走过。   “你摸着你的良心问——”   背后是段靖言略微咬牙的声音。   “路秾秾,你配吗?”   没有回头。   路秾秾背挺得僵直,一直朝前走,没有回头。   ……   唐纭到底还是更慢,路秾秾拍完最后一套衣服,去ug办公楼层找她,在茶水间等了十几分钟才完事。   门框“叩叩”被敲响,唐纭半个身子探进来:“走,吃饭去。”   路秾秾没好气:“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打算走了。”   正好是晚饭的点,加上ug的周副总,三人饭局。   她俩先行下到车库,唐纭助理还没来,路秾秾道:“坐我的吧,晚上送你回去。”   唐纭不跟她见外,朝熟悉的车走去,程小夏已经拉开车门。   “周副总说她去六楼看一眼……现在谁在拍啊?”   待坐定,车门用力关上,路秾秾低声道:“段靖言。”   唐纭闻声扭头,见她表情明显不如平时明朗,道:“怎么碰上这个冤家?”   “他没档期,只今天有空。”路秾秾往后靠,“不说这个,去哪吃?”   唐纭报出地址,不多时,周副总下来,开上自己的车,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车库。   有旁人在,唐纭再想知道八卦,也不会当着人聊路秾秾的私事。平时那些话题掠过,只拣体面的说。   博唐的艺人们、ug这次周年庆活动、他们之间后续的合作……周副总顺便还问起路秾秾之后的规划。   “有没有打算好好发展一下?建工作室需要人手的话,我有几个不错的朋友可以推荐给你。”   路秾秾笑说:“暂时没这方面打算,有的话我一定联系你。”   周副总道可惜,语气半玩笑半认真。   席至尾声,收到霍观起的微信消息。   [来接你?]   她今天拍杂志他是知道的。   路秾秾在桌下回复:   [不用。]   [唐纭在这。]   正想打第三句,唐纭注意到她:“干什么呢?”   “没。”路秾秾一下坐直,“看下有没新消息。”   陪着聊了一会,等抽空再点开微信,霍观起那边没有回复。   路秾秾看着自己不久前发出去的两条……她本来是想说唐纭在这,她要负责送唐纭回去,现下已经隔了这么久,再说什么都像找补。   只好收起手机。   吃完饭,路秾秾先送唐纭,接着才回喆园。   一楼客厅灯是亮的,楼梯灯也亮着。   霍观起早就回来了。   路秾秾光脚上楼,进卧室一看,穿着睡袍的霍观起正在镜前。   夫妻俩打了个照面,视线相对,随后各自移开。   路秾秾默默坐到梳妆台前卸妆,见他半天没动,不由问:“你干嘛呢。”   霍观起慢条斯理系着腰间睡袍的系带,说:“照镜子。”   没等她再问。   他朝她瞥来,“看一看我究竟多见不得人。”   “……”路秾秾一噎。   霍观起去客厅看文件,临走前不知有意无意,扔下一句:“下个月开始试婚纱。”   路秾秾一愣,而后道:“知道了。”   卸完妆,路秾秾进浴室洗澡。洗完出来,发现调成静音扔在床上的手机有好多未接电话,乍一看还以为是被骚扰。   全是唐纭。   路秾秾心道她发什么疯,点开微信,见有比电话更早的消息。   ttt:[我u盘扔你包里了!!]   ttt:[明早开会的资料在里面,我过来拿!]   ttt:[你人呢?]   ttt:[摁门铃没人开,怎么不接电话?]   ttt:[你不在家???]   路秾秾心里警铃大作,“别来”之类的话晚了一万年,早已来不及。她拿着手机就想往楼下冲,想起没换衣服,正要倒回去,手机嗡嗡嗡震起来。   烫手般一颤,她飞快握住,忙不迭摁下接听。   “你在哪?你怎么不在家?你不是回去了吗?公寓里没人,你干什么去了?”   唐纭连珠炮般发问。   “呃,我……”路秾秾语塞,转过身,和沙发上的霍观起四目相对。   霍观起听到手机里泄出的声音,镇定自若地看着,眸色淡淡,置身事外一般,像是要看她这下怎么收场。   脑子里滞顿两秒。   短短片刻像半个世纪一样长,乱糟糟好似什么都想了,又什么都没想。   罢了罢了。   路秾秾咽了咽喉,叹气,老实道:“我没在公寓住。”   在唐纭问更多之前,她报出喆园这里的准确地址,说:“你过来拿吧。”   通话结束。   霍观起凝她数秒,道:“如果需要,我可以找个房间躲一躲。”   气话成分更多还是讽刺成分更多,这时候也不重要了。   路秾秾已经决定坦白,有气无力道:“不用。”   ……   四十分钟后,唐纭赶来。   路秾秾给她开门,一进玄关唐纭便拧着眉问:“你什么时候搬的?这房子买的?你……”   话没说完,就见她身后偌大的客厅之中,穿着睡袍的霍观起悠悠走过,手里端着瓷杯,再自然不过地上了楼。   “……???”   受惊过度,唐纭彻底石化了。 第18章   客厅里,路秾秾和唐纭隔着茶几分坐两边。   “……事情就是这样。”   从半年前结婚到前阵子霍观起归国,两人正式开始婚后同居生活,路秾秾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唐纭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半天憋出一句:“你竟然瞒我这么久!路秾秾——”一时音量过高,下意识往楼梯口瞥一眼,随后克制着怒道,“你太不够意思了!”   路秾秾认怂,狗腿地给她杯里添茶水:“我的错,息怒。”   “什么你哥和他关系好,你哥请他去宴会,挺能编啊你!”唐纭道,“我要是没发现,你是不是打算等结婚当天再告诉我?”   路秾秾咽喉咙:“那倒不至于,我还得请你当伴娘……”   “滚啊!!”唐纭气更不打一处来。   好半天,勉强从这巨大的“惊喜”中缓过劲来。   唐纭端起狗腿子倒的茶,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等下!那这么说当时你参加博唐庆典的那枚胸针是真的……?”   路秾秾默认,往上瞟了眼:“在我楼上衣帽间里,喜欢可以借你戴。”   “……”唐纭真切地无语。   突然之间,好姐妹就结婚了。对象还是她的“死对头”。   唐纭觉得这一天实在刺激。   碍于时间不早,楼上还有个霍观起,唐纭不好久待。路秾秾带唐纭上楼和霍观起打了声招呼,唐纭表示记下这笔,得空再算账,拿着u盘离开。   送走唐纭,路秾秾长抒一口气。   趿着拖鞋回到二楼,霍观起仍在看他的文件。冷不丁地,他道:“这么轻易就坦白,我还以为你要瞒到结婚那天。”   路秾秾看向他,半晌道:“你不用说这种讽刺的话。”   霍观起缓缓抬眸,而后,站起身行至她面前,紧紧盯住她的脸。   谁都不开口,无言对峙,沉默缓慢流淌。   许久,霍观起道:“什么时候公开都无所谓。只是你扪心自问,这么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结婚,真的是因为在意外界,还是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你究竟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逃避?”路秾秾被这个词刺激,猛然看向他,“该受的我不是都在受着吗?”   “你……”   “我怎么?我不如你?对,我是不如你厉害!”她瞪他,几秒后深吸一口气,语调弱下来,“——我今天见到段靖言了。”   霍观起一顿。   “他说我看起来很好,问我,‘你配吗’。我也在想。对啊,我配吗?”路秾秾直视他,“你说得好轻松。结婚以后,这些事你说得多轻松!”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可是你和我,我们谁配?”   ……   拍完ug杂志后没多久,这天傍晚,微博上出现一个视频,引起大量转发。尤其段靖言的粉丝,纷纷大喊心疼。   内容是段靖言做客一个对话访谈节目的片段,全长五十分钟,只截取了一部分。   视频中,聊到“遗憾”这个人生关键词。   主持人问:“到目前为止,你有过什么遗憾吗?”   段靖言坐在红色沙发上,想了一会,说:“有。我哥哥。我在这个行业里得到了很多,也学会了很多,但是这一切都没办法跟他分享。”   “是为什么呢?他不在身边吗还是?”   “他现在已经不在了。”段靖言停了停,说,“他身体很不好。”   主持人面露歉意:“抱歉。所以哥哥是因病离开……?”   “不全是。因为病,也因为意外。”   段靖言脸上有种少见的沉重,他默了几秒,像是出神,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片刻后,他笑了一下,周身气压反而让人觉得压抑,低沉。   “如果可以。”他说,“我愿意用现在拥有的一切换他。”   平时洒脱张扬的大男孩,第一次流露出这样一面。   不仅对于粉丝,在公众眼中,这同样是不曾见过的段靖言。   路秾秾看到这个视频,是某个聚会上认识的小网红转发视频给她,并道:[秾秾姐你看!]   一点开她就有一种预感。   全程沉默。   直至看完,见小网红发来消息:   [在媒体面前说这种事,他真的好假哦。煽情给谁看啊?]   [为了话题连这些都拿出来说,也太那个了,他粉丝还说他耿直不炒作。]   [hhh]   [你看他那副表情,认真的太搞笑了。]   幸灾乐祸的语气中满是讨好,像是试图以这种方式,和路秾秾站到“同一阵线”。   却没有得到附和。   路秾秾脸色铁青,打字飞快:   [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指着别人的伤疤嘲笑你很痛快?]   [他死了亲人你觉得很有意思?]   [你有没有人性,有没有一点同理心?]   小网红想拍她马屁,没想到全拍在马蹄子上,吓得赶紧解释:   [秾秾姐!]   [我不是那个意思!]   路秾秾不想听废话,回了一个字:[滚!]   将这人拉进黑名单。   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她对着眼前空气,突然升起一股疲惫。   还没入秋,这样的晚上,竟然已经开始让人觉得冷。   ……   2007年的秋天,很温暖。   十月份尾声,路秾秾送了霍观起生日礼物。   放学和前座女生结伴出校门,在校旁的店里喝奶茶,冷不丁就被问起。   “你最近和霍观起走得很近?”   她点头。   “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   路秾秾戳开奶茶封皮,用力吸了一口,任耳边再怎么追问,只笑不答。   她和霍观起约好去吃馄饨,在这里等,他扫完走廊就出来。   前座女生问了几句没趣,道:“一起去吃饭?”   路秾秾说不了,“你去吧。”   “你该不会和霍观起约好了?”   她笑一笑,默认。   惹得前座女生亏她半天,说话间,进来两个认识的男生,跟她俩打了个招呼,坐到后面。他们聊起八卦,正好说到霍观起和高三学生打起来的事。   路秾秾一听立刻回头:“霍观起和高三的打起来了?什么情况?”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前几天有个同级女生跟他表白,他没接受。那人今天叫来自己高三的“哥哥”,把霍观起喊去艺术楼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打起来了。   “霍观起人呢?”   “被教导主任逮到办公室去了。”   路秾秾顾不上喝奶茶,拔腿就走。   赶到办公室一看,没有老师在。霍观起站在靠墙处,对面的桌后坐着一个男生。   见她探头,男生抬眸:“有事吗?”   路秾秾提步入内,过去戳了戳霍观起的胳膊,“你怎么和人打起来了?”   霍观起低眉敛目,不解释。   还好脸上没伤。路秾秾打量后放下心,想和他说话,有第三人在觉得不方便,问那个男生:“同学,你在这……?”   “帮老师批改小测卷。”男生说,“顺便帮主任看着他。”   小算盘落空,她又道:“那他什么时候可以走?”   “主任等会要训话。还没回来,谁也不知道。”   路秾秾看向霍观起,苦恼:“这么说吃不了饭了?”   霍观起轻声道:“你去吃晚饭吧。不用等我。”   她不乐意:“反正没人,不如我们直接走……”鬼主意打到一半,想起对面还有个男生在。   男生听到这句,笑盈盈看着他们。   路秾秾不好意思,尴尬道:“主任什么时候回来啊?”   男生道:“教学组会议,应该要半个小时。”   “啊?”一听,她急了,对霍观起道,“晚上你们班还要模拟考,什么都不吃,一考就是三节课,等下怎么受得了!胃弄坏怎么办?等到晚上放学人都要饿扁了!”   霍观起宽慰道:“没关系,你去吧。”   路秾秾顿时泄气。自己一个人去,十分没劲。想到霍观起吃不了晚饭,更是沮丧。   那厢男生批着卷子,忽然开口:“去吧。”   路秾秾和霍观起双双望过去。   他看也不看他们,说:“我改卷子不能分心,你们稍微走开一会,我没看到很正常。”   路秾秾讶异于他放水:“你……”   男生含笑道:“你不是说他晚上要模拟考,不吃饱哪有力气考试。”   “可是主任……”   “所以,二十分钟之内要回来哦。超过二十分钟被发现可就不好交代了。”男生冲他俩一笑,温柔的瑞凤眼溢出些微亮光。   路秾秾分外惊喜:“真的吗?谢谢你啊同学!”   “不用谢。”男生说,“找他麻烦的是我们年级里有名的刺头。他虽然没受伤,也还了手,但是被纠缠上实在倒霉,再因为这个挨饿,多不值。”   教导主任为人古板,认为两边都动了手,就都要挨罚,不过是责任大小与受罚轻重的差别。   听男生这么明理,路秾秾高兴坏了,争分夺秒,拉起霍观起就走。   出了办公室,她一路唠叨。   “你怎么会跟他们打起来?你先跑再说嘛!”   霍观起不说话。   她问:“你护腕戴上了吗?”   “在口袋里。”   “干嘛不戴?”   霍观起闻言拿出护腕,温顺地戴在左手腕上。这是她提前送他的生日礼物。   路秾秾这才笑了。   待她移开眼,霍观起立刻用袖子将护腕遮住。   护腕上有被踩过的痕迹。   那些堵他的人拦着不让走,推搡间护腕从他口袋里掉出来,他弯腰去捡,被人一脚踩住,所以才没忍住和他们动起手。   将护腕遮严,霍观起平静地和她同行。   虽然只能去食堂吃饭,但比起没得吃还是好一些。   赶在二十分钟内回到办公室,霍观起继续罚站。   路秾秾吃饱喝足,和男生搭话:“同学,你还不走嘛?”   他说:“还没批改完。”   “要改到什么时候。”   “可能上课吧。”   刚聊几句,主任回来了。一眼看见办公室里三个人,只两秒,目光锁定路秾秾,“你是哪个班的,在这里干什么?”   她一惊,还没想好说辞,桌后的男生已经端起一叠练习册交给她,开口道:“这些就麻烦你帮我送到高三6班,谢谢。”他看向主任说,“她是路过被我叫进来帮忙送作业的。”   如此,主任没再问。   路秾秾忙不迭抱住练习册,暗暗给霍观起和男生使眼色,低下头飞快跑了。   送到高三6班,接手的同学问:“班长让你送的?”   路秾秾想,应该是那个男生,道:“对,他在批改卷子。”又问,“他是你们班班长?”   同学说:“对呀,一下课就被叫去了。”   想说什么,话到舌尖突然一愣,路秾秾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那他不是也没吃饭?   “他……他叫什么名字?”   同学忙着分发作业,随口道:“你不知道?去告示栏看,学生代表栏里有他。”   路秾秾跑去告示栏,果真看到他的照片。   高三6班,段谦语。   优秀学生代表。   欠下的这顿饭,后来路秾秾和霍观起找机会还了他。   段谦语天生一双笑眼,温温柔柔,对谁都谦逊和气,人缘特别好。不仅限于高三,认识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   路秾秾和霍观起同样也是。   她一直叫他全名,反倒是后来霍观起先改口叫谦语哥,她嫌肉麻,回回都要吐槽,奈何一个木着脸置若未闻,一个笑吟吟不为所动。   久了,有时顺嘴她也自打脸地跟着喊。   秋天萧索,段谦语时常望着树枝发呆。   路秾秾在霍观起身边絮絮叨叨,好不容易停下来,便会问他:“你在看什么?”   每一次都问,他每一次都答。   梧桐落叶凋零,风扬起尘灰,惆怅凄清。   “我在听秋天的声音——”   那时候,几近光秃的枝桠下,段谦语回头看向他们,清风晓月一般笑得温柔。 第19章   其后,路秾秾回公寓住了几天,窝在家里不见人,谁都不想搭理。   网络上因为她和段靖言都拍了ug杂志的事,又有风言风语传出,她甚至懒得去看,无所谓带节奏的是网友还是段靖言本人。   ug一见,段靖言真的长大了。   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总试图跟在他们身后但总不成功、眼里写满羡慕的小男孩。   和面对面时直戳心门的轻慢笑言相比,网上那些小动作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膈应她玩玩。   他已经知道,捅刀怎样捅最深,最痛。   路秾秾在公寓窝了三天,心情才有所好转。   外头气温开始下降,准备入秋了。   季听秋回来得巧,没有打电话,仍是微信说:   [我回望京了,有空一起吃饭吗?]   路秾秾问:[你不是在拍戏?]   《遮天》已经开机,按理说他人应该在横店。   他解释道:[回来录综艺节目,这几天没我的戏,剧组给我放了两天假。]   路秾秾了然,稍作沉默,回道:[放假了就好好休息。]   便是拒绝的意思。   这厢回绝了季听秋的邀请,下午跑去找唐纭。   离下班还有半个钟,路秾秾到博唐,坐进唐纭办公室里等。   唐纭处理着最后的事情,一边忍不住吐槽:“从没见你这么积极找过我。”   路秾秾瘫在沙发上装死,嘴上催:“别废话,快点。”   吃过晚饭,重头戏是喝酒。地点在唐纭家的落地窗前,两人一左一右赖在躺椅上,隔着玻璃欣赏窗外温凉的夜景。   满屋子都是酒香味。   唐纭很爱这种惬意时刻,手里端着酒,问:“我听说季听秋离开剧组了,是不是回来了,没找你?”   路秾秾道:“找了。下午约我吃饭,我拒绝了。”   “哟,那我今晚面子可是大。”   路秾秾让她少贫。   唐纭笑笑,随后想起什么,敛了笑意道:“你跟霍观起都结婚了,那你和季听秋……”   路秾秾温声道:“我帮他,是因为他长得像我一个朋友。”   她头一次正面回答这个,倒让唐纭有一瞬诧异。   “朋友?”   “对。”   难怪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对季听秋如此关心。   唐纭道:“那你打算管到什么时候?横不能一辈子这样?”   “我知道。原本就打算等他好一些,事业和收入都稳定,我就不再管了。”路秾秾怅然道,“我也知道,这样很莫名其妙,可偏偏遇上了,我看着他那张脸,总是不想他过得不好。”   季听秋肖似段谦语。   比作为弟弟的段靖言还像。段靖言只有眼睛像他哥,季听秋却半张脸都像,乍一看仿佛重叠了几分段谦语的影子。   不同的是段谦语温润从容,而季听秋眉眼总是愁苦压抑居多。   唐纭不知道其中关节,料想或许跟她和霍观起的渊源一样,有一段故事。唐纭不傻,路秾秾结婚一事带来的惊讶淡去后,想想她和霍观起当年在宴会上古怪的“初见”,想想这些年他们对彼此不寻常的态度,心下很快明了,他们之间必是有些什么。   路秾秾不想说,唐纭也不提这茬,看她闷闷喝下好几口酒,柔声问:“你结婚,是不是不开心?”   “有吗?”路秾秾看过去。   唐纭点头,故作玩笑道:“要是过不下去就努力忍忍,咬牙坚持几年,到时候找个机会离婚,我给你把小狼狗们安排上。”   路秾秾失笑,唇边弧度轻得几乎看不到:“我才刚结婚你就盼我离婚,能不能说点好。”   她俩笑着各自饮一杯酒。   唐纭少见地温情起来,她说:“秾秾,我希望你过得开心。”   路秾秾心里触动,回以一笑,道:“没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成年人就得承担后果。”   “你知道吧。”   路秾秾又倒了一杯酒,突然说起趣事。   “我小时候很贪吃,喜欢吃什么东西,抱住了就不撒手。有一年回来过年,和我舅舅一家一起,在小区里遇到别人家的狗,一直冲我叫。我当时吃着糖,吓得大哭,一边吃一边哭,一边吃一边哭。”   “还有这种事?”   “对啊。舍不得嘛。”她看着窗外漆黑不见星的夜空,弯了弯眼。   因为舍不得,哭了也不愿意放手,只好边吃边哭。眼泪淌进嘴里,咸咸的,和甜味混杂在一起,永生难忘。   就像她和霍观起的这桩婚姻。   霍观起提出结婚,她是有选择权的,不是不能拒绝。   她可以拒绝。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最后还是应下了?   因为舍不得。   明明放不下过去,原谅不了他和自己,可还是不由自主地靠近,无法拒绝。   于是,就这样身处旋涡之中,困囿两难。   说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结婚才半年多,眼泪和糖混合的感觉,就已经承受不住。   霍观起应当也很不快乐?   路秾秾觉得自己好自私,因为舍不得,就这样紧紧攥住不放手。   可他不是糖啊。他是人,活生生的人。   她就这样拉着他和自己一起陷在这个困境里,太自私了。   ……   和唐纭喝完酒的第二天,路秾秾睡到下午,随后回了喆园。   霍观起在家,不知为何回来得特别早。   两人照面的瞬间,平静中隐隐透出一丝尴尬。   路秾秾主动开口:“你吃饭了没?”   以为她不会和自己讲话的霍观起的顿了顿,道:“没有。”下一句,“出去吃?”   她摇头,说:“我做吧。”   霍观起打量她几秒,道好,“我让高行送食材过来。”   半个小时后,高行将一大袋食材送到。   路秾秾系上围裙进厨房,霍观起问:“要帮忙吗?”   被她拒绝:“你忙你的,等着就好。”   言毕,她低下头,认真地一一进行步骤。   路秾秾做甜点的水平不稳定,时常拿捏不准合适的度,但做中餐还是可以的。以前跟着家里的阿姨学了几手,在国外留学时,和唐纭两人一起住,有事没事经常下厨。   唐纭是个只会吃的,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些事就只能交给她。   很快,一桌简单小菜做好。不是什么特别丰盛的东西,都是家常味道,看起来像模像样。   霍观起闻着味早早就下楼来,摆好碗筷,她端上最后一道菜,两人在餐桌前面对面坐下。   安静进食,时间在咀嚼中缓慢而细致。   路秾秾没问他好吃不好吃,食过半晌,开口:“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霍观起料到她今天这么反常必是有事等着,心里早有准备,“你说。”   “我想了很久。”路秾秾垂眸盯着面前的菜,筷子握在手中不动,“关于我们结婚的事。”   霍观起抬起眼眸,望着她,不说话。   “其实你提出结婚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应该拒绝的。”   他眼里闪过一丝暗光。   路秾秾没察觉,继续道:“我承认我有私心。”像是卸下肩上重担,她艰难地坦白自己,“这么多年过了,我还是……没有把你完全从心里剔除干净。”   什么私心?   当然是像很多年前天天追着他陪着他那样,那时候对他的喜欢,现在还在影响着她。   路秾秾停顿几秒,话锋一转,缓缓道:“段谦语离开之后,我有一年没有睡好。”   突然提到这个名字,餐桌上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这是时隔多年,在他们长久长久地躲开不见以后,第一次真正开诚布公地去谈这件事。   路秾秾怅然苦笑:“是我没忍住私心,也是我高估了自己。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说,“事实是,这件事永远不会消失,就像我无法好好入睡的那一年,我们永远都会记得。每当我一控制不住,我们就只能针尖对麦芒,把一切都搞糟。”   “或许我同意结婚,原本就错了。”   霍观起听到这里,沉沉道:“所以?”   路秾秾看向他,道:“我……会尽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将来,等你和我舅舅都不再受别人限制,不需要我们这桩婚姻来维持平衡,到那时候,我们是离婚是其他,可以再讨论,你……”   霍观起眉头拧了拧,打断她:“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方法?”   “对。”   “离婚?”   “我是说将来。”   霍观起默不作声。   许久,他执着筷子继续夹菜,说:“好。”   “你……”   “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他垂着眸进食,不看她。   路秾秾抿抿唇,也拿起筷子。   两个人继续吃饭,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霍观起忽地道:“我后天去欧洲。”   路秾秾瞥他一眼,嗯了声。   “明天也想在家吃。”他说,“你做。”   她顿了下,道:“好。”   在那之前会尽到一个妻子的本分。这话是她说的。   这一餐饭,这一番谈话,他们似乎终于找到一个平衡点。   放不下过去,那就闭口不谈,只做一对当下夫妻,从眼前的这一秒,直到结束前最后一秒。   ……   入夜。   路秾秾睡熟以后,霍观起转过身,从背后搂住她,轻轻把人揽进怀里。   一切感受都在夜里被放大,包括人的心事。   她说这桩婚姻是错的。   霍观起何尝不清楚。   但她不知道,她也不明白。   他跟她结婚,根本不是因为需要婚姻这种理由。   霍倚山心有芥蒂,因他婚事不定迟迟不肯放权,他一直知道,但他无所谓。不过是熬,熬得久一点,熬下去,届时霍倚山还是要把霍氏交到他手里。   霍见明以为他是为了给霍倚山一个交代才结婚,路秾秾也是这样想。   然而并不是。   他只是听闻路家内斗不稳,路秾秾和路君驰的婚事被摆上明面成为筹码,而她对季听秋又频频伸出援手,辗转几日之后,才主动去向路闻道开了这个口。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所做的决定,所有理由,都只是因为她而已。   长夜漫漫,睡梦中的路秾秾无比安宁。   霍观起望着她耳边的发丝,听着她沉稳的呼吸,极小心地将人揽得更近,紧紧贴住自己的怀抱,慢慢闭上眼。   这样也好。   她既然要掩耳盗铃,用“将来有一天离婚”这种方式说服自己面对他们的婚姻,那他便随她。   反正无论她试想的有一天是哪天,他都永远不会让那天到来。   错即错了。   无法回头,不想回头。   他愿一错到底。 第20章   霍观起去欧洲办事,一去得近一周。路秾秾答应给他做饭,隔天中午,简单解决了午饭就出门去附近的大型超市购买食材。   路秾秾看见什么都觉得需要。   小半圈下来,推车里堆起小山,她还觉不够,挑了鱼虾海鲜,到精品肉类柜前,拿了鸡肉猪肉,又拿起一盒牛肉。   牛肉色泽不错,隔着保鲜膜捏了捏,弹性充足,便往车里放了两盒。一个用来做牛肉丝,一个用来做牛肉片。   满意地推起车,往前走没两步,她忍不住又倒回去,再加一盒。   但凡能想到的都买了。   挑完荤食,行至蔬菜区,入目便是苦瓜。   路秾秾视线一顿,推着车缓缓停下,不由伸手拿起一个。   高中那会,她和霍观起、段谦语三人时常形影不离,关系特别特别好。她和家里阿姨学做菜,还没学成就先夸口,说等练出一手好厨艺,给他们俩做一堆好吃的。   霍观起不挑,只道她做什么就吃什么。段谦语口味古怪,喜欢苦瓜,笑言让她好好钻研一下。   可惜,后来段谦语发生意外,她和霍观起脱不了干系,从此分道扬镳,一过就是这么多年。做饭三人一起吃这样的小玩笑,终究成了实现不了的遗憾。   默叹一声,路秾秾放下苦瓜,推起车往前。   芦笋、莴苣、菠菜……她一样样挑选,将所有烦心的,忘却在这些生活的细节背后。   前后在超市花了四十分钟。   路秾秾带着采购好的食材回家,东西拎进厨房,上楼换衣歇息。   待休息得差不多,四点半下楼做饭。她不比厨房老手,要做的菜又多,只能尽早,为晚饭多争取一些时间。   傍晚。   霍观起准时下班到家,一进门,瞬间被饭菜香包围。只是到桌前一看,那舒缓的表情不由有些僵硬。   路秾秾拿出碗筷,道:“回来的正好,可以开饭了。洗手吧!”   霍观起沉默着去洗手,坐到餐桌前,忍了忍还是禁不住开口:“除了我,有其他客人?”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煮这么多?”   “……呃。”路秾秾一脸尴尬,“多吗?”   低头看桌上。   牛肉炒了两盘,蔬菜两盘,虾一道,鱼一道,另有其他的小炒菜,还炖了个汤,外加一个凉拌,要不是来不及,她原本还考虑做些点心当餐后甜点。   ……好像是有点多。   她低咳一声,给自己找补:“你明天去欧洲,今天这顿当然要做得丰盛点。”   霍观起一边执筷,一边一本正经地损她:“自由来临前的欢送会?”   路秾秾:“……”   她根本没这个意思!   除了菜色过于丰富,这一餐饭吃得还是不错。   放下筷子前,霍观起顿了顿,温声叮嘱:“我不在这几天,家里一切东西你自己做主,有什么不知道或者找不到的,可以问我另一个助理。”   他身边当然不止高行一个。   路秾秾点头道好。   ……   拍摄完UG封面,后续还有一个采访。   霍观起已经外出好几天,家里就路秾秾一个,不知是不是床大了,没人折腾她,睡起来格外舒服。   当天,上午去了趟New.L,下午回来本想小小打个盹,一不留神就睡过头。   睁眼一看时间,路秾秾火急火燎换装。   微信里对话界面停留在睡前,程小夏问:[下午几点来接?]   她还十分有自信地说:[不急,等我给你打电话。]   那边程小夏没等到她通知,怕误事,估摸着点出发,然而不巧却被堵在路上。   路秾秾快速又简洁地收拾好,直接电话问她:“我好了,你还多久到?”   程小夏急道:“现在堵在这动不了,我也不知道。”   “二十分钟能来吗?”   “大概不行……”   略作思忖,路秾秾无奈:“你别过来了,直接让司机开去UG。”   “那你呢?”   “我自己开车去。”   挂了电话,路秾秾回卧室,在霍观起睡的那一侧床头柜里翻找,没有。转而进了他的书房,这才找到他放车钥匙的地方。   路秾秾平时出门都是程小夏同司机来接,另一辆常开的车停在公寓车库里。她哥路君驰回国时送她的那辆倒是在楼下车库,但她一直没碰过,还没上牌。   只好借霍观起的开一开。   一堆车钥匙里,路秾秾随手挑了一个。   到车库里一摁,最外侧的一辆银灰色的车闪了闪车灯。路秾秾坐进去,适应以后找到感觉,缓缓开出车库。   她走得这条路不堵,几十分钟后到UG大楼,程小夏还在路上。将车停进底下车库,随后搭乘电梯上去。   工作人员正翘首以盼,中途和她联系了好几次,见她来了,立刻迎着她去补妆。   和受邀的其他艺人相比,路秾秾虽然在娱乐圈里属于玩票性质,但时不时出席各种名流活动,作为各大品牌的VIP客户,去时装周看秀都坐头排,和“时尚”这个标签再贴合不过。   主持人和路秾秾面对面落座,摄影师在一旁录制。届时微博上会放一部分内容,其余的则放进电子刊里。   围绕着这次的主题“和UG的回忆”,主持人问了很多问题。路秾秾也像其他人一样谈起和“UG”的初识。   与明星们不同的是,他们说得大多是第一次和UG团队合作拍画报或是第一次登上UG杂志封面这些。   而路秾秾和UG的渊源,最早是在纽约时装周的某个内部晚宴上,和他们集团副总认识,之后又结识了当时UG的渠道运营总经理,那位现在已经升任集团副总之一,比如今时常露面最为网友熟悉的周副总,手中实权还要大上许多。   路秾秾从中拣能聊的聊了,话说得点到即止。   主持人问完这些,进入娱乐性质稍浓的环节。工作人员将立板推到镜头前,板上每一行内容都用贴条挡住,其下是准备好的问题。   贴条一张张撕开,路秾秾按顺序答。   “之后有什么规划?”   “顺其自然。”   “会继续往影视方向走吗?”   “有合适机会的话会。”   “比较想出演哪种类型的角色?”   “有挑战性的,或者是有趣的。”   “如果……”   “……”   问到最后,来了个私人问题。   主持人揭掉最后一张贴条,看见内容“哦”了声,笑问她:“这个问题你能答吗?”   板上写着:   [Q:目前是单身吗?]   眸光闪了一瞬,路秾秾没太大反应,噙着笑,稍微默了几秒,道:“可以答。”   “那么——”   “不是单身。”   她答得太干脆,倒让主持人愣了一下,回过神,忙问:“您现在有对象?”   路秾秾微微颔首:“对。”   这种问题不过是噱头,增添几分趣味,随便含糊几句搪塞过去就是,甚少见人答得这么痛快。   主持人敏锐地捕捉到话题度,不由多问了一句:“冒昧再问一个问题,对方是圈里人吗?”   路秾秾道:“不是。”   主持人还欲深究,路秾秾不傻,一是累二是见好就收。   “采访问题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啊,对。”   如此,主持人不好再问,一屋人纷纷起身互道辛苦。   程小夏这时候才姗姗来迟,路秾秾道:“都这个点了,你回去歇着吧。”   “老板你不跟我一起?那你怎么回去?”   “我开车了,你是不是傻。”路秾秾笑她,捏了下她的脸,“走吧。”   两人一同下楼,到车库分开。   路秾秾坐进开来的车里,一脚踩下油门,开出地下层。   离开UG大楼没多久,不远处有个大商场,路秾秾瞧着天快黑了,今天反正没有别的安排,车头一转,朝那边驶去。   她原本就喜欢烘焙,下厨两次找回了从前的乐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买点食材回去锻炼厨艺。   ……   这天晚上,天刚擦黑,路秾秾又上热搜了。   下午有记者在UG蹲点,本来是想蹲她前面两个接受采访的艺人的行程,连带着把她一起拍了。   大概没能拍到什么有爆点的东西,记者只好拿她当添头,从车库出去后跟了一段路。   于是,“路秾秾先拍杂志后买食材,大小姐低调出行十分居家”这样一则标题,配合着记者的视频在某个娱乐微博号上发布。   这个消息除了无聊点没有别的问题,问题出在转发。   视频发出没多久,就有有一位汽车类博主转发微博,道:“低调?这辆阿斯顿马丁全球限量七十辆,国内不超过五辆。试问谁不想拥有这种低调?”   这个转发立刻就火了。   论坛联动开贴,在一众真有钱的感慨中,有一帖增加了新的重点讯息:[路秾秾开的那辆阿斯顿马丁,国内几个买家里,有一个是霍观起……]   帖主在其下补充道:   [我本来是看到那条微博顺手去查了一下,发现国内几个买家只有两个不匿名,另一个是沿海一个企业老总,剩下一个就是霍观起。]   [到这我不禁要问,这俩人也太有意思了,连车都买一样的?]   后面回帖议论纷纷。   [人家早就买了,她后面跟着来。死对头有的我都要有,真是学人精本精。]   [先是霍观起拍卖会买的胸针,路秾秾走红毯搞个差不多的,至今都没弄明白到底是真是假,怎么回事。现在又来车,绝了。]   [霍观起实名订购的车,还是数量有限只那么几辆的,我不信她不知道。非要跟人家开同款,emmmmm……]   聊着聊着,赶上UG那边放出下午的采访,路秾秾和同天接受采访的两位艺人,每人有一个半分钟的预告视频。   马上被人搬运。   [路秾秾在采访里说自己不是单身,有对象,采访时间就是今天。结合同款车的事,大家怎么看?]   回复越来越多,帖子里论调趋定,基本是同一种看法。   [高!这一手真高!先用同款模糊视线,然后放出非单身的消息,让别人不往她和霍观起身上联想也难,真是厉害。]   [这哪是死对头,她是想泡人家才对吧?]   [路秾秾真的看上他还是想炒作啊?]   [不管是真看上还是炒作,哪样都够戏精的。]   ……   路秾秾整理完食材,得知了微博上的消息。一溜烟看下来,白眼快翻到天上去。她原本就没打算一直瞒着,更何况她和霍观起现在已经达成共识,不谈过去,婚姻存在一日便维持一日。接受采访时坦白回答,就是想在婚礼来临前一点一点公开。   结果??   忍不住拿起车钥匙看了又看。   阿斯顿马丁?限量款?国内五辆?   她只是出门工作顺便买个菜,根本没想那么多!   心里憋着股气没处撒,半晌,路秾秾拿出手机发微信,指责远在国外的霍观起:[你好奢侈!!]   完全忘记了自己买包买首饰眼都不眨的时候。   唐纭更过分,生怕她没看到,特意把帖子转发给她,还精准捕捉重点:   [你这个学人精!]   [憋着劲想跟霍观起炒绯闻呢吧?]   [说啊,你是不是想追人家?]   打字不够,还发来一长串语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路秾秾脸都绿了。 第21章   霍观起这一周忙得脚不沾地,一回国,得知网上的那些消息,看路秾秾的眼神里写满了无奈。   这才离开七天,就能搞出这么多事。   亏她还好意思发消息谴责他奢侈,当时看到这条信息,霍观起一头雾水,回她一个:[?]   没再收到回复。   他手边事情多,就搁置了没细问。   没等解决这些八卦非议,霍倚山出事了。   霍观起接到电话,说霍倚山突发中风,人在霍氏集团旗下的私人医院。   路秾秾和他第一时间赶去。   到医院一问,老汤道:“先生下午和见明先生见了一面,晚上突然就昏过去了。”   霍观起问:“见面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具体说了什么不知道,先生挺生气的。”老汤面色难看,“他把见明先生叫去,是因为账目亏空的事。”   说话间,一家人全都到齐,大伯家三个、霍观起的父亲霍清源、后妈赵苑晴,悉数到场。   霍观起冷眼睨着霍见明,道:“你和爷爷说了什么,把他气成这样。”   霍见明一听眼里闪过心虚,脸上讪讪,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爷爷生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看你才……”   “你再大声嚷一句,信不信我让人把你扔出去?”霍观起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全无温度。   霍见明一愣,“你……你敢!爷爷还在里面——”   “你试试,看看我敢不敢。”霍观起淡淡道,“老汤,去把医院保卫科的人叫来。他再大声喧哗,就堵上他的嘴扔到大门口。”   老汤看看在场这些霍家人,没有反驳霍观起的话,反而一脸为难地对霍见明道:“您别让我难做。”   霍见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霍观起坐稳继承人之位,他早就知道,可是之前还没这么直观地感受过。不过是处处被压一头,过得不如他滋润而已。   如今却连跟在霍倚山身边多年的老汤都对霍观起言听计从,霍倚山这一躺要是不起,霍氏的“霍”字,就要彻彻底底变成霍观起的霍了。   大伯霍泽海庸碌半生,身材微福,见状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观起,你们好歹是兄弟。他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说他就是了!你何必这样?”转过头,训斥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就你长了嘴?少说两句会不会!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霍见明气不过,看着霍观起道:“我看是爷爷刚倒下,有人就迫不及待要拿我立威了,兄弟?谁敢跟他做兄弟!”   霍观起漠然道:“希望在集团董事会上,你也能这么硬气。”   霍见明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梗住。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霍清源打断:“别吵了!”瞥一眼霍泽海,“见明不想待着的话,大哥你带他尽早回去吧。”   话里隐含讽刺,霍泽海面色也不好看。   一时间谁都不再说话。   路秾秾全程没有出声,只陪在霍观起身旁。   一个多小时后,医生来告知,说霍倚山目前处于昏迷中,还有几个小时才会苏醒。   霍观起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路秾秾问:“那你呢?”   “我在这等着。”他道。现在,这是他必须做的。   路秾秾沉默着,心里不免有些发堵。   霍家这一摊烂事,她很多年前就知晓。   霍观起的母亲叫文香如,霍清源和她相知相爱,年轻时,两人曾决意要一同共度余生。   文香如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家中父母皆是贫农。反观霍清源,留学归来,比起兄长出色得多,自然而然被霍倚山寄托了全部的希望。   