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沉迷暧昧 作者:李阿吾   文案:   木少倾睡了她弟弟的同学。   小少年好看又有钱,就是脾气有点臭。   算一算年纪,她决定还是翻脸不认人。   然而千防万防还是被小狼狗堵在了楼道里,冰冷栏杆贴在她腰上,再往前是他精壮胸膛。   只听见他咬着牙,红着眼,气息不稳,霸道又卑微地说——   “命都给你,够不够啊。”   ※狗血文,前期暧昧,后期偏执占有   ※男女主相差四岁,1v1,he无虐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因缘邂逅近水楼台   主角:木少倾,余江枫┃配角:┃其它: ===========   ☆、1 chapter   暑气升腾而起,社会新闻记者又忙着直播柏油马路上摊鸡蛋的把戏,步履匆匆的行人尽可能选择清凉的树底行走。   这种天气之下,但凡脚步稍微快点,都会汗流浃背,冲进医院大厅时,又被冲击而来的冷气吹得打哆嗦,一边抚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享受。   接踵而至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们,全都挤在挂号处,生怕自己的位置被人抢先。   木艺赖叽叽地坐在急诊,额头上大滴地落下汗水,修长的左腿搭在空闲的椅子上,醒目的石膏提醒别人他的伤情。   大小伙子一改刚才打架时的意气风发,轻轻动了下脚,“呲——”   太疼了。   “刚才不是还要跟人家再斗两百个回合吗?”   旁边始终低着头的男生忽然开口调侃,声音低沉慵懒,在夏日显得异常冷冽,稍微抬头,黑色鸭舌帽底下是一张非常受欢迎的脸面。   内双的眼睛黑白分明,鼻梁就跟哪家医院捏过似的又高挺又平直,最重要是冷笑时上勾的嘴唇,很薄。   木艺眼巴巴地瞅着他,心里仍然觉得老天不公,造人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做到颜值平均化呢,创造了高数却不去遵守,太过分了。   他悻悻地摸着自己那只腿,嘟嘟囔囔道,“疼是小事,忍忍也就过去了,待会儿我姐来了可怎么办,她会杀了我的,学长,你可得替我说明情况,是那孙子先惹事的。”   被叫作学长的男生往下拽了下帽檐,没答应也没拒绝。   但是木艺跟他屁股后面跑了一年,大概也清楚这人的脾气,这就是同意了。   而此时从挂号口的拥挤人群中走出来的,正是木艺的辅导员,他拿出小梳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挤乱的地中海发型,手里还拿着收费单。   自己手底下的学生打架,一个骨裂一个轻微脑震荡,作孽啊。   正往取药窗口走着的时候,他随意瞥了眼急诊的门,正巧捕捉到大步流行走进来的身影,瓜子脸杏核眼,烟灰色真丝翻领衬衫,高腰开叉半身裙,华伦天奴细高跟鞋,气势汹汹像捉奸似的眼神,偏那眼神好死不死的,一下子锁定了他。   辅导员瞬间小腿发软,想要落荒而逃。   未曾得逞之际,对方已经脚步飞快地走过来,说起来也奇怪,哪有老师怕学生家长的,他从业五年,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甚至十分没骨气的主动开口,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木艺姐姐来啦,呵呵呵呵呵,那个,这个事情比较复杂……”   “老师,您去取药吗?”   对方堆砌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却让人感觉到明显的寒意,辅导员抖了抖身子,似乎又回到了上学期木艺参加比赛被落在郊区的时候。   他沉默地点点头,女生轻轻接过那张收据,“今天麻烦您了,先去歇会儿吧,等我取完药去看看木艺,医药费您加个总数,我待会儿转账给您。”   明明语气非常的客气,遣词也并无不妥。   她干脆利索的转身去往取药窗口,高跟鞋在光滑的地板上踏出有节奏的响声,辅导员看了那个背影很久,却分明看出了开战的气息。   他脚底抹油,飞快地往急诊室跑。   却不想这边的情况也不轻松。   跟木艺打架的男孩脑震荡,虽然症状只是轻微,但是男孩是家里独生子,入院第一时间父母就赶过来了,刚才始终守着儿子观察情况,现在终于抽出时间来算账,不分青红皂白就开骂。   “小兔崽子,我儿子今天要是有什么闪失,我要你陪葬。”   “多狠得手啊能把人打成脑震荡,这可是脑震荡啊,万一死人怎么半。”   “呸,别死啊死的,多不吉利,就算死也是他死。”   夫妻两人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丝毫没有注意到对方被他儿子打到骨裂,从人身攻击到辱骂家庭教育失职,越说越离谱。   木艺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被人唾沫淹成这样,遑论刚打过架那股气还没平息,这也顾不得腿疼,“噌”地站起来反驳——   “是他自己手脚不干净,我提醒过很多次了,他屡教不改还动手的。”   这一说,对方更是气焰嚣张了,指着他鼻子尖酸刻薄道,“你这是污蔑!我儿子锦衣玉食,吃喝用度都是上等,还能稀罕你的东西?自己打人不算还要撒谎,到底是什么家庭才能教育出这么坏的小孩啊,以后说不准要吃牢饭啊。”   这是太不讲道理了,辅导员擦了擦额头的汗,瞪了眼椅子上不动声色看热闹的男生,决定要亲自去劝阻一番。   “是不是污蔑,报警就知道了,至于牢饭,谁吃还不一定。”   清冷的声音在嘈杂的争吵中显得格外突兀,辅导员回头一看,木艺姐姐正提着药缓缓走过来,嘴角冷笑着,眼底却是结霜般冰冷。   他咽了下口水,决定还是退出战场。   木少倾直愣愣地走过去,先是观察木艺的腿,心狠手辣的按了一把,成功引来亲弟弟哭天喊地的干嚎,“姐,我这是骨裂啊,你要我命吧。”   “活该。”   言简意赅,是她的风格,木艺乖乖闭嘴,刚才还撸袖子瞪眼的男孩此时跟个小猫似的乖乖坐在学长身边,等老姐给自己伸张正义。   被忽略的两口子自然不甘战争就这么结束,且见到来人是位年纪轻轻的女孩,自信心再次膨胀,发誓要给自家儿子讨回公道。   “我说,我儿子现在还在急诊病床上躺着呢,医药费交了两千四,你们家先把这钱给了吧,其余的精神补偿和后续花销,我们会把单据拿给你。”   木少倾不紧不慢地打量着木艺身旁带着鸭舌帽的人,自始至终他都噙着笑观望,不说话也不行动,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非常像一个……   她挑眉,问道,“这就是你脑震荡的同学?”   然后就看见那少年的脸,忽然阴云密布,满脸的不可置信。   场面瞬间陷入尴尬。   还是木艺懂得她的冷幽默,干笑着解围道,“这是我学长,今天要不是他查宿舍时拦着,可能我们俩真得出点事,而且他们不是说了吗,那人还在急诊室躺着呢。”   看了眼时间,木少倾收起开玩笑的心,她回头,冲着咄咄逼人的夫妻说道,“你儿子涉嫌盗窃并且金额超过两千块,我的律师已经取证完成并且报警,至于伤势,我们打的我认,他脑震荡治疗的所有费用我都会承担,同时,我弟弟的治疗费用你们也要承担,但是我只接受三甲医院出具的官方验伤证明以作为赔偿依据。”   她拿起旁边的拐杖递给木艺,皱着眉道,“司机在外面,自己能回家吗,我还要开会。”   习惯了她争分夺秒的脾气,木艺接过,摇摇头道,“我不想回家,我想回宿舍呆着。”   木少倾是工作狂,开会就意味着她今晚又要加班到深夜,回家就显得没有任何意义,想到家里的另外一个人,木艺就要打个寒颤。   “也好,让司机把你和你的老师同学一起送到学校里去,别再给我惹事了听到没。”   这件事解决的太过速战速决,别说旁观者,就连刚才还声讨的夫妻俩都只能熄火,两人面面相觑,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   最后,当母亲的还是不愿意承认,嘴硬道,“我儿子绝对不可能偷东西的,他没有理由去犯罪。”   但是这句话的气势已经大不如前。   木艺指了指旁边的学长,“不信你问他,我们学生会主席,这次就是因为你儿子偷东西太多,很多人上报学校,他专门来查的。”   但是那人并没有开口说话,甚至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予,懒洋洋地倚在墙上,一双长腿随意的岔开。   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跟个树懒似的。   辅导员也擦着汗附和,“最近确实有很多同学举报这件事,当然最后的结果我们还是交由警方鉴定处理。”   一说到报警,做父母的自然心慌,便再也不愿花时间在这里讨公道,赶紧跑回病房里找孩子了解情况。   场面瞬间变得安静,木少倾再次看了眼时间。   这时候辅导员突然和气地说,“这个,木艺姐姐啊,我在分校那边还有点事,让两个孩子跟你司机回去吧,我自己打车走。”   她点头:“可以,我把医药费转给您。”   “我把单据都给木艺了,不着急,等他回学校再说吧。”   辅导员似乎也赶时间,圆胖的身子飞快离开,消失在医院急诊大厅。   木少倾无奈地回头,两个少年,一个抬头傻兮兮地看着她,一个低头手指飞快地把玩手机,她问木艺,“你回学校能照顾好自己吗?这石膏什么时候拆,有什么注意事项,你确定自己能搞定?”   “可以的!学长宿舍空了一张床,他答应收留我了,对吧,学长?”   黑色鸭舌帽闻言缓缓抬头,内双的眼睛微微上挑,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弧度,懒懒道——   “是啊,毕竟我们脑震荡也需要别人的照顾。”   ☆、2 chapter   黄昏下的A大最符合百年名校气质,橙黄色日光从年份已久的老树枝丫间穿过,细碎的落在坐满了情侣的阴影中,闪烁润泽光芒。   从南门穿过食堂,就是研究生宿舍楼,比起本科生住宿区,这边的硬件设施水平奇高,最重要是两人间,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与此同时能有幸住在这里的,便是A大金牌专业——经贸系的全体学生。   A大经贸门槛高招生人数少,很多学生手里都拿着几个重要项目,是学校提高就业率的最高保障,为了让他们有合格的网速半夜视频会议,两年前,整个经贸系就搬进了南校区。   木艺啧啧称奇,眼见人家楼道的卫生简直跟医学院实验室有的一拼,再回想自己那套挤满了垃圾的四人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挠着头,坐在一张没有被褥的空床上,笑出满口大白牙,跟他姐姐明显区别出气质,“枫哥,你真同意我在这住啊。”   被问询的人并没有立刻作答,他将鸭舌帽随手扔在桌上,迫不及待地躺上自己那张柔软舒适的小床,凌乱的头发被他这么一压,更是不成样子。   但反而增添出一种特殊的美感。   木艺见状又摸了摸自己剃成板寸的毛发,坚硬扎手。   “你要是不信,可以不住。”   许久,余江枫才闭目养神说出这句话,惜字如金地堵别人嘴。   所幸遇见的是木艺,长年被家里的强势压迫出最温和的脾气,而且他心里知道,余江枫此人嘴硬心软,便不再多说,只傻呵呵地笑着,单脚站着给自己铺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余江枫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浅眠,均匀呼吸时,又被隐约的手机铃声吵醒。   紧接着,他听见木艺压低声音的对话——   “嗯,这边不是上铺下桌,我不用爬梯子。”   “没事,学长对我很照顾,辅导员也帮我请好了假……姐,你别担心我,至少我那条腿还灵活自如吧。”   可惜电话听筒的声音太大,对面女声还是缓慢泄露出来流进余江枫的耳朵里,具体字眼听不清,只是声音很甘冽,跟下午一样,有种公事公办的严肃。   这是姐姐关心弟弟,还是领导关心下属?   他忍不住勾唇冷笑一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胳膊枕在脑后,却隔绝不断那边的声音,意识飘忽飘忽的,又回到了下午。   穿着烟灰色衬衣的女人说他是脑震荡,眼神里满带着调侃。   很讨厌。   余江枫脾气总是来得莫名其妙,猛地起身,连鸭舌帽都没带,直接将卫衣的帽兜扣在脑袋上,丢下一句,“我去买饭。”   便用力地关上门,消失无踪。   正要挂断电话的木少倾自然也听见了这声巨响,显然木艺也不知道这位大佬的情绪从何而来,很尴尬地摸着鼻子,霎时失了言。   听筒里传来一声低笑,她捏着眉头靠在椅背,语气不似刚才那么严肃。   “小朋友脾气还挺大。”   //   从A大南门出去,正巧就是大学城的小吃一条街,每逢饭点,这里总会聚集着许多名校学子,熙熙攘攘一改课题组工作时的专业认真,反而能为了半根鸭肠吵起来。   余江枫揣着兜,慢步走在街上,左拐右拐进一条小胡同。   胡同尽头有户人家挂了两个灯笼,这时已经点火照明,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老赵私菜。   他熟门熟路地推开大门进去,院子里放着六张木桌,加了顶棚遮风挡雨,已经有两三张桌子坐了人。   捡了最角落的位置,老板娘立马过来,显然与他很是熟悉,笑意吟吟道,“小枫来啦,今天有新鲜的清江鱼,来一条吗?”   “可以,”正巧宿舍里还有个需要滋补的病人,他也没拒绝,“其余还是老样子吧,番茄牛腩加米饭。”   “好嘞。”   老板娘写了单子,便高高兴兴地去后厨叫菜,店里只有她和老板忙活,一个负责前厅一个负责后厨,在大学城开了快十年的私家菜馆,价钱只高不低,但仍然少不了愿意勒紧裤腰带来打牙祭的学生。   余江枫整日都睡不够,等菜时便百无聊赖地低着头假寐,夏风吹不进院子里,只有角落的电扇给点凉风。   “会长,好巧啊。”   大脑放空之际,他对面忽然坐了个人打招呼,声音甜美响亮,似要把饭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来。   不耐烦地抬头,是个穿着吊带裙的女生。   他从大脑里搜索了很久,才终于把人和记忆对位,“宣传部的?”   见自己被认出来,女生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忙不迭点头道,“我就是宣传部新上任的部长谢宣美,没想到会长还记得我。”   清江鱼适时地被端上来,形状完整地躺在白瓷盘里,浇满了酱油醋汁和白嫩葱丝,香味被电扇吹的到处都是,直窜到鼻息。   余江枫拿起筷子扒拉几下,找到肚子上最嫩的那块白肉,沾上汁水,塞进嘴里。   女孩从始至终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新话题,或者说,没有得到回应的她,此时并不知道如何离开。   反正怎么做,好像都很尴尬。   反观这桌的主人并不觉得难捱,眼神吝啬给予,只流连在桌面的食物上,番茄牛腩酸甜的口感和米饭绽放出化学效果,美好的不像话。   他吃饭快,一大碗米板配着菜很快吃完,动作却不见粗鲁狼狈,总共用时十五分钟,他就叫来老板娘把剩下的打包。   夏日的星星被透明顶棚折射成奇异形状。   女孩子双手紧攥,心里知道不远处有桌人已经不顾声音的开始嘲笑她。   骑虎难下。   直到要转身离开时,余江枫才终于想起她这号人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上个月校内马拉松的宣传方案让我对你记忆很深刻。”   他看见对面的女孩渐渐绽放出笑容,死水般的眼神开始波动。   坏心眼的人并不会大发善心,余江枫勾着塑料袋的边沿,笑的阴恻恻,“因为实在是太、烂、了。”   说罢便再也不管别人的伤心和灰败,吹着口哨离开。   //   回到宿舍时,木艺已经躺尸在床上,伤腿搭在椅子上,饿得直哼哼。   喷香扑鼻的味道成功将人拽起来,他欢呼着坐直,嗷嗷待哺地看着余江枫,伸手将袋子接过来。   菜还是温的,他懒得再热一遍,便粗鲁地拆开塑料袋子,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枫哥,刚才隔壁有个学长来找你,说去老地方开会。”   闻言,刚坐下的余江枫又不得不起身,留恋地看了几眼自己的床,叹着气出门而去。   从学校到老地方步行大概要二十多分钟,他拿上哈雷钥匙,趁着保安巡校的空隙,飞快从大门窜了出去。   “靠,你终于来了,”余江枫从电梯出来,头盔还没来得及放下,对面已经有暗器袭来,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怎么现在改行当护士了,收留受伤学弟做慈善?”   说话的人带着副黑框眼镜,坐在地上,手中还拿着图纸和笔,满脸不赞同,正是他的发小柳轩。   余江枫不答,只缓慢地展开“暗器”,也就是一张图纸,上面正是工作室的装修设计,全部来自于这位发小。   他终于忍不住展颜道,“挺好的,是那么个意思。”   柳轩闻言站起身,恶狠狠地将图纸夺过去,悲惨控诉,“小爷我熬了一个星期的大夜才完稿,敢说不好咱们就现场绝交吧。”   后又不解气地继续讨伐,“我为了这个工作室兢兢业业,女朋友都没时间去交,你倒好,还有空照顾别人。”   看来他对木艺的意见还挺大。   余江枫站在落地窗,俯瞰临市的灯火辉煌,“上个月在郊区我被人围了,那小子为了帮忙头上挂了彩,这次算是我还他。”   “得了吧,他都跟你屁股后面一年了,你就是他的偶像,别说头上挂点彩,就是把脑袋给你估计他都挺愿意的。”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的必要,私人关系只有当事人才明白个中原因,余江枫无意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转而拿出自己那份成本报表,跟柳轩讨论起下降空间。   两人在工作室忙了很久,转眼到了快十二点,柳轩家住在附近便直接步行回去。   “你干嘛不回家,学校早就门禁了,你现在连大门都进不去。”   余江枫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紧接着带好头盔骑着拉风哈雷离开,在寂静而空旷的夜里拉起长鸣,如汇入长河的水滴。   南校区的大门十一点都会上锁,余江枫将哈雷停在校外的停车场,转着钥匙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银灰色宝马X5停在已经没有人烟的小路上,车旁边站着位穿烟灰色衬衫的女人,正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线从烟盒里掏东西。   似乎有感应似的,她抬眸望过来,眼睛在光下异常明亮。   一根细长的香烟终于夹在指尖。   木少倾手腕上提了个塑料袋,见状友好地冲他挥手道,“同学你好啊。”   倒霉。   余江枫暗骂着走过去,神情倨傲道,“做什么?”   对方并没有被他冷漠的脾气惹怒,笑容依旧完美妥帖,比机器人还要制式,她伸手指向紧锁的铁门,衬衫贴在身体上,描绘出曼妙的曲线。   “我给木艺送点东西,原来你们学校连大门都上锁啊。”   “嗯,研究生院是这样的。”   “那你还能进去吗?”   木少倾询问地态度十分诚恳,似乎是真的想要把这件事托付给他,余江枫看着她的脸和眼神,邪恶的想法又在内心作祟。   他走过去,动作利索地爬上墙头,然后跨坐在上面驻足,噙着笑低头看着路灯下正仰视他的女人。   她下意识把塑料袋举起来递向他。   “我有办法进去,但是并不想帮你送东西。”   态度恶劣又幼稚,带着好整以暇地笑容,时刻准备看她气急败坏时的笑话。   夏夜的风黏腻又带着股植物香气,头发乱糟的少年望着木少倾,长相优质却极具攻击性,那点恶作剧的小心思藏不住。   比起公司那些难缠的客户,他显得可爱多了。   木少倾收回手,想着便又笑起来,这次不再是装模作样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轻松。   “小朋友,你可真记仇啊。”   然而这句话的前三个字,终于彻底惹怒了墙头上的人,只听见他在暗骂了句“靠”,然后翻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只余下蝉声和爬山虎在风中瑟瑟作响。   ☆、3 chapter   木艺人生中第二高兴的瞬间,就是石膏被拆除时。   正是好动的年纪,却因为这条伤腿只能在宿舍里做米虫,余江枫每天不是在外面忙就是在宿舍里睡觉,他个孤苦无依的小孩都快闲出屁来了。   双腿刚卸下重担,他还不能适应,弯曲不太灵活,使劲踏地还有轻微痛感。   “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石膏撤掉了,但还是要注意别过多运动,尤其要彻底避免剧烈运动。”骨科大夫边填写病例边叮嘱。   百忙之中抽空而来,木少倾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   临走时她跟医生道谢,然后再也不管还踮着脚走路的弟弟,大摇大摆离开了。   从医院出来,太阳毒辣令人睁不开双眼,木艺默默将面前的挡光板落下来,心知木少倾还在埋怨他动手打人的事情。   “姐,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你怎么还没消气。”   驾驶位上神情专注,木少倾冷冷道,“我为什么要生气,又不是我的腿被人打断了。”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木艺怂起脖子,从兜里掏出手机,正巧看见余江枫发来的简讯,时间已经是三十二分钟前,许是在医院太嘈杂没听到。   ——买点饭回来。   最近为了照顾他,余江枫就算再困,都会闷声去楼底下帮他拿外卖,学生会大魔王居然能迁就别人到这地步,木艺想起就忍不住流泪。   这就是男人的友情,比金子还要珍贵啊!   立马他就决定要投桃报李,绝不能拿那些三无小餐厅的外卖敷衍大佬,“姐,待会儿你把我放木村那里吧,我帮学长带点吃的。”   一路红灯,木少倾心烦地踩住刹车等待。   夏日骄阳似火,木村都是些日料冷食,回去八成也黏兮兮不好吃了,她看了眼行程表,发现自己难得中午是有空的。   伸手敲了敲方向盘,想起那夜里捉弄她的男孩。   “问他有时间吗,我去接他,就算是感谢这段时间对你的照顾吧。”   算一下时间,距离姐弟俩上次同桌吃饭已经过去很久,木少倾每天忙得神出鬼没,根本没机会沟通亲情。   他赶紧把电话拨通回去,忙音响了七八声,那边才接起。   浓重的鼻音和沙哑嗓音,十一点半,余江枫还在睡觉。   木艺连忙问道,“枫哥,我姐说想请你吃顿饭,我们去接你吧。”   她姐?   余江枫眯着眼,在拉着窗帘的屋内缓神很久,脑海中立马就跳出一张脸,嗓音清冽地叫他“小朋友”。   他坐起身,火气噌噌往上窜。   “不吃!”   说罢便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却再也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又想起她,跟鬼魂似的在脑袋里绕啊绕啊绕啊。   杏眼像猫似的,戏谑而调侃。   半晌,他又叹着气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按开通话记录列表最上方那个名字,吸着鼻子问——   “吃什么?”   //   木村是位远渡重洋的日本师傅所开料理店,食材都是当天空运,但是价格却并不算奇高,至少比市中心写字楼的那几家看来亲民多了。   菜单的图片都是手绘,木少倾直接递给对面的两个男孩,“你们点吧。”   既然有人请客,余江枫是绝对不会客气的,他把菜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点了最昂贵的四道料理,勾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甜虾寿司端上来,底下干冰冒着白烟,围绕造型完美的食物。   余江枫没睡够,自己点的菜都懒得吃,拿筷子随便戳了两下,却始终没有胃口。   正睡眼惺忪间,一个寿司直直落在白瓷盘中央,粉嫩虾身被从中间劈开,往下便是莹白米粒,他愣神抬头,筷子的主人也笑着望向他。   “多吃点,长身体。”   “……”   暴躁的狠揉一把自己头发,余江枫有种掀桌子的冲动,将整个寿司囫囵吞下,又差点噎到半死。   她为什么总要笑话他?   有深仇大恨吗?   饭吃到一半,日料分量少,四道菜根本不够这两个大小伙子吃,木艺想要加份牛肉饭,另外一边的手机却应时响起。   木少倾看了眼来电显示,不避讳在场其他人,直接放在耳边。   只听见对面嘀嘀咕咕说了点什么,她神色变得凝重,“我这就过来。   说完便拿着包起身,叫来服务员加了两碗肥牛饭。   临走时她还再三嘱咐道,“保护好自己那条腿,别再让我从医院看见你。“   她今天穿了双平底牛皮鞋,脚步比平时更快,倏地就拐了个弯不见踪影,再眨眼,窗外那辆宝马就被人开走。   味增汤冒着热气,余江枫缓缓喝了几口。   转头看见木艺傻呵呵吃着,满嘴都是酱汁也来不及擦,跟他姐就不像一个娘胎里生的。   “她每天都这么忙?”   “今天算清闲的,还能带我们来吃饭,平时我都难得一见。”   牛肉饭落桌,摆在两个人面前,上面窝着一只溏心蛋,像初升的太阳。   他想起那天晚上在校外看见的木少倾,倚着车身寻找香烟,即使后来对着他笑,眉眼间也满是疲惫。   那是十二点的临市。   //   回到学校已经临近两点,木艺下午有课,匆匆忙忙拿着教材往教学楼赶去。   大四没课,余江枫不去工作室的时候也没什么事做,百无聊赖地躺回床上,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睡觉。   手机不适时地响起来,他烦躁地揉头发,“干嘛?”   柳轩气喘吁吁地声音在那头急切道,“赶紧来篮球场,咱们系现在比分落后太多了,你今天必须给我把面子挣回来。”   之后连拒绝的时间都没给他,迅速挂断。   体育场总共四个空调还坏了俩,这群傻缺找虐打什么球赛,他打开校园网搜了一下,确认今天确实有经贸系和计算机系的比赛。   左右今中午吃得好,余江枫从衣橱里拿出球衣换上球鞋,背着运动包去体育馆。   他人到的时候,馆内已是人声鼎沸,啦啦队扯着嗓子各自加油,要不是看台有栏杆,估计现场就得打起来。   遥望了眼电子屏上的比分——15:8。   什么鬼,他眯着眼睛,直接坐在经贸系的休息区,柳轩在场上飞快奔跑,眼镜差点要迎风坠落,却被对方守死,队友手臭接不到球,回回被人截胡。   没眼看,他抱臂观察对方,计算机系的篮球队技术向来好,毕竟他们人口基数大,想要找到强力球员比经贸系更容易。   裁判吹响中场休息的哨声,所有球员停下脚步转身回到休息区。   柳轩拿起一瓶矿泉水就往头上浇,然后跟狮子狗似的拼命甩头,不顾余江枫嫌弃眼神,“接下来你替小黑,咱们必须把这口气出了。”   谁都知道,他跟计算机的篮球队长是情敌关系,两人互看不顺眼,见面就要怼,今天无论谁输,那都是极丢人的事。   至少要在校园网上被嘲讽一星期。   “行吧,作为报酬,我要求你再改一次设计稿。”   柳轩瞪大了眼,思索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丧权条约,推搡他上场,“改,就是建个游乐园老子也给你画!”   哨声再次吹响,所有球员就位。   各系啦啦队重新开始呼喊,首先要从气势上压倒敌人。   //   余江枫以前想过走职业篮球的路子,只是身高最后定在187,怎么打都是个无望未来,家里又极力反对,最终还是搁置了。   论专业程度,在场没人能比得上他,更何况他跟柳轩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交情,默契十足,上场就来了个三分球,把现场尖叫声再次推上高潮。   矫健的小腿在赛场飞驰,他利落转身上篮,裁判吹响口哨。   比赛结束时,比分18:19。   险胜一分,众人都松了口气,计算机系的人都背着包迅速离开,留下经贸的人在庆祝,柳轩又拿出瓶矿泉水往身上浇。   余江枫往旁边躲了两步,看不下去道,“小心保洁捶你。”   “捶我也开心,把我吊在这天天看着比分更好,”柳轩抹了把脸,笑嘻嘻地搭上他肩膀,“还是兄弟你仗义。”   正打闹间,坐在观众席的几个女孩跑下来,手里拿着功能性饮料,多是球员的女朋友,专门来现场助威的。   “诶,别说兄弟不仗义,你瞧,那是咱们A大校花,哥们让给你。”   随着他视线过去,正有个女生怯生生往这边走,步子迈得跟跳恰恰似的小,走两步退三步,几秒的路程愣是让她走了两分钟。   余江枫不感兴趣,低头在包里找毛巾,汗滴落在布料上氤出深色印记。   视野中突然出现一瓶维生素饮料。   “学长,这个给你喝。”   声音特别小,像喉咙被黏住了,在吵闹的体育馆中,只能勉强让人理解她的意思。   他没动作,柳轩上前拍他,恨铁不成钢道,“这么大美女都看不上?你还打算纯情多久啊,差不多得了。”   美女。   这两个字从耳朵传达到脑袋,毫无预警,余江枫眼前就浮现出一张脸,杏眼瓜子脸,嘴角勾出调侃笑容,在蝉鸣中抽着烟。   然后那个人就在他脑海中跑马拉松,绕啊绕啊也绕不出去。   他郁闷地搓了把头发,背着包就离开,嘴里大声骂了句,“什么玩意儿!”   “……”   柳轩不解地望着他怒气冲冲地背影,又转头看了看校花堪称完美的五官。   啧,这小子眼光太高了吧。   ☆、4 chapter   经贸一役打响,荣耀在校园网置顶上挂了七八天,当天参与比赛的五个小伙子都得意于这次胜利,上课都是横着走。   但显然,当天真正的功臣对此并无知觉。   余江枫忙着工作室装修,好几天都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好不容易基本完工,他马不停蹄赶回宿舍想睡个昏天黑地。   躺下时天边阳光正盛,正当空挂着颗发光大柠檬。   再醒来时,光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满室寂静和黑暗,他揉动酸痛脖颈,叹着气坐起身,身旁的手机正在坚持不懈作响。   屏幕不断闪烁,他垂头,在无声的环境中沉默许久。   巨大孤独感随之包裹而来,汹涌澎湃如巨浪滔天,极致疲惫下,他才觉得生活难过与无奈,懒洋洋接起,那头是柳轩独特地大嗓门。   “海云轩321,今天系里出钱请客犒劳咱们,你必须来啊。”   想也知道那边有多少人,除了参加比赛的人,还会有他们女朋友,女朋友的舍友,舍友的闺蜜等等。   反正大学的聚会都是如此,攒局只需要五个人,最后到场能达五十人。   他无力将手机扔回床上,然后叹着气仰躺,长腿耷拉在地上,肚子已经空空如也,却对庆功宴提不起任何兴趣。   最终他还是换了件黑色体恤,为了跟柳轩的交情出门而去。   哈雷在一堆自行车里显得格格不入,思来想去,余江枫还是决定打车过去,万一骑摩托被查出酒驾就丢人丢大发了。   海云轩是距离大学城最近的高档酒店,很多学生都喜欢把聚餐安排在这里,首先是为了面子,其次是这里包间充足。   他安静推开321的门,里面熙攘杂音戛然而止,正吵闹的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射给来人。   A大学生会会长的脾气在场大部分都领教过,有几个甚至没奢望他能来,此时见面都有些拘谨,仰仗着柳轩在场,他飞快走过来活跃气氛,“功臣来了啊,每人都得敬上一杯!”   余江枫懒懒抬起眼皮扫了眼桌面的人,不出所料,至少有二十个人,其中大部分都很是面生,有男有女,说白了又是个联谊局。   微微勾下嘴角算是打招呼,他随意拉开张椅子坐下,埋头吃饭。   “学长,没想到你真会来。”旁边蚊蝇般的声音前来打招呼。   他瞥了一眼,认出就是那天篮球场的校花,只是一看见她,就想起那天的情景,余江枫本来心情就不好,连声回应都懒得给,转而自己干了杯白酒。   到底都是些还没上社会的少年,初时的拘束很快过渡,趁着酒劲,都敞开了玩,男男女女都可能会在今夜发生点关系。   余江枫垂眸,没有参与的意思,也没人愿意来打扰他。   趁着这份吵闹,他一杯又一杯的灌给自己,在聚会中放大孤单,甘冽辣味在喉咙中充斥回余,不知不觉间,他脑袋就迷糊了。   那天晚上,他醉的最厉害。   他蹲在海云轩门口,已经没办法点中叫车软件上的按钮,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柳轩喝的也不少,但比他清醒很多,此时正红着脸摆弄他手机。   不多时,就听见柳轩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又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他看见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木艺,脚上还穿着人字拖,不知从哪淘来的民族风大裤衩,格外狼狈。   “枫哥,我来接你了!”   “……丑八怪,滚吧。”   嘿,喝醉了人不犯法是吧,木艺摸着后脑勺,还是憨厚地将人连拖带拽到出租车上。   时间已经指向十一点钟,现在就算回学校也进不去宿舍,面对司机对地址的询问,木艺也很头疼。   他出门急,身份证没拿,更不抱希望给这个醉酒的大爷。   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决心要保护这金子般的友情,“去司南公寓。”   路上他忐忑地打电话给木少倾,却不见对方接听,好在阿姨最近回老家,否则他还真不敢往回带人。   187的身高和满身张力十足的肌肉压力实在大,木艺拼了老命才把醉晕的人拖回家,他思索很久,决定还是把他安排在书房睡,那里被褥都是全新的,不至于大佬醒来发脾气。   时针稳稳指向十二,新的一天到来,木艺擦了把满头汗水,回自己屋去睡觉了。   在陌生的卧室里,余江枫已经彻底没有知觉,他还沉浸来醉酒的短暂放纵里,甚至期待永远不要醒来。   //   醒来在从未见过的床上,是件令人非常恐慌的事情。   余江枫头痛欲裂,浑身像是被车轱辘轧过似的,他努力撑着胳膊坐起来,辨别着房门外将他吵醒的声音。   赤脚走在冰凉地板上,他用手背抹掉额头汗水,轻声拧开门把手,便见到漆黑的屋子里,在远远一头,有盏昏黄的灯。   伴随其中是不断的呕吐声,像是要把胃都吐出来。   他看了眼隔壁卧室门,紧紧关闭,里面的人似乎已经自动隔绝任何声音,也没有要出来处理的打算。   怎么说也是住在别人家,他给自己的多管闲事找了个借口,慢慢沿着那道光走过去,就见到洗手间里已经快把头扎进马桶的女人。   今天她穿了条雪纺长裙,半截光洁小腿露在外面,此时无力地坐在地面,疯狂呕吐。   高高扎起的马尾已经散乱,但是让她的头发不至于也掉进马桶里,余江枫鬼使神差地走上前,轻轻顺着她后背,“……还好吗?”   只见木少倾缓缓抬头,脸上妆容早就花了,粉底斑驳滑稽,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道印子,她费劲地睁开眼睛,却始终无法聚焦。   她砸吧一下嘴,将头轻轻搭在他胳膊上。   声音很小很小,却令人无法反感。   “小朋友,你怎么还没睡觉?”   //   那晚的经历对余江枫来说实在新奇,大概是恶劣人生中第一次忙前忙后地照顾别人。   忍着宿醉头痛,他身上挂着个八爪鱼似的女人,她纤细胳膊紧紧黏在他脖子上,闹着马上要去睡觉,可是那张花脸真的令他无法忽视。   从洗漱台众多瓶瓶罐罐中,他找到写着“卸妆水”的瓶子,又找到化妆棉,按照记忆里老妈的动作,给她擦了几遍脸。   热水沾湿毛巾,将她花脸彻底收拾干净。   “你怎么还不睡觉啊,我要打电话给你老师告状了!”   “我是大学生,不是幼儿班,”他忍耐着暴戾脾气,一手将人从身上拽下来,然后把她脑袋扭向置物架,“哪个是你牙刷?”   目之所及处有三个牙杯。   余江枫实在受不了她身上烟酒味,还有饭店里特有的油烟味,混杂在一起实在太反胃,裙摆微微摆动,就像个臭味发射器似的。   于是他恶狠狠地威胁,“不说就把你扔出去。”   啊,这么严重。   懵懵懂懂中,木少倾好像真的信了这个威胁,乖乖拿出一支递给她,男孩抿着嘴接过,挤了点牙膏上去,“刷。”   “嘻嘻嘻,”她忽然甜甜笑起来,然后用无辜语气道,“这不是我哒。”   “……”   压着怒火,余江枫用自己这半生所有耐心,终于把这位使劲想在地上躺着睡觉的女人打理干净,继而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拽着她手腕就往卧室方向走,“你住哪间?”   两人从书房门口经过,没拉窗帘的屋子,仲夏夜月光轻巧洒落在余江枫刚睡过的那张床,空调毯凌乱的半搭在地上,柔软枕头上还有被压下去的印记。   木少倾瞬间跟个泥鳅似的挣脱他,欢快扑上去。   之后还不自知地挥手道,“再不睡觉你就长不高了,快点儿的。”   言罢就立马睡去,因为呕吐鼻塞,呼吸时声音很重,裙摆凌乱地从小腿蹭到了大腿,白腻皮肤在月光下喻义隐秘。   余江枫连忙冲进去,把毯子给她盖上。   床被她霸占,自己就没地方可去,他头还很痛,想去敲门把木艺叫醒,左思右想,却觉得这场景不太合适。   人家姐姐衣衫不整躺在他床上,怎么解释都像掩耳盗铃。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十二,再过不久,太阳就会跃出地平线,可是床上这个女人,才刚刚醉酒归来。   什么酒要喝通宵,他眼神黯灭,烦躁地将东西一股脑扔向她。   可惜木少倾已经睡得今夕不知何夕,砸吧着嘴承受他所有怨气却毫无反应,甚至十分不给面子的翻了个身。   毯子被踹开,腰上莹白嫩肉露出来,散发幽幽光泽。   余江枫无可奈何,深呼吸叹了口气,又把那毯子严严实实掖在她身上。   屋里还有张办公椅,他疲累地坐在那儿,抱臂准备在这里度过这一夜,却忍不住要眺望着眼睛去看她在月下的睡颜。   是不是,他的辛苦,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心事层层缠绕,未曾彻底消散的酒意再次袭来,他点着头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却又猛然惊醒,坐直。   余江枫意识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自从在医院与木少倾见面之后,自己的世界似乎每天都会出现她。   不是在眼前……就是在脑海。   ☆、5 chapter   暑气难消,蝉鸣在白日更大声,街道车水马龙的嘈杂声也不甘示弱,迎着初升朝阳开始准时工作,将高楼大厦上休息的人类全都吵醒。   光移动到白净脸庞上,还阖着眼的女人终于缓缓清醒,屋里空调关着,身上紧裹着张灰色毛毯,将人闷出一身汗。   木少倾爬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脑袋稍微晃一下就觉得天旋地转。   这种情况已经太多见,她四处找手机想要查询是否有新讯息,却扑了空,身上黏腻腻的,衣服上有种腐臭酸味,她撇了撇嘴,决定还是先去洗个澡。   女人总是爱美的,想来昨晚也没卸妆,又是皮肤受伤的一天。   结果她站在镜子前便惊呆了……   这么干干净净的脸是谁?   她诧异地伫立在原地,拼命搜索关于昨夜的记忆,然而断片严重,竟真忘得一干二净,左右只能猜到是自己处理好的。   正惊疑不定间,防盗门突然被人粗暴砸响。   “开门。”   浓重鼻腔的声音传来,木少倾听来耳熟,却迟钝猜不出何人,她踮脚走过去,从猫眼往外看,只见到小朋友那张臭脸杵在那儿,好像个上门讨债的。   反手开锁,她探出头问道,“来……作客?”   看样子她是真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余江枫气极反笑,觉得自己好人好事白做了,但他又不是愿意邀功的人,最后只沉着脸提起手中塑料袋,热气从没有扎紧的缝隙透出来,“早饭,你给不给我进去。”   “给!快进来。”   虽然还没弄清楚缘由,但她还是笑眯眯地将人迎进来,然后丢下句“我先去洗漱”,便钻进了木艺房间里。   有男生在家中,木少倾也不好意思用外屋洗手间,便将亲弟弟从床上踹起来,然后一股脑丢出去,霸占了他房间的独立浴室。   此时餐桌上已经摆好食物,木艺哈欠连天,一边往厕所走,一边感恩戴德,“学长你也太客气了,干嘛还专门起大早去买早餐啊,这才……这才八点多。”   懒得理他废话,余江枫也不会说自己昨晚压根就没睡。   他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虽然亲自买来小笼包,但实则没有胃口,纵使脾气秉性再恶劣,也懂得礼貌家教,而今早所为,也只是答谢被人收留而已。   姐弟俩都忙着,他无所事事,最后还是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准备离开了。   “嗯?还没吃东西就要走?”   木少倾刚好从卧室出来,换了条方格连衣裙,头发还未吹干,湿哒哒黏在锁骨处,素颜时气色更好,腮边白里透红,宽吊带衬得她肩膀圆润白皙,忍不住让他想起昨晚上的所见。   ……   呸,禽兽。   他心烦意乱地起身,下意识避开眼神,心脏狂跳,闷声道,“我不饿,先走了。”   而后长腿一迈就真要出门而去。   木少倾长姐如母久了,最见不得小孩糟蹋身体,立马起身阻止,细长手指抓在他小臂上,被结实的肌肉吓了一跳。   “听话,早饭必须要吃。”   那双眼睛雾蒙蒙的,并不纯黑,在阳光下有种琥珀琉璃般的颜色。   然而他最讨厌她这种语气,完全不把两个人放在同等位置,在他看来,这是种蔑视。   “你……”他想发火,红着眼睛刚要说些狠话,却在抬眸间不经意与她对视,霎时间萎靡士气,最终抓了把头发,软绵绵抗议道,“别管我。”   木少倾在女生中并不算矮,净身高勉强能达到170,然而此时在余江枫面前毫无优势。   她踮着脚去按他肩膀,将人挟持在座位上,依旧好生劝到,“等你想吃了还不一定有呢,要学会珍惜当下啊。”   “乖。”   最后这个字杀伤力最大,声音不轻不重,却不再是她惯用的机械疏离的声音,余江枫闻言垂眸,盯着那张暗花桌布看了很久。   最后只得把那个小笼包夹起来一口吞下。   鲜香肉味和醇厚醋味混合,妥帖落尽宿醉后空荡荡的胃里,他忍不住眯起眼睛,下意识往左手边瞥了一眼,发现木少倾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别看我,很烦。”   攻击指数极高,木少倾笑言,“小朋友,你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咱们以前有过节吗?”   这话一问出口,余江枫便愣住了,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想很久,为什么自己每次遇见她脾气都会莫名暴躁。   不见到……也会想起她,然后继续暴躁。   两人脸对着脸,正围绕着这个无解问题沉默,恰好木艺洗漱完出来,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水渍,无视尴尬气氛,站在那搔首弄姿,“Everybody,早上好。”   继而便是被无视,木少倾飞快喝完豆浆起身离开。   “哥,你们刚才说啥呢?”   余江枫斜睨他一眼,恶狠狠又吞了个灌汤包,心思飞到九霄云外,试图找到答案。   //   木少倾收拾好出门时已经将近九点,艳阳高照,明日当空,她一路蹭着早高峰赶到公司,戚助理已经早早等待在座位上。   见她进门,立马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木姐,豪丰毁约了。”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四处看了眼办公室,自从公司两层合并成一层,员工都是人挨着人坐,任何事情稍微张扬点便人尽皆知。   豪丰毁约是件大事,他不愿意引起恐慌。   显然,木少倾也没想到,她瞳孔紧张微缩,而后飞快地整理情绪,挽了下耳边碎发,“进我办公室说。”   落地窗外是整个高楼林立的城市,钢筋水泥混造的森林。   她坐在靠背椅上,眯着眼睛听戚助汇报,“咱们卖了一个工厂后产能大大减少,好几个单子都黄了,只剩下豪丰是资金主力,现在他们有了价钱更合适的供货商,立马就打来违约金毁约了。”   “当时您为了表达诚意,违约金额门槛设置低,现在只能堪堪弥补咱们的损失,只是以后咱们的进项可就真的没了。”   两层办公室缩水成一层,三家工厂缩水成两家,十五份进项合约变成零。   木少倾沉默许久,直接起身,拿起刚放下的单肩包,神色淡淡道,“我再去豪丰看一看,这件事公司暂时保密,让工厂先去做些零散单子。”   做生意没有一帆风顺,只是她也失败的太彻底。   现在顾漫云在老家长住,公司的主心骨只有她,豪丰是公司多年的老客户,只是商人趋利避害,又怎么会为了这点情谊放弃蝇头小利呢。   轿车稳稳停在豪丰楼下。   “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前台礼貌将她拦住,是张熟悉面孔,木少倾见状忍不住低笑一声,知道豪丰这次下定决心,只是她没办法束手就擒。   她将名片推过去,“木氏重工,木少倾。”   接待人员尴尬地接过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然后在气势迫人的注视下只得打电话给总秘书室,通报消息。   “总裁……我们总裁在开会,可能需要您等会儿。”   说罢也不给人开闸放行,连杯热水都懒得倒,更别提接引座位,只低着头去忙碌自己的事情,至于真忙假忙,另作他说。   没见过这样等人的。   木少倾低头,最后自己找了张大厅的长沙发休息,昨晚醉酒后的不适感还没消失,闭上眼便是头晕目眩。   不多时,背包里电话铃声作响,她阖着眼接起来。   “你好。”   “木木,你现在在豪丰呢?”   她转头看了眼屏幕,见到名字便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的?”   “……总之这件事我尽量帮你解决,你还是先回去吧。”   好歹是多年老交情,只为了张合约就连面都不见了,现在倒好,赶人都懒得亲自打电话,还要兜着圈子找人来劝她。   木少倾受捶打惯了,再也不相信天道酬勤。   今天豪丰的交代是带不走了,或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她目视着前方缓缓起身,最后语气凉薄疏离道,“邵云辉,别管我的事。”   飞快的挂断电话。   她坐在车子里,却久久没有发动,如果回到公司,她就要见到员工们殷切的眼神,要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去负担几十个人的工资生计。   拿出车里最后一盒万宝路,她掏了掏,还有两根。   火焰燃烧后散开纯白色烟雾,在车厢内飞扬,环绕着浓烈烟草香气驻留在衣服布料上、身体皮肤上。   飞快抽完,她才坐直身子踩一脚油门,直奔A大去。   体育馆的空调终于维修完毕,来这活动的学生也自然多起来,隔壁有个班级正在上集体排球课,猛不丁有颗球便飞到篮球区来。   修长的手臂反应灵活,飞快接住。   红着脸的女生小碎步跑过来,诚恳地低头道歉,“学长,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男生置若罔闻,随手将排球扔给她,继而转身走到一群男生中间,手里拿着瓶冰矿泉水,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柳轩立马开始打趣他,“你这种人就该去灵隐寺修行,不对不对,你该去西天取经,攻克女儿国对你没有任何难度。”   “你绿帽子摘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柳轩闻言便想起自己那个劈腿前女友,瞬间悲从中来,捂着脸开始戏精假哭。   头顶空调不断放送冷风。   余江枫有一口没一口喝着冰水,心里盛满了事。   手机“叮铃”一声,有道讯息进来——   小朋友,研究生院的小卖部为什么不收微信?   熟悉的开头。   他忍不住皱眉,心中暗骂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   身子却控制不住地站起来,不顾队友呼喊,飞快往小卖部奔去。   好似中邪。   ☆、6 chapter   临近暑假,没有考试的学生已经迫不及待地搬离,研究生院人烟稀少,小卖部的生意也跟着消极。   木少倾拆开一支冰棍,在店主老婆婆和蔼地注视下,小心舔舐着,冰凉和甜味都从舌尖传到至大脑神经。   她笑着又咬了口,蜜豆从冰碴里现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暑气在窗外蒸腾,屋内她专心致志享受着美味冰凉,神经舒适扩张,使人忍不住喟叹。   面前突现一片阴影,高大宽广将她包围其中,来人弯着脖子才能从门口顺利进来,在狭窄低矮的房间内显得十分局促。   她挑眉抬头,正是黑着脸的余江枫。   分明是最好的年纪,偏偏要做忧郁王子,每天头顶冒着火气,木少倾叹气,将剩下半支冰棍举向他,“吃吗?”   上面还留有参差不齐的牙印,咬口处有一个个弯弯的小月亮。   余江枫盯着那支白皙纤细的手看了很久,继而将视线在那一排小牙印上伫留,脑中又如风暴般涌起纷繁杂乱。   “你真好意思。”   他紧紧攥着双手,故意不愿意与她四目相接,干巴巴说出这声嫌弃。   习惯于他的别扭脾气,木少倾更无所谓跟个小孩子生气,闻言便抬着下巴冲老婆婆那点了几下,“喏,去付钱吧。”   闻言,余江枫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真叫我来付钱啊?”   “嗯?那我叫你来干嘛,分冰棍吗?”   空气安静好几秒,他烦躁地想把自己头发都薅下来,却又只能非常没骨气的从兜里左掏又掏,拿出皱巴巴地十块钱。   老婆婆年纪大了,耳朵也聋了,用不了移动转账,因此楼上的学生们也都习惯了揣点零钱应急。   他刚递过去,身边便又窜出了个影子,哗啦往桌子上扔了一堆东西。   果汁软糖、冰糖话梅和一小袋虾条。   加上她手中那支将尽的冰棍,好巧不好正是十块钱。   这什么人啊。   余江枫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方老婆婆已经把东西盛在小塑料袋子里,然后笑着递过来。   “女朋友,要宠着。”   老人已经没了牙齿,说话口音有些含糊不清,但她会故意放慢语速,然后提高声音,在电风扇下缓缓地说出。   当即,木少倾笑吟吟接过来。   身旁的少年却已经飞速离开,门帘被他狠狠一丢,晃荡了很久,在中午寂静的校园里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她将冰糕棍扔在垃圾桶里,又掏出果汁软糖撕开包装。   浓郁甜味扑鼻而来,心情立刻好了一大半。   //   余江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蹲在小卖部门口,大长腿弯曲后膝盖几乎要戳在脸上,内双眼皮里是藏满懊恼的黑眼珠。   有种被人吃准的坏感觉,他随手捡了颗石子扔出去,打在榕树干上发出闷响。   “你干嘛又发脾气,小气小孩。”   小孩小孩。   小朋友小朋友。   他忍无可忍,猛地仰起头非要跟她理论一番,却侧目看见一双白花花的大长腿,在阳光下几乎闪着光。   细长笔直,眼神再往上,就能看见方格裙边。   还有……   眼皮狠狠一跳,心里胡乱狂跳,余江枫飞快起身,不知道往哪里看,咽了口唾沫道,“你把我叫来有什么事?”   木少倾拈起果汁糖扔进嘴巴里,漫不经心道,“叫你来结账啊。”   “……就真的只为了这件事?你不会找你弟啊!”   嗓门越来越大,余江枫的心情看起来确实更差了,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忍不住退步小声道,“他这不是考试嘛。”   今天他总算体会到什么叫作哭笑不得。   余江枫词穷,只能认命地不断点头,然后小声骂了句“妈的”,连声招呼也不再打,转身就气势汹汹地离开。   留在原地的人见状乐不可支,鲜活的生命是如此惹人爱。   木少倾算了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也是该回公司办正事的时间,将背包重新斜跨在肩膀上,牛筋鞋底踏上炽热柏油路上。   从南门离开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熟悉的感应。   她遥遥回头望去,只见刚才怒气冲冲离开的少年又快速奔跑而来,在树荫下跳跃着青春与活力,身上每一处肌肉都显示着令人羡慕的年轻。   红色AJ停在面前,因为极速奔跑,余江枫略微有些喘,额角挂着晶莹汗滴。   后来木少倾听见他干巴巴的语气说——   “以后穿裙子别瞎往别人身边站。”   “……算了,你还是别穿裙子了,一点都不好看。”   //   医学系的考试终于告一段落,木艺拖着残破的灵魂回到宿舍里,轻声扭开门把手,探头往昏暗的室内看去。   出乎意料的是大佬居然没睡觉,他憨笑着走进去,余江枫罕见地睁着眼睛,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放空。   “枫哥,喝饮料吗?”   男孩子一般问话时都是动作与声音并行,还不等他同意,那边已经有瓶冰镇可乐飞过来,稳稳落在他高举的手掌中。   木艺将盛满了医学书的背包放下,重重叹了口气,如数家珍八卦起今天考试时的所见所闻,“病理学居然有作弊的,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次监考老师是张大锤子吗?”   “不过那人也是在太笨了,居然用这么大张纸打小抄。”   “要是我姐知道,肯定又要说,智障。”   我姐。   两个字似触动神经的水母触角,将床上正在无意识喝可乐的人唤醒,长腿半空中一摆,便直直坐起身子。   余江枫盯着他,沉声幽幽问道,“你姐……单身吗?”   被突然打断,木艺没反应过来,半愣着眨巴了几下眼睛,从这个问题中他迟钝的情商似乎也抓住些线索。   只是理智没能战胜情感,他的思索最后截断于大佬的横眉冷对中。   “没听见她说过有,但是有个男的天天缠着我姐,经常给她送饭啊,买衣服啊。去年我姐过生日,他还安排了那种快闪团队营造惊喜。”   余江枫闻言挑眉,“那……你觉得这人质量怎么样?”   “说实话啊,贼帅,贼有钱。”   话音方落,便有半瓶可乐重重落在桌面上,巨大的响动随之而来是瓶身里反向上升的白色泡沫,发出“嗤”的危险声音。   “你审美有问题。”   余江枫十分鄙视地留下这句评价,便随手抓起一顶帽子出门去,背影蹭蹭冒着火气,看上去不是寻仇就是捉奸。   被莫名地评价了一番男孩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高挺的鼻梁。   脑里那条细悠悠的线索也被吓得绷断。   从宿舍出来的后,余江枫无聊地踢了脚自己那辆哈雷,才发现根本无处可去,工作室竣工但是还没有进项合同,学生会上半年便已经多半交给了大三的学弟。   他晃悠到小卖部,老婆婆在门口支了一张三足小木桌吃晚饭,澄黄晚霞之下,老人沟壑纵深的皱纹总是组成笑脸纹路。   拿出两块钱,他从冰柜里拿出一根蜜豆冰棍,跟木少倾下午吃的同款。   轻轻咬上一口,然后便是甜味素和冰水的味道,凉的人牙根疼。   婆婆见状忍不住笑起来,声音像破了点拉风箱,“你女朋友,很爱吃。”   谁是谁的女朋友啊。   余江枫眸间一黯,却没有出口反驳,只是默默地蹲在那里,从晚霞吃到了天色全黑,干净的冰糕棍却没舍得扔进垃圾桶。   柳轩便很应景的到来。   他每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自从带了前女友的绿帽子之后变神出鬼没,过来后一改往日聒噪和外向,反而沉默地也蹲在余江枫旁边。   “兄弟,你吃的啥,给我也尝尝。”   将雪糕棍伸向他面前,余江枫满脸诚恳道,“吃完了,没现金了。”   “……”   柳轩痛心疾首看着那根代表着兄弟一文不值的木棍,悲伤地叹了口气,“那你请我喝酒吧,兄弟太难过了。”   绿帽子可能很伤头皮,余江枫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万分同情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步行到老赵私菜,假期后这里座位空了许多,捡了张最角落的,柳轩迫不及待跟老板娘说,“给我拿两瓶江小白,让我讲述自己悲伤的故事。”   这人失恋了都没正形。   “我对她不好吗?老子以前确实换女朋友多了些,频率高了些,但是跟她在一起后,别说沾花惹草,就连楼下的母猫我都不喂了。”   “每个月都要买包,我骑摩托就不坐,口红分明都是一个颜色的买了居然还要买。”   他越说越上头,到后面几乎是含着泪在控诉,余江枫抿了抿唇,直到柳轩这次是真的栽进去了,可惜迟来的痴情遇人不淑。   昨天看见他前女友跟一个男人从酒店出来的事情,他想了想,还是没说。   两瓶白酒下肚,余江枫自己也有点醉了,电扇摇着头把他的酒气又吹回来,氤氲在脸盘上,有种沁入心脾的味道。   他闷声问道,“有个女的,我第一次见她就莫名其妙的烦躁,后来每次见到她心情都很不好,但是如果见不到,我……又会忍不住想起她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你肯定喜欢她呀。   柳轩醉醺醺地在心里想,然而刚失恋的人总有些反社会人格,尤其是见到自己这位母胎单身的好友居然情窦初开了。   多气人啊。   他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十分真诚地说,“那你肯定是……真的特别烦她!”   ☆、7 chapter   木氏重工。   木少倾不动声色地进门,成功吸引来大批注意力,其中以戚助尤甚,眼神里盛满了焦虑和渴求。   她没回应,直直走进自己办公室里,却发现里面早就有人等待。   沙发上的男人穿了身挺括的米色西装,此时正在专心致志玩着小程序游戏,嘴里念念有词,摇头晃脑。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立刻回头,熟练地打招呼,“木木回来啦,等我通关啊。”   反客为主的态度令人反感,木少倾立刻回头跟外面的秘书台通报。   “以后别让人随便进来。”   然后她重重关上磨砂玻璃门,皱眉站在沙发旁,神情不耐,“邵云辉,这里是木氏,不是你家,也不是耳石金融。”   “是啊,我知道啊。”   邵云辉终于通关,手机屏幕上炸开斑驳烟花,他笑着收回衣兜里,“豪丰的事情我帮你周旋了一番,这个星期的招标会你还是去走个过场。”   “用不着,以后我的事情你少插手。”   木少倾低声警告,坐在椅子上翻开文件夹,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神情。   他们相处时大多是这种情形,她脾气不好又疏离于人,常常会说些划清界限的狠话,两年过去了,邵云辉本来已经习惯。   只是今天他心里也堵着口气,见她对自己爱搭不理,无名火便蹭的往上窜。   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凑近木少倾清冷艳丽的脸颊,咬牙切齿道,“不用我管?难不成让那个还没断奶的小男孩管?”   气氛剑拔弩张,木少倾狠狠将文件夹丢在地上,也不甘示弱的回视。   “你找人跟踪我。”   这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邵云辉竭尽所能往她的生活里挤,现在升级为见缝插针的要掌控她的生活。   