这样一桩婚事,霍倚山当然不同意,一怒之下棒打鸳鸯。霍清源和文香如不肯屈服,霍清源甚至不惜顶撞霍倚山,苦求无果后,毅然决然离开霍家。   他们二十三岁那年结婚,到二十五岁,生下了霍观起。   霍观起曾经和路秾秾说过。在他的幼时记忆里,父亲和母亲恩爱和睦,感情非常好,只是家里一直过得很艰难。   他从没见过爷爷,但却知道爷爷不喜欢他和他母亲,多有为难。家里艰难的境况和他有着无法摆脱的关系。   不管霍清源去哪里工作,没多久都会被人辞退,四处碰壁。不得已之下,文香如只得支了个小摊做生意维持家计,霍清源则到处干零活,找事情做,就这样还时常被人刁难。   他们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霍观起从不和人攀比,吃得不好,穿得简单,从没和父母抱怨过一字一句。   只是没想到后来,他父母决定离婚。   他被霍清源带回了霍家,没多久,霍清源再娶,娶了同样家世优渥的赵家女儿,也就是他的后母赵苑晴。   当时霍观起才八岁。跟着霍清源回霍家以后,没有一天幸福日子。霍清源那时开始对他态度大变,动不动因为一点小事罚他。   赵苑晴表面看着对他好,嘴上劝阻那么一两句,实际根本不拦。否则他们家搬到路秾秾别墅后那会儿,何至于连给霍观起办张门卡都拖拖拉拉,要让他三不五时因为家里没人被关在外头?   说白了就是不上心而已。   那些年赵苑晴一心怀孕,不知是不是老天有意作对,一直没能如愿,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对待霍观起也越来越严苛。   霍清源罚他不再是小打小闹,动辄便让他跪。   路秾秾知道的多,从那时候就对赵苑晴憋了一肚子气,对霍清源同样没有好印象。   但归根究底,霍倚山才是最大的症结所在。   霍观起父母的一桩婚事,从他出生前到八岁,持续了十年,如果不是霍倚山干涉,让他们日子过得举步维艰,一切说不定不会如此。   而且霍倚山这人,心思极重。发现孙辈两个长成,偏偏是霍观起有出息,一边希望他出色能担大任,一边又因他母亲心存芥蒂,担心他会走上他父亲的老路,被女人拐跑,扔下家业追求爱情,所以一直不肯真正将霍氏交给他。   霍观起和路秾秾结婚以后,这些担心才有所消除。   不过不管是仍然在意也好,已经放下也罢,以眼下这个情况,霍倚山想要握紧大权不旁交,是再也不可能了。   霍氏,要进入洗牌阶段。   路秾秾打量霍观起的神色,踌躇半天,安慰道:“你别太累。”   又是这种时刻,又是这种感觉。每当面对霍家,她就忍不住生出一股护犊子的心。抛开她和霍观起所有过去,那些纠葛对错统统不提,单单只是为他不平。   霍观起看了看他,紧绷的脸上有了几许短暂的松弛:“好。”   离开医院,路秾秾独自回到喆园。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路秾秾下厨,亲手煮了东西带去。   霍观起在休息室过了一夜,微微显露出疲惫之色,见她来,打起精神,道:“这么早过来干什么?多睡会。”   发现她还带了自己煮的食物,拧了拧眉,“这种事交给别人做就行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下厨。路秾秾不在意,问他:“爷爷情况还好吗?”   霍观起道:“就那样。中途醒了一次,但是还不能说话,马上又睡着了。”   “你要在这待到什么时候?”   “我处理完这点事,观察一会,下午回公司。”   霍氏那么大个摊子需要他处理,他接下来这段时间有得忙。   又听他道:“我爸下午会来。交给他就行。”   路秾秾听他提到霍清源的口吻,分明一点都不沉重,愣了刹那,不由奇怪。上次在霍清源书房时就觉得不对劲,霍观起买的画居然挂在那。   难不成这几年,他们的关系真的缓和了?!   不好多问,路秾秾压下疑虑,没多说,离开医院。   ……   霍倚山入院一事,路家收到消息。路君驰打电话来问了一次,为此,路秾秾特意回了趟路家。   路闻道说:“他是长辈,你们做小辈的,这个时候该做的都要做到位。”   路秾秾表示知道。   而路君驰更关心霍观起的动向,这几日霍氏大刀阔斧,动作频频。不仅原本就交到霍观起手中的镶水二度开发案,他手中权力更是越握越紧。   路秾秾不了解这些,无从谈起。   差不多一周左右,霍倚山的身体情况稳定下来,已经可以说话,但是留下后遗症,身子几乎不能动,出行需要人推着轮椅。   医生叮嘱不能动怒,霍倚山醒来不愿见霍见明,让人传话叫他安分守己,否则就让他滚出国去再也别回来。   路秾秾还是从路君驰那得知具体缘由——霍见明连同手下人在账上做手脚,亏空得厉害,那一帮子蛀虫全被赶出了霍氏。   霍见明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霍氏上下都传遍了,在家如丧考妣。   霍观起终于回家来,坐下没歇多久,道:“爷爷提了婚礼的事。”   路秾秾问:“说什么?”   霍观起看她一眼,道:“他问筹备得如何。”   这意思就是催了。   ……   当晚,唐纭下班到家,刚洗漱完,收到消息。   是好久没找她鬼混的路秾秾发来的——   秾秾:[下礼拜有空吗?]   T:[有吧,怎么?]   秾秾:[陪我去趟意大利。]   T:[去干嘛?]   秾秾:[试婚纱。] 第22章   一切准备妥当。   临行前一天,路秾秾和程小夏确认完要带的东西,刚歇下,突然接到越洋电话。半年难得在手机上亮起一次的来电响了好久,路秾秾看着,直到铃声快响完才接起。   “有事?”   简短干脆的两个字,登时教那边不悦。   “你这是什么语气?我不能打电话给你?”   “有事就说,我很忙。”路秾秾沉着脸,不愿多费口舌,语气控制不住地烦躁。   那边深吸一口气,通知般道:“下个礼拜我回国。”   “……”   “你听到没?”   “嗯。”   “我跟你说,我这次回来,你……”那边说个不停。   路秾秾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那边终于说够,应付两声,“啪”地将电话挂断,毫无留恋。   手机往旁边一搁。   屏幕上“路华凝”三字一闪而过,很快跳转回主界面。   ……   “她要回国?”唐纭一诧。   路秾秾点了点头。   她们刚坐上霍观起的私人飞机,起飞没多久。   听到这个消息,唐纭颇觉意外。   “你妈……”顿了一下改口,“路华凝女士怎么突然回国?”   “带她的新男朋友回家。”路秾秾一脸冷漠,“估计是觉得找到真爱了。”   “这次又是什么人?”   “谁知道,估计不是富商就是艺术家。我才懒得记这些。”   机上私人乘务送来饮料。   唐纭端起果汁,悻悻吐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路秾秾的母亲路华凝女士,是这个圈里父母辈中的叛逆表率。   十八岁不顾家人反对,执意闯荡娱乐圈,曾以动人美貌闻名两岸三地。但她的性格,说好听点是感情热烈,说得不好听就是不爱会死。   在娱乐圈那些年,她绯|闻漫天,情史丰富,换做现在估计也是个黑粉遍地的主儿。   路华凝二十四岁时突然出国离开公众视野,原本说是暂休,结果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再未复出,直至今时今日。   当时有传她怀孕、有传她生病、有传她出家,什么样的都有。时间一久,公众渐渐忘到脑后,便不再提起这人。   其实传闻并非都是假,按照路秾秾的年纪来算,路华凝当时确实应当是怀孕了。   至于路秾秾的生父——   路华凝退圈前后,和她打得火热,绯|闻闹得最凶的对象,要数当时正当红的实力派小生,隋少麟。   隋少麟拍过不少口碑与收视齐收的电视剧作品,生得英俊,常有花边新闻,早年事业顺风顺水,转战大荧幕后,二十八岁拿下人生中第一座影帝奖杯,只可惜后来运气不佳,再拍的电影都没能给他带来什么荣誉,不过倒是留下不少经典形象。   他于三十三岁那年宣布和自己的经纪人结婚,随后渐渐淡圈,已经多年不拍戏。   知道这桩八卦的估计都是上年纪的人。   路秾秾和娱乐圈接触最初,也有人提过路华凝,只是当年的事并没定论,路秾秾和路华凝的资料里也没写这些。   晓得她们是同一个路家出来的,却不晓得她和路华凝具体关系。   甚至有人留言问她:“路华凝是你姑姑吗?”   现下网上这批90后、00后吃瓜网友就更别提,压根不了解这些。路秾秾后来几次三番惹人非议,舆论焦点彻底转移到她个人身上。   而圈里交好的各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且常来常往,倒是基本都默认了路秾秾的父亲是隋少麟。只是路家不提,别人当然不会去提。   唐纭同样没问过,是在国外读书深夜交心时,路秾秾喝得微醺,靠在她肩头上主动和她说的。   母亲辗转于情爱多有疏忽,父亲呢,结婚有家庭还有个女儿,早就把路秾秾忘得一干二净。   摊上这爹妈……唐纭想想就头疼,换做是她,肯定不会做得比路秾秾更好。   见路秾秾微黯,唐纭怕她烦闷,故意逗她:“别的不聊。在私人飞机上,不拍个合照说得过去吗?来来来,照一张!”   “不照。”路秾秾躲镜头,“说得像你家没有似得,无聊。”   “拍一个!”   “不拍。”路秾秾头一歪,干脆闭眼,“我睡了,别吵。”   唐纭警告:“我把你当景点了啊?”   她没反应。   唐纭还真凑上去,和“睡着”的路秾秾拍了张合影。   经过长途飞行,抵达目的地。   到下榻酒店,路秾秾只觉睡得不够,唐纭却精神抖擞,洗漱后还饶有心情地把飞机上那张照片修了修,发在微博上。   并配文:   “偶遇睡着的@路秾秾,合照一张!”   发完,手机一扔,颠颠地跑去和路秾秾商量吃什么。   ……   除了试婚纱和伴娘装以外,路秾秾和唐纭闲下来就逛街购物,许久没有一起度假,过得开心又充实。   这里和国内有时差,路秾秾几天没有关注网络。唐纭却不行,每天都要刷微博浏览一下,生怕回去了吃瓜跟不上。   这天午餐,酒店送来食物,两人面对面在小圆桌边坐下。   唐纭一边进食一边刷微博,路秾秾早就习惯,却见她忽然一顿,手指快速在屏幕上滑动几下,半分钟后抬眸问:“霍观起有没给你打电话?”   路秾秾道:“今天上午打了一个,怎么了?”   唐纭将手机反过来,伸到她面前:“你自己看——”   热搜上,有一个词条是:#隋杏霍观起#   路秾秾手中的刀叉微停。   隋杏。   隋少麟的女儿。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   几个月前跟随剧组去墨尔本拍戏的隋杏,完成拍摄后,顺便在国外度假休息了一阵,近日回国。   回国的第二天傍晚,隋杏现身涟京大酒店,记者在地下车库里拍到她露面,蹲点等她出来的时候,没多久又拍到霍氏集团副总霍观起。   两人到达时间相隔不久,先后进入涟京大酒店,媒体第一时间爆料,标题“疑似约会”。   隋杏的粉丝立刻出来控评。   “请勿发散。隋杏只是去吃个饭,其他人也有出入涟京的自由。去过同一家店就是约会吗?麻烦媒体不要乱写。”   “杏杏很忙,刚结束工作,只是想好好吃个饭,别替她乱编恋情,谢谢。”   “不信谣不传谣,恋爱与否我们只听隋杏说。”   和微博上不同,论坛立刻有人开帖,并贴出霍观起的照片。   [视频里有点模糊,去搜了一下,霍氏那位副总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后面跟帖都在舔颜。   [woc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什么老头呢,这个颜值可以秒不少男明星了!]   [你们忘了路秾秾几次和霍观起“同款”,要不是这样长得帅又年轻有为,她费那么大劲干嘛。]   [之前吃瓜没看过照片,原来就是他啊!]   [别说,看起来和隋杏还挺般配,郎才女貌。]   国内正是傍晚。唐纭告知路秾秾之后没多久,热搜上的词条就撤了。   “没了?”唐纭皱眉,“我问问谁撤的。”   很快从朋友处问到。   她道:“霍观起那边撤的。”   路秾秾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生气,端起水喝了一口,道:“上午他跟我提过,中午有应酬。”   应该就是去涟京。   “我也知道,估计就是碰巧。”唐纭说,“可隋杏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几个意思?平时一丁点不好的消息,她团队出来得比谁都快。”   说着点进论坛,看看最新进展。   不看不要紧,一看,唐纭差点气死。   有个新帖子,帖里说:[问过内部人员,是霍氏那边撤的热搜!如果是假的反应何必这么大?这么干脆利落直接压死,该不会是真的吧?!]   好多人附和。   [隋杏爸爸是影帝,妈妈是有名的金牌经纪人,星二代出道,一直低调沉稳。家庭条件好不说,又有气质,十足白富美,被高富帅追求不奇怪。]   [她拍个戏拍了这么久,拍完就休息,都没怎么听见她的消息,一点都不作妖,现在圈里真的很少见了。]   [按照她和她团队的作风,如果是假的,应该第一时间会出来澄清吧?这都几个小时了还没动静?]   因当事一方是霍观起的缘故,聊着聊着,不免提到路秾秾。   [同样是白富美,反观姓路那一位,倒贴高富帅人家都不理。]   [楼上这么一说我又想到路秾秾那几次同款,她真的好惨啊哈哈哈。]   虽然微博上大部分隋杏粉丝都在控评,澄清是谣言,是媒体看图说话。另一部分粉丝却嘴贱了起来。   有个隋杏大粉,微博粉丝数好几万,喜欢隋杏的同时讨厌路秾秾,发了条微博:   “同样都是“白富美”,一个天天作妖常住热搜,试图和别人炒绯闻可人家理都不理,一个低调温和路人缘好,一回国,人家就主动出现在有她的地方。什么叫差别,这就叫差别。[笑]”   这条微博引起不少人转发,有得罪的段靖言粉,有路秾秾自己的黑粉,有爱吃瓜的好事者,还有隋杏的粉丝。   比起别人赤|裸裸的嘲笑,隋杏的粉丝画风相较之下有点不一样:   “没有和谁比较的意思哈,但还是想说杏杏就是这么优秀。”   “高贵的玫瑰当然会吸引到最优秀的骑士,我们杏杏生来就配得上最好的。”   “虽然本妈粉不同意小杏谈恋爱,但还是要大声喊一句:她值得!!!”   有人觉得隋杏粉丝那样说话不妥:“夸隋杏就夸,何必踩一脚路秾秾呢?”   被隋杏的粉丝们回复:   “没踩她啊,谁踩她了,我们说什么了吗,只是夸自家孩子都不行?”   “都说了不比较你看不到吗?”   “想夸路秾秾你可以自己夸啊,我们是隋杏粉丝,眼里只看得到隋杏。”   一个二个振振有词,堵得对方招架不住。   路秾秾的口碑已经到达历史新低,每次上热搜都被人翻来覆去地骂。然而骂的人太多,骂得太难听,反而触底反弹,有一小撮人不由对她生出了怜爱。   “路秾秾也没那么差吧,她长得很好看啊,身材好气质也好。”   “服了,路秾秾干什么都是错,不想她上热搜那就别搜她别关注她,一边骂一边盯着她一举一动,无不无聊。”   “今天的事跟路秾秾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又骂她,有必要吗?”   可惜这些声音都被骂声淹没,甚至还招来讽刺。   唐纭一边点赞了几条帮路秾秾说话的微博,一边生气。   什么路人缘好,不是国民演员,也不是有深入人心作品的实力派。花钱营销多了,自己都出现幻觉?   搞娱乐圈这一块的,谁还不知道谁。   隋杏长得不够美,没继承她爸的好基因,相貌在娱乐圈只能算普通小美女,于是一个劲吹气质吹高级脸,问题是她的脸真不是高级那一挂的。   唐纭正想怎么不动声色地发条微博怼一下,没等她出手,有网友注意到她之前发在微博的照片。   立时,又一个热帖由此诞生:   [你们看到博唐副总微博里的合照吗?她和路秾秾坐的私人飞机背景,和霍观起接受采访时的背景一模一样!]   帖里放出图片对比。   霍观起某次在飞机上接受商业杂志采访时拍的照片,和唐纭发的合照,机舱内部各种细节相似不止一处。   帖子一开,前排都在嘲笑。   [又来了,同款又来了是吗?]   [路秾秾还要倒贴到什么时候啊,我都累了。]   [这是看大家说隋杏和霍观起般配坐不住了吗,醒醒吧大姐,再作妖人家也看不上你!]   但也有人仔细比对过,发现是真的一样。   [不是啊,飞机舱里的装饰确实一模一样,你们看那个花纹。]   [私人飞机也能搞同款?她难不成找人偷了霍观起飞机的内部构造图?]   [巧合太多,多到我觉得根本就不是巧合……]   微博上立马有八卦博主整理帖子内容发出:“路秾秾和霍氏副总搭乘的私人飞机细节一致,他们这是在一起了吗?”   酒店这厢,唐纭气不过,道:“我要不要发条微博帮你说一下?”   “不用。”路秾秾气定神闲,唐纭一急,就听她道,“等下我来。”   ……   国内晚上七点半,正当网上众人议论纷纷之际。   路秾秾吃饱喝足,上线给说她和霍观起在一起的微博,点了个赞。 第23章   路秾秾这个赞,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一串连锁反应。(格格党小说网)   她哥路君驰成了两个当事人以外首当其冲的追问对象,和他关系好的, 第一时间截图来问:[路总,你妹妹和霍观起在一起了?]   路君驰向来不关注网上那些八卦消息,路秾秾的事都是让助理盯着告之,突然被好些人问,后知后觉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一看这闹得乱七八糟,他直接问路秾秾:“你点的赞?”   远在意大利的路秾秾坦然在电话里回答:“对啊。”   确认没被盗号,她不遮掩,路君驰回朋友自然也回得大方:[小妹和观起确实在一起了。本来想过段时间和亲戚朋友分享喜讯,闹成这样真不好意思。]   得了路君驰承认,消息插上翅膀,在圈内朋友中飞快传开。   望京这些人家,牵牵连连之间多少都有些交集,许多人心里讶异,不敢问霍观起,合作过的灵机一动,纷纷找上霍观起身边最亲近的助理。   高行工作本来就忙,被消息轰|炸得头晕眼花,只好发了条朋友圈:   “感谢各位亲朋好友,问询的人太多无法一一回复,还请见谅。霍总不得空,太太暂时不在国内,具体事情等合适时机会正式告知各位。多谢关心。”   这条内容一发,惊倒一众。   都知道唐纭和路秾秾出国了,可路秾秾和霍观起不是才在一起么?不应该是谈恋爱吗?   太太??   这就已经结婚了?!   回复呈线状增加,如高行所说,他不能一一细看,暂时搁置在旁。   ……   本该午休的时间,路秾秾的手机消息不断,嗡嗡震个不停。   “你不看?”   “我不敢动它。”路秾秾正襟危坐,盯着手机皱眉,“怕卡死。”   唐纭:“……”   唐纭收到的问询不比别人少,她和路秾秾关系铁人尽皆知,在几个不同的群分别回了几句,她干脆发了条朋友圈。   “很快就要迎来人生中第一次当伴娘的日子了,好期待哦!”   该条动态下,定位地点:意大利。   朋友们纷纷留言。   “秾秾和霍观起在一起了??”   “秾秾和霍观起什么时候好上的!”   “谁结婚啊!秾秾吗?”   “……”   唐纭统一回复:“礼服和伴娘装都巨美。秾秾婚礼本人首席伴娘,谁都不准跟我抢。”   登时“卧槽”声一片,众人半天才想起祝福。   ……   望京富二代圈里的各种截图被爆到网上,微博和论坛登时热闹极了。   [年度大戏!路秾秾和霍观起在一起了!他们朋友圈里好多人都证实,超热闹现在!!]   [不止在一起,要结婚了啊!博唐副总亲口说要当伴娘!]   [卧槽卧槽卧槽,这什么反转!]   嘴硬不肯相信的人嚷嚷着“截图我也会P”,被人嘲笑“死鸭子嘴硬”、“柠檬精都没你酸”……大概也自知丢人,一个两个销声匿迹。   在微博上,有一个ID叫“秋天啃枣”的女生,是那一小撮给路秾秾说话的人之一。她的评论在一片骂声中艰难地收获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赞。   还有一个是唐纭赞的。   路秾秾和霍观起结婚一事刚刚传开时,秋天啃枣正在路秾秾被糟蹋到不能看的评论里留言给她鼓劲。   为她打气的话发了几条,忽然得知结婚的消息,怔愣地去看完八卦,秋天啃枣回到自己微博主页,半天才发了一条动态。   “路秾秾怎么突然要结婚了??我看得好晕啊,不知道是真是假。是真的话祝小姐姐幸福!!(呜呜呜她可太好看了)”   没几分钟,收到新消息提示。   秋天啃枣只是一个没有粉丝的普通冲浪网友,以为又是哪个讨厌路秾秾的人搜索关键词摸来骂她,正欲一战,点开看见ID,当场一愣——   “@路秾秾V回复:祝福我收到了,谢谢你哦。”   以为自己眼花,秋天啃枣瞪大眼用了眨了眨,定睛细看,真真实实是路秾秾本人没错!错愕过后,秋天啃枣惊讶又激动地回她:“小姐姐你好漂亮!!!别理黑子!一定要开开心心高高兴兴!”   随后忍不住截图发新微博:   “卧槽卧槽!!我被漂亮姐姐回复了!好幸福嘤嘤嘤,我恋爱了!”   评论里逐渐涌入吃瓜群众的同时,秋天啃枣的微博也被人截图发到论坛各处。   [路秾秾亲自锤了结婚,这不可能假了吧?]   [笑死,说她倒贴的人呢?这下好多人的脸都要被打肿了。]   [人家明明是情投意合,非要硬嘲。胸针,车,飞机,都不是同款,就是同一个。这反转太刺激了。]   隋杏粉丝先前那些言论就变得尴尬起来,虽然那位大粉及其他粉丝删博动作飞快,还是有人留下截图,整理发出。   转发里都在吃瓜:   “意淫人家对象还要踩人家一脚,今年第一好笑。”   “来看翻车现场。”   “自认是高贵的玫瑰,可是人家骑士根本看不上你呀。”   “踩一捧一必遭报应,这就是现世报案例,望饭圈各家引以为戒。”   很能说的那些隋杏粉这会好像都哑巴了,逼得急了就死鸭子嘴硬,说别人结婚与隋杏无关,暗讽别人蹭热度。   可惜再倔强,她们在这件事上被群嘲已成定局,着实给路人留下了十分不好的印象。   ……   唐纭捧着手机,看着微博上与最开始彻底反转的情况,冷笑一声,不知在骂谁:“让你装,你妈买菜必定超级加倍!”   路秾秾:?   怎么还学会花式骂人了。   路秾秾刚给不小心看见的“秋天啃枣”回复完,觉得这个网友在一片骂声中挺自己不容易,眼下事情到这个地步,差不多可以打住。   然而,霍氏集团旗下各企业官微,这时候突然齐齐出动,整齐划一地发博并艾特她——   “奥鑫购物广场V:收到通知!为庆祝霍总和太太@路秾秾新婚喜事,在评论和转发里留下祝福,本月内在全国所有奥鑫广场购物,都可凭祝福享受7.5折优惠!”   “悦园地产V:为庆祝霍总和太太@路秾秾新婚,在评论和转发留下你的祝福,本月内在全国各城市悦园花苑置购新房,凭祝福可享受九折优惠,本月前购房的户主,可凭祝福免三年物业费。”   “德力电器V:庆贺霍总和太太@路秾秾新婚之喜,在评论和转发里留下祝福,本月内购买德力门店所有电器,凭祝福均可享受八折优惠!”   “老饕盛宴V:热烈庆祝霍总和太太@路秾秾新婚!祝霍总和太太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在评论和转发中留下祝福,本月内老饕所有门店上新菜品,凭祝福均可享受五折优惠,其他菜品可享七折优惠,大家快来留下美好祝愿吧!”   “湛源酒业V:祝霍总和太太@路秾秾百年好合!小湛来送喜酒啦!在评论和转发中留下祝福,本月内凭祝福可在全国各大门店享受酒品单买七折、买二送一、买三送二的优惠,快来喝喜酒!”   “霍氏盛景酒店V:祝福霍总和太太@路秾秾长长久久!在评论和转发中留下祝福,本月内入住霍氏旗下所有酒店,含洲际、国际酒店在内,均可凭祝福享受五折优惠,新婚夫妻可享一折优惠。霍氏盛景为爱护航,欢迎您的光临。”   ……   多到一个手都数不过来的优惠,让网友们登时沸腾。   “我家旁边就有个奥鑫,我妈每天都去!路秾秾新婚快乐!祝你和霍观起百年好合!”   “悦园花苑打折??我和老婆准备买房,本来一直犹豫不决,这个月可以下手了!祝霍先生路女士新婚快乐!恩爱永不疑!”   “老饕超好吃啊,我每周去三次,新菜品我来了!!路秾秾霍观起新婚快乐!希望你们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我爸爱喝酒,我买点酒给他。路秾秾新婚快乐!还有霍总!”   “啊啊啊这个月我和老公蜜月旅行!霍观起路秾秾祝你们新婚快乐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   热闹景象,不止路秾秾,唐纭都有点看呆了。   “霍观起这手笔不小啊。”   这么大的动静,必然是霍观起发话,不然霍氏各产业不可能倾巢出动。优惠策略从吃穿住行,普通的,高档的,生活方方面面都囊括其中。   路秾秾第一次“路人缘”这么好,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的女的,都在祝她新婚快乐。   有人怕祝福不够真诚,影响到优惠力度,在各官微下评论完,还到她最近一条微博里祝福。以前那些骂她的话,十分钟不到就被刷了下去。   路秾秾没想到霍观起会弄这出,他也没跟她说。   正想着,霍观起发来消息,不提微博上的事,只问:[试婚纱一切都顺利?]   她回复:[顺利,婚纱没问题。]   霍观起道:[我不担心婚纱。]   路秾秾一愣。   霍观起不等她说什么,又道:[我离开公司了,去吃饭。]   平时事情忙没有应酬,他吃饭一向晚。   下一句出现在屏幕上:[这次会小心记者,不会再让你被骂。]   不会再让你被骂。   路秾秾指尖微顿,停了半晌。   往常都被人骂习惯了,从没觉得有什么。   他这句带点玩笑性质又有几分认真的话,却忽然教她感觉嘴里涩涩的。 第24章   霍氏在网上弄出好大的动静,当然不可能人人开心。   隋杏接到安漪芳的电话,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怎么回事!”   “这样的消息为什么不立刻澄清反而让舆论发酵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事对你的形象会有多大影响?!”   隋杏没什么底气:“是工作人员反应不及时……”   “他们都是我带出来的人,办事能力我还不知道?”安漪芳驳斥得不留情面,“她们还不是都听你的!”   “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拎清楚一点!你现在事业刚刚起步,路秾秾是什么人,值得你较这种劲!这点眼光和气量都没有,谈什么以后!”   隋杏哑口无言,半晌弱弱道:“我知道了,妈,你别生气。”   安漪芳早就给她规划好了路线,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走。她很少忤逆强势的安漪芳,这次和霍观起被拍到,被误会,第一时间就可以澄清,是她拦下了工作人员。   路秾秾这个“姐姐”的存在,她早就知道,暗中一直多有关注。回国前看的消息,得知路秾秾多次试图和这位霍总扯上关系,被拍正巧,她本来想借机膈应一下路秾秾,晚些再澄清也来得及,谁想到……   那些让工作室发出去混在粉丝中推波助澜的言论,结果竟成了打自己脸的巴掌!   安漪芳在电话里斥责有加,隋杏不敢说话,脸色晦暗。   ……   正在电视台休息室的季听秋刚化完妆,沸沸扬扬的消息就刷遍了首页。   ——路秾秾要结婚了。   他怔愣地将前后经过看了一遍一遍,喉咙发堵。   犹豫许久,掏出手机给她发消息:[你要结婚了吗?]   发完堪堪反应过来,她此刻肯定被各种信息淹没,怎么可能理会他。   失落和更复杂更说不清的情绪一齐袭向心头,恍然间,她竟回了:   [对啊。]   [怎么,你也要祝福我?]   [不用这么麻烦,喜欢什么优惠说一声,这还不好安排。]   后两句带点玩笑口吻,她甚少这样和他说话,看来心情是真的极好。   而她的回答敞亮又直接,没有半点遮掩——虽然也遮掩不了——那语气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季听秋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她从没对他有过一点不一样的心思。   怔怔地,他忍不住问:[你开心吗。]   路秾秾全无察觉,道:[开心啊。干嘛不开心。你是说网上的事?那些影响不到我。]   季听秋对着手机陷入呆怔之中,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久到时间每一秒都被拆分成十倍那么长,他在这份冗长中一步一步晃晃悠悠走到头。   视线定格在“开心啊”三个字上。   反复咀嚼了好多遍,终于艰难地咽下。   她说她是开心的。   灼气从喉间长长呼出,季听秋一字一字,打下祝福:   [新婚快乐,秾秾姐。]   ……   路秾秾回国当天,霍观起特意去接她。很快一张他为她开车门的照片就被传上网,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网友纷纷夸赞,“俊男美女”、“郎才女貌”、“超级般配”……溢美之词不断,态度好得像花钱雇的水军。   唐纭的助理来接,自己走了。路秾秾在回去的车上刷到照片,直说:“记者你请的吧?”   霍观起淡淡撇唇,“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刚才太做作了。”   “……”   半个下午,霍观起一直待在家,路秾秾在客厅挑选婚礼请柬样式,时不时和唐纭连个线。他便好像格外不忙,一会从书房出来喝水,一会从书房出来拿水果,再不然就是嫌鞋子不舒服出来换。   不知第几次经过客厅,霍观起终于站定,“明天晚上去Louis如何?”   忙于选择的路秾秾嗯了声,“Louis?干嘛的?”   “餐厅。”   “新开的?”   “对。”   “好啊。”路秾秾奇怪,“你站那干嘛?”见他端着杯子,指了指柜台,“喝水?去啊。”   “……”   第三次端着杯子出来接水的霍观起陷入沉默。   不是都说小别胜新婚……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霍观起终于好好“胜新婚”了一把。   隔天,路秾秾睡醒,他如以往一样已经身在公司。   以为他会看着点让高行来接,到了傍晚,迟迟没有动静,过后他才打电话来:“今晚我有事回不来,我让高行送你去餐厅?”   路秾秾一听没了兴致,“什么事啊,很要紧?”   他稍作沉默,道:“我爸和赵苑晴吵架,两个人动手了,我安排医生过去看看。”   路秾秾皱眉:“没事吧?”   “看了才知道。”他说,“你不用操心,去吃饭吧。”   两个小时后,大概八点多,霍观起回家,面上有少许疲惫。   路秾秾迎上去:“春城世纪那边严重吗?”   他道:“还好。不是大问题。”   路秾秾记着他还没吃饭,想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霍观起先开口:“我去书房待一会。”言毕,缓缓上楼。   他进了书房就不出来,路秾秾放心不下,煮了点粥端上去。一看,霍观起面前空无一物,只是在书房里枯坐。   “吃点东西。”   霍观起拧了拧眉,嗯了声。   她没走,默了默问:“在想什么?”   他道:“想我爸。”   面前的粥飘着袅袅热气。   路秾秾犹豫几秒,终于还是问:“你和他……和好了吗?”   她是知道的。   父慈子孝这件事,在霍观起和霍清源身上有多诡异。   霍观起的母亲文香如,四十岁就死了。正是他们高二那年。   她久病缠绵,直至快要行将就木,文家人才辗转联系上霍家。   但霍观起却不被准许回去见母亲一面。   他和霍清源争执,被罚被骂,换来的除了斥责还是斥责。   不管他怎么求,霍清源都只是说:“你爷爷发了话,不准你和文家接触。”   那阵子他时常走神,路秾秾和段谦语十分担心。有次在学校池子边找到他,他正发呆,听见他俩找来,一抬头,双眼红得吓人。   路秾秾和段谦语商量了两天,在那周礼拜六当天,由段谦语登门去了趟霍家。借口年底学校校庆表演,需要霍观起参与排练节目,晚归不便,会到他家暂住一天,周日晚上回。   段谦语一看就是家长喜欢的那种有教养有气质的孩子,他好声好气地说,分寸拿捏地刚好,本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在他出示了学生会证件之后,霍清源没多加为难,把霍观起叫了下来。   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的霍观起精神不振,被他俩带到段家。段谦语和路秾秾提前准备了钱和两张大巴车票,路线也摸清。   段谦语身体不好,不能出远门,留在家等,叮嘱他们:“路上注意安全,明晚之前一定要回来。”   准备了朗诵节目是真,但那会只是拿来当借口,为能让霍观起如愿,好好学生段谦语为他们撒了这个谎。   路秾秾和霍观起坐大巴一路辗转到隔壁省,文家所在是省内一个小城市。到医院才得知文香如当天中午离世,被送去火葬。   赶到墓园,骨灰已经下葬,新墓封死。他被文家舅舅痛骂,路秾秾替他委屈,但也只是陪着他沉默。   路秾秾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霍观起在墓前磕了三个头,手指紧紧抠着地面,用力到指节泛白。   十八岁的大男孩,眼泪一颗一颗,悄无声息跌入尘土。   那个学期末的校庆上,霍观起真的登台表演了诗朗诵。   在皑皑冬寒时节,他赞颂春日暖阳,一字一句,让路秾秾想起他在墓园磕头的瞬间,那时在他头顶坠下的天光,就如诗里一般明亮高远。   路秾秾记了好多年。这些令她总是不由自主站在他这边和霍家对抗的原因,一直记得。   如今时隔多年,在此刻书房里,路秾秾心情复杂。   霍观起能够放下,是好事。但……她觉得不值,真的不值。   “你原谅他了吗?”她又问。   煞人的沉默中,书桌上霍观起的手机忽然响起,乍然打破这份安静。   霍观起敛眉接起,没有特意避开她。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半分钟后结束通话。   “我现在过去春城世纪,一起?”   路秾秾稍作犹疑,点头。大晚上,两个人赶到春城世纪霍清源的宅子,没进门就听见吵架声和砸东西的动静。   赵苑晴像个泼妇似得站在厅里,对着霍清源痛骂:“这么多年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害我不浅,霍清源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   路秾秾和霍观起步入客厅就听见这一句,客厅被砸得不像样,入目一片狼藉,地上扔着许多东西。赵苑晴陷入自己的情绪,对他们的到来反应并不大,满眼都是霍清源。   霍观起将她半护在身后,“当心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背着我结扎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骗得我好苦!你根本没想让我要孩子对不对,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赵苑晴一边哭一边厉声质问。   路秾秾听见关键词,一愣。   结扎?   霍清源神色淡淡,这般表情和霍观起看起来倒像是十足的亲父子。   “我嫁给你之前你就做了手术,你这么多年瞒着我,看我费尽心思不吭一句,霍清源,你还有点良心吗!”赵苑晴哭得更凶,“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嫁给他就……?   路秾秾被惊到了。他们难道不是一直很恩爱?!   她看向霍观起,他镇定如常,毫不意外,看样子分明早就知道。   霍清源被连番质问仍一派从容,声音听不出起伏:“儿子?”他瞥了眼霍观起,“我儿子不是在这吗。”   赵苑晴眼睛微瞪,看向霍观起有几秒滞顿,而后,她呼吸起伏,嚷道:“我要回赵家!我要回家!”   “你愿意回就回。”霍清源不为所动,“就是不知道赵家愿不愿意让你回去。”   赵苑晴一怔。   赵家从前就不如霍家,她爱慕霍清源多年,霍倚山会同意她嫁给霍清源,一是见她等到二十八岁仍然执意要嫁,二则是因文香如。只要能拆散霍清源和文香如,一切都不挑了。   霍倚山给了赵家不少优待,赵家许多生意都要靠霍家照顾。她这些年之所以这么想要孩子,除了想有个和霍清源的结晶,也是希望将来有她血脉的儿子能接下霍氏偌大家业。   霍观起不受宠,霍清源和文香如被生活棱角磨净了情意,一向不待见他,赵苑晴和霍清源结婚后,霍清源就对他多有责罚,有时甚至因为她一个不高兴,就能令霍观起罚站。   她如果有孩子,一定会是霍家的接班人。   可是……现在的事实是霍倚山倒下,霍家权力易主,当家的成了霍观起。   赵家早就是新一辈当家,谁会愿意为一个出嫁的女儿,为她得罪霍氏?   一时间,赵苑晴如晴天霹雳,恍惚发觉一切在点滴中悄然变了。   天地已非昨日。   “你……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是不是早就这样打算?”赵苑晴像是想通什么,颤颤指着霍清源。   霍清源眸色沉沉,“你糊涂了。”随后,冷淡又无情地吩咐家里的人,“太太身体不适,送她回房间休息。”   不知藏在何处角落的帮佣们纷纷出现,架着激动叱骂的赵苑晴往楼上去,声音渐远,最后被彻底隔绝。   路秾秾咽了咽喉,怔愣无言。   霍清源这才看向他们,“来了。”他道,“让你媳妇坐一会,你到书房来。”   闻言,霍观起对路秾秾道:“你坐下等我,她们马上下来打扫卫生,无聊就让她们弄点东西给你吃。”   路秾秾哪有胃口,什么都吃不下。霍观起顿了顿,说:“别担心。”   她抬眸,见他眼里柔光隐约,心慢慢安定。   ……   书房里,父子俩在胜意图下说话。   “你爷爷身体怎么样?”   霍观起道:“医生说不乐观,恐怕最多只能撑到年底。”   霍清源闻言,脸上无悲无喜,道:“老爷子时日无多,等彻底尘埃落定,送她回赵家。”   这么些年,也算是过够了。   霍观起嗯了声。   “这些年你做的很好。”霍清源声音低沉,“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以后霍氏交到你手里,我……还有你母亲,都会为你骄傲。”   霍观起看着面前白发丛生的人,只觉他比记忆里苍老了许多。   霍清源忽地问:“你娶她后悔吗。”   霍观起微顿,道:“从没后悔。”   他的执拗,或许是像了自己。霍清源沉默下来,在这个话题上没多说。   “你把她叫进来。”   见霍观起表情明显一变,霍清源道:“别紧张,只是把你母亲的镯子给她。”   如此,霍观起才依言去叫路秾秾。   霍观起不在,单独和霍清源谈话,路秾秾莫名有点紧张。她拘谨地站在桌前,开口叫了声:“爸……”   霍清源颔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推到她面前。   “这是银镯,不值钱。我和相如结婚之后,身上没有多少钱,只买得起这些。”他说的,听起来似乎犹有遗憾。   路秾秾被今天的事情弄得紧张兮兮,不敢插话。   “你知道观起为什么娶你吗?”霍清源盯着镯子看了一会,忽然抬眸问她。   路秾秾说:“知道。是因为爷爷他希望……”   霍清源摇头,“商业联姻,你们路家不是最好的。真要为这个牺牲婚事,观起可以选择的范围很大。”   他似是叹了口气。   “你们曾经交好,我都看在眼里,后来突然不来往,其中缘故我不清楚,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多问。只是,当初他决定娶你的时候,我是问过他的。”   “两个人彼此怨怼,这样的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我这样问他,笃定他会后悔,但他却说永远不后悔。”   “他说,哪怕做一对不睦夫妻,也希望这辈子是和你过。”   讶然间,路秾秾蓦地愣住,忘了反应。   “多的我不说,日子是你们的。这话他也不让我告诉你,别对他提。”霍清源垂下眼,像是累了,“出去吧。让观起带你回去,我这边不用你们守着。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 第25章   路秾秾从书房出来以后,整个人有些恍惚。   霍观起问:“怎么了?”   她愣愣摇头,忙敛神色,“没事。”拿起手里的东西给他看,“爸给了我这个。”   霍观起瞥一眼,眸光柔和几分,道:“给你就收着。”   只当她是被晚上的事情惊到,霍观起没有多想。   两人回喆园。   到家后,路秾秾泡完澡出来,霍观起难得没在书房。他坐在窗边沙发椅上,望向窗外,小矮桌上放着酒和杯。   “怎么喝起酒来了?”路秾秾诧异。   他回头,反问:“来一杯?”   路秾秾想了想,点头。去酒柜取来酒杯,在他对面坐下。   鲜少有这么宁静祥和的时候。外头夜色阴沉,不见星光,看样子近日有雨。   晚上的事值得好好谈一谈。   霍观起没有隐瞒,一句话,让路秾秾诧异不已。   “我爸,他知道我们去送我妈的事。”   “他知道?!”   霍观起点了下头,沉沉说:“猜到的。”   十岁开始,他恨了霍清源好多年,追溯源头,要从霍清源和文香如离婚开始。   他们离婚前很长一段时间气氛就已不同寻常,文香如私下偷偷的哭泣,霍清源闷坐一旁的呆怔,他全都看在眼里。   一开始以为他们吵架,霍观起时常去安慰母亲,心里还有点生父亲的气。   等时间长一点就会好,他这样想,可谁知道等来的却是他们分开。   那天放学到家,文香如做了热腾腾的饭菜,有鸡蛋,有猪蹄,有排骨……好多都是往常过节才能吃上的东西。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   他吃了两口,发现文香如眼眶微红,霍清源垂着头不说话,饭桌上死气沉沉。   然后外面突然开来从未见过的车,下来一些没见过的陌生人。   再然后,文香如告诉他:“以后妈妈不能和你们一起生活了,你跟着爸爸去新的地方,要乖乖的,要听他的话。”   他惊愕交加,过后反应激烈,哭着嚷着不肯,扑到文香如身边抱紧她不撒手。   文香如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鼻头红红,连声说乖,不停叮嘱:“要听爸爸的话,记得,一定要听爸爸的话,要乖乖的,好好长大。”   他嚷着不走,又哭又闹,那些来家里的陌生人上来抱他,强行扯开他和文香如牵在一起的手。   文香如定定看着他挣扎嚎啕,最后转身走回房间,锁上门。   而霍清源,僵滞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们就那样回了霍家。   他的行李一件都没有带,霍清源也只收拣了几样东西。   头一年,他哭闹不休,霍清源无动于衷,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甚至趁机逃跑过,每一次都被逮回来。   那些给霍家办事的人,又高又壮,他们不理会他,不理会霍清源,只听从霍倚山一个人。   第二年,他不得不开始接受现实,霍清源也开始从屋子里出来走动,没多久就和赵苑晴结婚了。   他越发地恨起霍清源。   恨霍清源冷血无情,恨他和新娶的女人恩爱有加如胶似漆,恨他对自己严苛,每受一次罚,看霍清源的眼神就更冷漠一分。   最恨的是霍清源背叛母亲,这么快就忘了她。   那种感觉,即使时至今日想起来,还是彻骨切肤般的痛。   霍观起闭了闭眼,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爸其实早就猜到我们在撒谎。”   他高中时朋友不多,如果不是遇到路秾秾和段谦语,或许会一直独善其身。从没参加过活动的人,突然说要去表演朗诵,不早不晚偏偏在文香如病重那一阵,他们自以为掩藏得好,其实霍清源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路秾秾怔愣:“那他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拦下他们?   “我犯过太多自以为是的错。”霍观起眸色黯淡。   高三毕业前夕,霍清源把他叫去,和他谈志向一事,希望他留在国内读大学。   彼时他们关系差得像仇人。   霍清源说了很多,将他的无动于衷看在眼里,沉默了半分钟。   他以为霍清源要使什么雷霆手段,逼他就范。然而沉默之后,霍清源站在书桌后,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   “你母亲走得那天,你赶上……见她最后一面了么?”   他诧异又警惕地看向他。   霍清源只是说:“我知道,去年你回去见她了。”   他抿紧唇,终于开口:“你想说什么?”   霍清源定定看他,半晌,从抽屉拿出一份图纸,推到他面前让他看。   那是一份双人墓设计图。   “百年之后,我想和你母亲葬在一块。”   霍清源说:“等我死了以后,将你母亲的墓起开,把我们的骨灰一同葬在这里。”   他没想到霍清源竟然有这种想法,一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悲,厉声质问:“人都死了,这些有什么意义?”   霍清源稍作沉吟,缓缓道:“……有些话,我只对你说一遍。”   “我们离开家已经九年。如果你记得那一天的心情,记得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还有你母亲离世时的感受,那你就给我好好听着,听清楚。”   “霍氏,不会永远在你爷爷手上。他会老,会倒下,不出十年就将迎来下一位接班人。而我要这个人是你。”   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霍清源眼灼灼地直视他,问:“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过的苦日子,家里入不敷出,我和你母亲四处碰壁,艰难维持生计。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们一家三口过了那么多年,一朝说分开就分开,你又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一条条细数,再自己给出答案。   “如果你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的父亲,你的爷爷!他不认可你母亲,不认可我们的婚姻,将你母亲拒之霍家门外不算,连我们离开也走不出他的掌控。他无处不在地磋磨我们还不够,就因为我们不肯分开,你母亲的哥哥、嫂嫂、侄子,和她有关的文家人,全都过不了好日子!”   他僵在原地,一瞬间,似乎明白了十岁时不懂的那些事,恩爱的父母好端端要分开,一切来得像梦一样突然。   霍清源说:“你母亲跟着我受了半辈子的苦,最后还要为了家人忍痛放弃丈夫和儿子,我无能无用,给不了她体面。你爷爷在一天,就绝不会同意我和你母亲葬在一起。他不同意的事谁都不能忤逆,为什么?因为他是霍氏的当家人!”   他动了动唇:“你……”   “我要你做霍氏接班人!等我死之后和你母亲葬在一起,我要你告诉以后的儿孙,文香如是你的母亲,是他们的奶奶——”霍清源呼吸发颤,说得眼眶泛红,“她这辈子,从没做错什么,凭什么不可以存在?!”   书房里死一样沉寂了好久,更让他惊讶的在后面。   霍清源平复情绪,缓缓告诉他:“我只会有你一个孩子,再婚之前我就处理好了。”   所有的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志愿表推到他面前,那时他才知道,不动声色之间,霍清源早就为他规划好了一条路。   “在国内读大学,方便你提早进入霍氏。你爷爷从前觉得我聪慧胜过你大伯,有意要我接手霍氏。只是因为香如,即使我回来霍家,你爷爷已经不再信我,我也无心无力,做不了什么。你比我强,比霍家所有人都出色,我相信你。”   那天,霍清源最后对他说——   “去做吧,我和你母亲已经等得足够久了。”   ……   路秾秾的震惊不比当时的他少,“等一下!等下!”她差点从沙发椅上蹦起来,“所以——”   所以他父母根本不是因为所谓爱意衰驰而离的婚?!是被拆散,被迫分开!   霍观起轻轻点头,道:“赵苑晴执意要嫁给我爸。我爷爷磋磨我父母近十年,后期把手伸向我舅舅一家,一是因为我父母始终不肯放弃,另一个原因就是赵苑晴,我父母婚后,她得知我爷爷不同意,表态说愿意等,后来真的一直没结婚在等我爸。”   霍倚山控制欲太强,他们越是爱得深,他越是痛恨。加上有个赵苑晴在等,她等了那么多年,总得给赵家一个交代。   路秾秾心里堵得慌,呼吸都不顺畅。   文香如和丈夫儿子生离,霍清源甚至被迫和完全没有感情的人同床共枕过了这么多年,连文香如去世都不能去见最后一面。   这也……   那些年文香如是怎么过的?霍清源又是怎么过的?还有她亲眼看在眼里的霍观起。   霍倚山和赵苑晴的确是如愿以偿了,可这其中却夹杂了多少痛苦? 第26章   霍观起被苛待多年,赵苑晴从未将他放在眼里,满心期盼着自己的孩子到来。赵家见她婚后得丈夫疼爱,过得顺心畅快,自然不会插手霍家家事。   而霍倚山日理万机,文香如留下来的这个儿子过得好与不好,他哪里上心,就算听闻些许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赵苑晴等的孩子没来,霍观起却不知不觉中悄然长成,早早地独当一面,成就雷霆手腕。   霍倚山不得不注意到这个孙子,在他比霍见明强上百倍出色百倍的情况之下,犹豫再三,终于决定下手培养。   所有的一切出人意料又仿佛顺理成章,可只有真正一步步走过来的当事者,才知道这其中每一步有多艰难。   霍观起喝下杯中酒,望向窗外的眼里隐约有几分酒意,待细看,却又始终清明坚定。   “不早了。”他说,“休息吧。”   大概是晚上聊了太多,信息量过大。霍观起洗漱完,两人躺下就眠,路秾秾偏偏毫无睡意。闭上眼呼吸规律和缓,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夜色下寂静如许,她自己都记不清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沙哑声音:“秾秾?”   霍观起在叫她。   她慢两拍回神,刚要睁眼回应,身后热源缓缓朝她靠近。   霍观起从后揽住她的腰,路秾秾一惊,身子微微发僵不敢动作,直至被他拥进怀里。   他抱她抱得并不太紧,许是怕吵醒她,但手臂有力地桎梏着她的腰,和他的怀抱一道,将她牢牢锁在他的领域内。   路秾秾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平时入睡,他们向来各自一边,不至于生硬到背对背,但也不亲热。除去有时行房事,清醒时他们几乎不会有过分亲昵的举动。   她睡着以后,他每晚都这样吗?   胡思乱想间,脖颈上降临温热触感,一同扫过的还有他的呼吸。路秾秾忍着轻微的酥|痒,几个摩挲似得吻落下,他抱着她未再有更多动作。   在霍家书房和霍清源的对话闯入脑海。路秾秾心情十分复杂。   霍清源说,霍观起并不是因为屈服于霍倚山才和她结婚,甚至做好了婚姻磕磕绊绊的准备,即使如此也执意要和她一起。   喉间莫名泛起一股涩涩的味道。   她曾经觉得霍观起对她是不一样的,执着又直白地朝他大步迈进,后来他的闪躲逃避又让她觉得自己错了。   现在呢?   路秾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去想。   身后霍观起抱着她,怀抱像个火炉。她暗暗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肩膀放松再放松。   到底还是没有挣开他。   ……   路华凝带着新男友回国,像是怕她躲开,路闻道特意打电话通知她回家吃饭:“和观起一块回来,你哥也会回,别忘了!你舅妈给你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菜!”   舅舅发话,路秾秾不会不给面子,应下后告知霍观起。彼时他在公司,她不是很郑重地发了条微信,说:[明晚回我家吃饭。]   霍观起道好:[我让高行准备些舅舅喜欢的酒和茶带去。]   路秾秾却说不用:[这次就算了。路华凝回国,我们去坐一坐就走。]   过了半晌,那边回复。   简短的几个字,十分顺从她的情绪:[嗯。知道了。]   ……   路华凝的新男友是个华裔富商,姓贝。路秾秾和霍观起到荣园路家时,厅里聊得正热络。   “来了。”见他们进门,路闻道起身招手,“就等你们两个,快来。”   路秾秾近前叫人:“舅舅,舅妈,哥。”   霍观起跟着问候三人。   到这忽然打住。   路闻道瞥一眼旁边,主动介绍:“这是贝先生。”又对霍观起说,“这是秾秾的母亲,我妹妹。”   路秾秾面色冷淡,但还是保持礼数地冲贝先生点了点头,“您好。”   霍观起也跟着颔首。   路华凝不满:“这么大的人,见了长辈不知道叫?”   路秾秾仿佛没听到,忽然侧头对霍观起说:“我们结婚这么久,你还是第一次见她吧?应该挺陌生的,不过不要紧,反正以后也没什么见面机会。”   “秾秾!”路闻道皱了皱眉,“闹什么脾气?好好的!”   路秾秾沉着脸抿唇不语。   阿姨端上茶水,她不吭声,和霍观起一同坐下。   路华凝阴沉地盯着她,路闻道到底还是心疼一手带大的孩子,略带斥责地说路华凝:“孩子这么大,你别总是凶她!”而后冲路秾秾使眼色,“秾秾。”   路秾秾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反而是先喊外人:“贝叔叔。”而后看也不看他旁边,对着空气扔下一句,“妈。”   霍观起自是随她,顺序一模一样:“贝叔叔,妈。”   贝先生不知道她们母女关系这么差,此刻一见有所了解,但路秾秾的不善明显不是对他,她们母女间的事,他没有插手的余地。快五十的年纪,哪会跟小辈计较,笑笑便过去。   路华凝碍于未婚夫在不好发作,压下脾气,语气生硬地换了个话题,问:“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路秾秾冷淡道:“年底。”   她一听又开始挑刺:“年底?那不是事情最多的时候,怎么挑这样的时间?”   “你有事要忙就去忙。”路秾秾打断她,“没谁非要你来参加婚礼。不来也行。”   “你怎么说话?”路华凝就要发脾气。   路闻道先斥她:“孩子订的时间,他们喜欢什么时候办婚礼就什么时候办,你挑三拣四干什么?”   霍观起适时出声:“时间是我订的。”短短一句,揽下责任,维护之意十足。   路华凝被兄长教训,气闷:“我只是说两句,又没别的意思。”看向不瞧自己一眼的路秾秾,道,“你不小了,脾气这样坏,对着霍家长辈也这样?你……”   “我父亲和爷爷都很喜欢秾秾。”霍观起冷不丁又抢白一句。   路华凝一噎。   路闻道哪看不出霍观起的意思,就怕路华凝把路秾秾惹毛,又让霍观起心生不满,斥道:“你少说两句!”一个眼神横过去,不让她再开口。   路秾秾懒得理会,转向戴芝苓,立时换了种语气:“舅妈,我想喝虾粥。”   戴芝苓有意缓和气氛,笑说:“已经给你炖了,晚上有得喝。”   “真的?”路秾秾一笑,撒娇,“还是舅妈对我好。”   路华凝见路秾秾对别人如此亲昵,表情不由几变。还是贝先生伸手拍了拍了她的手背,她脸色才好看些。   艰难的开场白过去。没坐多久,戴芝苓去厨房,路秾秾起身跟着,让霍观起陪他们聊天。一到厨房里,戴芝苓睨她一眼,嗔道:“你啊!干嘛非得故意气你妈让她吃醋?”   路秾秾语气里透着冷漠:“她不会。她才不在意这些。”随后不满,“什么叫故意,我就是喜欢舅妈才跟舅妈好,舅妈你不喜欢我吗?”   戴芝苓拿她没办法,忙说:“喜欢喜欢,谁敢不喜欢你!”   路秾秾笑嘻嘻,立时高兴起来。   戴芝苓任她挽着胳膊,话锋一转,突然问:“你和观起过得还好吧?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路秾秾一愣,眼神闪躲:“怎么好好的突然说这个。”   “你二十七,过完年就二十八,是不是该准备起来了?”   戴芝苓还欲再说,路秾秾赶紧岔开话题:“哎我突然想起来,怎么没看到哎呀?!它出去玩了是不是?我去找找它!”   说着也顾不上缠舅妈了,立刻脚底抹油开溜。   ……   推了唐纭几次约,路秾秾得空终于应了一次。许寄柔办聚会,邀请一众圈内好友,路秾秾和唐纭便相携到场。   都是熟人,不需要谁带着玩,和许寄柔打了声招呼,她俩就端着酒杯径自去逍遥。   “好好的她怎么想起来搞party?”路秾秾尝了尝甜味甚重的酒,望着人群中交际花一样忙得抽不开身的许寄柔问。   唐纭道:“她最近不是在捣鼓她的个人品牌,见天满世界飞来飞去和各种设计师见面,这次请我们来就是宣传一下,打响名声。”   放眼周围,来的人确实不少。   路秾秾好久没出来社交,身处热闹之中,喧哗既远又近,感觉竟十分不错。只是美中不足,她晃晃酒杯:“这个不够劲,太甜了。”   “许寄柔哪懂喝酒,看着贵就买了。”唐纭道,“你以为是在我家,满酒柜的好酒敞着任你喝。”   路秾秾笑笑,将就着喝。   聊着,时不时有人上前来搭话。路秾秾从路小姐进化成霍太太,消息一公布,她在社交圈里登时越发炙手可热起来。   想接近霍观起却没门路的,纷纷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毕竟霍观起出了名难请,不是轻易能见。   唐纭在旁帮着打发了好些人,两人到沙发处坐下,招手让经过的侍应生取了支新的酒送来。唐纭开了酒,给路秾秾和自己一人倒一杯,发觉不远处有人盯着他们。   “又是哪个想过来和你套近乎的?”   路秾秾说不像:“他一直看着你呢。”   “我?”   “嗯哼。”路秾秾挑了挑眉。   唐纭看过去,男人五官俊朗,气质轩昂,不慌不忙冲她举了举杯。   路秾秾哇噢一声,笑问:“要不要过去看看?”   “你就知道不是冲你举的杯?”   “我都结婚了他还冲我举杯,你是觉得我太温柔,还是霍观起太好欺负?”   “……”   酒意上来,唐纭在路秾秾的怂恿下,一跺脚,端起酒杯过去。   似乎聊得不错。   没多久,唐纭回身冲路秾秾挤了挤眼,两人朝场中别的地方走。   路秾秾在心里冲她竖中指,这么快就有异性没人性,狗啊!   独自坐了坐,路秾秾有些饿,正想去取点东西吃,过来一位穿正装的男士。   “霍太太,好久不见。”   路秾秾顿了顿,“我们见过?”   男人不矫情,直接道:“时间太久您或许不记得,几年前港城拍卖会上我们见过,那场拍卖是我们对接的,您拍了一对耳环。”   这么一说,路秾秾想起来,“啊……抱歉,我记性不太好。”说着也道,“好久不见。”   男人笑道:“今天正巧在这碰上您,特意过来和您说一声,新婚快乐。”   路秾秾含笑,指沙发:“那有位子。”   “不了,不打扰您。我只是过来问候一声。”   男人婉言谢绝,从事拍卖行业的,时常和这些有钱人打交道,处事分寸拿捏得极好,他问:“霍先生今天没来吗?”   不等她答,立刻笑言:“去年苏富比秋拍,霍先生原本嘱托我们替他拍下那枚墨涅胸针,不想后来他特意自己到场,落锤价比我们预估的价格高了不少。我们还道他喜欢才舍得花那样的价钱,霍先生却说是为了送人。当时不知道是要送给霍太太,如今看来再贵也值得。”   路秾秾一怔。   男人没察觉,还在说:“霍先生对霍太太如此上心,实在教人羡慕。鄙人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今年闹出这么多动静,知晓那枚胸针在路秾秾手里,她和霍观起又是新婚燕尔,可见定是霍观起一早为她准备的。   表达完祝福,男人微举酒杯向路秾秾示意,道:“不多叨唠了,您坐。”   路秾秾独自愣在沙发上,人走开半天,她才艰难回神。   那枚胸针……   她以为被霍观起意外截胡的胸针,是他一早就看中,特意买的? 第27章   唐纭和帅哥相谈甚欢,度过了一场愉快的酒会。只是临了对方向她发出暗示,秉持着一贯谨慎的作风,唐纭还是点到为止,委婉拒绝了对方。   离场前不见路秾秾踪影,到露天院子里才找到她。她坐在喷泉水池附近发呆,听见靠近的高跟鞋声,回头看来。   唐纭近前搭上她的肩,“我找你半天。”   路秾秾笑笑,“我以为你不回来了,这就把人抛下了?”   “我又不是真奔着猎艳来的。”唐纭满不在乎,“你一人在这干什么?”   “想事情。”   “说来听听。”   路秾秾没有正面回答,叹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我不了解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   从许寄柔的party回来,路秾秾打开首饰保险柜,取出霍观起送的那枚胸针端详许久。喆园这里的安保十分严格,闲杂人等轻易出入不得,屋里安装了警报系统,但珠宝这些东西,额外加了一道屏障。   当晚,路秾秾却没跟霍观起提party上的事,也并未将拍卖行那个男人说的话告诉他。只是忍不住频频打量霍观起,还总被他逮个正着。   一身睡衣的路秾秾坐在沙发上,边喝热牛奶一边第不知多少次暗觎经过的霍观起,视线接触,她飞快移开,霍观起忍不住停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路秾秾不确定:“呃……帅气?”   霍观起:“……”   没等他继续探究,路秾秾放下牛奶,借口有事躲回卧室。好在隔天恢复正常,霍观起这才打消了陪她看医生的想法。   ……   许久没有过问季听秋的事情,路秾秾知他近来工作顺利,在《遮天》里戏份不多,已经拍完杀青。   她给的机会没有打水漂。   综艺还在拍摄周期,播出的几期反响不错,季听秋一潭死水般的演艺路开始出现浪花。他也算争气,借一部待播剧和正在播出的节目各处面试,为自己挣来不少合适的工作机会。   季听秋在综艺节目里的形象和他本人出入不大,温柔,平和,如春风一般怡人。节目组一开始担心会少了话题,只因恒立旗下子公司是台里重要冠名商之一,不得不看在路秾秾这个“资本方”的面子上才点头。   然而他在节目里意外地吸粉,许是近年油腻的综艺咖看多了,这样清新的角色,观众竟十分买账。   再加上他的脸正是时下吃香的类型,和段靖言一个风格,气质与路线却截然不同,在不撞型的前提下,为他吸了不少粉丝。   路秾秾本就打算等他事业稳定以后就不再多加干预他的生活,帮人只有帮一时,没有帮一世的道理,程小夏便渐渐减少了提起季听秋动向的次数。   上一回是说季听秋录了一个演员比拼演技的节目,成功将许多对他出演《遮天》男三的黑评压下去。至少书粉里多了一些表示看看成品再说的声音。   他现在正在等待进下一个组,到年底《遮天》的片花出来,若是在其中表现得够好,那时他的事业上升期才真正开始。   他身边还多了个助理,《遮天》拍摄期招的,似乎十分能干。   冷不丁的,程小夏突然联系她,开口便提季听秋,路秾秾着实有些意外。   待听完,多了几分不确定的疑惑。   “你再说一遍?”   程小夏从头复述,道:“……遮天还没杀青张姐的人留意到就跟我说了,我特意让人盯他,这两天发现他和对方又见了一次。”   路秾秾顿了几秒。   季听秋和身份不明的人接触?   他身后哪有什么靠山,否则不会几年下来混成这个样子。能和谁接触?   “是什么人?”   “不清楚,没露面。应该是约好,他到地方,直接上的车。”   路秾秾沉默了。   “老板,这件事怎么处理?”程小夏询问她的意见。   路秾秾稍作思考,道:“让人查,查清楚。”   程小夏道好。   ……   霍观起准点下班离开公司,路秾秾发觉他有些反常。   在她面前晃了几次,最终在沙发对面坐下,却突然提起唐纭:“她最近忙吗?”   路秾秾诧异:“你怎么想起来问她?”   “很久没见你们出去。”   “我们前不久才去了许寄柔的party。”   “……”霍观起默了默,在路秾秾紧凝的视线下,道,“听说博唐最近情况不错,随便问问。”   “少来。”   路秾秾哪里不知道,霍氏对娱乐这一块兴趣不大,有相关子公司,但霍观起从来不过问。   起身站到他面前,路秾秾捏住他的下巴将他逃避的脸扳正,直视自己。霍观起自然而然握上她的手腕,顺势就要往上摸,路秾秾一下抽回手。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别吞吞吐吐的。”   霍观起有些可惜地瞥了瞥她收回身侧的手,道:“我只是听说他们有部叫遮天的戏……那部戏还在拍着?”   他什么时候对别家影视公司拍什么戏都知道?   路秾秾狐疑:“了解得这么清楚,你暗恋唐纭?”   霍观起眼角抽了抽:“……我看起来像疯了?”   再说下去恐怕她要想歪,霍观起只好如实交代:“我让人拦下了一些报道,跟你和季听秋有关。”   “我和季听秋……”路秾秾一愣,“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霍观起说,“文河传媒的郑总事先给我透了消息,对方价钱出得不低。”   “这和遮天……”说着顿住,路秾秾明白了他什么意思,“程小夏刚跟我说,季听秋这阵子好像见了些人。”   霍观起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他身边多了个新助理,听小夏说很能干,这个人……”   “这我也知道。”   路秾秾瞥他一眼。   霍观起犹豫两秒,说:“那个助理是我让高行安排的。”   “???”   路秾秾惊讶地皱眉:“你让人……”   “他经验丰富,工作能力很强,能帮得上季听秋。”霍观起解释,“并不是为了监视他。”   虽然的确有那么一点点这个意思。   路秾秾看着霍观起不说话。   霍观起不想她生出防备:“我知道你想帮他。只是你的身份,有时候总会不方便,不如让我来。”   路秾秾闻言有些意外,“你……”   季听秋像段谦语。   何止是她一个人记得段谦语,他也叫过他很久的谦语哥。   季听秋的眼睛,半张脸,真的和故人很像。霍观起分得清,他知道这是两个人,但路秾秾因为这一点机缘照拂季听秋,并非不能理解。   又不是什么难事,他只是不喜欢那些总把她和季听秋捆绑在一起四处流传的八卦消息。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来。   霍观起说:“他见的人应该和这次被我压下的消息有关。”   路秾秾抒了口气,问:“都是安排的助理告诉你的?”   “嗯。他们第一次接触我就知道。”   路秾秾:“……”你还说你没监视人家。   夫妻俩坐下谈。   “知道是谁吗?”   “已经有头绪了。”   路秾秾听他这么说,晓得八成不会再出乱子,“所以,你突然提唐纭提博唐,是为了告诉我让我小心季听秋?”   霍观起默认:“多一点防备不是坏处。”   路秾秾当然知道,只是突然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他为什么……?”   提起段谦语总有吵架的风险,两个人也容易尴尬,他们已经刻意避开有关的事很久。但这时候霍观起不得不提醒她:“季听秋只是长得像,并不是他。”   路秾秾有些许僵滞,没有反驳。避开段谦语不谈,语气不由变得怅然:“季听秋他其实挺好的,从来不主动跟我开口要什么,偶尔联系,都是因为他的经纪人和经纪公司逼得紧,不得不找我。”   “唐纭跟我说过很多次,娱乐圈里根本没有什么单纯的人,我知道,但他真的很安分,没有因为外面的传言就拎不清真的缠上来,相反很注意拉开和我的距离。是我自己莫名其妙主动要帮他……”   霍观起听她说这么多,越听越不是滋味,逮着空立刻打断:“人是会变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帮了他,他接受了,也确实得到了好处。”   怕她再絮絮叨叨说季听秋,霍观起岔开话题:“家里有吃的吗?”   路秾秾注意力被转移:“你饿了?”   他点头。   “那我煮点面?家里没有别的食材了,葱花面吃吗?我看看还有没有瑶柱……”   吃什么不重要,让季听秋三个字离开他的耳朵才是当务之急,霍观起很好说话地点头:“都行。”   大概是听别的男人的名字听得有点多,入睡前,霍观起好好和路秾秾进行了一番“探讨”——非常深入且深刻的那种。   ……   季听秋联系路秾秾是在两天之后,路秾秾看见来电表情有些复杂,直到他开口。   “有人找我,出很高的价钱要我配合他们,炒作……和你的关系。”他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她。   对方想要他配合,将他和路秾秾捆绑在一起,许了他钱、车、房还有资源。并保证事后会安排营销,把他捞出来,替他洗白。   “我本来想探探对方是谁,但是接触了好几次,一直是委托人和我谈,没有其他进展。”季听秋很内疚,“抱歉。”   路秾秾沉默了几秒,问:“对方最近一次找你是什么时候?”   季听秋告诉她时间,和程小夏说的一样,正好对上。   听他没有隐瞒,她心里那一点芥蒂立刻消散。   说实话路秾秾不想和他走到对立的地步,但如果他真的和别人一块阴她,她势必是要处理的。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知道了。”路秾秾暗暗叹气,转而问,“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遮天拍完,我试了另一部戏,拿到了角色,再过一阵就要进组。现在综艺还在拍摄期,我前段时间参加了一个节目,就是那个演员考验……”   意识到自己话太多,季听秋说着蓦地停住。   路秾秾淡笑:“怎么不说了?”   “抱歉我没控制住,说得有点多。”   她不介意,但这些她都知道,便没纠结于此,只道:“以后会更顺利的。”   简单聊了几句,路秾秾对他告知的事情表示了解,会着手处理,说着要挂电话。   季听秋忽然叫住她。   “秾秾姐……”   “嗯?”   “结婚以后一切都好吗?”   她结婚都半年不止了,“很好啊。怎么了?”   “没事。你过得开心就好。我……”他停顿两秒,咽了咽喉咙,随后缓缓说,“我一直把你当成姐姐。真的很感谢你。” 第28章   绯|闻开始炒热,短短两天,微博上炒起旧饭,有关于路秾秾和季听秋关系的传闻逐渐扩散。   程小夏每天盯着,光是电话就不少。   “对,那边不用卡,让他们发。”   “收集到的数据马上传回来。”   “可以稍微推波助澜……动静别太大……”   将近一点,程小夏才暂时从电话中抽身,简单地解决了午饭,手里没一刻放下过手机。   路秾秾是季听秋“金主”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从遮天、综艺、代言,到后来,连季听秋自己试镜争取得来的工作,也被一杆子打翻全归类为路秾秾给的资源。   热度最高时,有人出来爆料,说路秾秾如何冲冠一怒为蓝颜、如何维护季听秋给他撑腰,传着传着,又演变成她私下常常飞去影视城、电视台还有综艺摄制城市等地探班季听秋,私下约会,被所谓“工作人员”目击。   边边角角的也没放过,季听秋在剧组如何脾气不好、动不动耍大牌、排场比主角都大……诸如此类,说得仿佛亲眼所见。   见缝插针似得黑法,能黑的点全部黑了个遍。消息一出自然动静不小,几处论坛都在热议。   “路秾秾不是结婚了,假的吧!”   “结婚了又怎么样,不兴她喜欢养小狼狗?”   “好恶心啊,这是出轨吧?!”   “逗,霍观起什么身份,这要是真的,季听秋还能好好的?假的一批!”   ……   信的有,不信的也有,而上次优惠活动的后续影响还是在的,至少多了很多为路秾秾说话的声音。   各种评论看法不一。正看着,高行的消息进来,程小夏忙不迭抽纸擦嘴,正襟危坐回应那边。   消息是他们放出去的。这种事可以卡一次两次,不能卡一辈子,毕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幸一次性揪出来,解决干净。   霍观起的人办事向来动作干净,这次也丝毫没让对方察觉,悄悄一抬手,中间截断的事仿佛不存在。   [高行:文件.doc]   [高行:文件.pdf]   ……   ……   [高行:都在这,你可以看一下。]   程小夏把他发来的文件下载下来,回了个嗯字。   那边十分客气。   [高行:麻烦你了。]   后面跟了个笑眯眯的表情。   “……”程小夏打了个冷战。   自打他俩老板结婚,她和高行交集渐多,他对她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好,有时和蔼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作为霍观起身边的第一助理,高行毕业于一流大学,工作能力强过她百倍,照她原本的工作轨迹,和这种能够胜任大集团高层心腹的精英,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何谈“共事”。   如今他不仅见面三分笑,时不时还要被支来给她帮忙解决路秾秾的麻烦……她实在是沾了老板的光。   回给高行一个笑脸,特别提醒一响,程小夏的神经瞬间绷紧,连忙先退出去。   点开一看——   [老板:图.jpg]   [老板:图.jpg]   [老板:这两个菜,你说我做哪个比较好?]   “……”   程小夏看着菜谱无语凝噎。   网上的动静弄得人紧张兮兮,她老板倒好,这个时候还有心情问她关于做菜的意见。   心里腹诽,手还是很诚实地打字回答。   [第二个。]   牛筋煲,当然是牛筋煲,她喜欢!   路秾秾回她一个“ok”的表情,程小夏猜,大概是晚上要做菜给霍观起吃。   对于老板的这段婚姻,程小夏觉得非常奇妙。   两年前她刚到路秾秾身边工作就知道霍观起这么个人,只是从别人嘴里听得多,她几乎从没见过这位和她老板不对付的霍先生。   今年上半年路秾秾突然结婚,商业联姻的架势摆得十足,程小夏本来打起精神,决心要陪老板好好应付这段“表面婚姻”,一朝得知对象是霍观起,她吓得差点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出现幻听。   当时惊讶的程度,嘴里足以塞下两个鸡蛋。她脑子里当场就飘过一个念头……让两个冤家仇人一起过日子,表面婚姻怕不是要进化成危险婚姻?   有一阵可把她愁坏了,整天都在担心闹出伤亡演变成社会事件,好在霍观起出国一去就是好久。但紧接着,他回国来,事情也发展和她想得越来越不一样。   没有打架,没有动手,能看得出他两人之间偶尔有尴尬,有时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气流涌动。但渐渐的,相处竟然开始融洽。   霍观起给她老板买首饰,她老板开霍观起的车,现在更是发展到愿意给霍观起下厨。而霍观起为了解决她老板这些不好的传闻,高行都随手扔给她使唤——虽说可能是为了自己男人的尊严和面子,可要说对她老板不上心,绝对不可能。   有时闲下来,她也会想,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想归想,往常是绝不多嘴的,这两天或许是因为接连看了太多骂声的缘故,脑袋疼得紧,程小夏急需一份“岁月静好”来填补心灵。   思忖之下,她问:[老板你晚上在家做菜吗?]   [老板:对啊。你想来吃?]   不不不,她可不敢。   程小夏连忙回道:[高行说霍总最近十分辛苦,脸色不太好。我看你也瘦了点,要不炖点汤,你们补补吧。]   路秾秾似乎兴头十足,一听这个意见不错,发过来好几张食材图。   [老板:你觉得煮什么汤比较好?]   程小夏看了看,给出主意。给选了汤还不够,又帮着在他们晚饭菜单上加了两道菜。   路秾秾听从她的建议,兴致勃勃去选购食材。   高行又发来新的消息,程小夏不慌不忙点进去,比先前多了几分从容。   看,虽然工作水平比不上,但自己胜在贴心。尽心尽责维护好老板的婚姻,这就是一个好助理!   一边和高行谈工作的事,自觉自己功成身退的程小夏,不由微微一笑。   ……   霍观起回到家,一阵扑鼻香味温和相迎。   不用想也知,只有路秾秾会在家煮饭。今天做的应该是味道比较重的东西,香味闻起来较平日浓郁了许多。   到厨房前一看,路秾秾在里头自在忙碌。   原本担心这两天她会因为网上的事情不舒服,这样看来,她估计是没有过多理会。   甚好。   霍观起迈步近前,轻缓地扯了下嘴角:“在煮什么?”   路秾秾早听见他回来,忙着切食材,闻声才回头,指了指两个炉子,告诉他:“在炖牛筋煲,还有洋参鲍鱼汤。准备炒菜了!”   “你……”想夸两句,瞥见她翘起的手指贴着的两个创口贴,霍观起话音一顿,唇角本要加深的弧度蓦地僵住。   路秾秾切菜切得专注,不妨身后突然多了个人,一把握住她的手,刀也被拿开。   “哎——”   抬眸对上霍观起的眼睛,他拿起她的手,盯着她的小指眉头紧锁。   “什么时候弄伤的?”   路秾秾愣了下,笑说:“这个啊,前面切菜没注意把手切破了点,小伤。”   她要把手抽回去,霍观起握着不放。小指上贴了两张创口贴,见他表情不好,她解释:“第一遍没贴住,所以就用了两张……”   霍观起一言不发,拉着她上楼。   “我的菜……”她回头看了几遍,对厨房依依不舍。   霍观起脚步不停,到二楼找出医药箱,给她的伤口消毒。路秾秾见他消完毒拿出那么老长的细绷带,眼都瞪大:“不用那么夸张——”   霍观起不理会她的抗议,仔细地将她的伤口包好,而后,细细检查了两遍。   路秾秾想说包完是不是可以下楼继续煮饭了,就见蹲在她面前的人忽然站起,掏出手机,侧着身打电话。   “让医生过来一趟。”   ……???   路秾秾一诧:“叫医生干嘛,这点小伤,都包好了!”   霍观起罔若未闻,催促:“快一点。”   路秾秾昂着脑袋,微微蹙眉看他:“霍观起。”对他的大惊小怪表示不满。   对上她的视线,他顿了一下,别开板着的脸,“你舅舅把你交给我,有什么闪失,我拿什么赔给他?”   一个切菜的伤口……路秾秾泄气,还好楼下炖的牛筋煲和鲍鱼汤开的都是小火,厨房里也有消防警报器,不用一秒不差地盯着。   路秾秾被迫坐在沙发上:“医生来了都会发笑,你让人家怎么办,把你包的地方拆了再包一遍?有必要吗?”   霍观起道:“我不是专业医护人员,有必要。”   路秾秾拗不过他,往后一靠,无奈:“我听小夏说,高行说你最近挺累的,本来想煮个汤做点好吃的,现在……”   味道如果出了什么差池,一定记他头上!   霍观起眼里一沉,“高行说的?”   “对啊。我还找了好久煮汤的菜谱……”语气里满是可惜。   ……   半个小时后,医生赶到,路秾秾的小拇指获得了一次全新的、完美的包扎。   高行也收到自家老板发给他的消息,鬼一样的四个字——   [扣年终奖。]   高行:???   ……   晚上入睡前,霍观起突然很认真地对路秾秾开口:“我没有。”   路秾秾正翻着时尚杂志,一时反应不及:“嗯?什么??”   霍观起放下手中的瓷杯,道:“我没有和别人有过亲密关系。”   路秾秾滞顿着哦了声,“是网上说的那些事啊……”她当然不可能一条都不看,晚上还是悄悄看了几眼。   网上的众多八卦传言中,有一条是说她养小狼狗,霍观起不闻不问,自己私下也有红颜知己。正好看到他的这条“爆料”时,被他逮了个正着。   她被传得多了,对这些事不以为意,以为他介意,道:“那些东西不需要解释。”   “需要。”霍观起说。   她一愣。   他眼神淡淡的,但很认真,对她强调:“除你以外,我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亲密关系。”   什么红颜不红颜,全是无稽之谈。   路秾秾被他盯着,脸微微发热。回过神来,移开视线,佯装翻杂志,“哦”了声。   片刻,她抿了下唇,轻声说:   “……我知道。” 第29章   蒋浩忐忑不安的样子教人十足眼累。   季听秋实在看不下去,递了瓶水过去:“喝一点?”   蒋浩接过,没拧开,握得紧紧地,“真的没问题?”他总觉得不放心,“你去见路小姐和……和她先生,这样会不会怪怪的?”   季听秋安慰:“没事。”   季听秋工作迈上正规以后,蒋浩对他态度已经好了很多,再不曾逼他出席酒局饭局。其实蒋浩也不想,为了生存混口饭吃不得不四处低头。如今大部分时间专心带季听秋,给他的规划靠谱了很多。   只是没想到,路秾秾结婚的消息会来的这么突然。   霍氏集团各公司齐齐发博那天,蒋浩慌了神,直问季听秋到底怎么回事。   那时候才知道,事情压根不是他想得那样,季听秋和路秾秾之间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而对于蒋浩追问“她为什么帮你”,季听秋则用了三个字回答——合眼缘。   蒋浩好不容易接受现实,这两天网上舆论就闹成这样,蒋浩差点没吓撅过去。路秾秾的丈夫他们哪里开罪得起,平白多了项给人戴绿帽子的罪名,他们还要活不要活?   要说季听秋和路秾秾真的有什么,受罪还有点说头,可他们不是啊!   蒋浩又惊又怕,要不是季听秋让他稍安勿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已经收拾包袱准备退圈几年躲一躲了。   车平稳地朝约好的地方开。   蒋浩不放心他一个人:“等会你们吃饭,我在外面等你?用不用我进去,附近找个地方坐着,有什么事……”   季听秋摇头,还是那般语气:“你放心吧。”   那天打了电话告知路秾秾有人暗算一事,没多久,程小夏就联系他让他配合,不管网上有什么动静都别发声。又和他约了时间,说路秾秾和她先生想跟他吃个饭。   其实应约之后,季听秋这几天也没怎么睡好——并非担心网上那些事,路秾秾说了会处理,她的话他毫不怀疑。   他只是对于即将到来的见面,有几分说不清的紧张。   蒋浩一脸愁容,明显在担心会被那位霍先生收拾。季听秋看在眼里,浅浅弯了下唇:“要收拾我这种小虾米,不必特意见我一面。既然愿意和我吃饭,霍先生想来应该是没有生气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被他这么一说,蒋浩表情稍微好看了些。   