谁都不肯退让,玻璃门又被人不打招呼的擅自推开。   随之进来的是位穿着考究的妇人,脸庞跟木少倾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更加拒人于千里,正冷眼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年轻。   她眼神扫视一番,见女儿已经被气得眼眶发红。   思索再三,却只是微笑着说,“云辉啊,你犯得着跟她一般见识吗?”   这就是亲生母亲对外人的态度,木少倾闻言忍不住冷笑,舔着腮肉坐下,旁观他们的商业互捧,心理的巨大落差使人疲累,她捏了捏眉头,不打算再说话。   戚助在外面将动静听的一清二楚,见状也立马跟进来,“姐,二工厂的机器出了点问题。”   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她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邵云辉和顾漫云,“二位聊的愉快,我就不奉陪了。”   临走时,她看见顾漫云不甚赞同的眼神。   转而掏出手机给木艺打了通电话——   “晚上别回家。”   //   “我靠,又是谁洗了衣服不拿走,信不信老子给你扔了。”   “热水房的校园卡谁的,不说我就自己用啦!”   ……   余江枫躺在床上,满脑子回顾着柳轩跟他说过的话,半瓶的可乐在手中翻转摇晃,白色泡沫也跟着不得安宁。   宿舍门推开的一瞬间,走廊上吵嚷的声音便纷沓而至。   他皱眉看向来人,正对上木艺那张愁眉苦脸的脸。   “你挂科了?”   “呸呸呸,”木艺立马模拟吐了几下口水,将背包扔在椅子上,嘟囔道,“这种事哪能乱说,万一我真挂了怎么办。”   余江枫又朝天花板扔了一下可乐瓶,稳稳地反手攥回手上,“那你把脸拉的跟驴一样长。”   “而且你今天不是考最后一门吗?干嘛不回家去睡。”   将书本一一掏出来,医学生没有假期,木艺拿着棉花小人准备自己练习缝合,“可能是阿姨回来了,我姐让我别回去。”   “阿姨?”   他斜睨着眼问,哪知往常咋咋呼呼的学弟却突然有了心事,显然不愿多说的样子,只微微摆了摆手,“说来话长,还是算了。”   不说也就不听了,余江枫不是那种八卦大师,只是莫名对某人的事情感些兴趣。   他瘪嘴,将剩下的半瓶可乐一饮而尽,可能是摇晃的太久了,气泡不足甜味有余,他沉默地扔进垃圾桶里,准备上线打会儿游戏。   他玩的是屹立不倒的王牌电竞游戏——英雄联盟,从初中到现在已经称得上主播水平,一打开界面,本来专心缝合的木艺却突然过来。   手里拿了封粉红色信件。   “忘了给你,刚才楼底下有个小姑娘托我送给你的。”   信封上手工涂满了红色心形图案,隐隐还有股木质香水气味,不必打开便知道是封情书,这年头,愿意写信传达心思的人委实不多了。   木艺期待地推了他一把,“哥,看看呗。”   若是搁在平时,余江枫肯定会随手扔进垃圾桶的,但今天他也鬼使神差的展开信纸,上面是一串的簪花小楷字,清秀干净,看得出是用心的。   “自从我第一眼见到你,便再难磨灭心中的印记,无论是上课下课、活动休息,抑或者我在睡觉的时候,路边听到像你的声音的时候,都会无法自拔地想起你。   这或许就是感情的魔力,能让你深入我的灵魂和骨血,见到你的时候惊喜又惊慌,不见到你的时候,时间过得极慢,心里空空荡荡……”   木艺声情并茂的读出这封信,笑得不能自已,在床上打滚。   将信纸一把夺过来,他撕碎扔进垃圾桶里,脸不红心不跳地批判,“不要嘲笑别人。”   听上去是不太地道,木艺立马咬唇收住笑,正准备坐回椅子上继续练习,却不经意间看见余江枫电脑屏幕的画面。   “哥,你也玩LOL,玩得好吗?我姐特想玩,但我不会,你教教我呗。”   放在鼠标上的修长手指顿住,男孩高挺的脊背更加绷紧,眼神虚晃两下,不小心在最后一秒选了个酒桶,被队友一通骂。   脑海里环绕着一句话——   见到你的时候又惊喜又惊慌,不见到你的时候,时间过得极慢,心里空空荡荡。   他打开可乐瓶,却半晌没再倒出一滴,最后压着声音。   “我直接教她吧。”   //   从二工厂回来已经深夜,把钥匙随手扔在茶几上,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声响,木少倾跑的双腿酸疼,正想要回屋休息。   转身才发现客厅的沙发上面坐了人,客厅的灯没开,只凭借着玄关的小灯管,可以分辨那人的轮廓和身份。   依旧是咄咄逼人的气势,连句“辛苦了”都懒得说。   顾漫云端正地抬眸,声音毫无感情,缓缓道,“你跟邵云辉的婚事准备什么时候定下来。”   语气平常就好像在讨论现在的时间,她从头到脚打扮得一丝不苟,表情淡然无懈可击,连个客气的开场白都不愿意讲。   “我没打算跟他结婚,如果你有兴趣……你自己去。”   木少倾直直往自己的卧室里走,不顾身后玻璃破碎的声音,也学会了自动隔绝那气急败坏地指责谩骂。   她反锁上门,长舒一口气坐在床边,侧目看着窗外绚烂星光。近几年临市对环保十分重视,才使得大家能在夜晚看看天上闪烁的美好。   拿出手机,微信上的红圈写着23。   打开消息列表,其中二十二条都是戚助发的文件和行程安排,最后那一条,来自今天被勒令住宿在外的木艺。   [姐,学长说教你玩LOL。]   虽然他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又虎头虎脑,但是对木少倾,他是个称职又细心地弟弟,那天她也不过就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被他记到现在。   好在人生酸苦,还有人愿意给她一点甜。   感慨中,她发了条语音过去,声音极尽温柔,“好啊,那你替我谢谢小朋友,顺便帮我约个时间。”   时间已经很晚,木艺接到这条微信时,也已经收拾了棉布娃娃准备休息。   他点开未读,外放声音调到最小,在室内缓缓流淌,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也不敢现在叫醒学长,只能又小声回了条,“等明天他起床,我就帮你问问哈,顺便给你们加个好友啥的。”   办成一件事,木艺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扔到床上,抬手脱了上衣准备睡觉。   忽然旁边那张床上,原本应该酣然入梦的男生猛地起身,眼底带着不耐烦掀开被子下床,连鞋都没穿地走到桌子前坐好。   “咦,哥你不是睡着了吗?”   狠心揉了两把头发,刘海扎在上翘的睫毛上,余江枫从抽屉里掏出一瓶可乐,“睡醒了,玩会儿游戏。”   十二点三十二。   这个睡醒的时间委实任性了些,木艺搓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尝试性地问了问,“那……哥,你现在带我姐玩玩儿呗,她白天忙,再有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嗯。”   “那我先让她加你微信啊,你们单独聊。”   说完,他就低头去摆弄自己手机,嘟嘟囔囔的在消息列表里找人,不多一会儿,余江枫放在桌面的手机便震动了一下。   一条好友申请显示在屏幕正中央。   他单手解锁划开,在夜灯微弱的光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8 chapter   窗外闷雷一响,阴郁了许多天的临市终于迎来大量降雨,倾盆而下,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黏腻的夏风变凉,空气都清新了很多。   木少倾将窗户推开,久违的凉爽扑面而来,水台挡住雨花,不至于屋内被水淋湿。   手机提示音响起,她回身走到桌子前,是好友通过的讯息。   小朋友的微信名就是他的本名,中规中矩,头像是黑咕隆咚的一片,就像他古怪的脾气,又真诚又别扭。   她思索了一番,飞快点击屏幕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呀,你还没睡呢?”   然后她一边等待回复,一边用脚踢开电脑主机开关键,沉寂的黑色按钮绽放光彩,许久没碰的电脑屏幕终于得以见光。   小半个月没开过机,一打开便是各种查杀病毒的提示,木少倾属于半个电脑白痴,除了办公软件其他一窍不通,只能费劲地跟着提示摆弄。   “叮铃”一声,伴随着震动。   她垂眸,上面言简意赅地回复,“没。”   “你想玩LOL?”   “语音吧,打字很麻烦。”   然后不给她回应的时间,语音通话申请立马发了过来,木少倾凝视了几秒,最终轻轻按下“接听”。   查杀结束,桌面恢复平常,她双击点开英雄联盟的图标,登录自己之前注册的账户。   通话那端传来呲啦的声音,转而归于平静,不多久,便是小朋友低沉的声音,“你之前自己玩过吗?有账号吗?”   他声音比同龄男生都要低,还带了点沙哑,有着跟年龄不符的成熟。   木少倾享受地听着,勾唇点了点头,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是语音,便立刻回答道,“有的,我注册过,还通过了新手教程。”   清脆的女声在寂静夜晚静静流淌。   余江枫靠在椅背上,夜灯照着他乌黑的眼珠,上面倒映着木少倾那张鱼跃大海的头像,他仰起头,渐渐驱散睡意。   身后木艺躺在床上发出鼾声,有些煞风景。   显然木少倾也听见了这阵响亮的呼噜声,不由得低笑起来,还主动出主意坑弟弟,“你可以把棉签塞他鼻子里。”   笑声咕咕的,很像飞上蓝天的白鸽。   余江枫闻言忍不住也笑起来,唇角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修长的手抚在额头上,将刘海打乱,“你在哪个区,我加你好友。”   巧在两人账号在一个区。   加了游戏好友后,他邀请木少倾打了两局人机,这游戏对新手不太友好,他让她先练两个辅助英雄,自己选了个卡莎走下路。   教她熟悉技能,解释游戏名词。   两个人沉迷玩到凌晨两点多,木少倾终于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声音从听筒清晰地传到他耳中。   “今天先这样吧,等你有空再接着玩。”   其实刚才就挺困了,木少倾没好意思主动结束,听他这么说,便也高兴地回应,“行啊,今天麻烦你了,陪我这么晚。”   “……”   摘下耳机的瞬间,她听见小朋友好像说了什么,还没来得及重复问一遍,便被果断挂断。   窗外雨水渐停,水滴在水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   简单洗漱一番,木少倾躺在床上,柔软床单被压出凹陷印记。   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她灵光一闪,好像知道刚才自己没听清的那句话是什么。   //   接到家里电话的时候,余江枫正在空旷的工作室里,跟柳轩讨论第一单项目。   他们从一些小编剧手里买来剧本,再作为中介转卖给影视公司从中获利,新到手的这几套剧本质量不错,各方有些接洽意向,他跟柳轩正准备找律师公司草拟合同。   “怎么了?”   电话是老宅打来的,家里做了三十几年的老佣人赵姨急匆匆道,“夫人摔了一跤,现今下不来床了,你还是赶紧回来看看吧。”   八十多岁的老人饶是平日里再康健,也禁不住这脚底下滑溜一摔,全身检查少不了要来一遍,余江枫不敢怠慢,忙把事情交代给柳轩,自己骑上哈雷离开。   到家时,门口停了辆奔驰,车牌号骚包的三个八。   待飞快地跑上二楼,推开奶奶的卧室门,屋里果不其然已经坐了两人,正是他父亲余照升和母亲奚美心。   老太太脸色煞白的半倚在床上,见他进来便笑成了一朵花,气管发出“呼噜”的声音,艰难地招手道,“枫枫来,来奶奶这里。”   余照升见状眼不是眼地冷哼一声,“还知道这是你家啊。”   父子俩见面便是剑拔弩张,他收敛眉眼,不想在此时此刻跟他争吵,难得顺下自己逆骨,乖乖蹲到床前。   “奶奶,你怎么样,摔到哪里了?”   老人家摔了肋骨,说话时都跟着疼,奚美心上前扶住儿子肩膀,温柔说道,“奶奶在洗手间里被滑倒了,肋骨有些痛,送去医院做了检查,倒是没有断,只是你知道,年纪大了,难免要休养一段时间。”   他闻言点点头,心疼握住那双干瘪皱皴的双手。   老太太虽然身子不舒服,精神头却是挺好,跟孙子神采奕奕聊了很久,屋子里最后只剩下祖孙俩,讲着悄悄话。   “跟奶奶说,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天色将晚,没人来得及开灯,屋子里洒满了黄昏最后的余光,照在余江枫那副精致眉骨上,睫毛像把小伞罩在下眼睑上。   屋门被轻轻叩响,奚美心在门外耐心地打招呼,“小枫,下楼吃饭啦,妈妈给你做了糖醋排骨。”   “去吧。”   老太太挥手,笑着让他离开,皱纹在光影下更加深刻。   他缓慢起身,久坐使得双腿酸麻,在原地跺了两下恢复知觉,高大的身影走向门边,手指落在门把手上,却久久没有转动。   余江枫转头看向老人,生命在她身上似乎是有数值的。   “奶奶,我好像……喜欢上一个自己很讨厌的人。”   //   晚饭结束,跟奶奶又待了会儿,他收拾东西依旧准备离开,奚美心在旁边阻挠未果,只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沙发上假装不在意的老公。   然而这对父子的关系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无法调和。   余照升将手中报纸翻页,吝啬地抛来一个眼神,口是心非道,“人家翅膀硬了,你管得着吗,别拦了,累心还落不得好。”   这话酸溜溜地,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余江枫笑着将双肩包松松垮垮地勾在肩膀上,迈着慵懒的步子离开。   不多时,屋外响起哈雷的轰鸣声,继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奚美心担忧地伸长了脖子看,嘴里不住地抱怨,“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孩子都好几个月没回家住了,还不都是被你气的。”   “哼,就你惯着,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真以为自己多大能耐。想创业?让他碰碰壁也好。”   夫妻两人吵起嘴。   而与此同时,余江枫已经到达市区,他看了眼手表,估计赶不上门禁了。   路过一家连锁网咖,他索性直接开了个包夜卡,准备在这里面待一晚上,电脑打开,他摸索出手机,打开消息列表的置顶。   “玩游戏吗?”   他跟木少倾一起在LOL组队玩了快两个星期,终于把她教的熟悉操作,往常这个时候,都应该是她主动发消息来问。   今天却左右等不来信息,他有烦躁,暗自骂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再去做点什么。   屏幕上布满的游戏图标,对他都失去了吸引力。   打开QQ游戏大厅,余江枫神经病似的玩起了连连看,手速稳健的赢了好几局,却始终没等来回音,烦躁到达顶点开始沸腾。   他沉着脸关掉主机,背上书包准备离开。   正要出门的时候,手机却应时的响起提示音——   [我在出差呢,没办法上线了。]   暴躁急切的脚步停住,他在屏幕上摩挲了几下,最终绞尽脑汁地回。   [吃鸡吗,手机版的。]   他神色稍霁,又重重坐回软座上,翘着二郎腿,观赏着对话界面上不断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半天,那边终于又回了一条——   [吃……肯德基?麦当劳?汉堡王?的鸡?]   [……]   包房外响起纷乱脚步声和吵闹声,好像是有人打起来了,余江枫半躺在沙发上,无暇顾及好奇,只是盯着那串问号,痴痴地笑出声来。   花了好长时间,他才让木少倾明白吃鸡是个游戏的外号。   在他的指点之下,对方下载好游戏,直接用微信账号登录,两人直接组队开局,一晚上都能听见木少倾惊慌地呼救声。   “有人打我有人打我,他在哪啊,我怎么看不见。”   “这个枪我要拿吗?这是什么,换了衣服会有什么作用啊。”   “余江枫,你快来帮帮我,我前面有人啊啊啊啊!”   绝对依赖感让他心花怒放,在网咖包间里打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手机游戏,期间他多次故意带木少倾跳到学校,人最多的地方。   然后恶趣味的听她一遍又一遍喊着自己名字。   时间又很晚,木少倾出差实在太累,主动说,“要不我们今天先到这里吧,我想休息了。”   “嗯。”   声音听起来带了点不愉快,跟刚才对她的嘲笑判若两人。   她退出游戏,躺回床上。   颈椎微微犯疼,提醒她自己年纪已经跟人家没得比了。   左思右想,木少倾又拿出手机来,荧幕泛着幽光。   [小朋友,晚安。]   临市,网咖。   余江枫关上手机,寂寞的继续打着连连看。   微信提示音吸引他的目光,是木少倾那句“晚安”。   再抬头,游戏已经失败,灰色屏幕上有个哭泣的小方块。   可他忍不住高高勾起嘴角,良久,在独自的空间里,发出低沉笑声,久久不散。   原来,那天晚上,她听到了。   ☆、9 chapter   海城的夜晚比临市要冷一些,从海边刮来的风带着股咸味,从路人的头顶穿过,留下厚重的冷意。   木少倾出门前随手套了件米色针织开衫,难得穿上了高跟鞋,从酒店直接出发到宴会举办的地方,富丽夜总会。   她这次临时上阵,心里没底,打开包厢门之前,手心里都是细密的汗珠。   屋内已是莺莺燕燕,聚会玩得开放些,老板们身边都围着两三个年轻漂亮的女孩,重工这行业的女老板稀少,由此她站在众人面前,显得格格不入。   中间位的老板,正是海城重工业的龙头老大,倪之平。   他穿着宽大的白衬衣,胸前几颗扣子已经解开,身旁围绕的美女最多,左一杯酒右一杯酒喝得不亦乐乎。   见木少倾进来,他迷离着双眼,连忙招手喊道,“小木来啦,快点过来坐下,平叔我给你介绍介绍。”   她强颜欢笑,努力勾起嘴角,找了个最边缘的位置坐下。   在场有六七位男性,年纪都跟倪志平差不多,见到来了个女老板,自然都是兴致盎然地打招呼,木少倾一一回应,眨眼间便干了三杯白酒。   倪志平见状立刻放声大笑,指着在座其他人说道,“这位,海城工程界老大苏总,最近他们公司正要招标起重机,小木你抓紧机会啊。”   屋里灯光晦暗,被称作苏总的人在阴影里先闻其声,低笑着推辞谦让,“哪里哪里,不过就是个做工程的,人家外面还不是叫我包工头啊,哈哈哈。”   几人闻言都笑起来,木少倾也跟着笑。   继而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酒,豪气万丈地敬给苏总,“您别谦虚了,苏氏的名头在我们临市也是相当当的,久仰大名,小辈我先敬您一杯。”   说罢就一口灌了个干净,论起喝酒的利索劲,在场的男人都不一定能比得过她。   酒局说来说去也就那么点事,几个老板在这边吃吃喝喝,小姑娘在前面点歌烘托气氛,玩到兴起把外套扔了,再过火的也有,只是在这些酒场老手面前,已经不值一提。   木少倾喝的有点上头,包厢内空气又不流通,她手指在太阳穴捻了几圈,想要缓解片刻疼痛。   眨眼间,身边的位置便明显下沉,她微睁着侧目,正是也已经微醺的苏总。   四十多岁的年纪,他保养得算是非常好,只是也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和眼睛里算计的神采。   他亲自倒了杯酒递给她,声音带着丝隐秘的兴奋,“小木啊,再喝点儿,来这里就要尽兴,酒能解百愁。”   解百愁。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非常顺从地接过来,许是酒精上头,所以话多了点,“我平时也不少喝,但也不见解决了什么事儿。”   男人闻言却又坐近了些,几乎要贴在她身上,语气暧昧亲昵,“那一定是……你没遇对人。”   见到木少倾第一眼,姓苏的就挪不开眼了,她长相是没得说,比在场这些身价昂贵的小嫩模还要高好几等,但最重要也是最吸引人的,是她身上有股清冷的气质。   越是不食烟火,越想将她拽到地面来,这是许多人的劣根,他也不例外。   倪之平正忙着跟女孩跳恰恰,无心观察这边情况,何况他的定位只是个牵线人,今夜谁谈成了生意,谁无功而返,就都是自己的造化。   木少倾在绚烂的灯光下沉默很久,将手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苏总,我是个正经的商人。”   //   回到酒店,木少倾直接躺平在床上打酒嗝,醉酒后忌讳洗热水澡,以前她不懂,直接晕倒在浴室。   忍受着身上的黏腻,她拿出手机,心里难受得紧,却不知道该跟谁说。   她想起离开前倪之平恨铁不成钢的教训——   “来之前你就应该想到自己可能会付出什么,现在倒好,你没捞着好处暂且不提,我也跟着里外不是人,小木啊,叔知道你年纪轻轻就管理公司,还是做这一行,实在不容易。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拿到大订单,你得先付出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木少倾盘着腿坐起来,但就是无法突破心理防线。   顾漫云还在临市等她的消息,知道结果指不定又要翻天的闹腾。   心烦意乱地揉着头,她点开屏幕上新进来的消息,小朋友倒是很准时地邀请她。   [打游戏吗?]   抱着换个心情的想法,木少倾毫不犹豫地接受邀请。   他们打游戏向来都是她的独角戏,余江枫话很少,除非遇见她犯傻才会出言嘲讽两句。可今天情况特殊,酒劲上涌,心情不佳,纵使被人拿喷子一记夺命,她都没出声。   感觉到她的低落,语音那方的少年也跟着沉默。   两局游戏结束,木少倾不太想继续,直接喊停。   “你……心情不好?”   小朋友脾气别扭得很,鲜少有主动关怀的时候,木少倾挑眉,觉得新奇,便实话实说,“有点儿,而且今天喝多了,不太舒服。”   好像自认识她起,这个女人就经常喝醉。   余江枫在灯下忍不住皱起眉头,回头看了眼她那个没心没肺睡到晕眩的弟弟,“你家是开酒厂的吗,每天当凉白开喝。”   指责换来阵阵低笑,转而变成放声大笑。   笑声惹怒了坏脾气的小朋友,他气急败坏地问,“这有什么好笑的?”   海城的空气比临市还要好,木少倾站在落地窗前,大口的呼吸滨海城市独有的湿润气息,月光下的人影削瘦而寂寞。   “我只是,很高兴有人愿意关心我。”   //   作为两大经济支柱城市,临市到海城的交通便利,频率也高,只是这样仍然挡不住多人口的一票难求,余江枫背着包出站时,觉得自己两条腿要断了。   临时机票买不到改坐了高铁,还是张二等座。   他黑着脸后悔自己的临时起意,然后又洋洋自得地拨了个语音通话给消息置顶。   接通音乐响了好几遍,入目之处是家肯德基,他先坐进去歇脚,那端才有人含糊不清地问道,“喂。”   声音慵懒还有点撒娇,是平时听不到的特别。   “我在海城高铁南站,你有空吗,来接我一下啊。”   “嗯……嗯?”   木少倾难以置信地直直起身,反复看了眼来电名称,确定是昨晚还在临市A大宿舍老老实实打游戏的小少年。   她宿醉的大脑停顿空白了片刻,只是意识里的本能帮她体贴回答,“你在哪儿等我,我这就过去。”   根据余江枫的定位,木少倾终于在半个小时之后到达他面前。   彼时,他正在吃第二个香辣鸡腿堡,喝着第二杯冰镇可乐,嘴唇上还站着白色沙拉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飞奔而来。   即使是没来及化妆甚至没来得及整理头发,她在人群中也很显眼,理论是是因为那双穿着高腰短裤的大白腿。   得,不穿裙子改穿超短裤了。   他将包装纸暴躁扔在一旁,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高高举起,隔着玻璃吸引她注意力。   “你怎么突然来海城?”   木少倾喘着粗气坐下,顺手拿起他那杯还没喝完的可乐猛嘬了一口,充足气体灌进喉咙,给肺喘息的机会。   再抬头,小朋友正满脸通红地看着她手上那个纸杯。   “我、我闲着没事想研究一下高铁速度。”   这个理由瞎到两人都愣了一下,木少倾端详他很久,继而出现了然的神情,在座位上环顾了一会儿,“行吧,先跟我回去吧。”   男生站起来比她高一头多,背着运动书包,优越的身高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极度吸睛。   怎么看都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尤其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木少倾一路都沉默寡言,反倒是余江枫不知所措地各种找话题,自说自话地跟她研究窗外海城的建筑物。   到了酒店,她直接去前台又开了一间房,“把你身份证拿来。”   束手束脚地将东西递上,余江枫眼巴巴在旁边看着她,前台接过证件,看到上面的照片,忍不住又抬头打量了他几眼。   “嘀嘀”几声,信息录入成功,前台将身份证递给木少倾,笑言道,“您男朋友长得可真好看,证件照都跟明星似的。”   把卡片推给旁边,她拿笔在付款单上签字,顺嘴道,“是我弟弟。”   拿到房卡,她跟前台道谢,转身叫人,“走吧。”   却不曾想迎面是张阴沉的俊脸,用怨妇似的眼神盯着她。   “弟弟?”   心里跟明镜似的,木少倾却又有些不忍,只是看着这样好的男孩要犯傻,她又不愿意背负罪恶感,只能故作轻松地眨了下眼,“难道不是吗,你是我弟弟的同学,理应也是我的弟弟。”   房卡被人抽走,余江枫大步流星地转身走向电梯间。   “我不稀罕。”   ☆、10 chapter   随手拆了瓶脱脂牛奶,木少倾坐在床上配着全麦面包吃了很久,头昏昏涨涨,想到隔壁房间还住着心思不纯的小男孩,她的头就更疼了。   虽然他已经大学快毕业,少说也有二十一二岁,但还能勉强称得上祖国的花朵。   她长叹悲鸣地倒回枕头上,开衫里是条冰丝碎花裙,腰身在阳光弥漫下曼妙妖娆,美则美矣,与青春却不沾半点关系。   从包里找出皱巴巴的烟盒,最近不知道是中邪还是水逆,每次想抽了,就只有两根。   心里盛着事情,她吞云吐雾把最后两支烟燃尽,坐在酒店的地毯上,心思弯弯绕绕了很长的路程,直到房门被敲响。   余江枫顶着一头鸟窝状的头发而来,睡眼惺忪。   刚进屋的时候,他被薄荷烟草味呛得睁不开眼,湿着眼眶回头控诉。   仿佛她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   耸肩摊手,木少倾半只腿跨在床上去抓充电中的手机,“休息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然后她就见到他眉头立刻紧锁,像刀刻般的皱纹印记,可见平时不少做这个表情,“你干嘛,赶我走?”   不然呢,她翻了个白眼。   可脾气是种很玄妙的存在,比如她没什么真心害怕的人,对余江枫也不是恐惧,甚至可以大胆地去挑逗,但若真要惹急他……   木少倾想了想,还是不要去做的好。   她懒懒地躺回床上,不经意间露出大半条腿,细直白皙吸引眼球,逼得人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   许是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余江枫努力在她诧异地眼神中平息,眼睛四处乱转,有气无力道,“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之后便没有得到回应,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那片白花花的皮肤。   特别像余照升以前花大价钱拍来的那只羊脂玉手镯。   “喏,你自己看看。”   语气中带着点责怪,他终于是将头转回来,不解地接过她的手机,页面停留在旅游APP,个人订单栏赫然显示着今天九点钟的航班。   而现在已经临近中午。   好像……闯祸了。   余江枫手足无措地将东西递回给她,床上跪坐着的女人明眸善睐,栗色微卷长发凌乱却优雅,以仰视地姿势望着他。   “我……赔你机票。”   被称作“弟弟”的愤怒值至此彻底消失,他长手长脚坐在狭窄的单人沙发上,开始反思自己怎么会成为幼稚的麻烦鬼。   为什么要来这里,他忍不住一拳砸在脑袋上。   下一秒,那张明媚的笑脸便又凑上前来,拉开他愤怒的手。   “来都来了,出去玩玩呗。”   //   与临市相比,海城是座文化底蕴更高的城市,自民国便沿袭下来的财富,结合长久以来本地人恋旧情怀,使得这里的古建筑都原汁原味保存着。   其中最知名,便是位于郊区的鸣昌寺。   顾漫云是位绝不合格的佛教弟子,喜念经也愿吃斋,可惜利欲熏心,脾气暴烈,半点佛性没有,只晓得在寺里花香火钱自欺欺人。   反而是木少倾自小耳濡目染,喜欢在各地寺庙里转一圈。   这种地方对余江枫而言是陌生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少有愿意爬山拜佛的,更是对这种教义嗤之以鼻,但今日不同往时,他新鲜而心甘情愿地陪着她来,满心雀跃。   鸣昌寺不缺香火,本地人更是闲时便来,木少倾换了身休闲装,临时在商场买了一双运动鞋,百级台阶爬上去脸不红气不喘。   “看不出你体力还挺好的。”   余江枫站在她外侧,挡着各种前来兜售周边的小贩,一步可以迈三层台阶的长腿,为了配合她的速度只能停停走走。   木少倾:“平时我也健身啊,熬夜酗酒,我只能靠运动维持生命了。”   鸣昌寺对外开放区域十分有限,两人先去姻缘树下转了一圈,那里围满了老少青年,都踮着脚往树上系写了名字的红绸。   有些是为了自己求,有些是为了亲友求,在夏末秋初的阳光下,虔诚膜拜。   一对对情侣从身边擦肩而过,男孩不打招呼,飞快跑到免费领红绸的地方拿了两条来,长腿卷起层层落叶。   修长的手掌中间伸过来,“喏,你的。”   红色真是喜庆,白日也有种焰火气息,木少倾笑着接过来,看见他蹲在地上,鬼鬼祟祟用签字笔在上面写了个名字。   他写完便紧紧攥在手心中,仰头问她,“你不写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   却不见得是真的高兴,她拿起红绸看了很久,上面写着“姻缘绳”。   身边游人的笑声渐渐扩大,有几位小姑娘正努力跳着脚,想把绳子系在更高的地方,可惜身高有限,频频失败,却激起她们更爽朗的笑声。   她把绳子放进背包里。   “感情是这世上最不牢靠、最脆弱的关系,既然它本来就虚无缥缈,又何必强求。”   二十六岁应该依然对未来充满着憧憬,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英俊帅气体贴的丈夫,漂亮可爱调皮的孩子。   可她没有了,木少倾转身走向大殿,对身后这棵挂满了希望的树,再也不曾回头看一眼。   余江枫很快追上来,神奇地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扳回她的消极想法。   随着她祈福上香,与主持道谢,从长长的大殿阶梯下来,身后响起浑厚的钟声,浓郁的檀香味和风而来。   殿外有个求签桌子,桌前无人看管,过路香客都自觉只从里面抽一支。   木少倾没兴趣,反倒是余江枫好奇地拿出一支,里面夹了张写满字的白色纸条,他反复默读,然后放进自己裤兜里。   “抽到的什么?”   他摇摇头,神秘兮兮地说,“不告诉你。”   离开时,他们又从姻缘树下经过,树叶茂密发出“唰啦”声,红色绸缎在阴凉下微微飘动,余江枫走过去几步,忽然掉头跑过去。   仗着身高优势,他踮脚将姻缘绳挂得很高,引得身边许多人艳羡称赞。   再跑回来的时候,阳光将他轮廓包裹柔和,坏脾气的脸蛋笑意甚浓,脸颊出现一个似有若无的小酒窝。   “只要我遇到了,别说强求,就算打劫,我也一定会得到。”   拉长的人影从石阶离开。   少年护在女生身旁,白色T恤上有大片汗渍。   //   机票紧俏,木少倾和余江枫都不愿意在海城更多浪费时间,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还是买第二天的高铁。   好在这次有一等座。   虽然木少倾多次劝慰,但是余江枫总觉得自己这次添了麻烦,有损自己狂拽酷炫高富帅的形象,于是坚持承包了两人的车票费用。   她坐在休息区座位上等他,手里还拿着刚才他买的赛百味。   烧烤酱的鲜味在唇齿间融化,鲜少吃如此高热量的食物,果然是赛过人间百味,她穿了条紧身牛仔裤,便能毫不顾忌形象地翘着二郎腿享受。   身边空位被她放了个单肩包占着,却不巧还是有人来询问。   穿着粉色T恤衫的女孩,看起来还是个学生,怯懦懦地说,“小姐姐,这里的位置有人吗,我有点低血糖,能给我稍微坐一会儿吗?”   看上去她并没有不舒服啊……   木少倾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绯红的脸蛋,却始终说不出拒绝的话,虽然她平时在外看起是个霸气御姐,实际心里还是有些柔软的。   尤其不善于欺负这种小白兔女孩。   她那款YSL新包放在座位上,旁边闻声看过来的老大爷虽未出声指责,眼神里却带着满满审视。   女孩似乎认准了她,行李箱立在空座前,眼眶肉眼可见得变红。   喂喂喂。   木少倾下意识就想把背包拿走,一瞬间却被人按住了胳膊。   座位不大,挤进来一只强壮有力的身体,将身份证递给她,“喏放好,车票我拿着,待会儿检票再给你。”   取票口人多,他回来已经是饥肠辘辘,抓过她手中吃到一半的赛百味就往嘴里塞,还嫌弃道,“不放番茄酱好难吃。”   “胡说八道,分明是烧烤酱最好吃了。”   两人争论起来,猝不及防,面前被忽视的女生忽然掉下泪来。   “……”   对这番骚操作,他们也只能自叹不如,木少倾不想成为社新闻的主角,连忙起身,无奈道,“你坐呗。”   旁边的老大爷见状也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在心里感慨着祖国的繁荣昌盛。   后辈大有可为啊!   女孩得偿所愿,坐在椅子上,连忙擦了擦眼泪,“谢谢小姐姐。”   嘴上说是谢她,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余江枫那边瞥。   如果木艺在,肯定要说她是隐性斜视。   可怜少爷对着别人没有好脾气,怒火就要对准女孩喷射,头发隐隐都有着炸毛的痕迹,木少倾连忙拽他,“买瓶可乐去吧,我刚才噎着了。”   好在他还愿意听她的话,缓了几口气,还是乖乖起身去跑腿。   只是转身离开时,用力踹了那女孩行李箱一脚,声音之大,引得检票口的工作人员都伸长了脖子往这里看,安保人员都把手放在了警棍上。   与此同时,女孩又爆发出惊天泣地的哭声。   直到他们检票上车,那女孩还在抽泣,行李箱上挂着一个显眼的大脚丫,估计得44码。   回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木少倾窝在座椅上,准备闭目养神,不要去想这些糟心事,便拿出耳机准备带上。   余江枫她的行李放在架子上,依旧摆着张臭脸,“你太笨了,被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欺负。”   “是是是,您最聪明。”她嘴上应和着,将耳机带上。   列车缓缓出发,站台在视野中消失不见,车厢响起列车员普通话标准的温馨提示,前座小朋友正在哭闹着要吃糖。   木少倾将声量调大,双击耳机暂停键切了首歌。   两秒钟时间,足够清晰听见身边男孩自言自语的唠叨声。   “还好,我不喜欢不笨的。”   ☆、11 chapter   秋天来得极快,不给夏天隆重退场的时间,一夜之间黄色染满了临市大片的森林公园,金黄灿烂装饰这座城市。   短袖T恤外套了一件黑色牛仔衣,余江枫将头发修整短了些,不似之前那样乱糟糟的,他拿着毕业论文从教学楼出来,外面围了几名女生。   其中便有宣传部的新任部长,谢宣美,也就是那天晚上在老赵私菜被他骂哭的女生。   见他冷着脸走出来,女生们都有些犯怵,最终还是推选出她作为传话使者,毕竟已经有过一次战败经验,再失败一次也不显得那么难熬。   谢宣美深呼吸一口,战战兢兢走过来,小声问道,“会、会长,有空吗?”   她们这次来真不是为了犯花痴的,当然,对于高颜值的喜爱之情是无法控制的,但是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新生晚会的宣传方案。   借此能搭上话,也是好的,办正事总不会被骂。   正常人反正都是这样想的。   然而,这些日子的余江枫已经被木艺列入疯牛病传染者列表中,完全不能把他与“正常”两个字关联上,比如在半夜三点疯狂的玩连连看,又比如把木艺练习缝合的小娃娃撕了个粉碎,最后自己阴恻恻粘了起来。   总之,木艺在经贸系宿舍楼的群里发了一句特别警示——   珍惜生命,远离枫哥。   但是谢宣美哪里知道这些,她穿着粉红色的碎花裙,不惧下降气温露出半截脚踝,余江枫看了一眼,心里更烦。   毫不怜香惜玉地说,“上周我已经在学生会群里说过了,以后所有事务都由赵志峰接管,你作为宣传部部长,眼睛是用来做事的是用来喘气的?”   起源还是一周前,他心情不好,然后撂挑子不干了。   自顾自在群里发布这项伟大的决定,关键是,除了他,大家好像都没当真。   还没到换届选举的时候,他就永远都是学生会会长。   谢宣美被打击得体无完肤,抱着厚厚一沓宣传资料泫然欲泣,风吹过她的裙摆,那双腿露出更多的皮肤。   这场景刺激到正在毒舌的少年。   他瞳孔放大,脑海中不自觉闪回某人的身影,和她穿着碎花长裙的线条。   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列表,他们上一次对话还是在海城,自从回来后,木少倾不知是故意还是真忙,总之就是躲着他。   微信不回,电话不接,游戏不上线。   “妈的。”   他暴躁的一脚迈出三层台阶,脏话的声音极其之大,单肩包松松垮垮地提着,头也不回地奔跑离开。   //   一脚踹开寝室门,并不牢靠的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因为撞击力而来回扇动了好几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上去快要寿终正寝。   木艺被这声音吓得从椅子上坐起来,注射器直接掰断在猪皮上。   为这些惨死的器材默哀三秒钟后,他哭丧着脸回头,结果对上余江枫那张更哭丧的脸,眼神还蕴藏着阴谋的味道。   不祥预感涌上心头,他颤巍巍地坐下,故作镇定,“呵、呵,枫哥你回来啦,枫哥你吃饭吗,枫哥我出去了。”   悄悄摸走背包,他起身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半只脚踏出门时,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毫不犹豫将他拽了回来,老年门又发出摧枯拉朽的声音,有些岌岌可危。   木艺被关在屋里,咽了口唾沫,“哥,损坏公物要三倍赔偿。”   四舍五入要五百块呢。   “少废话,你姐在哪?”   这个话题已经成为213的日常对话,频率就像“你吃了吗”“你睡醒了吗”那样普通又平常,之所以出现的如此勤快,大抵是因为永远不会有答案。   木艺对余江枫是崇拜和敬仰,对木少倾是恐惧和来自灵魂深处的顺从。   两厢对撞,还是后者更可怕些。   于是他立刻疯狂摇头,嘴里念念有词,“我天天跟你在学校里待着,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哪里啊。”   “你不会问啊,买手机干嘛的,打水漂的?”   太残暴了,木艺默默将手机抱在怀里,这个男人每次发脾气都只会伤害别人,怎么不拿自己的手机去打水漂。   他悻悻道,“我不敢啊,要是她知道我给你传消息,可能会把我腿掰折了。”   “你不问,我现在就把你腿掰折。”   余江枫耐着性子坐在床上,两只手交握,轻轻转动一下就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木艺察言观色,最后出于本能提醒道,“哥,你这样可能是因为有点缺钙。”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桌子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巨响。   两人纠缠了很久,最后木艺还是迫于宿舍大佬的气势,乖乖拿起手机打给木少倾,对方很快就接通了,声音还很温柔,“怎么啦?”   坐在一旁的余江枫眉头倏得紧皱起来,顺便看了眼自己手机屏幕上,那七十三条未接的拨出通话记录。   “姐,你在哪儿啊,咱们都好久没见面了,晚上回家吃饭吗?”   外放的声音很响亮,在狭窄安静的小屋里飞舞,木少倾似乎正在忙,过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细声回答,“今天晚上不行,我有个饭局,而且……你阿姨在家,最近你还是别回来了。”   顾漫云在家,他当然也不想回去,侧目看见余江枫威胁的眼神,他又假装失落,“哦,那、那你在哪儿吃饭啊,我去那找个散桌吃,姐,我太久不见你了,真的很想你。”   对这个弟弟,木少倾始终是觉得亏欠。   她顿了一下,语气抱歉道,“我在铭星吃,你知道的,那里没有散桌,你乖乖上学,明天姐姐抽空去看你好吗?”   声音温柔的好像要滴出水来。   木艺入戏太深,直觉自己老姐太不容易了,要养家糊口,还当爹做妈,大男孩眼眶不禁发红,糯糯地回了声,“嗯。”   与此同时,213的门彻底退休,巨大响声之后,便是“哐啷”倒地的声音。   木少倾在那头听得清清楚楚,“什么声音?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公共设施需要翻修了。”   木艺起身走到寝室门口,望向长长的、空无人烟的走廊尽头,少年的身影只留下一个衣角然后彻底消失。   飞蛾扑火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带着满腔热血去孤注一掷,然后粉身碎骨。   //   从二十三岁毕业到现在,自己是有哪天没喝多的?   木少倾坐在酒席上,不停向在座的人举杯,笑起来时,她眼睛弯弯亮亮,嘴角有对漂亮的小梨涡,精致的妆容下,又是掩盖不住的醉酒绯红。   半瓶白酒下肚,胃里火烧火燎的疼,她保持着得体微笑,深深思考这个问题。   今天做东的是星辉工程的老总,他人不错,性格儒雅,单好喝酒,组局从来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玩头,只要你能喝,项目就是你的。   她一杯接一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奢侈。   觥筹交错散场,大家都被司机接走,木少倾大脑天旋地转,手指在通讯录界面暂停了许久,最终还是作罢。   她没有司机了,公司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没必要花这份钱。   扶着墙慢慢走出铭星,昏花的眼睛连“代驾”两个字都找不到,秋日有些夏日没有的气息,泥土味、落叶腐烂味,还有温差下的冷冽味。   颤抖地手被人握住,修长的手指可以将她的手腕一圈环绕,轻松地用力,便将手机夺走,然后把趔趄的她拉在怀里。   胸肌坚硬板正,包裹着强有力的心跳声,隔着布料传来温热的气息。   她迷蒙着双眼抬头,三个余江枫站在面前。   “一,二,三……哪个是你?”   被她醉酒的憨样惹笑,多日来连绵的烦躁找到了出口一泻而空,余江枫勾起愉悦的嘴角,用手指摸了摸她鲜红的耳垂。   “醉的这么厉害?”   “我没醉。”   “你醉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两只眼睛。”   ……   两个人吵嘴往前走,余江枫从那个精致的小单肩包里拿出她的车钥匙,将人半推半就塞进副驾驶,还体贴的系上安全带。   插上钥匙启动,他转头问道,“回你家?”   “喏,那就是我家。”   木少倾醉的一塌糊涂,手指软绵绵指向某个地方,他顺着看过去,两个闪耀的大字屹立在城市之中——如家。   “那是宾馆。”   “那是家,”副驾驶上的人激动地坐起来,还不忘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恨铁不成钢道,“你认不认字,上课又睡觉了是吧。”   “jia,家。”   木少倾的眼睛异常明亮,指着那块荧光牌匾,浓重的鼻腔音带着股子悲伤,在黑夜里无限放大,“那里才是家。”   最后,在她严重抗议下,余江枫还是把她带到了附近的酒店,忍受着前台服务人员打量的目光开了间大床房。   酒鬼被重重扔在床上,然后手忙脚乱地自己爬起来。   他弯下身子,耐心良好地帮她脱鞋,抬头便与她迷蒙的眼神相撞。   很快,他的脸上便爬上一只细嫩的小白手,胡乱摸着,然后用满是酒气的嘴巴冲他说道,“嘻嘻,可可爱爱。”   下一秒,不等他红着脸将那只手推开。   便有一张柔软的唇,在他的嘴角飞快啄了一口。   “乖乖小宝贝儿。”   那感觉,余江枫摸着自己快要自燃的脑袋,石化在原地回味了很久,继而羞涩地低头傻笑,被调戏的感觉还挺好。   ☆、12 chapter   酒店提前给房间点了熏香,烛光在暗处微微闪动,薰衣草的香味流窜在每一个角落,包括屋里的两个人身上。   亲完就在床上傻兮兮笑的人,今天穿了身小香风套装,不惧严寒也露出两条大长腿,挂在床边荡来荡去。   余江枫坐在沙发上,眼神不自主就跟着转动,喉结滚动,带着点不明意味。    危险的眼神如狼似虎,他直起身,最后干涸的嘴唇张张合合,决定还是要出去吹吹冷风。   房门打开,走廊里传来一对男女争吵的声音,女方歇斯底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语,他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果不其然,方才还昏昏欲睡的人已经坐起来。   跟个不倒翁似的在那里摇摇晃晃,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   然后就见她大喇喇地把外套褪掉,接着是里面的针织短袖,嫩白纤细的腰肢曼妙摇动,他眼皮狂跳,“砰”地一声关上门,长腿两步作一步跑回来。   穿着肉色蕾丝胸衣,木少倾一双眼睛水蒙蒙地,在灯光下更显得发黄,上好的琥珀颜色。   她的手腕被他攥在掌中,柔嫩的肌肤瞬间落下粉红色印记,仿佛这样还不足够,她哭哭啼啼地挣扎,“我要睡觉啦。”   胃里翻江倒海,脑袋浑浑噩噩,高度数白酒在身体内发酵,明晃晃的灯光像一柄无形长剑,从天灵盖穿过,痛不欲生。   极端刺激下的人总会做些傻事,因为欲望无处释放。   木少倾不知哪来的力气,费劲巴拉地从他的桎梏中抽离,穿着针织短裤的腿紧紧勾在余江枫精壮窄腰上,猛地一勾。   倒吸一口气,他恶狠狠将人推倒躺平,“你玩火啊。”   “嘻嘻嘻,可可爱爱。”   她又伸出手去捏他脸蛋,嘴里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水汽挂在长睫毛上,有种被欺负哭得错觉,双腿从他腰上收回,继而上抬舒展,直接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玩火尿炕,我不玩火,我脱裤子睡觉。”   皮肤的嫩滑和身上酒气在敏感的锁骨处怦然膨胀,脸上好似燃起熊熊火焰,他哑着嗓子,拼命平息心中蠢蠢欲动的冲动,深呼吸,将那双作恶的腿从脖子上拿下来。   “这里不卫生,就穿这个睡吧。”   说完,他长臂一伸,把她刚脱下来的针织短袖拿回来,哄着要给人家穿上。   狠狠打了个酒嗝。   木少倾把衣服扯着丢远,迷蒙着抬头,双眼直愣愣望进他的眼睛里,漂亮的嘴唇带着奇异光泽,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的天鹅颈下是深窝锁骨,上面挂着一条小巧的铂金链。   再往下……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游移,在关键时刻暂停,脑袋别扭的侧开,声音喑哑黯淡,“别闹了,我去给你买醒酒药。”   “不嘛。”   木少倾闻言像只八爪鱼缠绕在她身上,初秋还未供暖,屋里空调也没来得及开,她蹭着他的胸脯,像个妖女,“我们睡觉吧。”   唾液仿佛也升温变得滚烫。   余江枫眸色越来越深,终于无法冷静,在最后一道防线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可爱,小朋友,小枫枫。”   //   男人女人都是有欲望的,有的多点,有的少点,但是在有限的一生里,总有些无法自持的瞬间,让人想全情投入。   余江枫不是喜欢泡在健身房的人,但是常年的专业篮球训练让他身材很好。   小麦色肌肤和精炼的肌肉群,像黑巧克力板,一块块叠加起来,平整而诱人。   莹白细嫩的手忍不住抚摸上去,驱散了片刻酒气,木少倾那颗昏沉的脑袋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现在所处状况。   只是这份清醒,还不足以主导理智。   她被巨大的重量压住,却全然不觉得沉,只是心种有种要冲突牢笼的陌生感在蠢蠢欲动,屋内寒冷,余江枫把空调设定在三十度,暖风毫不留情的吹过两具坦诚身体。   他们的生涩不会降低这次体验的美好,男孩豆大的汗滴挥洒在半空中,手掌和嘴唇像火焰般滚烫,从她的身躯一点点划过。   木少倾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是一只小船,晃悠悠地,有些不稳当,还有些阻碍,但是总归是顺利的航行,在海浪中游曳。   巨大的疼痛袭来,伴随着陌生的沉迷,矛盾感把人逼疯,犹如窗外的秋叶,瑟瑟缩缩,随风飘摇。   眼角有滴泪划过,瞬间斜入鬓角中消失不见。   余江枫清晰地捕捉到,而后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眼皮上,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宣告着,“木木,我好爱你。”   爱是什么意思呢。   是比喜欢还要深刻一点,比亲情还要浅显一点,是所有感情中最需要恰如其分的,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因为难以把握,所以格外珍贵。   男孩旺盛的体力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木少倾哭着推开他,无意识地沉沉睡去,那股欲望还没能彻底释放成功。   可是心里是一百万个欢喜的。   他仰躺在宽敞的床铺上,手臂上枕着纤瘦的女人,大口喘着粗气。   一跃而起,他找到木少倾的背包,在里面掏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藏在夹层里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他学着别人的样子猛吸了一口。   薄荷烟草味从喉咙霸道流窜,到鼻腔和喉咙作怪,首次尝试的男孩不出意外被呛出了眼泪。   他也猜不透,自己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抽烟。   仿佛只有增添些不属于这个屋子的味道,才足以庆贺这特殊的时刻。   床上的女人似乎也被这味道打扰到,很不耐地翻了个身,露出光洁挺拔的蝴蝶骨,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所以她也无从得知,她眼里那位脾气别扭又可爱的小朋友,在这个夜晚,燃尽了三支烟。   伴随其中的,是他血风肉雨的眼神。   //   木少倾酒品一点都不好,这是木艺说的。   比如她经常喝醉了会跑到他屋里,把他的乐高全部拆掉;或者会把自己的卸妆水倒进花盆里,说要帮它们洗澡;也可能会把冰箱里最后一盒巧克力煮融化,最后再冰冻成一颗圆润的球。   但这些行为的最终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她睡醒起来全部忘记。   断片是酒鬼最大的美德。   所以当她抱着剧痛的脑袋醒来时,还发现自己腰酸背痛腿抽筋,诧异之中,还看到垫在自己身下的那只精壮的胳膊。   霸道的男性气息环绕在她身边,擂鼓心跳提醒她这一切的真实性。   酒后乱性、酒壮怂人胆、酒……   还有什么来着,木少倾还没彻底开机的大脑忽然间有点不太够用,她小心翼翼地抬头,余江枫那张脸赫然放大。   即使近看也是无可挑剔,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挺直,薄唇微微上翘,看得出睡梦中心情还不错。   呸,他都吃干抹净了,心情能差吗。   她仗着自己瘦,磨蹭着从他手臂围成的包围圈里逃离,来不及看时间,只慌慌张张从地上捡起自己满地都是衣物穿上,拿起手机和背包,蹑手蹑脚离开了。   临走时,她看了眼地上的垃圾箱,忍不住摇了摇头。   体力真好啊。   车子停在酒店外的露天停车常,非节假日时,这些星级酒店都是冷冷清清的,她很容易就找到自己那辆宝马。   坐上驾驶座时,她的腿还又酸又疼,软到几乎踩不动油门。   可是对于昨晚的记忆,她是真的半点都没有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赶到公司,戚助早早就坐在岗位上,非常及时地起身问好,并且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份合同来。   “您真是神通广大,星辉那么硬的一块骨头都能啃下来。”   “我是狗吗?”   木少倾闻言心情好了一些,接过文件夹,坐在老板椅上跟她讨论了很久项目细节,还畅想了一下未来这笔到位款项要用在哪个项目开发上。   戚助拿着东西去找法务,磨砂玻璃门一关上,她深深吐了一口气。   安静室内,她那颗心又开始胡乱撞动,夹杂其中的,还有种……摧残了祖国花朵的愧疚感。   与此同时,酒店双人床上的男孩转醒,揉着眼睛,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捞身边的女人。   结果当然是扑了个空。   余江枫猛地坐起身,露出一身肌肉,在窗帘缝露出来的光辉下迸发着荷尔蒙气息,他环顾四周,用视线将每个角落都搜寻了个遍。   人确实离开了。   拍拍屁股走人,确实是她的作风,她不就喜欢这样吗,把人玩弄在鼓掌中,然后假装忙碌躲起来。   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他点按屏幕的动作掩饰不住暴躁,那双眼睛随着忙音拉长而晦暗不明,直到机械女音提醒她,对方暂时无法接通。   撩完就跑,很好玩吗。   余江枫抑制不住脾气地将手机狠狠扔向墙壁,四分五裂的碎裂声似乎能够平复情绪,赤脚站在柔软地毯上,他看着机械尸体,他又缓缓笑开来。   猎人是不介意猎物逃跑的,如果一定要把爱情当做一场游戏。   他想,他一定是那个最后的赢家。   ☆、13 chapter   平摊开手机屏幕,几十条未读短信,偏偏没有那个人。   木少倾在阳光里打了个滚,享受难得赖床的时光,真丝睡裙被蹭的皱皱巴巴。她瞪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手指在黑色头像上停留了很久。   那天之后……她是想要跟小朋友道个歉的,但是找不到台阶,也犹豫不定,自己是否真的还要主动联系他。   或许这个状态很好,他们的关系彻底破裂,也不必要给他渺茫希望。   窗户外有阵煎饼的香气传来,时钟也提醒她是饥肠辘辘的时间,干脆将小心思摇一摇丢掉,她长腿一蹬,决定去吃个早饭。   走出卧室的时候,顾漫云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煲电话粥,看见她也只是吝啬给予了一个眼神,餐桌上杯碗狼藉,却没有完整的食物。   自然不会指望她母性大发,木少倾随手把垃圾都堆进水槽。   简单的洗漱完,换好外出休闲庄,她在鞋柜里翻出一双帆布鞋,钥匙在手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正要出门时,顾漫云刚好挂断电话。   闲闲说道,“我帮你约了云辉晚上一起吃饭,吃完我就回柳镇了。”   抓着保温壶的手不由更紧。   木少倾苍凉回头看向她,她已经低头继续刷手机消息,不知道又在跟哪位名媛姐妹约下午茶,又要去哪里刷卡。   那一瞬间,自己像个随时可以假手于人的破花瓶。   防盗门被重重合上,声音震彻楼道,沙发上的女人却并置若罔闻,嘴角挂着淡漠的笑容,仿佛眼前所有,都不值一文。   楼下便民早餐车的摊主是位离异妇女,女儿八岁在附近的小学读书,人很热情健谈,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看起来就蛮放心,附近住户都愿意来她这里寻食饱腹。   见到木少倾提着保温桶郁郁寡欢走过来,摊主极有眼力见地调节气氛,“美女又来啦,今天还是很环保啊。”   “人人有责嘛,”她把桶递过去,强颜欢笑,“煎饼加辣,豆腐脑多加点香菜。”   秋风微凉,她拉紧身上的卫衣外套,等待打包的时间,一股异样感涌上心头,回头看过去,只有匆匆而过的行人,素昧平生。   “好啦,美女,趁热吃啊。”   转头是摊主那张朴实真诚的笑脸,木少倾收敛心思,笑着道谢接过,继而又慢慢踱步往居住的单元楼走去。   美女总是吸引人眼球的,观赏美是人的本能。   不忙碌的时段,摊主束手看着她窈窕背影,感叹投胎是项技术活。   阴影袭来,高挑少年垂着湿漉漉的眼睛,随手扫过付款码,声音低沉悦耳,“煎饼加辣,豆腐脑多加点香菜,在……在这吃。”   少年的刘海软塌塌搭在额头,眼中是执拗光芒。   摊主被这副好皮囊吓得一愣,很快便动手制作。   只是在心里默默感叹,原来好看的人连品味都一样。   //   回家时,顾漫云已经不见踪影,洗手池的垃圾还原样摆放着,长时间风干让油渍结成白色固体,看上去十分恶心。   拿出手机通知钟点工,木少倾坐在桌前快速吃完早餐,将垃圾收拾着一并带出门。   今天有去工厂视察的行程,索性就没换上更正式的衣服,她在停车场随手扔掉东西,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又袭来。   空无人烟的停车场令人有些害怕,她快步上了车,打着方向盘迅速离开。   豪丰毁约之后,木氏重工资金链再次受挫不假,但是木少倾凭借自己多年锻炼出来的酒量拿了不少零散小订单回来,勉强还能支撑日常运营。   厂长和工程师、技术员,都是公司重要人员,但是常年在基层待着,他们只管按时领工资,哪里知道公司窘迫的现状。   见老板来视察,他们自然是高兴的。   上好铁观音在热水中上下飞舞,舒展枝叶,仿佛重获新生似的给透明染上颜色,赵厂长搓着手把工作记录拿给她,“喏,咱们厂这个月的出单量又高了不少。”   如果说木帆去世尽留身后糟烂事,那么这两个厂长,就是他此生做对唯一的选择。   即使木少倾接管公司时是个初出茅庐的懵懂女学生,赵厂长也是坚定站在她身后的,并且在公司关键时刻提供了许多帮助。   因此对于赵厂长,她是信任和尊重,更不可能去质疑他。   二厂的出单量向来没掉过链子,她拿起报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眉开眼笑,杏眼滴溜溜转着,“咱们厂效率是越来越高了,对了,星辉的订单咱们动工了没有?”   “当然当然,这么大的单子,我天天亲自盯着呢。”   两人就现在的公司和工厂的现状简单交谈了一番,公司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木少倾不多耽误时间,起身便要道别。   只是人还没走,梁工就闯了进来。   技术人员向来是不管那些人情世故的,他脸色不太好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开门见山道,“木总,我们的科研款项已经拖了好几个月了,到底什么时候批啊,咱们还要靠这些旧生产链支持多久?”   对重工企业来说,技术研发是非常重要的环节,同时也是最耗费资金的环节。   木少倾不忍心告诉他们现在公司的经营情况,紧抿嘴巴时梨涡也变得更加明显,思索良久,她安抚道,“星辉的款项到位,第一时间给研发科室,好吗?”   心累回到公司,没想到更大的麻烦正在等着。   顾漫云坐在老板椅上言笑晏晏,对面客人位上则坐着同样愉快的邵云辉,他们头抵着头,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气氛融洽的就像亲生母子。   开门的声音引得两人望来。   每人在乎她满脸疲色,只是非常欢快地招手,“回来啦,咱们去小会轩吃饭吧。”   屋内充满着人类的气息,秋高气爽,湛蓝色天空在窗外汇成一幅画,美好又单纯,木少倾在原地站着,却始终觉得——   人生是灰色的,她也只有一个人。   //   晚饭没吃几口,邵云辉和顾漫云你捧我夸虚伪至极,尤其是顾漫云,恨不得现在就打包把女儿送到邵家去换套别墅回来。   从小会轩离开,顾漫云直接去高铁站返回柳镇。   车留在公司,木少倾估算着这里离家不远,想干脆走路回去,就当缓和心情,她淡着脸把包背好,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转身了。   没走几步,后面远光灯将前路照亮,她回头,猝不及防被晃了眼。   “我送你回去。”   邵云辉从车窗探出头,笑容比在饭桌上淡了许多,论长相,他也是在人群中鹤立鸡群那种,不笑时,更有种难缠的威严。   这里禁止停车,不想添麻烦,她干脆地坐上后座 。   沉默地空间,木少倾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夜景,不自觉抱紧双臂,动作细微,从后视镜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驾驶座上的男人脸色更冷了一分,“就这么烦我?如果不是阿姨组局,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见我了?”   其实何必执着于答案。   她没出声,他也会知道真心话,没有多嘴的必要,车厢重新归于寂静,短暂时间内,便到达她居住的单元楼下。   “谢谢你,就不请你上楼喝茶了。”   反手推上车门,木少倾边往前走,边低头在包里找钥匙,忽然一股巨大的力从往后将她拽过去,胳膊上明显痛感让她忍不住抬脚踹过去,却不见得松懈。   她莫名其妙地看向邵云辉,他一改贵公子的矜持高傲,目呲欲裂,“你到底想怎么样?不嫁给我你要嫁给谁?我到底哪惹着你了,至于你这么烦我。”   “你疯了吧,我早就说过,绝对不会嫁给你的。”   “顾漫云找来的,我死都不会要。”   “你凭什么因为这种原因判我死刑!”   争吵越来越激烈,气到沸腾,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都从他们嘴里吐出来,邵云辉是真心难过,却还是因为真心喜欢她。   想到自己求而不得这些年,他便失去了理智,直接扒着木少倾的脑袋,想去吻她。   在她极力反抗之下,一个拳头毫不留情便砸到他侧脸,骨骼发出“咔啦”的声响,血腥味淡淡的从嘴角蔓延,有种铁锈的味道。   重力下短暂的晕眩,证实那人的不遗余力。   他抬头,不可置信地望过去,穿着黑色帽衫的男孩正满脸戾气站在木少倾面前,拳头还紧握着不放,在路灯下目光阴鸷,有种嗜血的残忍。   谁都不愿意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认输,尤其是邵云辉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他吐了口嘴里的血沫,也不要命的冲了上来。   看着面前扭打成一团的两个男人,木少倾无奈又头疼,只能叫来保安帮忙分开。   好劝歹劝,她总算是把邵云辉的秘书叫来,带着大少爷去医院看病。   闹剧散场,静悄悄的楼下,蛐蛐发出生命最后的鸣叫。   回头看着那少年,颓废地蹲在台阶上,头发因为打架而糟糟乱乱,因为耗费过多体力,而微微气喘。   她伸手抬起那个尖下巴,明亮的眼睛旁是青紫伤痕。   “说,你是不是跟踪我?”   ☆、14 chapter   开水壶发出警报声,粉绿色壶柄被葱白的手指提起来,蒸腾白色热气嘘到手臂上,有细微疼痛感,下一刻便倾斜将水洒进狐狸玻璃杯。   兑上矿泉水,达到可以直接入口的温度,木少倾板着脸送给客厅里正坐立不安地男孩,“喏,喝吧。”   他小狗眼睛可怜巴巴凝视着她,接过玻璃杯的手背上明显两片红色擦伤,血已经凝住,看上去有些骇人。   察觉到她眼神的停驻点,余江枫也低着头看过去,至此才觉得有点疼。   好看修长的手指,举起来有力而秀气,像一件上好的艺术品,“姐姐,好痛啊。”   声音就像八月高温下的糯米糍,黏兮兮甜唧唧,他长腿在沙发和茶几的空当里显得拘束,露出半截脚踝,让人很容易想起楼底邻居养的德牧。   样子很霸道,脾气很温顺。   女人总是逃不过这个样子,木少倾盯了他很久,终于败给了那对内双下垂眼,毕竟黑色瞳仁里,满满装着的只有她一人。   认命地从电视柜底下掏出家庭医疗箱,找出碘酒和纱布。   冰凉的黄色液体落在手背的伤口,渗出不明显的痛感,可是余江枫非常夸张地倒吸了一口气,顺势倒在她削瘦的肩头。   下颌骨和肩胛骨碰在一起,坚硬又柔软。   火热的鼻息窜在木少倾的皮肤上,她立刻皱眉将人推开,才发现,男孩的脸蛋有些潮红,耳根也是粉红色的。   伸手摸了摸,额头滚烫。   “你在外面蹲了多久啊,烧这么厉害自己不知道吗?”   将人推倒躺在沙发上,她又翻出体温枪,在他耳朵上“嘀”了一声,37.8。   还好,不算高,木少倾暗暗松了口气,拿过一粒退烧药递给他,“吃了,不叫人省心。”   看见她生气,软塌塌的小少年挣扎着坐起来,没有配水,囫囵着把药片直接咽下去,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一起,到处都是亮晶晶的。   那张薄薄的嘴唇下弯,难过地抱住她,“你别生气,我就是想你了,想见见你。”   余江枫人高马大,打起架来不吃亏,可惜脸上还是挂了彩,嘴角青红一片,却让人觉得不难看,反而因为白瓷似的肌肤而显得妖冶。   那双唇长得非常好,极薄却不刻薄,嫩粉色,嘴角微微上翘。   是有点想让人亲吻的漂亮。   当即,木少倾就差点给自己一拳,这种怪阿姨的想法怎么能这么自然而然的出现呢,她握拳干咳了几下,“今晚就在这休息吧,明天退了烧再走。”   余江枫眼睛登时一亮,掩饰不住的笑意溢出嘴角。   他跪坐在沙发上,长臂支撑着半趴的姿势,几撮头发呆呆翘起,湿润的眼睛藏着喜悦和期待……   真的很像德牧啊,桀骜不驯的乖乖仔。   木少倾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揉着他头,“你在木艺屋里睡。”   话音刚落,德牧的嘴角悻悻耷拉下来。   眼睛生动上演了希望破碎的过程。   //   家里还有最后一瓶牛奶,木少倾打开倒在碗里,侧目问身后如影随形的男孩,“晚上吃饭了吗,家里只有牛奶了,你泡着麦片垫垫肚子好吗?”   手臂自然而然环上她肩膀,又很快被无情打落。   吸了吸鼻子,余江枫委委屈屈点头,“可以,我只是有一点饿。”   牛奶在微波炉里升温,出炉后,木少倾从储物盒里掏出小半袋干果燕麦,稀里哗啦倒进里面,满满一碗。   见状,余江枫眉头忍不住一跳,喂猪吗?   将碗勺放在餐桌上,木少倾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木艺房间里有单独的洗手间,东西你可以随便用,我就先去睡觉啦。”   无情的女人,看着她利落离开的背影,余江枫忿忿暗道,舀起一勺燕麦,难吃到皱眉。   三两口吃完,他站在流理台前面细心地清洗,水声在空无一人的室内格外清晰,叠摞放好,面无表情找到木艺的房间。   紧挨着那件卧室的,是另一扇紧闭的门。   忽然口干舌燥起来,傍晚那个男人对她动手动脚的记忆仍然鲜明,她灵动着踢人,冷漠又干脆的样子,像刻在骨血里的纹身。   抬手敲了敲门,屋里传来闷声,“怎么了?”   下意识,他拉了把门把手,却发现已经被从里面反锁。   巨大失落感汹涌而来,软软的眼神立马晦暗,他舔了舔嘴边的腮肉,不悦溢出语气,冷硬地说道,“没事,跟你说声晚安。”   “晚安,你早点睡。”   这是防着谁呢?   他气极反笑,手在门上放了很久,才缓慢收回来,被拒之门外的坏心情轻易便主导了理智,曾经与自己妥协,说好不会逼她太紧。   霎时间又跟自己决裂违约,叫嚣着占有她。   佯装进入木艺的屋子,黑蓝色广袤的天空在窗外绵延,这座小区在临市并不属于特别高端的,年份已久,布局装修都不太时兴了。   但是景色极好,位置喜人,他站在那儿,盯着无妄虚空凝视了很久。   警犬经常选用德牧,这种犬智商高且忠诚,在面对主人的时候非常温顺听话,但是它们领地意识极强,不容侵犯,而且极具攻击力。   静悄悄的夜里,外表乖顺的小奶狗终于还是没忍住褪下了伪装。   从这里可以看到整座小区的分布,楼宇特征也是极其清晰,冲动是最值钱的脾气,因为他总能给人最好的灵感。   面对玻璃里的倒影挑了挑眉,他等待了许久,才举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已经很晚了。   //   跟余江枫互道晚安后,木少倾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直到听见旁边屋门合上的声音,她便再也忍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可是这睡梦却并不安稳,她被一只毛球怪追着跑,无论自己跑的多快多远,总是有令人发痒的毛发在脖子上乱拂。   匆忙跑路间,毛球怪伸出长长的舌头,精准落在她的脖子上。   “啊,滚开!”   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在屋内,毛球怪不见了,他的舌头也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入手滑腻的皮肤,迷迷糊糊睁眼视线模糊,她下意识摸了几把。   “木少倾,你属苍蝇拍的吧!”   声音倒是很熟悉,但是对一个从睡梦中惊醒的女性来说,最初反应肯定是害怕、恐惧,木少倾见识再广,也只是个二十六岁的女孩而已。   她炸毛坐起身,摸来台灯开关摁下。   片刻失明后,她终于后知后觉看见床上正躺着的庞然大物,头发翘得快要飞起来,宽肩支棱着,胳膊支撑在床上,余江枫半边脸红红地看着她。   满眼都是气愤的火焰。   好像下手是重了点,木少倾伸手去摸他的侧脸,忽然又反应过来,自己才是受害者啊。   转而狠狠推了他一把,质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卧室门好好关着,门锁也还是完整如初的。   凉凉的风从窗台吹过来,鹅黄色纱帘轻慢飞扬,她脊背被吹得有些冷,下意识便回头睨去,睡觉前她是合上了门的。   大脑神经开始运作,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别告诉我你是从窗台爬过来的。”   “其实也还好,我胳膊长,只要……”   “余江枫,你是不是疯子,这里是十六楼,你知道十六楼的意义吗?”   刚才还有心情探究的人终于彻底发火,木少倾卷发被睡得缠在一起,醒来后水光充盈的眸子在台灯下熠熠生光。   让人忍不住要在这一刻把她拆骨入腹。   冒着生命危险闯来的男孩自然不会无功而返,他坐起身还比她高一头,黑色帽衫里的T恤松松垮垮落在他身上,被那具太平洋宽肩支撑出棱角。   他缓慢靠近,意欲明显,先是紧张地舔了下嘴角,又用湿润的唇去碰她。   明明是两张在秋夜里冰冷的嘴唇,却在触碰那一瞬间变得火热,气息辗转交替,余江枫不满足地将她推倒在床上,长腿跨在她身体两侧,垂下头细细品味。   欲望让人不理智,就连木少倾也在此时被迷惑犯罪。   想要跟他撇清关系的心变得混乱不堪,脑中有些许尚存的拒绝,却又被那个深入的吻给驱散,少年食髓知味,比起上次的生疏,这次得心应手了许多。   手掌在她身上一寸寸游移,稍微用力,白皙的皮肤都会留下红印。   “姐姐,你抱抱我。”   他撒着娇喘息,高大身躯的阴影将她完全包围,额头已经有薄薄一层汗,看得出他已经很辛苦,却还不忘了扮演弱势小奶狗。   木少倾笑,然后用力推开他,“起来。”   温度霎时间冷却,被她的无情所震慑,余江枫难以置信地被推下床,狼狈坐在地板上,喑声道,“你要是把我赶出去,我就,从阳台跳下去。”   他的神态非常认真,让人相信他真能做的出来。   床上的女人居高临下看着他,最后还是忍俊不禁,唇红齿白笑容惊艳,“你衣服太脏了,不准上我的床。”   剧情反转大概很好玩吧,看着她乐不可支,余江枫心情大起大落后,一股狠劲涌上心头,当即把T恤单手脱下来,狠狠扔到脚边。   “逗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语气得逞且危险,木少倾在床上咯咯哒哒笑得像个小母鸡,还没意识到作死的后果非常严重。   ☆、15 chapter   镂空的床头灯里是一盏暖黄色灯泡,光芒从缝隙中晕染出来,在墙上打出形态各异的影子,也在人的身上投射出流光溢彩。   余江枫柔软的眼神紧紧贴在她身上,不容置喙的力量压住木少倾地双手,悬殊身高差让他亲吻起来不太方便,须得拼命拱着背才能碰到柔嫩的双唇。   挣扎着推开他,木少倾将他推倒,两人侧躺着四目相对。   “这样不就好啦,笨蛋。”   甜蜜的嗓音或许是假象,毕竟她平时都是很疏离很理智的,在如此情动时分,任何话语行动都被染上了暧昧的颜色。   他呼吸急促地伸出手,霸道而用力地将人环进怀里,仿佛得到了千金难求的珍宝,继续刚才尽兴的痴缠,舌头伸直灵活地驱入,攻城略地。   声音在卧室内重重叠叠地响起,他们都被这场欢愉迷惑。   那个吻绵长地结束,木少倾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余江枫却好似不受影响,继续蜻蜓点水似的从她唇畔离开,游曳到她的下巴、锁骨、胸口……   轻轻地像羽毛,撩拨心弦,她按耐不住,想让他快点。   男孩却提前读懂了她的心思,在柔嫩的肌肤上恶作剧地咬了一口。   “你是狗啊。”略微吃痛,她也不甘示弱,抬起脚就想踹,却被那只宽大手掌捉了个准,脚踝成为池中物,反而成了把玩的好东西。   在酒店发生关系的那晚上,他起初生涩至极,但是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哪里还敢嘲笑别人,然而年轻人体力好,第二次就熟稔很多。   今夜更是,游刃有余。   因被点火而浑浑噩噩,木少倾下意识搭在他的肩头,没忍住捏了捏坚实的肌肉,“你到底是不是头一次啊,这么熟练?”   正努力耕耘的男孩闻言邪邪的笑起来,卖力撞了下,那些柔软假象早就被抛诸门外,“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可惜,提问者现在智商基本为零。   被撞的七荤八素,木少倾满脑子都是明天又要腰酸背痛腿抽筋,自己这个年纪不知道还禁不禁得起,其实自己也不老,二十六还能勉强被称为女孩。   但是在余江枫面前,最后这点计较和依仗,显得并不值钱。   不知过了多久,她纤细地胳膊再也无力搭在他肩头,两条长腿听之任之地在半空晃荡,划出几道细微弧线。   沉沉睡过去前,男孩还在滴着汗努力。   她又开始思索——   谁是猪,为什么这个年头还有人吃不起猪肉。   //   秋天的晨曦跨出地平线,开始缓慢地升起,挂在钢筋混凝土组成的居住森林之上。浓郁的桂花香气攀援着阳台而入室,悠长扑鼻,伴随着阵阵清风,跟鹅黄色的纱帘作斗争。   昨天闯进来那人,只知道来,不知道关门,也不知道把内室的厚帘子拉上。   阳光肆意晒在眼皮上,清风徐徐带着点冷意,木少倾睡觉向来不老实的,此时悠悠转醒,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迷迷糊糊低头一看,被子已经掉在地上了。   她随手往身边摸了摸,半边床铺都是空的,没有温热的体温,表示他已经离开有段时间了,若不是身上的酸痛正在叫嚣,会让人以为昨晚只是做梦而已。   疲惫的喟叹一声,她首先摸过手机,发现今天行程表还挺空的,能有时间多睡一会儿。   懒得去想什么吃干抹净拍屁股走人,反正大家都享受到了,就这样吧。   她吸了吸鼻子,最后还是决定,还是懒得起来捡被子。   昨晚余江枫不知道发哪门子疯,睡到半夜把她压在身下又来了一次,生生叫人从梦里醒过来,美名其曰自己做噩梦了,害怕。   好在小朋友还有点良心,折腾完还给她穿上了睡衣,不然现在真是要生生冻死在床上,她翘着两条白花花的大腿,晃荡了两下。   余江枫晨跑回来打开门,看见就是这个景象。   燥热瞬间又从尾椎骨开始往上窜,差一点就要控制住大脑,他深呼吸,还是心疼她,不想再听她哭哭啼啼。   只是出门半个小时而已,她的被子……   果然还掉了。   高挑的身影走过来,紧着眉头给她盖上被,被温暖包裹的感觉真好,木少倾抓紧被角,眼睛半睁半闭,“我以为你走了。”   说完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她睡觉实在太不老实了,恨不得徒手把床单给大卸八块似的,余江枫无奈地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热。   定了定心,他低敛着眉头,温顺极了,“我去晨跑,还给你买了早餐,你吃点再睡吧。”   木少倾胃不好,一日三餐必须按时吃,但是这种机会很少,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她没有胃口,比如忙碌,又比如难过。   趁着今天还没发生任何事情,她也深深觉得自己应该起来安慰一下肠胃。   她伸出脚踹了踹低眉顺眼的小男孩,“把窗户关了,你想冻死我。”   余江枫没有任何异议,以前碰一碰就要炸毛,现在简直称得上训练有素,他温柔地阖上推拉门,回头望她。   “打开我衣柜,帮我拿件衣服开衫,太冷了。”   点了点头,他也并无异议地从衣柜里拿出两件毛衣开衫,一件粉色,一件米色,转身耐心地询问,“你想要哪一件。”   这种顺从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尤其是他微微上翘的嘴角,和眼神沉溺旋转的漩涡。   木少倾指了指粉色那件,接过来默默穿上,她重新归位的理智告诉她,跟余江枫地关系并没有梳理结束,也不是一晚上就能理清的简单程度。   而他也并不是真的顺从。   各怀心事地走出卧室,两个人分坐在餐桌的两边,桌上加了香菜的豆腐脑正欢快的冒着热气,余江枫把油条夹起来递到她嘴边,“趁热吃。”   与此同时,大门门锁传来被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本该在A大附属医院实习的木艺,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失声。   眼睛扫过木少倾杂乱的长发,又扫过余江枫身上那条熟悉的运动短裤。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有人睡了他的姐,还穿了他的大裤衩!   //   经过昨晚的夜闯闺房事件,木少倾还是觉得给家里装一整套的防盗栏比较好,幸亏进来的是余江枫,如果真是心思不纯的人,那也太可怕了。   等等,为什么是幸亏,为什么是余江枫?   他也是那个心思不纯的人啊喂!   盘腿坐在沙发上深思的女人,和正在乖乖收拾早饭残渣的男人。   在这个本该属于自己的家里,木艺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和重视,他痛心疾首地挨着木少倾坐下,习惯性攀附在她胳膊上,“你们都瞒着我,你们这些坏人!”   将顾漫云排除在外,木艺是她唯一的血缘至亲。   她顺手给他整了整头发,温言软语,“医院实习还习惯吗,会不会太累?”   姐弟温情的瞬间,总有些不应景的干扰,刚才还在假装家庭主妇的大男孩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毫不留情把木艺提着衣领子拉走。   “这是我姐!”   “现在她是我的了!”   ……   幼稚的争吵并不好笑,木少倾被他这句话刺激到,心里那些惴惴不安接连涌上来,她没办法跟一个这么小的,还在上学的孩子确定什么。   那她昨晚怎么不拒绝,是为色沉迷,还是她本身就这么低劣。   愧疚席卷着思绪。   她慌忙起身,丢下一句“我去上班”,便飞快地收拾出门去了,哐啷一声,房门被关上,只留下两个男孩面面相觑。   木艺不明所以,还在叫嚣着委屈,“哎,姐大不由弟。”   殊不知,他身边的那位心思通透灵活,已经把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捕捉烙印,眼底绽开星河起源般的光点,晦暗闪烁,笑容中充斥着失魂落魄。   “学长,你手机一直在响。”   木艺的提醒将他从走神中拉回来,屏幕上闪烁着“柳轩”的字样,他接通放在耳边,传来是恨铁不成钢地嘶吼,“今天你要是还不来,我就、我就上吊!”   “来了。”   淡淡的回应了一声,他挂断电话,跟还在伤春悲秋的木艺叮嘱道,“按防盗窗的师傅我联系好了,待会儿你盯着点,还有我的衣服在你姐屋里的地上,帮我洗了,最后你的短裤……改天赔你新的。”   说完人就闪身不见了。   木艺后知后觉,坐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家里,狠狠拍了下脑袋,怎么……一个个都使唤他这么顺手呀!   //   赶到工作室时,柳轩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老板椅上转圈玩。   见到幕后大老板终于到场,他激动又气氛,随手甩了沓纸过去,飘零飞舞怪好看的,“你还知道公司在哪儿啊?我以为你追女孩追的失忆了。”   整整半个月,这位大佬不是在姑娘的楼下,就是在姑娘的停车场,气的他差点报警大义灭亲,要把这个变态痴汉就地正法。   单手挥开白纸片,他眉眼寡淡,声音冷冽。   “我上次让你买的软件,什么时候到。”   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他接过,是个小巧的银色优盘,市面上最常见的款式,柳轩担忧地问,“你真打算用啊,小姑娘知道应该都会挺不高兴的吧。”   应该说,是个人都不会高兴。   余江枫却将它紧紧攥在手中,微微发抖的力气,是拽住了一根稻草,“没办法,她很不让人省心的。”   湿漉漉的眼睛,又给人很听话的假象。   ☆、16 chapter   和煦的风吹过,路边不具名的花传来阵阵香气。   因一通电话而来到楼下的木少倾,此时穿着米白色衬衫,长发飘舞,耐着性子四下张望,却始终不见自己正等待的人。   想到下午还有会议,她有些焦急地频频抬起手腕看时间。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她恍然回头,阳光下,少年笑脸被照出一层光晕,细小绒毛在咫尺距离下清晰可见,浓黑的眉毛正高高扬起。   肆意张扬,他轻声打招呼,甜腻而乖巧,“想我吗?”   又是好几天没见面,木少倾忙的脚打后脑勺,连家都没回几趟,吃住都在公司,为了星辉的订单,现在各部门都严阵以待。   自然……也没时间想念。   她嗫喏着,无法直视那张耀眼的脸蛋,最后粉饰紧张,顾左右而言他,“你这么着急把我叫出来,到底有什么事吗?”   要不是心怀愧疚,她是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在楼底下傻傻等那么久。   余江枫却不然,他假装看不出其中敷衍,笑得专心致志,眉眼中是化不开的柔软,紧紧锁定着面前的女人,“请我吃饭吧,姐姐。”   “凭什么?”   “因为今天我身上发生了很好的事情。”   “那为什么是我请你?”   “因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哪有只听消息不给钱的。”   ……   三年一代沟,现在小孩子算盘都打得这么精,她竟然当场语塞,僵硬地牵起嘴角,“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最后她还是认命带着人去附近的餐厅吃饭,服务员过来提醒扫码点餐,她刚拿出手机,对面的人已经开始浏览菜单了。   见状,她便又放回手边,默默喝着茶水。   两个人吃不了多少菜,余江枫很快确定订单,手机放下,笑眯眯地说,“猜猜是什么好事情?”   “白蹭一顿饭难道不算好消息吗?”   “……”   男孩眸子里亮晶晶的光忽然坠落大半,使人莫名背负罪恶感,嘴角微微下耷,灰心丧气趴在桌上,长长的胳膊伸过来,捏着她的手指。   “今天我创办的工作室终于挂牌啦,还签了好几个合同订单。”   边说着,那双假装失落的眼睛又不住瞥向木少倾。   故作不知,她喝着热茶,眼神转向车水马龙的窗外,匆匆行人在落地窗前经过,无意去观察别人的午餐。   悠悠长音拉起,像午后清新的花茶,“哦——”   耳朵随之立起来,少年的手不断摆弄,心里却紧张地等待。   “那就,给我看看你们公司的照片呗,欣赏欣赏。”   “小厉害?”   短短两句话,将塌毛少年激起来,身子坐直后他比皮质卡座椅背还要高很多,在餐厅里非常显眼,但是他所有的注意力只集中在面前的人身上。   飞快调到相册,数十张照片,都只有一个木质牌匾。   与慕。   他不是喜欢拍照留念的人,以前柳轩经常因此嘲笑他,说他跟不上时代的脚步。   可是今天挂牌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想要跟木少倾分享。   木少倾拿着手机,仔细端详,嘴角泛起梨涡,恬静而淡然。   耳边是少年喋喋不休地讲解,声音低沉软糯,每一句话都围绕着她,引得旁边桌的客人频频侧目,见到这副场景,都忍俊不禁。   //   从早上忙到现在,木少倾早也饥肠辘辘,服务员将菜品端上桌,她便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夹,“快吃吧,我待会儿还要开会。”   还兴致勃勃的余江枫蓦然哽住,闻言默默垂下头,鸡汤豌豆放进嘴里却索然无味。   视线无意识在她身上打转,最后定然在她手边某一处。   挖了一大勺牛肉放进嘴里,他含糊不清地伸手,泰然自若道,“姐姐,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呗。”   木少倾诧异凝眸望他,下巴抬高点了点,“你自己没有啊。”   “今天吃鸡更新嘛,有个好友点赞任务,我用你的点一下。”   说着,他又摆出一副挨欺负的表情,手在桌上无力摊着,因为桌子太矮,只能用另一只胳膊撑在边缘,像只趴着撒娇的……   德牧。   没办法,木少倾解锁将东西推过去,“麻烦精。”   如愿以偿,余江枫自然眉开眼笑,一扫暴戾气质,拿过她的手机,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点击,“你太久没玩了,更新需要一点时间。”   “随你,时间到了我就走,你自己把这些都吃完。”   叫了人请客自己却不吃,木少倾狠狠睨了他一眼,指了指墙上的标识语,“光盘行动,敢剩下就把你扔这里洗盘子。”   可惜,对方正在专心致志捣鼓着科技产品,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嗯。”   “好了,还给你。”   他花了很久时间,直到木少倾真的吃饱了,她看了眼时间,确定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便招手叫来服务员,“买单。”   穿着白色制服的女生走过来,态度礼貌,“您好,咱们店是在手机上点菜直接付款的,您这桌的账已经结清了。”   晃过眼,德牧还在乖乖完成“光盘行动”,垂着眸并不往这里看。   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木少倾哭笑不得,她挥手叫侍应生离开,挽了下耳后落出的碎发,“喏,我真的要走了,你回去时候小心点,摩托别骑那么快。”   “那叫重机。”他皱着眉,一字一句地解释。   “有什么区别,驾照上写的不都是摩托吗。”   “……”   望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小少年端坐在桌前,无声地将那些菜都吃完,眼神愈见得深邃,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传输成功的提示语。   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牛肉掉在桌面上滚了一圈,划出长长油渍痕迹,格外碍眼。   //   回到工作室,他将自己投向休息室柔软的床铺上,睡眠已经是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他脸埋在枕头里,盘旋着想念。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真的太差了。   他盯着微信界面,想着她现在肯定还在开会,如果收到他的消息,定会觉得打扰。   可是只分开了半小时,他已经筋疲力尽。   也许现在也只能闭上眼睛睡着才行,要在梦里遇见她,回味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少年光洁的额头暴露在阳光下,黑色发丝倔强地翘着。   被吵醒时,天色已经渐暗,多日来为了工作室忙碌熬夜,他确实需要休息。   柳轩的名字闪着,勾起烦躁心情,他没好气地接起来,“说。”   “晚上来K club,旋子做东,你必须来啊,他家开影视公司的,手里大把的资源,说什么也得给个面子。”   工作室刚步入正轨,正是最需要动用人脉的时刻,他捏了捏眉角,“嗯。”   K club是临市目前评分最高的夜店,当然入场费不菲,卡座最低消费更是令人咂舌,是富二代们的聚集地,发朋友圈或者微博都很有面子。   每天晚上都有知名DJ来驻场,年轻人们在舞池疯狂跳跃舞动。   与此格格不入的,是余江枫那张老僧坐定的脸。   七八个人聚集在这边卡座,坐在最中间便是今晚上买单的旋子,全名何凯旋,但是他一般不准别人叫,谁喊跟谁急。   两瓶黑桃A开完,跳舞的还没走,他揣着兜,窝在最角落座位,阴影落在上半张脸,却还是挡不住优越的颌骨线。   大家都深知他的脾气,今夜愿意挪步参加就已经很给面子了,何凯旋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性格,就不管他了,乐呵呵坐在正中间的主位左搂右抱。   舞池嘈杂忙乱,卡座也是各玩各的,昏暗灯光下,离远了谁都看不清谁。   他不住地拿出手机,眼睛盯着一条条街道线路,像着了魔似的凝视,直到身边传来一阵浓郁香气,才冷厉地侧目。   木少倾也喜欢喷香水,但与这种甜腻不同,她的香味很冷,很淡,有种……   金属的味道。   “滚开。”   那双极为好看的薄唇在瞬间扫过的光点下薄情无义,连眸子都暗沉着,坠入无尽深渊,恶劣又冷漠,将刚凑上来的女孩吓得一屁股坐了出去。   各种难闻的味道交错在空气之中,他无法承受陌生的侵入,以前这种地方也不是没来,但没今天那么难熬。   但是如果木少倾陪他来呢……   余江枫想,自己大概会在舞池里先跳他半个小时,要做全场最靓的崽,要她的眼里只有他。   想着想着,就好像美梦成真似的,他窝在角落里兀自笑起来。   笑容邪气又专注。   可这笑容没维持多久,他看见光点在街道标识上飞奔,速度之快超过这里差劲的网络,一卡一顿,刷新的两秒钟,已经飞出大半条路去。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顾不得打招呼,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刚走出K的大门,木艺的电话便打进来,呜呜咋咋在那头说,“我姐胃出血进医院了,这边我一个人顾不过来,你……”   哈雷在拥挤的街道穿梭,不顾那些愤怒的喇叭声,只有耳边的风。   狠狠从他没来得及穿上外套的胳膊上刮过。   “我知道,我马上就来。”   飞驰而过的人,只在路上留下了轰鸣。   ☆、17 chapter   医院有种味道,消毒水混合了不知名的味道,是闻上去变会让人觉得疼痛的味道。   在阳光下悠悠转醒,木少倾从无意识中醒来,无意中牵动注射器,手臂一阵发疼,她倒吸着气侧过头去,旁边坐着昏昏欲睡的木艺。   他眼窝下有着浅浅的黑色印记,看来是没睡好。   轻微的响动将他惊醒,木艺愣头青似的睁开眼,像个拇指猴似的蹦过来,“呜呜呜,姐姐,你总算醒了,呜呜呜。”   长久未进水的喉咙干涩黏腻,木少倾下意识想躲开,咬牙切齿道,“再哭杀了你。”   “……”   木艺抽搭着捂住心脏,真是没有温情的一家人啊。   “检查结果怎么样,我快死了吗?”   “呸呸呸,你就是轻微胃出血,现在已经止住了,挂两天水就能回家了。”木艺又扑过来,拽着她头发撒娇。   凌空中飞来一个塑料袋,硬邦邦掉在他脑袋上,拿起来一看,两个茶叶蛋。   余江枫面色不豫地大步流星而来,手里另外还提着东西,非常不客气地把人家亲弟弟挤到旁边,自己坐在了病床旁。   他拿来的是一碗冒着热气的肉粥,包装盒上写着临市某知名茶餐厅的标志。   木少倾没长记性,又想动手自己去拿,果不其然,还是被注射器拽的略微疼痛。   “你不准动,听见没,” 余江枫皱着眉头把她的手藏进被子里,然后亲自打开盖子,香气和热气喷满了整间屋子,“喏,我喂你。”   白瓷勺慢条斯理从肉粥最上层刮了一下,男孩皱着好看的眉头,神态认真地吹了几口。   最后还要拿自己的嘴唇去碰一碰,确定不烫了,才递到她面前。   像幼儿园老师哄小孩子吃午饭似的,端庄又严肃,“啊——”   这一连串动作之后,便是满屋子哄笑,旁边病床上住着一位肝腹水的阿姨,脸色不好,神情却很欢快,还调侃道,“你男朋友很细心哦。”   这样熟稔的态度,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余江枫了。   木少倾红着脸,慢吞吞将那勺粥喝进去,眼神却飘向了正在独自吞茶叶蛋的木艺。   对方被噎的翻白眼,眼巴巴看着那碗肉粥,却连点渣都不敢要。   “昨天我交完费回来,全病房都知道他是你男朋友了。”   昨天?   她眨巴几下眼睛,丢失的智商逐渐回归,转头想跟阿姨澄清一下关系,却又被大手重重掰了回来。   那人眼睛依旧满蕴春风,声音却阴暗冷厉。   “吃饭不要东张西望。”   被控制的人儿不死心,将求救信号发给自家亲弟。   然而亲弟只能捶着胸口,望天。   “噎死我了,去开水房喝点水压压。”   “……”   //   那碗肉粥最后也只吃了一点点,医生嘱咐不宜过多进食,余江枫便没有强迫,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把剩下的吃光了。   她的床位靠窗,日头越高越晒人。   过去将窗帘拉上一半,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动作轻柔小心翼翼,趴在她胳膊边上,眼神黏着,“再睡会儿吧。”   也许是药物作用,也许是终于有理由放肆休息。   木少倾垂眸在他发旋上看了一会儿,便又沉沉睡过去。   梦里是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坐在画室的角落,手里拖着调色盘,正在端详作品的不足之处。忽然从门外闯进来一只怪兽,席卷着狂风将她带走。   掉入满是机械的山洞,她成为没有感情的女工,忙碌不停。   被惊醒时,她下意识看向左侧,空荡荡的。   留置针上的导管被拔走,手臂终于没有阻碍可以自由活动,她松快地转了两下,听见门外传来惊呼和响动。   肝腹水阿姨的女儿匆匆进来,“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具体是谁动手了,她没来得及点名,但是木少倾却下意识心里一沉,没由来的心内恐慌。   她咬着牙下床,腹中还存有阵痛,却已经无暇顾及,圾拉上拖鞋便扶着墙往外走,没多远的距离,却流了一脑门的汗。   从病房门口望向人群聚集处,男孩鹤立鸡群站在围观之中,很扎眼。   他已经将对方衣领子提起来,满脸暴戾狠毒,只从眼神就能预感到他之后下手会多重,有护士上前劝解,却不见得他松手。   “余江枫。”   强飘飘的三个字,没用多少力气,但就是能从嘈杂中直击某人的耳朵。   刚才还要跟人你死我活的男孩,回头便收敛了那副表情,速度之快令旁观者咂舌,像只忠犬般,箭步跑了回去。   木少倾倚在冰冷的墙壁上,横眉冷对,“长本事了,敢在医院打架,你怎么不去警察局抢劫啊。”   被数落的垂下头,余江枫嘴唇动了几下,还是没说出辩解的话语。   吵架是真的,动手也是真的,他眼神四处流窜,央求道,“回床上躺着好吗,这里太冷了,我抱你。”   拍开他讨好伸出来的手臂,木少倾高傲转头,捂着隐隐作痛的胃部,“用不起,省得您一个不开心连我也揍。”   空落落的怀抱里涌来楼道阴冷的风。   他身形孤寂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一瘸一拐走回去,想要主动搀扶却踌躇不前,立毛变成顺毛,手足无措地跟着回了病床。   人高马大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她脸色不豫,余江枫也慌了神。   拿起还满着的保温杯,“我、我去打水,你别生气了。”   说罢落荒而逃,方才的气震山河现在连尾巴都见不到了。   一场恶性打架斗殴事件莫名落幕,小护士都忍不住偷偷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还不忘帮余江枫辩解,“是一号陪床的非要把那半边窗帘拉开,你男朋友不肯,他就骂骂咧咧不说你好话。”   “你男朋友怕吵到你,还专门去外面打,真贴心。”   “……”   这算哪门子贴心。   木少倾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越发看不懂这个世界。   //   跟一号床关系搞臭之后,木少倾总觉得有股恶毒的眼神如影随形,她心有戚戚,觉得余江枫地报应一定会返还到自己身上。   她说要出院,大少爷非得不许,气的主治大夫要报警给人赶出去。   终于抓到个空当,她叫木艺火速办了出院,姐弟俩做贼似的收拾东西离开,直到上了车,才通知他,“我们回家了,勿念。”   木艺把着方向盘,神神叨叨,“惨了惨了,被大佬知道肯定把我搅成肉泥。”   一个暴栗砸过来,木少倾恨铁不成钢,“你到底站哪边的?”   车子疾驶在空旷的道路上,她忙着跟戚助远程对合同,最近被小朋友看得死死地,工作不行,走路不行,上厕所他都得跟着。   木艺还在那怂怂地唠叨,“其实我觉得枫哥真挺好的,长得帅,家里条件很好,人又聪明,最重要他对你言听计从……”   “可他太小了,责任和占有,他分得清吗?”   这是道太过深奥的问题,到了家,木艺还是没能解释清楚,责任和占有怎么就不能是一回事了。   责任是想要保护你,占有也是想要保护你。   可他不敢说,怕被揍。   一路到回家,余江枫来了十几通电话,木少倾都视而不见通通挂断,进了家门便钻进卧室里再也不出来。   他的控制欲渐渐冒泡,这不是件好事,也不值得感动。   打开公司邮箱,堆积了好几天的文件把电脑都敲到死机,比起追寻少年男孩的内心情感,维持好摇摇欲坠的木氏重工显然更加重要。   这一忙就到了晚上,灯火在城市络绎亮起。   有些必须亲自主持的工作需要处理,她摸了摸已经没有异常的胃,仍旧心有余悸,但还是换了衣服离开。   “星辉的订单一直在加急,可我们的出单时间是写在合同上的,白纸黑字,再怎么催,咱们也只能是这个速度。”   赵厂长满脸无可奈何,他指向灯火辉煌的车间流水线,“工人们三班倒昼夜不停,尽管我们加班费没亏待,也已经有好多人不愿意做了。”   现在工人并不好招,缺人就等于缺手缺脚。   木少倾站在高台上默然,面对现状也觉得束手无策,她拿出手机绕着车间拍了个视频,“质量最重要,至于出单时间,我会跟星辉洽谈,放心,这次违约金我订的很高,咱们不会吃亏。”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经过大病一场,现在更是面无血色,在炽光灯下显现出清晰的青色血管脉络。   心事重重地从工厂大门出去,她掏出钥匙解锁车门。   身后窜出一道黑影,牢牢抓着她的手腕。   木少倾惊呼着挣扎回身,在厂房外的暗光路灯下看清了来人的面容,高挑的身材和精致的面容,是艳遇的标配,却在此刻让她心烦意乱。   公司层出不穷的问题,和男孩咄咄逼人的进攻。   身心俱疲之下,她语气也变得凉薄,“你到底要闹多久?当初是我不对,是我犯错招惹你,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力气去处理这些感情问题,咱们就当玩了一场成人游戏,好聚好散,行吗?”   厂房外是一片农田,种了她分不清品种的农作物。   秋天结成果实,在夜风吹拂下掀起波浪,层层叠叠,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看见余江枫眼里的星河停止转动,最终归于一片黑洞,在这个夜晚热血冰凉,用很低沉却颤抖的声音,回了个单字音节——   “嗯。”   ☆、18 chapter(一更)   深秋之后, 天气像是犯了神经病似的极速降温,新闻天天说今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寒冬, 卖羽绒服地天天扯着喇叭让大家囤货。   木少倾从公司出来,裹紧身上的及膝黑色大衣, 高筒靴将小腿腿型完美勾勒出来,引得销售部的女孩羡慕不已。   “我要是有这身材,天天去健身房秀。”   “得了吧,你要有这身材肯定每天都喝一杯奶茶, 然后还会变成一个大胖子。”旁边的女孩笑嘻嘻地泼冷水,两个人笑闹着打在一起。   第三季度结束时公司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一月份, 星辉订单告一段落,大家怂恿木少倾请客庆祝。   木氏重工终于在她手里苟延残喘的又熬过了一年,可喜可贺,她平日在工作时虽然很严厉, 但是在团建方面很舍得花钱。   大手一挥, 在公司旁边的海鲜酒店定了大包间, 两间打通, 装得下所有人。   这时候在室外说话已经有轻薄的白雾,从口中消弭,身边多是凯欣雀跃的人,尤其是刚来的几个小姑娘,第一次团建,难免激动兴奋。   手机响了两声, 木少倾拿出来,是木艺。   “姐,我今晚值夜班,你早点回家,别喝太多。”   “木总,赶紧走啊,待会儿红灯啦。”   女孩在光影之下笑着回头冲她招手,那股子青春气息所向披靡,惹得几个单身小伙子频频望去,拥有令人羡慕的自信。   团建时老板理应在场,但也不要长久逗留,这是木少倾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跟在座的几位高管以茶代酒喝了几杯,她自然也要说些场面话感谢大家,翻来覆去还是老三套:回顾过去,总结现下,展望将来。   聊聊夹了几筷子,看着饭桌上那些小年轻束手束脚地,她便识趣的离开,只在走的时候嘱咐戚助不要太节省,吃完饭大家想去唱唱歌什么的,都给报销。   从热闹的场景退出,木少倾拎着包独自走了很久。   将近半个小时,她走回了自家的小区,这么冷的天,小广场上依旧不乏跳广场舞的人,音响将音符飘荡在城市上空,热闹熙攘。   寒冷的风吹得她瑟缩,下意识拿出手机,安静。   余江枫真的没有再联系她,许是被伤透了心,事后她也反省了很久,总而言之,两个人落得这样一个地步,全都是她的错。   分开时她话说的重,再想道歉却为时已晚。   但成人游戏何尝不好呢,两个不相交的世界的人,迅速分开才是最好的结局。   拍拍身上的灰尘,她收起心思坐电梯回家,楼道里三盏灯坏了两盏,电话打了好几次,物业却迟迟不肯来修,此时寂静昏暗,显得有些可怖。   她摸出钥匙准备开门时,从楼梯上脚步匆匆下来一个人,穿着黑色褂子,带着一双白手套,口罩紧紧遮住脸,只露出一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   两人不期然撞上了眼神,木少倾心中一骇,赶紧收敛眉眼,若无其事开门进去。   木艺不在家时,四室一厅的房子格外空旷,她心里怦怦直跳,赶紧把能开的灯都打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捏着手机却不知道打给谁。   她眼睛往窗外望去,金属栏杆给人一种安全感。   也许是自己吓自己,她自嘲地笑了笑,将包挂在墙上,弯下腰准备脱靴子。   身后门锁却蓦然响起“咔啦”地响声。   一声接一声。   拉着拉链的手停住,她瞳孔微张,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大喊,“谁?”   //   “嗯,警察已经来处理了,被偷的是咱们楼上。”   “你不用担心,待会儿我去酒店休息,具体明天再说吧。”   “挂了挂了,被老师抓到你又要扣分。”   长长叹了口气,木少倾将手机收回口袋里,面前还围着三个做笔录的警察,正专注地听着楼上夫妻的描述。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祖宗的话真是灵验,她现在就恨自己当时那好奇地一瞥,不然也不能让小偷盯上。   来人有位女警,穿着一身制服帅气潇洒,转头安慰道,“附近最近发生了好几起盗窃案,你们小区楼梯又是监控死角,我们抓了好久都没收获,您是唯一一个跟他打了照面的人。”   听上去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   心酸地牵了牵嘴角,她重复说道,“他把自己伪装的很严实,我只看到了他的眼睛,眼窝挺深的很多红血丝,身高……应该在175-180之间,跟我弟差不多,带着白手套,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警察们做完笔录就离开了,那对被偷的夫妇似乎损失不小,神色黯淡地相互搀扶着上楼了。   回头看了眼冷清的屋子,木少倾心里寒气丛生,只能把房门反锁住,出去找地方住。   好在附近就有家星级酒店,她迅速开了间大床房入住,落上锁在门把上放了瓶矿泉水,坐在沙发上发呆很久,那阵余悸仍没过去。   人在恐惧的时候感官都会放大,甚至会出现幻听。   她支棱着耳朵,觉得哪哪儿都透着古怪,甚至还在心里幻想,那个小偷尾随到这里来报复她,总之忧心忡忡,今夜无眠。   揉了把太阳穴,疲惫的身子僵硬无力。   手机再次嗡嗡作响,她阖着眸子拿起来接听,以为是木艺又打来唠叨,因此语气中带了股敷衍,“又怎么了,我都说没事了。”   信号那端沉默了几秒钟,传来呼啸的风声。   “几号房间。”   血液因此瞬间凝固,在安静的房间里重复回响,木少倾反复看了几眼屏幕,确定是那人打来的没错。   他们并不适合再见面了,哪怕是在如此脆弱的瞬间。   回绝还没说出口,那边的威胁便已传达来。   “你不说,我就一间门一间门地敲过去。”   他不是开玩笑的,她比任何人都相信他固执地程度,犹豫片刻,还是缴械投降,“703。”   之后便是一阵忙音。   三分钟,房门被敲响,木少倾踱着步子走过去,猫眼可以看见少年那张阴沉的脸。   “你还想让我从窗户外面爬上去是吧。”   不想不想,大佬你牛。   她乖乖地开门,被冲进来一股旋风搂在怀里,合着外面冰冷的气息,在高温室内皮衣上凝起一层薄雾,贴在她柔嫩的皮肤上。   余江枫好像才是被小偷吓到的那个,不断地问:“伤到哪里了,他把你怎么样了?”   纤细的胳膊艰难地放在他胸口,轻轻推了推——   “小朋友,你衣服拉链要把我的脸戳穿了……”   //   盘腿坐在床上,木少倾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上次忘了叫你把那个定位软件删除,喏,现在就删。”   意气风发的少年又变回那种伪乖状态,眼神私下游荡,“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个枕头飞到他头上,随之而来是气急败坏地揭发,“还装,二工厂的位置木艺都不知道,你怎么找去的?我住在这个酒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别告诉我你会算命,占星定位。”   “怎么不能,我爷爷的爷爷说不定是茅山道士呢。”   又一个枕头飞过来,把他的头发打乱成鸡窝状,木少倾气的在床上站起来,“侵犯他人隐私这是违法的,我要告你。”   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余江枫顾左右而言他,把皮衣外套脱下来,从酒店衣柜里拿出浴袍,“刚才骑摩托出了好多汗,我得去洗洗。”   音落便仗着腿长窜进了浴室。   木少倾忿忿追过去,里面已经响起“哗啦啦”地水声,还有无比响亮的一声,“啊,我衣服脱好了,姐姐你来一起洗吗?”   洗你个小猪佩奇。   “一会儿自觉点,自己睡沙发,听见没有!”   她被磨得半点脾气都没有,只得气鼓鼓地回到床上,换洗衣物都没来得及拿来,只能等明天去公司换了。   盖上被子时,闻了闻身上,嗯,挺香的。   这么折腾了一番,先前心里那点恐惧也消弭不见,隐约的水声像是镇定剂,她侧着身子昏昏欲睡,余江枫已经穿着浴袍出来。   黑色短发往下滴着水,从耳后绵延到脖颈,故意敞开的领口更是露出大片肌肉。   木少倾晕乎乎看着,脑袋里自行可以勾勒出他腹肌的线条。   美色当前,她还是坚守住底线,神色严肃地指了指沙发,“要么回你家去,要么睡沙发,不准上我的床。”   少年闻言乖乖点头,然后熟练地仰躺下来,沙发的长度有限,那双长腿只能委屈地蜷缩着,半边身子还往外悬空着。   他骚包,浴袍里面光溜溜的,腿一翘起来,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心里默念二百遍色即是空,木少倾干脆灯一关,眼不见为净了。   室内陷入静默,他难得没有喋喋不休地说话,也真的依言乖乖在沙发上睡觉,没有任何逾越。   有人待着,木少倾不再那么害怕,睡意便见缝插针地涌上来。   没有梦,没有想象中的噩梦。   她还是有半夜醒来的习惯,口渴异常,想下床开瓶矿泉水,却在黑暗中捕捉到床边地毯上的一抹轮廓。   探头仔细看去,本该在沙发上的人,此时半坐着,头抵着身后坚硬冰冷的墙壁,因为不舒服,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就用这种方式,近乎自残地守护了她大半夜。   木少倾如坠深海,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在虚空中描摹他的样子,他难受时,喜欢抿起嘴唇,使得上翘的嘴角深深窝陷。   小少年模样无可挑剔。   可爱的让人想啵唧一口。   ☆、19 chapter(二更)   星级的大床房都很宽敞, 木少倾被他突如其来的守护撞到了心,里面晃晃荡荡有种未知的感觉, 既陌生又让人想逃避。   手指抚摸在胸口,在寂静的黑暗中缓神很久, 她起身推了推还在皱眉沉睡的男孩。   那双小鹿一样明亮湿润的眼睛睁开,在月光狭促的照耀下懵懵懂懂,半醒半睡侧头,疑惑地望向她, 殊不知身上的浴袍已经掉了一半,露出大半个身子。   清了清喉咙, 他哑着声音反问, “怎么了,害怕?不要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那语气稀松平常,仿佛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余江枫单手撑着额头, 夜里的低温和墙壁的冰冷, 时间久了谁都受不住, 突然被吵醒后, 脑袋里便开始隐隐作痛。   床上的人儿半晌都没出声。   良久,待他差不多又要睡过去的时候,便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之是清脆的女声含糊地说,“床上来睡吧。”   没反应过来,男孩点着头, 摇摇欲坠,肌肉放松又收紧。   直到不敢置信的眼神扫射过去,才发现刚才还探头探脑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他一跃而起,这半边床铺已经被人让了出来,被子乱糟糟地揉成一团,木少倾长发铺散在另外一边的枕头上。   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余江枫指了指自己的脸,“真……让我上?”   “……”   这句话越听越别扭,木少倾嫌弃地睨了他一眼,“喏,这里是三八线,咱们谁都不准越界,敢动手动脚,现在就给你扔出去。”   别说三八线还是四六分,只要能缩短距离,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余江枫傻笑着跳了上去,酒店弹性极大的床垫将人甩起来,木少倾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没呛死,咳嗽个不停。   “嘿嘿,我太开心了,你喝水吗?”   旺盛的荷尔蒙忽然靠近,木少倾咳的满眼泪花,眼前是放大的胸膛肌肉,孔武有力的臂膀绕过来,轻轻在她背上拍打着。   眼神顺着往下一看,她莫名其妙地问,“你把浴袍脱了干嘛?”   “我热。”   这副心怀不轨的样子傻子都能看出来,木少倾翻了个白眼,使劲把人推出去,柔软细嫩的手在两个枕头中间虚无画了条线。   “不准越界!”   “好。”   宠溺的声音回应着,他真就将手乖乖放在肚子上,躺平闭上眼睛。   飞跃的时光从睡梦中溜走,流水般悄无声息,后半夜木少倾依旧睡得踏实安心,那些扰人的梦真的没再找过来。   没拉上窗帘的屋内很快被柠檬黄的阳光霸占,她缓缓睁开眼睛,又被刺地眯了起来。   侧躺的姿势使得胳膊酸痛,她自然地转身。   额头贴上一张柔软的嘴唇。   原本应该保持距离的人,果然不知道何时又凑过来,胸膛紧紧挨着她,是一回身便能拥吻的距离。   木少倾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装睡的人,即使闭着眼睛,眼皮也在发抖。   像只偷腥的猫,得逞还得意。   她嘴角抹上一道冷笑,膝盖毫不留情地抬高弯曲,狠狠顶上一片平坦坚硬的小腹。   成功惹来对方的闷哼。   “小骗子。”   “姐姐,大早晨的,你这是要了结我的下半辈子啊。”   //   叫了酒店的早餐服务,木少倾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吃,左右没多大胃口,三明治也调动不起味蕾享受,她吃了小半个,就放下了。   拿出手机看了眼行程表,晚上安排了酒局,免不了又是一顿喝。   心生疲惫,她仰头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余江枫揉着湿发从卫生间出来时便看见她的这副样子,天鹅颈后仰着构成优美曲线,一双长腿交叠翘起,侧脸沐浴在日光中,泛着一层光晕。   画面美好定格,他一时失了神,呆站在那里,白色毛巾搭在头发上,傻里傻气。   “还愣着,赶紧过来吃早饭,”木少倾先行打破这阵失神,眸眼里都是催促,还有丝丝不解,“你是女孩子嘛,早上起床要在洗手间呆了快一小时。”   “……”   拿起她剩下的半个三明治,余江枫闻言顿住,嘴角挂上坏笑,狭促地看着她,轻声道,“你不会想知道的,除非你亲自去看看。”   这表情……猜都猜得到,木少倾没好气地又睨了他一眼。   看了下时间,她把粉底盒和眉笔等杂物胡乱收进单肩包里,“吃完早饭你把房间退掉哦,我公司还有会,先走了。”   她总是步履匆匆,有许多事情要去处理,每一件都比他重要。   余江枫乖顺地应和,眼神却不复方才光彩,捏着那半个已经失去温度的三明治,他对着那排小巧的牙印,没有犹豫地咬了下去。   假装血液里都是她的味道。   吃完木少倾剩下的,他才拿起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三明治,慢条斯理小口咀嚼着,他给老宅打了个电话,很快便被赵姨接起。   “我奶奶最近还好吗?”   赵姨是看着他长大的,语气比普通主顾家都要亲昵很多,听见他主动来消息,自然高兴,“夫人还是老样子,只是上次摔跤后走路不如以前利索了,这几天你父母亲都出差,老人家天天念叨着想要人陪。”   三层的老宅子,木门高台,终年住了两位老人家,又荒芜又凄冷。   他把最后一口食物塞进嘴里,“嗯,我这就回家去看看。”   穿上皮衣外套,他下到酒店前台退房,木少倾是网络下单,可以免退房检查,房卡还给人家,他站在原地给柳轩发微信交代工作室的问题。   迈步要离开的时候,他听见前台接待跟座机电话那头诧异地反问,“没用?一盒都没用啊?”   不明觉厉,他抿着嘴回头看了一眼。   正巧碰上对方打量的眼神。   靠。   莫名自己好像哪里输了似的。   //   骑着哈雷到老宅的时候,赵姨正站在院子里晒豆角干,想必又是她老家儿子专门送来的,老太太专好这一口。   见他回来,赵姨喜气洋洋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忙不迭又是倒水又是切水果。   “我上去看看我奶奶。”   从案板上随手拿起一个没去皮的苹果,他两步并一步的跳上了台阶,推开走廊尽头那扇门,鹤发老人正戴着老花镜,坐在落地窗前,神色费力地读着报纸。   被他冲进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老太摸着胸口笑骂他是个混小子,手上却不住的举着盘里果干叫他尝。   坐在老旧藤椅上,少年安逸地躺下晃荡着。   也不讲话,也不睁眼,一圈圈转着脖子,听耳边传来的翻报纸的响声,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油墨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的报纸也看完了。   摘下老花眼镜,心里跟明镜似的主动开口,“说吧,找我这个老太婆什么事啊。”   倏地睁眼。   他在光下的眉骨饱满而精致,眼中是绚烂的星河。   “奶奶,我爸当年在拍卖会上拿回来一个羊脂玉手镯,藏在哪啦?”   老人见缓慢地坐起身子喝了口热茶,当然不会认为自己孙子会喜欢玩石玩玉,只有可能要去用那个东西哄女孩子。   她对此颇感兴趣,探究问道,“怎么,你上次跟我说的女孩子……有结果啦?”   说起这事就糟心。   余江枫笑容收敛,悻悻地又仰在椅背上,透出一股说不清的暴躁,“奶奶,我真的特别喜欢她,但是她觉得我是个小孩,总是拒绝我。”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以前那样不屑于男女感情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长大,学会喜欢别人,学会追求别人,愿意在求而不得时花更多的心思。   