这顿饭的用意,他们多少能猜到一点。三人同桌吃饭,这也是澄清的一环。   蒋浩拧开水瓶,喝了几口水,心里稍微安定下来。   十几分钟后,车轮卷着月色开到约好的餐厅。蒋浩不能陪同,送季听秋到门口,之后便有侍应生上来带路。   季听秋跟在侍应生身后,向包厢走。灯光在他黑色的发丝末梢晕开,他一步一步,听着自己的心跳有规律地在节点落下。   抵达包厢门口,侍应生敲了两下,得里面准许后轻轻推开。   内里是和外面走廊同色调的灯光,许久不见的路秾秾朝他看来。她身边的男人器宇轩昂,和她并肩,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   季听秋眼里像是被灯光刺了一下,有一瞬轻微的痛感,但随之,更多的是早已了然的如释重负。   他悄悄地,长长抒出一口气,放下心里最后的那一点念想,牵起嘴角温然一笑。   “秾秾姐,霍先生——”   他们很般配。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   和季听秋吃饭是霍观起的主意,路秾秾起初也很诧异。但他说:“只是吃个饭,没有别的意思。”   考虑到要澄清传闻,他们态度越正常大方,越有说服力,路秾秾便答应了。   当下,看着许久不见的季听秋站在门口打招呼,路秾秾收敛神思,笑着让他进来。   不等她做介绍,霍观起主动伸手:“霍观起,秾秾的丈夫。”   季听秋礼貌回握:“霍先生,您好。我是季听秋。”   这餐饭他们夫妻两个做东,霍观起的态度比路秾秾预料的好很多。   霍观起二十岁就进了霍氏,如今二十八,气势威严比许多年长的人更盛,和季听秋谈话间,询问他对事业的规划、将来的发展方向,明明是娱乐圈外行,见地十足,态度也不会让人生出反感。   季听秋一开始稍有拘谨,后来越聊越投机,反倒是路秾秾插不上话。若不是霍观起接到电话离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霍观起暂时离席,路秾秾瞥季听秋,笑说:“很少见你这么多话。”   季听秋不好意思:“抱歉,又没控制住,不小心说多了。”   “没事。”路秾秾道,“他平时也很少说这么多。聊得来挺好。”   他指的自然是霍观起。   季听秋淡淡含笑,之前在手机上问过她几次结婚后开心吗,这一回面对面却没有再问。   不需要问,他看得出来她是开心的。   她和霍先生感情基础如何,相处得怎样,这些轮不到他探询,他只是感觉得到,她在霍先生身边很轻松自在。   季听秋手中停下,“秾秾姐。”从得知她结婚开始才改的口,现下也叫得不那么别扭了。   “嗯?”她看过来。   他稍作沉默,问出口:“我和你认识的人,很像吗?”   他不傻,路秾秾第一次帮他是路见不平,后来的关照,想必就是事出有因。之前猜测过段靖言,但直觉告诉他不准。   路秾秾微微顿住。   见她神色,季听秋等了几秒没有回应,便道:“如果不方便的话也可以当做我没问。”   路秾秾沉眸,轻声回答:“你和我一个朋友,有些地方很像。”说到这里停了停,“其实我觉得挺抱歉的。”   “抱歉?”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至于被人议论……”   “没有的事。”季听秋打断她,不赞同。   如果不是她,他可能两年前就不在了。   那段时间他真的很脆弱,还债的压力苦不堪言,未来一片黑暗,他没有梦想,没有兴趣,看不到希望。在娱乐圈这个泥潭挣扎浮沉,为的就是还钱,生存。   如果那天被那个男女通吃的黑心导演带走,他或许早就不复存在。但是因为遇见路秾秾,虎口逃生,两年里陆陆续续有一些小工作维持生计,也慢慢地调节好了心理。   现在比起那时候,真的好了很多,至少看得到一条通往将来的路。   “帮了我就是帮了我,任何理由都抹杀不了结果,你对我的照顾都是真的。”季听秋说,“你不应该有抱歉的情绪。我很感谢你,真的。”   被他少见的认真模样弄得一怔,路秾秾一笑,“行了,我知道了,不说就是。”   季听秋脸色稍缓,瞥向她身旁空的位子,犹疑道:“霍先生他……希望没有给你们造成误会。”   路秾秾停顿两秒,说:“他没有误会。”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霍观起更明白她照拂季听秋的原因。   那也是他的朋友。   对霍观起而言,段谦语是他学生时代唯二的亲近的人,会为他解围,愿意不怕麻烦帮他完成心愿去母亲送行。   比起朋友,段谦语有时候更像他们两人的兄长。   季听秋没有多问,这是他们的私事,不方便探究。很快,霍观起回到包厢,坐回位子上。季听秋端起酒杯,“一直没有机会当面祝福秾秾姐,这次正好。霍先生,秾秾姐,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霍观起大方地受了他的祝福,倒是路秾秾脸稍稍热了一点。这些个祝福词听了好多次,还是没能习惯。   白头偕老啊……   她抿了下唇角,和霍观起一起,同季听秋轻轻碰杯。   ……   九点多用完晚餐,季听秋的经纪人和司机来接,告别后便上车离开。   返程车上,路秾秾偷偷打量霍观起,忍不住问他:“你今天出门前干嘛打扮那么久?”   平时不这样的。季听秋虽然是男艺人,但也不至于吧?   霍观起侧眸瞥她。她喝了酒,脸泛着酡红,淡淡的酒香味传过来,明明他也喝了,却觉得她身上的味道就是不同。那双眼睛熠亮,清明中透着几分醉意,正直勾勾看着他。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霍观起佯装镇定地转回头,一本正经道:“为了艳压。”   路秾秾:……   和明星见面,他还挺不服输。   ……   网上舆论发酵的第四天,向来很少接受采访的霍观起,破天荒接受了一次访谈,一半商业问题,一半私人问题。   被问到网上的事情,霍观起不闪不躲,全部正面回答。   “季听秋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每个行业都不容易,两年前我太太曾经出手帮过他一次,替他垫付了医药费,后来跟我提过,出于惜才,偶尔会帮他介绍一些机会。这些我都知道,包括季听秋身边的助理也是我帮忙聘请的。”   “有人说您和霍太太私下互不干涉对方的感情状况,这是真的假的?”记者暗暗咽了咽口水,一边提心吊胆,一边不得不照着他们给的要求问。   霍观起面无表情,眼里有些许寒意:“无稽之谈。我和太太感情很好。”   “你们两位婚前似乎有不和传闻?”   “假的。”霍观起伸手,镜头外递进来几张照片,他翻出其中一张,展示给记者看。   照片里,是二十岁前青涩的霍观起和路秾秾。   少年沉默寡言,如今的稳重初见雏形,而旁边的少女和他肩并肩,姿态亲昵,冲着镜头比V,笑得灿烂热烈。   霍观起展示了一会会就收起,没有给他们看更多的意思,将几张照片递出镜头外,高行立刻小心地收好。   “我和我太太很早就认识,她是我的初恋。”霍观起看着镜头说,“对于网上恶意诽谤、造谣传谣的人,我们会交由律师严肃处理。”   视频一经发出,很快被炒热。   季听秋一方发布律师函,表示将对造谣者追究到底,同时展示了霍观起在采访中提到的两样相关物品,一是两年前的一张医院缴费单,二是季听秋身边助理曾睿的聘用合同。   曾睿是霍观起安排的这件事,程小夏让季听秋配合时就已经告知。以后季听秋还聘不聘用他再论,眼下倒是正好能派上用场。若是季听秋看得上曾睿的工作能力,他在霍氏那边的合同便可以直接解除,彻底交给季听秋自己。   霍氏方面也派出律师代表霍观起本人,公开发函向传播谣言的人追责。   这个视频时间不长,信息量却十分大。   路秾秾和霍观起不是死对头,是年少相识,霍观起还说她是自己的初恋!   路秾秾没有养小狼狗,老公都知道的事,更不是出轨!   季听秋背后所谓“金主”,不过是好运遇上路秾秾,连带着被人家夫妻俩照拂!   一桩桩一件件清楚地摆出来。原先骂得欢的,讨伐得激烈的,还有浑水摸鱼的,有些消声沉默,有的还想蹦跶,然而霍氏律师团不是吃干饭的,告了好些个造谣厉害带节奏凶的,其他人立刻老实了。   之后几天,除了吃这个反转瓜,更多是讨论倒霉的人。   众所周知,霍氏每年都会资助国内学校,还给不少大学提供资金帮助,得以让很多实验团队的项目顺利进行。   被告的人里有一个大学生,在网上黑路秾秾黑的凶,这次事情,她骂得相当起劲,一看微博主页,提到路秾秾的连篇都在喷脏。   霍观起让人取消了她所在学校今年的资助名额,不准备再提供任何资金。校方联系多次,他派人见是见了,但始终没有松口。   还有一个高中生情况差不多,霍氏去年向他们学校捐赠了一栋楼,今年本来要赞助盖一座体育馆,事情出来,霍观起也直接让人把这所学校从资助名单上划掉。   一时间传遍教育届,成了师生之间的谈资,许多学校开始狠抓素质教育。因为一颗老鼠屎,连累整个学校,这就是前车之鉴,必须重视!   那两个学生会如何艰难,霍观起无心理会。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做慈善,不代表他就要任人插刀。   作业太少,学习任务太轻,学校教不好学生,那他就给他们上一课。   一边骂他老婆一边想占他的好处?做梦。   除了这些,业内有传几个水军公司突然都倒了,论坛有人开贴,聊得神秘兮兮,没多久帖子就被删除。   而娱乐圈里的人,有两个男艺人资源受了影响,原本到手的代言飞了,定下的剧临时换人,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两个是因为和季听秋路线相仿,想干掉他,于是在这场事件里浑水摸鱼,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   这就是傻子的典范。搞季听秋一个人就算了,也不看看这次和他牵连在一起的是谁?   霍氏的人也敢动,职业生涯夭折得不冤!   女艺人倒是没受什么影响,路秾秾毕竟不是真的混这口饭吃,正儿八经的角色都没演过一个,和谁都谈不上冲突。她又是路家大小姐,又是霍氏少夫人,个个抢着和她交好都挤破头,还下手黑她,怕是疯了吧?   但还真就有那么一个疯了的。   敏锐的吃瓜群众发现,和那两个男艺人一样,隋杏接连掉了几个资源。先前传出在谈的P&G高定代言突然没戏,几乎板上钉钉的彩妆大使,官博都点赞过她好几次,说换人就换人。   更可气的是,她出席活动穿的礼服,原本已经借好,一夜的功夫品牌又不肯借了,她们团队磨破嘴皮子,只得穿过了季的旧款,被几个时尚博主挨个点名,论坛嘲了她好几天。   这对隋杏后续时尚资源有极大的影响。   虽说她爸隋少麟是拿过影帝不错,但那个年代,明星哪有现在赚钱,隋少麟是有些家底,这么多年下来,总归不如从前。   而安漪芳作为隋少麟的经纪人,和他一体,收入还得取决于他。   一件礼服动辄几十万上百万,要出席的活动那么多,隋杏怎么可能次次买得起新的?   这个时候,网友们再想起先前隋杏粉丝拿她和路秾秾比,话里话外说路秾秾不如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霍观起给路秾秾买一枚胸针就九百多万,够隋杏买多少件礼服?”   “全球限量的跑车,你们忘了,人家开着去买菜!”   “路秾秾自己也不差啊,她公寓的地段超好,我估计我这辈子都买不起。每个季度她和博唐副总手里拿的都是大牌最新款包包,一人一个色,很少重样。”   “她俩闺蜜,看秀不也是手挽手坐第一排,UG高层和她们合照都给她们让C位。”   “还有私人飞机……更过分的是你们记不记得霍观起采访拿出来的照片,看起来很多年了吧?路秾秾那时候就那么好看……”   “人家纯天然的,肯定了。霍观起也很帅啊,有钱有颜,他俩又是一对,哎,人生赢家。”   ……   被网友羡慕的“人生赢家”路秾秾一心在家钻研厨艺。   霍观起这几天除了让人处理网上的事,一边还在着手处置霍见明。找上季听秋的人,是从前霍见明派系的,之前亏空一事暴露,被霍倚山扫地出门。   霍见明几次三番试图挑唆他们,这次更是奔着憋大丑闻来的,要是季听秋被收买,闹大了,闹到霍倚山面前,免不了又是一桩麻烦。   得亏季听秋没被说动,霍见明按捺不住,想逼他就范,先搞出了这点小动静。他估计也想不到,季听秋从一开始就打算探底,之后更是直接找她全盘托出,本想让季听秋骑虎难下,失了路秾秾的信任不得不配合他,结果计划落空。   路秾秾知道霍观起的性子,这次绝不可能轻拿轻放。她当然不同情霍见明,只是冷眼旁观之余,不由感慨霍家的智商上下限真的相差太远。   以霍观起现在掌控霍氏的程度,就算霍见明在他们的婚姻里搅出点麻烦,真以为就能影响到他?   没了烦心事,路秾秾心情大好。看时间,霍观起差不多该下班,把汤炖上,她擦净手,到厅里休息。   趁空刷了几眼手机,划拉一下,出来一条季听秋的微博。   这次事情,她干脆正大光明关注了他。   季听秋发了一张照片,路秾秾看小图就觉得眼熟,点开一看,果然,是她和霍观起婚礼的请柬。   他配文说:   “祝秾秾姐和霍先生新婚快乐。@路秾秾”   季听秋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粉丝,甚至有部分还是在这次被黑事件中吸引来的,评论里气氛不错。   “哇!秋秋你是全网第一个晒请柬的!!秾秾姐霍先生新婚快乐!”   “谢谢秾秾姐邀请秋秋,祝秾秾姐和霍先生新婚快乐!”   “姐姐新婚快乐!正大光明的姐弟情,我疯狂流泪!”   “好了,我要开始挑衣服陪秋秋去参加姐姐姐夫的婚礼了[可爱]”   “楼上的你但凡吃一粒花生米都不至于醉成这样……”   路秾秾看得发笑,听见进门声音,抬头一看,霍观起到家。他换上鞋走过来,“在看什么?”   她正想问,把手机冲他的方向:“你什么时候给季听秋请柬的?”   “请柬?”霍观起随意道,“吃饭那天。”   吃饭那天?   路秾秾诧异:“我怎么没看到?”   霍观起淡定地松了松领带:“走之前给他的。”   路秾秾:“没看出来你还挺热情……哎,其他的请柬呢?已经做出来了?给我看看!”   “明天我让高行找找。”霍观起换了个话题,“晚上吃什么?”   她一听,立刻起身朝厨房走,“煮了虾粥,还有……”   霍观起提步跟在她身后。   他没告诉路秾秾,也不打算告诉她,婚礼请柬还没送来。季听秋那张,是他让婚庆团队提前赶制了拿来的。 第30章   霍见明得知霍观起要送他出国,登时面如死灰。   霍泽海气得直骂:“你这个不孝子到底又做了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要赶你走?!”   霍见明不说话,满脸不可置信。   关馨心疼儿子,怕霍泽海动手,上来劝:“你骂见明有什么用,现在霍氏谁当家?要赶见明走的是你的好侄子!说来说去还不是他怕见明对他有威胁,变着法子折腾人……”   “眼中钉?就他也配!”霍泽海指着霍见明,骂得毫不留情,“霍观起的位置早就坐稳了,还用得着防他,他能有什么威胁!”   霍泽海和霍清源一母同胞,从小霍倚山就更喜欢他弟弟。霍清源聪慧,有灵气,学什么都一点即通,样样比他强。他暗地里和霍清源较劲多年,可父亲却从没正眼看过他。   本以为霍清源为个女人离开家,父亲失望透顶,怎么说都该把霍氏交到自己手里,偏偏父亲死死攥住权柄,就是不肯让他沾手半分!   那时他才知道,霍清源是失去了霍倚山的信任,他却根本就没在父亲的考量之中。   他只好花大力气培养儿子,这些年一直悉心教导霍见明,再怎么,总该比弟弟那个市井里长大的儿子强吧?   可就像霍清源强过他一样,霍观起稳稳压了霍见明一头,这么多年,彻底将他们大房比了下去。   他这个不孝子各方面不如人就算了,还总是用歪门邪道丢人现眼。上次亏空的事,气得他几天没睡好!   老爷子身体眼见着是不行了,霍氏落在霍观起手中,他这个儿子没有一争之力,他已经认命。这时候霍见明还要去触霉头,是想让他们大房一家以后喝西北风吗?!   霍泽海越想越气,从墙边高尔夫球包里抽出球杆,往霍见明身上抽。   “你在外头又干了什么?!你说——”   “爸!你疯了!”   霍见明在沙发上边躲边吼,又不敢还手。关馨扑上去死死抱住霍泽海的胳膊,“他都多大的人了,你还打他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   霍泽海用力抽了几杆,气喘吁吁骂道:“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样样不如人,成天就知道捅娄子!”   “你自己不是一样!”霍见明胳膊被抽红,眉头紧拧,涨红脸还嘴,“我不如霍观起,你不如他爹,我不过是随你!”   霍泽海一听更气,抓起球杆要再抽,外头阿姨跑进来:“先生,太太……”   “出去!”   阿姨硬着头皮道:“霍总来了。”   老爷子在医院,如今的霍总便只有那一个。   话音刚落,霍观起带着高行缓步进来,厅里略显狼藉,衬得他越发气定神闲。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霍泽海连忙扔了球杆,脸色大拐弯,“观起来了?坐坐坐。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道:“我想和霍见明聊聊。”   厅里几人一愣,霍泽海回神,立刻低斥沙发上的人:“没听见?还不快起来,带观起去书房!好好把你做的破事处理干净!”   霍见明脸色阴一下明一下,沉着脸起身,往书房带路。   高行跟在霍观起身后。待他们上了楼,关馨挨在霍泽海身边,小声说:“他进门连声大伯伯母都没叫。”   霍泽海本就悬着的心更是咯噔一下,怒瞪她:“还不都是你那宝贝儿子干的好事!”   关馨悻悻道:“那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不也是你儿子……”   ……   书房里。   霍观起沉稳如常,而霍见明一脸被狠狠踩到痛脚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霍观起特地上门,霍见明还以为出国的事只是吓唬自己,然而等霍观起身边的高行拿出一份份文件摆在他面前,他才知道这人是来真的。   再也忍不住,厉声质问:“霍观起,你就这么容不下我?!”   “你的所作所为,需要我提醒?”霍观起不为所动。   霍见明一噎,眼神闪烁,强作镇定,然而被那道了然的目光盯着,不由心虚。   他当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想搅黄霍观起和路秾秾的婚姻,并且是用一种极其难堪的方式。   谁让这一切都是拜他们的婚姻所赐?要不是霍观起结婚,娶了门当户对的路家人向霍倚山表忠心,表明自己不会像霍清源一样,霍倚山怎么会把大权交给他?   霍见明想到这点就恨,只要搅黄了他们,结婚没多久就闹出丑|闻婚变,霍倚山还能放心霍观起吗?   都怪那帮蠢货,连个十八线小明星都搞不定!   霍观起像是知道他内心所想,冷淡的声音怎么听都有些讽刺:“你以为这点小动作,能影响到我?”   霍见明一僵。   “认清局势吧,即使这出闹剧真的成功,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爷爷不会因为这个让我下台,换你上。别做梦了。”   “你——”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想,他也没这个本事。”   霍见明被他大胆的话说得一愣,皱眉:“你竟敢……”   “这是事实。”霍观起坦然自若,“除了你,所有人都认清了现实。包括爷爷。”   霍见明怔怔的,这样的霍观起他从未看过。这个堂弟一向不屑把他放在眼里,每每相见除了冷淡还是冷淡。   而这一刻,霍观起身上流露出的凛然气势,俨然一副上位者姿态。就像……   就像霍倚山。   好似好觉得不够,霍观起一句话打碎霍见明的幻想:“让你出国这件事,是爷爷同意的。我来也是他老人家的意思。”   什么意思?让霍见明死心,不要再对染指霍氏抱有期望的意思。   “不可能——”   “信不信无所谓,反正你还是要走。爷爷愿意给你的都加进了信托基金,按时领取,够你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则,我有得是方法让你拿不到一分钱。”   “至于霍氏——”   霍见明下意识抬眸,眼里残存最后一丝希冀。   霍观起微微勾唇,一字一字浇熄那火光:   “我说了算。”   ……   “你大伯那边,你去过了?”   轮椅上的人精神早已大不如前,白发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霍观起点头,“去过了。”   “赵苑晴……是你让人送去医院的?”霍倚山看着他,眼里仍有精光。   霍观起不闪不避,承认:“她精神状况不好,需要好好调养。”   “是真的精神状况不好,还是你觉得她不好?”   霍观起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医生是这么诊断的,您要是有疑惑,可以让医生和您说。”   霍倚山沉默数秒,眼里精光慢慢褪去,闭上眼,“……罢了。”而后轻声问,“镶水古镇进展如何?”   “项目进展很顺利,艺术馆预计一年建成,以后会作为镶水古镇的重要文化标志。古镇入驻的星级酒店数量也在增加。原本园区拟扩三份之一,项目组实地考察后决定改为扩建三分之二,拿出的几个方案都不错,综合古镇的发展和定位,选定了其中一个。”   霍倚山闻言,表情稍微舒缓。   又谈了几句工作上的事,霍观起见时间差不多,起身告辞,“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霍倚山没有挽留,只是他快到门边时,突然开口叫住。   “赵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安抚他们。”   “安抚?”霍观起背对霍倚山,“这么多年,霍氏给他们的好处难道还不够?”   “你要拿赵苑晴撒气,好歹给他们一个交代……”   霍观起打断:“不需要。”他的声音比先前冷了几分,“爷爷,您还是好好调养身体,这些事我自有分寸。”   赵家沾了霍家多少光,受了多少照拂?如今,赵苑晴身体不济被送进医院“疗养”,他就需要给赵家好处安抚……那文家呢?他母亲文香如四十离世,身边没有丈夫没有儿子,孤零零撒手人寰,霍家又该怎样弥补她?!   霍观起冷着脸,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病房。   脚步声渐渐远去,轮椅上的霍倚山陷入长久的沉默。   霍观起恨赵苑晴,何尝不恨他?   可是霍氏只能交给霍观起。只有他能撑起这个门庭,只要他能让霍氏继续繁荣鼎盛。   霍倚山看向窗外。   落日夕下,薄黄的光照进来,笼住一切。   已经是黄昏了。   ……   霍见明被送出国的同一周,霍氏集团迎来新的人事调动。霍倚山退位让贤,原先的副总霍观起正式升任集团总裁。   路秾秾的朋友圈里一片恭喜之声。水涨船高,霍观起成了霍氏老板,她也成了霍氏老板娘。不认识的想结交,原本有交情想更进一步,消息太多,除了唐纭和几个时常往来朋友,路秾秾只好让程小夏替她统一回复。   唐纭组了个局,说是要替她庆祝,结果到场一看,分明是想借着她的名头满足自己痛快喝酒的私心。   看在唐纭没追问她和霍观起早就认识这件事的份上,路秾秾懒得揭穿她,只在心中默默竖起中指。   唐纭喝的开心,拉着她神秘兮兮:“你知道今天还有谁来?”   “谁啊?”   “薛娇娇!”   路秾秾一听诧异:“她不是在国外?”   “回来了!我一听说她回来,立刻给她下帖子,还让许寄柔她们挨个去刺激她。”唐纭坏笑,“薛娇娇本来不想来,被许寄柔她们一激,只能咬着牙来了。”   薛娇娇从前在国内时,时常和路秾秾别苗头。论家世她俩差不多,偏偏路秾秾走到哪都是人群焦点,不管好的坏的,只要路秾秾在,别人都毫无存在感。   路秾秾倒是没有存心和她较劲,但薛娇娇心里不服,总想和她一争高下,直到离开国内才消停。   “来了来了!她在那!”唐纭坏得很,拉起路秾秾就往薛娇娇的方向冲。   薛娇娇今天特意精心打扮过,一见过来的两人,尤其是路秾秾化妆都比不上的好气色,整个人像会发光似得,瞬间没好气。   唐纭笑吟吟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不来,秾秾的好日子,我当然要来。”薛娇娇咬着牙跟笑,“不然怎么说秾秾命好,老公厉害,两手一摊在家做阔太太就行。不像我们,还得一点一点靠自己打拼。”   薛娇娇被她家长辈塞进公司历练一事,唐纭有所耳闻,这话明摆着在说路秾秾靠男人。唐纭假装听不出,故意顺着她的话说:“是啊,秾秾就是命好。听说你哥之前想约霍观起吃饭没约成,我看啊都是因为你不在国内的缘故,要是你在,跟秾秾说一声不就好了,哪用费那么大的劲,是不是?”   才上几天班,装什么独立女性,唐纭气她可有一手。   薛娇娇果然脸色都变了,路秾秾心里发笑,扯扯唐纭的衣袖,示意她差不多就行。   唐纭本想再说点什么,暗暗撇嘴,不得不收敛。正巧有朋友来喊她,她放心不下,临走前叮嘱路秾秾:“我先过去一下,有什么事叫我。”边说边瞥薛娇娇。   薛娇娇快气死了:“你什么眼神!我能对她干什么?”   唐纭不予理会,迈步走开。   只剩她俩面对面。   路秾秾嘴边笑意浅浅,薛娇娇冷哼:“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路秾秾挑眉,“不能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起来比以前更沉稳,多了些从容。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化妆那么久,一往她面前站,还是被比下去。   薛娇娇忍不住翻白眼:“你少得意,我以后肯定会嫁个比霍观起更好的。”   路秾秾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是笑:“哦。”   薛娇娇:“……”   怎么觉得她这个哦比唐纭说那一连串都讨厌?   这种稳稳的幸福,太气人了。   路秾秾并不真的厌恶薛娇娇,要说骄纵任性,大小姐们哪个没有点缺点,重要的是这人心不坏。薛娇娇和她别苗头这么久,看不惯和不服输都摆在明面上,从没使过什么手段害她。   今天抢了她的风头就喜滋滋的,明天被她比下去,就气冲冲满脸不高兴。比起很多人,反而要简单得多。   同样,薛娇娇对路秾秾其实也没有太大恶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被当做对手的。她嫁给霍观起,倒也配得上。   冷哼一声,薛娇娇微抬下巴:“看你这样估计是过得很好?呵,我早就猜到你们有一腿。”   路秾秾酒杯刚送到唇边,听她说话一愣。   “那年白鹭慈善捐款,要不是有人传话说霍观起要拿头名,合照C位就该是我的!”薛娇娇暗暗咬牙,“他花那么高的价钱让我知难而退,我哥说我争不过,说什么都不肯让我白白多花钱,要不是这样,我哪会是第三。”   时间有点久,路秾秾怔愣片刻才想起她说的事情。   白鹭慈善捐款那会,她和薛娇娇谁都不让谁,卯足了劲比谁捐得多,都奔着头名去。结果第一花落霍观起,她屈居第二,原本放话要超过她的薛娇娇只排到第三。   她本来没打算去,晚会举办人打电话拜托她,说霍观起确定不出席,薛娇娇丢了面子不肯去,请她千万千万一定要到场,否则捐款最多的三位都不在,晚会可就没法办了。   于是那年她和薛娇娇争锋相对争夺的合照C位,就这么归了她。   薛娇娇没察觉她的异状,用一种“我早就猜到”的语气说:“他花那么多钱占头名,捐了款还故意不去,给你让位置,我当时就知道你们肯定有什么!看吧,你们果然结婚了……”   后知后觉发现路秾秾有点怔,她顿了一下:“你干嘛,被我说这么几句就不好意思啊?”   路秾秾回神,扯了下嘴角,“你不说我都忘了。”   那些年大家还传咧,说霍观起和路秾秾不和,她也没少拿这个刺激路秾秾。   结果……   “霍观起这样的男人都对你死心塌地,路秾秾,你可真是命好。”薛娇娇朝路秾秾脸上睨一眼,有点酸又带点别扭地说,“我就不祝你新婚快乐了,反正你肯定幸福死了。”   路秾秾现在不幸福也不快乐,她整个人都懵了。   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第31章   不知该说薛娇娇是想和路秾秾抢风头好,还是该说她嫌路秾秾风头不够盛才好。回国没几天,拜她所赐,圈里一众朋友都知道白鹭慈善晚会的事,霍观起对路秾秾早就“死心塌地”的消息更是传遍了。   害得路秾秾一连几天,面对霍观起时都感觉怪怪的。   他倒没什么异状,不知是没有听闻还是没放在心上,对此只字未提。   几次积压下来,路秾秾心里有那么些问题想问,只是每每对上霍观起平静的眼神,最后全部湮没在喉中。   ……   秋意悄无声息弥漫,气温日渐下降。   路秾秾裹紧薄被窝在家里,前脚刷微博看完八卦,后脚就见朋友圈里有制片人发消息宣布筹备项目,欢迎各方合作。   要拍的是她特别喜欢的一部经典小说,原著是民国至近代的一位文学大家。   路秾秾立刻截了张图发给唐纭。   [??]   [什么情况?!]   那边回得很快。   唐纭:[这个啊,要翻拍了,版权好像是在光华影视传媒手里。]   路秾秾一瞬间原著粉上身,忽然就体会到了当初抵制季听秋的那些人的心情。   [翻拍?谁拍啊?男女主是谁?团队靠谱吗?]   唐纭连发三条:   [姐,冷静。]   [男女主还没定,在选角呢。]   [导演赵致桦,团队应该是赵导自己的。]   路秾秾一看,那颗躁动的“原著粉”之心这才安定下来。   赵致桦在圈里有点特殊。作为野路子出身的非科班导演,出道头两年就用一部文艺片一部商业片,成功名利双收。   只是他的两类受众互相看不惯。他一拍商业片,文艺片粉就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感叹铜臭玷污他的灵气影响他前进的脚步。他一拍文艺片,商业片粉就叹息这什么阳春白雪咱下里巴人搞不懂快回来搞大片冲击票房……   每回他作品面世,看他在两者间夹缝求生,也成了大众的一种乐趣。   赵致桦做导演,片子应该差不了。   路秾秾裹紧小被子,回复:[原来是赵导,那放心了。]   屏幕上,唐纭冷不丁来了句——   [他们还在选角呢,你想去试镜不?]   路秾秾吓一跳:[你开什么玩笑,我?]   唐纭:[就是你。怕什么,你不是很喜欢这部小说,试个镜而已。我帮你联系?]   句末打的是问号没错,然而唐纭一说,立刻行动起来,没等路秾秾回答,已经开始找人。   十五分钟不到,带着答复回来。   [我问过了,赵导那边说可以约时间见一面,见面详谈!]   路秾秾不由为她的效率赞叹:[神速。]   唐纭:[嗨,赵导团队的选角导演拍过我公司的现代剧,联系不是分分钟的事。]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的骄傲,尾巴怕是要上天了。路秾秾失笑,发过去一个抱大腿的表情。   ……   唐纭在中间牵线,联系上选角导演后,迅速定下见面时间,安排吃饭。   她这么积极,路秾秾不免疑惑。唐纭这才贼兮兮地告诉她:“你知道还有谁想拿这个角色?”   “谁?”   “隋杏。”   “……”   原来如此。   “所以你让我来试镜,就是想我截胡她?”   唐纭摆摆手:“能截胡当然最好,不过我猜你八成只能走个过场,想要这个角色的不少,你能给隋杏添点堵就添点堵,反正不亏。”   路秾秾眼一眯:“走过场?”   顿了顿,唐纭悄悄往旁边挪,嘴上中气十足:“干嘛!你又不是科班演员,我对你抱太大希望是害你!”   路秾秾:“……”那还真是谢谢了。   到约好的餐厅,赵致桦导演和选角导演差不多同一时间抵达。路秾秾起初有几分紧张,聊开以后,那点情绪便抛到脑后。   路秾秾是那位原著作家的忠实粉丝,所有作品均阅读不下三遍,尤其最喜欢这本。赵致桦问了很多和故事有关的问题,路秾秾有自己的见解,赵致桦对此十分感兴趣,两人意外地聊得来。   唐纭和选角导演听他俩热火朝天地探讨角色和故事,在旁插不上话,一时成了摆设,尴尬地互相笑笑。   一餐饭,赵致桦和路秾秾相谈甚欢。   “下个礼拜正式开始选角,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挑个合适的日子。”赵致桦为人大气,觉得合适,立刻就安排上。   路秾秾差点忘了是为试镜的事来面谈,看向唐纭,略微怔愣。   唐纭在桌下用胳膊肘捅她,替她答应:“下周是吗?她时间宽裕,您看哪天合适就行。”   赵致桦颔首:“我们主动接洽的演员先试,后面老林他们再从递资料来的演员里挑。路小姐就不用跟他们一起了,这样吧,留个联系方式,单独选一天试镜。”   路秾秾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和导演互相交换号码。   赵致桦还有事情要忙,说定后,和选角导演先行离开。送到门口,车驶离视线,唐纭心情大好,“真没想到这么顺利,晚上去喝一杯?”   路秾秾无语:“只是说试镜,又不是角色拿下了。”   “赵导明显对你很满意,他可不是和谁都聊得来。”唐纭夸她,“你这么多年饭真没白吃。”   “你才白吃。”   两人正斗嘴,旁边响起一道声音:“……路秾秾?”   她俩看去,挎着时下新款包的女人拉下墨镜,露出半张脸——隋杏。   “真的是你。”隋杏在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脸上微笑。   路秾秾笑意一敛,“是你啊。”   “刚刚那是赵导演?”隋杏朝赵致桦车离开的方向轻瞥,眼神微妙,“你们约在这里见面?是谈什么事吗?”   唐纭挑眉反问:“管你什么事?”   隋杏不见生气,仍笑道:“秾秾姐,你要去试赵导的新戏吗?”   路秾秾对路华凝都没好脸色,更何况是这么个便宜妹妹。   “我跟你不熟,别乱攀亲戚。”   说着就要走人。   隋杏笑容有些绷不住,叫住她:“秾秾姐——”一双眼盯住面色不善朝自己看来的路秾秾,她道,“过几天我爸会来望京,你听说了么?”   路秾秾眼里寒光闪过,“你爸去哪里,我没兴趣知道。隋小姐,你要是想在店门口被拍大可以多站一会,我不拦你。”   唐纭扔下个白眼,和路秾秾一道走向车位。   隋杏静静看着她们上车扬长而去,直至车影远远消失才戴上墨镜。助理小心翼翼近前,“小杏姐,快进去吧,万一有记者……”   “打个电话给我妈,让她联系赵导演问问。”隋杏冷声吩咐,想到路秾秾送赵致桦上车时,双方都笑意融融的场景,不由暗恨。   又是她!简直阴魂不散!   ……   秋天来势汹汹,路秾秾的情绪也像秋风扫落叶一般低沉下来。连高行都察觉到不对劲,去了几次喆园替霍观起送东西,回来后多留了个心眼,悄悄问程小夏:[太太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程小夏作为路秾秾身边唯一的助理,对她的状态不过当然再清楚不过,然而究其原因,却也并不了解。   高行只得到一个无用回答。   程小夏:[问过,没说。]   高行叹气,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你在看什么?”   他吓一大跳,猛地回身,霍观起那张刻板的公事脸差点让他把手机扔出去。   “霍总,我……”   霍观起睨他一眼,倒没苛责,“让司机备车。”   “您准备回去?”   他点头。   高行咽了咽喉。霍观起停住,“你有话说?”   老板的私生活不好干预太多,但太太不开心,霍总就不开心。为了自己和同事的生存环境,高行斗胆开口:“霍总,太太最近看起来心情不好。”   言毕,等着他发话。   以往和路秾秾相关的事情,事无大小,霍观起比谁都上心,高行早就习惯了。然而今天,等了又等,没听见那声深沉的“怎么回事”。   高行疑惑抬眸。霍观起眉头微皱,略有出神。他试探道:“霍总?”   霍观起眼睫一颤,沉沉抒气,只说:“没事,你不用管。”   ……   霍观起当然知道路秾秾所烦何事,回程路上,拿来高行的手机,登上他自己并没有的微博,在搜索框打下一个不太喜欢的名字。   隋杏。   点进她微博一看,最新的一条正是这几天发的。   “收工到家,爸爸@隋少麟和妈妈来给我过生日啦!爸妈每年都会为我准备礼物,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对我而言就是最幸福的![心]”   配的照片,是隋少麟、安漪芳和隋杏三人合照,亲亲热热一家人,围聚在隋杏的生日蛋糕前,温馨又甜蜜。   霍观起看了几眼,退出去,将手机还给高行。后者小心接过,见老板脸色不甚明朗,心里越发忐忑。   他不敢问,霍观起更没打算说。   ——路秾秾的生日也在这个月。   和隋杏前后相隔,并没差多少天。   ……   唐纭知道路秾秾不喜欢过生日,但还是想给她庆祝,打电话来问:“你生日要不要弄个party,大家一起出来玩?”   路秾秾兴致缺缺:“不要了,我不想弄。”   “那不弄party,我们吃个饭?”   她还是拒绝:“算了,我懒得出门,在家随便吃。”   唐纭没办法,怕再说下去,路秾秾连生日礼物都不收。   接完唐纭的电话,路君驰又打来,路秾秾还是同样的说辞,甚至舅妈让她生日当天回家吃饭她都拒了。   摁亮手机,以往最喜欢打发时间用的微博图标,这会儿一点都不想打开。   路秾秾看着显示的时间发了会呆,还有两天就是她的生日。   安静间手机忽然响起,来电是路华凝。   路秾秾一顿,抿了抿唇,摁下接听。   “……喂?”   “你最近是不是见了个导演?”路华凝一开口,旁的一个字没说,“那个导演好像有新戏要拍是不是,我听说安漪芳的女儿也在争取,你怎么样,能不能抢在她前面拿下?” 第32章   路华凝说了好多,路秾秾一直没吭声。久久未能得到反馈,她终于停下:“你有没在听我说话?”   路秾秾吐出一口热气,“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不然呢?”路华凝不喜欢她无所谓的语气,“安漪芳那女人从前就眼睛长在头顶,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结果,哼,生了个女儿样样普通。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臭脾气!你要是比她女儿强,她……”   路秾秾打断她:“又能怎样?”   “什么怎样,隋少麟那个人最要面子,你要是比安漪芳的女儿强,够他们母女气上一年半载!”   “我在你眼里就是用来气人的?”   “你……”   路秾秾突然想笑:“你才是真够气人的。”   不想再听路华凝说话,她直接把电话掐断。   ……   霍观起不加班不应酬的时候,几乎都是同一个点到家。路秾秾在家下厨的次数越来越多,这天傍晚屋子里没有半点烟火气,霍观起却丝毫不觉意外。   上到二楼,客厅里没开灯,所有见光的窗都拉上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路秾秾缩在沙发一角,墙上的大屏正在播放一部九几年的国外爱情电影。   路秾秾侧头朝他看,蓝光投照在她脸上,“回来了?”   霍观起嗯了声,解着领带,问:“想吃什么?”   “不想吃,没胃口。”   “那我就随便煮了?”   路秾秾眼睫颤了下:“你煮?”   他点点头,说着就朝楼下走,“你继续看,好了我叫你。”   路秾秾定定看着楼梯口方向,全然不知屏幕上在放什么。他到家,没有多问,也不需要多问。这种无言,像是某种属于他们的默契的证明。   等了一会,霍观起还没上来叫她,路秾秾就先下楼。电影暂停,她趿着拖鞋到一层,远远就见他在半开放式厨房里的身影。   他在外运筹帷幄,掌握着集团上下数不清的人的饭碗,这幅模样,大概没几个人见过,说出去怕是都能惊掉许多人的下巴。   路秾秾从未惧过他,却也没见过他洗手做羹汤的样子,直到面端上餐桌,还有点愣愣的回不过神。霍观起给她拿来筷子和汤勺,在旁边坐下。   面热气腾腾,是最简单的清汤底,窝了一个荷包蛋在上,还撒了一层葱花,翠绿翠绿,碗旁几根烫过的青菜看起来清新又爽口。   ——是长寿面。   路秾秾吸吸鼻子,闻着热气,忽然觉得鼻尖发酸。   “吃吧。”霍观起什么都没给自己准备,就只是为她下厨。   “你呢?”   “我不饿。你吃。”   “……”   霍观起道:“生日快乐。”   捏着米白骨筷的手不由用力,热气熏进眼里,熏湿了她的眼眶。   路秾秾深吸一口气。   “她今天没有打电话给我。”   “她在国外玩的开心,一点都没想起。”   “前几天打电话来一直在说安漪芳怎么样,根本不记得我生日。”   霍观起沉默地听着,半晌,缓缓伸出手揽住她的脖颈,将她的脑袋揽进怀里。   怀中响起轻微的,低闷的啜泣。   “想哭就好好哭一次。”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这句话,哭声变大了一点。   路秾秾在他怀里低头,呜咽道:“我好丢人,这么久了,还是只能对着你哭……”   霍观起轻轻抚摸她的背,一下一下,动作和声音一样温柔。   “那这次……你想去哪里,我还是陪你去。”   ……   十七岁那年,她的生日,霍观起和段谦语也想为她好好庆祝。那时她表现无所谓的方式比现在还拙劣。   舅妈提前告诉她,会准备好生日蛋糕希望她回去吃饭,她不肯,口口声声一点也不想庆祝生日。   “我妈在国外逍遥自在,哪记得我的生日。至于我爸……嗨,那就更别提,他估计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   霍观起和段谦语可不像她,听到这话谁都笑不出来。   段谦语犹豫着问:“你爸,是上次电影里你指的那个?”   有次他们一起看怀旧电影,路秾秾看着看着脸色突然不好,当她沉着脸指着画面里的男影星说那是她爸时,段谦语和霍观起颇感意外。   路秾秾对他们没有隐瞒,说:“是啊,就是他。他早就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儿。”   “你们没见过吗?”   “没有。大概四五岁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要不是他拍过电影,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彼时离她生日还有几天,她一边吃豆腐脑,一边口吻随意地吐槽。   但霍观起和段谦语看出她没有表现得那么不在意。在网上搜索相关消息,得知那个叫隋少麟的影星参加活动要从望京转机,立刻告诉路秾秾。   “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路秾秾一听,沉默两秒后笑了,“见他?怎么见,以什么身份见?”随后自己否定,“有什么好见的,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不去。”   嘴上拒绝得不留余地,然而那两天,她一直心神不宁。   到隋少麟经望京转机当天,刷了一整天“隋少麟影迷会”咨询的霍观起和段谦语,最终在晚自习第二节课,到路秾秾班上把她拉出来。   她一直说不去,不去。   拽着她跑的霍观起中途停下,看着她说:“那你就当是我想去,是我想去看看,你陪我去,行吗?”   他的眼睛让路秾秾愣了片刻。   三个人,一个是好学生模范段谦语,一个是在老师眼里沉稳上进的霍观起,他俩带着她逃自习,从教学楼跑到后门。   翻墙的时候,霍观起让她踩着自己的肩膀上去,随后第二个翻上墙头。不巧,就在那时被巡逻的老师发现。霍观起趴在墙上,朝段谦语伸手。   指尖就差一点。   段谦语收回手,让他们走:“赶紧跑!”   他留下拦住老师,捂着心口皱眉往地上倒,几个老师也就顾不上打开后门去追,脚步被他绊住。   霍观起带着路秾秾一路跑过两条街才拦到的士,赶在隋少麟离开机场前到达。他们气喘吁吁,看到被二十几个等候的影迷围住的隋少麟,一边和气地和她们说话,一边接过花,给她们签名。   他们站在远远的地方。   霍观起问她:“不过去吗?”   路秾秾只是驻足,怔怔望着那边,许久才说:“不了。这样就够了。”   隋少麟走后,他们离开机场,回程的路比去时慢得多。天已经晚了,没有回学校的必要,赶回去晚自习也结束。   霍观起收到好多段谦语的消息,问他们怎么样,有没有赶上,说自己差点把老师吓一跳,看在他身体不好的份上,老师没有让他做检讨,等等等等。   霍观起给段谦语回了消息,和路秾秾朝春城世纪的方向走。   她一直沉默,踢着路上遇到的所有小石头,全无平时一个人也能侃侃而谈半个小时的样子。   走着走着,霍观起带她去了一个山坡。坡道很高,可以看见远处的护城河和大桥。风从开阔的河面刮来,抽得脸生疼。   河面黑漆漆的,只有很远的地方,快要接近桥的那部分才隐约泛着彩光,其余都是浓沉如墨的颜色。   路秾秾望着河面,第一次承认:“霍观起,我真的好难过。”   霍观起沉默地听着。   她忽然站起来,用力扔出一枚石子,对着呼啸的风大喊。长长的声音在风中未能抵挡太久,甚至没能传出去多远。   连喊三声,她喘着气面色发红,舒服多了。   十二点,钟声从大桥的方向,从五光十色熠熠生辉的远处传过来。   “生日快乐。”霍观起因想起没将礼物带在身上而皱眉,“你的生日礼物等回去拿给你,我……”   路秾秾摇了摇头,“不要紧。”她指天上,“你看。”   还没被污染的夜空,星点密布,像一件璀璨的斗篷。   十七岁结束,十八岁马上就要来临。   在十二点的第一分钟,她收到了霍观起的祝福,还有一整片星星。   漂亮得令人永生难忘。   ……   霍观起拿出准备好的首饰盒,推到她面前:“你打开看看。”   路秾秾哭了一会正觉得不好意思,“什么东西?”   盒盖一开,亮闪闪的宝石戒指流光璀璨。   她一愣,“给我的?”   他点头:“试试。”   路秾秾拿起戒指,戴进无名指,大小正好合适。   见状,霍观起清浅勾唇,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   路秾秾转了转手,眼睫低垂。   她知道这个一定是好东西,她不是没戴过珠宝首饰,但……   刚哭完,鼻尖又酸了。   和那天晚上的星空好像。   这样好看的夺目的光,在天上,在她手上,这一刻和那一刻,像是永远不会熄灭一样。   ……   生日之后,路秾秾察觉霍观起待她又更亲近了几分。这种情况说不上好或坏,她也不知自己是希望亦或不希望,有些被动。   霍观起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一黏糊就容易擦枪走火,晚上行事越来越频繁,一天两天还好,一周连着几天,周周如此,路秾秾渐渐有些吃不消。   趁他难得下午在家,路秾秾打算找他聊聊。   欲言又止地在他经过面前时投去“有话说”的眼神,霍观起如她所愿停下。   “怎么?”   “我们……谈谈呗。”路秾秾脸上闪过尴尬。   霍观起略一思忖,在她对面坐下。   路秾秾酝酿半天,道:“我觉得,你白天工作挺忙的,晚上是不是可以……”   霍观起用眼神等她下文。   路秾秾在一片安静中,吐出几个字:“节制点?”   霍观起才知她原来是想说这个,换了个坐姿。   “你觉得我不节制?”   她点头。   他道:“在成年男性中,这是正常的频率,你不信可以自行查阅相关资料。”   “不是,是……”   “我让你觉得不舒服,影响到你日常出门和休息了?”   路秾秾脸一热,“那倒没有……”   “那么高行和你打小报告说我工作效率有所下降?”   “也没有。”高行哪敢呐。   “那就是了。”霍观起眉头轻挑,“良好的夫妻生活有助于彼此身心,既没有影响你,也没有影响我,我们的生活很健康。还谈什么?”   路秾秾:“……”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   “那我回书房工作了。”霍观起淡淡颔首,悠然起身。   “等、等……”   路秾秾见他走得潇洒,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不是来找他商量的么,怎么被他绕进去了?   当晚,路秾秾心里就生出了浓浓的懊恼情绪,直至霍观起飞国外出差,仍后悔自己和他讨论的时候没有再坚定些。   抱着这样的心情,看到唐纭首次正式来他们婚房做客所带的礼物,路秾秾脸一下涨红,随后变绿——   “你带的这几块破布是什么啊?!唐纭你简直有伤风化!!” 第33章   唐纭带来的暖房礼物,是几套款式非常特别的内衣。   “你干嘛干嘛,都是成年人,害什么羞!”   捡起被路秾秾扔开的几块“布”,唐纭对她的不识货很有意见,“这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你看,多性感,你一穿上保准霍观起……”   “闭嘴吧你!”路秾秾让她打住,不由分说抢过她的礼物,往袋子囫囵一塞里,远远扔到放衣服的凳子上。   唐纭靠近,挤眉弄眼:“你脸这么红?”   路秾秾啐她:“少在这不正经,扔你出去啊。”   唐纭笑嘻嘻,一副了然表情。   反应这么激烈,看来夫妻生活很和谐很滋润嘛,她用不着担心了。   路秾秾带着唐纭在家里各处逛了一圈,她是第一个来他们婚房做客的人,连路君驰都没来过。要说唐纭最感兴趣的,当属她那间占了半层的衣帽间。   “啧啧。”唐纭边看边摇头,“霍太太你好奢侈。”   衣橱里全是各个大牌的最新款,衣服、包包、鞋子……琳琅满目。腕表摆了六格,小的耳坠、戒指,都是小几十万的单品,装了满满一盒,不拘小节地摆在外面。   随便挑几个首饰就够在望京最好的地段买房了,更别提还有没打开的保险柜。   唐纭的衣帽间足足比这小了一半,她公寓面积和这座别墅没得比,衣帽间自然装修从简。路秾秾对自己人不小气,她喜欢什么,二话不说拿给她试。   许多都是限量款、绝版货,如今早就入手无门。   路秾秾很大方:“喜欢就拿去戴。”   唐纭和那些眼皮子浅的不一样,试归试,玩闹过后物归原位,“我是来暖房的,礼物没带还顺东西走,哪有这个道理。”   路秾秾让她别谦虚:“你不是带了几块破布做礼物。”   唐纭:“几块破布就肯让我换首饰,看来你口是心非,其实很喜欢吧?”   “……”   路秾秾白眼一翻,关上透明衣橱,当做没说过。   逛完一圈,唐纭问:“家里都是你的东西,霍观起的呢?”   “他的衣服和我常穿的一起挂在卧室衣柜,其他没什么,书房待得多,他的东西都在那。”   听到他俩衣服放在一块,唐纭终于有点他们已经结婚的实感。   “对了,他这次出去多久?”   “一周左右。”   “一个人独守空闺,辛苦你了。”唐纭没正经地搭上她的肩,“寂寞就call我,暖心小唐随叫随到,让我们一起稳稳地给霍观起戴上幸福的绿色之帽。”   路秾秾推开她:“滚。”   “你好冷漠,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夺妻之仇我和霍观起不共戴……”   “再废话晚上你站着喝西北风。”   “……”忧伤小唐闭上了嘴。   晚饭是路秾秾亲手做的,唐纭不仅没帮上忙,差点把橱柜里的碗报废一半。路秾秾头次这么嫌弃,吃完饭忙不迭把这尊大佛送走。   家里安静下来。   只剩她自己,莫名又觉得冷清。   路秾秾瘫倒在沙发上,望着书房的方向出神。以往霍观起在家,哪怕是待在书房处理工作,他们各忙各的,但只要那盏灯亮着,这个家就不会让人觉得空荡荡。   翻了个身,路秾秾长叹一声。   不想承认,但她好像真的有点想他。   ……   霍观起出差回来那天,路秾秾做了一桌子菜。他却特别忙,一吃完饭就进了书房。   路秾秾洗完澡,吹干头发,又在梳妆台前护肤半个小时,他还没出来。书房门虚掩着,灯光透出来,里头静悄悄,偶尔能听到他翻阅文件和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路秾秾看了一会电影,坐不住,没几分钟去敲书房的门。   “我泡红茶,你要不要来一杯?”   专心处理文件的霍观起头都没抬说:“不用。”   路秾秾在门边稍站,“哦”了声,关上门快步走开。   回去继续看电影,越看越提不起劲。路秾秾烦闷地将画面暂停,回到卧室,往梳妆台前一坐。   镜子里照出她的脸。   眉如远山,杏眼盈波,完美继承了路华凝的美貌。比起路华凝过分艳丽的外表,又多了一丝清纯,美艳而不低俗。   即使刻薄如毒舌网友们,也都承认她的颜值,从没人攻击过这一点。   没问题啊,脸还是那张脸。   路秾秾皱着眉,凑近看了半晌。最后拿起晚霜又擦了一遍,擦完,视线落到一旁的凳子上,唐纭送的礼物在袋子里静静待着。   她忽然生出一种心虚感,意识和身体挣扎较劲。扭捏好久,她腾地一下站起,拎起袋子快步走进浴室。   一块块“破布”拿出来,精心设计的款式越看越让人脸热。   喉头微咽,路秾秾犹豫半天,对上镜子里的自己的视线,理智占了上风,最终还是把“破布”塞回去,像做了坏事一样,把袋子扔在洗手台上掉头就跑。   ……   霍观起忙完公事,回卧室一看,路秾秾已经睡下。他没吵她,动作轻轻地进浴室洗漱。在洗手台前站定,目光被一旁的纸袋吸引,随手拿起一看——   “……”   稍待片刻,从浴室出来,霍观起这才发觉路秾秾不对劲。她卷着被子朝向另一边,背对着他,姿态不似往常,仔细听呼吸,能听出她并未睡着。   “秾秾?”   没有应答,那背影一动不动。霍观起掀起被子,贴上她后背,察觉到被自己揽住腰肢后她明显的僵硬,他道:“睡着了?”   她片刻后才吭声:“……干嘛。”   霍观起无奈拧眉,哪会听不出她情绪不。这次手头事情太多,赶着回来,只得把工作全带回家。   她好似中途来敲了一次门?   料想她许是生气,霍观起不仅不恼,心里隐约生出欣喜。   将人搂进怀里,不在意她故意不配合的僵硬姿态,霍观起贴在她耳边,缓缓道:“刚刚看的电影好看吗?”   她闭着眼,语气敷衍:“忘了。”   他稍停,道:“这些天我不在家,有没想我……”声音压低,手也开始不老实。   路秾秾一把抓住他的手,生硬道:“你工作这么忙这么累,还是休息比较好。”   眼不睁开,看也不看他。   霍观起不急,不做声地,任呼吸撩过她耳边,看着她的耳廓一点一点变红,而后一字一句慢条斯理道:“浴室袋子里的衣服,是你买的?”   路秾秾僵了一下,睁眼瞪他,有几分羞恼:“我没有,是唐纭送来的……”   他眼里闪过笑意,随后目光变得浓沉深邃,呵出的全是热气,“我想看。”他说,“你穿上给我看看好不好?”   静默间,路秾秾僵硬着,整个脸“轰”地变红。   ……   因为暖房礼物,路秾秾几天都对唐纭没好气。可这理由说不出口,就怕唐纭再反过来追问她到底用没用上。   莫名其妙被冷待数日的唐纭还不知道自己被路秾秾在心里唾骂了一通,为酒会的事,好说歹说求了她半天。   “你去约会我去干什么。”路秾秾很有意见,“还有他怎么回事儿,约人约到酒会上去,够别致的。”   唐纭让她别说风凉话:“为了显得不在意,我考虑了几天才答应,这种时候你不陪我去考察一下,合适吗?”   上次在许寄柔的party上遇见的那位男士,约唐纭出去。   “谁让你拿乔。再说我考察管用吗,我觉得他好你就跟他走?”   “少废话,你就说去不去?!”   路秾秾:“……”   能不去吗,都说到这份上,不去怕是要被她手刃。   莫名其妙应邀,路秾秾不甘心地吐槽:“你知道你像什么,像中学结伴上厕所的女学生。”   “是哦,不然要像你结婚半年才告诉朋友。”   “……”路秾秾突然理亏,识相地闭嘴。   成天左一个酒会右一个party,路秾秾兴致真的不高。不过这倒是有了借口躲一躲。   前几天她还因为被霍观起忽视心里不舒服,这几天又有点吃不消了。明明唐纭来暖房时她骂得义正言辞,结果破布真的成了破布,经霍观起手里一过,全都报废。   当晚,霍观起一踏进卧室,路秾秾立刻道:“我明天要陪唐纭参加酒会。”   霍观起眉头轻挑。   她默默把时尚杂志举高挡住脸,“晚上要早点睡……”   “酒会?”   怕他不信,她特意说得详细:“嗯,在栗山公馆那儿。”   霍观起看她防贼似得模样心里好笑,说:“知道了,晚上好好睡。”   ……   天一大早,高行如常和司机到喆园别墅外接他。   车没开多久,后座闭目养神的霍观起忽然想起什么,“高行。”   高行连忙回头,“在,霍总您说。”   “今晚什么安排?”   高行翻出备忘录,“晚上有个饭局。”   霍观起眉目平静:“推了。”   “啊?”   “上次霖发钱总说有个金融沙龙?”   高行不知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已经推掉的邀请,“对,就是今晚,在栗山2号公馆。”   霍观起说:“告诉他,我会到。”   高行一愣,不敢多问,道好。   ……   赵茜好久没出来活动,最近家里一团糟,几个堂兄成天为公司的事吵来吵去,她听不懂,他们也不让她过问,可气的是吵归吵,竟然缩减了她的开支!   她最喜欢购物,那点零花钱本来就不够她用,这下更是捉襟见肘。别的小姐妹都在买买买,背的用的都是新品,她的包包却还是上季那个,害得她不好意思出门,推了好几次聚会。   一向疼爱她的姑姑又病了,霍家请了医生检查,把人送进医院。以往还能和姑姑撒撒娇要点零花钱,现在没了可能。   赵茜一边喝着酒一边烦躁,全然忘了自己在得知赵苑晴进医院后,第一反应和其他赵家人一样都只想着以后要避开,顺便惋惜少了个经济来源,根本没有半点要去探望的心思。   烦闷间,几个小姐妹端着酒过来。   “茜茜,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赵茜挤出笑:“太吵了嘛,我就在这待会儿。”   “你平时不是最爱热闹?”小姐妹笑言一句,又道,“哎哎,你知不知道今天谁来了?”   “谁啊?”   “路秾秾!她和唐纭都来了,就在那边!”   路秾秾可是圈里有名的人物,早年“望京十大名媛”排行榜一出,服气的不服气,私下里什么好听话难听话都有人说。   甭管评价如何,她名气大是事实。   尤其随着霍观起声名鹊起,在商圈年轻一辈里站稳鳌头,单就她敢给霍观起冷脸这一点,已经让很多人佩服。   更别说现在,路秾秾嫁进霍家,成了霍氏当家老板娘,加上霍观起早就对她情有独钟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身价更是今非昔比。   “你是没看到,许寄柔她们平时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见人爱答不理,路秾秾一来,她们比谁都热情!”   “薛娇娇还不是一样,霍观起暗恋路秾秾的消息就是从她那传出来的。原本她哥约霍观起一直约不到,这一搞,前阵子突然就约到了……”   这群人远不够格挤进那个社交圈,但仍然不妨碍她们议论。   赵茜听她们话里话外吹捧路秾秾,心里不是滋味。   有什么了不起!她姑姑也嫁进了霍家,算起来还是她路秾秾的婆婆!   “不是我说。”赵茜皮笑肉不笑地插话,“路秾秾她也太爱出风头了。在网上闹出那么多事,嫁到霍家还不消停,霍家的脸都给她丢光了。我姑姑就不一样,嫁给我姑父这么多年,谁提到她不是夸。”   听她这么一说,这群人都想起赵家和霍家的那层关系。   “对哦,茜茜,你姑姑是她婆婆吧?”   赵茜得意地嗯了一声。   “你姑姑和她关系怎么样?”   “你们有见过吗?你该叫她表嫂吧?”   七嘴八舌之中,最好奇的还是有关霍观起的传闻。   “茜茜你和你表哥熟不熟,他真的暗恋路秾秾很久了?我听说他送给路秾秾的胸针要八|九百万呢!”   赵茜扯了下嘴角,不屑道:“不过都是外面乱编的传闻罢了。我表哥一心专注事业,前几年见着她就躲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什么暗恋不暗恋,你们又不是不晓得她有多嚣张跋扈,要不是看在路家的份上,怎么可能娶她!” 第34章   “所有流程都准备好,不打招呼突然就变卦,为这我都奔波快半个月,成天到处飞……”   许寄柔边和身旁的人说话边往前走,正烦着,被前面一群人挡住路。   眉头登时皱起来。   “麻烦让让——”   聊八卦聊得欢的一群人忙着吹捧赵茜,而赵茜被捧得飘飘然,心里正痛快,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不客气的声音。   回头见许寄柔那张微蹙眉头的脸,一群人噤声,互相看眼色让开路。   说得太起劲,忘了站在桌旁,挡了人家的去路。   许寄柔不认识这些人,同个交际圈子的哪怕再不熟也见过,多少认得脸。她一向脾气大,又为个人品牌的事烦着,难免没有好脸色。   嘴角不悦地扯了扯,许寄柔和身旁同伴继续提步,小声吐槽:“聊天站在路当中,一点礼貌都不懂。”   声音不大不小,被那群人听到,纷纷脸上一热,她不客气,但也是她们自己礼数不周在先,没人还嘴。   赵茜前一刻还被她们捧着,下一秒就受这样的挂落,心里不舒坦,忍不住冷哼:“摆什么臭架子,自己不也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她的小姐妹吓得一惊:“茜茜!”   “干什么……”   赵茜不服气,白眼一翻,就见前面的许寄柔蓦地停住脚步。   许寄柔回过身,盯住她:“你说谁?”   周围人大气不敢出,赵茜眼里慌了一瞬,强行镇定:“谁对号入座就说谁。”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   唐纭和她的桃花在角落谈情说爱,路秾秾只得和其他几个比较熟的待在一块,喝酒聊天,慢悠悠地打发时间。   不远忽然传来动静,路秾秾朝那边看了一眼:“什么情况?”   一座人都看过去。   疑惑间,闺蜜之一匆匆从那边过来:“寄柔和人吵起来了!”   “吵起来?怎么会?”   “和谁啊?”   “……”   喝酒的也不喝酒了,纷纷放下杯子起身。路秾秾闲着无聊,便随她们一同过去。   许寄柔几个和一群女生分两了边,倒没占下风,她眉眼冷然,唇边微带不屑,而她对面为首的那个女生则像是气哭了。   路秾秾知道许寄柔那张嘴,也就对着她们这些玩在一起的有点分寸,对其他人,尤其是她看不上的,简直比淬了毒的刀子还可怕。   这不,一近前就听见她牙尖嘴利讽刺人的声音:   “不懂礼数就好好听人教,有胆子叫板就要有胆子受着,你以为全世界都是你爹妈?要不是你上赶着往枪|口装,本小姐才懒得在这看你这张痛哭流涕的丑脸脏眼睛!”   路秾秾:“……”   和几个朋友到许寄柔跟前,路秾秾闻声问:“怎么回事?”   见是她们,许寄柔火气稍有克制。   “好好走这过,一群人非要堵着路聊天,让她们让开还跟我叫板。叫板那就叫呗,说两句哭得跟流泪青蛙似得。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面前装什么纯啊!”   她说着,一点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晚上一碰面,路秾秾就知道许寄柔心情不好。怕是她说话难听,这才吵起来的。   对面那群人面露惧色,路秾秾打圆场:“好了好了,出来玩,发什么脾气。我们都等你半天了,过去坐。”   许寄柔本意还想再损两句,奈何路秾秾开口,只好卖她这个面子。   路秾秾拍拍她胳膊,同她一块转身。   赵茜一点便宜没占到,逞了一时口舌之快,然而却被许寄柔骂了个狗血淋头。路秾秾一来,更是没怎么看她,眼神轻飘飘在她身上扫过,一个字都没和她说。   鬼使神差地,她张口:“路秾秾!”   路秾秾一顿,疑惑转头:“你叫我?”   她全然一副陌生模样,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赵茜觉得她摆谱,气道:“你……你交的什么朋友,这么嚣张跋扈!”   许寄柔脸色一变,路秾秾拦住她,开口道:“……你是在,质问我?”   赵茜哼了声不作答。   路秾秾道:“我交什么朋友,朋友如何,与你何干,轮得到你管?”   赵茜前不久才在这群小姐妹面前吹嘘,将路秾秾贬得一文不值,此刻被她这样轻慢对待,脸上挂不住,还嘴:“你成天惹是生非,交些嚣张跋扈的朋友,霍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路秾秾觉得好笑:“霍家的事跟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你哪位啊?”   “我姑姑是你婆婆——”赵茜咬牙道,“霍观起是我表哥!怎么没关系?”   她不说还好,一听是赵家人,路秾秾的眼神立刻冷下来。   赵苑晴?   呵。   路秾秾松了拉住许寄柔的手,刚刚还拦着说要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下自己反倒忘了。   “我没听说过他有什么表妹,你少在这乱攀亲戚。”   “你!”赵茜不料她竟然这么不给面子,气急,“你得意什么,我姑父都没你这么嚣张,你不过是嫁给我表哥才……”   最先和许寄柔一道的那位忽然开口打断:“刚才我和寄柔经过这的时候,我就听到她们在说秾秾坏话。”   赵茜身边围着的人脸色一白。   “哦?”路秾秾饶有兴趣,“都说我什么了?”   朋友咳了声,道:“说你作威作福,又给自己脸上贴金,其实霍观起根本懒得理你……”   许寄柔嗤笑:“背后骂人的时候倒是不哭呢,嘴贱的东西!”   路秾秾的眼神变得玩味又捉摸不透。   赵茜的小姐妹们感情可没那么坚固,麻烦一上门,立刻有人辩解:“不是我说的!是赵茜她自己……”   闻言,赵茜瞪大眼看向那人。   那人避开她的眼神:“是她说她表哥看不上路秾秾,不是我们说的!还说她姑姑不在,要是在早就收拾你……什么的……”   周围安静了两秒,路秾秾走到赵茜面前,“你是赵家的人?”   赵茜强撑着不退后:“对,赵苑晴是我姑姑,我……”   话没说完,路秾秾忽地揪住她胸前衣襟,左右开弓,狠狠给了她两个耳光。   “啪啪”两声,无比响亮。   赵茜连叫都来不及叫,路秾秾手一松,她就摔倒在地。   “你!你……”   赵茜坐在地上,顶着两个巴掌印,满眼不可置信。   路秾秾居高临下:“我什么我?打的就是你!”   赵苑晴,毁了霍观起一家三口一生的赵苑晴,也配拿到她面前耍威风?赵苑晴没进医院前她都敢让她给自己煮东西吃,更何况现在。   “你姑姑是二婚,她难道没告诉你?”路秾秾眉头轻挑,“我正经婆婆可不姓赵。”   赵茜被她嘲讽的语气弄得一怔。   霍观起根本就没把赵家放在眼里,从赵苑晴被送进医院那刻开始,他们父子就不打算再与赵家虚与委蛇了。   曾经唯一能够压制他们的霍倚山,如今也已成过去式。   路秾秾才懒得给赵家人好脸色,况且这个赵茜还在背后骂她。   她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今天就把话跟你说清楚。我没听观起说过什么表弟表妹,麻烦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少来乱认亲戚,以后在外也别打着霍家的名号招摇撞骗。”   “这次你在背后出言不逊被我朋友逮到,两巴掌让你长长教训,再有下回,我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   一番话震得她们傻了一般。   就连自己人也有点吓到,许寄柔都没想到她会真的动手。   厅里各处的人目光渐渐被这边吸引,路秾秾不想被人围观,正想走,一道熟悉的男声插|进来。   “——怎么回事?”   齐刷刷的目光投向声音来源,路秾秾一看,微顿,“观起?”   身后跟着高行,霍观起走进内围,来到她身边。   她诧异:“你怎么在这?”   “我正好在隔壁有事。”霍观起说。   高行心里吐槽,什么正好,分明是特意。原本还奇怪呢,推掉的邀请怎么突然应下,到了沙龙,又没见他特别有兴趣和谁说话。   待他吩咐自己注意这边酒会的动静,高行才晓得原来老板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以一听路秾秾和人起冲突,下来看情况的高行立刻就打电话给老板,没两分钟,人就如风一般下来了。   路秾秾撇嘴:“遇上了点糟心事。”   霍观起眉头蹙了下,视线轻扫四周。   赵茜愣了片刻。这个表哥她不怎么熟,早几年偶尔去赵苑晴家,从没注意过他,后来他读大学,进霍氏,那就更见不上了。实际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是以,赵茜并不知道他被自己姑姑苛待的那些事,从小只知姑姑在霍家过得很好,姑父和原配感情淡了,虽然是二婚对姑姑却很体贴,而且原配死的早,霍观起十岁开始就跟着他们。   没听说霍观起和他父亲传出什么矛盾,也没听说他和姑姑有什么龃龉,想来姑父对姑姑那么好,他要是知道路秾秾对长辈说那么难听的话,一定也不高兴!   赵茜站连忙起身:“表哥!”   霍观起缓缓转头,对她这一声呼唤反应很淡——甚至没有反应。   “表哥,是我啊,我是赵茜!赵苑晴是我姑姑,小时候我经常去你们家的!”以为他不认识自己,赵茜连忙自我介绍。   听到这番话,霍观起眼神淡了几分,看起来没什么情绪。   路秾秾却知道他并不高兴。   天杀的赵家人,成天就会给霍观起添堵!   当即语气不好:“让你别乱攀亲戚,听懂没?谁是你哥,滚远点——”   “秾秾。”   霍观起温声制止,摇了摇头。   赵茜眼里一喜,以为霍观起因路秾秾的话不高兴了,谁知下一秒,霍观起握住路秾秾的手,道了声:“没事。”   然后才看向她,说:“我们不熟,我也没有表弟表妹,别乱叫。”   “表哥——”   路秾秾的朋友们品出味来,她刚才那番举动,原来是有底气的。还担心她又是动手,又是把话说得太过难听,落赵家面子落得彻底,会惹霍观起不悦。   这么看,从薛娇娇那传出的消息——霍观起其实早就对路秾秾有意思——未必是空穴来风。   便有人道:“刚才这位赵表妹当着那么多人说秾秾的坏话说得可起劲了。”   霍观起眼神一沉,“坏话?”   “嗯啊。说你看不上秾秾,为了路家才娶她,她嫁给你作威作福丢尽了你的脸。还说要是她姑姑在,当婆婆的肯定早就收拾秾秾了。连我们这些朋友都躺着中枪,挨了好一通讽刺呢!”   霍观起周身气压霎时低沉。   赵茜不知道,她这每一句都不偏不倚正好踩在霍观起雷点上。光是说赵苑晴是路秾秾“婆婆”以及要收拾她,就足够在他心里死一百次。   “你哥哥是赵川?”霍观起看着赵茜问。   赵茜愣愣点头。   霍观起的声音还是那般平静,但不知为何让人背后发毛——   “告诉赵川,三个月之内,我必定让他连滚带爬滚出望京。”   在赵茜又惊又愕的呆怔中,霍观起侧过头,对路秾秾换了种语气:“还想待吗?”   被这么一搅路秾秾哪还有心情,摇了摇头。   “回家?”   “可是唐纭……”路秾秾回头张望,“我陪她来的,她人……”   霍观起不客气:“让她自己回去。”   带她来这,受了一肚子气,没把唐纭吊在车顶上吹风都算不错了。   路秾秾还在犹豫,霍观起已经不由分说牵起她往外走。   她匆匆忙忙,只来得及跟许寄柔等人挥手,“帮我跟唐纭说一下——”   其它的小虾米不值得费神。   至于赵茜……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赵家和当家的赵川看来是要被她连累。   有幸目睹这场热闹的纷纷端着酒杯绕开她走。   ……   回程车上。   路秾秾没说话,霍观起先开口:“你躲着我,就来参加这么个酒会?”   “我哪有躲你……”她不承认。   路秾秾心里其实也很感动霍观起当众为她撑腰。   外面不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她岂会不知。多得是人巴不得她和霍观起相看两相厌,好等着哪天她下去自己上位。   霍观起今天的举动,狠狠打了那些人一记耳光。   暗暗抒出一口气,路秾秾偏头看向窗外。   秋风萧索时节,掉下的落叶堆在道旁,她顿了顿,不由眼神一暗。   ……秋天的味道啊。   每个秋天,都会想起那个在树下的身影。   少年时代,她和霍观起各自的遗憾,差一点就成了永远。是段谦语,让霍观起得以去为文香如送行,也是段谦语,让她得以见到隋少麟的面。   他伸出手推了他们一把,让他们两个因外界、因自身被绊住脚无法向前的人,成功踏出那一步。   他们得到治愈和弥补,可他却成了拼图上最后缺失的那一块。   路秾秾盯着窗外出神。   她常常想,如果高二那年她没有对霍观起表明心意,会怎么样?如果那个时候,霍观起喜欢她,又会怎么样?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固执地在公园等霍观起来见她,而霍观起也不会为了逃避她,让段谦语去赴约。   如此更不会有那辆轮胎打滑的出租车,在夜里撞上围栏,车身翻转。   段谦语就不会被困在车里心脏病发。   漏油的车没有爆炸,连受伤更重的司机都被救出来,偏偏段谦语因为心脏病,没等到医院就离开人世。   他总是说自己运气好。抽到再来一瓶、夹到大的娃娃、出门看见彩虹……一点点小事,都能让他笑着感慨,“我运气真好”。   路秾秾每次想到他说这话的语气,心里就一阵一阵地疼。   他原本可以在二十岁的时候接受手术,原本还有一线生的希望。可手术没来,他却已经永远闭上眼睛。   可以的话,她宁愿他在小事上倒霉一点,也不希望他遇到这么大的坎坷,先天疾病,突发事故……   不敢再看窗外,路秾秾垂下眼睛。   霍观起察觉到她忽然变化的情绪,“怎么了?”   她说:“没事。”   段谦语哪里幸运?   幸运的是她和霍观起,在最艰难无助的青春期,当他们陷于上一辈带来的痛苦之中时,能够遇到段谦语,他们才是真的幸运。   那一年,段谦语的逝世对他们两人而言都是沉重的打击。   她自责自己鬼迷心窍追着霍观起跑,逼着他回应自己的感情,而霍观起内疚让段谦语去赴约,谁都原谅不了自己。   是他们连累了他。   在药水味浓郁的医院,他们分道扬镳,彼此都红着眼。   她决绝地和他划清界限:“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   就真的没有见面,犹如陌路人的高三一年结束,她去国外,他留在国内。几年后阴差阳错纠缠一夜,天亮以后也仍然像刺猬互相针对,互相伤害。   一避就是好多年。   从形影不离到所谓“王不见王”。   好久好久。   路秾秾吸了一口气,挺直发僵的背脊。   没有人知道,她真的好难过。   霍观起的手就在旁边,咫尺距离,可她不能牵。   是不敢,也不配。 第35章   入组《望星楼》将近两周,季听秋作为男二,戏份比上一部《遮天》多了不少,每天的通告表从早上五点做妆发开始,一直排到晚上十一二点才结束。   轮到拍夜戏的时候,整宿整宿不睡也是有的。   这两日好不容易戏份排得少些,季听秋比平时多睡了一个小时,还没出酒店的门,蒋浩突然接到剧组工作人员的电话。   “……什么?好的。知道了。”   季听秋见他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蒋浩眉头紧锁,说:“郑承俊拍马戏坠马受伤了!人送去医院,片场现在闹哄哄的,没法拍。”   “严重吗?”   “不知道,我问问。”   蒋浩拿起手机,点进群里。   《望星楼》剧组相关微信群,各种消息已经满天飞。   ……   上回和赵致桦导演吃过饭以后,先是在门口碰上隋杏,后又接到路华凝的电话,路秾秾的心情被搅和坏,时间一长,把试镜的事忘到脑后。   赵致桦亲自打电话来时,她还愣了一愣,赶紧致歉:“不好意思赵导演,最近有些事,忘了和你们联系。”   赵致桦笑说:“是我说让你等我们联系,你抱歉什么。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没抽出空,现在才好些。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可等你来试镜!”   他这么热情,路秾秾不好托大:“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这一周应该都没问题。”   闻言,赵致桦和身边人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和她约了一个日期,“你看行吗?”   “可以。”   “那就两点四十见,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来之前打电话给我说一声就行。”   路秾秾道好,谢过他,闲聊几句挂断。   ……   “试镜?”   霍观起解着领带,微顿。   路秾秾往脸上抹晚霜,道:“对。”   “试什么镜?”   “电影,赵致桦导演正在筹备的那部。”   霍观起不关注这些,对她提到的这个名字也很陌生,“什么角色,女一号?”   “算是吧。”她说,“严格地说有两个,另一个年长一点,类似长辈那种。”   她偶尔会跟他分享一些事情,就像眼下。   霍观起道:“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投资。”   “别!”路秾秾让他打住,“你投资了,我要是演的不好,导演是选我还是不选我?不选我吧不好意思收钱,选我吧,那我不就成带资进组了?还是算了吧。”   以前她就被这么说过,客串的电影,明明是导演亲口邀请,她看在导演面子上才去的,结果倒成了她带资,还说她挤掉这个谁谁谁,那个谁谁谁。   一分钱没投资过都能被说成那样,投资方要真和她沾点边,那更洗不清了。   她坚持,霍观起便没再说。   路秾秾仔细地搽着脸,发现霍观起站在原地不动,从镜子里看过去,奇怪:“你站那干嘛?”   霍观起抬手,继续解扣子,缓缓问:“有感情戏吗?”   路秾秾扭头看他。   “……”他一顿,解着扣子往浴室走,“随便问问。”   ……   电影《玲珑桥》选角已经开始一段时间,团队内第一次产生如此大的分歧。   都是跟随赵致桦一起打拼出来的人,能聚到一起首先是因为目标一致,说话也不那么客气。这回几个团队老人都发了脾气,其中以郑导为首。   “这是我们筹备了三年的心血!我不懂你怎么能拿着个开玩笑?”   赵致桦被说得沉下脸:“谁开玩笑?”   “那你让路秾秾来是几个意思?张梨那些人来试镜,我就不说什么,虽然是电视圈的,好歹演过几部像样的作品,未必不可一试。路秾秾……路秾秾是什么人?她连正儿八经的演员都不是!”   “我知道。我让她来是因为她的气质符合,她对这个故事,对整个片子的理解,好过很多候选演员。”赵致桦解释,“她只是来试个镜,你脾气这么大做什么?”   郑导比他脾气爆得多,本子一摔:“你爱试你试,我不管!”   说着就要走。   其他人赶紧上去拦住劝说。   “郑导,郑导,有话好好说。”   “对啊,不管怎么样,路秾秾来的话,投资肯定有保障。之前你不是还担心资金不够……”   “我再担心资金问题,也不能拿这么重要的女主角人选开玩笑!”郑导发脾气,“钱再多,主角撑不起来,这片子不是废了么?这是要拿去冲奖的,这样还冲什么奖,早撩开手得了!”   赵致桦沉沉抒了口气:“老郑,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信不过我?”   郑导铁青着脸,听他正经语气,沉默下来。   “这也是我的作品,我看得比任何人都重,你觉得我会随便拿来糟蹋?”赵致桦说,“你信我一次,成不成的,让她试镜再说。”   其他人跟着说好话。   半晌,郑导没办法,虎着脸摔手,回到位置上,“行,试就试!丑话说在前头,她要是不行,我可不会留什么情面!”   好歹稳住了这个活炮|仗,满屋子人这才把各自的心揣回肚子里。   两点二十,路秾秾到了。赵致桦导演出去接她,郑导说什么都不肯去,还嘀咕:“架子倒是大,让这么多人等。”   闹得旁边同事都不好开口。约的是四十分,人家提早了二十分钟来。再者不管她来不来,他们都是要工作的,谈不上什么等不等。   这是意见大,看哪哪不顺眼,瞎挑刺儿啊。   不多时,赵致桦带着路秾秾过来和一众同事打招呼,坐下闲聊了片刻。随后,一群人到专门试镜的房间。   摄像机打开,进入录制状态。这是他们团队的习惯,每场试镜,不管是新人还是红极一时的影星艺人,都会保留影像。   “赶紧试完赶紧收工,我回去睡一觉。”郑导没好气地嘀咕。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也没有特意遮掩。路秾秾听得正着,和他对上视线,他移开眼,那几分不喜很轻,还是被路秾秾捕捉到。   赵致桦不想生事,忙岔开话:“你先看一下片段,给你一分钟酝酿。”   路秾秾笑笑,没说话。   她试的这个角色,是个从小生活在困苦之中,不断遭遇不幸,过得艰难又不如意的人,被各种压力重击的同时,又有着数不清的物质欲|望。   来之前或许不了解,站在这里,路秾秾感觉出来,在座的人怕是都不看好她。除了赵导演,没几个觉得她能行——甚至连赵导演对她可能也没有太大信心,向她发出邀请,估计是因为她对人物的理解正好与他契合,才想试一试。   路秾秾快速看完剧本上将要演绎的内容,暗暗吐了口气。   很久不曾出现的好胜心被激起,她本没有特别强烈非要拿下不可的心思,现在却决定必须好好表现不可。   如此,她背过身去,闭上眼。   等了一会没有动静,郑导不耐烦刚要催。   路秾秾倏然转身,睁开眼——   ……   和来时一样,回去时,赵导演也亲自将路秾秾送到门口。   他们一出去,屋里留下的人无言半晌,不知谁打破寂静,话是朝着郑导说的:“这下服气了?您还说赵导的不是,这一看,他真没拿自己的作品开玩笑。”   郑导沉着脸不说话,眼里的惊讶还残存几分,被刺了一句,嘴唇抿得更紧,但已经不复先前那般暴跳如雷的样子。   路秾秾……   这次竟是他先入为主,想错了。   其他和郑导一样不看好的人也不说话。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大小姐,怎么可能过过苦日子,是以,他们都觉得她驾驭不了这个角色。可谁想到,她转过头的瞬间,气质的改变,恍惚间让人觉得那就是一个被生活反复磋磨,肩上背着无穷压力的小人物。   尤其是那双眼睛,压抑,克制,有道不尽的情绪在里,热烈的渴望中掺杂着痛苦,瞬间让人揪起心。   