照理说这是件好事,老太太却心生忧虑。   她摇头,岁月蒙上她的声音,带着不轻易外露的情绪,“你要记得,万事莫强求,特别是感情。男女谈情说爱时就像玩皮筋,一人拉着一端,玩的好了,是松是紧,是动是停都好商量。但要是玩不好,闹脾气了,有个人转身先松手离开,剩下的那个,可太疼了。”   那疼,不致命,却狰狞难忍,难愈合的伤口会长久的愈合又溃烂。   被说中痛处的人不回应。   他那双像小扇子似的睫毛轻轻颤抖,而后还是强颜欢笑,伸出手撒娇讨要,“您就把那个镯子给我吧,奶奶——”   “好好好,你要什么,奶奶都会给的。”   那只羊脂玉镯子成色上好,质感温润滑腻,在强光之下,颜色透而不漏,完美无瑕。   这样子,像极了木少倾那截细长脚腕。   他眸子黯深,小心翼翼又放回包装盒里,然后塞在皮衣的里兜,鼓鼓囊囊一团,却最靠近心口,一举一动最为敏感。   陪老人家喝完茶吃了晚饭,他拿起车钥匙又要离开。   站在玄关处,老太亲自送他,杵着龙头拐杖,笑容慈祥和蔼,满脸皱纹下,依稀能看出年轻傲人的美貌。   “乖孙儿,记得奶奶今天嘱咐你的话了吗?”   这话其实不必记得,做人正确的道理三三两两却殊途同归,他开门的手停住,心中的欲望早已成为任意滋生的野草。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找到最爱的东西,按部就班的结束了人生,曾经,余江枫也以为自己会是那种人。   “奶奶,就算是那根皮筋嵌进我的肉里,我的血液里。”   “这场游戏,也绝不能结束。”   ☆、20 chapter(三更)   红艳艳的两盆水煮鱼片端上来, 众人很给面子的“哇”了一声,主座上的男人正是这家川菜酒楼的大股东, 见状便跟弥勒佛似的笑起来。   做工程的跨界做餐饮心里没底,叫上各位商界好友来免费品尝。   木少倾强展笑颜, 在边缘坐着,被催促着,只得伸出筷子夹了一口,白嫩鱼肉上挂着鲜艳红油, 看似美味,对她却有如砒霜。   勉强放进嘴里, 麻辣味滋啦啦从舌尖窜进喉咙, 胃里阵阵犯疼。   她身形优雅将筷子放在碟子上,盯着他人期待的眼神,神情大方得体,看不出任何异样, “很好吃, 咸度再增加一点会更好。”   股东和颜悦色, 抚掌称好, “木总这才是会吃的,川菜讲究麻辣,但是进了临市也得因地制宜,我就想着应该再咸点儿。”   说罢举起手中满当当的酒杯,“来来来,喝一杯喝一杯, 以后我这生意,仰仗大家照顾了。”   饭吃的七七八八,众人醉酒歌唱,门外络绎不绝进来各位的助理或司机,搀扶着已经迷迷糊糊地老板们离开。   木少倾脑袋也不很清醒,胃里绞痛不安,拿起手包跟余下的几位作别,脚步凌乱地扶着墙离开,路上遇见好心的侍应生,还帮着给她引路到停车场。   夜风冰凉凉吹过,将头发拨乱,酒意却更深。   摸索了好几下,才终于找到车门把手的位置,她踉踉跄跄坐进去,神情模糊中却精准地找到了烟盒的位置。   薄荷味道在车厢中环绕不散,令她痴迷吸取。   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冷不丁又有凉风灌进来,打乱了轻飘慢舞的白烟,木少倾不悦地侧眸,眼前重影让她辨不清来人身份。   炽热的手掌攥住她手腕往外用力一拉,她便惊呼着被拖了出来,而后指尖还未燃尽的香烟被夺走,让那人狠狠踩在脚下,还捻了几脚。   “余江枫,你有病吧!”   少年紧抿着嘴,那双充斥着不满与愤怒的双眼控诉地看向她,默不作声,又用绝对的力量压制,将人甩进了后座位。   他钻进驾驶座,开始劈头盖脸的问道——   “吃川菜,喝酒,抽烟,你命不想要了是吧?”   “我要是不来,你打算自己开车回家?”   “好闻吗,在这里抽上一盒觉得身体舒服是吧?”   气急败坏地语气里充斥着浓浓的关心,他是好意,傻子都看得出来。   木少倾被问得哽了很久,直到回过神,又迎着他专注地目光,从包里掏出烟盒,点燃最后一支烟,将烟圈吐在他脸上。   冷漠的,没有感情的,反问。   “跟你有关系吗?”   //   刺耳刹车声在安静地停车场划过,银灰色轿车稳稳停在黄线之中,不偏不倚,完美入库。   早就在后座睡着的女人没能欣赏到这一景观,方才对话不欢而散,她假装阖着眼休息,却不多时就真的熟睡。   她太累了,从出院到现在还没真正休息过,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药,好像是成心等在自己垮台。   余江枫揉了把头发,犹豫着要不要将她叫醒。   木少倾却自己悠悠睁开眼睛,在后视镜与他眼神交错,不自然地避开,“今天……麻烦你了,我先回家。”   她下车,余江枫也下车,气宇轩昂地挡在她前面,手上勾着车钥匙递过来,“我送你上楼。”   想起昨天那个小偷,她确实还心有余悸,虽然刚才在车上说了很难听的话,此时却突然没办法再次拒绝。   两个人乘坐电梯,看着显示屏的数字逐渐增加。   眼见就要到家,她鼓足勇气转过身,“刚才在车上我说的话……不太好听,在这我跟你道歉,只是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失控了。”   胃出血那天,木少倾以为自己要死了,瞬间感受居然是解脱。想到不必为了公司而四处奔波,也不用看到顾漫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死亡似乎没那么糟   等她醒过来,又发现命还长的很,不知所措的感觉便时时刻刻围绕着她。   “最近我的情绪经常这样不稳定,”她站在家门口,钥匙怼在锁眼,兀自跟沉默地男孩诉说,“所以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这样对彼此都好。”   直到她关门落锁,余江枫始终闭口不言,再也没吐露一个字。   阒其无人的房子终于还是只剩下了她,酒意褪去,痛楚袭来,木少倾吃了一粒胃药,便潦草洗漱上床睡了。   仰头看着天花板,酸楚放大十余倍。   楼上时不时传来吵闹的脚步声,她心下害怕,总疑神疑鬼是客厅有人走路,打开灯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睡意却荡然无存。   拧开床头那盏小灯,她重重叹了口气,还是因为无聊,所以又从抽屉掏出一盒烟。   木少倾是接手公司后才学会抽烟的,那时候她不喜欢烟草,觉得刺鼻还不健康。久而久之,她不经意间,变成了自己最瞧不上的那种人。   借酒浇愁,借烟释放,逃避自我,一败涂地。   一支烟还没燃尽,闪烁着亮红色的火光,屋外便传来防盗门上用力的拍打声,从声音和频率,便能清晰感受到来人的焦急。   她惊疑不定地将烟按灭在烟灰缸。   从书房拿出一根高尔夫球杆,半穿着拖鞋慢吞吞往门口走去,那拍门声越来越用力,不见停止。   打开猫眼往外看,还未等看清楚,他就像在屋里装了监控似的,嗡里嗡气,“是我,开门。”   声音熟悉,语气带着点别扭。   木少倾放心地将球杆放在一边,没好气地将门打开,横眉冷对,“大晚上你又发什么疯,吓死我了。”   然而男孩没有回答她,只用力推开那个小小的门缝,冲进来将她圈搂在怀里,一只脚往后猛踹,暴力的将门关上。   气息紊乱的吻雨点似的落下来,将木少倾本就还没清醒的脑袋吻得七荤八素。   那双手臂紧紧拥着她,少年高傲的脖颈此时卑微垂落着,没有章法地捕捉她身上细微气息,想把她揉进身体里。   喘息声在屋内响起。   他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干哑着喉咙道——   “喜欢我一点,就一点点,好吗。”   //   沙发一头占据着一个人,木少倾盘着双腿坐在那儿,身上围着米黄色披肩,出神地看着纯白色墙壁。   她摸了摸脖子,被亲得犯疼。   属狗的吗。   始作俑者此时却睁着亮晶晶的眸子黏在她身上,想靠近又不敢贸然伸手,他掏出怀里那个小方盒子,腻白的颜色在灯下流转。   心里打了好几遍草稿,他小心翼翼将镯子递到她面前,“姐姐,你看,漂亮吗?”   怎么可能不漂亮,近一百万从拍卖会上拿回来的,当时还上了本地新闻头版。   木少倾打眼望过去,极佳成色捕捉着她的眼球,走南闯北得久了,她对玉石也略懂些皮毛,能看出这东西不菲的身家。   她顺了口郁积的浊气,“这么贵的东西自己放放好,别乱拿出来给人家看。”   说罢,便起身准备回屋睡觉。   形容可怜的小狼狗只差摇着尾巴跟在后面,手上还端着红丝绒的方盒子,语气满透着委屈,“你带上试试吧,我觉得特别配你。”   “太贵重了,你拿回去吧。”   木少倾自然不可能收下这份昂贵的心意,她眼神不措地轻轻往回推,取下披肩翻身上床,将浅蓝色的被子捂上。   高高大大的身影在床边站着,精神气却不足一米高,垂头丧气地站在那儿,床灯把他的影子映在墙上,透着不言而喻的难过。   阖着眸子躺了将近五分钟,还是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木少倾微微睁眼,果不其然,他还在站在一米之外,手里紧紧抓着那只白玉镯子,阴影中看不清眉眼。   “你到底睡不睡觉?”略微不耐烦地口气,木少倾转了个身,“我要关灯了。”   喜欢是燎原星火,落入草莽之中,片刻便能燃烧倾塌一整片荒野世界,纵身跃入便是情至深处,而余江枫,便是那个奋不顾身,欢喜落入的人。   他将镯子随手放在桌上,飞快把外衣脱掉,“睡睡睡,我现在特别困,一秒钟就能睡着。”   木少倾用手推他,“你去洗澡,不然别上我的床。”   少年又快步窜了出去,背影肆意昂扬,带着春草复生的跃动,从鲜艳的世界而来,搅乱她的冰天雪地。   她起身,将那只镯子小心地放入盒子里,红丝绒上覆着一圈月白,感官冲击,看上去十分奇妙。   “我就知道你喜欢,别不好意思了,带上试试。”   正要合上盖子的瞬间,侧身过来一只修长的手,不由分说,甚至带着雀跃的情绪,不费吹灰之力把那镯子套在她的腕子上。   电光石火,令人咂舌。   两人似乎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霎时便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余江枫摸着后脑勺,“看着挺窄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戴上了,这就是缘分吧。”   懒得理他乱七八糟的话,木少倾根本没想收下这只镯子,下意识便抓着边沿往外褪,方才分明顺滑地镯子,此刻就像被法力缩小了似的,愣是取不下来。   拔了好几下,手腕处渐渐泛红,她忿忿地踹了男孩一脚,“赶紧给我拿下来。”   “……要不咱们打点肥皂水试试?”   夜晚十一点钟,木艺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医院回来,眼尖地看见鞋柜里多了双未曾谋面的白色椰子鞋,猜想是大佬来作客。   他兴冲冲地想找找人在哪,却在洗手间前蓦然驻足。   “疼死了,你能不能轻点啊。”   “我很小心了,是它太窄了,不行不行,还是算了吧。”   “……”   他站在透着白色光亮的玻璃门外,觉得自己那颗单纯的少年心有点凌乱。   ☆、21 charter   星辉订单告一段落, 剩下的零散生产订单也无需加班加点,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新年, 多数公司都要盘点,新订单更是难拿。   木少倾干脆给自己放了个假, 当然也是在木艺的强烈要求之下。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她大大伸了个懒腰,享受赖床的舒适感,这种轻松惬意实在久违, 令人不舍,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好几个圈, 嘴里舒服地哼唧起来。   房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 炸毛的少年探头进来,面色不豫。   见她醒着,余江枫便放开了步子走,T恤一脱扔在床上, 露着结实的肌肉块, 蹭着往她脖颈上钻, “你弟太讨厌了。”   闻此, 木少倾哭笑不得,将那颗毛绒绒的脑袋推开。   昨晚木艺冲进卫生间,手脚并用地把小朋友拽进自己卧室,美名其曰好兄弟交流感情,死活不准他靠近她房间一步。   至于用意嘛,已经很是明显了。   “让我抱一会儿吧, 昨天晚上我都没睡着,都是因为你。”   “……干我屁事。”   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坚持不懈地凑过来,撩拨着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又痒又麻,男孩脸蛋无暇的肌肤时不时跟她相贴。   “因为你在我脑袋里跑马拉松。”   松口之后就是这般场景,木少倾听之任之地躺在床上,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这就是只刚断奶的小狗而已嘛。   虽然这样想着,她还是腾出一只手,抖落着被子给两人盖好。   柔软温暖适合感情地发酵,男孩缩在被子里手却不老实,捏面团似的在她身上放肆,盘盘这儿摸摸那儿,不多一会儿眼神就变了。   早上本来就是易冲动的时间,他带着目的而来,想着以往装装乖总能讨到点甜头。   事实上,他得到的只有响亮的一巴掌。   细嫩的手拍在他胸口,声音把木少倾都吓了一跳,她悻悻地缩回来,把自己的半张脸埋进枕头里,“你吃早饭吗,我去买。”   他现在缺的是早饭吗?   恶狼少年眼神幽暗,在白日里有如堕狱,欲望撕裂般涌出,叫嚣着要跟随自己的心。   可只消几秒,那深沉又渐渐退去,像海边应时的潮水,壮烈而孤寂。   他吸着鼻子起身,抓起刚扔下的T恤,喑哑的声音努力掩饰颤抖,“我去买吧,你买的拼接桌在门口,等我回来给你组装。”   背影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木少倾笑地不见眼睛,还火烧浇油地提醒,“你确定不用去洗手间解决一下吗?”   “你闭嘴!”   恼羞成怒,余江枫吼下一句话,便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随手拿起鞋柜上的钥匙夺门而出,刚想关上门。   还是暗骂了一声,“妈的。”   长腿转而走了几步进到卫生间。   //   临市有种逐渐消失的小吃,也许是因为现在小吃摊越来越正规,那些走街串巷的老手艺人也就休息了,老式小吃更是跟着变得稀少。   “这就叫老虎口袋。”   面对小朋友那张臭脸,木少倾反而心情愉悦得很,兴致冲冲拉着他来到小区附近的一条小胡同,四合院的正中央,排满了等食物的客人。   老板已经六十几岁,早先在城南头小吃街卖早餐,后来市容整顿,小吃街也被取缔了,老爷子干脆就回家颐养天年。直到去年,孙子孙女上小学,他闲着无事,索性在自家院子里重新支起了摊子。   知道的人不多,大都是附近街坊,木少倾拉着余江枫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抽出自己带的纸巾擦桌子。   “你吃过吗?”   从洗手间出来,他脸色就乌云盖顶,听见她软声细气地问,还是张望了一眼那口大油锅里捞出来的四方形点心,摇摇头,“没吃过,见也是第一次见。”   “25号!”   “来啦。”被叫到号,木少倾兴冲冲地跑过去,这种时候她就如同最普通的少女,不必浸淫在浓郁的烟酒风尘中,只为了顿早餐便能乐不可支。   老虎口袋其实就是油条里灌了鸡蛋的口感,咬上去外酥里嫩,配着辣味的榨菜口感更好,木少倾等不及风凉,大大地咬了一口,露出里面黄白色的鸡蛋内馅。   余江枫学着她也吃了一口,却只觉得油腻。   不忍扫她兴致,少年埋头吃了两大个,觉得胃里都是油炸面团,又胀又有点恶心,喝了口无糖的豆浆,才稍微缓了胃口。   木少倾胃口小,吃完手里那个便饱了,满足地擦了擦嘴,“好吃吗?”   “……好吃,很好吃。”   满是烟火的院子里,充斥着来来往往的人,有几位阿姨因为排队拿号而吵嘴,声音尖锐响亮。   自从记事起,余江枫并没来过这种地方,在大学也是只吃老赵的饭菜,因为卫生而且环境比较安静,家里的精英教育告诉他,要与人保持距离,要培养与众不同的品味和生活习惯。   但是在这方小院子里,无论食物多么不合口,旁边的人有多吵闹。   只因为面前坐着个傻笑的爱人。   便是最好的去处。   他拿起餐纸,又拂去木少倾鼻头上的食物残渣,心里有很多想跟她一起做的事情,冷不丁便问道,“昨天晚上我的问题,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问完了便又后悔,其实这么稀里糊涂的交往着也挺好,总比听见她斩钉截铁的拒绝要好受。   成人游戏无非就是如此,不清不楚地接触,享受片刻的欢愉,互不干涉却藕断丝连,他眸子黯灭,试图说服自己接受这种模式。   木少倾也安静了片刻,举起豁了口的青瓷碗喝完最后一口豆浆。   随手捏起还剩下的几根榨菜,她反问道,“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样?”   果然,少年嘴角泛起苦涩的笑。   言语却不容退却,“那我也不会放弃的,定位软件行不通,我就把你锁起来,反正使尽各种办法,你肯定都会是我的。”   他似乎是在用这些过激的言论伪装恐慌。   矛盾的心理又无所适从,不自觉收敛起暴戾眉眼,轻声道,“但那都是因为我真的很爱你。”   是无法分离的爱,想强势把她的世界收归所有的恶劣。   最后一根榨菜吃完。   木少倾擦了擦油腻的指尖,用最漫不经心地语气娓娓道,“既然这样,我的答案还重要吗?那就试试吧。”   试试吧。   即使在冬天恶劣的温度之下,仍有顽强茁壮的植物,想要在萧瑟的冬天增添亮色。   房檐下放着摊主种植的一盆盆鹿角海棠。   北风吹过,饱满的叶片之中,露出紫白色的花朵,热烈而卑微。   //   解决了早饭,木少倾带着已经因狂喜而呆滞地小狼狗回家,再也不管他疯魔的状态,她拿出笔记本远程处理一些公司琐事。   她坐在书桌前面噼里啪啦地打字,余江枫就趴在单人床上转圈。   每转一圈,嘴里就发出一声怪叫。   “嘿。”   “哇。”   “哈。”   这些单声音阶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在木少倾脑袋上空,只要几百字的指示文件,愣是磨蹭了快半小时才写好。   崩溃到无以复加,她起身推了一把小少年。   “你又犯病!”   结果余江枫直接坐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带上床,温热的气息不断喷洒在她头顶,笑得满足而狡黠,“你掐我一下。”   “嗷——好、好痛。”   他委屈可怜地捂着自己胳膊,幽怨地望着木少倾已经起身的背影,“你也太使劲了,算了,就当这是甜蜜的疼痛。”   这分明是狂喜的智障。   木少倾翻了个白眼,圾拉着拖鞋出门往厨房走,扯着嗓子喊他,“你能去楼下买点菜吗,茄子、青椒、西蓝花……都可以,我要给木艺送便当。”   话音刚落,黏人的男生已经跟了过来。   闷闷不乐得搂着她的腰,疯狂拒绝,“不可以,让他点外卖,你只能给我做便当。”   “我做两份,你一份他一份。”   “那也不可以,就算做五份也都得是我的。”   怎么不撑死你。   木少倾合上冰箱,幽幽在心里吐槽,干脆自己出门去买。   小区门外就有规模不小的菜市场,她懒得换衣服,直接在薄毛衣外套了见羊绒大衣,钥匙刚拿起来,就被人夺了去。   眨眼间余江枫就穿上自己的夹克外套,军绿色在他身上格外搭,显得人更加唇红齿白。   嘴里唠唠叨叨,“你这是苦肉计,先说好,菜买回来我跟你弟二八分,他只能吃我剩下的。”   “那是我亲弟,”木少倾无奈地再次强调,顺便拽了拽他的手,“我在家呢,你拿钥匙干嘛。”   小朋友坏笑着回头,“万一你后悔了不让我进门怎么办,说不定买菜只是你想抛弃的我借口而已。”   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钥匙串,“我不会让得逞的。”   不顾她嘴角抽搐的表情,余江枫蹿进电梯里,脚步轻快地冲到小区外的农贸市场,按照木少倾刚才说的,动作迅速地装好了一袋子菜。   他将东西递给摊主称重,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   柳轩的消息应时而入——   [哥,这周末跟S大的篮球赛你一定要来,毕业前最后一次了。]   周末,这种应该约会的日子,他为什么要去体育馆流汗。   皱着眉头,他飞快打下“不去”两个字。   却突然灵光一闪,删除掉已输入的内容。   [嗯。]   ☆、22 chapter   中午饭是木少倾亲自下厨, 牛柳西蓝花、西红柿炒鸡蛋、红烧茄子,也是她唯一能拿出手的三道菜。   菜量不小,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某个五谷不分的小少爷,直接从农贸市场提回半麻袋蔬菜, 跟不要钱似的。   早饭吃得多,她寥寥填补了几口,便跑到木艺屋里去翻找饭盒。   从一堆课本里扒拉出来,再回到桌前时……   三张白瓷盘子差点儿就能照出人影了。   “你真不给他剩啊。”   木少倾震惊地坐下, 难以置信他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光盘成功,而且他那一身腱子肉, 吃的营养都去哪里了。   意犹未尽地擦擦嘴, 余江枫双臂搭在椅背上,一副得意神色。   “我说过,你做的饭只有我能吃。”   “……那你去找木艺,让他把前二十年从我这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自从跟小朋友搭上关系, 她觉得自己也变得幼稚了许多, 抬杠顶嘴的技能尤其熟练。无奈地拨了拨鬓角碎发, 她还是掏出手机来点餐。   “也不知道外卖能准时吗, 万一吃不上饭我弟又要哭了。”   斜方里伸出一只手夺走她的手机,余江枫面不改色揣进裤兜里,然后起身乖巧地收拾桌面上的餐具和垃圾,“半小时前我就下好单,现在已经确认收货了。”   少年总是喜欢酷酷地,不善言辞却细心备至。   高个子站在稍矮的洗碗池前, 顺从又帅气。   既然已经没有后顾之忧,木少倾乐得清闲,将饭盒扔在一旁,起身做了几下拉伸运动,准备直接去睡个午觉。   真丝床单细腻的贴在肌肤上,她昏昏沉沉,想把这几天缺少的睡眠都一次性补回来。   半梦半醒之间,熟悉的雄性气息靠近,毛绒绒的脑袋再次靠近,尤其喜欢在她锁骨处蹭,声音小小的,还带着点乞怜,“姐姐,周末来看我的篮球比赛吧。”   “……不去,岁数大了,经不住吵闹。”   短毛锲而不舍地继续腻歪,将她脖颈处细嫩的皮肤蹭红了一大片,“这是我在学校最后一次篮球比赛了,意义重大,你就去看看我嘛。”   “你不去我就不比了,如果A大因此输了,我就把你贴在学校论坛上接受各路谴责。”   “姐姐,你去呗,我特想让你看我打篮球的样子,很帅的。”   “说不定你就真喜欢上我了。”   木少倾即将陷入深度睡眠,她双臂抬高放在耳边却仍然阻隔不住那阵碎碎念,潜意识里她回想起第一次遇见余江枫的场景。   沉默寡言,暴戾乖张,与当下判若两人。   她呢喃着翻了个身,将身边的人推开,皱着眉道,“行了,知道了。”   后来他又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她是半个字没听见了。   只觉得睡梦里有张温暖的怀抱吸引她不断靠近,有力的双臂将她搂住,环绕出一个绝对安心的保护层。   //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周末,木少倾在经过两天休整后可谓精神大好,然而这两天里,余江枫就像个钉子户似的,守着她家这个一亩三分地坚决不挪窝。   木艺因为实习常住在学校里,她也乐得有人看门护院,干脆就容他在这作威作福。   周末这天刚起床,她站在阳台上晾衣服,临市全城供暖,室内气温直达二十八九度,舍弃了那些毛衣开衫,她习惯了在家里只穿一条中袖长裙。   妖娆婀娜的身姿在日光沐浴下令某人心荡神摇。   余江枫又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猝不及防将人带进怀抱里。   还没夹好的白色牛仔裤掉落在地上,木少倾惊呼一声赶紧弯腰去捡,嗔怪地踢了他小腿一脚,“你属猫的吗,整天走路没声。”   被踹的少年笑着倒在床上,捂着那半条小腿委屈可怜地控诉,“你把我踢伤了,下午我没办法参加比赛了。”   水色的眸子下耷,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夸张得装痛。   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经过,木少倾拍了拍手上残留的水渍。   小尾巴如影随形,她怀疑如果老天给每人一个达成愿望的机会,余江枫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把自己变成豌豆公主。   然后跳进木少倾地口袋里,永远都不出来。   放在书房桌面的手机嗡嗡作响着,豌豆贴心地跑过去拿来给她,然后又欢快地去客厅拖行李箱,扬言要找一身最帅气的篮球服。   电话那头响起戚助焦急的声音,“木总,老倪今天给我发了一份辞呈,现在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谁都联系不到他。“   老倪是二工厂的高级工程师,也是车间部的精神支柱,在公司式微时突然离职,除了对工厂的运作带来巨大冲击,还会影响客户的信任度。   木少倾闻言便眉头深锁,问题棘手,她也只能第一时间安抚,“你别着急,我们现在去工厂集合,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尾音坠落在空气之中。   她挂断通话的同时昂头颅,余江枫正站在卧室门口。   他手里拿着两套篮球服,黑色和白色,可他的表情却一扫雀跃。   那双星云流转的眸子,又变成了不开灯的房间。   对这次篮球比赛的到来,他很期待,晚上睡觉前都要念叨好几遍,“我肯定拿个冠军给你,让你成为全场的焦点。”   “篮球明星做你男朋友很骄傲吧。”   “啦啦队给我们助阵的时候,你也必须尖叫着喊我的名字哦。”   ……   木少倾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她太理智了,因为片刻的放纵都可能使得公司倾覆坍塌,几十口人都要另谋生路去。   “你先去,处理好公司的事情我马上就去学校找你,好吗?”   也许,她都没能听出自己语气中不自觉的卑微。   余江枫肯定也没听出来,因为他飞快地摔门离开了。   站在重归于安静的空间。   她想,她是不配被爱的。   //   A大体育馆门口聚满了人,甚至还有夸张地横幅和人形立牌。   少年男孩们都免不得喜欢这片刻的拥簇,比赛还未开始,众人便从休息室出来,站在场地旁边做热身运动,仅仅这样,都惊起了一片欢呼。   柳轩最为起劲,双腿腾空跳了几下,神情雀跃激动,恨不得现在就上场投个三分球,然后听那些女生高喊——   地为尽头天为界,柳轩宇宙第一强。   享受地幻想了半分钟,他睁开美滋滋地双眼,才发现自家好兄弟还在长椅上坐着,一身纯黑运动服,愣是没有他脸黑。   敢摸老鼠尾巴的,他是唯一一个,不怕死地跳过去,娴熟勾肩搭背,“你来都来了,别整的跟要卖身似的。”   “啪”的一声,余江枫将他的手拍开。   脸上冰霜结的更厚,语气也是斩钉截铁没有余地,“我不想上,替补去吧。”   大佬发话了,柳轩也没办法,只是昨天他分明还收到大佬满是少男情怀的微信,问球员的女朋友能不能坐在休息区。   然而今天大佬形单影只的来,满身透着股单身狗的暴躁凄凉。   过程不重要,结果反正就是,大佬被人掰了,大佬把人掰了,总之就是脱单两天之后,又回归单身贵族了。   他满心怜悯地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行,兄弟我拿个冠军来博你一笑,你等着。”   说罢,柳轩便又跳回场中央,跟个大猩猩似的满场乱窜,又吼又叫,惹得A大和S大的人都频频发笑。   比赛开始的哨声在两点准时吹响。   余江枫抱臂坐在长椅的最里端,看台遮住一半灯光,将他整个人隐匿在阴暗之中。   他望了眼入口处,大门紧紧关闭着,她还是没来。   心口的跳动好似停滞,他麻木地将手放在那,感受酥麻疼痛。   突然意识到,这两天的相处也许都是假象,她勉为其难地接受,也仅仅是被缠得烦了,找个借口让大家都好过。   在她的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其他,或许是木艺,或许是公司。   总之永远不是他余江枫。   S大的篮球水平并不差,至少放眼临市,是唯一能跟A大争抢高校赛冠军的学校。   尤其是今年,S大体育特长生扩招,更注重特长学院的培养,还专门聘请了一位国内小有名气的篮球教练来提高成绩。   柳轩他们先前太过轻敌,上半场还没进行到一半,对抗就变得很吃力。   他也曾用求助的眼神望向球队休息区,希望大佬能发发善心从情伤中走出来,先关照一下目前难过的兄弟们。   谁知眼睛睨了一眼,就看见余江枫面前蹲着一个穿着啦啦队服的女孩。   靠,老子在这挥洒血泪,你在那里泡妞?   然而他不知道,大佬现在也很焦躁,不明白这个女的到底来干嘛的。   手里拿了瓶花花绿绿的饮料,不留着给上场球员,非要给他这个闲人。   余江枫眸色黯淡,很想让她滚开,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二十二年来空前绝后的坏。   所以连“滚”都懒得说。   他轻轻垂下眼皮,冷淡的感情可以清楚地从那双透亮眼睛里表达。   直到他终于耐心丧尽,打算直接把那瓶饮料踹开时。   一道呼吸急促的女声赤耳而来,清亮甜美。   余江枫看了眼时间,他们只分开了不到一个半小时,他却好像等了她一辈子。   “抱歉,我来晚了。”   ☆、23 chapter   高校体育场总是充满着青春气息的, 少男少女挥洒着汗水,用澎湃激情去竞争, 这种全力以赴的专注抛离于名利之外,是还没走向社会时的单纯胜负欲。   距离上一次在体育场看比赛, 木少倾回想,好像已经过去四年了。   身后是海啸般的狂呼声,两校学生分属在左右看台,场上运动员为一分倾尽全力, 观众也不容示弱,决心要在气势上压制别人。   A大篮球队今天是主场优势, 且有蝉联三年的好成绩在前, 众人心理压力还是挺重的。   木少倾这时才看清小少年面前蹲着位女生,穿着红白色的制服裙装,下蹲时露出黑色安全裤,仰头间满脸的崇拜压制不住往外冒泡。   她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 进退维谷。   余江枫还装莫作样冷着脸, 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动了起来, 蹭着往旁边坐过去。   “哼。”   气鼓鼓的样子真的很像儿童餐厅前受欢迎的小跳蛙玩偶, 木少倾笑着紧挨着她坐下,从帆布挎包里掏出一瓶维生素饮料,哄骗着道,“我也不太了解篮球比赛时应该喝什么,但是超市老板说你们都运动时都喜欢买这种。”   黄色包装瓶在面前上下晃动,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还是矜持地没接过来。   穿制服群的女孩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木少倾也不恼他发脾气时的冷漠,将饮料收回来放在腿边,“那……留给那些小朋友喝吧。”   为了融合进大学青春洋溢的环境,她特地跑回家换了套衣服,粉色连帽卫衣和蓝白色做旧牛仔裤,露出半截脚踝,白色万斯里面打着赤脚。   微卷的长发被高高竖起,额发有些散碎的落下,调皮地翘起来。   她长得本来就艳丽,这样打扮虽然年轻,但又有着年轻女孩少有的媚意。   尤其是现在双手放在腿边,规规矩矩地坐姿,被余江枫宽肩挤在长椅的一端,娇小俏丽。   看台前排好几名男生不自觉将眼神扫射过来,带着意味不明地打量。   忽然,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搂住,力气之大好像要把她骨头揉碎。   余江枫怒气未消,眼中还闪着冷厉地光,嘴角别扭的抿着,深呼一口气,将那瓶饮料抢过来,夹在大腿中间,两根手指轻轻一扭,便打开了盖子。   咕咚咕咚几口,大半瓶便下肚,有几滴从细细溢出来,从下巴流到脖子上。   “你敢给别人买饮料,我就打断他的腿。”   “还有……”   剩下半句话,他却扭捏着不肯说不出口了,怏怏地将水扔在旁边,动作自然地将脸贴在她头顶,撒娇意味明显。   木少倾拿出纸巾给他擦脖子上的水渍,好奇地问道,“还有什么?”   男孩眼神闪烁几下。   从脖子红到耳垂,在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中,用极小的,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的小朋友只能是我。”   //   上半场终于吹哨结束,大汗淋漓的男孩们狂奔着下场,篮球队经理连忙从纸箱里拿出常温运动饮料,眨眼间地上就都是散落的塑料瓶。   木少倾这张生面孔格外引人注目,尤其是小鸟依人地被堵在大佬身后。   反观刚才还阴云密布的大佬,现在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她身上,像遛鸟的老大爷似的看着他们累如狗。   好不公平。   柳轩自然又是那个行走的弹幕体质,两瓶饮料喝进去,力气略微恢复了些,“你女神现在也到了,你总该上场了吧。”   余江枫隔开他边说话边飘来的探究眼神,脾气又开始犯轴,“看我心情。”   那你坐在这儿干嘛呢。   柳轩在心里默默吐槽,当然也不敢总是在老虎屁股上揪毛,干脆转变战略,从余江枫背后伸出头,见缝插针地跟木少倾求情。   “漂亮姐姐,你帮我劝劝他吧,再不上场我们队指不定真的要输了。”   话音刚落,带着狠劲的一拳落在他胸口。   余江枫神色不豫地斜睨他,“姐姐是你叫的吗,叫木女士。”   “那我情愿不叫。”   “那我宁愿不听。”   两位当事人同时出声拒绝,对这个八零年代气息浓重的称呼接受无能。   木少倾眼睛转几下,还是伸手去拽余江枫的手指,“我还挺想看你打篮球的,我从来没有现场看过别人打篮球。”   从来没看过。   这五个字深深刺激了余江枫的血液,想到自己的某种行为将要变成木少倾人生的第一次,简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他“蹭”地站起身,以一种雷霆万钧的气势转了转手腕脚腕。   热身结束,比赛开始。   余江枫上场时,体育观众的尖叫声又增加了几倍,早前没能派上用处的人形立牌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站起来,在人群中扎眼又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偶像明星的见面会。   看来他真的很受欢迎啊。   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男孩在赛场上风驰电掣,举手投足间充满着绝对掌控气息,木少倾不懂篮球,无从去评判他动作的专业性,更别提预测比赛走向。   只是知道他在人群中是如此耀眼,领导风范展露无遗,长手长脚极具优势,好几个投篮都惹得对面一阵哑然。   而这样的存在,在她面前却永远都低着头。   越是这样想,木少倾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她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受顾漫云的影响,她待人处事总是保持着绝对距离。在学校时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伴侣,后来被迫接手木氏,每天身边都萦绕着心怀不轨的男人,她唯恐避之不及,遑论交付真心。   所以一定是她哪里做错了,才会让余江枫低到尘埃里。   “喂,你看见枫哥刚才那样,简直了。”   “就是,他居然撒娇!太可怕了,就像中蛊了似的。”   “A大女生心中的梦中情人啊,就这么从一只恶狼便成了乖乖虎。”   ……   被替换下来的两个男孩用洪亮的声音讨论,丝毫不在意当事人在旁边面红耳赤。   木少倾摸着自己那张高温灼热的脸。   心想,这种害羞和骄傲,不知道算不算喜欢的一种形式。   //   最后一个三分球投进,现场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A大篮球队终于不负众望,再次蝉联高校赛冠军。   柳轩嘶吼着绕场狂跑了一圈,其他几个队员也有样学样的跟着跑。   唯独那位最大的功臣,在最后时刻力挽狂澜,险胜比赛。   他直奔休息区而来,木少倾正笑着等在那里,并且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足够大的拥抱。   那双手只能勉强环绕在他的背部。   汗湿的温暖从球衣极具透气性的布料穿透至皮肤上,余江枫心满意足地低头抵着她,“你那么紧张啊。”   他靠的太近,木少倾感觉到周身温度的瞬间升高。   比赛散场后看台到赛场的通道也被打开,许多同学都来这里跟球员庆祝,数不清的人从他们身边路过,落下探究的眼神。   她害羞地推了推他,“你浑身都是汗味,好臭啊。”   从热烈庆贺的人群中跑出来,柳轩额头的汗水还在不断流淌,满眼嫉妒地看着小情侣你侬我侬,木少倾动作细致地将他身上的汗水擦干。   而余江枫,心甘情愿地弯下身子,与她四目相对,享受着被照顾的自豪。   柳轩心里冒着嫉妒的酸泡泡,不怕死地过去打扰暧昧气氛,“晚上庆功宴,兄弟你必须到场啊,仙女姐姐也来。”   都是些陌生人,余江枫眉头紧锁,有些怕木少倾会为难。   但是少年人到底是少年人,哪怕平时伪装的再成熟冷静自持,难免还是有些想要嘚瑟的小心思,他想要带着心爱的女孩去见自己同学朋友。   听他们赞叹两人的恩爱,说两人般配。   他有些迟疑地望向她,木少倾对陌生人不抗拒,开公司跑销售的还能怕生嘛,她抿着嘴,梨涡绽放在嘴角处,很宠溺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呀。”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从体育馆转场到了海云轩。   除了篮球队的成员以外,同行的还有他们的室友同学、女朋友等待,七七八八数了下人头,也有三十个人了。   大家分坐在同一个包间的两张桌子上,兴致昂扬地拼酒。   余江枫揽着木少倾坐在靠墙处,亲手给她倒上一杯菠萝汁,侍应生迅速端上几道凉菜,在坐的人都还没动筷,他便夹了头一口给她。   “这里的杏仁豆腐特别好吃,你尝尝。”   与此同时,在座的男孩们都鬼叫起来,“老婆奴”“枫哥威武”“我是一颗柠檬精”等等声音此起彼伏。   木少倾不太好意思地埋头苦吃,却也被他们友好热情的态度感染。   海云轩的菜就算是再好吃,他们这些吃了四年的人也早就腻了,聚在一起无非就是为了聊天拼酒,图个热闹。   柳轩转着桌的敬酒,早已微醺,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发现好兄弟和他的小仙女不知所踪。   嘀嘀咕咕地,他打开包厢门出去寻。   正巧在走廊尽头看见了余江枫,他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抽吸的动作熟练。   晃晃悠悠地找过去,才发现旁边安全通道里传出木少倾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说着“订单”“聘请”等字眼。   他蹲在余江枫旁边,酒气熏天,差点一头栽过去,许是酒后吐真言,他大着舌头,说出藏在心底很久的话,“我觉得你太投入了,不能说喜欢她是错的,但兄弟,你得把握好自己。”   “你以前根本不抽烟的。”   “而且你能确定她对你,是爱还是怜悯吗?”   一支万宝路终于消失殆尽,从指尖结束了此生的宿命。   身边就是装饰垃圾桶,余江枫垂着眼,将烟灰扔进去,耳边回荡着木少倾语速极快的叮嘱声,她的公司好像总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她放下一切去解决。   被放下的人沉默了很久。   “那你就当我是个乞丐吧。”   ☆、24 chapter   聚会散场, 醉酒的男孩们勾肩搭背,怪叫着、歌唱着, 用这个年纪独有的张扬吸引着路人眼球,冬夜的风好像永远吹不凉他们的热血。   木少倾陪余江枫站在最后面慢慢走着, 眼中多有艳羡。   也许今天之后,他们就要脱下这一身浸满了汗水的篮球服,转而西装革履去奔赴各种人才市场,从名校热门专业的天之骄子变成任人挑选的白菜, 会质疑曾经优秀的自己,是否只配在狭窄的格子间里埋头加班。也可能他们会去创业, 体会人心叵测, 从天真到世俗,腹肌变成赘肉,在酒桌上醉生梦死。   这是他们最后的狂欢。   每每想起,令人唏嘘, 她的手被余江枫强制挽着, 在风里闻见酒气, 少年眼神发直, 显然是已经喝醉了。   “毕业后你想做什么,继续经营工作室吗?”   关于余江枫的家世,她无从得知也不好奇,但能猜测出是优渥的家世,无论吃穿用度都比同龄人好了几个档次。   拿上次那个镯子来说,就不是普通小康家庭能随便拿出来送人的。   这样的条件, 开了一家小作坊,员工加他自己只有两人。   怎么想都不现实。   醉醺醺的男孩闻言,更赖皮地倚在她身上,享受被搀扶着前进的感觉,大脑缓慢转了一圈,有些口齿不清道,“当然,与慕是我的心血。”   “我的孩砸。”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醉鬼含含糊糊也说不清话,但是木少倾很欢喜。   在冬夜的风里,和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散步聊天,哪怕他脑子现在不太好使,也已经足够浪漫了。   车子在校外的停车场。   他们驻足,前方余江枫的同学们都回头挥手道别。   车厢比外面冷了几度,尤其是座椅蹭在皮肤上,使人忍不住打冷颤,木少倾握着手哈了口气,赶紧插上钥匙开空调。   余江枫已经睡着了,他阖着眼坐在副驾驶。   她凑过去帮他系安全带,不经意擦过男孩结实的手臂,鬼使神差便顿在那儿走神,侧目便是男孩极近的五官,和喷在脖颈上热乎乎的气。   余江枫总是暖和的,像个天然火炉。   木少倾撤回身子踩下油门,在临市密布的路灯下陷入沉思,两种极致温度的血液交缠在一起会是什么产物。   她想了很久很久。   大概就是,水能灭火,火却不能盛水的结果。   放在置物盒里的手机开始狂响,正是等红灯的空隙,她扫了一眼。   来电显示着,余照升。   然而手机主人并没有转醒迹象,木少倾拿起来戳了戳他,换来一阵嘤咛,男孩糯唧唧地睁开眼,里面盛满了水雾和迷惘。   他拿起手机,鼻音浓重,听得出醉意。   “爸。”   //   银色轿车的流畅线条在暗夜中更显得矫健,像只窥伺的豹子,稳稳当当停在临市价格最高昂的别墅区。   贵不在价格,而在年代。   这是临市最靠近市区的一片地,南临热闹繁华的CBD,北近绿叶繁茂的郊区山丘,交通便利环境清幽,只属于这个城市最初成功的那批人。   余江枫坐在副驾驶上,眼底抹不去的忧愁烦闷,他手指在头发里拨乱几下,“要不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很快就出来的。”   “好,我在这里等。”   木少倾答应地很快,拿出手机刷朋友圈,一副要等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这架势显然取悦了少年,他满眼溢出着不可置信,然后不顾两张驾驶座的中间距离和阻碍,仗着手臂长度优越,将她抱住。   说话间还不忘用头在她脸上蹭了蹭,“我马上回来。”   车门被打开时,零下温度的风泄进来,与空调暖气对抗,竟然短暂占据了上风,随着“砰”的一声,那阵冷被缓解。   她眯着眼从贴了膜的车窗看出去,有些看不真切。   只看见有个高高瘦瘦的背影,像颗跳跳糖似的冲进了别墅群。   从门岗到家距离不短,余江枫拼尽全力地跑,生怕叫车上的人等不耐烦,到家时因为流汗和低温,酒醒了一大半。   但是身上萦绕不散的味道却逃不过酒场老手余照升。   他立刻板起脸来,报纸扔到桌子上,碰翻了水杯,“看你这不入流的样子,跟你那群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日后能有什么出息?”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至于儿子跟谁喝了酒,是否真的是不正经的勾当,他并不在意。   余江枫眼神黯然,“我只是回来看看奶奶。”   电话里说老太太不舒服,他便着急让木少倾送了来,只是那条腿才刚刚迈上了台阶,余照升已经冷哼道,“如果不用这个理由,你会回来吗?”   “Wharton的申请已经通过了,你做好准备,这几天就出发吧。”   他说这话时候很是事不关己,翘着腿看着电视里的财经新闻,手中拿着雪茄,像是在安排自己的员工该去哪个岗位。   余江枫的脚步停驻,眸子里冷气凝结,黑黝黝回身望着他。   嘴角不自觉挂起嘲讽的笑容,“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为了把我叫回来折辱、轻蔑,所以你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能诅咒啊?”   “你那么喜欢留学,喜欢高等文凭,自己去考呗。”   “外公说的没错,你就是为了钱而存在的,因为你的面子和你的事业,任何人都能牺牲。”   狠毒的话比刀子还要锋利,无形的戳伤对方,听见的人难受,说出口的人也不见得好过,父子走到这步田地,竟然谁都想不起——   最初错的那一步,究竟在何时。   余照升忍无可忍,随手拿起水晶烟灰缸扔过去,他也没想到力气会那样凑巧,更没想到余江枫居然没躲开。   他只是微微侧头,那东西还是从他额头擦过。   坚硬的材质很容易留下伤口。   硬币直径的豁口渐渐渗出血来,他连碰都没碰。   在上头听着动静,奚美心忙不迭跑下来,被眼前这狼藉的景象吓得失声。   她养尊处优惯了,遇见这种情形竟有些手足无措,只眼里蓄着泪,不断地问,“怎么会这样,去医院吧,妈妈带你去医院。”   哭泣声令人心烦意乱。   他摸着已经红肿的额头蹲下身,余照升显然也被吓到,站在原地观察着情况。   一条简讯传来,是木少倾。   [公司有点事情,我可能要先走。]   她总是这样,说好了要等的,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违约、去迟到,皮筋攥在她手里,紧紧扯着,将人的脚腕都勒的血肉模糊。   可是,这场游戏,是余江枫坚持要玩的,不准任何人放手。   他怀着空前的希望回复简讯。   [我马上就出来,等我一下好吗,求求你。]   奚美心还在旁边大呼小叫,企图让他回应自己,直到赵姨拿来医药箱,两人手忙脚乱,想找到酒精和纱布。   他就安静地蹲在那里,双眼无神。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在手掌中揉捏,疼痛酸胀,正在等待一条可以判处死刑的信息,然后便将他一举击溃。   几分钟的时间那样漫长而无望。   直到苹果手机专属的提示音响起来,在他手中震了一下,普通的振幅,却让虎口发疼。   屏住呼吸,他只扫了一眼。   [好。]   那瞬间,那只手松开了他心脏,甚至在离开的时候,温柔的将褶皱抚平,在这个难过的夜晚,给予全新的力量。   余江枫眼眶微热,竟不争气的差点掉泪。   他不顾身后的呼喊,将自己从寒冷的冬夜里消失,一往无前的奔向绝地深渊,如果以前他是一个求爱的乞讨者。   那么从今开始,他便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鸟。   圈地自缚。   那辆宝马果然还停在原地,木少倾将车灯打开,豆黄色的光晕是最后的归宿,他喘着粗气拉开车门钻进去,携风裹露。   被冷气刺的打了个喷嚏。   她正想开口调侃,却发现刚才全须全尾的人,现在脑袋已经一片殷红。    受伤处肿起包,木少倾连忙凑过去看,能看见淡青色,等明天说不定就要发红发紫,小包上有个细小创口,正往外渗着血。   没问他事情的经过,她直接启动车子,一脚油门踩出去,直奔医院。   A大附属医院,余江枫坐在医生办公室里,面前站了个唠唠叨叨的男人。   “枫哥,你都多大了还跟人家打架。”   “得亏只是轻伤,要真砸坏脑袋,我可不允许我姐跟个傻子结婚。”   “啧啧啧破了相了,明天指定更明显。”   最后一句话喷的余江枫满脸口水,他嫌弃地将人推开,求助回望,“姐姐,你弟吵死了。”   因为没去公司,戚助的电话就总要打过来,任何指示都要重复汇报,这让木少倾心底有点焦虑,她不住地发消息给那边,闻言头都没抬。   但语气中还是忍不住夹杂着淡淡的关心。   “处理好了吗,要拍个脑CT吗?”   木艺笑着摇头,“哪能啊,皮外伤,放心吧姐。”   她“嗯”了一声,没看见少年期望的眼神,将手机往口袋里一塞,“行吧,那咱们回家吧,小少爷?”   小少爷羞涩地垂眸,含羞带臊,“准了。”   ☆、25 chapter   身边充斥着酒气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木少倾握着方向盘一路超速回家,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刹车声, 最终停在楼下。   看了眼时间,她侧头, 和正在傻笑的男孩商量,“喏,钥匙给你,改天自己去配一把, 不然老是换来换去太麻烦。”   钥匙串铃铛作响,在两人之间无忧无虑地晃荡。   余江枫本来欢快地哼着歌, 为自己终于得到回应的爱情而沾沾自喜, 闻言却不自觉挺直脊背,额头被包上医用纱布,衬得眉眼更加凌厉。   他试探地问,“你……不陪我回家吗?”   “陪我”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寄托着他所有的期望。   驾驶座上的女人却顿了片刻, 手机不断响起消息提示音, 戚助的名字占满了整个屏幕, 她刻意将头扭过去,“我要去公司处理事情。”   他忘了,她是破例留下来的。   木氏经营不易,余江枫当然懂,高大神气畏缩成一团,溢出的喜悦瞬间大打折扣, 可他不想当小孩子,想当男人。   咬了咬唇,他又问,“我能一起去吗?”   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木少倾还是轻轻摇头。   而后温柔缓慢地抚摸着他毛茸茸的头发,两侧被剃短,有些扎手,她嘱托的声音很小又很甜,“听话,我处理完立马回来,你受了伤,好好休息。”   男孩湿漉漉的眸子在这场景下又坠落了光芒。   患得患失,用来形同他再合适不过。   最终,他沉默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推上那扇机械门,跟木少倾挥手作别,从后视镜中,他的身影逐渐缩小直至不见。   车子行驶到半路,临市的拥挤的街道并没有因为凌晨而缓解。   她心绪不宁地等待着,却看见从天而降的雪花。   眨眼间便如鹅毛般落在挡风玻璃上。   今年的初雪来了。   木少倾拿出手机,从车窗往外拍了一张照片,发送给小朋友。   [下雪了。]   前面的车终于开始前进,为了防止别人插队,她连忙把手机收起来,专心致志地往目的地赶去。   风雪里奔波的人,终于感受到被等待是多幸福的事情。   到达公司时,办公层大半边的灯都关了,戚助开了盏桌灯,正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紧锁的眉头昭示困难程度。   木少倾从露天停车场走过来,大衣覆满了雪花,又因为室内的温度霎时融化成水,米色布料因此泥泞不堪。   她用手在戚助桌面敲了两下,“老倪真的去金敏那儿了?”   从工作中茫然抬头,戚助缓了几秒,才停下高速转动的大脑,慌张从抽屉里掏出一沓照片,“赵厂长一直怀疑老倪带走了我们最新的研发科技,虽然还没到完成阶段,但是星辉所有的款项您都拨给研发部了,那是咱们要明年要用在竞标项目的王牌啊。”   金敏。   木少倾抱臂,站在桌前陷入沉思,“她们公司现在是全国的重工业龙头老大,怎么会看上我们的工程师。”   讨论走进死胡同,似乎没人能想通。   她拿出手机,果然有新讯息传进来,小朋友那个黑色头像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她的照片。   还是偷拍。   [我在冰箱里藏了个小雪人,如果你回来的时候雪停了,我们还可以一起玩。]   //   木少倾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亮,从公司到二工厂,又从二工厂去了一工厂,按照路程她应该在办公室休息更合适。   但是想到家里还有个在冰箱里藏雪人的小傻狗,她就鬼使神差地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回家。   青蓝色的黎明天空从客厅的落地扇透过微弱光芒,木少倾脱掉长靴和大衣,累的头昏脑涨,转头进了卫生间,水管里流出温热的水,将她的肢体终于暖和回知觉。   低头细细洗着,她侧头时一阵眩晕,才记起昨晚聚会上自己吃的不多。   这样高强度的熬夜,那点儿热量早就撑不住了。   这时便有一只手从后方伸过来,握着一袋葡萄糖塞到她嘴巴里,然后又腾出手帮她挤牙膏,动作轻慢的塞给她。   木少倾从镜子里看见他,也从后背感知他。   “这么早,我吵醒你了吗?”   男孩体力茂盛,正是生长的季节,胡茬只这一夜变冒出尖尖,落在她耳侧很扎人,又有些痒痒,刚起床的声音还带着哑意,“你不在,我睡不实。”   他霸道的抱着她,刷完牙洗完脸就拽她往卧室里去。   松软的被子充满余江枫的体温,在皮肤上灼热,他把人按在怀里,身上充斥着她的沐浴露的味道。   被压着头,木少倾声音都嗡里嗡气的,“你洗澡啦,额头没沾水吧。”   “我又不是小孩了,这点事还能做不好?”他不满地反驳,然后又收紧了胳膊,故作凶狠道,“快睡觉,不然把你就地正法。”   “可是我没洗澡呢。”   “仙女不用洗澡,不然董永会把你的衣服偷走。”   “那天上掉的雪是她的头皮屑吗?”   ……   被木少倾的直男言论惊呆,余江枫圈着人,很有种把小雪人丢掉的冲动,只得“吧唧”亲在她唇上,封住那只张张合合的小嘴。   相拥着,轻飘飘睡去。   在对话中,在大雪中,在无边无际的疲惫中。   木少倾熟睡中,不自觉回抱着那具热乎的身躯,冰川断开细小的裂缝,在昏暗无光的人生中透射出一抹颜色。   如果裂缝太大河面会不会崩塌。   她在梦里想不通,醒来可能也想不通。   干脆就假装不知道,然后永远不去想。   //   再醒过来时,厚拉的窗帘遮挡了所有能证明时间的光,屋里地暖温度高,余江枫又跟个火炉子似的紧紧贴着她。   木少倾抹了把额头的汗,觉得喉咙都黏在一起了。   轻轻撩开被子,她想要去洗个澡弄清爽,刚坐起身却又被人拽了回去,即使缓着力,也还是把脑袋重重砸在了余江枫胸口。   紧接着听到他一声闷哼,可是手臂还执着的搭在她脖子上。   “活该。”   她挣扎着转过头看他,男孩还没睁开眼睛,但是掌控的因子却彻底苏醒,他长长缓了口气,“你去干嘛,还回来吗?”   “我洗澡去啊,如果没回来可能就是淹死了。记得去救我。”   余江枫的手却突然攀上她的嘴,状似使劲实则羽毛拂过般拍了两下,“再说倒霉话,就给你吃一百个草莓千层,让你变成大胖子。”   他说着又偏头睡过去。   木少倾终于可以顺利起床,拿起手机看了眼,竟然已经下午一点钟,戚助的讯息自然早就传了过来,今天的行程不多,只有一场酒宴。   东家……她看了一眼名字,瞬间便倒了几百桶胃口。   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她洗完澡便一言不发地做午饭,确切地说已经是下午茶了,两菜一汤摆在桌子上,小少爷才起床。   胡子拉碴形象邋遢,刷完牙便狼吞虎咽。   又给他盛了一碗饭,余江枫乖巧地接过来,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消失,“晚上我们一起去与慕吧,那里的夜景很漂亮。”   尤其是雪后的临市,华丽又素朴,有强烈的感官冲击。   喝汤的手霎时间顿了一下,木少倾勉强笑道,“我晚上有个酒局,可能会回来晚一些,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少年扒拉着米饭,假装不在乎,绽放出灿烂的笑脸,炫目却脆弱,“等你有空了再去一样嘛。”   毕竟,被爱的人永远都不用说抱歉。   饭桌一时间陷入尴尬沉默,汤碗见底,木少倾心有愧疚地盯着碗上粉色花纹,试图挽救这场已经跌落谷底的午饭。   “不如,我们下午来看电影啊,木艺房间里有很多碟片。”   总归是的情侣应该做的事情。   一直自我怀疑是个床伴的小朋友瞬间亮了眼睛,他的情绪永远那么容易被掌控,只需要三两句话,或者简单的提议,就又能从悬崖底自己攀着藤蔓爬上来。   飞快吃掉剩下的米饭,两道炒菜也已经被一扫而空。   他抹了把嘴就不见外的冲进了未来小舅子的房间,出来时手里拿了张黑乎乎的碟片,从厨房把撸袖子做家务的人抢了出去。   “剩下的我晚上会洗好的。”   乐得清闲,木少倾耸肩,将围裙扔在椅子上,然后一路被人以捆绑形式按在了沙发上。   男孩子的快乐真简单,她抱臂坐在那儿,看见他充满着欢愉的背影也被感染。   他将碟片推进DVD机,有些年头的机器发出巨大噪音后,终于正常开始运作。   木少倾对电影向来没兴趣,但是见余江枫那么开心,就当哄小孩子了,她好整以暇地倚着他的胳膊,想着待会儿自己一定不能睡着。   龙标开头之后,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有节奏的水滴声和杂乱的脚步声,黑里伸出一只白色的手,紧接着是涂满了粉的劣质的鬼脸,甚至在摄像机之下都能看清粗糙的毛孔。   即使如此,她还是僵直了背。   狠狠咽了下口水。   “他要杀人了吧,脑袋都掉了,他是鬼吗?”   “糟糟糟,余江枫你选的什么片子啊,这么恐怖。”   “啊啊啊啊她后面有人!”   余江枫掏了掏耳朵,毫无灵魂地将女人抱着,机械般抬头看了眼钟表,电影才开场了十五分钟,她已经快吓哭了。   可是……   这是一部心理悬疑剧而已啊。   ☆、26 chapter   中国风元素浓重的酒店包厢, 主人还没来,客人已经坐满, 都是业内熟人,彼此礼貌地点点头算是打完招呼。   木少倾来得不早也不晚, 化上精致妩媚的妆容,黑色收腰大衣衬托出她的身体线条,那双细长的双腿被包裹在长靴中。   临市重工业的圈子里她是有些名声的,而这些名声显然跟木氏的业绩无关, 只是她生的漂亮,每次出现在这种酒局都能成为最吸睛的那位。   生出些心思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坐在她身旁的是聚龙工程家小公子, 长相憨厚可靠, 人品也实在,很友好地给她倒了杯热茶,“其实你不该来的。”   刘显雄做东的酒局从来不缺女人,他在临市占据着建筑业的制高点, 俯瞰着同行人在脚底下为了蝇头小利头破血流, 已经到了享受人生的年纪。   他对木少倾的态度昭然若揭, 在座的几位, 今晚都抱着看戏的心情坐在这儿。   道过谢,木少倾保持着得体笑容小口啜着茶水,听桌上各位寒暄,一盏茶过半,刘显雄才姗姗来迟,身边没带女人。   眸色幽深, 她抿了抿唇,还是随众地起身问好。   五十多岁的男人,大肚便便,头发稀疏几根,伸出来的手掌油腻而厚重,她凝视了半刻,却还是强颜欢笑地握住。   没等他揩油,木少倾泥鳅似的收回手。   她的笑容总带着股疏离,像隔着玻璃看人,分明清晰可见,却无论如何都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最鲜明的一点,就是她的眼睛永远不会直视你。   刘显雄爱极了这种玻璃似的疏远,因为容易打破,且破裂的时候,非常痛快。   他不动声色,坐在正中间位置,手指点着水晶转盘,跟专门在包厢等候吩咐地侍应生厉色道,“会看眼色吗?不上菜等我去后厨亲自端过来啊。”   才刚上班没几天的小姑娘霎时含着泪跑出去,嘴里不断道歉。   饭桌气氛一下子冷凝,所有人都握着酒杯如履薄冰,反而刘显雄忽然笑开来,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笑不达眼底,指向几瓶包装高档的内部酒。   “今晚不醉不归啊,好酒管够。”   他说这话时是看着木少倾的。   她却不断看着自己的手机,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给自己倒了满杯。   “木小姐架子大,我老头子是叫不动了,请帖下了好几次,今天终于舍得大驾光临,”刘显雄挂着笑,“各位也是赶上好时候了,有大美女作陪,酒也更好喝,对不对?”   他甚至连伪装都懒得,话里有话太明显,在座谁还能听不出呢。   可是这些商场沉浮的老鬼,也只是举着杯子敬他,嘴里不断应和,“那是,放眼全国的重工产业,能跟咱们木总比美的可是凤毛麟角。”   被恭维的人在灯下惨白无光笑着。   琥珀色眸子里全都是淡漠冷冽,虽然嘴角上牵,仍无愉悦姿态。   她端起被盛满的透明小酒杯,仰头便吞下如利刀般的烈酒。   一杯接一杯,三杯转眼间便下了肚。   “让刘总如此耿耿于怀,我先自罚三杯。”   //   五十三度白酒,喝多了之后,打嗝都割喉。   木少倾强撑着清醒,心跳频率已经加快,却也还是微笑着接过刘显雄递来的酒杯,仰头便一饮而尽。   男人们都已经醉得七七八八,她还坚持着屹立不倒。   刘显雄眼里倒是生出几丝欣赏,想来木氏在这个小丫头片子手里苟延残喘好几年,也不无道理。   但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到极限了,也知道自己酒品不好,她看了眼时间,面容酡红,微醺下眸子更加清亮,说出话来有点大舌头。   “刘总,您知道……金敏为何要在我们木氏挖人吗?”   这也是木少倾今夜非赴约不可的原因,金敏是刘显雄的手下,虽然他已经不多管事,但是这是她能打听消息的唯一渠道了。   刘显雄面不改色,笑得像个弥勒佛,却凭生虚伪。   “公司竞争而已嘛,木小姐那要是缺人,尽管来找我要。”   眼前的人开始重影,木少倾觉得自己这只小家雀是斗不过老家贼了,也不想拖延时间,当即拿起手包,“时间不早了,我真该回去了,这次没陪您喝尽兴,待我回去练练。”   转身时,大衣皮带下纤细的腰肢如此迷人。   刘显雄眯着眼,干了手中的酒,也不顾其他客人,便起身跟了出去。   包厢外依然是挂满了古风灯笼的长走廊,黑白交相辉映,明亮却压抑,木少倾高挑的背影在这幅光影下更惹人垂怜。   她扶着墙满满前行,脚步凌乱,显然醉到极致。   刘显雄快走两步跟上,握着她的胳膊,“木小姐醉的厉害,不如直接在楼上开间房休息一下,至于你的问题,我现在打听也来得及。”   只觉得呼吸都是烧灼的酒精气味。   木少倾推开他,绞尽脑汁组织语言,想用最不得罪人的说法推辞。   胳膊上的手越收越紧。   却又突然松开。   与此同时走廊里响起一阵哀嚎,她模糊着眼回头看,好像看见了余江枫的脸。   他气极时紧咬着牙,两腮鼓着肌肉,眼神是要杀人的暴虐,往外压制着刘显雄的手臂,不知使了多大力气,却见到刘显雄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场面顿时混乱。   路过的侍应生都来劝阻,却被不管不顾的少年郎瞪眼退却。   刘显雄吃痛时威胁的话语不断充斥在细长的走廊之中,不知道包厢里的人听见没有,他们天天抱着腿巴结的人现在这样狼狈。   实在畅快人心。   木少倾愣愣地看着,真的很想拍手叫好。   可是张口时,却是理智而冷静,不含任何感情——   “放手。”   //   满室寂静。   分坐在床的两边,木少倾垂眸喝着维C水,余江枫脱了外套,外面天寒地冻,他内里却只套了件无袖背心。   张弛的肌肉在空气中暴露着。   橙色酸甜味的饮料见底,她晃了晃杯底的残渣,轻放在桌上,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洗洗睡觉吧,我喝多了,有点困。”   木少倾换上柔软的棉质睡衣,这还是小朋友在网上给她买的双十二礼物。   衣服上印满了粉红色兔子,呲着两颗牙,表情夸张滑稽,每次穿上他都要把她搂在怀里腻歪好久,说可爱的想一口吃掉。   可今晚少年的情绪已经低落谷底。   他无法再被睡衣简单地打动,恶劣的情绪攀升在心脏各处,舔着腮肉,终于哑然出声,“以后别再去酒局了,好吗?”   对于任何男人、女人,大抵都没办法接受伴侣每天不要命的喝酒,和各种心怀不轨的人打交道,常常在凌晨回家,无论你兴致勃勃做多少计划,时间都如稀世珍宝,永远分不到她的一点空闲。   帮他拿衣服的手停住,那是粉色兔子的情侣睡衣,她偷偷买来的。   本来想要给余江枫一个惊喜的。   她很少哭,却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温热的液体终究还是被她憋了回去。   “我没办法的,公司需要有个人去做这些事情……”   “你需要什么?钱,我可以给你啊,还是你想要订单,我去帮你喝酒,去帮你争取,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余江枫像是被人戳破的气球,突然爆裂崩塌,急速的飞向遥远天空。   他子弹似的连续问号砸向木少倾疼痛的头。   酒意上涌,人也变得更加坦诚。   她很努力地稳定情绪,深呼吸,试图跟他讲道理,“你以后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经营与慕,或者是更好的人生,没必要为了我,为了我这么一家狼藉的公司去做什么。”   少年沉着脸,再次问道,“所以,在你的人生里,我能扮演怎样的角色?”   “床伴?孩子?还是只需要你喂养的小宠物?”   “接纳我,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哑口无言。   木少倾平生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分明有无数想要辩解的话,却始终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呆呆地看他生气和误解。   她是那样嘴笨,明明想说——余江枫,我很需要你。   酝酿了很久,出口却是,“我不是菟丝花,问题当然由我自己解决。”   大门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余江枫走的时候,甚至连外套都没有穿,他觉得喜欢一个人太辛苦了,想要抓住一个人太无望了。   空荡荡的家里。   木少倾赤脚在原地站了很久,没有人来提醒她这样对身体不好,蓝色兔子睡衣在手中无力坠落,掉在地上摊成一团。   她这小半生,花费二十二年学习油画,最终一无所获;又用了四年管理公司,却把一家百人规模的重工企业经营的破败不堪。   好不容易想要学着爱人,却还是笨手笨脚弄丢了他。   余江枫很生气,他不会回来了。   而她可能也不会再拥有小朋友了。   木少倾像个无神的鬼慢慢游荡去了厨房,想着能不能找瓶酒,让她醉的彻底些,最好一睡不醒,结束这失败的人生。   冰箱门拉开,冰冷而来空气中——   雪人残缺立在塑料隔板上,融化的只剩下半个身子。   ☆、27 chapter   为了迎接新年钟声, 年轻商家们早早便挂上五光十色的装饰品,从街头至街尾绚烂虚妄, 火树银花,风里颤抖着拥抱的情侣。   分明还有一个星期才元旦, 人们便迫不及待要换上热烈的欢愉。   余江枫揣着裤兜,不顾及旁边人诧异眼神,光着两条胳膊在寒冬腊月里散步,比起身上的冷, 他心里才是零下五十度。   精品店外摆着一缸红色珍珠鱼,扇动尾巴在潋滟水波中无忧无虑游动。   他眼神被吸引, 不自觉蹲下来看。   店主是个长相可爱的女生, 穿着墨绿色围裙,也跟着蹲下身,笑容亲切,“很漂亮吧, 买来可以送给女朋友哦。”   “……你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的。”   因为是客气话啊。   女店主上扬的嘴角僵硬半刻钟, 顺了口气, 还是向金钱低头, “你长得那么帅,肯定有很多女生喜欢吧。”   反正恭维话谁不会说呢。   但是有人不爱听,挺拔如松的男孩垂头丧气站起来,语气怏怏,“你骗人的,她根本不喜欢我。”   金鱼不知道自己被贩卖的生命能持续多久, 只要有水它们便自在安逸,即使被人观赏也无所谓,反正很快就会忘记刚才路过的眼神。   店主懵懵地蹲在原地,好奇地望着男生离去的身影,看得出他萎靡的灵魂,在热闹光明的街道如此格格不入。   原来好看的人也会失恋啊。   她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心生惋惜地擦了擦鼻子,撩开门口的日系布帘准备回屋取暖。   “那个,你还是卖我两条吧。”   身后响起气喘吁吁的声音。   店主诧异地回身,好看的男生又跑了回来,眸子里亮晶晶的,盛满了还没破碎的希冀,和鼓足勇气的坚持。   三条金鱼被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灯光投射过去,它们的尾巴也闪着微弱的光晕。   余江枫站在路边观察,不知为何,这几条鲜红色金鱼让人很容易想起木少倾,被困在一方天地拼命游泳,却始终无法突出重围。   红绿灯变幻,他跟着人流穿过人行道。   身边蹭过接踵人群,闷着头不知往何处去,神情与商业街的路人截然不同,只消轻轻抬头,便能找到其中原因。   同样是红色灯牌,这里却承载着太多泪水。   A大附属医院。   //   皮肤科病房比起其他科室算是清闲,因此实习医生得以抽出时间在办公室密会朋友,听他讲述少男心事。   金鱼袋子被放在黄褐色桌面上,木艺好奇地凑过去看了几眼。   “挺漂亮的。”   他跟最漂亮的那条鱼大眼瞪小眼,隔着塑料几乎要碰到,突然就被身后那人踹了一脚,差点趔趄用脸把袋子压扁。   余江枫脸色极差,打个比方,就是学霸不耻下问时既抗拒又真香的脸。   “你到听见我说话了吗?”   不依不舍地跟小鱼分开,木艺干咳了一声,拽了拽身上的白大褂,老神在在,“所以当初我并不同意你追她啊。”   果不其然,又是一脚,余江枫皱眉,“她是你姐,我是你朋友。”   “但你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难道我说错了吗?”木艺这时突然摆出小舅子的姿态,将长久以来的心里话和盘托出,“枫哥,你人长得好、学习好、家世好,从出生开始你就知道,你有奋斗的资本,即使失败了也不会太惨。”   “但是我姐不一样,她知道,一旦有天自己没有公司将会变得毫无价值,原来的油画专业已经变得陌生,还是个失败的企业家,整个家的重担和整个公司的生计都在肩膀上扛着,她要付出的比你看见多好几倍。她拒绝你的帮助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他摸着鼻子,很没出息又想起木少倾刚接手木氏那两年,逢喝必吐,每天晚上都自己在屋里,边哭边练酒量。   余江枫的心似乎突然停了几拍。   他无力地垂下头,语气中充满着愧疚,还有一丝丝坚持,“因为这样,她就注定不会喜欢上我了吗?”   “啊……你在说什么呀,”还在准备长篇大论的木艺突然被这句话噎的卡壳,他莫名其妙地看着余江枫,“如果她不喜欢你,你怎么可能穿上我的大裤衩。”   “算了,我跟你说个秘密。”   十岁的木艺并不是现在这样大大咧咧的样子,相反很是敏感脆弱,而当他拿着一封信件敲开木家大门时,那份自卑达到了巅峰。   孩子还不懂分离,他只是看着母亲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底溢出细密的痛。   开门的人是木少倾,那时候她也不过十五岁,穿着红色格子的棉麻连衣裙,头发被全部扎上去,落下细碎的额发。   她那双丹凤眼像是能够看透人心,紧接着回头看了眼屋子,有些紧张又有些淡漠,推了木艺一把,“走。”   可惜这点声音没能逃过顾漫云的耳朵,即使她正在跟人打电话,处理木帆死后留下的烂摊子。   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谩骂和推搡,木艺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眼前的女孩因为自己失去了父亲,女人因为自己失去了丈夫。   他哭着递上那封信,里面是抚养协议和DNA鉴定证明。   “是我姐把我留下来的,为此她被顾阿姨罚跪了四五天,在家里穿着睡衣裙的时候,就能看见她的膝盖又青又肿。”   “可她也不靠近我,也不理我,一日三餐给我送到屋里就沉默的出门去。”   这个故事像电视剧般狗血,谁能想到原配的女儿愿意为了小三的儿子无私付出呢,木艺苦涩地笑了笑,“她就是这种性格,就算为你扛下了天也习惯只字不提,枫哥,如果你真喜欢我姐,就要学着承受,她不是不爱你,是真的不会爱。”   任谁从小面对硝烟四起的家庭和严厉刻薄的母亲,都会把心关起来。   秘密说出来好受很多,木艺耸肩摊手,跟陷入沉思的男孩道别,“我去查房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拉开办公室的门,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瞬间涌进来。   离开前,他还是下了最后通牒,眉眼认真严肃。   “枫哥,如果你没办法接受就趁早放弃吧,别给我姐希望又把她抛弃,作为朋友,算我最后求你一次。”   //   从医院到花园小区原来那么远。   余江枫抱着金鱼,喘着粗气奔跑在无人的林荫小路上,遥遥望见那片灯火,却觉得永远都到不了目的地。   从未像这一刻那样着急奔赴向一个怀抱。   年少的男孩爱的炽热又粗糙,他将自己全身心交付,却忘了去读懂她,自私霸道的提出要求,却从没考虑她的感觉。   自责和抱歉充斥在胸腔,他的肺好像要炸裂。   终于在耗尽力气之前到达了那扇熟悉的门前。   金鱼袋子被体温暖热,因为颠簸,里面的活跃的小东西似乎晕头转向,他伸出手,迟疑很久,终于轻轻敲了下门。   一下又一下,从气喘等到心跳平稳,仍然不见人来开门。   木少倾今晚喝了很多酒,忽然想到这一点,他便有种不祥预感,不断地拍响那扇门,嘴里喊着,“姐姐你开门好吗,打开门让我看看你。”   可是终究还是遥远没有音信。   他无力地蹲在门口,像只沮丧地狼狗,心里空荡荡地被人穿了很多孔,有凛冽的北风从里面穿行,刮得血肉边缘疼痛不已。   后悔出来时没拿钥匙,他捶了捶脑袋,发誓今天必须要进去这扇门。   他站起来跳了跳,准备去医院找木艺借一把。   转身时,身后突然响起“吱呀”的声音。   惊喜突然而至,余江枫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楼道里的灯光照进那栋黢黑的房间,木少倾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嘴唇半点血色都没有。   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他便急着把人推进去,狠狠关上门。   上下其手摸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发烧了?”   他的手像冰块似的凉,摸在高温下的脑袋上刺激舒适,木少倾脑中空白,自觉摒弃了两人刚才吵架的事情,虚弱靠过去,“头疼。”   “你去床上躺着,我去拿医药箱。”   说完,余江枫又不放心她自己走这几步路,干脆将人打横抱起来,亲自送到卧室的床上,她的头无力搭在他脖子上。   一片滚烫。   在客厅翻找了很久,终于拿到医药箱,体温枪“Biu”了一下,38.5。   这下子,刚才心里的愧疚和抱歉瞬间转化成痛苦,他自责地挠头,恨不得当时就给自己一拳,明知道她喝了这么多酒,居然还敢离开。   余江枫蹲在煤气灶前面熬着姜水。   回想这一夜的曲折起伏,像梦中洄游,光怪陆离。   年轻的爱情终于开始抽枝发芽,逐渐长成面貌葱郁的树,他像个终于撞墙的傻子,痛了才发现旁边有路。   将木少倾扶起来,他吹着热气,喂下一碗姜汤,紧接着给她吃了退烧药。   碗边还残留着余温,余江枫起身,想要放回厨房去。   一只灼热而细小的手搭在他臂膀上,回身望去,木少倾在床灯照耀下的脸带着透明的轮廓,珍稀易碎。   她闭着眼睛,鼻音浓重。   “谢谢你能回来。”   “可是……对不起,那个雪人碎掉了。”   ☆、28 chapter   从北方来的冷空气急转直下瞬间遍布全国, 就连川蜀人民都被迫哀嚎冬日难熬,电视机里播放着新闻节目, 房间里两个人却无意关注。   浓浓的葱白水味道充满周身每个角落,落在碗里星星点点的白色。一双细长的小手托住碗的侧边, 往上便是勉为其难的脸。   木少倾闻见这里面的味道,便忍不住要干呕。   她不情愿地挣扎,抬起头,正对上小朋友那双明亮的眸子, 正炯炯有神望着她,“真的要喝啊, 不会中毒吧。”   “怎么可能, ”余江枫皱眉,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我家里人发烧了都喝这个的。”   踌躇很久,木少倾心一横, 闭眼仰起头便“咕咚”几声把汤水喝了个精光, 浓郁的葱味和自来水的涩味混合交缠在一起。   太酸爽了。   她深呼吸, 努力把那股恶心压下去, 泛着酸嗝推开他。   “你挡着我看电视了。”   正装着身的主持人正在用标准普通话进行新闻报道,从国际事件到邻里街坊,余江枫闻言便回身,跟着她看了几分钟。   然后确切断定,“没我好看,看我!”   他幼稚地伸出手把木少倾那张脸捏住, 看着她嘟起嘴唇,然后狠狠亲了一口,“失而复得我这种大宝贝,你怎么一点都不珍惜。”   “挺珍惜的啊,我这不是还陪你看电视嘛。”   说着,她又把男孩往旁边推了推,继续全神贯注观看新闻早知道。   从昨天晚上回来,德牧变得比以前更黏人了,尤其是这种把她当小鸡崽护在翅膀下的态度,木少倾抿紧嘴巴。   她疲惫的往后仰着头,脖子依旧酸痛。   “我现在不发烧了,可以去上班了吗,小少爷?”   话音刚落,一把温度枪便放在她额头上滴了一声,余江枫不说话,把显示屏亮给她看,37.6。   而后,他用这把老旧的温度枪在木少倾脑袋四面都滴了一下。   37.8/37.7/37.9。   “……”她嘴角抽搐,下意识摸了下自己光洁的脑门,分明是冰凉的,“你动手脚了吧,要么就是它坏掉了。”   反正就是想出门呗。   余江枫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不断暗自说服:我已经不是那个曾经的小男孩了,我现在是钮钴禄·小狼狗。   拼命顺了口气,他努力翘起嘴角,“哦,那你去吧,我不会生气的。”   咬牙切齿,心口不一,说的就是他。   木少倾被他突如其来的戏剧腔惊呆,深思熟虑后,还是别去触霉头了。   她拿起大米饼咬了一口,刚想说自己不出门了。   走到厨房门口的少年突然转身,依旧挂着阴恻恻地笑容,仿佛肌肉抽筋般,再次强调,“我真的,绝对、绝对不会生气。”   下一秒,砧板传来巨响。   木少倾站在沙发上去瞧,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鲫鱼,现在已经身首异处。   她缩起脖子,赶快给戚助发消息。   [我今天还是不去公司了,你辛苦点儿,老倪的事情我会解决。]   [好的木总,您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不是,我家德牧需要人陪。]   节假日,空旷的办公室里,戚助默默将屏幕按灭。   这狗也太金贵了。   //   不知从哪里听说鲫鱼汤可以补身子,余江枫作天作地,非得不让菜市场阿姨帮忙杀,他按照网络视频教程,一刀拍晕一条,动作利落干脆。   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尤其是开膛破肚那瞬间,木少倾侧过头去。   “鲫鱼汤应该给孕妇下奶用,不是给我这种人喝的。”   刀尖锐利地划过鲫鱼柔软腹部,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内脏器官,用水轻轻冲洗,将东西都拿出去扔掉,“滋补的逻辑大致相同,你喝应该也没差别。”   五条鲫鱼眨眼间便收拾干净,很难相信这是个第一次下厨的新手。   他穿着木少倾粉色条纹的围裙,这间厨房里所有设施与他的身高冲突明显,男孩打开天然气,想看清汤水里的配料,却不小心撞在抽油烟机上。   实在的一声脆响,木少倾听了又是额角直抽。   干脆,她着手收拾那腥气恶心的垃圾,拈着兰花指,提起塑料袋边缘出门去扔。   从楼下回来时,墙角倒着一袋东西。   木少倾有轻微近视,只看得出那袋子鼓鼓囊囊,在门与墙的缝隙间可怜地夹着。   走近摸了下,冰凉柔软的触感将人骇的往后一跳。   这才看清是袋装了金鱼的水。   不知在这里放了多久时间,被紧紧扎住封口的袋子里已经没有氧气,三条金鱼无力地翻过身,已经是死亡状态。   她有些可惜,抱着袋子跑进家里。   余江枫炖上了鲫鱼豆腐汤,此时正在炒黑椒牛柳,长条状牛肉被扔进油锅发出噼里啪啦地响声,余光捕捉到冲进来的人影,他下意识长臂一挥,将女人护在身后。   炒菜时倒是很正经,他嘴巴紧抿,“烫着你。”   “这是你买的吗?”   清亮女声从身后传来,他被黑胡椒呛得咳嗽,泪眼朦胧看过去,才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了很久的金鱼。   漂亮尾鳍再也无法摆动,脆弱生命在昨夜不知名的时刻终结。   余江枫愣住,忘记翻炒锅里的牛肉,良久,才悻悻道,“本来是想买给你做礼物的,结果我昨晚忘记拿进来了。”   “你买菜的时候也没看见吗?”   “我长得那么高,怎么看得见墙底下放了什么。”   ……   说谁矮呢,木少倾愤然踹了他的小腿一脚,然后在对方哀嚎中跑出了厨房。   “你谋杀亲夫啊!”   吐了吐舌头,她不再去管厨房里委屈地小伙夫,将袋子打开,倒进家里闲置很久的小鱼缸中,企图让它们起死回生。   可惜,金鱼依旧毫无动作的漂浮在水面,肚子露在空气中。   不愿意放弃似的,木少倾又拿来一根吸管,对着水里吹了很久,像个傻瓜似的想要把这三条小鱼救回来。   其实,金鱼很容易养死的,所以就算死了也没关系。   她一遍又一遍冲着水里吹气,吹气一串串泡泡。   像个执着的孩童,想要拯救它们,抑或是拯救些看不见的东西。   余江枫端着饭菜出来时,便见到这副场景,她专注地跪坐在鱼缸前,满眼都是执拗和坚定,比十几岁的少女还要天真。   “我姐不是不爱你,是根本不会爱。”   木艺那句话重新盘旋在脑海,他到现在才终于相信,对于这段关系,木少倾也很珍惜。   她也在努力维持两人间丝丝缕缕的感情。   阳光洒在她发尾泛起光圈,余江枫走过去,轻轻抚着她的背,耐心劝道,“它们已经死掉了,明天我再去买,这次一定不会忘记了。”   誓言即使只是关乎十几块的小玩意也显得如此宝贵。   木少倾放下吸管,侧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只包裹着他。   “你的定情信物寿命太短了,我不喜欢。”   //   发烧总会影响食欲的,尤其是那碗葱白水的余韵还未散去,木少倾胃口不好,却还是很给小伙夫面子,吃了满满一大碗米饭。   反正剩下的菜小狼狗总会吃完,她伸了个懒腰,继续躺回沙发上看电视。   午后的客厅被灿烂光芒包围,太阳光的热度和地暖的热度双重交握,忍不住昏昏欲睡,木少倾手里握着遥控器,眼睛阖上前,看见余江枫匆匆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农业频道记者捕鱼的呼喊声,和钟表有节奏的滴答声。   他回来时,木少倾刚刚睡着,还未进入梦乡,就被迫睁开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余江枫手里提着一个麻绳编织袋,湿哒哒还滴着水。   她打起精神坐直,说话时还带着哑意,“买了什么?”   余江枫闻言便神神秘秘笑起来,然后冲她招手,“过来看看。”   她穿着拖鞋踢踏走过去,便看见他解开绳子结,从那里往鱼缸倒了一只绿油油的东西,碰在玻璃上还付出很响的声音。   然而那东西有点害怕,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自己的四肢和脑袋。   “怎么样,这次我的定情信物够长寿了吧。”   木少倾活了二十好几年,从来没曾想过,自己有天会收到一种学名中华鳖俗名王八的东西作为定情信物。   她很是捧场地鼓掌,“够,养得好还能把咱俩送走。”   小王八,呸,小鳖在水里游的很是开心。   她无力地躺回沙发床,希望待会儿醒来发现这是一场梦,余江枫连忙也黏人地凑过来,狭窄的空间挤着他,木少倾就必须抬起一只胳膊环住他的腰。   余江枫的手在她背后一下下轻拍着,顺着脊骨抚摸。   睡意霎时间山呼海啸而来,木少倾眼皮开始打架,意识迷迷糊糊,只觉得半边身子有点酸麻,条件反射便收回来,转了个身,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你为什么不抱着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狗了?”   惊天动地的一声质问把瞌睡虫吵走,她满脸迷惘,养只德牧就够要命了,哪还有力气再养一只,“我就是胳膊麻了……”   “胳膊麻了你就不抱我,你肯定是外面有狗了。”   “……”   木少倾最终还是认输地伸出手圈住他的窄腰,小德牧终于心满意足,非常快乐地搂着她一秒入睡。   原本的午睡爱好者此时已经万分清醒,她睁着眼跟小鳖探出鱼缸的脑袋对视。   满脑子都在狂奔一句话——男人不好养,不要随便养。   ☆、29 chapter   枣红色双面呢大衣很难驾驭, 尤其是在充满了灰色和褐色的冬天,绿化带也凋零成光秃秃的面貌, 于是这个颜色就变得极为扎眼。   木少倾穿了一双近七厘米的高跟短靴,里面是黑色紧身毛衣和牛仔裤, 整个装扮飒利又妩媚。   从星爸爸出来,她手里握着一杯热美式,轻轻拉开车门,身后正巧走过来一个男生, 满身潮牌,长相也属于俊美。   “美女, 请问方便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冬天过后就是春天, 人类和动物相似,习惯提前储备好食物,以免发情时不幸落单。   她按在车门边沿的手小幅度敲了几下。   后面就有个人挤进他们中间。   “她穷,买不起手机, 你请回吧。”   来人是位更俊俏的小伙子, 身高死死压制, 更遑论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要不是他一手拿一个蛋糕包装盒,指不定就要动手了。   看到人家是情侣,男生也无所谓碰壁,潇洒地耸了耸肩,“OK,那祝你们幸福咯。”   坐进车里, 暖气开始输送温度。   木少倾拿着美式小口啜着,冷不防便被人抢了去。   她眸子弯弯,不解地侧头。   余江枫神态倨傲,捏住她小巧滑腻的下巴,审问,“要是今天我不在,你就要把联系方式给他了是吧?”   被吃醋的感觉还挺好,木少倾挑眉:“说不准呢,那男的也挺好看的,你看那一身衣服多有品味,平时肯定很会玩儿……”   话音还未彻底落下,那双不断吐出刺激言语的小嘴就被人封住。   腻歪在一起这些天,他的吻技提高了不少,经常是蜻蜓点水地试探过后,再渐渐深入,从两腮小心舔舐,最后再缠绵交错。   但是这次又不同,他又犯了那个毛病,急着落下自己的痕迹和气息,霸道地在她嘴里攻城掠地,疯狂摄取。   鼻尖气息越来越稀薄,木少倾不得已用粉拳拼命捶他。   分开时,她嘴角亮晶晶的,带着股子诱惑气息。   “你要憋死我啊。”   热咖啡杯又重新塞回她手中,余江枫扭开钥匙发动车子,凝眉敛目,散发着今日低气压,一脚油门甩出去,在超速的边缘来回试探。   在微信上和戚助敲定了会议要用的资料。   木少倾缓过神来时,车子已经稳当的停在了露天停车场,紧挨着检查门岗,她手指轻巧地按开安全带,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这么无情。   男孩面色更阴郁,忿忿拍了下方向盘,还没熄火的车发出巨大鸣笛声,惹得保安频频看过来。   突然左侧玻璃被人轻叩,传来“当当当”三声有节奏的呼唤。   他望过去,刚才离开的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又回来,此时正弯着腰,很耐心地隔着玻璃跟他对视。   摇下车窗,余江枫还是别扭地抿着嘴,说话语气一点都不可爱。   “又要干嘛?”   下一秒,便被人甜甜的吻住嘴角,传来似有若无的咖啡香。   木少倾捧住他的脸。   “骗你的,我最喜欢你了,我的电话谁都不给。”   //   风风火火到了公司,刚调戏完小男孩的大姐姐也忍不住面红耳热,跟余江枫在一起后,她变得太过幼稚。   戚助快步路过跟她打了个招呼,却又蹬蹬蹬退了回来。   “今天外面零下十二度诶,木总你的脸真不是被冻伤了吗?”   用手扇了下热气,木少倾佯装正经,板着脸,“可能是风吹的,材料准备好了吗,我拿点东西马上就过来。”   高层落地窗外传来呼啸风声,路过茶水间走廊,她顺手把窗户关上了。   手机提示音响起来,她又看见自己那张脸的旁边挂了个红色提示数字。   [小鳖想妈妈了。]   随之而来是拿着小王八的面部特写,绿豆眼和绿油油的脑袋。   虽然知道他是在表达思念,但又觉得他在骂人。   木少倾对少年人的爱意委实疑惑,便往办公室走,边打字。   [这么快就到家了,你又超速?]   ……   她顺手从自己办公桌上拿起文件夹,踩着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响声,推开会议室那扇玻璃门,整整齐齐坐着公司所有高层。   会议开始前,她下意识又看了眼屏幕,果然没声响了。   犯了错就假装没看见。   想着晚上要怎么整治他,又把手机调到静音状态,木少倾撤销眼睛里那星点温情,再仰头时又是冷静无情的领导者。   “市场部先来。”   会议时间长达两个半小时,午饭都是前台小妹订了送进来的,十来个人吃着口感一般的菜肉饭,听别人做汇报。   木少倾没胃口,饶是哪家老板知道公司业绩一塌糊涂时,估计都没有饱腹的心情。   众人散场,她独自在会议室呆坐了很久。   一通电话打进来,中断了她按住快进键的手。   来电显示没有备注名称,可是年头久了,她也不得不记住。   听筒那边传来温文尔雅的声音,似乎在室外,周遭很多嘈杂声音,又晃了很久,“木木,我现在正跟明信工业的人吃饭,帮你打听点消息,明晚一起吃顿饭吗?”   每个人都有通话时的小习惯,就比如余江枫,他特喜欢摆弄她的头发。   上次他跟柳轩商量工作室收购剧本的事情,半个多小时,转头便发现给木少倾发尾打了死结。   为此还挨了顿揍,乖乖地又花半个小时解开。   怎么总是想起他,木少倾回神,听见邵云辉不断问道:“木木,你在听吗?”   她轻叩桌面。   嘴角扬起不屑一顾的笑容,“可以。”   //   “这批编剧的质量都太好了,难以相信是刚毕业的新生,唔——啊——嘿——”   柳轩躺在卧推架上,说着就开始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   好不容易举高了点儿,一记如来神脚让他泄了力。   余江枫刚从旁边的卷腹机下来,毛巾擦着额发上的汗水,满脸嫌弃,“你能不能别发出怪声。”   “你这个恶魔,想让我死啊,”柳轩拽过他的毛巾在自己脸上胡乱摩擦,“看见别的小姑娘盯着我你嫉妒。”   “嗤,我有老婆了,嫉妒你个单身狗。”   说完又嫌弃地拽了下那条毛巾,索性也不想再用了,直接扔回去。   这家健身房属于会员制,男女分区比较鲜明,余江枫窜到男区的落地镜前面,撩开速干衣下摆,露出整齐的腹肌排。   一、二、三……八。   他神情专注地数着,柳轩又不识趣地跟上来。   还神情猥琐的上手摸了一把,尖声尖气道,“以前练的狠了都不照镜子,现在一周就来两三回瞧你臭美的。”   余江枫闻言很是不悦地用衣服在腹肌上蹭了几下,刚运动后除了身上满是汗水,连眼睛里都盛着水光。   “你能不能别老是随便碰我。”   “室友四年你居然跟我说这种丧良心的话,明天我就撤股,让你光杆司令累死你。”   保温壶里是带来的温水,木少倾多次提醒他运动后不要直接喝凉水,余江枫猛地灌了几大口,抹抹嘴,“现在不一样了,这些地方只有我姐姐能碰。”   ……   妈的。   柳轩这个孤家寡人终于受不住,把毛巾摔在地上,控诉,“从进来到现在你提了她几次,有点出息好吧,不要在爱情里占据劣势。”   懒得跟他讲,余江枫摊手,把他气急败坏地嘱咐抛却脑后。   拿出手机,刚巧木少倾的讯息就进来了。   [晚饭吃什么?]   他直接蹲在原地,专心致志地回复。   [我刚健完身,去吃沙拉?]   那家除了减脂沙拉还有鹅肝汉堡,上次买了一个木少倾连说好吃。   腿都蹲麻了,回复还是没来,余江枫耐心耗光,直接电话拨过去,一边听忙音一边往换衣间走。   直到机械女音响起来,对方还是没接通。   他直接换上衣服,连洗澡都没来得及,蹿着往负层停车场跑。   刚发动车子,微信终于有了动静。   [公司临时有点事,我可能晚些回去,要我帮你把沙拉买回去吗?]   那颗火热热的心瞬间拔凉。   他无力地仰在驾驶座,很想要扮演一个不讲道理蛮横霸道的小娇妻。   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行。   [好啊,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殊不知,这一等就到了晚上九点多,余江枫躺在沙发上跟小鳖大眼瞪小眼,因为心情欠佳,连饿的感觉都没来得及有。   门锁被转动,他注意力被彻底分散过去。   红色衣角先行闯进视线,木少倾手里提着外卖纸袋,蹲身下去换鞋子。   抬头时却骇了一跳,就见到小朋友恨恨地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出“川”字,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旁边的小鳖也是,弹出脑袋盯着她。   知道自己回来晚了,她也心虚,讨好地笑着,“饿坏了吧,快过来吃东西吧。”   男孩闻言一跃而起,目的地却不是餐桌,木少倾把纸袋顺手放在鞋柜上,下一秒,惊呼中,自己也被放在了鞋柜上。   他拽过她冰凉的手,略过T恤布料,直接放在他的腹部。   硬邦邦的,肌理分明。   余江枫说话时总凑的很近,热气喷在她的脖颈间,酥酥麻麻。   “你不是最喜欢我的腹肌吗?”   “他们等你很久了。”   大衣落在地上,凉意覆上肌肤,木少倾被他突然地吻点着了火,不自觉攀缘上他结实的背,摸着他蝴蝶骨上隆起的筋肉。   唇齿交融间,他的动作更进一步,手不安分地伸进毛衣里。   他恶作剧,把身体的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   腹肌贴在她身上。   这么近的距离,他眼睫毛像两只即将飞舞的蝴蝶,摇摇欲坠。   “你果然很喜欢啊,姐姐?”   声音在耳边沉沉浮浮,木少倾眼底都是泪花,天鹅颈上仰划出优越的线条,让人忍不住亲吻吮吸,男孩力气太大了,她都点受不住。   鞋柜被撞得叮当作响,外卖袋子被不经意间扫落在地上。   她有些分不清时间,只半眯着眼,声音气若游丝。   “喜欢。”   ☆、30 chapter   人从饥饿中醒来时, 生理和心理都会不太舒服。   太阳像个荷包蛋被悬挂在湛蓝的天上,余江枫咬着全麦面包片拉开窗帘, 神清气爽观看早上的临市景色。   转身的时候,正撞上床上女人愤恨的眼神。   面包一口吞咽下去, 他眉开眼笑,高大身子扑过去,嘴角还残留着面包渣,扑簌簌掉在木少倾锁骨里。   她气得拿脚直踹, “下去下去,你这个王八蛋。”   啧, 余江枫也不气, 抬手把人按在胸膛上来回搓扭,像抱着玩具熊似的毫无节制,从左转到右,转的木少倾有种晕车感觉。   小手打在他结实的肌肉上, 发出“啪啪”脆响。   “唔, 谋杀亲夫。”   他懒洋洋地倒在她身上, 忍不住用手去捏她, 从脸蛋到胳膊,玩的不亦乐乎,又软又有弹性,很像太空棉小海豹。   不耐烦地打掉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木少倾眼睛半睁半闭。   腰酸悲痛,屁股也疼。   她越想越气, 反身又蹬了他一脚,“快起来给我做早饭,饿死了。”   “遵命。”   吃饱喝足的少年最是好说话,迈着长腿依言进了厨房,没一分钟,就能听见油锅呲啦的声音,煎蛋香味顺势飘满了整间房。   披上白色毛衣外套,木少倾简单洗漱完,今天没有太重要的事情,她扎起马尾懒得化妆,干脆就逃班了。   蹲在茶几旁,跟小鳖Say hi。   三明治散发着美味落在饭桌上,男孩宜家宜室,熟练地用围裙擦手,扬扬头,“快来吃,待会儿凉了。”   把贵公子训练成了小伙夫。   木少倾叼着里面的午餐肉咀嚼,有些许愧疚。   猝不及防后脑勺被人弹了个脑嘣,她吃痛地回头,眼神怒睁,“很痛。”   “那你就别只吃肉。”   ……   收回刚才的愧疚,她恶狠狠张大嘴巴,菜肉蛋同时被吞下,余江枫继续跟朋友开黑,她放在手边的手机振动到移动了下。   邵云辉的讯息——   [木木,晚上六点小会轩。]   他知道这次见面的意义吗,木少倾沉吟片刻,觉得他肯定猜不到。   这样自负的人,定然以为天衣无缝呢。   手机被人拿走,余江枫又没穿鞋,走路无声无息,看着屏幕时,眉头能打中国结,印出深深地几道痕迹。   他手背凸起筋脉,曲折游荡。   目色不善。   “谁?”   生气的时候真可爱,木少倾把三明治吃光,越发喜欢他吃醋时的样子,幼稚还男人,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优点在一个人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呢。   慢条斯理擦嘴,“邵云辉。”   这名字略有耳闻,可惜余江枫记忆力不好。   摸着下巴回想许久。   是那个流氓!   “你居然跟他去吃饭?木少倾,你是不是皮痒了?”   “余江枫,注意态度,你现在对我很没有礼貌。”   “你居然跟他去吃饭?木少倾,您是不是皮痒了?”   小鳖被吵醒,疑惑地探头去看,绿豆眼不知道看得清什么,只是小小的心里也在疑惑,人类真是太无理取闹了。   //   两人莫名闹气别扭,谁都不理谁。   电视音量调大,男女主为了鸡毛蒜皮的小误会错过了好几年,等到女主回国的时候,男主已经跟别人结婚了。   在小三和真爱中间犹豫不决,最后女二自愿退出成全了他们。   “嗤,狗血。”   木少倾懒得抬头,抱着笔记本浏览报表,很疑惑二十多的大男孩怎么会喜欢看这种东西。   半晌都没有反驳声音。   她侧眸,原来他已经睡着了。   睡梦中的狼狗更乖,单手垫在下巴处,因为刚才跟她赌气,所以半边身子侧着,蜷缩在沙发另一角,可怜巴巴。   木少倾不自觉凑过去,被暖和的体温吸引。   好像只要更接近十厘米抑或是半米。   心中都会更加踏实。   她仰躺在蓝白色的布料上,头发散开,在他一厘米开外的地方,盯看天花板上的吊灯,全身心放松下来。   “你说,咱俩能好多久。”   “男人四十一枝花,可我四十四岁的时候,肯定成了黄脸婆。”   余江枫睡着,她也没指望得到回答。   爱情真讨厌,又让人记挂着,又让人烦恼着,舍不得丢,攥紧了疼。   “那你肯定是四十四岁里面最漂亮的。”   阖着眼的男孩笑着睁开眼,还调皮地比了个Wink,包着银河的眸子轮转流光,一副得逞模样。   装睡那么幼稚的手段。   木少倾抿着嘴,后又没忍住自顾自笑起来,梨涡盛着蜜酒惹人采摘。   埋头对着那里轻轻啃了一口。   余江枫也笑起来,“甜的。”   两个人笑作一团,因为无聊的事情也能高兴很久。   电视剧结局,女主跟男主冲破重重阻碍终于办了婚礼,女二挺着大肚子来参加,彩色纸片落到演员的头上,显得有点廉价。   木少倾依旧不解,指着电视问:“到底哪里好看了?”   拿起遥控器换到新闻频道,余江枫将手放在她肋骨处,微微使力,便将人窝在自己怀中,“刚才那个女二号是我表姑,我怕她下次见面问我有没看这部剧。”   “啊,你还有亲戚是大明星呐。”   跨坐在他腿上,木少倾饶有兴趣,激动地问,“那你能不能帮我要到男二号的签名,我小时候很迷他。”   电视机瞬间黑屏。   少年心里粉红色的泡泡又被戳破,他把人勒在臂膀上,咬牙切齿,“不气我你难受是吧?”   “失误失误,忘记你属醋缸的。”   //   从花园小区开车到小会轩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木少倾从四点多便开始忙活着化妆找衣服,誓要做夜里最亮的那朵花。   余江枫眼神幽幽地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她拿刷子在颧骨上扫了两下。   脸蛋立马就粉红可爱。   这么可口的要去见其他男人,狼狗如鲠在喉,心里的不甘几乎要扑出来。   “你打扮这么漂亮做什么?”   最后在鼻子上刷了点高光,整套妆容算是完美无缺,木少倾拿出她的玻璃之木在手腕喷了下,冷金属味道便提高了辨识度。   她起身套上那件收腰黑色大衣,俯身捧起余江枫那张不悦的俊脸。   “除了你,没人能看到我的素颜,懂?”   这是女人的胜负心,越是疏远的人,越要露出最完美的一面给他看。   而且邵云辉忙前忙后做戏,不就是想看她狼狈的样子吗。   偏不。   提着黑色手包出门,楼道声控灯被修好,一室明亮,她豆沙色口红更显得温柔细腻。   回头便看见余江枫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眼角耷拉着,无精打采。   不能心软,她嘱咐:“不准骑摩托跟踪我,听见没!”   关门前,余江枫还是顶嘴。   “那是哈雷,重机!”   到达小会轩时刚好六点钟,木少倾看了眼手表,门童过来泊车,走进大厅便有侍应生上前。   会员制的餐厅可以刷脸,女服务员侧身,“木小姐您好,邵先生已经在了,我给你指路。”   推开包厢那扇木质大门,邵云辉依旧穿着西服套装,头发被梳的一丝不苟。   他总是如此正经,见面吃饭都像是开会。   小会轩没有菜单,凭主厨心情上菜,木少倾落座时,发现桌面已经摆了一盆铜锅鸡。   邵云辉笑着给她斟茶,甜腻的花茶入喉,倒是适合严冬。   “最近我也挺忙的,所以都没时间约你出来见见,倒是顾姨跟我通过几次电话,问我咱们的婚事。”   昨天他在电话里说的明信工业当然是个幌子,几年过去了,他的花样还是如此老旧。   初出茅庐的木少倾没少被骗,后来也就懒得戳穿。   铜锅鸡下面放置着酒精灯,土豆被炖的软烂,在烧开的汤底里“咕嘟”冒泡,邵云辉夹了一块给她。   “尝尝,咸辣口的,你肯定爱吃。”   她沉默也没有动作。   室内的气氛忽然凝滞,时间也跟着缓慢。   “老倪的事,你做的吧。”   不为了明信,也不为了老倪,木少倾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想在今天跟他说清楚。   没有余江枫的时候,他怎样纠缠都无所谓,反正她不接受不动摇。   但现在有位天天在家里吃飞醋,这事儿就必须解决。   邵云辉也显然没想到她的通透,又反应过来,她以前可能是在装傻。   窗户纸被捅破,相顾无言。   铜锅还在冒着热气,他自嘲地笑了。   “他走了,你现在举步维艰吧,怎样,你那个小男友没帮你忙吗?”   “余家独子,看来也没本事嘛。”   总是要贬低别人才能掩盖心虚吗?木少倾对此很费解,实际上她这四年都寻不到答案。   三不五时给木氏使绊子,想看她认输的样子,对邵云辉有意义吗?   推开那个放置了一块土豆的寂寞的白瓷盘。   驱车一个小时的目的已经达到,这顿饭没有吃完的必要。   木少倾不笑时眉眼冷淡,尤其是无懈可击的妆容更是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今天我们就把话说开了吧,你跟顾漫云达成协议与我无关,从今以后烦请你离我、离木氏都远一些,要是还使这些卑劣手段,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那份淡漠,是连狠话都懒得说的样子。   她起身,离开还没坐热乎的椅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包厢到停车场只需要三分钟。   而邵云辉反应的时间只需要两分钟。   正要打开车门的时候,他也跑着出来,追上了木少倾。   那张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的俊脸,终于还是露出了杀伐武断的表情。   他捏着木少倾的胳膊,使了些力气,“我到底哪里让你瞧不上了,从你毕业到现在,我所有的付出在你面前都如此不值一提,就算你不喜欢我,尊重,尊重总有吧。”   尊重?   木少倾甚至忍不住轻笑出声,“如果和跳舞辣妹产生露水情缘也能算是痴情,那你可真是应该去演情圣。”   愚昧就是你以为别人没有秘密。   自大就是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的秘密。   他片刻失神,却仍不想要放弃,手越抓越紧,除了人,他似乎还想挽回什么。   “麻烦你放手好吗?”   “你听我解释,那些都是逢场作戏……”   话音未落,便有拳风替他圆了结局,从不知名角落窜出来的少年,褪下家里温柔的外壳,露出反刺的内心。   拳拳到肉,这次是真动了狠心,声声脆响,邵云辉连站起来都来不及。   就又被踹倒在地。   余江枫骑在他身上,不知休止地挥拳。   木少倾此时慌张不堪。   她觉得,如果自己不能及时制止,小朋友真有可能把人打死。   ☆、31 chapter   重工业对临市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 从籍籍无名的北方小城一跃成为经济中心,后又顺势而上, 全面转型,成了互联网和金融公司的首选之地。   可繁华是柄双刃剑, 灯下总有照不见的黑。   出了一天警回来,赵小警察累的脖梗发酸,好在还是带来俩打架斗殴的,放在拘留室挨个调解。   木少倾作为这件事情的导火索自然也不免于难, 跟小朋友挤在塑料长椅上,许久无人的屋子气温低下, 她不自觉瑟缩起肩膀。   紧接着就被人圈住。   余江枫也受了伤, 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忧心忡忡,“冷吗?”   “咳咳咳。”对讲机被扔在玻璃桌面上。   赵警官语重心长,认定这是一起感情纠纷, 片警嘛, 最喜欢处理这种案子, 八卦谁不爱听呢。   “先别忙着秀恩爱啊, 咱们这是警察局,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因为我把那个男的揍了呗。”   这语气有恃无恐,像余江枫这种中二热血青年,臭脾气惹人嫌,从小到大没少打架,更遑论在富二代圈子里混得久了, 被带回警局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木少倾却是平生头一遭。   她眉头紧皱,用细高跟很狠踩了他的AJ,“你态度给我端正点!”   嘿,这还有个抢台词的。   赵警官忍俊不禁,懒得装模作样,“反正甭管你们什么原因吧,监控录像确实显示你先动手了,最后的处理结果,还得看人家那边的意向。”   无非就是,和解,起诉。   小少爷很是无畏,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   反倒是木少倾心急如焚,邵云辉不是省油的灯,他轻易不会忍气吞声,要是真的追究责任,小朋友吃亏怎么办?   她脚尖在地上点了几下,客气地询问。   “警官,我可以去跟那位聊聊吗?”   “他就在旁边的办公室,你从中说和一下。”赵警官很热心,忙不迭指着方向。   又让女人出头,余江枫自是不肯,执拗地抓着她的手,她掌心湿湿热热,有安抚人心的功效,因此不能离开。   他是那样容易冲动,幼稚、鲁莽、霸道。   但是对于木少倾来说,这都是他爱人的表现,发自于难以控制的感情,所以产生无法挽回的错误,如何能责怪?   既然选择了他,便没有后悔。   她轻轻回捏他的虎口。   “放心,如果他再敢动手,我就拿高跟鞋戳瞎他。”   “咳咳咳,”赵警官在浓情蜜意间出声,“人民警察提醒你们,暴力不提倡。”   //   邵云辉实际伤的并不重,就是看着惨不忍睹了点儿。   即使这样的情境下,他都抚平了西服上的每一丝褶皱,嘴角和眼角的青紫下,是阴云密布的脸色。   “怎么,你那个小男友自己打了人,还让你来赔礼道歉。”   “木少倾,你怎么在垃圾堆里找爱人?”   他今晚终于撕破了脸皮,无所谓在外形象,面对沉默出现的女人,更是忍不住冷嘲热讽。   木少倾坐在旁边。   心里组织了很多种措辞。   她是个很会服软的人,为了木氏可以四处弯腰的人。   所以,此时她应该跟邵云辉诚恳道歉,说些软话,征求他的原谅。   上学时她抄过一句话——   人的一切活动都发生于两个来源:冲动和愿望。   木少倾此时的冲动就是痛骂一顿邵云辉,而此时的愿望更简单。   想要给他家小朋友出口恶气。   于是顺理成章,她不慌不忙起身,褪下方才进门时的虚伪笑意。   冲着椅子上仰头着的邵云辉,一字一句说道。   “我不是来求情的,我是来跟你打声招呼。”   “傻、比、你、好。”   白炽灯管有些刺眼,她不拖泥带水说完便踩着小羊皮高跟鞋走了,背影依旧曼妙纤细,却多些从未有过的味道。   例如自信,或者,畅快。   被辱骂的人反而不那么生气了。   邵云辉回想了很久,才觉得,一个人真能为了另一个人天翻地覆。   而他不知道,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女王,此时只能蹲在警局走廊锤头。   “木少倾,冲动是魔鬼,你这个魔鬼。”   灰心丧气回到拘留室,余江枫故意转过头不看她,“哼”了一声把头转过去,露出下巴处被石子划破的伤口。   赵警官倒是乐了,“对方没同意和解吗?”   现在和解已经不重要了。   木少倾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处,用小学生坐姿散发萎靡气息。   人家很可能要加倍追究了。   许是情绪太会感染别人,闹脾气的男孩不自觉回头,就看见她撅着嘴垂着头,一副受气的样子。   这还了得,他的人还能给流氓欺负吗。   余江枫顿时变脸,连连问道,“他跟你说难听的话了?骂你了?”   可惜都没有回应。   “啧,等老子出去的,弄不死他。”   可怜的赵警官差点把肺咳出来,还是没能阻止他暴虐的心。   这届群众不好带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余江枫急的火烧眉毛,就差给她跪下,叫一声:“小祖宗。”   小祖宗这才回神。   苦大仇深,唉声连连。   “我刚才骂他是个傻比。”   ……   场面一度寂静。   余江枫回忆遇见木少倾以来的种种,似乎都没听见她骂过脏话,最生气时也只会说“你有病啊”。   现在有了小鳖,变成了“你王八蛋”。   女朋友会骂人了。   他面色缓缓地,像放进热水的年糕。   从寡淡变得饱满。   “你太棒了吧,你居然真的骂他,我好开心!”   木少倾:“可是他肯定很生气,和解估计无望了,万一他起诉你怎么办?”   “起诉就打官司呗,人生就要及时行乐,骂了他难道你的心情不好吗?”   一语中的。   木少倾被戳中心事,羞赧答低下头,用极小的声音道。   “确实……挺爽的。”   两人因为这事脸对着脸傻笑了三分钟。   余江枫把人搂在怀里又是夸赞又是鼓励,就差当场发个锦旗小红花了。   赵警官捂脸。   这届群众真是太难带了。   //   邵云辉叫律师来,余江枫自然也要有个律师。   木少倾拿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毕竟她跟合作律所还有笔款项没有掰扯清楚,这个时间把人家叫过来,也不知道会不会买账。   “别看了,我刚才打电话给柳轩了,待会儿律师就来。”   所以说,小朋友只是在恋爱中比较幼稚,维权方面倒是半点不含糊。   两个人坐在拘留室里等,即使开了空调,北方没有地暖的屋子里仍难长久停留。   木少倾身上披着余江枫的牛仔外套,双手仍是冰坨子。   少年一只手环住她的肩膀,一只手握着她,然后缓慢揉搓,想用摩擦增加点热量。   “不然你还是先走吧。”   “不行,今天我必须跟你一起把这件事解决。”   她态度坚决,禁止他再游说,抽出手捏住他的嘴巴,像可达鸭。   余江枫眼里带着笑意,挑眉顺应她的游戏,含糊不清的发出声音,腮帮子一鼓一鼓,像盛满了海水的气球。   气氛欢快地不像是在警局。   律师推开拘留室的门,还诧异地退步回去,确定门牌上明明白白写了三个大字。   拘、留、室。   果然是没有半点悔过之意啊,他忍不住摇头,然后不自然地敲了几下门,直到吸引了屋里小情侣的目光。   “你们好,我是余氏集团的合作律师,姓齐。”   余氏集团四个字,成功让木少倾星星点点的眸子瞬间黯淡。   可以理解为,他们已经惊动了小朋友的父母。   彼此第一次间接接触,居然是因为打架斗殴,木少倾有些不自在,话立刻就变少了。   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质。   不辜负自己“小雷达”的称呼,余江枫敏锐察觉到她的变化。   便立刻起身,“我自己找律师了。”   他很奇怪,在家的时候又脆弱又幼稚,动不动还要发脾气叫人哄,可是每次出门在外,就又变成英勇骑士,不假思索站在木少倾前面。   姿态高昂,散发着要为之战斗的决心。   齐律脸上挂着标准笑容,拿出委托书给他看,“柳先生给您请的律师本来也是我们律所的,现在因为业务调整,便由我暂代。”   狗屁暂代。   余江枫恶狠狠地扔掉那张纸,没听过不经当事人就换律师的道理。   他想起余照升那张脸就头疼,但是又回头看了眼被冻得嘴唇煞白的木少倾。   最后还是不甘地妥协,“那你保释手续办好了吗?”   齐律又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字下,是红色印章和龙飞凤舞的签名。   “对方同意和解,只要赔付医药费就好,我已经帮忙垫付了。”   说到底邵云辉还是卖了余氏的面子,只是这面子,怕不仅仅值这点儿医药费的价格。   木少倾闻言不自觉抿起嘴。   从余江枫的身后探出头,声音清冷甘冽。   “我现在就转给您。”   齐律没有推辞,很大方出示了收款码,事情办妥后也没有停留,拿着公文包飞快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而这晚上的经历,对木少倾来说实在太过光怪陆离。   她有些抱怨,“以后不准去拳馆啦,以后你会变成暴力狂的。”   说罢还不解气的用粉拳捶了他几下。   余江枫不服气:“分明是你说我打拳是很帅的!”   “打拳很累的,说得好像我很喜欢似的。”   “坏女人,有本事你别喜欢我的腹肌。”   ……   赵警官在后面目送他们离开。   掏了掏耳朵。   好吵。   ☆、32 chapter   警局旁边就是一条繁华商贸天街, 从南往北挂满闪烁的星星点灯,让零下的北方夜晚莫名燃起些许温度。   牵着余江枫的手走在去小会轩取车的路上。   木少倾眼睛亮晶晶看着路两旁的商铺, 最终驻足在一家冰激凌店门口,黑板上贴着粉红色卡通纸——元旦大酬宾。   她恍然大悟, 看了眼手机日历。   “今天是元旦,要跨年的!”   怪不得前方小广场上人头攒动,原来是情侣间值得纪念的日子,被热血冲昏头脑的少年此刻也才反应过来, 转而却赌气道,“你都不记得。”   木少倾诧异:“这些事向来是你负责提醒。”   “圣诞节我提醒你了, 可你总是很忙, 前天我就说快要跨年了,是不是要给对方准备礼物……”   男孩的脸蛋在冷风里挂上层绯粉色,声音渐低,蒙上层委屈颜色。   他实在很喜欢爱情里的仪式化, 仿佛只有不断提醒、庆祝, 才得以获得些许安全感, 拥抱中寻找慰藉。   越发想着, 他嘴角凉凉软软,有亲吻接近。   抬眸,女人已经笑着跑远,大衣裙摆在风里飞舞摇荡,回身冲他招手,“我亲了你, 你又被我亲,咱们俩的礼物,这样够不够?”   那笑容灿烂夺目,是从未涌现。   比悬挂的灯光还要璀璨。   他从错愕中醒来,挂上害羞而满足的笑容,快步飞奔而去。   这体重木少倾接不住。   但欢喜接得住。   木少倾自小就喜欢游离在人群之外,见多热情的笑脸会忍不住心虚,想要错过与逃避,但是这次又不同了。   她跟小朋友十指紧扣,在漫天烟火中倒数。   然后学着旁边的人,偷偷亲吻。   驱车回到花园小区时,这份喜悦和冲动还未消弭散开,彼此眸子里都是绚烂的光,倒映着他们的身影。   打开客厅的灯,木少倾连忙拿出医药箱,虽然年轻人扛造,基础消毒也还是要做。   那张白皙的俊脸被青紫色伤口衬得妖冶,尤其是下巴上的裂口,血水已经结痂,以不规则线条状与肤色分裂。   她又心疼起他的莽撞,酒精棉球故意使劲在伤口上怼了几下。   “嘶,你又欺负我。”   下耷的小狗眼楚楚可怜,鼓着腮帮子控诉。   门铃突然被人按响,应当是木艺又忘了带钥匙,木少倾将东西放在茶几上,嘴上唠唠叨叨,“留疤变成丑八怪,我就不喜欢你了。”   “哇,我这是英雄的印记!男人的象征!”   吵吵闹闹间拉开防盗门。   入眼是一张完全陌生又些许熟悉的脸。   相对无言,木少倾心中隐隐焦虑,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余江枫察觉到异样走过来。   也被那张脸震慑。   别别扭扭,不情不愿道,“爸。”   //   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搪瓷杯,木少倾竟没察觉到自己额头已经冒出细汗,简直比人生第一次参加招标还紧张。   余照升父子坐在沙发上却尽可能保持距离。   她从厨房的推拉门玻璃上偷偷往外看,被冷凝的气氛吓到,这到底是亲人还是仇人啊。   上好的铁观音泡入滚开热水,待彻底舒展枝叶后,她又添了点凉白开,免得烫嘴。   端着两杯茶出去时,讨论正达到激烈处。   余江枫:“那是你的目标,不是我的,为什么要对别人的人生指指点点呢?”   余照升:“可你现在开工作室、打架斗殴,所接受的便利不是仰仗于我吗,因为你想独立了就可以抛弃现今拥有的一切,那曾经得到的,你怎么还呢?”   父母和子女的债真是剪不清理还乱。   木少倾坐在小马达上,似乎也想不透谁对谁错,就像她和顾漫云,谁还谁的债早就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亲情越来越像可以标价计较的商品,廉价与昂贵并驾齐驱。   “总之你现在就跟我回家!”   “绝不可能!”   剑拔弩张之间,不知是谁起身时碰翻了茶水,刚变翠绿得铁观音怏怏躺在白瓷砖上,碎片散落在众人脚底。   因这场小插曲而戛然而止的争论没了音信。   大眼瞪小眼,似乎都在说:是你碰洒的。   当然不可能怪罪任何一个人,木少倾好脾气地笑着,“碎碎平安嘛,刚好跨年夜,是个好兆头。”   