太出乎意料了!   ……   “你辛苦了。”   “导演客气,您才辛苦。”   路秾秾和赵致桦在门口道别,坐上来接她的车,直至车门关闭前一秒,路秾秾还在向赵导微笑。   将赵致桦工作室建筑楼远远甩在车后,程小夏递来水杯。   路秾秾拧开喝了一口,阖眼休息。   “我睡一会,不要吵我。”   程小夏小声说好。   车沿着回程的路前行。   路秾秾闭着眼,睡意却并不浓郁。   她表现不错,在试镜结束时看到赵致桦团队成员的眼神,她就晓得了这一点。   平心而论,她确实没过过苦日子,但是痛苦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相通的。   外人看来她不愁吃穿,肯定不会有忧愁,实际上……   不说别的,就只仅仅是渴望,压抑着的狂热的渴求,却一直遥远难及,终不能成真。这种情绪她真的体会得太深刻。   小时候在国外跟着路华凝,才几岁大就被丢给保姆,一月到头母女俩难得见上一面。后来被送回国,交到舅舅身边,又越来越多地知道隋少麟的事情。   他家庭美满,爱妻爱女,和路华凝一样,早就拥有了自己的人生。   她无足轻重,在路华凝的世界不重要,在隋少麟的世界也不重要。   没有人在意她。   青春期,她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连舅舅舅妈的关心都故意拒之门外,就是想让他们看看,她一个人也很好。   但真的是那样?不,她不好,一点都不好。   多少次开家长会,别人的家长争着去,她只能由舅妈代替出席。多少个夜晚,她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不敢让人发觉。   路华凝更是从没给她庆祝过一次生日。   温暖的家庭,父母的爱,她曾经都幻想过,只是后来都放弃了。   那年在机场亲眼见到隋少麟的那一刻,她突然认清事实,这些她都没有,哪怕靠的再近,也没有用。   剧本里的角色渴求的只是财富和金钱,而她呢?   何止这些。   她想要的,太多太多了。 第36章   路华凝的电话打来,路秾秾第一反应就是挂掉。堪堪忍住这个念头,拿出两分耐心听她说,倒是开口没问电影的事,不过也没好到哪去。   “我过两天回来,有没什么需要我带的?”   路秾秾不客气:“需要你带什么,现在什么买不到。”   路华凝被她一噎,没好气:“是是是,知道你有钱!嫁了人阔太太的谱摆得越来越大了!”   要比脾气大,路秾秾哪会输给她,轻嗤:“你早干嘛去了?”   “什么早干嘛……”   “我过生日你问过一句了么?只字不提,现在回国想起给我带东西,不要还成了我不识好歹。”路秾秾冷笑,“到底谁架子大啊?”   “你生日?”路华凝疑惑的语气暴露了她完全不记得的事实,“你什么时候生日,我……”   “你哪会知道,你心里压根没我,哪肯浪费时间记我这个闲人的生日。”   “你怎么说话呢?!”   “不然我要怎么说?”   路华凝语塞,半晌憋出一句:“不就是一次生日忘了,你至于这么大脾气?”   “一次?”   路秾秾气笑了。   “你问问你自己,到底是就这一次,还是这么多年次次如此?你给我过过生日嘛?舅舅舅妈都记得我什么时候出生,你反倒不记得。”   “隋杏和我同个月生日,她爸她妈特意飞到望京来陪她庆生!我还真想说,你整天叫我压她一头,你怎么不看看这些,我怎么跟人家比?”   不等路华凝解释,她道:“算了,反正我对你早就没期待了。没事别打电话给我,我不想听见你声音。”   “路秾——”   在那边话音落地之前,路秾秾已然撂下手机。   傍晚她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   “有的人的存在,除了让人生气没有别的作用。”   底下一溜朋友留言,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遇到什么问题可以说。   路秾秾一条都没回复。   这些热络与盛情交织,她只觉得冰冷。   ……   《玲珑桥》选角热度不低,网传的几位主演人选受到网友们热情关注。电视圈一众小花,好几个都有意向,团队和赵致桦接触的消息接连不断。   两个女角色,年轻的那个大概率会由新一代小花拿下。众人对大屏幕上即将出现新面孔抱有期待,同时也在猜不知哪个小花会最先杀入电影圈。   人选不少,莫名的,偏偏隋杏的存在感最强。要说她不是第一次出演电影,和其他人比起来,没有那么强烈的“要挤进电影圈”的争夺心,可在这种大家都把目光放在抢位战的时刻,她的粉丝硬是给她营造出不小的声势。   “隋杏的脸和气质是最符合角色的,况且也经过大屏幕考验。”   “她爸是影帝,虎父无犬女,我觉得她最值得期待。”   “这种考验演技的角色,隋杏真的很适合,同龄女星里有比她更沉得住气压得住场的吗?没有了吧!”   不敢太过拉仇恨,隋杏粉丝只好暗戳戳假装成“路人”,口吻含含糊糊,给她添柴加火造势。问题粉圈谁都不是傻子,各种伎俩没见过十次也见过八次。   嘲讽来的同样不留情面。   “符合什么符合,隋杏粉都没看过原著是不是?单是美貌这一条她就垫底,天天吹气质,这时候忘了自家不走美颜路线了?”   “她爸是影帝她是影后吗?照这么说明星们都不用混了,父母不是演员导演的,还混什么娱乐圈。”   “沉得住气压得住场,是指暗戳戳引导粉丝意淫人家老公,最后被打脸丢了好几个代言连衣服都借不到的那种吗?”   捧和嘲有来有往,热闹非常。   就像安漪芳所说,上次模棱两可的绯|闻事件,让一直塑造高逼格形象的隋杏,生生被扒去好几层皮。   这场小型混战没持续太久——路秾秾和赵致桦导演见面的照片爆出,焦点瞬间转移。   围观群众起先有点懵。演员和导演吃饭,一般都意味着两边在接触,可能会有合作。路秾秾的身份……说她是演员,算不上,说她不是,她又确实和圈里有点关系。   路秾秾从前和赵致桦是没有交集的,在这个档口,偏偏是《玲珑桥》筹备阶段,她和赵致桦见面,实在由不得人不多想。   在群众眼里,玩票的富二代哪有演技,她也从没展示过,唱衰声音立刻盖过其他。   消息爆出来,路秾秾很快得知消息。   这阵子工作清闲的程小夏有了事做,给她念点赞最高的几条评论。   “路秾秾演我就不看了。”   “本来还以为是走心大制作,没想到……赵致桦竟然也堕落了。”   “线上随便哪个小花演都好过她啊!!我再也不挑了,求求来个小花把她挤下去!”   每念一条就偷瞄一眼路秾秾的表情,她实在淡定,淡定得教程小夏担心她是不是气过头了。   “老板?”   “嗯?”路秾秾挑眉,“继续念啊。”   程小夏为难:“别念了吧,后面的……”   话越说越难听。   “都说什么了?”   程小夏别别扭扭地,想了想只好简述:“就是都在骂你,希望你别演,然后提名其他女明星的名字。”   “还有呢?”   “吐槽啊什么的,还有就……就说你带资抢角色。”   路秾秾来兴趣:“带资抢角色?”   “我看了下,这样说的都是些等级不高的小号。说你以前就有前科,这次又是故技重施。”程小夏几次锻炼下来,养成敏锐嗅觉,“一看就是有人恶意抹黑。要不要查查是哪家干的?”   “用不着。我又不像她们,指着这个吃饭,形象有一点受损工作就大受影响。”路秾秾被说玩票,还真拿出玩票的态度,无比悠哉,“无非就是想要这个角色的在带节奏。”   程小夏说:“我估计跟那个隋杏脱不了干系!”   她这么愤然,路秾秾怪道:“你怎么知道?”   “你看啊,骂你的声音之外,最多的就是提名她出演的。不就是想把你踩下去好自己上位吗?”程小夏冷哼,“试镜没本事,歪门邪道倒是修炼得精!”   得知老板试镜成功,程小夏很是惊讶,其后赵致桦团队频繁派人接触,她作为路秾秾唯一的助理,都是她在负责对接,接受现实后,心里也是为老板高兴的。面对这些无缘由的质疑和诽谤,当然生气。   路秾秾摇摇头,笑说未必,“其他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程小夏:“可提她名字的最多……”   路秾秾一笑,“你就不许她粉丝比较高调比较蠢?”   程小夏:“……”   有道理,蠢货粉丝和废物点心什么的,确实般配!   ……   高行特来汇报,问:“霍总,您看?”   霍观起蹙眉一瞬,展平,道:“还用问?”   高行一愣,点头表示:“知道了。”   忙不迭退出办公室。   他真是傻了,事关老板娘,这还用问?当然是搞他!   对老板娘动手就等于跟霍氏对着干,太岁头上动土,不给点颜色瞧瞧说得过去?   心里有数的高行当即召集几个助理开小会。   ……   “……好的,好的。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不会受影响的……我知道,您别担心,嗯……”   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半倚在沙发上讲电话的路秾秾回头看去,一身正装的霍观起出现在视线里。   霍观起站在客厅外没出声,静静等着她说完。   路秾秾和那边聊得差不多,道:“那下次我们有机会见面再聊……嗯,麻烦您了赵导。哎,好的,再见。”   电话一挂,抒了口气。   “这么早回来了?”   霍观起这时才提步,“今天提早忙完。”问她,“刚才的电话是电影导演打的?”   路秾秾是说。   “因为网上的事找你?”   “你知道?”她稍感诧异,叹气道,“今天消息一出就传遍了,热搜还上了好几个。导演那边看到马上就联系我。”   “他说什么?”   “没说什么,赵导就怕我心里不舒服,和我聊了下。”   “你决定演他的电影?”   路秾秾想了想,“赵导是说我愿意的话角色就归我。但我还在考虑。”   霍观起私心不希望她参与这些。别的倒罢,动不动就挨骂,娱乐圈粉粉黑黑环境糟糕,现实里见了人人少说都得给几分薄面的霍太太,在网上被各种难听词汇问候,别人不在意,他在意。   但如果她喜欢,那他也不会说什么。   就像路闻道夫妇,对她从来没有要求,只希望她平安快乐,健健康康。他也一样,甚至更多。不管她做什么,只要开心就好。   “想演就演,不想演别为难自己。其他的不用管。”许久,霍观起这样说。   路秾秾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勉强自己。”   霍观起顿了顿,又说:“热搜什么的不用担心,已经撤了。”   路秾秾一惊:“你撤热搜啦?”下一秒,心疼得差点捶胸顿足,和当初对路君驰说的那番话差不多,“你干嘛这么浪费钱!家大业大也不能这么挥霍啊,我上热搜就跟吃饭似得,你有这个钱还不如多给我买两个包!”   包?   霍观起眉一沉,重点歪得彻底:“你包不够?明天去买,用我的卡刷。”   路秾秾:“……”   谁托马在跟你聊这个!! 第37章   比起过分炎热的夏日和冷意刺骨的寒冬,爽朗秋天是更适合拍摄的季节。停工数日的《望星楼》剧组在各方的协调之下,再度运转起来。   因男主坠马事故而忐忑的剧组演员们在酒店无所事事了一周多,终于回到正常工作中。   复工首日,季听秋的戏排得稍晚,十点到片场,化好妆,蒋浩风风火火从外进来。   他穿着戏里的衣服,内衬是白色,外面一层暂时未着,正拿着手机浏览网上的消息。   化妆师等人不在棚里,蒋浩到他身边,道:“男主角来了,你猜是谁?”   原先的男主受伤需要调养一个月,剧组等不起,只能换人。原先拍好的戏份,有男主镜头的也都要重来。   这几天组里众人一直在传男主人选,只不过都是捕风捉影。   季听秋好奇心不重:“人来了?”   “对,等会就过来!”   “来就来,你这么急干什么。”   蒋浩额头上沁出薄汗,左右看看,忍不住说:“是段靖言!”   季听秋一顿,默了默,随后镇定道:“哦。”   “哦?你就这反应?”   “不然呢?”   蒋浩压低声音:“他和路小姐不对付你不知道?”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是个人都知道你和路小姐交好,段靖言跟她有过节,这接下去的日子,他不得找你麻烦?”   虽说路秾秾和季听秋之间所谓“金主”和“小狼狗”的误会已经澄清,但“姐弟情”还是在的。刚进剧组时对他不以为意的人后来变了态度,还不是都看在路秾秾夫妻和他有私交的份上,不敢得罪。   季听秋没有惊慌神色,只笑了笑:“找就找吧,我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就是了。难不成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影响自己?你想太多了。”   蒋浩一噎,偏偏没得反驳。他是小公司的经纪人,和同行相比,水平暂且不提,光是见过的世面和眼界就多有不如。   倒是季听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沉得住起气,反而衬得他毛躁。   也是,段靖言再红,还能生吞了季听秋?   蒋浩自知失态,咳了声。季听秋又拿起手机继续看,他瞥了眼,是微博界面。   “又在看什么?别去看那些黑粉的言论,影响心情!”   季听秋没回他。半晌来人,沟通午饭的事,蒋浩站起身:“我来我来。”让季听秋坐,接过递来的表格,一一勾选季听秋吃的和不喜欢吃的食材。   季听秋兀自对着手机出神。   《玲珑桥》选角争议不小……也不知她有没有受影响。   正想着,蒋浩和工作人员聊完,坐回他身边,“不得不说,剧组的伙食是真的不错……”   季听秋道:“喜欢你就多吃点。”   “那不行,我这肚子再吃就收不住了。”   “……”   没聊两句,棚口帘子被掀起,进来几人。季听秋和蒋浩看过去,顿了一顿。   眼皮半阖的段靖言径自走到季听秋背后正对的位置坐下,一同进来的还有助理、化妆师等人。段靖言坐下就靠着椅背闭上眼,一句话都没和早就在棚里的季听秋说。他的助理倒是颔首笑了笑,算是冲蒋浩打招呼。   蒋浩只得扯起嘴角同样回以一笑。   中间仿佛无形隔开一道,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段靖言的妆化了半个多小时,化妆师走后,助理出去替他去拿东西。蒋浩有电话,起身要去接,瞥及段靖言的背影,步子犹豫起来。   季听秋像是知道他所想,淡笑:“顺便帮我带点喝的回来。”   “咖啡?”   “嗯,美式,不要加糖。”   咖啡去水肿,身为艺人更要严格控糖。蒋浩道好,这才出去。   剩下的两人继续浸在闷煞人的气氛中。   冷不丁的,闭着眼的段靖言忽然开口:“季老师对自己饮食要求这么严格,光看体型还真看不出来。”   这是在嘲讽他身材不好。   但并没有,季听秋瘦得匀称,身上根本没一块多余的肉。   他们俩长得像,有相似点,却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格。镜子照出两张脸,季听秋是雅致的俊,段靖言是凌厉的美。   扮古装尤其好看,往那一站,一个赛一个的颀长高挑,风流倜傥。   季听秋不动怒,笑答:“段老师话这么多,光看做派也看不出来。”   段靖言倏地睁眼,盯着镜子,像在看自己又像在看镜子里照出的他的背影,半晌,冷笑着轻哼:“牙尖嘴利,和路秾秾一个样。”   季听秋闻言笑意尽敛,温润的脸上少见地有冷意闪过,稍纵即逝,随后又勾起唇:“多谢夸奖。能和秾秾姐一样,我荣幸之至。”   ……   路秾秾带资进组即将出演《玲珑桥》女主一角的消息,沸沸扬扬传了三天。还在考虑中的路秾秾连续几天重温原文,这晚将睡前,忽地一翻身,面向霍观起。   “……”   “……”   已经阖眼的霍观起被她直勾勾盯着,缓缓掀开眼皮,“想说什么?”   中间隔着皱起的棉被,路秾秾道:“我想了想,我还是不演了。”   他的眼神清明了些,“不演了?”   “嗯。虽然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   “怕演不好?”   “不是。要演的好也能演好,只是……”路秾秾纠结着说,“还是保留一些美感吧。”   美感?霍观起淡淡睨着她的脸。于他而言,这张脸就是最美的。但他只是说:“你决定就好。”   路秾秾其实还有其他考量:“赵导演和他的团队准备三年,这是很多人的心血,我不想辜负。”她说,“我没有那么喜欢演戏,我觉得,这样不太尊重。”   霍观起手搭上她的腰,似应非应地嗯了声。   路秾秾有好多话想说,可能是晚上看原文生出的感慨,莫名有点兴奋,睡不着觉。只是说着说着,发现面对面躺着的人眼睛重新闭上,分明没在听。   “……霍观起,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在听。”   “你都快睡着了。”   “没有。”霍观起轻轻抒气,手忽地收拢。路秾秾一下被搂到他面前。   “你……”   “我本来以为,你更想好好休息。看来是我错了。”他睁开眼,眉头轻挑,“既然精力这么旺盛……”   路秾秾一愣,明白他的意思,脸一热。   他已然覆上来。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这难道不是正经事?”   余下话音便都被衣物悉索声代替。   ……   被霍观起折腾了一晚,隔天路秾秾起来,恨恨在身旁空无一人的枕头上重重锤了两下。   洗漱过后,她思索着要找个时间和赵致桦沟通,将电影推了。路君驰的电话忽然打进来。   “你在哪?”   “我在家啊。”路秾秾奇怪,“怎么了?”   “姑姑在找你,一直打你电话打不通,找到我这来了!”   一听和路华凝有关,路秾秾语气淡了三分:“哦,我懒得接。她有事吗?”   “我哪知道,她着急的很,你赶紧回个电话过去。”   路秾秾嘴上说好,实则敷衍,挂了电话该干嘛干嘛,转头就抛到脑后。   路华凝找她有事?能有什么事。   不想,傍晚时分,人竟找上门了。   路秾秾以为是霍观起提前回来,心下还奇怪,好好的怎么按门铃。透过猫眼一看,围着丝巾的路华凝穿一身淡紫色套装,站在她家门口。   不想开门,路华凝却跟吃了秤砣似得,铁了心一直按,大有不见人不罢休的意思。   路秾秾听得烦,开门质问:“干什么?”   路华凝盯着她的脸,先是皱眉,到嘴边的话压回去,沉沉道:“换衣服,跟我走!”   “去哪?”   “别问那么多,快点跟我走。”   路秾秾甩开她的手,“你有病吧?”   路华凝脸沉了沉,少见地没有发脾气。   “你走错地方了。”路秾秾说着就要关门。   路华凝伸手卡住,焦急道:“跟我去医院!”   没头没脑的一句教路秾秾皱起了眉:“我干嘛跟你去医院?”视线瞥过她卡在门缝里发红的手,抿了抿唇。   “去医院做个检查,我已经约好医生了,你换衣服,马上跟我去,我就在这等你!”   “好好的做什么检查?”   路秾秾等了几秒,没等到回复,挤出的耐心殆尽:“不说算了,我关门了,别在这烦我。”   路华凝急了:“你一定要去!”   “我干嘛一定要去?”   “隋杏都去了!”她道,“隋杏特意飞回港城,去医院做检查,你……”   路秾秾真觉得她病的不轻:“隋杏去医院检查我就要去?那她要是去死你是不是也要我去死?”   趁空又要把门关上。   路华凝又急又气,忍不住嚷道:“是遗传病!隋家家族遗传,隋杏飞回去检查就是因为这个!”   路秾秾一顿,“你说什么?”   路华凝不得不告诉她:“隋家有个长辈生病入院,查出来跟遗传有关!他们家的女性和有血缘关系的女性亲属都去做检查了!”   在路秾秾认知里,隋少麟已经和陌生人没两样。突然之间被血缘这种东西联系起来,还是逃不开的紧密关联,只觉得讽刺又好笑。   “他打电话告诉我,我提前两天就飞回来了,算他有良心……”路华凝咬牙,“你现在马上跟我走,我找了望京最好的医生,早做筛查早安心!”   这大概是她的母亲第一次关心她。   路秾秾站了片刻,终究还是道:“不用了,你回去吧。”   “你说什么?怎么能不用——”   路秾秾不想跟她纠缠,“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安排,用不着你插手。”   去做检查,她自己会安排。   “你走吧,我懒得招待。”   “你……”   争执间,一辆车停下。   下班到家的霍观起从车上下来,目睹这一幕,大步近前,“秾秾。”看了看拽着她手的路华凝,眉头微蹙,“怎么了?”   路秾秾刚想说没事,让他赶紧帮忙把路华凝弄走。   谁知路华凝笔她更快,一扭脸就从霍观起身上下手:“她爸爸家族里有人检查出遗传病,我让她去医院做个筛查,她非不肯!”   霍观起脸登时一沉。 第38章   路秾秾非常不喜欢医院的气味,踏进这地方的第一刻,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她真的无语。   本来以为是盟友的霍观起“叛变”得始料未及,路华凝才说完,霍观起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就把她弄上车。   路华凝目的达到,于是也乘着她来时的座驾跟在后头,就这么一路开到霍氏旗下的私人医院。   霍观起和医生沟通完回来,就见路秾秾坐在凳上板着张脸,就差将“不高兴”写在脸上。   他满脸无奈:“身体健康不是玩笑。”   路秾秾说:“我知道。又没说不检查。”   “那你板着脸。”   “我是不高兴你居然跟她一个阵营!”路秾秾抬起头,眼里满是谴责,“明知道我跟她什么关系,干嘛听她的。让她走人,过后我们自己再安排不行吗?”   霍观起难得说她:“还说知道不是玩笑?身体是自己的,早检查不好吗,非要跟她较这个劲。”   路秾秾偏开头,嘴上不服:“就要较劲。”   眼里有无奈,更多的是柔和,霍观起虽然觉得她这时候犯倔太糊涂,但听她话里,将他归类为“我们”,是和路华凝不一样的自己人,隐约又有点熨帖。   “医生安排好,马上检查,你好好配合。”不提其它,霍观起拣重点说。   路秾秾叹气答:“知道了。”   走廊角落那一边,路华凝正打电话,大概是在联系路家人。   路秾秾坐了一会儿,霍观起在她身边陪着,检查快开始时,戴芝苓匆匆赶到。   原来是给戴芝苓打电话。   路华凝和她不常见面,姑嫂俩倒是挺合得来。就冲戴芝苓帮路华凝带大路秾秾这一点,情分非同寻常。   路秾秾一个头两个大。戴芝苓平时就把她当小孩看,总觉得她是瓷娃娃易碎,这下更好,执起她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没怎么着,眼里快沁泪。   她这个接受检查的反倒要安慰:“舅妈,我没事。”   “当然没事!一定会没事!”戴芝苓双手合十,“老天保佑,我们秾秾检查千万要平平安安。”   “舅妈……”   “姓隋的真不是好东西!家里有遗传病不早说,坑了华凝,还连累你!”戴芝苓话头一转,已经骂起来。   路秾秾让戴芝苓放宽心。路华凝在旁不说话,路秾秾视线经过她身上数次,还是什么都没跟她说。   不知道说什么。   待医生过来,霍观起提醒:“该进去了。”   路秾秾提步。两位长辈跟着送到门口,眼里瞅着都是不放心。   ……   检查前后做了几十分钟,路秾秾从里出来,只见霍观起一人。   “舅妈呢?”她看了看四周,还有下半句,忍了住,咽回肚子里。   霍观起说:“在走廊外,她们在说话。”   正说着,路华凝和戴芝苓过来。见她出来,忙问:“怎么样?”   “结果要一周才出。”路秾秾说,“先回去吧,舅妈。”   路华凝一直看着她,她故意忽视,当做没看到。不妨路华凝突然开口:“我有话和秾秾说。”眼神示意霍观起,是要他暂时走开的意思。   路秾秾想刺她几句,不知怎的,没开口。   戴芝苓和霍观起让出空间。   两人沉默相对,路秾秾打破安静:“你要和我说什么?”   “你……你感觉还好?”路华凝看看她,眼神飘忽一瞬,垂下眸,狠狠骂,“隋少麟那个该死的,害了我不够,还要害你!他……”   “我没空听你骂他。”路秾秾冷淡地打断。   他们相爱再到反目,期间种种如何,她没兴趣知道。作为这段爱情的牺牲品,她想她有资格同时厌恨他们两个。   路华凝动了动唇,“我知道你怪我……”   “我不怪你。我怪自己,做你们的女儿,是我命不好。”   “你——”   路秾秾克制不住自己的刻薄,看着她受伤的表情,哪怕只是短短一瞬,也莫名觉得痛快。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激动,今天的事说一声就是了,打不通我的电话,打给君驰哥或者舅妈让他们转达,都一样。反正我病不病的影响不到你,这么多年你也没管过我。”   “我没管过你,可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路华凝忽然激动起来,“你这话……我会盼着你不好吗?我难道不希望你好?”   路秾秾凝视她,道:“抱歉,你说的这些,我真的感受不到。”   路华凝一脸受伤。   路秾秾不愿意再多加纠缠,冷脸甩开她。   背后没人跟上来,路华凝在原地如何,路秾秾不清楚。走到走廊外,被戴芝苓拦住。   “你和你妈说什么了?又吵架了是不是?”   看脸色就看得出来。   路秾秾不答:“没什么。”   “你不要老是和她吵嘛,她心里其实也是关心你的。”   “我没感觉她哪里关心我。”   戴芝苓作势拧她,皱眉:“你这孩子!”叹了口气,道,“刚才你在里面做检查,她都哭了。”   路秾秾一愣,意外:“哭?她哭什么?”   “自责呗。”戴芝苓说,“她确实做得不好,这么多年没怎么尽到母亲的责任。但她……哎,她哪里不知道,她知道的,自己没有给你一个正常的家庭,你以为她心里过意的去吗?闹出这种事,她真是难过死了,生怕连一个健康的身体也没能给你。”   喉咙莫名发堵,路秾秾一时说不出话。   路华凝会做母亲吗?不会。她生性如此,永远爱自己胜过爱别人,一段感情结束了,立刻寻找下一段,仿佛不爱会死。   爱情和男人是她的营养剂,她就像一朵矜贵的花,需要这份土壤保鲜,否则就会凋零。   路秾秾是恨过她的,现在仍然做不到无动于衷。然而恨,无济于事,路华凝就是不懂得爱人,不懂得该如何做一个母亲。   “……我知道了。”许久,路秾秾低声说。   这个自私的人,如今因为她的健康自责流泪。那颗她以为装的只有路华凝自己的心,竟然也有一小块角落分给了她。   但又能如何。   这一小块不尴不尬,她只能这么回答。   她知道了,没有然后。   戴芝苓还在劝说,试图缓和她们母女的关系。路秾秾似在听似没在听,抬眸一看,不远处霍观起站在那,临着窗户,站在光线大好的地方,静静等着她。   路秾秾轻轻吐出一口气,心莫名安定许多。   ……   阳台前的区域又被用上。   路秾秾开了酒,拍拍隔壁的沙发,“坐。”   霍观起依言坐下,慢条斯理地往两支空酒杯里倒酒。   “在想什么?”他问。   路秾秾望着窗外,“很多。”   “很多?”   “嗯。我自己也搞不清。”乱糟糟的,脑袋里闹哄哄一片。   “想不清就别想了。”   路秾秾转过头看着他,“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霍观起问:“具体?”   她眨着眼,却没说话。   没头没脑地,路秾秾转回头去,继续看窗外,抒了口气道:“我考虑好了,赵致桦的电影我不演。”   霍观起没出声。   “很久以前我想,我要在娱乐圈混出名堂,不靠舅舅,就靠自己。”她说,“可是我一直想错了。就算我混出名堂来,又能怎么样?隋少麟的女儿还是隋杏,路秾秾依然是那个,需要逃课跑到机场,混在人群中才能远远见他一面的人。”   路华凝会因她骄傲,隋少麟会知道这个女儿,强过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隋杏,她曾经这样试想过。   但今天,她突然觉得,没意思,没意义,更没必要。   时间不会回溯,缺失的十几年,回不来了。路秾秾没有得到过的,就是没有得到。   面前的酒没有动,他和她谁都没喝。霍观起静静看着她,并不插话。窗缝开了一点,凉凉的风渗进来,像是在提醒人要清醒。   霍观起看着她的侧脸,线条优美,她的长睫缓慢地轻轻颤动,望着窗外的眼神悠远而空洞。许久她才垂下眼睫。   “我放弃了,霍观起。不想再做无用功。”   她说,“我决定认输,放过他们,也放过自己。”   放下。   很难,但要试一试。   隋少麟是不合格的父亲,路华凝是不合格的母亲,他们不值得。得不到的,就让它过去。   她决定不再和自己为难,也不再和从前较劲。   霍观起凝视着她,轻轻说:“睡一觉吧,睡醒就好。醒来忘记这些。”   屈起双膝踩在沙发凳上,路秾秾抱着腿,闭上眼,慢慢将脸埋在手臂之间。   霍观起站起来,缓缓走到她面前,手掌轻轻放在她头上。   她闷声说:“我突然很想抱你……”   他的手下行至她的背上,很轻很轻拍了两下,随后将她往自己身前揽。   “嗯,抱着呢。”   人总有一天,要像这样学会妥协。   是好事。   他只希望,这样的时刻,他永远在她身边。   ……   路秾秾的检查结果出来是七天后,拿到报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平安无事。   赵致桦那边,她早就打去电话,推掉了《玲珑桥》的出演邀请。她心意已决,赵致桦虽觉可惜,挽回几次见她态度坚定,只好作罢。   网上早就结束两轮议论,所有人都认定这大概率会是个声势浩大的烂片,赵致桦工作室微博忽然发博:   【对于近日网络流言,特在此澄清,路秾秾小姐确实参与了电影《玲珑桥》试镜,试镜结果双方都很满意,但由于时间安排以及个人原因,路秾秾小姐已经拒绝了我方邀请,决定不出演女主“文蔓”一角。所谓“带资进组”等均为不实谣言,路秾秾小姐并未投资影片,后续也不会有资金方面的合作,我方将保留法律手段追责维权。】   文字之外,另附一段视频。   赵致桦是个实诚人,和路秾秾合作不成,出于对她的欣赏,便令团队员工在微博放出她当日试镜时摄录的影像。   短短不到三分钟的视频,正式那段发挥极其精彩的片段,路秾秾的动作、神态以及眼神,在镜头下被完美捕捉。   评论里还贴上了试镜这一段的原文。   闻讯赶来的网友不论是看完视频再看文字,还是先看文字再看视频,都觉得无比贴切。   “卧槽!这是路秾秾??看起来像另一个人啊!”   “她演得好好,我看书的时候就是这个感觉,简直活了,我的天。”   “大小姐竟然这么灵吗,我以为只是花瓶来的。”   ……   评论更新飞快,大跌眼镜的人不在少数,工作室微博下热闹非常。   论坛各处也开贴讨论起路秾秾的演技。   先前许多提名自家的小花粉,好几个被拉出来嘲。都说比起路秾秾,她们那些只会瞪眼噘嘴的演法,简直像小学生,丢了科班的脸。   被同行吊打就算了,被个外行碾压这叫什么事儿?还有脸嘲笑人家花瓶带资进组!耻辱!实在是耻辱!   风头一转,早先表态“路秾秾演就不看”的网友,纷纷发问。   “她真的不演吗??”   “赵致桦工作室官博说她不演哎,真的假的。”   “太可惜了,我感觉她演会不错的说……”   就在这时候,路秾秾发了一条微博,态度十分谦虚——   【@路秾秾V:能够参与赵致桦导演的新电影试镜非常高兴,但我自知天赋不足,演技欠缺,不是吃这碗饭的人,不敢担当重任。就把美好的文蔓就交给更合适她的人吧!预祝电影《玲珑桥》大卖,届时上映一定包场鼎力支持。】   这话一出,网友们不干了。   你这都不是吃这碗饭的,那些演技稀烂的演员是不是该羞愤退圈?!! 第39章   唐纭截图来时,还不忘调侃:   【没记错的话,这是你为数不多的正面热搜吧?】   图里是稳定上升的话题:#路秾秾文蔓#   该词条下,大片大片网友喊着希望她出演玲珑桥。   不畏浮云遮眼,真真假假,路秾秾看得清楚:   【他们现在说是这么说,等我真的演了,有一点不如意,转过头来骂我的又会是这些人。你天天上网吃这么多瓜,还不了套路?】   网络上的“喜”与“爱”,都太假太不牢靠,纵然有真心,更多的还是如雾似幻,瞬息之间说变就变。   太当回事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她早就看透了。   ……   电影一事在路秾秾这儿已经告一段落。   秋渐深,冬天隐隐透出影子。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却在降温的时节不期而至。   隋少麟要见她。从路华凝那费了很大功夫要到她的联系方式,辗转找来。医院一别后路华凝就没打电话找过她,许是记住了她的话,托路君驰转达:“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别理。”   路秾秾考虑了足足两天,最后一日傍晚才拿定主意。   隋少麟这次是特意飞到望京来的。说来有些讽刺,路秾秾第一次“见”他就是在望京,然而这一回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约的地点在繁华区一间高级餐厅,私密性强。特意找了个适合谈话的地方,父女俩面对面,却有半分多钟谁都没开口。   隋少麟已经五十五,保养不错,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脸上留有年轻时的俊朗痕迹,身板硬朗未发福,如今也是个翩翩美大叔。   路秾秾五官和他有点像,虽然更多的是像路华凝。   本来以为见到他会很激动,可是并没有。路秾秾自己都意外,想象中的紧张、不平,统统没有。他坐在面前,就像一个有点眼熟的陌生人,她内心居然毫无波澜。   半晌,隋少麟先说话:“我听说赵致桦的新电影女主人选属意你,你拒绝了?”   路秾秾不知该笑不该笑,他和路华凝真不愧曾经是一对,问的问题也这么巧,语气淡淡地答:“拒绝了。”   “为什么?”   路秾秾觉得他问得奇怪,眉头轻抬,“不为什么。”   “以赵致桦团队的功力,玲珑桥的剧本不会差到哪里去,况且他一向最擅长拍这种,接这个角色大有前景,说不定还能冲奖。”隋少麟不满意她的态度。   路秾秾只是笑:“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那你为什——”   “不想演就不演咯。”   隋少麟眉一皱,斥道:“胡闹!你但凡有点事业心,行事都不该这么轻狂。你妈是怎么教你的?”   路秾秾眼里滑过讽刺:“你知不知道,我读书的时候被人骂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爹没妈。”   隋少麟一怔。   “怎么教的?”她道,“我哪知道,你们谁也没教过我,怎么反倒问我呢?”   隋少麟面色变幻,压下气,似是不太愿意提这些,“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谈这些事。”   “那你想谈什么?”   隋少麟看了看她,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到家里来,吃个饭。”   路秾秾怀疑自己幻听了。   “你妹妹也是演员,你们可以互相帮衬着,有什么事……”   “你说这些,我妈知道吗?”路秾秾打断他的话,“安漪芳和隋杏知道吗?”   隋少麟沉眸:“我和她们提过。”   “她们同意?我看是你自己的意思吧。”她说得不留情面,“就算她们肯,我也不去。谁和隋杏是姐妹?少往脸上贴金。”   “你——”   “我今天只是来见你一面。”   见一面,做个开始,也做个了断。菜还没上,路秾秾已经准备要走,她看着隋少麟,字字认真,“你不要再找我了。”   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过,以后也不必有联系。   来前料到她会有过激反应,却没想到她是这般做派,冷淡,漠然,把他当陌生人一样,教做了好一段时间心里建设才决定见这个女儿的隋少麟愠怒不已:“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吸了口气,“你妹妹说你总在背后找她麻烦,我还不信,现在看来……”   “看来什么?”   隋杏自己做了什么,用得着她说?和霍观起传绯|闻那回,还有后来,几次在后背抹黑她。   嗤笑一声,路秾秾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还真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你让她且等着吧。”   言毕镇定自若地拎包起身:“我没什么胃口,不吃了,你自己吃。”   隋少麟气得拍桌。   “你站住!我让你站住你听见没——”   “……”   回答他的只有背影。   路秾秾用行动表示她没听见,甚至走得更快了点。   ……   隋少麟在餐厅独坐半个小时才回酒店。隋杏在望京有房产,不大,每次他和安漪芳来看女儿,为图方便,都选择住酒店。   隋杏今天难得没安排工作,等在套间里。他一回来,立刻起身相迎:“爸爸!”   隋少麟提不起劲,淡淡嗯了声。   “秾秾姐呢?”她往他身后看了眼,“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隋少麟脸色晦暗,“别提她。”   眼里轻闪,隋杏几不可见地扯了下唇,“你们吵架了?爸,没事吧?”她叹气,温声开解,“秾秾姐一直脾气不大好,我见过她几次,你不要往心里去。”   隋少麟怎么能不往心里去。   赵致桦工作室放出的那段试镜视频,他看到了,反复看了好几遍。当时就抽了好几根烟。路秾秾演戏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路华凝,还比路华凝有天分得多。   隋少麟曾经闻名两岸三地,二十五岁就拿下首个视帝,后来不到三十,成了影帝。只可惜事业高峰期太短,下坡路随之而来,不得不在彻底被忘却前主动淡圈。   为此,他一直对隋杏寄予厚望,希望她能超过自己。   偏偏事与愿违,隋杏在这方面很平庸,他从小悉心教导,如今由安漪芳这个见惯风雨的资深经纪人兼母亲,亲自操刀前程,这条路走得还是艰难。   天赋不足是最大的短板,后天弥补得了形,补不了神。之前拍的那些文艺片,撑是撑住,但实在差强人意。   老天爷没有赏这口饭,他强求不来。   直到看完路秾秾试镜的表现,他既意外又惊讶,这个女儿,长得像他和路华凝,集齐他们的优点,不仅如此,演戏方面更是遗传了他们的基因,比隋杏强得多!   得知她竟然拒绝赵致桦亲自递上的大好机会,隋少麟忍不住就想见她。   见了,聊了,反应过来——   发现他没资格插手她的事。   她是路家人啊。果真是路家人,连高傲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他一个人在餐厅坐了半天,恍恍惚惚想起来,他拿影帝那年,似乎就是路秾秾出生的同一年。那时他志得意满,赶到国外和路华凝相见。   抱着襁褓里的孩子,他们一家三口依偎着,人生痛快畅意。   一转眼,二十多年就这么过去。   “……爸?爸?!”   隋杏连喊几声,隋少麟蓦地回神,“嗯?”   “你在想什么?”隋杏打量他的神色。她说了半天,给路秾秾上眼药,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隋少麟看着她更像安漪芳的这张脸,不知怎的生出疲倦:“我休息一会,你去忙吧。”   “可是我今天没工作——”   “出去找朋友转转也好,不用陪我。”   “爸……”   隋少麟停住,回头打量她,隋杏以为他改变主意。然而隋少麟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能说什么。   那孩子说,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是气话还是说真的,无从得知。就算是真的又能如何?他没有资格责怪。   只能让安漪芳多多费心。   “你回去吧。”隋少麟再度提步,往卧室走。   隋杏站在原地,动了动唇,说不出话。从小父亲对她就严格,疼爱有之,但如果她上表演课表现不好,他半点情面都不会留。   这么多早年,她一直照着他希望的样子在努力。   可为什么今天……   隋杏咬牙。   她忽然觉得,他好像对她有些失望了。   ……   路秾秾其实也被气到。这些人,一个两个,理直气壮地让她反胃。回去后真就吃不进半点东西,睡前跑了两趟厕所干呕。   霍观起书看不下去,关切:“怎么了?”   “没事。”洗了把脸从浴室出来,路秾秾摇头,“可能吃坏东西了。”   睡下后倒也还好,没再难受。   霍观起不放心:“明天去看医生?”   “哪有那么严重。”路秾秾失笑,“别乱操心,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高行叫不动你我可不管。”   霍观起只好关了床头灯,犹豫着嘱咐:“不舒服叫我。”   她含糊嗯了两声,闭眼开始找睡意。   第二天,和唐纭约出去吃饭,饭毕又开始跑洗手间。   唐纭不放心跟进去,见她趴在池子边吐,连忙替她拍背顺气。   等她缓过劲来,唐纭想起什么,紧张道:“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路秾秾被她说得一愣,“啊?”   唐纭用湿纸巾给她擦脸,道:“好好的吐成这样,你那个多久没来了?”   路秾秾愣愣地回想,脸色唰地一变。   唐纭挑眉:“真迟了?”   