稍稍缓和下情绪,小朋友没了言语,自顾自去厨房拿扫把和拖把。   余照升也因此偃旗息鼓,沉着脸坐下,端起完好的那杯茶啜了一小口。   水温刚好,茶香浓郁。   他也从没见过儿子扫地做家务的样子,很专注,和记忆中乖张的模样截然不同。   又和遥远的回忆交叠重合。   那时候的余江枫,还会抱着腿,甜甜的喊爸爸。   碎渣被扫进塑料簸箕,颤巍巍发出相互碰撞的声音,木少倾突然出声打破一室沉默,“你今晚跟叔叔回家吧,有话好好说。”   她的眼神很诚恳,没有丝毫虚与委蛇。   余江枫有些难过,还有些不解,难道是父亲突然到来惹她不快了?   今夜跌宕起伏,小鳖睡醒了,短小四肢在水里轻飘飘游荡,与玻璃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屋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余江枫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声音患得患失,还有点难过地喑哑,“你不要生气,我……我不会让人来打扰你的。”   他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突然盛满这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   就像有人获得了一根甘蔗,品尝到人生难得的甜味,有朝一日却发现那是泡影,回神间,自己已经味蕾苦涩。   因为记忆太过美好,所以失去就更显得难过。   垂下的头无精打采。   接着又被一双温柔的手捧起来,掌心丝丝暖意透过皮肤传到血脉。   木少倾慢条斯理地,用自己额头抵上他的。   “傻瓜,我只是觉得你应该长大了。”   “去跟你父亲谈谈,学着把事情好好解决。”   //   跨年后的夜晚失去了狂欢的人,徒留下刺骨的寒风从身边吹过,一盏盏灯都灭了。   余江枫从单元大厅走出来时,抬头望了眼那扇窗。   还亮着。   余照升坐在驾驶座后面抽烟,司机下车给他开了门,热气暖和着每个毛孔。   余江枫表情终于松懈些许,在前行中回头看向那盏灯,他看不清窗前是否有人影,但是他确定。   小姐姐一定在目送他离开。   迈入许久不见的老宅,年迈的人已经睡下,没人能替这个小男孩伸张正义,更何况奚美心向来是个甩手掌柜,对孩子的教育向来插不上话。   父子俩又回归对峙状态,但是显然,做父亲的棋高一着。   直到被反锁在卧室里,他才后知后觉。   入套了。   疯狂地踹了几下门,余照升拿着钥匙站在门外阴恻恻威胁,“如果想让你奶奶大半夜惊醒,然后被现在这个场景气的血压升高,那你就再使点劲儿。”   人是不应该有软肋的。   余江枫瘫坐在床上,开始抱怨自己不够坚强,软肋太多。   他爱奶奶,爱木少倾,又有点心疼奚美心,所以在跟余照升的战役中,已经是不战而败。   别墅三层楼的卧室落地窗外,不知何时被装上了密不透风的防盗窗。   他刚才怎么没看到。   还好有手机,至少可以跟木木打电话道个平安。   然而信号栏上那个“×”号……   他暴走,哐哐捶门,“装屏蔽仪,余照升,你无耻不无耻!”   月亮静静悬挂在天空,他坐倚在门口,心急如火焚。   而与此同时的花园小区里,木少倾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找遍了所有花丛,才终于找到那只流浪的小猫。   寒冬腊月里,它在这里叫唤了好几天。   家里没有猫粮,只有剩下的生牛肉碎,她在清水里煮了下,便端下来。   流浪猫警惕性高,见到她便远远叫着,汗毛立起。   她把塑料小碗放在柔软的泥土地上,然后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许是饿极了,她隐藏了很久,还是冒出头来,狼吞虎咽地吃。   跟小朋友真的很像。   今夜注定无眠,她不惧严寒,在那里坐了很久,不断地打电话给那个熟悉的号码,可惜只能听到重复地“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不在服务区”。   似乎想到了原因,木少倾苦笑。   在通讯里翻了翻,好在上次吃饭留了柳轩的联系方式,她轻轻点击,顾不得现在已是下半夜,因为心有所忧,所有的教养和礼貌都成了过眼云烟。   太阳从无到有,从微凉到刺眼。   余江枫就在地板上坐了一整夜,胡茬都旺盛的冒了出来,满眼红血丝,双手双脚因为寒冷而变得僵硬。   但这些感觉似乎已经不能传达他的神经。   除了自虐,他好像没有办法能够表达不满和抗议,虽然很傻,但总归是睡不着,不如更惨烈些。   木质楼梯有了些年头,脚步声和吱呀声交相混合由远及近,他眼皮都不掀一下,猜测肯定是送饭的。   送饭总要开门,他是否有机会逃出去?   理智归位间,门口突然传出鬼鬼祟祟地低声。   “兄弟,奉你家仙女之命,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啦。”   ☆、33 chapter   小型的信号屏蔽仪端端正正放在房门口。   柳轩愣了好一会儿, 然后眼神四处张望几次,手忙脚乱的在机器底端贴上了一块磁铁。   信号栏逐渐归位, 从“×”变成两格,虽然微弱, 但是聊胜于无。   狂喜漫上心头,余江枫迫不及待讲电话拨给木少倾。   “姐姐,我有信号了。”   “我好想你啊,昨晚都没睡着, 想到你一个人在家我好难过。”   “你安慰安慰我吧。”   为自己的机智过人默默点赞,柳轩拨弄了下头发, 轻轻叩门, 故意用很低沉的声音说道:“我要赶快走了,待会儿你爸回来了。”   “兄弟,我要走了,你不说声谢谢的吗?”   “……你们这对人面兽心的野鸳鸯!”   他气呼呼地下楼去, 与帮忙望风的赵姨打了个照面, 背影充满了阴郁和萧瑟。   老人摸了摸鬓角的发, 越发看不懂年轻的友情了。   重色轻友的当事人还未曾察觉自己的恶行, 他正我在柔软的被窝里跟木少倾通话,只要听到她的声音,疲惫和不安刹那间便消失无踪影。   木少倾在公司办公室里,难得偷懒,还有点心虚,低着头小声讲话。   “沃顿挺好的, 就算你以后不想接手余氏,自己开公司总要融资吧,名校毕业会很有优势。”   电话那头的小朋友立马就不高兴了,嘟嘟囔囔,“去美国的话,我们隔得太远了,异国恋很危险,我不接受。”   其实对他的内心活动,木少倾也能揣测一二。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offer摆在面前,他却无动于衷,并不是对进修没兴趣,只是余照升给的压力太负面,让他想要拥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当然,现在还多了点爱情的羁绊。   即使不去美国,他也能发展得很好,与慕成立只有几个月,在业界已经小有名气。   “可是我不想让你后悔,”她在文件上飞快签上名字,“一味以别人为立场去考虑事情是很不理智的,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几秒钟沉默。   余江枫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没办法抵御她的任何意见。   “我是真的想好好经营与慕,MBA我计划好在国内读,跨越太平洋去镀金这件事,对我真是没有好处。”   “嗯,那我也尊重你的意见。”   办公室门被人敲响。   同时余照升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外。   “有情况。”   然后默契挂断。   这点小默契都有种独特甜蜜,只属于两人。   卧室门被人从外面解锁,余照升回家又不换鞋,穿着锃亮的皮鞋踏进屋里,脚步缓慢而节奏,“考虑好了吗?”   少年从被子里探出头。   唇红齿白,眼神冷厉,轻轻张口,一字一句。   “绝、不、可、能。”   //   “新工程师的招聘进度已经在稳步推进,我们现在有了几位合适人选,具体等您细聊过再进行最终录取,但是老倪和金敏已经着手新产品研发了,新年度的竞标项目我们必然会受到影响,还有二工厂……木总?。”   戚助汇报了一连串的消息,对上的却是木少倾涣散眼神。   她可从未走神过。   听说木总谈了位很帅的小男友,虽没见过真容,但能让女强人如此魂不附体,应该是很优质的男生。   身世可怜的大老板能找到归属他自然开心,不声不响地退出去,给她放松的空间。   翘腿坐在真皮椅上。   木少倾满脑子都是小朋友,吃没吃饭,和家人有没有吵架,会不会因为冲动而受到伤害。   等醒过神来,才发现戚助早就离开了。   办公室只余下她一人,窗外天色擦黑,今天阴云密布,没有月亮星星,只有心事重重的情绪。   收拾好东西走出写字楼,冬天下班时间提前,门前只剩下零散的几辆车,她哈着气坐进去,发现一个人时总会联想起很多孤独。   路灯离得远很孤独,别人拥抱着很孤独,肚子饿了去点外卖时也很孤独。   楼下十五元可以加四份料的米线,因为没有余江枫,她自己都不敢点。   这家店开了很久,她从十八岁搬过来时便经常吃,一直吃十块钱两份配菜的分量,觉得很好吃,并无不妥。   直到跟小朋友来过,便发现四种配菜真好,可以一次性吃到喜欢的所有东西。   冬夜里的米线馆子很暖和又热闹,她坐在角落里小口塞着食物,却前所未有的寒冷,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个东西很难吃。   原来由奢入俭难不仅适用于经济。   同样适用于爱情。   从小馆离开,她不想回家,独自在车里坐了很久,又鬼使神差地行驶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却又欣然前往。   停在那片金贵的别墅区入口处,这才醒悟。   木少倾自嘲地笑起来,不知谁更像小孩子,依赖性这么强。   来便来了,她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通,微薄信号下传来断断续续地声响,男孩声音被裁减的支离破碎。   她下车,被被风吹得裹紧了衣领,“你家住几号?”   按照小朋友激动中有些错乱的描述,木少倾终于在打退堂鼓之前找到了那间隐藏在最深处的独栋别墅。   好像连装修都比其他家庭古朴许多。   她自然没有勇气登门拜访,只能绕着别墅转圈,找到了余江枫的房间。   很好辨别,唯一装了防盗栏的就是。   但是从围栏外面看有些费力,而且没有灯光,余江枫费力的去瞧,仍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天很冷,他有些失落,却还是好好地嘱咐,“不要感冒,快回家去吧。”   浓重的鼻音出卖情绪,他依旧还是个小孩子。   对自己的人生有主见有目标,敢于反抗也有能力架设未来,但是在感情里面,永远都是黏人的小朋友。   当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木少倾对着话筒停顿片刻,又豪气万千地说,“等着。”   虽然不知道这样昂贵的别墅区安保为何如此之差,但木少倾确实神不知鬼不觉爬上了围栏,只是到达最高处时,她又有点后悔了。   规规矩矩活了二十六年,进了公安又爬人家墙头。   爱情的代价实在过高。   像只树袋熊似的爬下来,她站在柔软草坪上,地灯微弱的光终于照清楚她的轮廓。   余江枫用脑袋抵住不锈钢栏杆,凉意变成暖意,看见站在楼下挥手的人,便生出了莫大的勇气。   他们不敢直接对话,怕吵醒了余家人。   于是便打电话,木少倾蹲在地灯旁边,小朋友靠在栏杆上面,用很小的声音交流今天的生活,包括那碗十元的米线。   “下次我们去吃二十的,六种配料,把缺失的都补偿回来。”   “嗯,如果没有你,我再也不会去那里吃米线了。”   时间过去的飞快,最后他还是心疼,催促她赶紧回去。   在这个冰冷的夜晚,两个人十分幼稚的见面。   却胜过曾经说的千万誓言,或是在床笫上的千万次相拥。   目送木少倾身影消失,余江枫冷了冷眼神,继而拍打着卧室房门,“余照升,我想好了,咱们俩谈谈吧。”   接连敲了好久,才终于把熟睡的一家之主吵醒。   稳重的商人带着满脸起床气,将门外的铁链放松了两节,隔着小小的门缝,防贼似的警惕询问,“有屁快放。”   这场景,真的很像牢头和劳改犯。   余江枫笑起来露出一小颗虎牙,“出国没问题,但我想让木木去机场送我,啊对,还有柳轩。不然只身前往异国他乡,太心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为他态度的突然转变而诧异,余照升眼神审视了很久,然后狠狠关上门。   铁链收紧的声音传来,他闷闷道,“这些都没问题,只要你小子别跟我玩花样。”   那天晚上,余江枫又是一夜没睡。   木少倾接到消息后也是大吃一惊,匆匆起身换衣服往机场赶,同时遇见了哈欠连天前来的柳轩。   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挥手,“小姐姐早上好啊。”   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她便四处张望在登记处寻找,柳轩又抱着脑袋走过来,”别急,我兄弟聪明着呢,今天就是叫我们来看戏的。“   过了十五分钟,余家人才姗姗来迟,余江枫站在最中间。   旁边还守了两位五大三粗的保镖。   余照升下次是下定决心了,等去了美国肯定还要儿子的护照身份证都没收,让他走投无路下乖乖顺从。   木少倾连忙迎上去,“你真要去美国了?”   “对,我想好了,”小朋友低着眉,声音又弱又细,心情不佳的样子,“姐姐,你会等我的对吧,或者有空你去看看我也好,我想起你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下。”   好可怜,好想顺毛。   木少倾含着泪摸摸他的脑袋,不舍又难过,“我肯定抽时间就去看你,平时我们还可以视频语音,保证每天都让你高兴。”   少年将她搂在怀里,看不清眼底情绪,只是从背影就能看出来,他是真的悲伤。   柳轩在后面拼命竖大拇指,兄弟,好演技啊!   保镖护着他过安检。   木少倾揉了揉眼睛,确定男孩刚才冲她……   眨了眨眼?   ☆、34 chapter   成事者常有胜券在握的姿态, 就像余照升,他热衷于掌握人生中所有关联的人和事, 也乐于看旁人无可奈何地屈服。   把叛逆儿子送出国,他心情大好, 对木少倾也终于有了表情。   但也仅仅是神态敷衍地点头。   浩浩荡荡地人马迅速离开机场,她站在大厅里可以看见机场跑道,余江枫就坐在那具钢铁机器里面,即将奔赴千里外的异国他乡。   她悲伤地情绪毫无掩饰, 哪怕那人还未起飞。   只是想着,日子便难捱得紧。   柳轩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于心不忍地想上前安慰, 转念又想起余江枫威胁的嘴脸。   只能打个寒颤。   毕竟影响了暴躁少年的惊喜罪过太大,他胆子再肥也不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抿了抿嘴,他还是悄悄转身离开。   或许情侣有了短暂的分离会更加珍惜彼此。   失魂落魄的驱车回到花园小区, 木少倾打开冰箱才发现空空如也, 一口水都找不到, 又困又累, 心里还很酸涩。   胀满了醋泡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却好像动力缺失。   拿着钥匙下楼去补货,路上又遇见那只喜欢“喵喵喵”叫唤的小猫,它似乎没有上次那么怕生,至少不会威胁着劝退她。   拿出刚购物袋里的午餐肉, 木少倾用钥匙轻轻划开包装纸,掰了一大块扔给它。   小猫飞快冲进花丛中不见,想必是去享受突如其来的美味午餐。   白眼狼,都不陪陪她。   失望地拍了拍手,她提起沉重的袋子一步一步回家,即使推开门时有刺眼灯光,也还是空荡无人的房子而已。   切了一点点生肉碎给小鳖,他咬合力很强,不多时便剩下轻飘飘的油脂在水面上悬浮。   又给它换了水。   时间才过去一个小时。   心尖像有把小挠子在抓痒,疯狂叫嚣着被填补的欲望,却无处施展。   她蜷缩在沙发上,午后的阳光推移进屋子里,高温灼热,无处遁形,像个小孩子似的埋在枕头里偷偷掉眼泪。   没有心情食用午饭,木少倾随便吃了半个三明治,便换上衣服跑去公司。   工作是麻痹情绪最好的利器,从城东到城北,跟两个工厂的厂长详谈新年度的工作计划,又飞快赶回公司开会。   忙忙碌碌到晚上八点钟。   从临市飞往美国的航班时长十四个小时,小朋友估计在还在天空。   去了那边他能照顾好自己吗,会好好吃饭吗,会因为心情不好而跟别人产生冲突吗。   那可是枪/支自由的国家,他不会遇到人身威胁吧。   华人会被排挤吗。   无数个疑问句在脑海中盘桓飞越,心惊肉跳的感觉越来越沉重,手上成山的文件看不下去,黑色小子都变成了难解的摩斯店吗。   解开后发现,全都是余江枫的名字。   戚助敲门而入,拿着需要签字的文件档案。   木少倾机械接过来,心神不宁地签署上名字,字迹变得龙飞凤舞潦草凌乱,然后又一言不发地递回去。   突然,她下定决心,没留给自己理智的时间和机会。   “戚助理,帮我订一张明天飞往美国的机票好吗?”   //   重新踏上祖国的土地,余江枫觉得空气都新鲜了许多,当然,这与他接连不断乘坐了两次国际航班脱不了关系。   被遣送人员都要走问询程序,他自然也不例外。   直到手机被归还,拥有了人身自由后,余江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沐浴着北国城市里的阳光。   冬天很干燥,但这才是他最喜欢的。   迫不及待地叫车赶往花园小区,分离还不超过三十六小时,他这颗心里满满当当都是思念,蔓延成疾,攀附在身体的每一处。   细胞都在为此兴奋,刚才还昏昏欲睡的大脑,此刻已经像盛满了冰块。   清醒、冷静。   兴冲冲地跑上楼,他从背包里翻出自己私藏的钥匙,轻而易举地开锁。   可惜迎接他的是安静的空气,和小鳖应时抬起的脑袋。   时间显示下午三点钟……   或许她在公司也说不定,想到自己离开后,小姐姐依旧充满责任心的去工作。   虽然不应该,但还是好嫉妒好难过啊。   按下快捷键拨给紧急联系人,连忙音都没听到,便被关机提示音劝退。   这下他便慌了神。   木少倾鲜少会关机,两人在一起这么久,除了上次手机进水不得已,她真的会时时刻刻保持通话畅通,这是从商多年的习惯。   嘴唇变得煞白。   他又把电话拨通给木艺,不愧是姐弟,一个关机一个留言服务。   烦躁地挠乱头发,余江枫不知所措地冲出家门,骑上那辆已经落灰的哈雷,风驰电掣往木氏驱赶。   脑袋里乱嗡嗡的,只剩下最后的理智遵守交通规则。   飞速冲进木氏办公室,前台接待人员没能拦住他,对素未谋面的小男生又感兴趣又警惕。   戚助闻声连忙前来处理,木少倾不在,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便都落在他肩上。   “请问您是?”   “我找木少倾。”   余江枫头上密布着细细的汗水,眼神中带着惊慌失措,像迷途的小犬,等待主人的认领,却又担心自己会被永久抛弃。   大致猜出来他的身份,戚助眼中带着惊诧,只能婉转问道:“您有预约吗?”   见女朋友还要预约啊。   他呆了呆,然后嘴唇嗫喏了半天,半是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是她男朋友,但是我现在联系不到她……”   说着脸便开始泛红。   可惜别人已经无意欣赏小美男的害羞秀了。   戚助嘴巴长得比鸡蛋还大,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可是……她去美国找你啦!”   人高马大的男孩堵住办公室的玻璃门,眼睛里时晴时雨,又是高兴又是担忧,但最终还是前者占据了上风。   他转身飞快地跑走,有股要包下整个航空公司的架势。   //   机舱比沙漠还要干燥十几倍,贴了两张面膜才安全落地,木少倾又被满眼金发碧眼的长相冲击得头晕眼花。   解除飞行模式,瞬间便有七八个未接电话涌进来。   还有几条微信消息,全都来自于小朋友。   “姐姐,我被遣返回国了,没办法去美国接你呜呜呜。”   “你落地后尽快给我消息,我很担心你嘤嘤嘤。”   “还没到美国吗?我好想你哦。”   ……   后面便都是哭哭啼啼撒娇卖萌,她心里如坠千斤。   木少倾这才明白,小朋友离开那天,那阵意味不明的眨眼所代表的内容。   这真是……   好想揍他,又有点开心他真的达成所愿。   这种哭笑不得的心理泛着点类似盐汽水的泡沫,她僵硬地牵起嘴角回拨电话,那边果然一秒钟不到便接通了。   “哭哭,你终于给我回电话了。”   “别哭了,再哭回去撕烂你的嘴。”   听出她声音里的怒气,余江枫坐在沙发上缩了缩脖子,和小鳖的动作如出一辙,噤若寒蝉,严格遵守“不惹女人”的人生准则。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机场信号又不好,嘈杂不堪。   她的身体跟小朋友没得比,再坐一次国际航班可能会直接猝死……   可是独自在这里也没意义,比在家更孤单。   咬咬牙狠狠心,木少倾跑去买了一张头等舱机票,刷卡时心疼地好像肉被挖出来一样。   均匀呼吸几下,她暗下决心,回去必须要小朋友把这些钱给吐出来。   玩什么不好玩遣返。   也不怕被抓起来。   跟各方打了个招呼,照例在起飞前调成飞行模式。   摸了下背包里的东西,面膜只剩下一片了。   要命。   她摸着额头昏昏欲睡,四肢百骸又酸又疼,拒绝了空姐送餐,直接带着眼罩睡过去。   与此同时的临市,余家正掀起轩然大波。   余照升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因情绪起伏而咳嗽不已,奚美心见状心疼地递上一杯温茶,拍着他的后背,“莫急莫急,孩子总有自己的想法,强求不得嘛。”   沙发上坐着争议中心的人物。   他皱着眉掏耳,神情不耐,要不是还顾及着一家之主的身子骨,只怕现在就要拍拍屁股走人。   “不肖子,要不是为了我余家声誉,你就一辈子蹲大牢吧。”   空气里死一般宁静。   余江枫眸子里渐渐结冰,那副无所谓的态度更是不知所踪,转而被阴冷所取代,然后明知故问道,“所以对你而言,我的存在并没有余家的声誉重要。”   “如果没有余氏,那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对吧。”   他自嘲地笑起来,酒窝和余照升很是相似。   父子俩拥有太相似的面孔,却有着天堑鸿沟。   男孩摔门离开,瞬间便消失不见,奔跑在茫茫夜色之中,心无归处,无依处。   他寻到一个地方,能离心头唯一的温热更近些。   木少倾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跟着人群出来,稍微转动下脖子便是清脆响声,女人的身体啊,过了二十之后,真是一年一个样。   懒懒地倚在行李箱拉杆上,她准备拨打电话叫个车。   然后尽快抱着小朋友美美的睡上一觉。   数字按键刚调出来,眼睛便被人从后面蒙住。   黑漆漆一片,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姐姐,我好想你啊。”   那声音沙哑低沉,听上去便是许久没睡觉的。   ☆、35 chapter   “你松开我。”   “不要, 要用胳膊在你身上打个蝴蝶结,让你做我的礼物。”   “行, 你打,打不出来你就喊我爸爸。”   ……   嘁, 没有情趣。   小少年挪开放在木少倾脖颈上的头,胡乱蹭了几下,终于结束树袋熊状态,不再仗着身高优势欺负她。   冷冰冰的房子终于充满了人气, 无论是争吵的情侣,还是那只被困在一方天地的小龟, 终于找到了去处。   从冷冻层拿出剩下的牛排, 即使一夜未睡,眼袋已经乌蒙蒙,却还是可以神采奕奕地做饭。   可惜有人并无心品尝。   木少倾在沙发上昏昏欲睡,自然是不想辜负这份心意, 却无奈混混沌沌, 不知名时便睡倒在柔软的沙发上。   刺绣抱枕在怀里, 陷入香甜梦乡。   牛排在油花里发出“呲呲沥沥”地声音, 上好的肉质不怕全熟,毕竟木少倾对肉的绝对标准就是,熟了、没熟。   胡椒粉的香味扑鼻,对自己手艺心满意足,“姐姐,姐姐。”   热腾腾的美味被端到桌子上, 新换的碎花桌布很是映衬青花瓷盘,少年摘下粉红色围裙,甜腻腻叫着,“姐姐!”   仍然无人响应。   侧目过去,便只见到沙发上睡到今夕不知何夕的女人,连衣服都没换,还穿着连帽毛衣,双腿搭在扶手上,露着半截脚踝。   余江枫抱着恶作剧的心态,轻轻捏起那片白嫩的皮肤。   嘟囔着伸了伸腿,她转身继续睡。   脸颊两处绯红如朝霞,坚硬的壳被她不自知地卸下,然后毫无防备地露出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原来她也只是普通的女孩子。   二十六岁,正是要跟朋友们吃吃逛逛,自拍美图的年纪。   可她只能每天穿梭在冰冷的机器之间,听着商场上尔虞我诈的奉承,一边心有戚戚的抵御外贼,一方又要防备公司里的小人。   他看着便忍不住勾起嘴角,跪坐在沙发旁边小心环住她的胳膊。   仅此而已地触碰都足够心安,他贪婪享受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心底沉淀着疯长的枝丫。   脑海里浮现出余照升不掩饰厌恶的眼神。   或是邵云辉那种轻蔑嘲讽地态度。   木少倾经常晚归的身影,穿着磨脚的高跟鞋,即使再怕冷,也要为了美丽保持风度,喝解酒汤就像喝水。   他摸了摸她柔软的褐色额发,悄悄地吻了一下。   又香又甜。   睡到神清气爽睁开眼,木少倾入目便是满眼烟霞,小朋友坐在沙发旁边倚着她的腿,难得没跟朋友开黑打游戏。   电脑屏幕有些刺眼,她缓解了一下干涩和模糊,才逐渐看清上面的内容。   融资计划。   “与慕需要投资吗?”   清冽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她带着慵懒的气质在他肩膀上蹭脸,年轻男孩的筋骨又结实又立体,给人很想啃一口的感觉。   抬手倒了杯水,余江枫拿着,放在她嘴边喂了一口。   “有这个计划,毕竟两个人合开的小作坊不够长久,还是要扩大规模才行。”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她点点头,表示万分赞同。   被扔在另一张小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起,莫名的,木少倾忽然觉得心头有些紧缩,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戚助一改冷静自持,在电话那边也慌了神。   “木总,我们车间起火了!”   //   干燥气候下的临市前段时间刚起了山火,虽然扑救及时也没有人员伤亡,但是也为全市人民敲响了警钟。   木少倾一路超车到达二工厂,消防和记者已经先行到达,现场人声鼎沸秩序混乱,警戒线外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   火势已经被控制,她跌跌撞撞冲进去,戚助被熏得满脸乌黑。   “怎么样,有人受伤吗?”   咳了两口黑烟,戚助拉着她往旁边站过去,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劈叉,“着火点在生产线路上,我们保安都经过了专业的消防培训,灭火和疏散都非常及时。”   听到人都没事,她才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只是……我们产品损失严重,而且还需要更多的资金去修理,这……”   这已经是木氏不能承受之重了。   新年新气象,马上就要农历新年了,很多工厂职工都等着拿钱回老家,给自己常年见不到面的孩子买些新鲜东西,哪怕只是批发市场十块钱一辆的塑料玩具车,对于那些辛勤不易的家庭来说,也非常珍贵。   他们带着还未来得及摘下的安全帽,挨挨挤挤地站在厂外的空地上看着她。   眼里满都是担忧,或许是舍不得辛苦制作出来的产品,也是在害怕自己的工资是否会受到影响。   木少倾神色苍白地强颜欢笑着。   用尽最大力气承诺道,“大家放心,工资钱我绝对不会拖欠半分,工厂出现意外暂时不能正常工作,这两天我会让财务来一趟,提前回老家看看家人吧。”   她站在最中间,身形单薄的不像话。   戚助忽然鼻头发酸,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木少倾的场景。   那时她还穿着棉布格子裙,两颊饱满,有些婴儿肥,带着些初入社会的稚气。   只不过四年光阴擦肩而过,她颌骨的线条便干净利落,紧实地没有半点赘肉,虽然更显的明艳,但又那样清冷。   那副肩膀还要撑起许多的苦难。   木少倾深深鞠了一躬,跟戚助商量好后续的处理安排,便又要赶回公司去找财务,争取尽快把工资发放出来。   他看见她离开。   投入一个怀抱,男孩站在黑夜里,等在轿车便。   然后用自己的体温包裹着她。   和她的泪水。     //   热闹好像独属于这个民族的人,不论风雪还是寒雨,只要临近节日,便到处都是红色的,灯笼、对联、悬挂物。   原本计划好的,要在工厂里也挂满这些漂亮的装饰品,然后组织所有工人包饺子吃团圆饭,欢欢喜喜地回家去。   眼睛突然变得酸涩,木少倾偷偷揩了一把。   手指关节落下湿润的印记。   而后这只手被另一只握住,她呆呆地侧目,余江枫握着方向盘,眼神目视前方,专注认真,却又分心安慰她。   他的体温灼热的像火团,攥住了手,也攥住了心。   路灯一盏盏路过,明暗的光晕在她脸上出现又消失,飞快穿梭,心血来潮,木少倾突然报出一个地名,“飞花路135号,我们去那里。”   小朋友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在前方路口掉头,往飞花路疾驶。   那是一条临市的老路,因为没拆迁而坑坑洼洼,四周都是低矮的土黄色建筑,是这座城市最贫穷的地盘。   努力识别墙上模糊不清的门牌,车子终于停在135号。   和旁边的半拆迁房格格不入,这座建筑是间装修整洁的小平房,依据墙漆的颜色可以看出,涂抹的年头并不久。   木少倾先下车,从包里摸出钥匙串。   他扫了一眼,是那把从来没用过的小钥匙。   那扇严密的防盗门被推开时,因为长久无人光顾而发出刺耳涩声,她一言不发地走进黑暗的屋子里,霎时间不见了踪影。   余江枫心头一慌,伸手在墙上摸了摸,终于找到电灯开关。   最便宜的黄色灯泡在屋子里散发着幽光,照不及所有的角落,但只是这样也足够了,因为可以让人看清屋里所有的画板。   绚烂的油彩在白纸上涂抹成各种形状,有星空有河流,有在高山攀缘的人,又在春光里撒欢的小狗。   一幅幅都生机盎然,即使光芒微弱,也掩饰不住光彩。   “这是……你画的?”   他走进去,有些迷恋地摸上画纸,油彩凹凸不平的手感很好,没有灰尘,看来是有人定时打扫。   木少倾径直坐在角落的红色小沙发上,眼底是浓重到化不开的疲惫,单手支撑着额头,“这些都是我大学期间的作品,我舍不得扔,便租了这里专门存放。”   她看画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孩子,溢满了珍惜和向往。   “喏,你看,这是我毕业作品。”   便是那张墨蓝色的星空图,星星都是粉色的,细密而聚集在画质上方,下半部分便是高耸连绵的山脉,在黑夜里露着玉白色的山头。   “这是我专门去拉萨采风后的作品。”   余江枫走过去,用眼睛仔细描摹了画的每个细节,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与喜欢,以前只听木艺说他学油画,但没想到画的如此之好。   技艺高超之外,便是隐秘的情绪,灵魂深驻。   他爱怜地、小心翼翼地沿着画纸边缘触碰,转念又很是心疼,当初放弃自己最喜欢的事业,小姐姐该有多痛苦啊。   纤细的胳膊从后而来拥抱着他的腰腹,下意识的,余江枫握住那双手。   冰冷没有温度,比冬天还要凉。   他转身,反客为主将人紧搂在怀里,胸膛里是高频心跳,“咚咚”地传进对方耳朵里。   弯腰将嘴唇靠在木少倾耳边,“你想继续画画吗?”   被问及的人半晌都没有声音。   她靠在温暖之间,脑海里像播放电影似的,穿过这四年来的记忆,顾漫云的责骂、公司高管的质疑、深夜醉酒的窘迫。   还有方才浓烈的火光。   鼻头忍不住又是一酸。   她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卸下来,彻底融入在他的骨血里。   “想。”   ☆、36 chapter   从油彩仓库回来, 木少倾便沉默地睡着了。   靠在她身边,余江枫像个八爪鱼似的将人缠住, 却始终暖不热她的身子,却执拗的不愿放开, “姐姐……”   “你太冰了,冻得我胸口疼。”   心事重重装睡的人在漆黑中睁开眼睛,忍俊不禁,伸手推他, “那你撒手啊,实在不行分被子睡吧。”   分被子是木少倾近来的愿望之一。   小朋友每天晚上都像个火炉子似的贴在她身上, 推不动赶不走, 还必须要人抱着,半夜里不知不觉松手,换来的往往是一顿斥责。   例如——“你不爱我了”“你好冷淡”“你松手的时候我心很痛”。   果然,他不甚同意, 用嘴唇贴着她, 嘟囔:“虽然你心情差我很心疼, 但是分被子不可能, 这辈子想都别想。”   好不讲道理。   木少倾吸了吸鼻子,作罢,乖乖埋头进他胸膛,冰凉的脑门是降温的最好利器。   然而男孩的手还不老实,在她身上来去摸索,抓一抓捏一捏, 转眼间便勾起气氛来,这便是要在一个被子里睡觉的原因。   方便他活动。   无奈地勾住余江枫肌肉强健的脖子,她也需要伤心以外的事情来抚慰,难得主动地亲吻,双腿勾在他的腰间。   被子耸动,床板摆动。   热烈的感受之间,她像乐高零件似的被人摆弄,却有些舒服,眼底埋着泪花,声音被撞的支离破碎,“你养我,好吗?”   被炙热灼烧掉所有坚硬的外壳,如果没有遇见他……   木少倾想,自己不知何时才能走出那个荒谬的怪圈。   男孩不知饕足地无边索取着,充分发挥过人体力,汗水从额头滴下来,落在她的锁骨上,在夜里消失不见。   他咬着牙,低吼,“养你一辈子,好吗?”   交融间,木少倾突然释怀了。   男孩把最好的青春和最诚挚的感情奉上,与此相比,她了断那些无边无际的忙碌又怎值得一提,不过是把感情的天平摆正而已。   她无法成为一个乖女儿,或是没办法成为一个好老板。   但是至少在余江枫这里,她想成为好的爱人。   不再酗酒,不再凉薄,不再因为琐事将他放下。   黑夜很快将要过去,她贪婪地汲取着少年身上的味道,心里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糖上,甜蜜又明亮。   他从睡梦中醒来,思绪却还睡着,发自本能地亲她。   笑得心满意足。   “睡吧,我在这儿呢。”   “乖宝宝。”   //   抬手拿出衣柜最上面那件羊绒毛衣,胳膊像是被人掰断了似的疼,木少倾恶狠狠地将视线投向还在赖床的男孩。   要不是他非得用腰带……   不解气地狠踹了他一脚,余江枫惊醒,像只狍子四处看,头发乱糟糟地炸成鸡窝状,然后懒懒地打着哈欠躺回去,“你又欺负我。”   “谁欺负谁啊,我胳膊都快断了。”   她把藕断似的手臂伸过去,上面还留着昨晚的红印,其实男孩系的也没有多紧,只是她皮肤嫩,轻轻碰一下便历久不散。   还带着睡意的眼睛,对着那两道印子发呆。   呆着呆着,身体便开始不对劲,他把人拽回床上,力气大的像牛,蛮横无理,二话不说变努力耕耘起来。   可怜那件羊毛衫,刚拿出来就被扔到地上。   木少倾四肢扑腾着抗拒了一会儿,却迎来更强硬的压制。   余江枫红着眼,在她耳边的声音又低有沙哑,充斥着浓浓的威胁,“你要觉着这样没意思,我们还可以继续用腰带。”   ……   还是乖乖就范吧,她好汉不吃眼前亏,配合完成了晨间运动。   然后赖床的人就变换了身份,吃饱喝足,余江枫伸着懒腰去厨房吃早餐,留下软绵绵的女人进入深度睡眠。   原本要出门的计划便这样被突然搁置。   咬着还冰冷的全麦面包,他翘着长腿坐在沙发上,随手把电话给朋友,“小宇,帮我查一下……收购公司需要什么手续。”   “不是吧,你与慕做的挺好啊,干嘛要收购别人公司。”   被叫作小宇的人显然也刚起床,说话还带着鼻音,有点漫不经心。   一片面包两三口便被吃完,他干脆抱着抱枕半躺下来,从这个角度刚好看见卧室的床尾,木少倾两条细腿映入眼帘。   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就是想……讨好一个人。”   城里人玩的真大,小宇默默地挂断电话,满口答应自己会去查。   要一辈子养好小女人的誓言还历历在目,男人说的话不能忘,余江枫一鼓作气,把与慕的融资计划发给柳轩,决心加快进度。   他平日玩世不恭,满心都是讨好小姐姐,认真起来却是万份投入。   一些后续合约做好发出去,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时钟,惊觉已经中午了,可是卧室里熟睡的人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大步流星走进去,他像泥鳅似的钻进被窝。   幼稚而无聊,用手抠她的锁骨,又轻又快,春风三月下的羽毛一样,木少倾被痒醒,不耐烦地拍开他,转身背对着,“别弄我。”   “这就叫弄你啊,那早上算什么?”   他饶有兴趣的耍流氓,不打算放她继续睡下去,“再不起来吃饭,我可要帮你醒神了。”   那可遭不住了。   被压榨怕了,木少倾不情愿睁开眼睛,瞳仁又黑又亮像一对杏仁,蒙着曾水雾,鼻尖发红,两侧绯粉。   可口的想要拆之入骨。   她用手拍打,说话又急又快,“我要吃饭,然后去公司!”   午饭吃的简单,木少倾不吃早饭的情况下,胃口都会小得很,抿了两口青菜和一碗肉粥,便放下筷子不肯动了。   “吃点肉。”   “吃不下,有点恶心。”   余江枫立刻挑眉,“你说我恶心?”   “你耳朵有问题吧,我说你做的肉恶心。”   ……   越描越黑,她气哼哼地穿上衣服离开,出门前还忍不住做了个鬼脸,迈着轻快的脚步上电梯。   虽然即将到来的决定非常严峻,但是对于木少倾来说。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   木氏的气氛从来不轻松,今天更是愁云惨雾。   作为公司负责主持大局的老板,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迟到,木少倾却没有心虚,难得表情柔和地走到财务的桌子前,轻敲了几下。   “张会计,咱们公司现在的账目足够支付所有人的工资以及修缮工厂吗?”   十一月后公司订单减少许多,星辉的新项目需要招标,在此之前也没有抛出橄榄枝,靠着吃老本公司才维持到今天。   张会计面露难色,“如果执意要支付这些费用,咱们就真的没钱了,之后的科研和生产都会受到影响。”   木氏困境持续两年之久,能留下来的员工都对公司有些感情。   木少倾沉吟片刻,转而挂上安抚地笑容,“先把工资解决吧,然后剩下的钱用来维修车间,我自有打算,麻烦了。”   回到办公室里,她吐出一口浊气。   果然还是没办法顺利的说出口呢。   戚助敲门而入,手上照例拿着厚厚的文件夹,火灾引起轰动,要给相关部门一个交代,罚款也要一分不少地交上。   他看见木少倾雷厉风行的在纸张上签字,心里颇不是滋味。   “木总,你不要太担心,总有办法解决的,明天我再去寻找室内出租的车间,年后咱们尽早开工,肯定可以挽回。”   木帆去世后,戚助也是为数不多愿意继续帮她的人。   要说是对木少倾忠心似乎不可能,但是他对木氏肯定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想起这些她便又增添了几丝愧疚,将文件夹递回去时,终于鼓足勇气道:“我打算把公司卖出去了,收购合并都可以,总比现在苟延残喘的好。”   中信写字楼的租金价格并不低,根据木氏后来的经营状况,其实应该另择它去。   可是老员工舍不得这里,觉得离开这儿,木氏就变味了。   因为从这里的落地窗可以清楚的看见河,那条贯穿临市的护城河,波光粼粼,工作之余看上几眼,心情都跟着开阔了。   戚助便侧目去看,看了好一会儿。   终于无奈地笑起来,半是玩笑半是安慰地说,“那我这种老员工是否有点特殊待遇啊?”   “当然,”木少倾很认真,“收购条件里我会标明,希望对方能够留你们继续工作,把选择权交给大家。”   她为木氏付出的足够多了,但是说句不好听的,人做事都需要天赋。   把画家变成商人,果然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他点头,“收购的事情我会帮您留意,至于大家的意见,您还是提前通知吧,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会的。”   上司下属的关系在这一刻变得模糊,更像是并肩作战多年的好友。   因为分道扬镳而道别,听起来真是难过啊。   木少倾仰起头,眼睛酸涩胀痛。   是余江枫的电话把她唤回神,在桌面上坚持不懈地嗡嗡作响。   “姐姐,”他声音欢快,朝气蓬勃,“小朋友说想要你来接他下班。”   不自觉轻笑起来,她心情好了大半,“小朋友的幼儿园在哪里呀,我这就去。”   结果却招来一顿责备。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从来没接过我,甚至也没问过我。”   “我好可怜,我不要在你这里做个委屈鬼了!”   “你这个负心的女人!”   ☆、37 chapter   与慕所在的写字楼坐落在A大附近, 木少倾将车子停在仅剩在角落的位置上,按照小朋友发来的信息寻找位置。   工作室在十二层, 她从负二层往上,在正一层遇见了突然进来的女孩。   穿着樱粉色的格子连衣裙和白色呢大衣, 脚上蹬着一双细高跟短靴,装扮青春洋溢,尤其是那头栗色的及肩碎发,在电梯灯下散发着闪亮的光。   她很亲切, 双目对视时还冲木少倾微笑点头。   微信界面不断跳出信息,全都是小朋友催促下的碎碎念。   [这位家长, 幼儿园要关门了。]   [遗弃小孩子可是犯罪行为。]   [你又去忙别的了吗?怎么不理我?]   然后便是哭泣的表情刷屏, 手机震的虎口发疼,木少倾无可奈何地看了眼LED显示屏,突然发现,那位女生并没有按下其他的楼层键。   “你也去十二楼吗?”   话说出口时, 她便诧异不已, 自己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更别提打听陌生人的隐私, 因此脸颊便开始不住的发热。   有些抱歉地笑了下,电梯刚好停下。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走出来。   十二层只有一间办公室出租,与慕的招牌被悬挂在玻璃门左侧,发着橙黄色光。   木少倾迈步走过去,那女孩也同一方向下前行。   自动感应门向两侧撤开,在一种微妙气氛下, 两个女人沉默着同时走进工作室,装修简单的空间中,余江枫正和柳轩盘腿坐在地上讨论事情。   分明有桌椅,还非得另辟蹊径。   木少倾不解地摇头,然后上前轻轻揣了他一脚,“地上不凉吗?不脏吗?衣服你洗吗?”   扎心三连问成功吸引来小少年的注意力。   他眨巴着小狗眼回头,然后又傲娇地抱臂转回去,“幼儿园关门了,小朋友已经走丢了。”   “呕——”   柳轩夸张地在旁边煞风景,不明白曾经的杀马特校霸怎么成了小奶狗,撒娇之事信手拈来,正忍不住要再次嘲讽,却终于看见那位粉色裙子的女孩。   他站起身,兴致冲冲,“仪宣来啦。”   被唤作仪宣的女孩很淑女的微微一笑,伸手打了个招呼,“这不是你叫我来帮忙吗,肯定要卖你……们个面子了。”   说话间脸颊便不自觉红起来,但是直男看不出,他们也分不清腮红和真脸红的区别。   倒是木少倾察言观色,敏锐的感觉到粉红色的气氛。   出于好心,她使劲捏了一把小朋友的后脖颈,成功引来阵阵哀嚎,他你噘着嘴用控诉的眼神望着她。   真的好像受了委屈的大型犬啊。   木少倾笑出声来,“不带我参观一下吗,余总裁?”   好尊贵的称呼。   少年有些不适应,“噌”地站起身,同手同脚地往前走。   “我们幼儿园还、还挺好看的。”   //   老城区的风景比新开发区更好,临市特别保有的古色建筑和绿化,从这扇窗户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木少倾饶有兴致的欣赏,坐在柔软真皮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大厅设计挺简单的,没想到你的办公室却五脏俱全。”   尤其是藏在后面的这间小小休息室,集齐了基本家电,最重要的是——   有张巨大size的床。   如果是平时,她可能还觉得这样装修很舒服,但是最近被压榨的太频繁,看见床铺便联想起身体被支配的恐惧。   握拳干咳了一声,木少倾跳转话题,“外面那位……仪宣小姐,你认识吗?”   正忙着展现泡咖啡魅力,男孩心不在焉,被屡屡失败的拉花气极,“谢仪宣嘛,跟柳轩关系还挺好的,从小一起长大,就是全金百货老板的女儿。”   青梅竹马啊。   女孩子的心思只有同性能懂,木少倾有点猜出谢仪宣的心思,可惜看样子,柳轩还是懵懵懂懂。   她敲着额头,“她大概喜欢柳轩吧。”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完成了牛奶拉花,木少倾献宝似地递给她,笑容洋洋得意,“她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能好早好了,还等得到今天?”   “所以说你们男孩都太迟钝了……这个图案好丑啊,好像粑粑。”   正等着表扬的人瞬间垮了脸,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作品,“喂喂喂,你看清楚,这是小鳖好吗,对你的宠物放尊重点。”   “到底谁不尊重谁了,干嘛要在咖啡上画小王八。”   ……   男女真是无法沟通,余江枫头顶冒着烟摔门出去,一副跟你计较我就是狗的表情,留下心爱的小姐姐独自反省。   当然不可能。   木少倾就着杯子喝了一口,好难喝,像医生开的暖宫茶。   随手拿起玻璃桌上的时尚杂志,难得悠闲,她也花时间研究这些时尚元素,反正待会儿小男孩总会回来的,哄都不用哄。   从办公室出来,余江枫骂骂咧咧地寻找忘在大厅的文件夹。   “鼓励教育都不懂,真为我以后的孩子担忧。”   “居然说我的牛奶拉花是粑粑?”   ……   柳轩跟谢仪宣像看病人似的望着他,心想爱情真是害人不浅,曾经多威武、多高冷的学生会主席,现在成了满身黑云的怨妇。   怨就怨吧,最后还是要自己跑回去。   找到文件夹,他又骂骂咧咧地回办公室去,气愤不已地踹了一脚墙,留下四十四码的黑色大脚印。   开门时却又小心翼翼,轻手轻脚。   就差插个尾巴疯狂摇摆了。   他毛茸茸的脑袋伸进去,就看见人已经半仰在沙发上睡着了,腿上还搭着翻阅到一半的杂志,姿势看起来不太舒服。   关上门,余江枫缓慢靠近,确定自己的脚步声不会将人吵醒。   晚霞照进来后,衬得她脸蛋眉眼更加精致,流转在她细白的手腕上,阖着的眼皮泛着微微褐色,眼睫毛又翘又卷。   上臂一伸将人轻松抱起来。   他下意识皱起眉头,为何她越来越瘦了,差点让人摔个趔趄。   将心爱的女孩放置在柔软大床上,家纺用品都是从花园小区拿来的,蓝色真丝布料衬得她皮肤雪白又有种冰感。   溺爱地摸上她的额头。   这是柳轩坐都不能坐一下的地方,因为余江枫布置时就想好了。   这个空间只属于他和她。   私密而独特。   //   木少倾最近睡眠质量变好,睡眠时间也自动延长,神清气爽睁开眼睛时,窗帘不知何时被拉上,屋里漆黑,身边温热。   她转身凑过去闻了闻,那只搭在她腰上的胳膊霎时动了下。   “醒了?”   余江枫看完文件也跟着小眯了一会儿,这时声音哑的很。   小巴掌拍在他身上,木少倾冷静道,“所以你平时喝水太少了,每次醒过来声音低得我都听不太清了。”   “唔,不想喝,不好喝。”   对他的小孩子脾气没办法,木少倾坐起身来活动肩膀,“白开水哪里有好喝难喝?”   耍赖似的抱上她的腰。   男孩依旧用哑到将要失声的音调说,“白水有种水的味道,很恶心。”   ……   代沟真是无法逾越,木少倾推开他,自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顺滑的触感从喉咙往下,才终于让身体舒服了些。   不顾身后传来的阵阵呼喊,她推开办公室的门。   柳轩和谢仪宣正坐在那面面相觑,气氛不如下午时热烈,然而有些……冷凝。   尤其是男方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却又故作轻松。   看见她,柳轩就像找到了救星,拼命转移话题缓解尴尬,笑得像个二傻子般灿烂,“小姐姐,晚上一起去吃饭吧。”   “不去,我要过两人世界。”余江枫从屋里走出来,头发依旧乱糟糟的,让人有些不纯洁的想法。   木少倾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答应。   只是眼睛扫过谢仪宣时,看见她眼神里的期待,涉世未深的女孩总藏不住情绪。   踹了一脚还在呜呜咋咋要过二人世界、吃烛光晚餐的男朋友,木少倾笑得得体大方,“好呀,去南街的火锅店吧,现在……现在去应该不用排队。”   说罢,她便冲谢仪宣伸出手,“你跟我的车走吧。”   余江枫大吃一惊,他知道小姐姐不是喜欢释放善意的人,更难得主动邀约别人,他摸着下巴上下打量谢仪宣。   挺普通的,穿着也是花花绿绿,为什么会剥夺走属于他的宠爱啊!   “你只能在后座,副驾驶是我的。”   他一本正经,是认真在跟女孩子争宠,还是相识多年的好友,柳轩崩溃地垂头,很想打开自家兄弟的脑袋看看。   神经是不是打了蝴蝶结。   果不其然,他又被正经踹了一脚。   木少倾带着谢仪宣走开,声音温柔,“没关系,不要听他的。”   又转头冲他恶狠狠地说,“你跟柳轩一辆车,敢跟过来,晚上就做好睡地板的准备。”   咕咚咽了下口水。   余江枫心脏委屈地扭出水,无精打采地跟随往停车场里去。   柳轩开了自己老妈那辆红色迷你小宝马,又骚包又狭窄,余江枫高大的身子坐在副驾驶上,被挤得伸不开腿。   南街离这里有段距离,柳轩开车向来稳妥,不越线不插队,没多时便跟银色宝马拉开距离。   红灯闪烁的几秒钟。   余江枫突然出声道,“我想把木氏买下来。”   ☆、38 chapter   南街本来是老城区的一条胡同, 后来因为那里的火锅店越来越红火,招来大批不远千里而来的游客, 老板干脆包了下个整条街做生意。   道路两边都是红彤彤的装饰品,最符合火锅的气氛。   木少倾下车, 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谢仪宣,她方才在车上说了些心里话,情到深处便哽咽起来,现在眼眶还是红的。   服务员上前热情招待, 今天运气好,竟然还有最后一个小包间。   桌上摆着满满一壶降火的罗汉茶, 木少倾给自己和谢仪宣倒上, 心里打着算盘,决定待会儿要让小朋友把这些都喝掉。   对付不爱喝水的人,真是很头痛。   她拿着菜单发呆,还是递给了谢仪宣, “你喜欢吃什么?我没有忌口。”   南街火锅没有踩雷菜品, 也是她和小朋友经常打牙祭的地方, 作为东家, 自然要把选择权留给客人。   因为哭泣而鼻子通红,谢仪宣勾勾画画几道菜,便软糯糯地还给她,说话时和很多千金女孩一样,谈吐举止都遵守礼仪标准。   但是又少了锐气和傲气,反而特别乖巧。   包厢门这时便被推开, 余江枫毛手毛脚,撞得屋里的人跟着为之一颤,他面色不豫,阴气沉沉地拉开椅子坐下。   估计还要生气很久。   木少倾也不搭理他,随手圈了几道肉类,便拿给服务生。   “喂,你干嘛不问我想吃什么?”   他闹着别扭,眼睛还忍不住往菜单上瞟,气呼呼地撞她小腿。   木少倾喝了一口罗汉茶,心不在焉,心思全都放在柳轩和谢仪宣的身上,“你不就喜欢吃麻辣牛肉吗,点了。”   “可是我不喜欢吃番茄!”   “不好意思,那是我点的,不然叫服务生撤掉好了,”谢仪宣微弱的声音从旁边斜插而来,满是歉意,“真对不起啊。”   她似乎很害怕余江枫,白天在工作室,她说话也这样满是小心。   木少倾忽然便生出怜爱之心,干脆用自己那双高跟长靴在男孩的AJ上狠狠踩了一脚,“你可以不吃!”   好狠心。   虽然她因为家庭地位经常这样狠心,今天却更过分了。   怏怏地趴在桌子上,因为身高不便,他肩膀高高耸起,像个行走的巨型玩偶。   搓了搓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木少倾还是注意着柳轩的一举一动,她没有撮合人的经验,只是为这两个小年轻着急。   侧目望了眼大犬。   他怎么都不为自己的朋友担心。   白眼狼。   两个人互看不顺眼,一顿饭吃下来你争我抢,惹得谢仪宣都忍不住偷笑。   最后一片麻辣牛肉吃下去,木少倾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太幼稚了。   //   吃完饭,柳轩还是主动承担了送谢仪宣回家的责任,他今晚话尤其少,只是在停车场分别时,恍然大悟般提醒道,“忘了说,新的融资公司谈下来了,各方条件都很合适,对方意愿也很强烈,不过他们是北京的公司。”   言外之意是需要有人出差去北京谈判。   这个人是谁,他不想去,余江枫……更是不想去了。   他紧紧抱住木少倾的胳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刚被遣返回国,怎么坐飞机,去不了去不了。”   “喂,你是因为假签证被遣返,跟国内飞行没有关系!”   ……   最后争吵结尾,仍没能分出胜负,两个女人一人拽着一个离开,使出吃奶的劲儿,终于让围观群众没有热闹可看。   余江枫喝了酒,木少倾把他赶到副驾驶上。   他醉醺醺地爬上去,双脚伸直,然后放下座椅,鼻子猛吸了几下,哼哼着,“你干嘛让她坐我的位置啊。”   魔怔,木少倾闻言斜睨了他一眼。   懒得跟醉鬼置气,她只能耐心解释劝导,“她是个女孩子嘛,又不是男人,你为这个吃醋不值得。再说,咱们要展现绅士风度……”   酒鬼攀上她的手臂撒娇,“不管,这是我的专属座位,以后谁都不能碰。”   “……撒手,我在开车。”   “除非你答应我,身边只坐我一个人!”   “再胡闹你今晚自己睡。”   ……   一秒松开,男孩板板整整坐好,比军姿还挺拔,眼神不住地往她这边瞟,不用言语也能令人看懂,他在控诉。   真是甜蜜的负担。   握着方向盘,木少倾越发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心了。   扶着摇摇晃晃的余江枫回家,他扑倒在床上便假装睡死,其实就是害怕被赶出去,她抓着他的肩膀摇晃,最终也没唤醒装睡的人。   叹气,她只能拿来热毛巾帮他擦脸,半推半就间给他换了睡衣。   满床都是酒气,木少倾嫌弃地捂着鼻子出去。   电话屏幕上闪烁戚助的名称。   时间指向十点钟,他还在加班,凸显出木少倾这位老板的不称职。   她倚靠在沙发扶手上,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听见戚助一板一眼地汇报,“有几家公司收购意愿挺强烈的,但是价钱还需要洽谈,不过我们最近在业界放出售卖消息,您母亲估计很快就会知道了。”   顾漫云早晚都会知道,但这次她改变不了任何决定。   拨弄着头发,木少倾神色怏怏,一旦下定决心便会有些焦躁,恨不得明天就把公司打包卖给别人。   “我明白,具体事宜我明天去公司,约上那些老总谈谈。”   放下电话插上充电线,她跑到洗手间卸妆,为了避免皮肤上有残留,她向来一丝不苟,使用卸妆油后还会用爽肤水进行二次清洁。   不知在里面忙碌了多久。   余江枫睡睡醒醒等不到人回来,心里又泛起嘀咕,歪歪扭扭走着蛇形路线出来找她,像个吃糖吃不到的孩子,搂着她。   “你怎么还不回屋里去,我等你好久。”   镜中女人的脸白皙透亮,泛着水润光泽,她满意地拍了两下,答非所问道,“你真的不去北京吗?融资这种事情,还是你亲自去谈比较好。”   鼻子在她头顶蹭了蹭,余江枫带着鼻音懒懒道——   “我是要去,但在那之前还有件最重要的事情。”   //   睡不着,木少倾拿手机刷新财经新闻,枕边人已经吹出小呼噜,手臂还霸道的搂抱着她,像圈养着动物。   他的心跳总是又急又快,在耳边听的一清二楚。   被这样的暖意包围着,她终于升起一点点睡意,然后阖上眼,却不断想起自己在木氏的四年里所发生的事情。   直到家门被巨大的力气敲响,将睡梦中的两人都吵醒。   已经凌晨,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打扰。   余江枫黑着脸,顶着鸡窝头去开门,心想如果来人是走错门的醉鬼,他一定要狠狠教训一番。   结果入目却是一张女人的脸。   遍布着岁月痕迹,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与屋里那个不愿意动弹的小女人如出一辙,简直……像流水线的同款产品。   就连客气而疏离的笑容都相似极了,弧度分毫不差。   心里犯怵,他好像猜到了她的身份,便识相地侧身让出路,试探道,“阿姨?”   “你好,”顾漫云很有涵养的点头回应,但是并无继续攀谈的意思,她今天之所以赶车过来,也不是为这些事情而费神,径直走向木少倾那间屋,“劳烦你在外面等会儿了。”   他坐在白炽灯下,有些骑虎难下,想进去为小姐姐撑腰,但是又害怕得罪了未来丈母娘。   对着落地镜扒拉头发,余江枫气结,还偏偏挑他最不修边幅时见面。   初印象算是没指望了。   躺在沙发上叹气,他耳朵支棱着,果然听见卧室里传来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   木少倾显然在压制着脾气,但也不甘示弱,“为了那间公司,为了你的面子,即使我胃出血,或者我熬夜猝死了,也无所谓,对吗?”   顾漫云声音更为尖利,带着数落的刻薄,“没出息,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是个女孩,还非要做画家,木氏能走到这一步吗?为了你的那份自尊,应酬时也拿腔拿调,面对邵云辉也不冷不热,要不是我生给你的这张脸,别人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你!”   这话说的极为过分。   余江枫再也不管身份之别,他本来就是随心所欲的人,即使对面是木少倾的妈妈,他也要讨回这笔公道。   卧室门刚拉开,木少倾带着笑意和冷意的声音便响起来。   在这个温暖的屋里却像零下冰凉。   “你很得意吧,安排着我的人生,极尽谩骂和苛责,像是对待奴隶一样要求我。你知道当初木艺来我们家时,我为什么宁愿挨打罚跪都要留下他吗?”   “因为你讨厌他,看见木艺你就会想起自己失败的婚姻,所以我要把他留下来。”   “时时刻刻折磨你,伤害你,让你夜不能寐,却为了木帆的遗嘱而无法赶他出门。”   那年木少倾只有十五岁,却有着如此深沉的心思,用冷眼旁观的态度进行选择,而这仅仅是因为,对木帆,对木艺,对顾漫云的报复。   她的心里有创伤,曾经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余江枫是可以理解和包容她的所有,只是此时此刻,他想——   如果木艺回家的时间没有这么巧,就好了。   ☆、39 chapter   数九寒天的, 木少倾披着一件白色短羽绒服,把花园小区上下翻了个遍, 依旧没能找到木艺。   坐在长椅上,她满腔悔过自责, 腿都是软的。   如果知道木艺会在那时候回来,她是千不敢万不敢说这种话的。   余江枫一言不发坐在她身边,此时此刻,沉默的陪伴或许才最重要最可贵。   他抱着她的肩膀, 只希望在冬夜中让自己的女孩暖和些。   “其实……我当初真是那样想的,收留小艺是为了气我妈, 但是时间久了, 我就真的把他当成唯一的亲人了。”   风像刀子一样吹在脸上。   她紧握着麻木的双手,眼里光芒黯淡,“这个家里,我和他才是真的受害者, 可是比起我的冷漠和刻薄, 他就像个小太阳, 会讨好我、安慰我、关心我,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谁愿意做一个私生子呢?”   “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我拿他去换取短暂的痛快。”   晶莹的泪珠在眼角缓缓坠下,每每回想起怀着恶毒心思的自己,木少倾都无法面对,尤其是木艺对他绽放最单纯的笑容时。   他说姐姐是他最亲最亲的人, 是这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   可她做了些什么?   再也无法压抑悲鸣,木少倾将脸埋在手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未来她该怎样面对弟弟。   肩膀上的手更紧了些,粗糙的手指在脸颊上磨砺,擦干她皮肤上的湿润。   男孩将她的头扳起,皱紧眉头,满眼都是不赞同。   “你要记得,那一年,你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   那种思想意识刚刚独立的孩子,心里没有慈悲观是多正常的事情,因为别人都在跟父母撒娇或是对同学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因为父母的争执而生活在一个冷冰冰的屋子里。   遭受白眼和怒骂,忍受母亲时不时的虐待。   所以她这幼稚而毫无伤害的报复,在这些经历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忿忿地捏起木少倾滑腻的脸颊,余江枫恨铁不成钢,“每个人都有生气的权利,再说了,比起当初不纯的动机,你对他的帮助分明更大吧。”   “是吗……我真的、帮到他了?”   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木艺每每提起姐姐时的眼神,都盛满着自豪骄傲,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她的好。   余江枫起身,投下长长的阴影。   泪眼朦胧中仰起头,木少倾在这身影中,听见他神采飞扬的声音,和递过来的那只宽大手掌。   “走,我们去找他。”   亲自把误会解释清楚,让同病相怜的两个孩子回归到最初的时光。   木少倾说得对,他们都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活的如此辛苦,被那些做错事的大人指责,凭什么?   //   医院是见证生老病死的地方,但是也仍有清闲,许多小手术的病人或者疗养性病人都会选择晚上出来散步,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主治医生骂。   院里向来是不建议的,夜晚风凉对身体不好,但又人性化的在楼下小走廊上挂着小灯泡。   一闪一闪地发着橘黄色的光,很漂亮。   余江枫就是在这里找到了木艺,彼时他正呆坐在回廊的栏杆上,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病人在散步攀谈。   他背着鼓囊囊的背包,装着本来打算拿回家洗的衣服。   挺高壮的小伙子,蜷缩的像只鹌鹑。   听见渐近的脚步声,他竖着耳朵抬起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想到你能找到这来啊,不愧是大佬。”   挤开他坐下,余江枫不屑地“嗤”了一声,“除了家、学校和医院,你还能去哪里?”   倒也是,木艺想想自己的生活确实挺好寻找到规律,也就不再说话,沉默地垂下头。   两人在树底下坐了一会儿。   他还是先开口,“我姐呢?她没有来吗?”   “她啊……”少年双手叠在颈后,满不在意,“刚才说自己有点头晕,我送她去急诊看,医生说有低血糖,留在那儿休息了。”   附近正在攀谈散步的几名病人都被这里突然的响动吸引来眼神。   木艺握着拳头站起身,愤愤不平,“那你怎么不陪在她身边,你说好会照顾好她的,你答应过我的!”   肩膀被晃个不停,余江枫面无表情地推开他。   “我只尽男朋友的责任,至于姐弟情……跟我无关。”   他转过头去,却用余光扫视到木艺的脸色,他又跌坐回长椅上,握着双肩包的袋子。   垂头丧气时真的有点可怜。   余江枫于心不忍,决定给他一次机会,”听见木木说的那些话,你心里有什么感觉?”   感觉?   木艺耷拉着脑袋也说不清,其实他早就有过这种猜想,就算姐姐真的出于这种初衷收留了他,也根本无可厚非。   否则……他凭什么能进木家门,又凭什么像个正常孩子一样长大呢?   生父去世,生母不知所踪。   他摇头,“我说过吧,我姐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而且她对我爸的感情很复杂,当初愿意让我留下来,还供我吃喝给我学上,对她已经是最大宽容了。”   “所以你其实并不生气?”余江枫挑眉。   摇完头又点头,木艺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永远都不会冲我姐生气的,只是我听到她这样说,就觉得自己很多余。”   “她肯定也因为这件事而常常自责,如果没有我,她的压力可能会小很多。”   仔细想想,大抵是每个人都生来不同,因此想法各异。   余江枫坐在光秃秃的大树干前,始终没想明白这对姐弟的脑回路,他们的父母出轨、争吵,将孩子当做工具般养育,结果他们俩却活得不够安稳。   大约是……失去得越多,便觉得每种拥有都不是理所当然吧。   他叹气,后知后觉想起来,瞪着眼睛,“那你跑什么,害我们大冷天在外面找了好久。”   木艺也跟着睁大眼睛,迷茫无措,摸着后脑勺。   “我就是……觉得那种场景下跑出去比较正常吧。”   吐血。   余江枫扶额,对小舅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   回到输液室找到木少倾,她那瓶迷你葡萄糖已经滴完,护士正在帮她拔针,青紫分明的血管脉络上留下一片胶带印。   手冰凉时不适合吊瓶,否则会又冷又疼。   她下意识搓了下手心,面前便被递上来一个充电暖手宝,上面画着小跳蛙卡通形象。   木艺低着头,眼神闪烁,“姐,你身体舒服点了吗?”   接过那个圆鼓鼓的小机器,掌心便是一片温热,很舒服,就像是渐渐回暖的心脏,她笑起来,握得很紧。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   “对不起,我不该突然跑掉的。”   不约而同地道歉声碰撞,姐弟俩忍俊不禁,吃吃地笑起来,然后和好如初地挽着手离开。   只是这姿势还没能维持半分钟,便有个人从后面钻过来,将他们生生隔开,还不讲理的把那个小跳蛙拿走放进自己口袋。   “手冷我帮你暖就行,不许要别人的东西。”   这下木艺就有意见了,好几个月了,有家不能回就算了,现在连基本接触都被禁止,他跳脚,“这是我姐,我亲姐!”   “这是我女朋友,未来的老婆,我孩子的妈妈!”   ……   好吵,急诊本来杂音就多,他俩像鹦鹉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宣示主权间还要把木少倾扯来扯去,她冷汗冒出来,想把两人扔进垃圾桶。   好不容易到了车上,木少倾突然想起来,按下小朋友正要打方向盘的手,“我们找个酒店吧,顾漫云还在家,我暂时不想回去。”   一想到她嘴里吐出那些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语。   木少倾总是难以置信,她作为江南大户人家培养出的千金,如何因为男人而把自己糟蹋成这般模样。   “好啊,我也有点不敢回去,看看这附近还有房间吗?”木艺主动承担起责任,拿出手机开始浏览预订软件。   踩油门倒车,拿出两块硬币交上停车费。   余江枫突然开口,“别找了,我有住处,去我那里。”   ……   -他什么时候买房子了?   -不知道,也许是租的呢,那干嘛天天在咱们家赖着?   姐弟俩靠着后视镜挤眉弄眼交流着,司机先生早就疾驰到了目的地,离A大不远的新开楼盘,临市近来最热门的学区房。   称得上一房难求。   而且还有停车位。   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上了楼,他在墙上的触摸开关轻轻触碰,便是灯火辉煌,房子应该刚买来不久,除了原本带的精装修,没有多余的家居物品。   但是布局很好,主卧和次卧朝南,剩下一间被打造成书房。   开放式厨房和客厅相连,空间显得很开阔,木艺啧啧称奇,知道大佬自己开工作室,没想到这么挣钱,“哥,这房子得老贵了吧。”   “还行吧,我托关系买的,拿了百分之四十的首付。”   木艺坐在沙发上,摸了摸没有灰尘,估计经常有人来打扫,他有些惋惜,“这些钱在新开发区都能买套小别墅了,那样岂不是更宽敞。”   终于找到烧水壶,余江枫心满意足地连上插座。   “你懂个屁,以后我儿子肯定要上实验小学,这叫作未雨绸缪。”   这想法也太遥远了。   木艺看了看木少倾那张发红的脸,又看了看余江枫那张嘚瑟的帅脸。   “哥,你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确定不会太早吗?”   ☆、40 chapter   “我真的还有三个月就满二十二周岁了。”   从洗手间出来, 木少倾擦着头发,四处寻找吹风机, 虽然知道这里应该没有,但还是费了番功夫后才接受这个现实。   小朋友没眼力见, 跟在后面一遍遍地重复。   柔软的毛巾在头上来回擦拭,可是效果并不好,木少倾头疼地揪着发尾,被细软又吸水的发质气的得无话可说, “你能安静会儿吗?”   瞬间闭嘴。   但是委屈的表情不能停。     余江枫最擅长扮可怜,在她面前总喜欢耷拉着眼角, 嘴唇下垂, 虽然不说话,但是可以非常精准的控诉心事。   他慢慢靠近,把毛巾接过来,然后扳着木少倾地肩膀, 将人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大腿肌肉很丰富, 躺上去软硬适中。   因为是新家, 日用品也非常有限, 余江枫也只是在这度过了一个夜晚,留下两个毛巾,现在一个给了木艺,一个他们自己留着用。   所以他只能用这个仅剩的布料,细致地,一缕一缕地给她擦。   发丝在手中渐渐变得弯曲, 玩心大起,他无休止地把玩起来,还作死的缠绕成各种形状,差点儿就打成死结。   “嘶——”木少倾吃痛,从他的腿上爬起来,“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因为来得突然,几人在楼下买了未拆封的睡衣,虽然也算不上干净,但是总比穿着外衣睡觉要好一些。   但是这件,她扯着下摆,似乎号码有点小。   这样往下扯,身材便被更好的勾勒出来,真丝面料在身上紧紧贴住,纤细柔软的腰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余江枫眼睛瞬间变暗。   散发着危险气息,从床尾,蹭着往这边来,悄无声息地便紧贴住她,顾不得落在胳膊上的发尾还有点湿,凑上去便任意索吻。   鼻息相触,木少倾想要后退,却被人抓着肩膀钳制。   他怎么总是不知节制。   老来男科门口会不会有他流泪的身影。   被推倒时,她心里还挂念着这个问题,想要在睡前提醒小朋友保重身体,有计划有规律的进行运动。   但是还没等到那刻,她就昏睡过去了。   失去意识前,男孩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眼神里带着血丝,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然后轻轻地亲她,她的脸颊,她的锁骨。   结束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他心满意足地坐起身来,手边的发丝还带着未曾散去的湿气,干脆又套上衣服,大半夜里转了好几个地方,才终于买到一个迷你吹风机。   风量调到最低档,声音也不算小,女人仍睡得香甜。   他握起一缕一缕得头发,想在呵护最珍贵的国宝,恨不得用小刷子扫去所有灰尘和水雾。   然后放在嘴角亲了亲。   “还有三个月,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   被手机铃声吵醒是,时钟显示数字,8:29。   再看看来电显示,柳轩。   他有病吗,余江枫满脸戾气地挂断,然后转身继续抱着温软的身子睡过去。   然而铃声总是锲而不舍地一遍一遍吵着。   直到木少倾不堪其扰,飞身踹了他一脚,含糊不清地下驱逐令,“拿上你的手机给我圆润的离开。”   莫名其妙被赶出来的人,脑子还在睡觉。   蹲在卧室门口缓了好一会儿,余江枫才按下通话键,阴恻恻地威胁,“如果你没有重要的事情,那就等死吧。”   “兄弟别跟我发狠了,北京那家慕汀投资公司刚打来电话,想让你亲自去一次。”   他的语气充满着急切,听着不像恶作剧,与慕融资计划提上日程,经过各方面比对筛选,慕汀是最合适。   但是这家公司程序及其苛刻,容不得半分含糊。   橄榄枝既以抛出便没有折断的道理,余江枫接到这个消息心里第一份感觉却不是喜悦,小姐姐的公司正举步维艰,这时候离开她……   不就等于抛弃她。   在原地蹲了很久,直到腿都麻了,他甩着头回屋洗漱,许是昨晚在室外找木艺时吹了冷风,今早起来便有点昏昏沉沉。   摸了下额头,好在没发烧。   推开门时,木少倾也已经起床了,慢条斯理的换衣服,穿上衣时抬高手臂,蝴蝶骨拉长线条,棱角分明,像展翅欲飞的翅膀。   “吃早饭吗?”   挤上牙膏口齿不清地问,余江枫还坚持穿着大裤衩,新房子地暖温度不如花园小区那般高,也不觉得冷。   从他胳膊下钻过来,镜子里瞬间倒映两个人还未褪去睡意的脸。   木少倾拿起牙刷,余江枫便随手把牙膏挤给她。   剩下的办公漱口水也递给她。   有点嫌弃,她皱着鼻子,想要倒掉,“咦,你这个小恶心。”   闹起脾气来,余江枫总是有些无理取闹,而且时间非常随机,闻言便举着杯子递在她嘴边,恶狠狠地威胁,“就要你用这个水,不然晚上别睡了。”   这个还挺有……威慑力的,因为他对此的执行力非常之高。   称得上言出必行。   乖乖用了漱完口,她拿出化妆包描个日常简妆,靠着底子好也能少花些心思时间,气垫拍几下,画个眉毛、涂好口红,木少倾深呼吸。   今天要打一场硬仗,万不可掉以轻心。   木艺今天轮休,还埋在屋里不出来,余江枫也懒得叫他,牵着小姐姐的手去楼下百年老店吃早茶。   工作日的九点钟人声鼎沸。   他们坐在最角落的双人桌上,木少倾胃口小,早上吃得尤其少,可是小朋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胃王,不拦着可以吃到中午。   他穿着连帽的黑色卫衣,拿蒸屉时比推车阿姨高了两头,半弯下身子去选菜,专门找木少倾喜欢吃的东西。   无聊地浏览着微博,她喝着温度正好的香茶。   端着东西走回来,他放在她面前,然后埋头苦吃,凶巴巴地夹起一块豉汁鸡爪,“吃饭不准玩手机,揍你。”   暴力狂。   木少倾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倒是有点骨气,每次放完狠话也执行一次。   到了晚上还不是要抱着她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叫“姐姐,姐姐抱抱我,你亲亲我”。   她吃得少,为了配合时间,余江枫只能风卷残云。   好歹吃饱了,叫来服务员买单,扫完码抹抹嘴巴,“送我去幼儿园啊。”   撒娇怪。   她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有本事在外面不要拽的二五八万。   免得回家做宝宝时总是被嘲笑。   //   车子停在与慕楼下,木少倾看着他解开安全带,然后撅着嘴来要亲亲,虽然无奈,但也只能配合,听话地在他嘴角上碰一下。   否则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男孩兴高采烈地走,她突然出声叫住。   余江枫不解地回神弯下腰,脑袋从车窗外钻进来,眨巴着眼睛,“怎么,你要跟我来个法式热吻吗?”   怎样才能让他长大啊。   木少倾气极反笑,“我是想说,木氏被卖掉后你就要养我了,所以不要消极怠工,人家让你去你就去,这里我自己会处理好。”   她总是很理智地去分,然后执行,像自制力最强的学霸。   所以这样活得很累是吗?   余江枫不懂,但不想去改变她,有时候,尊重比爱护重要得多,在无谓的方面争吵不是爱情应有的样子。   他换上灿烂又无虑的笑容,“我知道,我会计划好。”   通过与慕的大门,甩着钥匙链哼着歌,余江枫本来想和柳轩谈论一下去北京融资的事情,接过好巧不巧,遇见了来应聘的人。   这是柳轩极力要求的,理由是——投资方爸爸来了发现公司连个前台都没有,太跌份了。   倒是说得通,毕竟融资后与慕也要紧跟着扩大规模,不能如现在一般,老板是员工,整个工作室只有两个人。   面试的女孩本来刚刚在柳轩的活跃下减轻了紧张感。   见到大老板来,她忙不迭站起来问好,很是夸张地鞠了一躬,然后小声,“老板、不对、余总早上好、不是、中午好。”   结巴能成为前台接待吗?   余江枫微微沉吟,不说话不笑时骇人得紧,薄唇最显凉薄,下耷眼不撒娇时有些阴郁,沉默地看着人时,气质就像雾霾。   笼罩着你还逼迫着你。   女孩吓得额头冒汗,好不容易等一言不发地走了,便跌坐在椅子上,更强烈的紧张感涌上心头,柳轩问得问题她都是磕磕巴巴地回答。   呜呜呜,妈妈,我要回家。   与此同时,关上办公室大门,阴郁的人立马笑得开怀,分开还不到十五分钟,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和小姐姐视频通话。   熟知他的脾气,木少倾也习惯了,很快接通。   “姐姐,我跟你说,与慕可能要有前台接待了,是个结巴,很特别吧!”   ……   这很值得高兴吗,木少倾刚下车,按下锁车键的手不自觉顿了一下。   代沟真的很难逾越。   还想再找些话题聊天,通话排队里突然加了一个来电。   他看了眼显示,忙跟小姐姐道别,“我我我、我要去忙了,你男人要做事业了。”    说罢就接入了小宇的电话,对方好像在吃东西,咀嚼声特别响亮——   “哥,木氏现在是块肥肉,恐怕不好啃。”    ☆、41 chapter   “目前接洽的所有收购对象, 最有意向、条件最合适的是刘显雄的公司。”   戚助把EXCEL表格拿出来放在木少倾面前,资料整理得逻辑清晰, 一项一项列出来,一目了然, 雄龙工业是最适合的。   没想到那晚上闹得如此不愉快,他甚至在业界极力抹黑她,闻风而动却毫不含糊,果然是个天生的商人, 为了利益可以尽弃前嫌。   “行吧,跟雄龙预约一下, 我亲自去谈, 他们资金雄厚,收购木氏也算是件好事。”   跟业界老大扯上关系,说不定木氏重工能因此转型升级。   她敲了敲桌面,又不太放心, 再三嘱咐, “奇美和万拓也继续跟进, 咱们不能把宝都压在一个公司身上。”   交代好注意事项, 戚助一一记下然后退身离开。   关门前最后一刻,木少倾又叫住他,“注意邵云辉的动静。”   那样睚眦必报的人最近却出奇安静,她当然不会天真以为对方已经放过了自己,邵云辉的执着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停止杞人忧天,她振作精神, 把手头的文件快速浏览一遍。   小朋友很快要去北京了,与慕融资之后有的忙碌,她也想解决完手里这个烂摊子后全心全意的陪着他。   也算是给这段感情该有的交代。   交接前的工作比较繁琐,木少倾忙忙碌碌,戚助敲门进来时,她看了一眼时间,居然已经十二点钟了。   戚助提来一个环保纸袋,满满装着东西。   他放在桌面上,笑得很狭促,“男朋友很贴心哦,给你送了午餐呢。”   袋子上印着卡通LOGO,木少倾拿过来一看,是她想吃很久的那家麻辣拌,辛辣香气瞬间绽放在办公室里。   估计点餐的人受到了送达通知,电话很快打过来。   麻辣拌里都是她喜欢吃的,尤其是放了两份罗汉笋,味道和想象中一样好,木少倾食指大开,说话都温柔了许多。   “小管家今天觉悟很高嘛,你平时都不准我吃外卖的。”   尤其是麻辣烫和烧烤,在小朋友眼里简直就是世界公敌,两个人晚上出去散步时,他都要四处警戒,生怕她逃离视线偷买偷吃。   余江枫大概也正在忙,听筒里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闻言低笑了一声,“看你最近挺辛苦的,怪可怜,偶尔解解嘴馋也可以。”   嘁,木少倾撇嘴,给点颜色还想开染坊了。   她呲溜呲溜吃着里面加的手工面,又忍不住抱怨,“为什么不是泡面,那个比较好吃。”   果不其然,电话那段传来巨响的拍桌子声,小朋友真的很好撩拨,稍微逗弄情绪便跟着她走了。   “哇,姐姐,你没有良心吗?”   真的很好玩。   木少倾忍俊不禁,“咕咕”笑着,在椅子上东倒西歪。   “对了,你今天中午吃什么?”   一份麻辣拌很快便吃得见底,心满意足地将包装盒收拾东西装起来,准备待会儿拿去扔掉,通话时间也将要结束,她要开始工作了。   谁知小朋友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太过熟悉他,木少倾心思一转便猜得出来,立刻语气严厉,“你没吃午饭?几点了,余江枫,你皮痒了是吧?”   ……   “我有客户来谈事情,先不跟你说了,再见姐姐,么么,亲亲,爱你!”   紧接着便是无缝响起的忙音。   //   慕汀公司跟柳轩敲定了见面时间,投资方总是居高一等的,没有让人家上门的道理,他直接订了机票,把信息转发给余江枫。   从办公室出来,他紧皱着眉头,扬起屏幕,“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呗,”柳轩忙得脚不沾地,一上午喝了两杯浓黑咖啡,“我求求你,分出十分之一的精力打造江山,你的美人善解人意不会怪罪的。”   “再说了,木氏马上就要卖掉了,你不上点心,好好发展与慕,让你未来老婆孩子喝西北风啊。”   余江枫被说得哑口无言,因为融资计划,他在家里也是连轴转加班,稍一松懈,下巴上的青茬就露出尖来。   他拨弄着自己那头炸起来的头发。   又想起小宇的话。   无奈中用低沉的嗓音回答,“知道了。”   航班时间定在周五上午九点三十分,余江枫看了眼日历,今天已经周三,瞬间便觉得头痛欲裂,恨不得把小姐姐打包带走。   可他没料到,与此同时,木少倾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   她又是翻箱倒柜,找出最昂贵的茶叶,有条不紊地冲泡,明黄色茶水透明中漂浮着几丝茶梗,从小滤网中倒出去,又是黄澄澄不染杂质的一杯茶水。   余照升给面子,拿起来细细品了一口,也不住地点头赞许。   木少倾从小跟顾漫云耳濡目染,学会了泡功夫茶的手艺,只是后来谁都不爱做这件事了,一个是因为没兴趣了,一个是因为伤透心了。   “您今天来,是为了收购木氏吗?”   她这颗七巧玲珑心令人惊叹,余照升只当她是个小姑娘,不然木氏也怎会走到这一步,但其实她比想象中通透许多。   小酌一口茶,他也不再寒暄,拿出那份收购协议,“你看过再说。”   木少倾也不推脱,拿过来翻看几许,不置可否,这份协议给出的条件非常优越,甚至要高出木氏正在接触的所有公司。   如果木氏能以这个价格和条件出手,实在是最好的归宿。   她嘴角挂着笑,还是放下了,轻轻推回去,声音又轻又柔,虽然放低姿态,但是语气不卑不亢。   “很谢谢您愿意给我这个面子,但是木氏……我可能不会卖给余氏,抱歉。”   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样干脆,余照升呛了一口,难以置信时的面容和余江枫如出一辙,百思不解:“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你绝对找不到比我们更好的条件了。木氏一直经营不善,生产车间又刚刚发生了火灾,想要趁你之危的人有许多,只会压价不会涨价!”   这点,木少倾当然明白,她不需要别人来教。   如果是为了木氏,现在,她就应该毫不犹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彻底放手,跟小朋友去北京谈生意,从此人生天高海阔。   但是为了余江枫,她不可以。   “木氏一旦被您收购,势必会成为您威胁余江枫接手余氏的工具,所以我不能接受。”   余照升横眉冷对,没想到她也这么不知趣,“他的那间小工作室能有多大发展,如果喜欢,大可以并入余氏同时运营,放着我辛苦打下来的基业挥霍,却为了一个不足一百平米的小公司本末,荒唐!”   他生气时,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是余江枫的父亲。   连眼睛瞪大的弧度都不差分毫。   又亲手斟了一杯茶,木少倾不恼不怒,温柔笑着,发丝垂落在肩膀上,“我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他来说是不是最好的,但是……用他的梦想和义气去换取利益,我真的做不到。”   “余先生,比起想办法圈住他,您也应该想想,在这段父子感情中,错的不仅仅是他的任性。”   亲人之间走到她和顾漫云这个境地已是不幸,小朋友和余照升的分歧不过是交流方式的差错,不至于愈演愈烈。   比起卖出木氏,让他们减少互相伤害痛苦,似乎是更重要的事情。   //   刘显雄公司的收购代表下午三点多到达,态度不算客气但也不恶劣,拿来的条件不好不坏,但值得信赖。   木少倾跟戚助讨论之后,决定再等一等,多接触几家公司。   收拾好东西,她直接驱车到与慕接小朋友下班,柳轩不知所踪,工作室没开灯,她也找不到开关,只能摸着黑往办公室走。   磕磕巴巴走过去,她敲门。   “进。”   声音好嘶哑,木少倾眸子发暗,心想他这一天又没好好喝水。   办公室里也没开灯,黑咕隆咚,只有一体机屏幕幽暗的光,照着余江枫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他忙得浑浑噩噩,桌角上摆着冷却的泡面盒子。   有点生气也有点无奈,她动手收拾,刚要转身往洗手间去扔东西,就被脚下细长的东西绊倒。   惊呼同时,泡面汤撒了一地,沾在她胳膊和衣服上,穿着细高跟鞋,脚踝隐隐作痛。   本来正全神贯注的男孩“砰”地站起来,不知碰倒了什么,慌慌张张跑过来,顾不得油渍单膝跪在地上把他抱起来。   暗处里看不清他神情,但是语气却充满了急切。   “摔到哪了?痛不痛?”   转了一下脚踝,没有明显痛感,木少倾放下心来,知道骨头没伤到,便把搂着她的人往外推,“脏得很,你赶紧起来,把这里擦一擦。”   可惜了新买的裙子。   她抓起领子深闻了几下,还是麻辣牛肉味的。   “不管它,你先起来,我看看哪受伤没。”   余江枫扶着她起身,从桌上摸来遥控器打开灯,白光一闪,将地上狼藉照耀的一清二楚。   他拿过湿巾细细擦着她手腕沾着的脏东西,“回家换衣服吧,黏在身上你要不舒服了。”   说完便不经允许,直接抱着她往外走。   木少倾扑腾着腿,“你疯啦,油全都蹭在你身上了。”   “这叫情侣装,姐姐你别乱动,我有点受不住。”   “变态!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成双成对啊喂!”   ☆、42 chapter   周三到周五也只需要一晃眼的时间, 头天晚上,余江枫躲在被子里消极怠工, 要带的行李被散落在屋内各处。   从花园小区搬到这几天功夫,他竟能把一间空荡荡的精装房填塞得无处落脚。   木少倾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身后捡起来, 然后压着脾气轻轻在他被子卷上踹了两脚,“你牙刷要带吗,还是用酒店的就好了?”   “……我不刷牙。”   臭死你,她翻白眼, 还是操心劳力地给他装了一套旅行洗漱妆,还贡献了两贴面膜, 叠摞放进箱子里, 语气柔柔的,声音亮亮的,“北京更干燥,你要是觉得皮肤干, 就自己保养下。”   “……我不洗脸。”   被子卷说话间蠕动了一下, 像个大肉虫子, 她无可奈何地盯了会儿, 还是叹着气继续装衣服,叠的方方正正封在密封袋里。   听不见她说话,余江枫忍不住钻出头来。   看见坐在地上神情专注的小女人,他心中沮丧,说好了以后再也不闹小脾气的,要做个成熟男人作为她的倚靠。   耷拉着眼皮, 他跳到地毯上,地暖闸口打开,毛茸茸下是暖意与舒服。   余江枫把下巴垫在木少倾头顶,抵地她头皮痛,腾出收拾东西的手摸小朋友的脸,入手又滑又嫩。   每天只用大宝的人,为什么皮肤这么好?   真是苍天不公。   木少倾用背撞他,撞上厚实胸膛,突出的蝴蝶骨可以描绘出形状,像是本来就生于少年的一根肋骨。   “姐姐,你跟我去嘛。”   又来,木少倾耳朵今晚被这句话磨出了茧子,她摇头,耐心安抚,“去两天而已,你快点解决事情早些回来,我这两天抓紧把木氏出手,以后就轻松许多了,你去哪我都跟着,好吗?”   可以说“不好”吗?   少年歪着脑袋,用下巴一下一下撞着她,还是败下阵来,双手从她肩膀处绕过去,把叠好的衣服按次序摆放进剩余空间里。   “我自己来,你坐在这里陪我。”   成为抱枕吉祥物,木少倾窝在他胸膛,时不时指点,有点羡慕他手臂的长度,便伸出自己的胳膊跟他比较。   无从比较……   在一起这么久时间,小朋友最大的乐趣就是研究她,头皮上长一颗逗逗都没办法逃出他的法眼,手臂长度却是首次发现。   他有些惊奇,兴致勃勃,“姐姐,你好像那个!”   “哪个?”   “就是很出名的一部日本动漫,几乎所有人都看过吧,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每天放学都要守在电视机前,等我想想。”   日本动漫,木少倾沉思,她童年都是被顾漫云送进各种各样的特长班,学芭蕾,学唱歌,学着做一名容易嫁给富商的小名媛。   但是她倒是瞥着同学的画册看过几眼,都是很漂亮的角色。   隐隐有些期待,她回眸,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等待最终的答案。   余江粉也被调动起兴趣,拿过手机搜索图片,然后咧着嘴把屏幕递到她面前,“喏,你看,就是这个,他叫亚古兽。”   啊,原来是恐龙啊。   木少倾淡淡笑了一下,“挺像的。”   “是吧,你看这个小短胳膊……啊啊啊,你干嘛把我行李箱翻乱!”   从怀抱里离去的女人侧身微笑,“不好意思,胳膊短,控制力不太好。”   //   第二天,余江枫自己定了闹钟爬起来,连头发都来不及抚平,就趴在主卧门上哀嚎,“呜呜,姐姐,你不送我去机场吗?”   “我快来不及了,连早饭都没有吃。”   “姐姐,姐姐,我好难过啊,你快起来抱抱我。”   屋子里到处充斥着撒娇的呼唤,木少倾从巨大的双人床上醒来,没有被压榨的早上真是神清气爽,看来小别胜新婚是有道理的。   她坐起身,慢吞吞走过去把锁扭开。   身材高大的少年真像个大犬似的扑进来,手脚并用挂在她身上,差点将睡意朦胧的人给扑倒在地。   木少倾吓得手脚扑腾,下意识把腿挂在他身上,“你又发疯!”   “谁让你把我赶出去的,我昨晚失眠了,现在还要去赶飞机,没有饭吃没有水喝,孤枕难眠,只身前往遥远的国都……”   他像个唐僧似的念念叨叨,木少倾一个头两个大。   只能及时叫停,无限包容地亲亲他嘴角,语气又甜又香,“那你去洗漱,我给做早餐,然后送你去机场。”   她反正是有高超的本事,不然怎么有只无形的手,可以瞬间撩起他三尺高的火,又能霎时把那火按灭,只剩下春风掠过。   对着镜子刷牙,余江枫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洗漱穿戴好,他从房间里拖出行李箱,木少倾已经把早餐摆盘装好放在桌上,此时正站在窗前接电话,神情冷凝,似是遇到了难题。   乖乖坐下,头发刚才沾过了水,少年变成顺毛模样。   鸡蛋三明治两三口被消灭,他抬起头,眸子里流转着星河和水光,异常温顺,“你公司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叫车过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木少倾才不相信他,今天她拍拍屁股走人,小朋友明天就有一百个理由跟她闹别扭。   她戳他的头,短发扎手,手感很好。   好心当成驴肝肺,难得善解人意一次却不被领情,余江枫悻悻地起身自己拿牛奶,打开冰箱才发现饮品层空空荡荡。   “家里没有牛奶了。”   木少倾盘腿走在沙发上发讯息,闻言头都不抬,“嗯,晚上我去买。”   ……   空气冷了一瞬,她后知后觉地仰起头。   小少年站在冰箱前面沉着脸,眉头拧成麻花状,两道剑眉高高扬起,一字一句,“你前天晚上不在家,我打电话问,你说去超市了。”   心虚地摸鼻子,木少倾忙不迭站起来,穿戴整齐,“时间来不及了,咱们赶紧出门吧。”   行李箱被拽地发出刺耳响声。   余江枫冷着眼,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去。   //   一路无言,木少倾握着方向盘,好几次想要出声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抿着嘴,欲言又止,神色黯淡。   副驾驶上的人也不见得好到哪去。   他抱着双臂,目视前方,心里天人交战,一方面生气她有事瞒着他,另一方面又心疼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还不敢给人倾诉。   这都是积久的习惯,把苦水咽下去,悄无声息地疗伤。   想到这,他神色又缓和些许,总不能在争吵中分离,他深呼吸,努力压制住自己暴躁的情绪,尽力让语气正常,“是因为公司的事情吗?”   诧异于他这次的平和,木少倾倒是万万没想到。   总是想着让别人理解余江枫,告诉大家他很优秀,有才华有能力,可是她自己却是最具刻板印象的那个人。   以为他永远都长不大,是个需要哄骗的孩子。   原来男孩变成男人,是这样迅速而不易察觉的事情。   她嘴角不自己觉挂起笑容,梨涡盛满着欣喜,“我是去见刘显雄了,和他谈谈收购条件,你们有过矛盾嘛,所以我就没说。”   “不过这次他很老实,很规矩的跟我谈了些事情。”   回想起那晚上,小朋友电话打进来时,刘显雄正在安分的喝茶,连逾越的话都没说过。   只是她鬼使神差的,非要编造出一个谎言。   不知道是为了骗谁。   矛盾解开后,两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从停车场到登机口,她又逃不开被挟持的命运,余江枫喜欢搂着她的脖子,半个身子都靠着她。   半是走半是被拎着,见到余江枫的新秘书,木少倾出了一脑门汗。   秘书是柳轩专门为他聘的,说是不带帮手去谈判显得很弱势,当然谁都没问,两个人面对一整个公司的人,难道很强势吗?   业务多了,余江枫确实需要一个帮手,男孩行何,长相平平无奇,心思却很灵活,上手很快,不需要花费多余的心思去培训。   何秘书第一次见到木少倾,只从他们的姿势就能判别出关系。   立刻笑得亲切,“余总好,余总夫人好。”   一声“夫人”彻底取悦了余江枫,他满眼赞许,拍着他的肩膀,表示“年轻人,你前途无量,我看好你”。   夫人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这个称呼很老套。   勉强笑了笑,她看了眼时间,“登机牌办好,马上就到时间了,你们这个航班准点到。”   何秘书立刻拿出来,“我已经弄好了,夫人。”   ……   看在小朋友如此喜欢的份上,木少倾发作了几次还是没拒绝,只是尽量减少存在感,直到送他过安检时,才出声嘱咐,“到了那边一定要注意身体,出门要穿厚外套,我可会不定时检查的。”   男孩头靠在她头顶。   不舍地哼哼,“那你要给我发视频,而且不准再对我撒谎了,好不好。”   双手捧着的脸,木少倾逃开这份来自身高压制的欺负模式,“答应你答应你,去吧。”   余江枫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眸子里除了她谁都看不见似的,就差委屈巴巴地跑回来。   何秘书拿着帮他拿着手提包,被虐的六神无主,小跑着把东西放在行李架上。   飞机缓缓升空,他看见自家老板正扒拉着窗户往外面看,估计也只能看见一眼望不见边际的跑道而已,可他就是如此舍不得。   半个小时后,何秘书坐在位置上昏昏欲睡。   余江枫拿着融资计划做最后修改确认,笔尖在白纸上划出声音,呲啦呲啦的像一首安眠曲。   后来好像有人走过来,是女人的声音,甜美嗓音下裹着标准普通话。   “先生,请问需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谢谢。”   声音冷冽得何秘书惊醒,他不可置信地侧目,只见余江枫板板正正坐在那,头也不抬,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刚才不是这样的。   他刚才还是个嘤嘤怪。   何秘书看见空姐遗憾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感觉自己又吃了一把狗粮。   ☆、43 chapter   一路踩着油门到达公司, 木少倾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裙摆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 急匆匆冲进自动门,径直走到戚助桌前。   敲了两下, 她紧皱眉头,“来我办公室。”   两人打着哑谜钻进屋里,瘫坐在办公椅上,木少倾深觉得有心无力的感觉太糟, 她揉捏着眉头,“为什么突然降价了, 之前我去找他分明谈的很好。”   雄龙发难, 木氏陷入被动,结合另外两家对接的收购公司,竟没有一个合适的条件。   她打电话给刘显雄,不是被挂断就是无人接听。   戚助也随着忧心忡忡, 眉头深锁, “生产车间已经着手进行修整, 最后咱们卖出去要是这个价格……实在太亏了。”   当然不可能卖。   木少倾看着比原计划少了近一半的数字, 万万不能理解事情到底出错在哪个环节,想到刘显雄前天的正常神色。   她突然有了一个猜想,似乎更加接近事实真相。   “你先出去吧。”   见到她了然的神色,戚助心里也有了揣测,没有过多询问,非常恭顺地转身离开, 贴心地把办公室门关上。   拿起办公室的座机听筒,木少倾快速拨通了一串数字。   对方等候多时,很快便接听,语气中带着意料之中的笑意,甚至不用面对面,就能猜测出他现在得意的表情。   “邵云辉,这次又是你做的。”   肯定句而非疑问句,比起方才的惊慌不解,木少倾现在反而平静下来,一只手捏着仙人掌上的小刺,“你到底想做什么?”   毁了木氏?迫使她屈服?   然而这些理由怎么想,都毫无意义,一间马上出手的公司而已,除了她的难过和眼泪没有任何留念的必要,想用这种东西胁迫她,实在幼稚。   将手上的文件叠排整齐,邵云辉终于在沉默中开口。   “见面谈吧,有些事情只字片语解释不清,咱们中间肯定有误会,没必要……”   封面合上,木少倾轻轻错开椅子站起来,“没必要见面。”   看了眼时间,刘显雄常会在这个时间在雄龙楼下的茶餐厅用午餐,她决定主动出击,不能把选择权都交代在别人手里。   电话还没挂断,她有些诧异,把手机从桌面上拿起来。   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和厌恶,“我们之间没有误会,只有矛盾,面对我的敌人,抱歉,吃不下饭。”   而后利索的挂断放进背包里,她已经无所谓周旋,只能孤身前往。   银色轿车疾驶在柏油马路上,木少倾看着来电显示上“小朋友”三个字,忽然觉得今天也还好。   毕竟是个晴天。   //   不出所料,木少倾风风火火从私房菜餐厅的大门进去,略过服务员的示好招呼,目不斜视走进最里面的位置。   这个餐馆早就成了雄龙的外包食堂,刘显雄理当坐在最深处。   享受众星拱月的待遇。   两人长的小桌子,他一个人坐着,面前摆了三菜一汤,看样子也是最时兴的湘菜,他是湖南人,吃饭嗜辣。   见到木少倾,刘显雄当即震惊了一秒,随之又很好的收敛表情。   “怎么,距离上次见面也才过了一天,木总便迫不及待再跟我推心置腹一番了?”   油腔滑调,当然这也是他的风格,只要没有肢体上的冒犯,她就都能视而不见,没有任何寒暄,她坐在对面空出来的椅子上。   将雄龙上午发来的新合同推过去,避开盘碗溅出来的油花。   “我也只是本着人道主义提醒刘总,您坐到这个位置已经无人可以撼动,但是家贼难防,有些大权还是自己握紧些好。”   听出她话里有话,刘显雄不是多自负的人,毕竟能把公司做到这种水平,必然不是个莽夫,他将信将疑翻开蓝色文件夹。   一眼就看见那串数字,和他当初敲定的简直南辕北辙。   那张方脸立刻颜色变幻,立足于男人和裁定者的威严,他自然感受到深深的冒犯。   木少倾也是冒险而来,她认为邵云辉不可能左右刘显雄的决定,而这份合同经手人必定是雄龙的另一位掌权者,金敏。   金敏和刘显雄的关系不必深究,但总有些猫腻,因为别的男人被忤逆,他面子上挂不住,肉眼可见的愠怒起来。   不远处的几张桌子已经有人偷偷看过来,木少倾适可而止,语气恢复亲切平和,“我今天来只是转达,至于贵公司的决定我无从干涉,打扰您午餐,真是不好意思了。”   她踩着高跟鞋离开,收获一大片探究目光。   木少倾觉得自己真像个战士,虽然不知为何总有盲目的硝烟出现,但是勇往直前的时候,心里却有些宽慰。   至少,小朋友就快长大了。   他会保护好她的。   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电话应时响起,就好像掐着时间等待,或是……木少倾拍额头,她还没把手机里的定位软件删掉。   怪不得他每次都这么神奇。   按下通话键,小朋友凶巴巴的声音立刻从蓝牙耳机里响起来,“你们说什么啦?他动手动脚了吗?有人欺负你吗?”   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问题。   木少倾哭笑不得,顾左右而言他,“你在北京事情进展的顺利吗?”   “还行吧,上午见了负责人简单聊了几句,”余江枫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走,“详尽事宜等他们总裁回来亲自跟我谈。”   有些出奇,木少倾问道,“见面时间不是本来就确定好了吗,怎么突然改变了?”   “不清楚,听说跟他们老板娘有关吧。”   停进车位,木少倾也不再多打听,只是唠唠叨叨跟他嘱咐着穿衣吃饭的事情,偶尔路过午休回来的员工,便抽出精力来打个招呼。   坐回办公室里,她收拾了桌面,坐在电脑前继续工作。   听见余江枫均匀的呼吸声,他真的睡着了,分明前一秒还在跟她撒娇求亲亲。   原来精神力茂盛到溢出来的男孩子,也会累得一秒入睡啊。   木少倾无声地笑了笑,插上充电器,将手机放在桌面上,看着时间栏一秒一秒的增加。   //   忙到晚上九点多,小朋友醒了,她也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   余江枫从夜幕中醒来,睁开眼就是北京难得一见的星星,稀疏几片却映衬出更深的寂寥,酒店枕头太高,他起来后半边身子都是酸麻的。   搓了一把脸,久睡的神经渐渐苏醒,他拿起手机看时间。   却在满幕光芒中看见了还未结束的通话界面。   六小时三十二分钟四十二秒钟。   是木少倾无声的等待。   小朋友凝望着那跳动的数字很久很久,不察间便觉得眼窝有些发热,八尺男儿就因为这件小事,感动溃不成军。   那种被人捧在心尖上的感觉,真是太引人迷恋,沉溺其中。   他吸鼻子,努力平复情绪,一张口却还是沙哑吓人的声音,破坏了宁静里的浪漫,“姐姐,我醒了。”   被声音吓了一跳。   木少倾踩下刹车等红灯,从早上到现在还未进食,有些筋疲力尽的意思,但还是强撑着精神问道,“饿不饿?去吃点东西吧,我不在身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都是忙起来不顾自己的人,却总是第一时间想到彼此。   在这点上,她们俩可谓是天作之合。   车子在路灯下拉出忽闪忽现的影子,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听见余江枫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眼睛却扫描到一个熟悉的车牌。   888。   这么骚包的数字,只要看过一次便忘不了,木少倾缓缓停下,果不其然看见有人应声而下,穿着一身墨蓝色西装。   这么冷的天,他也不嫌冷。   见人越走越近,木少倾及时止损,“我手机快没电了,等回家跟你说,好吗?”   电池已经发烫,余江枫当然不敢得寸进尺,这次乖乖主动挂断了。   然后甜蜜地仰躺在大床上回味。   与此同时,车窗被人敲开,木少倾面不改色,从狭小的缝里看见邵云辉那张强装微笑的脸,突然有些不想针锋相对。   真的没意思。   他真心爱她吗,答案肯定不是,可为何如此锲而不舍呢,说白了都是求而不得的心在作祟,因为渴求,所以不能放手。   真要得到了,反而不会珍惜。   长时间的工作使人身心疲惫,木少倾厌烦了在无谓的事情上拉扯,她干脆打开车门锁,琥珀色的眸子在暗夜里更显浅色。   “上车聊。”   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待遇,邵云辉当时便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冲到副驾驶上。   木少倾眼皮一跳。   心想明天肯定要换套新的,要把这里属于别人的味道彻底清除,否则那位回家来指不定又要怎么闹腾。   车子调头往小区外面开,她忽然开口,“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意有所指,邵云辉立刻便明白。   他佯装平和的心脏又开始忿忿跳动起来,绅士面具在开裂的边缘试探,“你完全可以把公司卖给余氏,也可以让那个小男朋友去求家里人帮帮忙。但是你想靠自己的力量对抗我,木木,这是不可能。”   “比起那个需要你哄的孩子,我们才是最合适的。”   “我不会监视你,也不会无头脑的霸占你,我会给你经济支撑,帮你保住木氏。”   车子沿着省道一路飞驰。   开往看不见前方的黑夜之中。   木少倾笑出声来,笑得频率又快,声音又清脆,像只寻找到自由的百灵鸟。   她的眼睛目视前方,即是这样,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冷意。   “你也太天真了,你以为选择权在你们手里吗?能监视我、霸占我,仅仅因为他是余江枫,所以我都能忍受。”   “人的生命里都会出现独一无二的存在,我找到他了,但并不是你。”   ☆、44 chapter   车厢内陷入难捱的沉默。   邵云辉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 当即面子有些挂不住,但是努力回味木少倾的言语, 确实看清了她的决心。   也许她说得对,所有的放纵都只因为那个人, 而不是她原本想要接受。   这就是因为喜欢而节节攀升的容忍度。   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达到的位置,邵云辉说不上是愤怒还是酸涩,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木少倾,她愣头愣脑的, 从会场的大门探出来悄摸摸看,差点被保安当成黑媒体赶出去。   反观现在, 她带着红绳的手腕依旧纤细, 但是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那双眼睛坚定而冷漠,不再因为旁边的人而波动半分。   这就是时间。   眨眼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邵云辉倚在座位上,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充斥心头, 可他是邵家的独子, 自小只有别人把好东西放在他眼前的道理。   “木木, 我说了, 我不会放弃的。”   虽然渐露疲态,可是要强在这份感情里占据了上风,很长时间了,一直到往后的日子中,邵云辉都没能分清,除了要强, 他对木少倾的喜欢到底有几分。   省道的灯有几盏是坏的,路过时便会沉入深夜。   这才发现异端,邵云辉坐直身子,对方向越发迷惑,突然有些心惊,他问,“你这是要去哪?再往前开就要出临市了。”   往南一直走就是临市的佛云山,过了盘山公路就是河湾市。   木少倾不出声,踩着油门疾驶,终于到了山路上,七拐八拐的,她也不减速,眼神比黑夜还要暗,嘴唇紧紧抿着。   突然,她又问,“看上去你真是非我不可,但我只要活着就不可能答应你。”   “不然咱们一起去死吧。”   那时她笑起来,小梨涡和白色的小虎牙,模样可爱但又透着阴沉,眼看着前面就是大拐弯的地方,她却把着方向盘直直冲了过去。   往外便是生死一瞬。   邵云辉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和反应速度,霎时伸出左腿,也不管踩没踩到她的脚,拼了命的往刹车上踏。   在撞上盘山护栏的前一秒钟,车子终于稳稳停住,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从这里可以看见两山之间的星星,一望无垠,像流动的光带,在临市就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景色。   木少倾卸下力气,侧目向副驾驶,笑容比方才更下夺目。   “打从记事起,我就觉得活着比死亡困难许多。那时候外婆跟我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所以我就总是在计算,哪一天去做星星最合适。”   眼泪不自觉便掉下来,她真的太累了。   她眸子里都是一触即碎的脆弱,“不论是木帆,还是顾漫云,亦或者是你,你们有把我当做人来看吗?我是工具,是物品,但我算是个人吗?”   这个问题,似乎无人能解答。   如果说她是,那些人的恶行又怎么说?如果说她不是,那又凭什么拿人的标准来为难她?   这世上有的是问题,邵云辉余惊未消,满身都是汗。   可是他却忽然通透了。   他不是余江枫,所以无能为力让木少倾接纳,如果死亡可以和她相结合,他却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如果是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呢?   大概率会愿意吧,毕竟他那种愣头青,为了儿女情长什么都能豁出去。   //   邵云辉在原地下车,说一千道一万也不愿意跟着木少倾回市里,他笑得发自内心,“我比较惜命,还是叫司机来接我吧。”   不勉强他,木少倾调转车头又回家去。   从后视镜看见邵云辉在挥手,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终于称得上和平。   再回到花园小区时已经快凌晨时分,从背包最深处掏出家门钥匙,她闻见了一股油烟味,当即便皱起眉头。   轻轻推开,果然,顾漫云正在那里做饭。   这个时间吃饭,她良好的养生时态表呢?   但是木少倾心知,她们远远不到可以互相寒暄的交情,就像看见她进门,顾漫云只是探出头看了一眼,而后神色淡淡地回身去继续忙碌。   她去卧室和木艺的房间收拾东西,瓶瓶罐罐打包带走,最棘手便是鱼缸里的小鳖。   好在顾漫云对待动物还算仁慈,毕竟信佛,竟然给它换水喂食。   只是水面上漂浮着的几根白菜叶子看上去纹丝未动,木少倾抱起来,有点心疼,小鳖也把头伸出来,又黑又丑的小眼睛盯着她看。   从洗手间找来一个塑料小桶,放上浅浅一层水,她大包小包地往电梯上运送,从头至尾,家里的两个人都没有交流过。   像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关上门,抽烟机的声音也安静下来。   隔着一道墙,心却有千里万里远,木少倾感受着电梯的下坠,心里别提有多轻松。   如果是人生是一块可以随意书写的黑板,那么她现在就像是被黑板擦洗刷清理,撤销掉所有的错误方程式。   视频通话又发送过来,她看了眼,怕影响驾驶,转换成了语音通话。   男孩赖叽叽的声音立马响起,“哼哼哼,姐姐我吃完饭了,想你。”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多小时,她皱眉,羡慕年轻人多吃不胖的体质,“东西我收拾好了,现在往家里走。”   “嗯,要把我们的衣服挂在一起哦。”   “好的,小少爷。”   车子缓缓在小区内行驶,花园小区建造年份比较早,停车空隙比较紧密,晚上在这里面都得加着小心,否则不知怎么就会蹭着了。   正聊着天往大门口走,车前面忽然窜过一个影子。   木少倾吓得急刹车,惊呼了一声,语音那边声音也收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好像撞到东西了,等我下车去看看。”   不顾余江枫的阻拦,她迈着长腿走下去,绕着车子转了一圈也没发觉异样,心想着可能是自己多心,便又拉开车门准备离开。   “喵。”   熟悉的声音传来,木少倾四处看了看,最后还是弯下腰,终于从车底下发现那只小东西。   喂了好几次的那只小流浪猫此时就躲在那儿,缩成团不停地叫。   伸手去拽它,居然也没有跑,木少倾心里诧异,揽着它的胳膊立起来。   趁着小区太阳能灯仅剩的光芒。   她看见小猫已经满是鲜血的左眼。   //   绕着全城转了很久,还是没能找到还在营业的宠物医院,小猫窝在木少倾临时找来的小纸箱里,情绪平和了许多,不再疯狂地叫唤。   只能带着它先回家,她先把别的东西放在车上,只带着猫和小鳖上楼。   把纸箱放在客厅中间,木少倾才发现这里没有医药箱,左思右想,又去楼底下便利店买了酒精棉球。   视频打开,小朋友那张脸离镜头要多近有多近,恨不得钻过来似的。   黑琉璃一样的大眼睛探究着,看见木少倾正盘腿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只乌漆嘛黑的小脑袋,正神色专注地给猫擦眼睛。   伤口被酒精刺激,小猫痛的嘶哑咧嘴,尖叫连连。   按着它的四肢,木少倾手忙脚乱,只能向屏幕上的人求助,“我这样处理能行吗,不会折腾得更严重吧。”   “人能用猫也能用吧,伤口遇到酒精会痛这很正常啊。”   余江枫有些不经心地靠在床头上,厉害长的些,凌乱地搭在额头上,不只是眼珠,连发色都是乌黑没有杂色的。   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小姐姐身上。   她的表情、动作,甚至一根头发丝在他眼中都极具美感。   啊,好想回家抱抱她。   “姐姐,你弄好它,我们视频睡觉觉吧。”   正忙着给小猫清理,酒精棉擦下来的血痂弄得人心惊肉跳,木少倾气得牙痒痒,“太过分了,怎们能下这种狠手啊。”   戳瞎一只眼有多痛,无法想象。   怪不得它连警惕都顾不得,只想着跑到她车底下求救,估计是被痛苦折磨地生不如死。   “姐姐,你怎么不看看我。”   好不容易擦干净,眼珠肉还往外翻着,木少倾现在只想赶紧到明天,可以带它去看医生,“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好在它另外一只眼睛还是好的。”   ……   怎么回事。   余江枫坐直身子,嘴角又开始往下耷,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连流浪猫的醋都要吃,“我生气了。”   说罢便中断了视频。   小橘猫不再尖叫,可能是被清理伤口之后也觉得舒服了些,便心安理得窝在她怀里伸舌头舔毛,乖得很。   它本来也不大,更是没见过它妈妈,说不定是被投毒了。   早先花园小区里不少流浪猫,有些好心的会收养,也会送到救助站,但是有些比较反感的,会在草坪里投毒,自那之后,猫的数量眼见着便少了许多。   有些心疼地把它又放回纸箱子里。   垫上小朋友给她买的毛绒坐垫,又软又暖和,想必能睡个好觉。   处理好这个小东西,木少倾赶忙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累得小腿抽筋,一心想着赶紧昏睡过去。   面霜还没涂完,铃声又孜孜不倦的响起来。   她看了眼时钟,这次冷战超过了半小时,很有进步。   不慌不忙地接通,她继续涂抹自己那张需要精细护理的脸。   “姐姐——你为什么不给我打回来?我等了二十九分钟三十六秒钟啊啊啊啊!”   ☆、45 chapter   雄龙的最终合同发过来, 木少倾确定金额无误,跟刘显雄现场签了字。   只剩下一些交接手续没办妥, 她忙得头打后脑勺,连小朋友的电话都来不及接, 跟着戚助一个厂一个厂巡查,争取把状态最好的木氏交与他人。   “生产线维修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测试结果没有异常,年后确定可以正常开工。”   还有四天就放年假了, 到处都冷冷清清的,木少倾在二工厂待了很久, 具体在看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   很多东西肉眼看不见,却会根植于脑海。   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最后看了一眼曾经奋斗的地方,是她四年最好的青春, 最后狼藉收场, 倒也可笑。   戚助开车, 往公司总部前行, 从后视镜看见她心事重重的面庞,也不免唏嘘。   小女孩成了大姑娘,却在今天才真正开始了人生。   “之后有什么打算?要陪男朋友一起经营公司吗?”   卸除总裁职务,两个人从属关系之外还留着友情,此时交谈的语气更加轻松。   木少倾回过神弯了弯嘴角,“我的水平你也知道, 可别去祸害人家公司了。之后我可能会继续画画吧,想来想去,只有那件事我还算感兴趣。”   如果不是木氏,她可能会凭着美女画家这个名头开几场画展,是个小众艺术家。   倒也不错。   戚助点头,笑容温润,“有目标就是好事,以后你要是火了,画展门票可得给我留一张,我好去显摆显摆。”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木少倾嘴角上翘,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层层防护罩变得透明而柔软。   “当然。”   阳光在今天格外耀眼,在层层的枯枝上跳跃过去,最后落在车内人的脸上。   没有北风寒冷,光带着暖意。   她看着擦肩而过的风景,抓拍了一张构图好看的照片,迫不及待想要分享给那个人,传输转了个圈,显示发送成功。   没等到他回复,车子就到了木氏楼下。   上楼签了几个字,手续就算全部办理成功,这间公司马上也要更名,从此与木家人再无联系。   她东西少,最后只收拾出小半箱,抱在怀里轻飘飘的,从办公室往门口走,和大家一一打招呼作别,竟然没有半点不舍。   