路秾秾僵硬着,点了点头:“……一个礼拜。” 第40章   唐纭不说还好,一说,路秾秾心里开始忐忑。当晚回去,对着霍观起那张脸,愣了好几次,差点被他误以为魔怔了。   隔天一早霍观起离开家,路秾秾就在唐纭的陪伴下去了医院。检查做完,结果出来需要一点时间,两人坐在长凳上,哪都没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真怀了,打算怎么办?”唐纭说,“就和霍观起这样过下去,之前说的那些……”   早先她说过个几年,等时机成熟考虑离婚,这个打算是建立在没有“节外生枝”的条件下。如今,这“枝”来了。   怎么办?   路秾秾也在想。   他们无颜面对段谦语的死,所以分开,多年陌路。可还是没忍住,从同意霍观起“联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内心百般自我谴责。   婚后两个人总是因为过去的事激动,为此,说什么做一对当下夫妻,过一天是一天,以后等时机成熟了再分开。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卑劣的逃避方式?   归根究底,不过是舍不得,放不下,松不开手罢了。   肚子里这个不确定的因素,让路秾秾又一次无法避免地直面自己。   “我……”她想说不知道,可这句话在这时候听来,十分可笑。   唐纭不敢劝。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不仅仅关系到路秾秾和霍观起两个人的后半生,更有关一个全新的生命。   唯有沉默地搭上她的肩,以作鼓励。   煎熬的等待过去后,检查结果出来。   唐纭屏着一口气,凑到路秾秾身边看——   没有。   没有妊娠反应,没有怀孕。   “……恭喜。”唐纭松了口气。看向路秾秾,后者却对着报告单微怔,“秾秾?”   路秾秾回神,“啊。”看了两眼报告单,不发一言地收起。   “你怎么了?”   “没事。”   路秾秾抿了抿唇,摇摇头。   她只是不知该作何感想。   突然怀孕,会是个需要考虑如何抉择的麻烦。   而今检查出来,只是空担心……   她好像,好像又没有那么开心。   ……   “医院?”   “对。”   霍观起停下手中工作,“什么时候的事,查的什么?”   “昨天。”高行汇报,“是去做妊娠检查。”   霍观起抬眸看向他,高行垂下眼,不敢直视。   昨天?   难怪,她确实有点怪怪的。路秾秾没跟他说,霍观起本来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想着等手头上这点忙完,带她去做个全身检查。   怀孕嘛?   “结果呢?”霍观起沉声问。   高行在心里叹气,进来前念了几百遍希望他别问这个问题,没想到还是问了,认命地低声回答:“没有妊娠反应,太太是肠胃不好。”   有丁点失落,但还好,不是很严重。霍观起拧了下眉,道:“知道了,出去吧。”   高行应声离开。   门关上,霍观起却半晌没动,盯着摊开的文件不知在想什么。   ……   没有提前打电话的情况下,他们都是各吃各的。若是路秾秾在家做饭,也会事先告诉他,免得错开。   霍观起到家,路秾秾和往常一样窝在沙发上,只不过比起平时,注意力不太集中,他上楼来,进到厅里她才发现,吓了一跳。   以往他一上楼她就能听到。   “在想什么?”霍观起脱掉外套,走过去。   路秾秾坐直,说:“没什么,刚刚的剧情,想到点别的。”   霍观起随意瞥了眼大屏幕上的画面,她兴致也不高,随手摁下暂停。霍观起在对面坐下,问:“最近有没哪里不舒服。”   她一顿,“怎么?”   “我看你前两天不是在吐,有没有不舒服,去医院做个检查?”   路秾秾面色舒缓下来,哦了声,“没事,这两天已经好了。”   “不吐了?”   她点头。   霍观起又问:“有什么有趣的事?和唐纭出去了么,或者见朋友?”   “没啊,也就偶尔一块吃个饭什么的。”路秾秾道,“你怎么突然有兴趣问这个。”   “忙了一天,有点累,随便问问。”他扯了下嘴角,不再看她,“我去书房。”   路秾秾还想和他说话,他起身走了。   他不是累吗?怎么又进书房……   暗觉奇怪,但还是打住,没有多说。   ……   转眼几天,怀孕乌龙的事过去。   路秾秾和唐纭约去做美容,做完,在包间的温泉池里泡澡。水流声潺潺,筋骨舒缓,唐纭忽地提起:“你跟没跟霍观起说?”   “说什么?”   “到医院检查的事啊。”   路秾秾怪道:“要告诉他?”   “不告诉?”唐纭讶异,“他怎么也算是当事人吧,好歹得跟他说一声。”   “可我没有怀孕。”路秾秾皱眉。如果怀了,跟他说那是当然,没有怀……再提,不是多此一举?   唐纭默了几秒,没纠缠:“算了,你说的也对,是个乌龙不告诉他就不吧。”她只是想,霍观起有可能会想知道呢?   哎。   心里叹气,唐纭不多说。他俩的事,外人掺和不清楚。罢了罢了。   ……   不知是不是被唐纭那么一说,路秾秾在意起来。一旦在意,便感觉霍观起也不太对劲。他一回家就进书房,一待就是半天。虽然往常也是这样,她总觉得气氛怪怪的。   好些天没和他说闲话了。   这个月来,有时两人共处,她会和他说些有意思的小事情。他从不觉得不耐烦,都认真地听。   路秾秾觉得不对,又说不上来。   没等她想出究竟,一觉睡醒,时间已经不早,却发现霍观起还在家里没出门。   路秾秾撑着床沿支起身,睡眼朦胧:“你怎么……?”   “今天不忙。”霍观起说着,问她,“你有空吗,今天。”   “今天?”   “嗯。”   “有啊,怎么……”   “一起去趟越城。”   “越城?”路秾秾微愣。   霍观起颔首。   她问:“去干吗?”   他凝着她,没答,而是道:“你想不想见见段家人?”   ……   越城离望京不远,出了市郊,两个小时便能到。   去的一路上,路秾秾思绪纷乱,全程呆坐着,缓不过神。到达越城后,司机轻车熟路地开进一个小区,待停进某一栋的地下车库里,她的心跳更是不由快起来。   霍观起带她搭乘电梯,到十五层,在左边的门前摁门铃。   一声声,宛如砸在她心上。手心不知不觉沁出汗,随着开门动静,直接握掌成拳。   霍观起道:“阿姨。”   没有意外,开门的段太太很平静地扫了路秾秾一眼,对他们道:“进来吧。”   路秾秾跟在霍观起身后,进入玄关,换鞋,再到走进客厅,动作全程机械。   段家搬离了望京,这里不是他们曾经到过的那个有段谦语的段家。只是味道很相似,像是线香燃烧后的香气,以前段太太就会在家摆观音像,如今除了拜神,这味道或许也用来祭拜段谦语。   路秾秾喉间涩然,心里堵得慌。   段太太给他们上茶,“老头子出去了,晚点才回来,你们先坐。”   霍观起说好。   “上次你送来的茶叶,他喝了挺多,就剩这么点。”段太太一边泡茶一边闲话。   霍观起道:“过几天我让人再送来。”   “不用了,随便喝喝就是,费那么大的劲。”段太太叹道,“你不用老往我们这送东西。”   路秾秾听他们说话,插不上嘴,更不敢开口。   段太太瞥她一眼,“你们结婚了?”   路秾秾莫名紧张起来,脸上慌张:“阿姨……”   “观起跟我说了。”段太太将茶杯推到他们面前,又去拿茶几下的果盘。   霍观起让她无须特意招呼:“不用拿水果。”   “你坐着吧,别管我。”段太太自顾自地起身,打开冰箱,接着去厨房洗水果,在家里来来回回走动。   趁空,路秾秾将目光投向霍观起,“这?”   他只说:“没事。”   段太太端了盘洗净的水果回来,在茶几前扯了张小凳坐下,边削水果皮边和他们说话,接上前面的话题:“婚礼什么时候办,年底?”   “对。”霍观起道,“到时候您和叔叔来吧。”   “不了。”段太太摇头,“我和老头子这把年纪,懒得奔波来奔波去。”   路秾秾本就紧张,听她拒绝,脸上不由闪过失落。   段太太削着雪梨说:“你寄点喜糖来给我们尝尝就是了。”话锋一转,“靖言那孩子最近没惹麻烦吧?”   路秾秾一愣,霍观起却回答:“没有,他最近一直在拍戏。”   “没有就好。你费心了。他有事从来不跟我们说,我们也插不上手……要不是你,这些年,他不知吃了多少亏。”   “您言重了。”   段太太将削好的梨切成块,摆到茶几上让他们吃。   闲话一阵,不多时,段先生回来,进门拎着一袋子菜。段太太迎上去接过,霍观起两个也起身相迎。   “观起来了。”和段太太的态度一样,段先生语气如常,和路秾秾想的全然不同。   霍观起和他打招呼,路秾秾愣愣地,跟着小心翼翼喊人。   他们两个男人在客厅聊天,段先生招呼:“下盘棋?”   霍观起应了。   段太太便把路秾秾叫走:“你来厨房帮我打打下手,他们一下起棋来啊,没完没了。”   路秾秾二话不说,进去帮忙。   见她动作利落,不像生手,段太太问:“在家做饭?”   “嗯。”   “那挺好,结婚了,两个人过日子,哪能天天下馆子。”   路秾秾听着她这般和蔼语气,鼻尖微微发酸,犹豫着开口:“阿姨……”却不知该说什么。   段太太哪会不知道,她当然知道路秾秾想说什么。   “都过去了。”   低下皱纹遍布的脸,段太太垂眸摘菜,“十年了,大半辈子都快过了,就别去想。”   想了也没用,离开的永远离开,再也回不来。   路秾秾眼角发红,低下头。   “谦语以前和你们最要好,现在你们在一块,结婚成家,他要是知道,想必也会很高兴。”段太太轻声道,“这十年来,观起隔三差五就会来看我们。想那时候,我们还住在望京的房子里,他来一次我们赶一次,又打又骂,他带来的那些东西,不知道被扔了多少。”   怎么会不怨呢。   自己的儿子,被朋友一通电话叫出去,大半夜在路上发生事故,心脏病发,原本预计二十岁做的手术,还没等到,就先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们恨死了,一度怨恨至极。   可那又有什么用?   活着的人痛苦,走了的段谦语也不会高兴。   “我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让他进门的。他跪了不少次,比跪父母还勤。糊里糊涂就到今天。”   段太太仍在说,语气幽幽。   “观起话不多,来了就陪老头子喝茶,下棋,一坐就是一下午。我吃什么喝什么,喜欢的东西,比靖言记得还清楚。”   “尤其是靖言,他那个臭脾气,要不是有观起在背后偷偷护着,在娱乐圈那种地方,怕是要吃不少苦。”   一句比一句让路秾秾惊讶,她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霍观起从没跟她说过。   “段靖言他们……”   “靖言不知道。”段太太晓得她想问什么,“那孩子脾气犟,观起不让我们告诉他。”   段靖言和段谦语感情好,最黏他哥哥。他们三人形影不离那会儿,他就时常想掺和进来,干什么都想跟着一块。路秾秾总说他小屁孩,不让他跟。   他对段谦语感情有多深,曾经如何把他们当自己人亲近,后来就有多恨。   路秾秾沉默了。段谦语有这个资格,段家人都有。喉头滚烫滚烫的,她沉沉呵出一口气:“阿姨,对不起……”   段太太似是听到又似是没听到,未做应答。过后,将手里的菜递给路秾秾,转过身去:“洗干净,我炒菜了。”   她撸起袖子,系上围裙,在这方寸天地里忙碌,为了招待他们这两个远道而来的段谦语的好友。   平和,平静,日复一日,就像段谦语还在,一切都不曾变过那样。 第41章   回程的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凝重。   一桩桩一件件,若非亲眼看到,路秾秾做梦也想不到。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安静的后座,分列两边,中间隔着空气长河。霍观起沉默着,不予回答。   她锲而不舍:“为什么不说?”   “没什么好说的。”霍观起忽然道,“就像你不是也没告诉我,你去医院检查的事。”   追问的路秾秾一愣,看向他:“你……”   “对,我知道。你去了医院。”   “我没有……”   “没有怀孕。”他把她要说的话都说了,眼里蒙上了层薄雾般,看不清明,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如果真的有,又打算怎么办?”   路秾秾动了动唇,莫名被问得说不出话。   霍观起了然:“你根本没打算告诉我。哪怕只是个乌龙,在你看来,我这个丈夫并不具有知情权,对不对?”   她不是那个意思,路秾秾想说,可他没给她机会。   “我在想,如果不是乌龙,你又会怎么样,想了很久不敢给自己答案。”   他的语气少见地低沉。车平稳前行,好在隔板升起,后座这些声音影响不到司机,否则怕是连听得人都要胆战心惊。   路秾秾怔愣着:“霍观起……”   然而他并不看她。   沉默缓慢降临,狠狠在他们中间划开隔阂。   “……那你呢。”默然许久,路秾秾深吸一口气,“这些年想法为什么又变了?你不是不喜欢,不是不接受,拼命地想法子躲我。为什么现在又不一样了?”   执意选择和她结婚,婚后百依百顺,体贴入微。这些,她都感觉得到。可不管多少次,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不敢去想也不敢相信,他心里有她。   是真的吗?   那为什么当初他要那样用力地推开她。在她坦白心意以后,他一次又一次选择避而不见,甚至在她固执地逼他来见自己的时候,宁愿让段谦语代替赴约,也不肯去。   “那个决定,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霍观起没有正面回答,沉吟后开口,“你恨我怨我十年,我知道。现在做的这些,只是亡羊补牢,过去的追回不了。但——”   他停了一下。   “在你心里,我真的一点机会也不能再有吗?”   承受的痛苦,对自己的谴责,谁都不比谁少。只是人活着,还得向前看,他尽力弥补,带她来段家见段家两老,不是想逼她要挟她原谅。   “是我的错,对自己的情绪和心意,我意识到的太晚,谦语出事……是我的责任。”他说,“我们真的不能重新开始?”   路秾秾扭头看向窗外,深深抒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   从越城回来的这一晚,两人没有交谈。各自走动,各自洗漱,各自躺下,相安无事地入睡。   身旁路秾秾背对着他侧躺,霍观起平整地面对天花板。窗外透进的月光让屋里不那么黑。   十七岁那一年。   天气很好的那天,他们三个曾经一起去露营。   路秾秾或许记不太清楚,那天她很累,看星星看到一半就在帐篷前的椅子上睡着。霍观起和段谦语没有吵醒她,小声地讲话,彼此都将身上的摊子盖在她身上。   他去帐篷里拿东西的时候,回来,看见段谦语俯身靠近路秾秾的脸,最后一刻却又停下,叹了口气。   霍观起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惊讶,意外,预料之中……以及一丝清浅的,化不开的怅然和难过。   段谦语想亲她。虽然未能真的亲下,这一点已经教霍观起如临寒窟。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段谦语是他为数不多亲近的人,包容他,关心他,亦兄亦友。可是他们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那一晚,霍观起彻夜难眠,几乎睁眼到天亮。   第二日一切如常,不知情的路秾秾,温柔平和的段谦语,还有心事重重的他。他挣扎了好几天,每一秒都煎熬难渡。   最后,决定退让。   那时候他不知道,感情这回事,是没有让的。   他自以为是地觉得那样对三个人都好,默默退出,成全,谁都不必尴尬,可以长长久久地一直走下去。   路秾秾对他的好感,为了扼杀掉这一点喜欢,他开始躲她,私下不再两个人会面。   路秾秾怎么会察觉不到,他越是躲,她追得越是凶。于是一时的阴差阳错,造就了三个人的遗憾。   霍观起望着天花板,许久不能入眠。   那时露营的事,路秾秾并不知道,如今段谦语已经不在,他也不打算告诉她。   就让她以为……   是他退缩,不够胆,不够喜欢她才逃避。   所有的错误和责怪,都由他来背。   ……   天亮。   离开家前,霍观起在床边道:“这段时间我不回来住,你有什么事就找高行。”   路秾秾没应声,随后,脚步声渐远,楼梯上的动静消失。路秾秾睁开眼,一动不动。   当晚霍观起果真没有回来,高行傍晚时分到家取霍观起的衣物。接着一连数日都如此,白天不见霍观起,晚上也不见,只有傍晚跑腿的高行,证明这个家不止住了她一人。   记不清第几天,在高行再一次登门的时候,路秾秾忍不住问:“他人呢?”   高行当然知道老板娘问的是谁,小心回答:“霍总在公司。”   “这几天他住哪?”   “忙得晚就在办公室隔间里睡下,不晚就去公司附近植优花园那套公寓……”高行说着觉得不对,忙打补丁,“也不是不晚……挺晚的,都不算早。”   “他最近吃什么?”   “都是我给霍总订餐。”   高行暗暗看她眼色,又道:“霍总这些天一直拼命工作,没怎么进食。”   路秾秾一听,眉头皱起:“你不是给他订餐了吗?”   “是订了,但霍总他不乐意吃。”高行咽喉咙,说,“每餐都随便吃两口就不动了,晚上睡觉也是,熬到凌晨,我们几个助理不催他就不休息。这样下去,我真怕他吃不消。”   “你不会劝吗?”路秾秾心里憋着一股火,压抑几天,听他说霍观起这般行事,一下又急又怒,当场就忍不住了,“都干看着,就让他乱来?不吃不喝不睡,能吃得消吗?”   高行告饶:“我们劝了的,劝不动——”   这哪是能劝得动的,霍总不肯,他们磨破嘴皮子又能怎样?   路秾秾坐不住,“你东西拿好没?”   “好了。”   她起身,“我跟你一块去公司看看。”   高行连忙跟上。   ……   到公司,高行在前给路秾秾带路,她甚少来,且还这般周身被低气压围绕,其他几个助理无不小心再小心。   高行到办公室门口敲了几下,得了里面允许,自己不入内,替路秾秾推门。她一进去,立刻把门关上。   霍观起见是她,顿了一下,表情淡淡:“你怎么来了。”   路秾秾一眼就看出他脸色不好,比平时白得多,才近前,发现一旁柜子上放着几盒药。快步过去,拿起一看,是感冒发炎的用药。   “你病了?”   霍观起蹙了下眉,“没什么大事。”   “病了为什么不回家休息?”路秾秾到他桌前,“身体不重要吗,你说我的时候知道,轮到自己怎么就不记得了?”   霍观起不看她,仍翻着文件,“我没事,你回去吧。”   “霍观起!”   她气急,提高音量。   他这才抬头,仿佛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平静之中有一点……冷淡。   路秾秾被他这个眼神看得一愣,压下心里那一抹不适,说:“工作缓一缓再做也来得及,你不要这么玩命,不舒服先回家休息,等休息好了再解决——”   “不用。”他打断,“我有数。”还是那句话,“让高行送你回去。”   “霍观起!”路秾秾真的压抑不住,“你和我闹别扭归闹别扭,非要这样吗?你要是觉得我在家,你不想回去,那我出去行不行?”   霍观起说:“你想多了。”   他岿然不动,半点要起身的意思都没有。路秾秾再问:“你回不回?”   “这些事情需要处理完,我今天留在公司。”霍观起看向她,说,“让高行送你回去。”   “你赶我走?”   他沉默不答。   “好。”路秾秾深吸气,“我走!”   不欢而散地,她甩手出了办公室。高行等在离门几步远的地方,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见她出来,迎上去:“太太,我送您回去……”   “不必!我自己认路!”   路秾秾头也不回,沉着脸离开霍氏大楼。   ……   “送”走路秾秾,高行回办公室复命。   “霍总。”   霍观起对着文件,一改先前专注模样,压根也没在看,“她回去了?”   “是。”   “让人多注意点,有什么事立刻告诉我。”   “好的。”   高行答得老实,不敢惹他不快。心里腹诽多多,却也不敢说出来。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这些助理,难呐。霍总明明在意得要命,还摆出这幅样子。这些天在公司住,往常雷厉风行手腕利落的人,发呆频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   也只有他们汇报太太每天在家做了什么的时候,霍总的脸色能好看点。   可苦了他这个助理,衣服一次性拿完不让,非得每天让他跑一趟,这头被霍总折磨得大气不敢出,那边到喆园去,还得看太太的冷脸。   他真是无处可诉,他每天往外拿衣服,太太看他就像看杀千刀的偷家贼似得,他要是走慢点,估计能死在那儿。   今天就更绝了。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桌上明明没有药的……太太一来,感冒药发炎药都摆上了。也不知是哪个副助被临时支使去买的,哎。   不过程小夏那边最近好像也不好过,想到她和自己倒苦水的几次,说是餐厅里的事,以往太太最上心,结果找她一说,碰了一通软钉子,被斥:“店长经理都在干什么?这点小事还要你来问我?!”   不是他一个人遭殃。有人陪着受罪,总算是稍微平衡了那么一点。   高行坏心地想着,脚下生风一般离开霍观起的办公室。 第42章   路秾秾后知后觉,那天从越城回来的车上,霍观起话里话外吐露的受伤,不只是短暂的情绪,   他们在他办公室里不欢而散,她气冲冲离开,过后他也没有联系她。不是一天两天,而是连续多日。她甚至要上网才能看到他的消息。   他参与了科技交流会、他出席了商业论坛晚宴、他和行业大佬会面互相交换意见和看法……   行程满满,霍观起忙得脚不沾地,一点也没有受影响。   好像只有她陷在难言的情绪中,没兴趣吃喝,没心情玩乐,连找上门的邀约都推了好几个。   唐纭第三次约不到她,在电话里质问:“你窝在家干什么呢?出来啊,今天人特多,来喝酒!”   路秾秾兴致缺缺:“不了,懒得去。”   “你是懒得还是不敢?”唐纭在那头调侃,“别是霍观起管得严,你不敢出来哦?用不用这么二十四孝好妻子,天天待在家给他做饭你就不闷?”   路秾秾无话可答。做饭?霍观起好久没回来,别说在家做饭吃饭,她连人都没见着。至于管得严……路秾秾自嘲一笑。   “我不来,你好好玩。”   心情不好,她不多说,直接了当挂断电话。   傍晚,路秾秾正等着看上门的高行这次编什么借口——他每回来拿衣服,不是说今天霍观起在加班开会,就是说哪个开发案没有定下,为霍观起不回家找了无数理由。   何必呢。她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在闹别扭。   门口传来响动,入目的身影却不是高行。路秾秾刚做好冷淡表情,脸上一怔。   回来的是霍观起。   她下意识提步朝那边走了两步:“你……”   霍观起神色浅淡,说:“我回来拿东西。”   路秾秾怔住。   拿东西?她以为他愿意和她好好谈一谈。   霍观起说着上楼,进书房找东西。路秾秾跟在后头,见他取了印章就要走,当即上前拦住。面对面静滞几秒,她忍着气,道:“吃饭没?我煮点东西吃?”   霍观起说不用,“我回公司,现在就走。”   脚下绕开她。   路秾秾提步挡上前,质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也不说,躲着她,不见她。   “你气我没有告诉你去检查的事,我可以道歉,你……”   “不是因为这个。”霍观起打断,定定看着她,“不止是因为这个。”   路秾秾一噎,等他下文。   他说:“早前你说等将来时机合适,就考虑结束这段婚姻。我承认当时答应你是我口是心非,我以为时间久了,我做得够多,一点一点,你总会愿意重新来过。”   “是我错了。”   “你去医院检查告不告诉我,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不接受这段婚姻,也根本不愿意接受我。”   路秾秾脸色一白。   “过得不开心我也想和你过。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只想到自己,想着我能接受所有不和睦,却忘了你的心情。”   霍观起很久没有说这么长、这么多的话,“你是不愿意的。”   不知从哪一句开始,路秾秾觉得指尖发凉,站不住,只想找个地方躲开。可她没有动,还是听见了不敢往下听的内容。   霍观起说:“路华凝和隋少麟的事,你做的很好。你已经学会放手,或许,我也该放下。”   心怦怦直跳。   耳边骨膜躁动,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倒流,呼吸灼热得让路秾秾觉得气闷,难受。心像一团棉花,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下子,用力地陷下去。   “霍观起——”   她僵硬地看着前方。   想伸手,霍观起已经提步,从她身边走过去。   “剩下的事我会让高行处理。”   他只扔下这句。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包含了无数种含义,路秾秾大脑当机,反应不过来。   他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下。   ……   霍观起回过家的第二天,高行再度出现。不是来帮霍观起拿换洗衣物,而是来送东西的。有大件有小件,其中珠宝几乎可以用系列命名,全都和墨涅有关。   不是墨涅设计的,就是他曾经的藏品。   高行告诉她:“您以前说过喜欢墨涅的风格,这些年,霍总到世界各地出差,只要遇上了就一定会买下。”   除此之外还有画,出自国内外不同风格不同流派的各个画家,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是她喜欢的。   满满当当摆在厅里,看得人眼花缭乱。   “本来霍总是想等婚礼办完之后,再慢慢让人搬来。”高行这样说。   路秾秾艰难出声:“他这是什么意思?”   高行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说:“霍总说,这些都给您。”   路秾秾握紧手心。   “还有一样东西——”高行顿了顿,神色犹疑,但还是开口,“霍总不让我告诉您,不过我想,太太您应该知道比较好,所以偷偷带来了。”   满脑子都被眼前的东西和霍观起的态度占据,路秾秾连疑惑都慢了半拍。   高行拿出一叠纸张,递给她。翻开一看,里面记载的都是她这些年公开的行程,诸如出席各大活动以及拍卖会、晚宴之类。   “这些东西别人看不懂,您应该是懂的。外人都说霍总不愿意见您,但实际上,每一回为了见您一面,他都花了不少心思。”   高行语气缓慢地说。   “您会出席的场合,他哪怕没时间也会特意空出时间赶去。”   但每当路秾秾知道霍观起“突然”要到,便会立刻更改行程。这纸张里记录的,不知有多少次他都扑了个空。   霍观起从没不想见路秾秾。是一直都想,但她躲他,而能见的场合,就像唐纭的生日,她必定得出席,躲无可躲,霍观起不想她为难,为了让她自在,反而选择特意避开。   高行一直都知道这些,以往不论,单就提到这些事,多少也替自己老板不平。   “……他从没不想见您。”   路秾秾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东西,每一桩她的活动之后,打了勾的,他都“突然到场”,打了叉的,则是没有去,而画了圈的,比如唐纭那年的生日会,便是不想她为难而选择了避让。   路秾秾心里难受不已。   高行不再多言,道:“霍总说,财产分割会请律师处理。”   路秾秾捏紧文件,双眼微红地瞪向他:“让霍观起来见我!”   “太太……”   “你让霍观起自己来跟我说,否则什么都别谈!”   ……   两天之后,路秾秾见到了霍观起。   傍晚暮色映入屋内,给所有物件蒙上一层昏黄。   路秾秾问:“你要跟我离婚?”   霍观起说:“是你想离。你一直都想离不是吗,最开始是你提的,你在做准备,也是你给自己留的后路。”   有一口气在支撑着自己,尽管眼睛像犯了沙眼,干涩过度,痛得想流泪,路秾秾还是竭力忍了住。她凝视着霍观起,只问:“你想跟我离婚?”   “……”   没有应答,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说啊,你想跟我离婚,是不是?”   霍观起不看她,眼神在空气中,有无数个着落点,就是不在她身上。   路秾秾执拗地一如当年,那时候逼问他为什么躲着自己,现在换了个问题,却忽然感觉时间从没走远,那一天是什么心情,此刻只比当时深刻百倍。   心被拧成一团,破布还能挤出水来,而她的心什么都不剩。   眼里只有他冷漠的脸,平淡的表情。   他不看她。   他看也不看她,眼睛里没有她的影子。   眼泪唰地掉下来,路秾秾固执地问:“霍观起,你想跟我离婚?”   鼻尖泛红,匣头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眼泪汹涌如潮水,顷刻将她眼眶这两道堤防淹没。喉咙里热热的,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变得含糊不清。   “你说话啊……”   是他要跟她结婚的。   是他说,哪怕做一对不睦夫妻,也想和她过一辈子。   是他……   明明都是他,分开这么多年,突然又重新回来她的世界。她都准备好孤独一生,他却还要让她把持不住,坚守不了,饱尝内心的谴责,动摇着一步步向他靠近。   现在,他却来说他要成全?   “房子,车子,我名下的东西,你喜欢的都可以拿去。”霍观起面向窗的那一侧开口,“所有流动资金一分为二,除去霍氏的资产,其他东西你都有份。”   路秾秾很想蹲下,捂住脸不让人看到自己崩溃流泪的样子,但她只能低下头,留住最后一丝体面。   “好……”   他还在说,细细地说着所有的一切该怎么分。   路秾秾视线模糊,屋子里的东西全都看不分明。他们同床共枕用过的被子、枕头,谈心时坐过的沙发凳、摆过成对酒杯的矮桌。浴室是共用的,衣柜里还挂着他们的衣服,她的梳妆台在对面,清早化妆晚间护肤,她坐在那儿,经常能透过镜子看到路过的他。   还有,还有……   这座房子里,每一样东西都属于他们两个人。   短短几个月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打上了他和她的烙印。他口中所说的切割,轻飘飘两个字,却有种让人骨和肉生生分离的痛楚。   “……你如果还有异议,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霍观起停了停,叫她,“路秾秾?”   路秾秾几乎喘不过来气,背过身,满面泪痕。她艰难地开口:“……我知道了。我找律师跟你谈。”   说着,她低着头绕开他要走。   霍观起一把拉住她。   “你在这里住,我走。”   “不用了。”路秾秾深吸一口气,脸偏向另一侧不肯让他看到,鼻音浓重,“你留下吧,这是你的房子,我出去。”   霍观起不放手。   眼睫还是湿的,她哭得晕乎乎,皱起眉,威胁的声音显得十分没有力道:“松开。”   霍观起不说话,就那么用力抓着她。   “放手!霍观起,你放开——”路秾秾甩手挣了挣,音量没控制好,带得情绪又有些泛滥。   毫无防备地,霍观起一把拽过她,将她扯到怀里,抵在胸前。   她脸上都是眼泪。   路秾秾慌了一刹,别开头:“松手!”   她越是试图挣扎,他搂得越是紧,两道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路秾秾挣脱不开,颓然地低下脑袋,被困在他的手臂和胸膛里哭出声。   “很难过?”他问。   她掉眼泪,没说话。   “那你知不知道,我也很难过。”他说,“你随时都在想离开我,你知不知道,我也会难过。”   路秾秾哭花了眼,满屋子里只有她的哭声。   霍观起看了她许久,抬起手,一下一下抚掉她的眼泪。   “你恨了我十年,刚刚那一刻,有没有比这十年更恨我?”   “心里疼吗?”   “是不是喘不过气……”   他一边说,指腹一边摩挲她的脸颊,冷淡的眼里渐渐浮起强硬之色。   “我不想和你离婚。”   他终于答了。   语气刹那放软。   在路秾秾泪眼微睁的时刻,他亲了亲她的脸颊,将泪痕触碰干净,“你可以继续恨我怨我,不管你以后怎么怨恨,永远都别想和我撇清关系——”   那双眼里黑沉沉一片,疯狂、执拗,最终落在她唇上,细细描摹嘴唇每一寸。   霍观起抱着她,不愿有片刻放手。她被禁锢在他的怀中,背后何时变成柔软的薄被,记不清楚,只知道他深深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路秾秾……”   属于他的气息,轻轻拂在她脸颊一侧,鼻尖贴着鼻尖,而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痛苦。   “不要离开我。”   他说。   所有压抑,渴求,挣扎,全都在颤抖的声音里。   心宛如被凌迟,碎成一片一片。   她听到他说——   “……求你,不要离开我。”   决堤的眼泪汹涌而下,路秾秾紧紧抱住他的背,在他怀中无声痛哭。 第43章   眼睛肿得不像话,一碰就疼,霍观起浸了热毛巾给路秾秾敷,她莫名娇气起来,不停偏开脑袋,“痛……”   “敷完就不痛了。”霍观起坐在床沿边,对上她满脸幽怨表情,语气无奈至极,“忍一忍。”   路秾秾缩在薄被里,顾不上理乱七八糟的衣服,瞅着他问:“你晚上还回来吗?”   “回?回哪?”   她眼一瞪,“你还要住公司?不是都……”   “我晚上没打算出去。”霍观起说,“你别胡思乱想。”趁她分神,手下轻柔又迅速,将热毛巾摁在她眼睛上。   路秾秾被迫闭眼,初接触的那一下不舒服,之后热源传递过来,确实感觉好受多了。她平躺着,看不见人,安静感受片刻,张唇:“霍观起?”   “嗯?”   “……”   “怎么了?”   “没,问问你在不在。”一副生怕他跑了的语气。   霍观起被逗笑,扯了下唇,“在。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路秾秾老实躺了一会,忽地问:“霍观起,你有没有真的动过离婚的念头?”   她的声音里还留有几分心有余悸。   霍观起眼眸微沉,握住她身侧的手,说:“没有。”   “那你说的那些,那么详细,跟真的一样……”   “说的不真你会信吗?”   她噎了噎,作势抽回手,被他更紧地握住。   这些天的事,是有些过火了。如果不是没办法,霍观起不会这样。路秾秾这个人有时候就是需要别人逼一把,说得难听点,她特别擅长逃避。   他何尝不知道她舍不得。用“将来时机合适再离婚,现在好好过”这种借口,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在这段婚姻里龟缩久一点,想着反正会结束,麻痹自己,好暂时放下那些让他们痛苦的过去。   逼她走出来直面自己的内心,很残忍,却很有必要。   只有到失去的那一刻,人才会真正明白自己到底想不想要。   霍观起承认自己卑劣,但比起无止尽地逃避,不如痛快一刀来的彻底。从今往后,他们大大方方,一起坦诚接受来自内心的谴责。   对段谦语的愧疚永永远远。   错误无可改变,他们将怀抱着永恒的歉意与自责,一同活在这世界上。   ——并,带着对彼此的爱。   拿掉她眼睛上的热毛巾,路秾秾后知后觉睁眼,霍观起睇她两秒,俯身在她红肿的眼皮上轻吻。   就一下。   他说:“放心吧,我比你更不想分开……永远都是。”   ……   沉寂许久的路秾秾突然在朋友圈里异常活跃。   刷到她莫名其妙发的一条:   “婚礼很快就要到了,大家都来参加啊!!”   众人都以为时间穿越了。   这不是早就公布了吗?怎么突然又说一遍?疑惑归疑惑,大家还是捧场,关系亲的远的,都在评论里留言。   “当然!!一定来!”   “请我请我!”   “我能喝喜酒吗?”   “大红包准备好啦!!”   ……   唐纭留了个表情,她也回复:“嘻嘻嘻。”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她心情好。   别人不明白,高行刷到老板娘这条朋友圈,差点就流泪了。   和好了!终于和好了!!   内心咆哮着,激动之下,他点开程小夏的头像,分享这个喜讯:   【你看到太太的朋友圈动态没有?他们和好了!】   然而他忘了,那俩人闹“离婚”的事只有他知道,路秾秾心烦得不行,根本没和程小夏细说。   程小夏莫名其妙地回他两条:   【谁和好了?秾秾姐和霍总?】   【你昏头了吧,他们一直都挺好的啊。】   高行:……   这傻孩子怕是忘了前一阵因为餐厅挨骂的事。   她不知道,他也不能提。   作为参与全程的唯一知情者,高行孤独又寂寥地,默默关上手机。   ……   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路秾秾不仅打起精神将餐厅的事情解决完毕,也终于出门应酬,参与交际。   不过重心主要还是放在婚礼上。   原本不过问的,如今她开始一一上心,霍观起不想她累,但更希望她能喜欢,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人生中只有一次的重要场合。   许多细节便都照着路秾秾的喜好更改。   程小夏跟着忙起来,筹备婚礼的空挡,顺便还向她汇报了季听秋的事。其实季听秋的事她们基本已经不插手,不过事关另一个人——段靖言——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提一句。   “……他们在剧组里经常别苗头,两个人针锋相对,剧组工作人员也不好劝。”   路秾秾皱眉,“季听秋有没吃亏?”   程小夏说:“还好,能避的都避开了。”   段靖言的脾气她略知一二,从前跟在他们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哥哥地喊,她曾经也把他当弟弟看待。   只是人事已非,她原本想着,只能这样了。上次越城一行回来,想法又有些变化。   ……还是见一见吧。   无论怎样,见一面。   路秾秾拿定主意,“你问问季听秋那边,我能不能去探班。”   “啊?”程小夏一愣。   “去问。”   见她态度坚决,程小夏不好说什么,应声道是。   半天不到便有了答复。   季听秋问过导演,剧组方面没问题,痛快应下。   程小夏看好时间,替她定下机票。   路秾秾没忘知会霍观起,当晚就说了。   被通知的霍观起动作一顿,“去探班?”   “嗯。”   “横店?”   “对。”   “什么时候回来?”   “待两天吧,去看看就回。”   霍观起问题不少,路秾秾一点也不觉得烦,侧趴在床上,歪着头笑嘻嘻看他。   他站着,居高临下,一边拆着领带,眉头一挑:“回来还爱我吗?”   路秾秾不妨他突然说这么冷的笑话,一愣,“噗嗤”一声,立刻爬起来,跪立在床沿边,倾身朝他靠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   “你猜?”   霍观起皱眉,“那不准去了。”   路秾秾笑着在他脸上轻啄两下,最后一下落在他唇上。   “爱爱爱,最爱你——”   霍观起这才满意,轻扯唇角,莞尔一笑。   ……   季听秋和段靖言的关系,说是不好,但并没有真的坏到什么地步。   最常的就是斗嘴,段靖言总阴阳怪气,有一句没一句地刺季听秋,季听秋一开始还忍,后来也不忍了,三不五时回个嘴。   季听秋是不想跟他计较的,但他话里话外总爱稍带路秾秾,季听秋听不得他说路秾秾坏话,于是反击得不留情面。   两个人都很拎得清,不会拿工作开玩笑,并没有出现拍对手戏互相较劲拖累剧组进度的情况。   甚至,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气氛有所好转。   起因是某次他俩对手戏,在湖边,段靖言状态不好,差点脚下一滑,季听秋鬼使神差伸手拉了他一把。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后面正式开拍时,季听秋有无数种方法可以为难他让他吃苦,却什么都没做,还好心地给他提醒台词。托季听秋配合的福,那一天拍得十分顺利,段靖言得以在身体吃不消之前完工去看医生。   段靖言还算有人性,从那以后态度稍稍好转,虽然嘴上仍然针锋相对,两人并未产生实质上的矛盾。   有时拍戏对方忘词,另一个在镜头外还会翻着白眼提醒一句——当然,翻白眼的主要是段靖言。   时间一长,季听秋察觉出段靖言的眼神不对,像路秾秾一样,有时候看着他出神,像是在看着另外的人。   季听秋是聪明人,结合段靖言唯一一次“走心”采访里提到的内容,以及他对路秾秾的态度等等,几下相加,心里有了个模糊的猜想。   只是很识趣地,从没去问。   这档口,路秾秾说要来探班,季听秋分外高兴。蒋浩同样乐见他和这些有话语权的人物来往,却也比不上他发自内心的喜意。   许久没见了。   不知道她好不好。   季听秋朋友不多,放下多余心思后,路秾秾绝对算得上是重要的一个。   到片场,段靖言见他这幅眉眼都带笑的样子,又是一个白眼。   “花痴症发作了?”   季听秋不跟他计较,配合地任化妆师在脸上忙活。   今天两人的戏是分开拍的,没有对手场景。季听秋刚来,段靖言已经要去前面。助理陪着他到布置好的厅,走位、试光、各种调度,准备工作做好,段靖言和该场演员就位。   一条过得很顺利,导演喊卡后还说了声好,夸赞:“这条不错。”   段靖言走到机器后,助理拿来喝的,化妆师给他补妆,造型师近前整理服装,其他几个演员也都被各自围住。   杯子递到嘴边,入口味道却和往常不一样。   “哪来的咖啡?”   他来得早,助理没来得及去买。正给他补妆的化妆师回答:“今天有人探班嘛,给全组买的,外面还有餐车。”   “餐车?”段靖言随口问,“谁家粉丝应援?”   化妆师说:“不是粉丝,是路……”说到这里一顿,后知后觉想起来,面前这个是段靖言。   段靖言最讨厌的人是谁?   路秾秾。   餐车正是路秾秾安排的,三明治、套餐饭、水果、甜点、饮料、各式各样吃的一应齐全,剧组工作人员都开心。   眼前这位就未必了。   化妆师噤声,不敢说话。   段靖言脸色果然一变,眉头蹙起:“……路秾秾来探班?”   “嗯。”化妆师含糊应了一声。   “探谁的班?”问完,他自己都觉得多余,还能探谁的班,当然是季听秋。   恰好那边导演叫准备,化妆师等人赶紧撤了。助理小心翼翼道:“言哥……”   段靖言沉着张脸,活像有人欠他几百万。   ……   季听秋的戏份在中午,段靖言拍完两条回休息棚时,他上好妆,正坐在桌前看剧本。季听秋瞥段靖言一眼,想到什么,拿起桌上的暖宝宝贴递给他。   “你昨天……”   东西刚递出去,段靖言一把挥开,坐到自己位子上。   季听秋差点没拿稳把暖宝宝贴扔出去,皱眉看向他。又犯病了?昨天拍夜戏,明明是段靖言自己一脸鄙夷加羡慕地盯着他的暖宝宝贴。   好心好意,不应承就算了。   季听秋转过身去,背对背的段靖言倒是开口:“路秾秾要来探班?”   他一愣。   “我忘了,你们关系那么好,她当然要来探班。”段靖言语气森凉,冷笑。   原来是因为这个。   季听秋想到他每每提到路秾秾的语气,有些不悦,“她来看看。你……”顿了顿,试图劝解,“我觉得你们之间有误会,段靖言,不如趁这个机会,你们好好谈一谈?”   周遭安静数秒。   段靖言站起身,转过来,盯着镜子里的季听秋,“误会?没有误会,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她——”   “你以为你是谁?”段靖言打断他,刻薄语气将这些日子攒下的交情碎了个彻底,“轮不到你多管闲事。”   季听秋脸色慢慢沉下来。   段靖言不再说话,提步离开休息棚。   一直到下午收工,和他戏份错开在B组拍摄的季听秋,没再见过他。 第44章   季听秋让助理一问才知,段靖言拍完自己的戏份,早早就走了。   路秾秾晚上才会到,季听秋傍晚天擦黑的时候收工回了酒店。他和段靖言住同一个酒店,还是同一层。   助理给他买了粥垫肚子,试探着开口:“秋哥,用不用我去那边敲门……”   他俩的关系,说好吧看着有点差,说差吧还挺合得来,助理出主意出得小心翼翼。   季听秋思索着,皱眉。   助理道:“粥多点了一份,段老师应该也没吃,要不我送一份去?”   “给他送什么粥,又不欠他的。”季听秋一向脾气温和,对人甚少话里带刺,在段靖言身上屡屡破戒,这会语气比平时更差,可见在化妆棚里是真的被气到了。   然而嘴上这么说,下一秒还是同意:“……送去吧。”   助理应声去了,不多时回来,东西原样拎去原样带回。   “秋哥,段老师……他不饿……”   不饿?   用脚想也猜得到那张嘴里能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季听秋冷下脸:“不饿算了。”闭口不再提。   ……   路秾秾晚上才到,带着程小夏一起来的。季听秋喝了点粥垫肚子,为了等她没再进食。路秾秾订的房间和剧组在同个酒店,放下东西,一行人外出去吃晚饭。   说是晚饭,其实快到吃宵夜的点。   季听秋没说饿,要不是他助理顺嘴提了一句,路秾秾还不知道他特意等着自己。当下,让他点了好些喜欢的菜。   横店最好吃的还是那些路边的老馆子,他们在二楼要了个包厢,两个助理起身去冲洗碗筷、倒茶水。   路秾秾面色犹豫,季听秋看出来:“秾秾姐,怎么了?”   她笑了下,“没事。”然后才问,“你和段靖言……处得怎么样。”   季听秋默了默,“还行吧。”   “还行?他没找你麻烦?”   “口头上说几句,没真的闹出什么。”   听他语气正常,路秾秾放心了,“他……脾气不好,但心不坏,你别和他计较。当然,他要是做得过分你也不必忍他。”   季听秋心里早有猜想,如今听她这般熟稔的语气,毫不意外,笑着点头:“好。”   路秾秾看他:“你不好奇我跟他的关系?”   “私人的事,能说的你自然会说,不方便说的我也没必要问。”   季听秋是真的有分寸,路秾秾再一次感慨,以前他行事畏缩,太过忧愁丧气,现在身上少了那种气质,整个人爽朗起来,真的很难让人不喜欢。   “我们有点过节。”路秾秾含糊道,“他要是说什么不好听的,你别往心里去,不是针对你。”   季听秋知道,“我只是觉得,他可能对你有误会。”   “也不算误会。”路秾秾扯嘴角,无奈,“他确实有资格怨恨我。”   没再多说,路秾秾叫服务员进来,催促上菜。   助理们回座,有事的蒋浩姗姗来迟,一个劲告饶抱歉。路秾秾让添了碗筷,热热闹闹开席。   没过多久,一桌几人吃得正开心,季听秋电话突然响。他拿起手机一看,面露难色,侧过身去接听。   “喂?”   “……”   “……”   “……”   沉默中,他的脸色越变越难看,没忍住压低声斥了句:“你发什么疯?”   路秾秾抬眸,小声问:“谁啊?”   季听秋蹙了蹙眉:“段靖言。”   “他说什么?”路秾秾放下筷子,“开免提。”   季听秋动作犹豫,见路秾秾点头,慢吞吞打开免提。   段靖言的声音带着酒意,怒气冲冲:“……你不信我,你等着吧!路秾秾她不是好人!你趁早离她远点……我告诉你,她就是个害人精!你跟她走得近没有好下场……”   路秾秾拿过手机,冲那边道:“段靖言,你出息了?”   那边听见她的声音,顿了顿,而后激动起来:“我说错了么?我说错了什么……我说得不对?害人精!……要不是你……我就知道……早晓得我肯定……我说什么来着……”   糊里糊涂,话越说越不清楚。   路秾秾冷声问:“你在哪?”   段靖言嘟嘟囔囔,随后电话就挂了。   季听秋皱眉:“他好像喝了酒。”   路秾秾也听出来。   季听秋拿回手机,又回拨过去。   嘟了半天,接通,还没和段靖言说上话,那边吵吵嚷嚷不知在闹什么。   “喂?”   “段靖言?”   “喂——”   没几秒,又挂了。   路秾秾没了胃口,季听秋道:“我问问剧组的人。”说着开始打电话。其余几个也纷纷停筷。   十分钟后,还真问出了段靖言的去向。他在横店的一个夜店里。   饭不吃了,路秾秾和季听秋当即动身赶过去。   坐上车,路秾秾头疼地直按太阳穴。   好巧不巧,霍观起又打来电话。   听她声音疲惫,他关切:“怎么了?”   “我在去找段靖言的路上。”   “你不是去吃饭了?”   “对呀,吃得好好的,他打电话来发酒疯,我还能吃得下?”   霍观起稍作沉默,道:“等等。”   挂了电话,发来视频。   背景在办公室,路秾秾一瞧就认出:“你怎么还没回家?”   “……”那边晃了晃,背景变成一道刷白的墙。   路秾秾:“我已经看到了。”   霍观起的脸出现在镜头里,说:“加班。”   “你吃饭没?”   “吃了。”   “吃的什么?”   “公司食堂的菜。”   “什么菜啊?我看高行朋友圈发了红烧鱼?”   霍观起嗯了声,“红烧鱼。”   路秾秾立时眉头倒竖:“你根本没吃!高行没发朋友圈,我瞎编的!”   “……”被炸出马脚的霍观起沉默不语。   “家不回,饭也不吃,ok,我们没什么好聊的,拜拜——”路秾秾作势就要挂断。   霍观起忙道:“我想吃你做的菜。”   “那不得我在家,我不在家你就不吃?”   “等下马上吃。”   路秾秾没好气瞪他,说了半天话题全跑偏,这会才想起来车上还有别人,“……季听秋也在这,我都被你气忘了。”   镜头往后照,季听秋闻言探出个脑袋,微笑:“霍先生。”   霍观起表情变淡,点了下头,“好久不见。”   两人随便寒暄几句就没再说话。   季听秋哪里感受不到,这位霍总,占有欲着实有点强。于是识相地没往镜头里凑,不打扰他们夫妻聊天。   重新对上路秾秾,霍观起问:“你去哪找段靖言?”   “夜店。”   霍观起眉头立刻皱起,“怎么不让别人去?”   “小夏和季听秋的助理都一块呢,放心吧。”路秾秾知道他担心,“把人弄出来就走,他不知道喝了多少,在那边撒酒疯。”   比起段靖言,霍观起更在意她,叮嘱:“注意安全。”   说了很久,快到店门口才挂。   季听秋调侃:“吃这么多狗粮,我看我晚饭可以不用吃了。”   路秾秾有些不好意思,“咳,他话比较多。”   话多?   怕是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觉得霍观起话多吧。   季听秋暗暗摇头,不由发笑。   这俩人,比起上回吃饭,好像又更亲近更甜蜜了些。   真好。   季听秋由衷为他们高兴。   车开到夜店门口,轻松气氛有所收敛。路秾秾直接叫来安保,季听秋已经联系上段靖言助理,往他们所在包厢去。   段靖言和人起了冲突,似乎是喝醉了的路人想合影被拒,追到包厢来,闹哄哄。   安保把人赶跑,路秾秾一看段靖言醉成那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当场让其他人都出去。段靖言助理想留下,被蒋浩一把拉走。   瘫在沙发上的段靖言连站稳的力气都没,路秾秾站着骂:“你是不是觉得事业太顺利,想给自己找点麻烦?被人拍到拿去做文章你就高兴了?”   段靖言红着醉眼看她,“我用你管?”   “我是不想管你,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这幅样子!自毁前程几个字怎么写要不要我教你?!”   骂了几句,他一副死相。   路秾秾懒得跟他废话,生气地拽起他,“回酒店,让你经纪人跟你说——”   段靖言甩开她,跌跌撞撞摔回沙发,“滚!”   “你再说一遍?”   “我让你滚!你没资格管我!”   路秾秾看他几秒,直接上手,抽起靠垫狠狠打他,“我没资格?好,我让你看看我有没资格!”边说边打,一点不留情。   段靖言躲闪不及:“路秾秾!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你是他弟弟,就一样是我弟弟!现在在这里没谁比我更有资格管你!”路秾秾连抽几下,几乎是吼出声,她气得胸口起伏,“段谦语要是看到你这幅样子,他只会比我打得更厉害!”   段靖言死死瞪着她:“你有脸提我哥?”   路秾秾没有答,眼睛气得发红,抓起靠垫继续打他,“我今天就替他好好教训你!”   段靖言手脚没力气,还不了手,又或是不愿意还手。能蹬开,能推开,却始终只是一边骂骂咧咧地咆哮,一边慌乱地躲。   ……   包厢外的几人听着动静,想进不敢进。段靖言助理几次按捺不住想冲进去,都被拦住。   直至路秾秾在里面喊人,他们才往里冲。   段靖言蜷在沙发上喘气,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像个小孩子,路秾秾站在茶几边,手里还拽着靠垫,说:“扶他回酒店。”   他助理立刻上前,季听秋的助理也一道帮忙,给他裹上外衣戴好帽子,把脸捂严实,架着他出去。   ……   回去的路上,季听秋问她还好吗。   路秾秾摇了摇头,疲惫地靠着车椅,不说话。   段靖言被架回酒店房间,季听秋放心不下,第二天一大早就去看他。   宿醉的人头疼,颓靡,眼神空洞洞地盯着天花板,见他来了也毫无反应。季听秋放下让助理赶早去买的粥,问:“你没事吧?”   段靖言不说话。   “粥放在这,你等会吃一点。”季听秋不多言,嘱咐在房里守了一夜的段靖言助理,“有什么事及时看医生。”   他上午有戏,得赶紧去片场。   季听秋走后,屋里安静下来。助理近前:“言哥,吃点东西?”   段靖言沉默半天,许久后,哑着嗓子说:“我想休息两天,帮我跟剧组请假。”   ……   段靖言向剧组请了两天假,什么东西都没收拾,买了张机票,轻装简行回了越城。   段家两老得知他回来,非常意外,段太太立刻忙着买菜买吃的,准备给他做点好的补补身子。和其他家长一样,一段时间不见,他们瞧着段靖言,只觉得哪里都瘦了,心疼得不行。   相比他们,段靖言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   什么都没做,只是翻出一些旧东西,看了很久很久。   盘腿坐在地上,蓝色的盒子里,装着信件。   这是段靖言上半年的时候收到的。来自十年前的一份快递,由段谦语亲手寄出。   那个时候时间胶囊还没流行,这种服务方式多用于明信片,段谦语寄了两封,一封是给父母和他,一封是给霍观起和路秾秾。   写给家人的那封信,封面上写着:最爱的爸爸妈妈和靖言亲启。   信的内容段靖言翻来覆去看过无数遍,字里行间,是再熟悉不过的关切。这封信跨越了十年的鸿沟,将段谦语的一字一句,温柔带到面前。   他说,你已经长大,十年后的你,肯定是个非常出色的男孩,记得照顾爸爸妈妈,不要让他们操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实现你的梦想。   他也说,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或许我还在,或许不在,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心情是好的,哪怕事实不如人愿,也不要因为我而难过。   他还说……   段靖言的眼泪停不住,不舍得落在纸上,拇指摩挲着熟悉的字迹。段谦语仿佛隔着时间,站在他面前和他对话。   他在信上写,你今天闹着要我带你出门,可你马上就要考试了,考得不好,放假就更没得玩。你不知道你有多气人,竟然说再也不喊我哥,我还特意出来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牛肉汉堡……   温和的絮叨,是一贯的语气,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当时脸上的笑。   那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寻常的一天。   段靖言红着眼无声哭泣,埋首在膝间。脚边放着另一封信,那是他同样拆开看过的,给霍观起和路秾秾的信件。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该多好。   路秾秾还是揪着他耳朵耳提面令不准他耍横的姐姐,霍观起也依然是沉默寡言但总会耐着性子陪他拼乐高的哥哥。   没有意外,时间平缓温柔地向前,和哥哥一样,他们一直会是他生命里重要的人。   而他又有多么想,信上的最后一句能够成真。   就像段谦语说的那样——   “十年后的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人,我好想亲眼看一看。” 第45章   段靖言请假离开剧组后,路秾秾呆了一天就回了望京。   整个过程,回去后和霍观起一说,彼此都无奈。   霍观起不想她忧思过重:“别再去想了。”   路秾秾也知道有些事无可奈何,暂时放到一边。   回来没几天,胃又开始不舒服,这回路秾秾比上次反应还大,一有症状立刻就和霍观起交代。   “我是不是怀孕了??”   霍观起的眼睛可不是x光,没那个透视的本事,按捺下情绪, 第二天带她去医院检查,结果还是老样子,没怀孕,消化不良。   路秾秾却像魔怔了似得,隔三差五就觉得胃不舒服,总疑心。   “我怀孕了吧?”   “这次是不是怀了?”   “我感觉好像有了!”   霍观起:“……”   带她去检查几次,都是乌龙。   一检查就要抽血,胳膊都快扎成筛子,霍观起看得心疼,说什么都不肯再带她再去医院。她只要一开口,他就堵回去:“你的胃确实要好好看看,做个胃镜?”   路秾秾一听,怂得飞快。她的胃没太大毛病,医生开的养胃药吃着,饮食上又注意,早就没了不舒服的症状。   “上次的事情过了就算了,你不要一直放在心上。”霍观起哪还不知道她,那回吵架,他埋怨她疑似怀孕不告诉自己,她比谁都在意,现下一有点动静就反应极大。   好说歹说,路秾秾总算消停下来。   很快,季听秋为上次的事联系她,还是因为段靖言。段靖言请假两天,之后回了剧组一切正常,安分拍戏,照常工作,没出半点幺蛾子。   对季听秋的态度也还是那样,头几天有点别扭,后来还是段靖言主动打破尴尬,和季听秋缓和关系。   季听秋观察了一阵,这才来给路秾秾透信:“我看着都挺正常的,他也没再闹过脾气。”   路秾秾问:“喝酒买醉什么的有吗?”   “没有。他不爱喝酒,拍完戏就窝在房间里打游戏。”   路秾秾这就放心了。   离婚礼时间越来越近,路秾秾顺便提了一句:“婚礼那天你有空来吗?”   季听秋说有,“那时候差不多也快拍完了,应该在收尾,我请一天假过来,一定到!”他还说,“礼物我都准备好了,哪有不来的道理。”   路秾秾道好,闲说几句,挂了电话。   ……   一切如火如荼地进行,微博上闹出几次动静,都和她无关。倒是其中有一次,牵扯到隋杏。   隋杏的母亲安漪芳在做隋少麟经纪人之前,还负责过别的人,隋少麟拿影帝前那两年,她手上也不止他一个艺人。   不知怎么的,好多营销号开始追忆从前,整理了好多以前的八卦事件,一篇篇长文博尽眼球。   其中不少和安漪芳有关。   写她做经纪人的时候下过的那些黑手,比如对自己的艺人严苛,如何剥削如何榨干,详尽非常。还有写她给隋少麟做经纪人时,对竞争对手使得那些手段,一一都被扒出来。   这些在圈内其实是常事,但那几个经她手的艺人,早年塑造过经典角色,晚年又过得十分凄惨,于是便引起了许多吃瓜群众的声讨。   隋杏深受波及,她的粉丝以往最爱吹嘘她的家世,安漪芳算是厉害的经纪人,但远远没有达到在这一行封神的地步,她们为了给隋杏提升逼格,将安漪芳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这一扒,可不幻灭,连带着隋杏也引起群嘲。   这一档口,隋少麟手里的产业,店面、股份、还有各处做的投资,好多都突然出了问题,一时间,隋家三口人焦头烂额。   最后消停收场,隋少麟的资产亏损半数,隋杏的代言和角色合约大受影响,这个年,他们怕是着实过不痛快。   路秾秾怀疑过霍观起,犹豫几天,一问,他半点不带推脱,当场承认。   她好生疑惑:“你干嘛突然跟他们过不去?”   霍观起语气平淡:“不为什么,看他们不顺眼很久了。”   好歹还给他们留了口饭吃,隋杏的演艺生涯难有大出路,当个小明星没问题,想登高,只能做梦。隋少麟那点资产,也不够她装什么千金大小姐。   一家人凑活凑活过得了。   路秾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竟从他那张冷淡的脸上看出一丝傲娇。   霍观起是见证了她对这个父亲和这份父爱,从渴望、害怕到彻底放弃的人。路秾秾可以放下前尘不再计较,他不行。   她流过的眼泪,受过的心伤,隋家人必须付出代价。   见她半天不说话,霍观起挑了挑眉:“干什么?”   路秾秾嘴一瘪,扑进他怀里,一把抱住他的腰。   这个人太好了。   真的太好太好了。   ……   婚礼开始前一周,季听秋突然给路秾秾打来电话。   “怎么了?”   “是这样——”季听秋也为难,“今天段靖言突然问起你的事,然后他说有东西要给你。”   “东西,什么东西?”   “我也不清楚。问他他不说,只说是挺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你收下。”   路秾秾心下诧异,上次横店一别,她没有再过问段靖言的事。据季听秋所说,段靖言回去之后恢复正常,她本以为,以后一直就是这样了。   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发疯找她麻烦,他们就做陌生人,各自过各自的生活。   突然说有东西要给她,她意外之余还有点受宠若惊。沉吟片刻,她道:“你把小夏的地址给他吧,小夏收了会拿给我。”   季听秋说好。   几天后,程小夏带着段靖言寄的东西到喆园来,霍观起正好在家。路秾秾正在厨房忙碌,为晚餐准备食材,暂时停下手。   薄薄的东西看着像是信件,东西拆开,果真是一封信。   面上写着:亲爱的观起和秾秾亲启。   只两眼,接到手只看了两眼,路秾秾一僵,整个人愣住。   霍观起察觉,走过来:“怎么了?”   路秾秾咽了咽喉,“没事。”看向程小夏,“你先回去吧。”   待程小夏告辞,路秾秾出神地拿着那封信走到沙发坐下。霍观起陪在他身边,还没开口,瞥清封面上的字,眸色一顿。   段谦语的字,飘逸,洒脱,又有几分和他人一样的温柔。   路秾秾几乎是颤着手打开的,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她差点一下子没忍住鼻酸。   “今天天气好吗?   我在十年前,给你们写这封信。不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   是段谦语的字,是他的语气,是他写的内容。   他在十年前的某一天,出门买教辅的时候,逛到这家垮时间寄送信件的店铺。   那一天段靖言在跟他闹矛盾,因为他不肯带段靖言出去玩,被耍脾气的段靖言放话“以后再也不叫你哥了”,他在信里苦恼又无奈:   “……靖言的臭脾气真令人头疼,要是秾秾你在就好,拧他耳朵教训他,他肯定不敢这么放肆。”   这样抱怨着的他,还是给段靖言买了爱吃的牛肉汉堡。途中停下来,给十年后的他们写信。   他念叨了好多好多,不放心路秾秾冲动的毛病,数落她挑食,感叹她总是口是心非吃亏。还说了霍观起话太少的毛病,说他不爱惜身体,有什么事爱憋在心里。   不太方便当面讲的话,面对面有些羞耻的关切和操心,一一都写在信里。   他希望十年后的他们改掉了这些,不要和自己较劲,要过得开心舒畅。   段谦语也提到二十岁的那场手术:“……心里其实很忐忑,有点期待,但也并非完全不害怕。医生说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六十,我爸妈私下时常唉声叹气,我都不敢在他们面前过多表露情绪。”   在他们面前也是没有的,路秾秾从没听他说过这些。   只在这封信里才得以窥见。   那样温柔平和什么都不怕的谦语,原来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静下来想想,也没必要担心太多。生死有命,这是我注定要经历的,不论结果好坏我都接受。”   话锋一转,很快就跳过这个话题。   他说:   “你们是我最好的两个朋友,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我也算见过了解过。劝慰的话你们大概不想听,但我想告诉你们,人生就是这样,起起落落,有苦有甜,你们现在经受的这些都不会白费,老天爷一定会回报值得的人。”   “十年后你们会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我想象,也希望,观起能够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不被限制,不被束缚,为自己,也为所爱的人和事活着。秾秾你呢,会是一个骄傲、幸福、被人宠爱的大小姐,无忧无虑,无灾无难,拥有属于你的一切。”   “我应该没告诉你们,上周我偷偷去了寺庙,给我爸妈和靖言求了签,也给你们一人求了一个?应该是没说。至于我,我的前途太不确定,就算了,如果能挺过二十岁的那场手术,到时候再去一次好了。”   ……   路秾秾泪流满面,一声一声呵着气,眼泪扑簌直掉。   很长很长的一封信,在信的结尾,段谦语只写了一句话,他说:   “十年后的你们,一定要过得很好。”   落款:无论什么时候都永远爱你们的谦语。   纸张在指下被紧紧捏住。   路秾秾心里撕心裂肺地疼,哭得喘不过气,霍观起沉默着,将她搂进怀里。   ——无论什么时候。   ——永远都。   段谦语永远爱他们。 第46章 大结局   路秾秾和霍观起的婚礼在年关,春节之前,是个天气很好的日子。   到场的宾客很多,微博上热闹一片,论坛里也有许多人等着看,但婚礼现场安保十分严格,没有走漏半点消息。   季听秋请了假来的,结果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   路秾秾穿着婚纱,化好妆在休息室,被唐纭带头的一群闺蜜围着起哄,正好接到季听秋打来的电话。   “……什么?没赶上飞机?”   季听秋焦急又懊恼:“我本来一早就出来了,结果快到机场,段靖言突然打电话让我等他,又说没车让我回去接他,一来一去没赶上……”   “段靖言?”路秾秾一愣,“他和你在一块?”   那边传来小声的一句打断:“你话怎么那么多。”   季听秋似是斥了句:“不都怪你?”随后才答她,“嗯,他和我在一块。”   路秾秾问:“他……要去哪啊?”   “他——”   那边话没说完,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隐约传来几句季听秋的骂声,诸如“别抢”、“把手机还我”之类。   片刻后,许是夺回了手机的控制权,被整得没有半点温柔气度的季听秋压抑着脾气道:“他本来要和我一起来参加婚礼!”   “他也来?”   “是,他扭扭捏捏几天,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我还以为他得病了。”季听秋语气恢复如常,但说出的话却实在不温柔,“结果今天才说订了机票要和我一起来,又不早点出门,磨磨蹭蹭到这么晚,连累我也没赶上飞机……”   路秾秾默了默,半晌道:“你把电话给他。”   闻言,那边立刻将手机塞给段靖言,后者嘟囔着不愿意接,半天才含含糊糊发出点声音。   路秾秾叹气,说:“赶不上就算了,等你们到,婚礼也结束了。我让我助理寄喜糖给你们吃。”   段靖言沉默着,许久冷哼:“……谁稀罕吃喜糖。”   大好的日子,路秾秾懒得跟他计较,“回去拍戏吧你们俩,反正也赶不上了。”   “今天请了假,没戏……”   “那就去周边玩一天。”路秾秾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顿了几秒,语气放软,“等你们回望京,我和观起请你们吃饭。”   段靖言没吭声,好几秒过去,无所谓地嗤道:“又不是没吃过好吃的,用你们请。”   说着将手机丢还给季听秋,那边又响起季听秋训他的声音。   叛逆期还没过去的小孩太难应付,路秾秾只得拜托季听秋:“你好好看着他,别让他到处惹事。”   季听秋说好,再一次祝她:“秾秾姐,新婚快乐。”   路秾秾笑道:“我都新婚半年了。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挂完电话,特意让到一边的唐纭等人再度围过来。   外头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路秾秾静等着出去的那一刻,等着和霍观起完成仪式,正式成为夫妻。   微信一响,又收到季听秋的消息,他发了张截图,是段靖言的微博。   很简短的一条,谁都没艾特,只有一句话。   【@段靖言V:新婚快乐。】   今天她结婚,上网冲浪的网友怕是都知道,这一发,当即引起热议。   路秾秾顿了顿,拿起手机登上微博,第一次给段靖言留言评论。她说:“知道了,明天给你买牛肉汉堡。”   屋子里一群闺蜜得知微博上的消息,纷纷诧异,一个接一个问:   “秾秾你怎么了??”   “你和段靖言什么情况?”   “你怎么评论他微博了?他是在祝你新婚快乐?”   “他不是老找你麻烦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路秾秾很淡定地回答:“小孩子叛逆期,理解一下。”   没出一分钟,段靖言回复了。   【@段靖言V回复@路秾秾V:谁说是发给你的。】   这下一屋子目光齐刷刷看来,这是要出节奏啊。网友们也这么想,嘲讽路秾秾和看戏的嘴脸刚露出一小撮,路秾秾心平气和地拿起手机。   【@路秾秾V回复@段靖言V:不是祝我啊?行,那牛肉汉堡不买了。】   一片吃瓜留言中,季听秋的身影也突然出现。   【@季听秋V回复@路秾秾V:他骗人,刚刚还在问你说请吃饭具体哪月哪天什么时候请。】   微博、论坛,各处都因他们三人的这番互动炸了。   本来想嘲路秾秾开炮的段靖言粉,也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暂时按捺了住。   万众期待之下,那个一向又酷又拽说不正眼看人就绝不正眼看人的段靖言,在沉默两分钟后,删了动态,发布了一条新的微博。   【@段靖言V:@路秾秾新婚快乐。姐姐。】   ……   后来,当这些事被问起。   段靖言回答他们的关系是从小认识的姐弟。   路秾秾对他之前所作所为的看法,则统一答复,因为误会,小朋友脾气大,情有可原。   她也成了他微博评论里的常客。他发照片,发行程,宣布新的角色,她点评总要在前头加一句“小朋友”。   比如:   “小朋友不适合这个发色。”   “小朋友演戏很不错。”   “小朋友今天的造型挺好看。”   “……”   段靖言因此多了个爱称,粉丝们发现他们原来是真的关系亲近以后,跟着改口管路秾秾叫姐姐,有事没事也喜欢喊他“小朋友”。   当然,这都是后话。   眼下,路秾秾和段靖言随手互动,将微博闹得沸沸扬扬,当事人之一的她转头就撩开,全然不顾及吃瓜群众的好奇心。   婚礼开始。   伴娘们托着路秾秾的裙摆,陪伴她走出去。   路闻道站在红毯入口,宾客坐满整个现场,有好多好多人为他们送上祝福。   路秾秾挽着舅舅的手,一步一步朝前方走。   红毯的尽头,霍观起在等她。   他站在那儿,静静地朝她看,眼神坚定,温柔。   路秾秾想起他们夜话时说到孩子的名字。那时他说已经想好,不管是男是女,都要起一个“愿”字。   这个字包含了他们对那个将会到来的新生命最好的祝愿。   愿他一生喜乐,愿他百岁无忧,愿他平平安安,也愿他幸福健康。   而此刻,她朝着霍观起走去,脚下光明坦荡。   期待的、盼望的、心心念念将要到来的一切,都在视线所及之处。   都在触手可及的前方——   前路山高水长。   与你,皆好春光。 第47章 番外   凭借着《遮天》爆红的季听秋,在那部他和段靖言一起拍的古装剧播出后,人气又上一层楼。两个人的事业都再攀巅峰,同时也多了一批CP粉。   他俩在剧里对手戏不少,光明正大的兄弟情,不知怎么被一群人看出了“奸情”。思来想去,问题主要还是出在他俩的脸上。   同款不同型的两个大帅哥,站在一起,画面养眼,简直是颜狗的天堂。一时间,“段季”CP以超强势头杀入CP榜前端,圈了一大波粉。   粉丝从剧里嗑到剧外,又从角色嗑到真人。   CP粉也想克制,只怪属性太美味。   段靖言出道即爆红,走到哪都是人群焦点,堪称行走的八卦头条。他在吃人灯光下和无数不怀好意的视线中一路走来,对人情一向冷淡,合作过的人,向来是点头之交。   偏偏到季听秋这成了例外。   眼见着剧组杀青后,他俩私下几次相约,粉丝们想闭着眼睛撇清关系都无从下手。CP粉更是一天比一天疯魔。   甚至连路秾秾有一阵都深感疑惑,旁敲侧击地开口过:“你们……最近……关系挺好的吧?”   季听秋在观众和粉丝眼里是个十足的温柔大哥哥形象,表情差一点没绷住,反问:“秾秾姐,你在想什么?”   她当然是在想不该想的,不好说出口,一边打哈哈一边含糊地表态:“没关系,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们。”   听得季听秋脸都绿了。   绿归绿,又不能因为看客的猜测和发散和朋友绝交,拍戏几个月,他们早从最开始的相看两相厌,成了彼此为数不多的圈内好友。   相比季听秋的“敏感”,段靖言要大大咧咧得多,这人我行我素惯了,外界的声音时听时不听,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   三不五时就要出个乱子。   这天,两人约好一起出门吃饭。   他们这阵各自拍戏,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没见。段靖言回来望京,屁话没说,直接扔了个定位。   季听秋愿者上钩地答复说:“知道了,请你吃饭。”   刚订好时间,订好位置,季听秋简单收拾一番,助理来接,上车没多久,助理就捧着手机看过来:“秋哥,段老师他……”   季听秋立刻警戒十级:“他怎么了?”   助理不说话,用眼神示意他自己看。   季听秋打开微博一瞧,一个头两个大。   段靖言点赞了一个粉丝,本来不是什么大事,问题在于那个粉丝是他俩的CP粉。   季听秋微信发语音给他:“你干嘛??”   段靖言十分无辜地回了个问号:“?”   季听秋截图给他:“你干嘛点赞CP粉。”   他这一赞,一帮人开始过年了。   段靖言:“……”   段靖言:“我看她画的图挺好看,顺手就赞了一下。”   季听秋无言以对。   下一秒,那边发来一句:“你介意啊?”   不等季听秋回答,段靖言马上做出补救措施——又点赞了几个粉丝,那个CP粉夹在其中,属性就没那么突兀了。   补救完就算了,明明是段靖言的问题,完事儿他竟然反咬一口:“男人,一点气量都没有。”   季听秋气得半死:“我什么时候没气量!”对上段靖言,他的温柔总是端不住,“你自己上次采访,人家问你CP的问题,你脸那么黑,我不是看你不喜欢才让他们公开场合少提的么?!”   段靖言更理直气壮:“滚!我什么时候黑脸?什么不喜欢?你少冤枉我。”   “……”吃你妈的,不吃了!季听秋当场就想让司机掉头。   两人就这么通过语音,一路骂骂咧咧地聊天,直至目的地。   助理半句话都插不上,一沾上段靖言,他家秋哥就犯病,一点也不温柔,还十分暴躁。行为上虽然习惯了,心理上仍然接受不了,助理在心里感慨连连,能把秋哥带跑偏成这幅“崩人设”的样子,段老师着实有点厉害。   到私人餐厅包厢,两个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推我一下,我踢你一下,结果没多久,又亲亲热热坐在一块翻菜单。   “吃这个。”   “难吃。”   “那吃这个?”   “更难吃。”   “你意见怎么这么多,不然你来选?”   “那就第一个。”   “段靖言,我真是看见你都要气饱了!”   “不好吗,给你省点钱。”   “……”   两个助理坐在角落喝水,对视一眼,尴尬地笑笑,低下头去谁都不说话。   真不想承认认识那边那俩幼稚的小学鸡……   一个菜单,选了半个小时。落座以后总算消停。季听秋问起段靖言最近工作的事,段靖言的助理偶尔插嘴回答几句。   饭毕,俩助理正想带着各自的艺人回家,不知什么时候达成共识的两人手一摆。   “你们先回去,我们出去逛逛。”   “等等——”   逛?逛什么逛,他俩到街上去还能完整回来?   季听秋看出他们担心,笑说:“没事,我们戴口罩和帽子,人多的地方不去。”   “可是……”   “别可是不可是的,让你回就回。”段靖言不耐烦。   季听秋瞪他一眼,转脸和颜悦色地对两个助理和颜悦色说:“我们会小心的,有什么事电话联系,不用担心。”   不管助理怎么不放心,两位祖宗还是走了。   季听秋和段靖言许久没有出来放风,每天通告排得满满当当,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这会儿心情倒是不错。   段靖言开着车,忽然问:“想不想喝酒?”   “喝酒?”   “嗯。”   季听秋不客气嘲笑:“你那酒量,喝菠萝啤吗。”   段靖言不满地睨他一眼,大力踩下油门。   ……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夜店门口。   季听秋透过贴了防窥膜的窗望向不远处,“这就是你说的喝酒?”   段靖言:“……”   人多到爆。   夜店门前已经排起长龙,十点半才正式开始预热场,门外已经有许多人拿着号码等待入场。   他们俩要是进去,被认出来,明天必上新闻。   段靖言有点小尴尬,“我以为没什么人的。”   闻言,季听秋问:“你来过?”   “来过。前辈带我来的,几次而已。”   以前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在夜场有过不好的回忆,成名后,季听秋几乎没再出入这种场合。两手一摊,他道:“现在呢。”   段靖言哪肯就此罢休,想了想,重新踩下油门。   掉头转弯,车朝另一个方向开,途径一家小超市,两个人下车,做贼一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进去买了两袋啤酒。   掏兜的时候找手机慢了点,两人你问我我问你,口罩拉下来,等找到手机,有几个路人已经看过来。   他俩立刻结账走人。   车开到段靖言家,歇了片刻,两人拆了两听酒,盘腿坐下打电玩。段靖言早把这些游戏玩了八百遍,季听秋是生手,被他吊着锤了几十遍,毫无还手之力。   烦躁地把游戏手柄一搁,季听秋不干:“不玩了!”   段靖言一脸“就知道你会耍赖”的表情,悠哉道:“输了叫哥。”   “滚!”   边打边闹,季听秋从地上坐回沙发,中途休战,顺手拿起手机。不看不要紧,一看——   一个小时前在路边买酒被拍到了。   微博上闹哄哄。   照片里的他俩口罩摘了一半,贴在下巴上,说话、掏手机、结账……画面虽然模糊,但还是能认得出脸。   段靖言凑过来,“怎么?”   季听秋无语:“这是在哪个角落疙瘩藏着,这都能被拍?”   段靖言没什么反应,伸指一划,将屏幕划拉下去。评论里一众CP粉压抑着激动,秉持“在外低调”的精神,纷纷控评。   “好朋友一起出门而已,不要多想!”   “纯粹的兄弟情,博主没有好朋友嘛?”   “长得帅的人就喜欢和长得帅的人一起玩啊。”   然而段靖言随便点开一个头像,一看主页,全是虎狼之词,最新的一条便是——   “啊啊啊啊啊啊段秋好配!我命令你们马上结婚,民政局我现在就搬过来!给我往死里甜!!!”   季听秋:“……”   段靖言:“……”   莫名有点不自在,季听秋瞪他:“你干的好事。”   “我怎么了。”   “不是你说要喝酒能被拍?”   “我问你你也没拒绝啊。”   “……”   这人强词夺理一套一套,季听秋说不过他。   正要收起手机,段靖言忽然发现重点:“不过你说……”   “干嘛?”   “为什么看到的所有这种粉丝,我的名字都在你前面?”段靖言抬眼,一本正经地朝他投去疑惑目光。   季听秋默了几秒,脸色慢慢变红变黑变绿,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身上。   “你给老子滚啊啊——”   “……卧槽你激动什么??”段靖言摔在地上,滚了一圈,季听秋还追着他踹。   一时间客厅里吵吵嚷嚷,热闹十足。   ……   是夜。   安静的阳台上,段靖言和季听秋并肩坐在一块,一人一听啤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这种时候适合谈心,段靖言终于正常一回,问了个符合气氛的问题。   “你有没什么遗憾?”   “遗憾?”季听秋看了看他,思考片刻,微微弯唇,“当然有啊,有好多。”   二十几岁以前,肩负家庭重担,为了还清赌鬼父亲欠下的钱,那些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遗憾何止一桩一件。   “不过还好。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他说。   有稳定的事业,工作虽然累,但比普通人挣得要多得多,还有许许多多支持他喜欢他的人。也有朋友,像路秾秾,像身边这个。   段靖言道:“你还挺好满足。”   “不然呢?”   沉默片刻,季听秋开口:“你不开心?”相识这么久,他对他的过去有所了解,虽然不多,也没资格说什么劝慰的话。   但季听秋还是道:“人总要往前看的。”   “……是啊。”段靖言仰头喝下一大口酒,见季听秋看过来,扯唇笑了下,“放心吧,我没那么脆弱。”   他有太多遗憾,有无数想要弥补的时候。但……   不再多说,段靖言拿起易拉罐,一笑,和季听秋对视,后者也举起杯,与他轻轻碰了碰。   这样已经很好。   珍惜当下。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