木少倾偷笑,发觉自己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连轴转的疲惫终于告一段落,她从宠物医院接回小猫,因为眼球受损太严重,她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但是经过清理包扎,已经生龙活虎。   放上清水和食物,她便一头扎在床上睡着了。   甚至连缓冲都没有,只眨眼的功夫就深度睡眠,晕乎乎地便没了意识,开着卧室门,喉咙干哑,却连爬起来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   像是要把四年少睡的时间都补过来,黑夜白天都不知道。   还是因为客厅里传来小猫声嘶力竭的叫声,她才懵懵懂懂睁开眼,室内已经无光,外面透来一道微弱光束,勉强让人看清脚下不至于绊倒。   睡久了头会疼,木少倾揉着太阳穴走出来,眯着眼看清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   他站在玄关那儿,手上捏着猫的两条前腿。   一人一猫,有种将要开战的气势。   //   被捏住后脖颈的小橘猫像被点了穴,僵硬在余江枫的手中,连叫声都消失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跟木少倾求助。   倒了一杯温水,她神色无奈,“你欺负它干嘛,怪可怜的。”   余江枫提着软乎乎的独眼小猫走过来,闻言便松开手,熊抱住她,脸颊在她脖子上蹭来蹭去,“好想你。”   好重。   轻轻推开他,木少倾眼睛里蒙着刚睡醒的水光,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第二天了,便侧目看着小朋友,“你连夜赶回来的?”   “是呀是呀,和那边谈妥我就赶紧回来了。”   “不然我又要失眠。”   分明睡得很好,她懒得揭穿,被缠着在他脸上“啵唧”亲了一下,然后晃荡着去厨房烧夜宵,睡觉时的短裤还没换,两条细白的长腿露在外面。   大犬又亦步亦趋跟过来,不放弃地把下巴搁在她头顶。   “不想吃饭,只想吃你。”   打鸡蛋的手顿了片刻,木少倾很同情地向她投射目光,小心翼翼地说,“我……生理期还没过去。”   ……   跳到沙发上,余江枫看着头顶蓝灰色的天花板,觉得少男心事无处抒发,小橘猫趁机跳到他的肚皮上踩来踩去。   它半边脸被纱布包着,像动画片里的海盗船长。   有点滑稽,他握着它的两条前腿把玩,惹得橘猫骂骂咧咧,叫得毫无节奏,两边獠牙露出来,小小一个没有威慑力。   “再叫就把你送给小鳖做媳妇。”   木少倾把刚出锅的葱油拌面摆在桌面上,几缕头发散落掉在肩膀上,宜家宜室美的像幅画。   她走过去把小猫救下,放在怀里,“你是魔鬼吗?吓唬一只猫你也好意思,赶紧起来去吃面,我要继续睡觉了。”   “喵呜喵呜喵呜。”   小猫应景骂了好几声,虽然也听不懂,但是看表情就不是什么好话,余江枫伸手又要去夺,被人轻巧的躲过去。   家庭地位日渐下降,小朋友发自内心的表示忧伤成河。   欲/求不满加长途奔波,一碗面几口就见底,溏心蛋在嘴角留下颜色,他三蹦两跳冲到卧室里,震的床垫高高弹起,把刚入睡的人又吵醒。   木少倾皱眉,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软乎乎的嘴唇堵住。   攻城掠地呼吸炽热,她被摄取得喘不过气来,脸颊憋得红扑扑。   还没等推开身上黏糊的大型宠物,余江枫已经自己跑走了,蹿进洗手间狠狠关上门,留下一脸迷茫地秀气小脸。   披头散发坐起来,睡意被闹得去了大半。   余江枫倚在门板上,看见镜子里的脸,因为东奔西走肤色变黑了些,眼球布满红血丝,除了疲惫还有渴望。   拍了两下脸,他认命地洗漱,想想女人也挺不容易的。   刷牙时含糊不清,余江枫探出头去,白色泡沫沾在脸上,“姐姐,姐姐!”   顶着糟乱头发的小脑袋翘起来,木少倾窝在被子里小小一只,鼻音浓重,说话有些软娇娇的,让人看了就要着火。   大眼请往这边瞧了一眼,带着疑惑的神情。   “姐姐,我爱你。”   ……告白狂魔。   她仰天长叹,不知今晚到底何时才能安心睡觉。   //   半夜,两个人窝在一起,木少倾头埋在结实胸膛里,碎发惹得人发痒,眼皮重的睁不开,头顶却还盘旋着男孩的碎碎念。   “下周慕汀就派人来现场考察,如果没问题,第一轮融资很快就可以到账了。”   “姐姐,你为什要把公司卖给刘显雄,他是个老色鬼。”   “我不想你的东西落在别人手里。”   好吵。   木少倾伸出手不知方向的拍了几下,刚好落在他的脸上,摸一把就滑腻腻的,手感特别好,碰到就舍不得离开。   捂住叽叽喳喳的嘴巴,她睡意越浓,“睡觉吧,我都是你的了,其他都不重要。”   顺势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又响亮又深切。   余江枫伸出胳膊把她抱了个满怀,长喟一声,心满意足,在她额头上亲了好几下,不带任何情欲,才跟着沉沉睡去。   小橘猫不懂,蹲在门口小声呜咽,依旧在骂骂咧咧。   平时都不关门的,怎么那个大妖怪一来就把她锁在外面了呢。   只睡了三个来小时,太阳跳过地平线,桔黄色的光芒喷薄而出,霎时间染满了整座城市林立的高楼。   余江枫小心翼翼放下怀里的小脑袋。   把她身边的被子掖紧,摸摸又嫩又细软的小脸蛋,他就咧开嘴笑了。   真好看,怎么看都看不腻。   依依不舍地关上门离开,橘猫应声睁开眼睛,有奶便是娘,肚子饿的时候它脾气特别温顺,甚至不计前嫌地倚在他脚边蹭了几下。   难得一猫一人气氛融洽,余江枫蹲下,给它满上猫粮和温水。   “我要出门去了,看好你妈妈,别让其他臭男人碰她。”   “喵呜。”   橘黄色的小脑袋一心一意埋进美食之中,要说橘猫就是好养,掺了药的猫粮也吃的喷香,连个眼神来不及给予。   蹑手蹑脚合上家门,他从负层的小车位骑走那辆哈雷,直奔老宅而去。   许久未回的地方竟然生出了些陌生,头盔随手扔在座位上,余江枫双手揣在兜里,两三步就蹦上那层高台,指纹一按就进了门。   余家人都自律,和日头一同起床。   老太太和余照升都坐在桌前吃早饭,说着最近的新闻,奚美心在厨房里忙碌,她最喜烹饪,常亲力亲为。   对他这个自家人的突然到来,众人都表现出惊讶。   上次凑在一起吃早饭,竟然都想不起是哪年。   “来来来,让奶奶看看,好久不见我的乖孙儿。”   被叫着,余江枫顺从地过去,面对老人家他总是脾气好一些,坐在最旁边的椅子上,勺子舀着小馄饨,低头慢慢喝着。   余照升见状,竟然没有口出讽刺。   反而平和地将碗放下,“待会儿去书房见我。”   他步履蹒跚的走上楼梯,黑色中山装透着一股萧瑟,余江枫鼓着腮帮子,有些不适应这些平和,但是他也感觉到——   很多事情变得不同了。   ☆、46 chapter   和许多附庸风雅的商人相似, 余照升最喜欢把所处环境装扮成高山流水,白烟袅袅, 佛祖形象的香炉不断散发着檀香味,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搓着鼻子走进去, 余江枫却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这屋子的摆设,居然从来未变,与他儿时记忆层层重叠,就连黄梨木的太师椅, 都放在最原本的地方。   而他,已经很久没走进这间屋子了。   父子俩皆都有些不自然, 连对视都困难, 互相躲避眼神,然后面对面坐着,气氛尴尬而诙谐,嗫喏了许久。   还是做儿子的最先开口, 余江枫眼睛生的好, 虽然是下垂眼, 但是形状有些圆润, 黑眼珠占比多,不发狠时透着股可怜。   “我想……能不能把木氏买回来,作为交换条件,我愿意去余氏学习。”   似乎早有预料,余照升并不觉得诧异,基因这种玄妙的东西, 从一根就命中注定,有些时候猜到了不代表多了解,只是因为两人太过想象,所以感同身受。   莫名的控制欲对余家人来说,似乎是逃脱不开的诅咒。   翻开秘书一早送过来的木氏重工治疗簿,他抽了一口雪茄,还是摇头合上了,“那你的公司怎么办?不要了?”   “互不影响,我可以兼顾。”   余江枫是个天之骄子,即使被家里人贬的一文不值,或是在外名声多不靠谱,但是他却是是最优秀的那批人,有良好的身世和与生俱来的聪慧。   如果他说两相兼顾,大抵就是能办到的。   这个条件十分诱人,是余照升坚持多时的期盼。   但是从木少倾办公室里出来后,他也想了许多,“我之所以想让你去余氏,是因为这对你有益无害,并不算胁迫。木氏我不会帮你买,无论是你那间小工作室还是家族公司,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但是你要清楚自己为什么去做。”   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薄纸,他沿着桌面推过去。   再自律的生活也抹杀不掉岁月痕迹,他脸上沟壑纵深,隐隐露出一种疲态,又带着些许轻松,“别总让人把你当小孩,学着大度一点,你看女朋友的眼光也分一些放在其他事情上。”   余江枫被一番说教蒙的云里雾里。   拿过那张纸,竟然是张巨额支票,他有些揣测不出意思。   相对无言,余照升讳莫如深,干脆闭目养神再也不说话了。   抓着头皮走出书房,老太太却坐在门外,笑得和蔼可亲,伸出手招了招,声音却精神得很,“傻小子,过来奶奶这里。”   这一家子怎么神神叨叨的。   余江枫被诓地一愣一愣,听话跟着走了,主动帮奶奶推轮椅,脑袋里却都是浆糊,他明明是来商量收购公司的。   怎么……   所以这件事情就莫名其妙被拒绝了?   //   坐在原色木地板上,余江枫拿着那张支票翻来覆去的看,不知是否应该退回去,许是有些受宠若惊,生怕拿回去又要跟当家做主的那人吵起来。   老太太晒着太阳眯着眼睛好不舒服,摇椅轻轻晃荡,“都这么久了,奶奶还没见过那个小姑娘长什么样子。”   她笑得调侃,让人脸发红。   余江枫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悠,心里打着算盘,生怕自己对木少倾不利,这副模样让老太太又忍俊不禁起来。   “还护着呢,都不相信我这个老太婆啦,怕我害她不成?”   他垂下头,觉得自己现在未免太过草木皆兵,便很大方地从兜里掏出皮夹,翻开便是一张小照片。   这是跟木少倾吃火锅时偷拍的,她被辣椒呛得唇红齿白,汗滴挂在光洁的额头上,鼻尖都冒着水,整个人柔软的像个陶瓷娃娃。   为了配合皮夹尺寸,照片也很迷你,放在余江枫手掌内刚刚好。   他舍不得拿出来,怕给蹭脏了,小心谨慎递过去,眼神黏在上面,不断嘱咐,“奶奶你要小心哦,我可就这一张。”   “知道了,你个小唠叨鬼,”老人家摸出老花镜戴上,白发苍苍地做在光下费力辨别,嘴角荡漾着笑容,“倒是很漂亮,比电视上的女明星还好看。”   余江枫不禁夸,登时骄傲起来,“那是,她可是最漂亮的。”   祖孙俩坐在光区里谈论了很久,直到木少倾地讯息传过来,问他是否在公司,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快中午时分了。   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他笑得像只猫般狡黠,“奶奶,你说老余给我这张支票是什么意思,我要不给他放回去算了。”   扬起枕头抽了他一把,老太太恨铁不成钢。   “他这是在给你上课,拿这些钱去做你那个小工作室,有能耐了自己把木氏买回来。但是我劝你好好想想,买回那家公司又如何,你家那个小姑娘到底想要什么,你清楚吗?”   你清楚吗。   这四个字像一把锤子砸在他心上,从老宅出来,沿着林荫路一直向北,包在头盔里的脑袋嗡嗡作响。   余江枫从未如此迷茫,甚至于怀疑自己。   长久以来的热情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他不知所措到达与慕楼下,一眼就看见停在路边的那辆宝马,木少倾从旁边的星巴克走出来,手里拎着粉色的蛋糕纸盒。   她围着卡其色披肩,经过时惹得路人侧目回头。   实在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这么美好的存在多有危机感,余江枫长腿□□来,飞快靠近然后用胳膊圈住她脖子,有些无理取闹,“蛋糕吃多了会牙疼。”   美美打扮一番,却在马路上被人如此对待,木少倾实在猜不透直男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她用细高跟踩他,不负众望听见闷哼惨叫。   “蛋糕一口都不给你吃,下次再敢随便锁我喉,小心你的AJ。”   冬青叶子明晃晃的在风里摇摆,绿得要滴出油来,少年不甘示弱追上她步伐,脾气和身形截然不符,只可怜巴巴地求情。   “你打我就好,别欺负它们,挺贵的。”   //   柳轩是个老好人,为了让员工避开春运高峰干脆大手一挥提前两天放假,众人欢欢喜喜回家过年,剩下两个老板劳苦加班。   从茶水间端出两杯黑咖啡,一杯给柳轩,一杯拿着进了办公室。   小朋友虚眯着眼睛看墙上投影,神态认真,她在旁边观察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视力出问题了?”   “啊?”   被提醒过后,余江枫才发现自己近来新增的习惯,好像是没以前好了。   他支支吾吾预感马上要被训斥,果然看见木少倾把杯子放在桌面上,抱着胳膊数落,“叫你晚上在书房开着灯处理事情,你非要躺床上乌漆嘛黑的看电脑,这下好了,指不定要假性近视。”   对这件事她也实属无奈。   不论怎么赶都赶不走的牛皮糖,在卧室里关上灯就忙一通宵,再好的视力也禁不住如此挥霍。   拿出手机约了个眼科检查,她下达最后通牒,“下午去测一下视力,以后再敢趴床上看电脑,立马就跟小鳖一起赶出去。”   ……   关人家什么事,余江枫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答应,心里却在盘算着对策。   私立医院年节里人少了许多,毕竟都是些富贵病可治可不治的,提前预约的好处就是不用等待,直接检查。   拿着结果单,他闷闷不乐,“也就二百度,等我休息休息就降回来了。”   “年轻时不注意身体,还抱有侥幸心理,以后肯定要后悔的,”木少倾拎着包挎在他胳膊间,“反正我会监督你的,休想再拿身体开玩笑。”   带着管家婆回到住处,小橘饿的前胸贴后背,免不了又是一顿骂骂咧咧。   这个臭脾气真是改不了,木少倾也心宽,每次都有求必应地倒上水和食物,最近买了猫罐头,把小东西口味养刁了,连猫粮都不爱吃了。   站在厨房里择菜,余江枫脸都黑了,对这种温柔心驰神往。   可惜活的不如一只猫,犯错还要带着龟儿子被赶出家门,没有天理。   两菜一汤上桌,木少倾被唤了好几声,才悻悻放下猫,舍不得正在播放的韩国偶像剧,一步三回头往餐桌走。   轻松卸任后,她也渐渐在这些娱乐项目里找到乐趣。   原来冲着屏幕里的帅哥犯花痴也挺有意思。   她坐在桌子前,先假期最爱吃的腊肉炒芹菜,嚼了两口便又回头往客厅的方向看,男主穿件西服她都两眼放光。   小朋友就从来没穿过正装,估计会比明星更帅气。   “今天我抄的鸡蛋特别嫩,你尝尝。”   碗里被堆成一座小山,木少倾还没嗅到危险气息,心不在焉地夹起食物往嘴里填,忘了平时最重要的夸奖。   直到筷子扑了个空,她才后知后觉转过头来。   盛着饭菜的碗被人拿走,小少年神色不豫,笑得阴气测测,扬起尖下巴道,“我做的饭不好吃,他做的好吃,你让他给你做。”   说罢就大口埋头苦吃,还不解气地把小橘抱过来放在腿上。   “你妈妈心也不在这了,咱爷俩以后凑活过吧。”   ☆、47 chapter   木氏更名的消息一大早就在当地新闻频道滚动播出, 成为雄龙商业版图的一份子,刘显雄为了宣传还亲自到场剪彩。   换了频道, 木少倾抱着小橘,突然觉得有点无聊。   家里无人驻守, 小朋友大清早就跑去工作室忙,她不想跟融资团队碰见,干脆就请命老实呆着,无所事事。   干脆换上衣服跑到油画仓库拿东西, 以前剩的加上七七八八买来的,画架支在书房最中央, 抬头就是窗外的蓝天。   岁月静好, 她提起笔来构图,摇头晃脑对着画纸凌空描摹许久。   还没能切实下笔,缠人精又找上门来,分享了一条大众点评商家信息, 是新开的云南菜馆。   “吃吗?”   评论里图片拍得好, 光线摆盘都惹人垂涎, 木少倾划了几下, 还是没能忍住诱惑,关掉炉灶上的汤锅,“我去找你。”   餐厅就在与慕写字楼旁边的商业大厦楼顶,已经开始放年假,六层楼被挤得熙熙攘攘,她穿着白色针织外套艰难地挤来挤去。   头发不知勾在谁的包袋五金件上, 拉得头皮疼。   木少倾回头去解,有人却先她一步,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拯救那一缕卷发,她仰眸,是不知从哪蹿出来的小朋友。   他看上去心情不佳,收拾头发的动作小心谨慎,瞪了那个拿包的女孩一眼。   ……   女孩也是莫名其妙,眼神在他们之间扫了几遍,木少倾顿觉尴尬,连忙拽着少年离开,穿过层层人群努力往楼上走。   修长的胳膊伸过来将她圈住,余江枫走起路来阻力比她小许多,步伐稳健飞快,他有点后悔带小姐姐来这里吃饭。   磕磕碰碰的,又是蹭胳膊又是蹭腿的。   好不容易到了云南菜馆门口,排队长龙一路延长到隔壁,门口叫号排到二百多,好在余江枫有先见之明,提前拖人拿了号。   在原地站了没有十分钟就被叫到,木少倾兴致高涨,拉着他赶紧进去。   自从不去公司上班后,她穿着打扮的风格变了许多,追求休闲放松,今天也只是在连帽卫衣外面套了一件长款针织长外套,下面套了一双过膝高筒靴。   两条腿像小杨柳似的又细又长,余江枫在后面看得直发愣。   刚坐在皮质长椅上,就有一件军绿色夹克盖上来,木少倾愣神,神经大条的拿开,“我不冷,这里面空调开的很足啊。”   那只大手不罢休,又扯着衣服给她包上。   凶巴巴恶狠狠,“听我的话,乖一点!”   这种呲牙咧嘴的样子……木少倾抿了下杯子里的玫瑰花茶,忽然就想起家里喜欢骂骂咧咧的小橘来。   //   虽然被冠上网红餐厅的名字,但是味道却不是徒有虚名,酸辣味道做的正宗,木少倾吃的津津有味,饭量都比平时好了不少。   把盘子里的炸猪皮都挑拣出来,余江枫眉眼深邃,全夹给她。   “这个太好吃了吧,”木少倾也不客气,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巴里塞,忍不住赞叹,“尤其配上酱汁,我们以后回家自己炸吧。”   又给她倒上花茶,余江枫点头,“好,我给你做。”   被宠溺的心满意足,她笑得像猫儿,嘴角微微翘起来,在头顶小吊灯照耀下很是乖巧。   男孩摸摸她的脑袋,也跟着笑起来。   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这本该是完美无缺的情侣聚餐。   缘分很奇妙,只有过一面之交,木少倾却把她的容貌深深根植于脑海,无论再高级的橡皮擦都抹不去痕迹。   她匆匆低下头,想要和那双越过层层人海而来的眼睛错开,甚至在心底默默祈祷不要被认出来。   那时候,木少倾只有十二岁。   但就和她的记忆深刻一般,那个女人就像是发了疯似的冲过来,跟记忆中有些相似的容貌碰面。   也许这并不是偶然,木少倾恍然,拉起刚付完钱的男人快步离开,有些紧张又有些愤慨。   如果不是害怕沾染上多余的麻烦,她肯定要上前狠狠质问一番。   余江枫迷茫地频频回头望去,“谁啊?邵云辉吗?”   说着就要撸起袖子回头算账,被怀里的女人拽住,木少倾皱着眉,“我刚才看见木艺的亲生母亲了。”   没想到她还在临市,似乎还在寻找木家人。   摸着正怦然作乱的心口,她察觉到些许不安,发短信给木艺,一再强调不要回花园小区去。   如果是打探消息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她很可能会去那里守株待兔。   “其实你弟也老大不小了,没必要这么草木皆兵,很多事情他自己都能解决。”握着方向盘,余江枫试图跟她分析。   然而木少倾没什么软肋,偏木艺算一个。   她不同意,扬起好看的一对柳叶眉,马尾甩来甩去,“木艺现在又要轮科室实习,还要准备申请国外大学,不可以分心的!”   他才十岁就被抛弃了,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现在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了,凭什么被人祸害。   木少倾头倚在车窗上,忧心忡忡,“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才十二岁,那时候木艺七岁,我没见过他,只是从别人的风言风语里听说过,说我爸有了个私生子。”   “反正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说起木艺的名字,后面总是要带着一句私生子。刚知道时,我真的特别恨他,觉得要不是他,我们家怎么会支离破碎呢。”   夜光沉沉,长路漫漫。   直到木少倾长大了,终于从小木艺那里汲取到些许温暖时,才终于幡然醒悟。   私生子这个词语,本来就是成人的遮羞布,他们不管不顾生了孩子,却让无从选择的婴儿承担骂名。   太自私了。   “她走了这么多年,连个电话都没有,我不相信她是真心想念木艺才出现的,”捏着眉头,木少倾有点犯愁,“我就是怕木艺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腾出手捏捏她的脸。   余江枫眼睛里面都是她,“不会,之前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在乎他,这就够了。”   //   墨菲定律说明,事情的负面因素无论多么微小,但它总有发生的可能。   两个人回家时没想到久未露面的木艺也在,正趴在沙发上跟小橘玩耍,确切的说是正在单方面欺负一只独眼猫。   他刚洗了澡,头上还湿漉漉的,一笑起来就有种憨态,特别兴奋的跟他们打招呼,“哇,家里养猫你们也不告诉我一声,太不仗义了吧。”   看上去并无异样。   木少倾弯下腰来脱鞋,笑得勉勉强强,“楼底下捡来的,受伤了也没人愿意领养,我干脆就留下了。”   然后她心里装不住事,走路同手同脚,生怕别人没发现她的僵硬。   余江枫见状忍不住扶额,平时挺伶俐的小姐姐,怎么碰见家里人的事就总是犯傻,在公司那种杀伐决断的气势去哪了?   为了救场,他拿出冰箱里最后一瓶冰啤酒,忍痛割爱扔给小叔子。   “快去把妆卸了。”   他给了台阶,木少倾连忙点头跑回了屋子里。   木艺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有机会解解嘴馋,登时牛饮了半瓶,舒心舒肺地深深喟叹了一声,“爽啊,不过我姐今天怎么了,奇奇怪怪的,还跟我发消息一定别回花园小区,顾阿姨不是昨天就走了吗?”   面不改色,拿开正在身上荡秋千的猫,余江枫打开电视,“怎么,我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大佛了,还非得回以前的屋里睡比较香啊。”   “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点东西还没拿过来。”   正说着,木少倾从卧室里冲出来,手中提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塞的鼓鼓满满,“哐叽”扔在那儿,“喏,你所有的东西都在这,牙刷牙膏都没扔。”   说完又风风火火跑回屋里去,紧紧关上门不再出来。   看看那个被扎紧的袋子,又看看正窝在沙发那头看人流广告的男人。   木艺脑袋转不过弯来,但总觉得气氛非常诡异。   好不容易熬到各回各屋,木少倾还趴在被子里进行自我反应,听见开关门的声音,立马回头,带着哭音,“我好没用啊。”   无可奈何地摊手,余江枫单手脱掉T恤,一步垮上床,把棉被里的人挤到另一边,“虽然你表现得特别明显,但是好在你弟也不聪明,估计他想不通就翻篇了。”   听上去是事实,但又不是好话,木少倾跟只兔子似的蹬了他一脚,然后又成功被捕捉,拉进结实的胸膛里被为所欲为。   “哎,我心烦意乱的,没有心情。”她软乎乎地推了几把,但也没有作用,少年已经进入状态,天塌下来也能纹丝不动。   他压住她不安分的双手,抬高禁锢,然后肆意掠夺,把空气压榨的一丝不剩,惹得木少倾只能伸伸两条细腿表示不满。   玉白的身子横在那儿,余江枫眼里就再没有其他,什么小叔子的悲惨生活,或者工作室的融资大计都要通通靠边,只有这阵香甜味能取悦他。   意乱情迷间,他努力安抚怀里的人,却又懒得说话。   只一遍遍重复,“乖,听我的话。”   ☆、48 chapter   木少倾从睡梦中醒来, 能清楚听见客厅里传来的争吵声。   她赤着脚走过去,却发现并不是家里的两个男人有矛盾。   从卧室门敞开的狭小缝隙往外看, 余江枫正在厨房里弯着腰忙碌,手边升起徐徐炊烟。   而木艺却站在客厅里气急败坏, 拿着手机叽里咕噜不止在说些什么,她把耳朵趴在门上,试图捕捉只言片语。   却不巧被人抓了个正着,方才还在炉灶前的少年眨眼就出现在面前, 把她吓了个趔趄。   他穿着围裙在原地抱臂,扬着眉角看她。   “偷偷摸摸的, 还不赶紧来吃早饭?”   说完便带着一脸了然神情转身离开。   木少倾连忙抓住他的手, 继而被很自然地反握住。   余江枫笑得狡黠,“怎么,舍不得我,还是……需要晨间运动?”   被他气极, 她狠狠拍着强壮的手臂, “我是想问你, 木艺跟谁打电话呢?”   “他亲妈。”   余江枫轻飘飘撂下这三个字就走了, 留下穿着睡衣顶着鸟窝头的女人里焦外嫩。   她忙不迭跟出去,连洗漱都顾不上,看见木艺气呼呼地挂断电话,正不顾小橘抗议擅自撸猫。   看见木少倾出来,木艺像见到了救星,立马黏上去诉苦, “姐,景欣这些天总是打电话骚扰我,听说她昨天还在商场看见你了,你没事吧?”   景欣是他亲生母亲的名字。   “所以说,你早就知道景欣回来了?还一直跟她保持联系?”   木少倾不可思议地指着他又指着手机,突然觉着自己对弟弟的关心是否太欠缺了些。   简易早饭新鲜出炉,余江枫端到饭桌上,拍了拍椅背,“赶紧来吃饭,待会儿凉了。”   姐弟俩听话往这边走,拉开椅子坐下,却见到桌上只有两份早饭和两杯牛奶。   木艺左看右看,郁闷出声提醒,“哥,你也太小气了,给我吃个三明治又能怎样?”   “啧,”不耐烦地扔给他半片菜叶子,余江枫横眉冷对,“还得让小爷我给你端过来是吗?用喂你吗?”   随着他下巴抬高的方向看去,木艺成功找到了那份被遗忘的早餐,立马眉开眼笑,屁颠颠去拿。   还在震惊中愣神,木少倾咬了一口煎鸡蛋,看着他心宽体胖的样子,半点生气难过都没有。   或者,在他心里,景欣依然还是亲人,可以被宽容原谅?   霎时间食物都失去了味道,木少倾味同嚼蜡,虽然这个想法很自私,但是她是真心为木艺觉得委屈。   戳乱盘子里的蔬果沙拉,她闷闷不乐,“你高兴就好,毕竟是你的生身母亲……”   人带着仇恨生活是不会快乐的,学着放下学着释然,就是放过自己。   她很想用这些话去教育木艺,却又无法苟同。   “姐,你想太多了,我怎么可能原谅她。”   木艺嘴里塞满了食物,腮帮子都鼓了出来,吃没吃相,惹得余江枫想把他赶出去。   “我就是觉得我长大了,想自己处理这些事。况且你跟大佬说不定过几个月就要结婚生娃了,我也要学着独立啊。”   想把他赶出去的人立刻改变想法,余江枫竖起大拇指给他点了个赞。   //   木艺又欢快地背上小包去医院,余下自己亲姐在家里长吁短叹。   儿大不由娘。   木少倾终于完美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躺在沙发上,她扯着小橘的前腿,猫儿就是喜欢她,怎么折腾都不叫唤,态度比起家里另外两个男人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余江枫换上黑色飞行夹克准备出门,临走,他走过去刮她的鼻梁,“没事就画画,晚上我回来给你做饭。”   说得好像她是个娇弱小姐。   木少倾不满地撅起嘴巴,摇头晃脑坐起来,“我准备去西镇采风,你打车去公司吧?”   西镇离这里算不上近,开车也要两个小时,他看了眼挂钟上的时间,不觉皱起眉头。   “已经中午了,你现在去太晚,明天吧。”   “我自己会安排好。”拿着一串红提边吃边逗弄小猫,木少倾不耐烦地挥挥手,赶人离开。   碰一鼻子灰,感受到家庭地位不断下降到谷底,余江枫满眼无奈地背着包离开。   女人真的不好惹啊。   到公司时柳轩已经在伏案工作,旁边摆着三杯星巴克的纸杯,看上去是通宵的模样。   把手中的生煎包扔过去,发出一阵闷声,余江枫满是嫌弃。   “半死不活的,赶紧吃吧。”   饿死鬼投胎似的拆开包装纸盒,他吃的狼吞虎咽。   “你居然嘲讽我,兄弟是为了谁才这么辛苦啊。”   “别给我扣高帽,你为了谁才躲在这儿,非要挑明吗?”   传真机嗡嗡作响,余江枫路过顺手把传来的文件拿走。   看了眼公司名称,他突然问,“这个明升……卖字画好像很出名?”   “对啊,国内大多新锐画家都是他们包装推出来的,”柳轩在白纸上涂涂画画,从抽屉拿出几张纸条状的东西,“他们还送了艺术展门票,你带仙女姐姐去看吧。”   余江枫对画家圈也有点研究,做文化传媒公司总要多有涉猎,看见门票上并列的几个人名,都是知名度很高的小众画家。   小姐姐肯定很喜欢,他揣进衣兜里,脑袋里慢慢有一个新想法成型。   慕汀的投资团队很大方,考核条件通过后钱款很快到账,只派了两个人作为顾问团队入驻领导层。   但是也不会过多指点,通常只对账目和工作项目进行基本审查与上报,自由度极高。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大家都回家了,余江枫也准备了结手头里的紧急工作,趁着热闹带小姐姐到处玩一玩。   忙到天黑,柳轩敲门进来,拿着手机,“帮我外卖凑合起送价呗,这个时间了,你干脆在这里吃完再走吧。”   “不吃,我回家做饭。”   二十四孝好男友的做派成功惹来白眼,柳轩气呼呼地摔上门离开。   余江枫嘴角噙着笑,发讯息给木少倾,“晚上吃牛排吗?我买回去。”   好久没有回复,他没有耐心,直接反拨回去。   忙音七八声以后才被接通,信号那段有呼呼的风声,吹得话筒发出“嗤嗤啦啦”的声音。   他写字的手顿住,神情紧张,声音拔高,“你在哪?”   嘈杂声晃了晃停下,似乎是那端的人找到了安静地方。   木少倾声音小小软软,有点结巴,“我、我在西镇,车子发动不了。”   她果然没有听话,趁家里没人偷偷摸摸跑出去。   余江枫立刻起身拿起外套,忍不住要发作脾气。   却听见木少倾声音里带着哭意,其实以前她遇见这种情况也可以想办法解决,但是人心也是温水煮青蛙,有了依靠就变得脆弱,   她窝在驾驶位上,四周是黑洞洞的树林,荒无人烟。   “我有点害怕。”   紧绷的神情瞬间柔和,余江枫急匆匆往外走,却已经沉默妥协。   是啊,她已经很害怕了,又怎么忍心责怪。   跨上哈雷,逆着风往遥远方向冲。   他挂着蓝牙耳机,不断安慰,声音比光还松软。   “宝宝不要怕,我马上就到。”   西镇属于临市最靠边的地界,蔬菜之乡,建筑古朴,比起这里的农业价值,更出名的是作为画家村的存在。   因为曾经国内的一个国画大拿在这里广收桃李,从此便有源源不断的画家前来采风。   久而久之,便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画家村,逢画必经之地。   余江枫被风吹得双手发麻,按照定位行驶过去,终于在油量耗尽之前赶到木少倾旁边。   彼时她正趴在方向盘上打盹,又困又慌,睡上五六分钟又会惊醒。   重机的声音在寂静夜里格外突兀,她支棱起耳朵听,心下惊喜,连忙开门下车等待。   果不其然就看见带着黑色头盔的男生从远处以雷速赶来。   她挥挥手,被冲下来的人握住手。   小朋友满脸严肃,上下打量,语气里都是不赞同,“怎么不在车上待着,外面多危险,有坏人怎么办?”   “我听见你过来的声音了,”木少倾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给修车厂和拖车都打电话了,他们都说不来,没办法,就想让你来接我。”   大手抚上她的脑袋顶,极尽温柔,凉凉的嘴唇在她额头轻轻吻一下。   “没关系,有我在没事的。”   这种被依赖被信任的感觉太好,余江枫都有些不舍,想把小宝贝捂在心口天天含着。   不过,车子确实修不了,他打开引擎盖,用手机电筒微弱的光找到源头。   “得换零件,明天叫拖车来吧,现在太晚了。”   在旁边插不上手,木少倾想到今天自己任性惹了这么大麻烦,有些自责,“都怪我非要出门,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今天晚上我们怎么办啊,住在画家村吗?”   用纸巾擦干净手,余江枫难得好脾气,捏着她的脸蛋,“以后你想去哪都可以,但是必须要我在身边,听见没,小不省心。”   然后把人夹着胳肢窝放在哈雷后座,“去找个农家乐住吧。”   那天晚上,哈雷在林间小路发出彻耳的轰鸣声,穿梭着一颗颗大树,从幽深中前行。   经过一夜又惊又喜,木少倾搂着少年结实的窄腰,轻轻合上眼。   原来,有所求的感觉这样好,把自己的一半交给另一个人,委实踏实。   ☆、49 chapter   西镇多得是农家乐小院子, 挨家挨户点着灯,与穿过村镇的小河交相辉映。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 砖瓦垒起的墙头上挂满了红灯笼,好在营业正常, 随便敲开一家门,便很快有笑容和蔼的老板娘来迎接。   余江枫四处打量环境,与星级酒店不同,这里干净温馨, 处处氤氲一种家庭气息。   “咱们这儿住了很多画家,过年他们也不走, 这不, 就剩下最后一间房了,还是下午刚收拾出来的。”老板娘领着他们走过院落,到达最里面一间小屋门口,拿出钥匙开门。   北方村镇的地暖比城里还火热, 甫一进屋, 手中的头盔便蒙上水汽。   他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身侧, 木少倾在外面被冻得打哆嗦, 身上披着小朋友的外套也还是冷得手脚冰凉。   索性也没什么可挑拣,她立马点头,“就在这儿吧,我有些困了。”   得到肯定,余江枫就跟着老板娘去办理入住手续,虽然是农家乐, 但是入住流程却一点儿都没简略,拿着赠送的一袋面包干回来,木少倾已经飞快洗漱完躺下了。   窝在床上,被子把脸都盖住,他凑过去,扒开一小条缝,对上亮晶晶的大眼睛。   下意识就亲了她一口,动作比大脑指令都要快。   像是根植于骨血的条件反射。   被风吹的鼻塞,木少倾瓮声瓮气地说,“快洗洗睡吧,天寒地冻的别感冒。”   摸了一把她的滑滑腻腻的小脸,余江枫钻进浴室,里面雾气还未散去,飘着洗发水的味道。   男孩子洗澡最为省事,几分钟就擦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   床上的人已经均匀呼吸,小扇子似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他钻进被子,把人捞过来圈住。   明月星河,西镇的天更清澈,风打在纱窗上发出细微声响,余江枫把窗帘拉紧,将缝隙彻底合上。   他不适应外面的床铺枕头,睁着眼睡意全无,又有点后怕。   刚才那条小路偏僻人烟稀少,要是他去晚了,真出什么意外……   想都不敢想,余江枫翻了个身,胳膊更紧了些,有些依恋。   距离一旦靠近,有些地方便不听使唤,趁着主人失神昂扬抬头。   这个地方气氛安静景色美好,倒是浪漫,要是没点动作岂不浪费。   他向来不是压抑自己的人,在这点上木少倾也是纵容迎合,所以当高大的身子覆上去,用炽热紊乱呼吸将睡梦中的人唤醒时——   木少倾睁开眼,大脑还暂停着工作,累得手指头都握不住。   她却还是乖巧的搂着少年满是筋肉的后背,嘴唇交叠,比拼谁的更加柔软,因为喜欢难舍难分。   沉沉浮浮,这一夜又格外漫长,在余江枫体力盎然的压榨之下,她睡去醒来,时而平躺时而趴着,被揉捏得像个面团子。   最终结束时,她眼皮像被贴了强力胶,正在睁开闭上的边缘来回试探。   余江枫却还是一脸神采奕奕,像个采阴补阳的妖怪。   脸凑过来,又凶又奶,“你爱我吗?”   为了不被纠缠,木少倾口齿不清地连忙回答,“爱的爱的,最爱你。”   话毕,便换来一声响亮的亲吻。   少年也窝在她身边,舒服地喟叹,开心地黏腻。   “我也是最爱你了,姐姐。”   /   风里都是梅花香,合着冰冻的水面,上面有不怕滑的小鸭子,路过的人喜气洋洋,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   这便是大年三十的早上。   余江枫去厨房等早餐,从窗户沾染这份热闹,准备早早离开的心思淡了几分。   他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白粥咸菜,回到房间里,木少倾还沉沉睡着。   他联系了拖车待会儿过来,把女人拍醒,抓着皙白的胳膊带她起身,“听话,起来吃早饭,吃完再睡。”   像个泥鳅似的挣脱他,木少倾重重躺回去,在松软的床铺间弹了几下,“骗人,起床后你肯定要带我去拖车。”   ……她什么时候变聪明的?   余江枫尴尬地摸着鼻子坐回桌前默默吃早饭,农家的手工包子油大味香,他淡淡提议,“不然我去找老板多续几天房?听说镇上今晚有庙会,你想看看吗?”   一听有热闹可看,木少倾亮着眼睛坐起来,自从变成无业游民,她对这种人多的活动格外热衷。   好像活回去了,快要二十七岁这年,才懂得与世界和平相处。   她语气中带着欢快,小鸡啄米地点头,“刚好我可以在这里采风,作为我重拾画笔的开山之作。”   耸耸肩膀,三两口把包子吃完,余江枫每次吃饭都是神速,却又不见他像木艺似的狼吞虎咽,反而跟个贵公子似的,腮帮子都不鼓一下。   她对这件事好奇已久,却每次都观察无果。   等到战胜睡魔爬起来,木少倾吃着还有余温的包子白粥,从电视机的倒影里看清自己,头发已经及腰。   她扯了扯发尾,又软又细,仔细看还有几缕分叉。   从今天开始却已经不能理发,她苦恼地计算着日子,去续房的少年却已经回来了。   身上带着寒气,不顾抗议,第一件事就是弯下腰用冰凉的脸颊去蹭她的鼓囊囊的腮帮子。   好冰。   木少倾推她,然后主动提出要跟着去看拖车,“让你对独自去太有负罪感,顺便回来的时候我们也买点啤酒,过年总不能太寒酸。”   只怕负罪感是假,想喝酒是真。   少饮适量他还是允许的,毕竟本身也是个小酒鬼,谁也别太苛求谁。   余江枫笑起来嘴角翘的弧度很小,但又很深刻。   他抽出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对上愤愤抬起来的眼睛。   为什么有人天生眸子是琥珀色的,眼角还是吊着的。   让人看起来真想亲。   余江枫轻轻吻上她柔软的眼皮,一想起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人看过这双眼睛,就心生妒忌。   /   拖车救援来得准时,约定好上午十点到,真就一秒钟都不差。   小情侣两人蹲在路边,对这份一丝不苟表示钦佩。   说话时白色哈气像烟草似的萦绕在人群之中,当场用手机扫码付款,同时被带走的,还有油尽灯枯的哈雷。   木少倾牵着他的手,老天给面子,春节天气极好,阳光落在身上,竟生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从小穿传过去,到达农家乐,步行也就二十分钟。   她不娇气,就算是穿着高跟鞋狂奔二十分钟也可以。   反倒是近来愈发成熟的余江枫又闹腾起来,死皮赖脸要背着她回去,并且扭着眉头,严肃表示,“让自己的女人徒步这么久,你在侮辱我作为男人的尊严。”   ……   罪名太大木少倾担不起,到时候变成男性公敌可不得了,她只能听话,爬上已经低下的宽肩。   一只胳膊都圈不过来,她被身下人站起来的动作吓得手忙脚乱。   最后还是双手勾住他脖子,整个人趴在上面,两条腿在他手掌上,随着步伐走动一翘一翘。   小路上满是落叶,踏上去的声音就像交响乐,木少倾趴在他背上,又结实又宽阔,让人昏昏欲睡。   为了打起精神,她开始寻找话题,“我觉得这里真好,小镇上的超市一应俱全,往南走还有几家装潢漂亮的咖啡厅,北边有小酒吧,旁边还有日料店。”   余江枫低着头,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回答一两句,“经营得下去吗?这里经济也不好。”   “大多是画家们为了充实生活所来办的,收入只是其次吧。以后我们也来这里开一家店吧,我想想,我们要卖点什么?”   往前就是森林小路的出口,余江枫背着她走得极慢,享受两个人独处的小时光。   他低声笑起来,“让小龟和小橘多生点孩子,我们可以开宠物店。”   “……你是魔鬼吗?为什么这样热衷于让一只王八和猫作夫妻?”   “小橘作为一直白吃白喝的外来母猫,难道不应该为这个家的开枝散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吗?”   围绕这个无聊又天马行空的话题,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期间余江枫还威胁她,“再打我脑袋,小心给你扔进河里。”   说着,身子还真的晃了一下,木少倾锁住他的喉咙,“别别别,我真害怕,你一晃我就头晕。”   毕竟这个身高太容易让人恐高了……   二十分钟的路他们磨蹭了半个小时还没走完,余江枫背着她却身如无物,脸都没红。   铃声一遍遍响起来,木少倾在指挥中从他的衣服里兜掏出手机,屏幕显示一串数字,“没备注,接吗?”   生活经验,她觉得没有存储的号码都是诈骗或广告。   “接,放在我耳朵边上。”   言听计从,她被这份高度挟持,一丁点都不敢反抗,把手机听筒对准他嘴边。   镇里已经开始庆祝新年的活动,锣鼓喧天从某个方向传过来,木少倾侧耳,既没分清方向,也听不清电话内容。   通话时间很短,从头至尾余江枫都没吭声,只在最后发表了意见,“看情况吧。”   然后他别开头,示意身上的人可以把东西收起来。   农家乐近在咫尺,木少倾连走路的权利都被剥夺,显得无所事事。   正趴在他身上蹭脸。   变听见从男孩胸腔传来说话的震动声,还有闷闷的他的声音。   “我爸妈邀请你去老宅吃年夜饭,想去吗?”   ☆、50 chapter   坐上西镇开往临市的班车, 老旧客运车在柏油马路上摇摇晃晃,颠簸作响。   余江枫被龟速前行的汽车晃睡着, 紧紧握着身旁人的手,头一点一点, 每次要仰出去时,又惊醒着坐直。   这些小动作反反复复,直到他彻底清醒,虽然很困却再也说不着,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侧目就看向对他不闻不问的小女人。   她正襟危坐,一种坐在会堂接受表彰的既视感, 没被握着的那只手放在膝盖上, 双眼目空一切望着前方。   “木木,我刚才差点撞到车窗上,你都不在意吗?你不爱我了。”   余江枫身子往下滑,尽量与她处于同一平面, 然后脑袋在她脸颊上蹭着撒娇。   以往, 木少倾都会很无奈地亲亲他抱抱他, 然后说一些抱歉之类的话语安慰。   但是今天, 她就像一尊雕像,稳如磐石。   这个状态让木少倾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竞标大会,站在高高的讲说台上,面对晦涩陌生的专业名词,冷汗从后背浸出来。   这份紧张,她真是太久没有体验过了。   虽然很余照生打过交道, 甚至能泰然自若拒绝他的收购邀请。   但作为男朋友的父亲,这个身份下,他们还是第一次交流。   这算是见家长了吧。   木少倾口干舌燥,从背包里拿出保温壶轻轻抿一下,然后在心里演练见面时可能会发生的所有场景。   如果余家人嫌她年纪大怎么办?而且她现在没有工作,还有弟弟要养大,家庭氛围也不好,跟亲生母亲有素敌人。   思来想去,向来自信的人忽然心碎成玻璃碴,哀呼着倒进余江枫怀里。   还被夹克衫上的扣子磕到眼睛,疼得飙泪。   听见她吃痛,余江枫立马捧起她的脸,看着已经红通通的眼睛,心疼的不行。   忙给她吹了几口气,“回去我就把这些扣都拆了,敢伤我宝宝!”   车上其他乘客都被肉麻的话语吸引来,有位大姐不给面子当场笑出声。   木少倾郝然,拨开他的手,喃喃道,“如果你的家人不认可我怎么办,毕竟我现在一无所有了,身体也不好,对未来毫无计划……”   声音越来越低,她从未把自己放在如此卑微的地位。   倒也不是真觉得自己哪里差了,而是不想余江枫因为这些事为难。   毕竟谁不想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呢?   顾漫云是没指望了,只能期待余家人的态度。   余江枫胳膊从她后颈穿过去,然后环住她的肩膀,力量不大不小,刚好带来安全感。   他手指慢慢敲着,合上眼睛,语气漫不经心。   “傻瓜,我喜欢的,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那个。”   /   西镇的客车最后停在临市旅游集散中心,过年时候,这所繁华城市人去楼空,街上从未如此干净安宁过。   打不到车,只能找人来接。   最后还是柳轩从家里偷跑出来,仗义救人。   他不知道从谁那里借了一辆改装过得粉色迷你小跑,车顶上还立着一对兔子耳朵。   车子是单开门,需要把副驾驶座位摁下去,然后才能钻到车后座。   木少倾爬的磕磕绊绊,头在车顶撞了好几下,才满身是汗地坐稳。   抬起头,正对上余江枫那张铁青的脸。   即使是副驾驶位,对他来说也太小了。   柳轩还按着喇叭催促,“快上来啊,这里不让停车。”   时间已经不早,赶去老宅也只能勉强吃上午饭。   不想木少倾第一次登门就有不好的回忆,他心里斗争很久,终于还是不情不愿上了车。   两天长腿要踮起脚尖才能放下,像是大人抢了幼儿园小朋友的蘑菇椅。   从后视镜看更滑稽,木少倾实在憋不住,脆生生笑出来。   被嘲笑得脸色更差,余江枫不敢冲她发脾气,只能质问柳轩。   “我今年没给你分红吗?还是你们爸妈不给你压岁钱?”   这句话问的很奇妙,轻易就把他和柳轩父母摆到了同个位置。   当事人却浑然不觉被占了便宜,还很好脾气地解释起来,“别提了,我们家来了巨多熊孩子,把鞭炮塞我引擎盖里,没爆炸就不错了,现在发动不了,好多车行都不开门。”   “这还是我表姐借给我的,小是小了点儿,总比走路好。”   说完还侧着头,寻求援兵,“是吧,仙女姐姐。”   仙女被挤得双腿酸疼,还得强颜欢笑,“对,你说的都对。”   过年的好处就是不堵车,一路连个红灯都没碰上,不到半个小时就到达别墅区。   柳轩家也在这里,他直接停车在车库门口,“你俩走回去吧,去余家的路太绕了,我每次都找不回来。”   直接说你路痴就得了呗。   余江枫翻了个白眼,毫无感激之心,从后备箱拿出背包,牵着小姐姐的手就转身离开。   “没礼貌,你不知道谢谢我啊!”   木少倾笑着回头招招手,“今天辛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得,少爷这是给自己找了个新闻发言人。   柳轩无可奈何地目送他们离开,心里却颇多感慨。   要不是遇见了对的人,就凭余江枫这个臭脾气,早晚会惹出个大事。   好在一物降一物,上天还算公平。   院子里传来欢声笑语,他连忙跑回去。   看看是哪个小兔崽子又要炸他的爱车!   /   两人走到余家老宅门口,木少倾又开始胆怯。   上次来还爬了人家墙头,大门倒是第一次仔细打量。   所谓高门深户就是余家做派,装修风格与柳轩家截然不同。   院子里铺满了青石板,木质大门紧紧闭着,前面立着高高的门槛。   很多人跨得过这个门槛,却跨不过心里的槛。   余江枫拽她,“不要怕,谁敢说你一句不好,嘴给他打歪。”   “我第一次来你家,空着手不太好吧,”木少倾苦着脸,退堂鼓打得响,越发紧张,“显得我很没有礼貌。”   掂了掂手中的背包,余江枫不解,“刚才在西镇你不是买了很多吗,笋干、墨鱼干,这些还不够啊?”   哪能相提并论呢,买土特产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两三百块钱,大过年的拿这些登门拜访,定会惹人嘲笑。   不等她再犹豫,余江枫单手扣住她,用蛮力带着人往前走。   “放心,我家里人没怎么见过世面,说是加勒比进口的墨鱼他们也信。”   反正在他眼里,不是木少倾沙就是余家人傻……   战战兢兢跟在他身后,不顾少年抗议,坚决不能牵着手并列而行。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还没敲门,里面便有人迎接。   赵姨笑得喜庆,忙不迭往里迎,“小枫回来啦,老夫人等你很久了。这,这位是木小姐吧,瞧这模样,太漂亮了,快进来快进来!”   这份热情有些招架不住,木少倾求助望向余江枫。   只见他在鞋柜里翻找,最后拿出一双没有拆封的棉布拖鞋,“把这个换上吧,你这靴子不是累吗?”   赵姨见状,主动把塑料包装打开,还很客气地弯腰放在地上,“他早上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准备一双新拖鞋给你穿,说是自家人都得穿着拖鞋才舒服。”   木少倾拘谨地换好鞋,跟着往客厅走。   抬眼间,她有种错觉。   小朋友的耳朵红了?   从玄关走,路过餐厅和阳光房,最后才是客厅。   偌大的客厅坐满了人,数数人头,显然是有客人在场。   余照生她是认识的,最中间主位坐着老夫人,大抵就是余江枫的奶奶。   正起身张罗大家吃水果的妇人,就应是他的母亲。   心里掐算着众人身份,她的手被抓起来,十指交握。   余江枫领着她往前走,“奶奶,妈……爸,我带木木回来了。”   “爸”的称呼,声音小如蚊蝇,甚至可以含糊在这声招呼里被吞咽,然后忽略不计。   在座的人齐刷刷望过来,眼神有喜悦,有探究,还有……敌意?   木少倾敏锐捕捉到那一丝的不友善,然后与长沙发上的女孩四目相对。   最先打破安静气氛的人是奚美心,她脾气最为温和,没什么主意,只要是老公儿子喜欢的,在她看来就都是好的。   是以便起身主动迎过来,拉着木少倾的手,上下打量,嘴里不断夸赞着,“模样生的真俊,又瘦又高的,白白净净,真好真好。快来这里跟阿姨坐着,让老太太看看未来的孙媳妇。”   一声孙媳妇,让木少倾愣了神,剧情发展的太快,她有些把握不住。   余家人和她相像中有些不一样。   但是又觉得合理,毕竟自顾自标上所属权这种事,他们家称得上一脉相承。   沙发已经没有多余空地,木少倾坐在最里面,奚美心张罗着给她倒茶水,拿水果,忙得像陀螺。   余江枫搬来茶台旁的小板凳坐下,紧挨着小姐姐,像个守门的猎犬,有点风吹草动就要龇牙咧嘴。   余照生看不惯他这幅样子,鼻子闷声冷哼,“进门也不知道跟你老子打声招呼,不知道还以为你来做客的呢。”   他也不甘示弱,迅速回击,“我刚才不是喊你了吗,岁数大了听力不好,改天我买个助听器送给你,就当新年礼物了。”   父子俩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习以为常,只当是看戏了。   只是斜侧里伸出一直皙白的小手,端了杯茶递给余江枫,“别这么说话,给叔叔喝点茶,高兴点不好吗?”   让小魔王给老魔王递茶,这个操作显然有点离谱。   就连看惯了大风大浪的老太太都对此不抱希望,但是对木少倾这个态度却是颇为赞许,喜欢得紧。   然后,下一秒,少年就跌破了他们的眼球。   只见他黑着脸,从木少倾手里拿过那只青釉茶杯,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闭着眼往前递。   “给你喝茶。”   声音僵硬语调平平,比背课文的小学生还要敷衍。   但也仅仅是这样,都差点让余照生从椅子上跳起来。   大喊一声,“妖怪,你还我儿子!”      ☆、51 chapter   诧异之余, 淡淡飘散着些许欣喜,不论态度好坏, 好歹喝了儿子亲手递的一杯茶,余照升不显山露水, 但气质肉眼可见柔和许多。   这时奚美心也笑起来,指着沙发上另外一家人热络介绍,“这是你辛伯伯,辛伯母, 还有他们的女儿辛亦,你们小时候见过的。”   木少倾随着看过去, 果不其然又跟那女孩的眼睛撞上。   火花碰撞, 但是她们之间隔着很多,比如阅历、年龄。   所以被叫作辛亦的女孩很快败下阵来。   茶香满室,辛亦整理好表情,笑容甜美地开口, “是呀, 以前和江枫哥哥见过好几次, 后来我出国留学, 见面机会就少了许多。”   她长了一双漫画里的圆眼睛,楚楚可怜,说话细声细气。   被提到的男孩正忙着给自家小姐姐剥橘子,等回过神,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   剩下半个被他塞进自己屋里,酸甜的汁水迸裂开来, 他眯起眼睛,牙齿快被酸倒,“嗯,我有印象,那时候你被狗追然后躲进垃圾桶里,还是我给你家里人打电话的。”   ……   辛亦神色不自然起来,干巴巴笑着,“这都多大的事了,哥哥你怎么还记得?”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任谁大半夜从垃圾桶里扒拉出一个满身抽菜叶子的人,都会毕生难忘。”   余江枫还夸张地深吸气,“那味道,啧啧啧。”   他恶作剧的基因一旦被激发就势不可挡,家长们当小孩子的玩笑,也都跟着哄堂大笑。   唯独辛亦铁青着脸,再也笑不出来,眼眶很快就红了。   奚美心体贴,摆摆手,细声软语,“我们家小枫就是淘气,喜欢跟人闹着玩,小亦别生气啊。”   桌子上的果盘被挑来捡去,专门拿出最甜的车厘子,余江枫递给木少倾,笑得天然无害,“我只喜欢跟姐姐闹着玩,其余时间说的大多都是真话。”   “但是,你肯定不会介意的哦?”   他心里肯定长着最锐利的刀子,然后用最虚伪的方式戳伤别人。   木少倾摇头,对他也无计可施。   幼稚。   中午饭准备好,赵姨抹着围裙过来,“赶紧吃饭吧,刚烧好的汤,味道最是好。”   众人闻言便起身,老太太一手拄着拐杖,一边握着木少倾的手。   她今天精神极好,说话中气十足,不断摩挲着木少倾的手背,“手可真小,眼见着就是个有福气的,你生的模样极好,比照片上还好。”   木少倾羞涩地笑了笑,不太会跟长辈交流,只能垂着头,乖乖巧巧,“谢谢奶奶。”   三十家宴,辛家人也礼貌告辞,辛亦一步三回头,从余家大宅出来。   坐进车里,她苦着脸枕在母亲肩膀上,“江枫哥哥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我都不知道。”   车子发动,辛夫人也长长叹了口气,余家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这份拒绝真是太过直接。   她摸摸女儿的头,“这件事就算了吧,看来他们家已经有认定的儿媳妇了。”   /   被认定的儿媳妇此时正坐立难安在餐桌旁边,面前的碗里被堆成了一座小山。   除了余照升要保持家主的威严,偶尔问话几句,其他人都亲切得很,生怕她吃不饱。   赵姨儿子在国外留学回不来,她也同桌吃饭,止不住地夸奖木少倾,“哎呦,那个墨鱼干地道啊,还有笋干,比市面那些硫磺熏得好了百倍呢!”   说实话,大户人家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尤其是余照升上纲上线的脾气,木少倾以为家里气氛会很严肃。   远没想到会是这样其乐融融,原来不和的只有父子俩。   由此可见,他们之前闹得你死我活,根本不是原则性问题。   而是因为——   他们同样幼稚。   赵姨的手艺极好,尽管木少倾胃口小,但还是给面子,把碗里的东西消灭大半。   剩下的那些,全都趁着他人不注意扔进了小朋友碗里。   余家商界往来众多,年节正式联络感情的时候,尽管不喜,也不能闭门谢客,午饭时间过了没多一会儿,提着礼品上门的人便络绎不绝。   老太太拉着木少倾的手说了好久体己话,看见她手上那个镯子,便笑起来,“当初我问小枫要拿这镯子送给谁,他还保密,不肯给我看你的照片。”   木少倾皮肤冷白,与这羊脂玉的镯子交相辉映,很是般配。   人老了心也平和,老太太早就超脱出门第之见,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放,“不过这镯子并不是上好的,待会儿等奶奶睡醒了,把那个祖传的水头最好的给你找出来。”   许是跟老人接触机会不多,木少倾也不知道怎么讨他们欢心,只想着乖一点,或许就是他们喜欢的。   她轻轻摇头,声音比珍珠链子还要亮还要细,“余江枫说喜欢我带这个,您不是也说般配吗?有些东西,最配的就是最好的。”   倒是通透,但是才二十多岁的女孩,能说出这番话,必然是经历过风雨的。   老太太对她知之甚少,只从儿子那了解些许,就知道她过得不容易。   心疼之余,也庆幸孙子眼光不错,找回一个靠谱的孙媳妇。   老人笑起来眼角布满细纹,拍着她的手背,“你说得对,这样就很好。我这也累了,先上楼睡一觉,等奶奶醒了,带你去花房看看。”   见她真是累了,上了岁数的人从一大早就跟来往客人周旋,木少倾连忙起身,亲自扶着她上楼去。   人来人往中,余江枫把家里的车停进库,给客人们留出地方。   生怕小姐姐自己待着害怕,他三步并两步跑回屋,却到处没找见她的身影。   心里怦怦作响,他情绪急躁地拿出手机拨通号码。   听筒里响了几声,无人接听,却有一道声音轻飘飘从头顶落下来。   他抬头,正对上那双上挑的狐狸眼,正充满着疑惑。   “楼上楼下你也要打电话,通讯公司给你分成吗?”   她倚在楼梯扶手上,微卷的发披在肩头。   周围充斥着寒暄和脚步声。   余江枫愣在原地很久,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   也是这么漂亮,说着让人恼火的冷笑话。   但是从那一刻到现在,场景重合,穿越记忆。   她是他的,在新年的这天,来到余家,成为了众人口中的——   余江枫的未婚妻。   /   奚美心招呼着客人们,几位关系要好的名媛太太也在今天来,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吵着要看她未来的儿媳妇。   “哎呦,我家那个小祖宗看得紧,这不,刚吃完饭就拽着进屋了,生怕我欺负了小姑娘。”   她端来茶水,嘴上是抱怨,脸上却挂着心满意足的笑。   几人坐在麻将桌前,其中有人便揶揄,“哦呦,你们家小枫马上就二十二岁了,到时候领完证给你生孙子,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调笑的话此起彼伏,连余照升都带了点儿笑意,虽然还要谦虚地说“男人事业为重”,但言外之意总是在强调“我将会是你们中间最先抱孙子的赢家”。   楼上木少倾对此一无所知,她正被按在床上午睡,虽然是被迫的,但是混混沌沌,眼皮开始打架。   她脖子上落着一只大手,正小力地揉捏着颈椎,动作缓慢轻柔,像最好的镇定剂。   上午的紧张,随着余家人的友好而烟消云散,她神经松懈,彻底陷入睡眠。   余江枫假寐,手上的动作不停,听见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才慢慢抬起眼皮。   入目就是木少倾毫无防备的睡颜,因为屋里地暖充足,热的脸蛋红扑扑的,卷发像海藻一样散在枕头上。   亲亲她的额头,余江枫用最小心的动作起身,开门离去时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是很香甜。   屋里屋外两个世界,他沿着楼梯走下去,客厅里坐着余照升和一些商政要人客,阳光房里也是奚美心和一些名媛太太们开了两桌麻将。   与慕再也不是迷你工作室,它需要更多机会和关注,而现在他就像鱼儿得了水,一头跃进这场社交里去。   他表现得太好,许多听过他顽劣事迹的人都表示惊讶,无论是见识、谈吐、行为举止,余江枫都配得起这些客套和称赞。   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就连作为他的父母,余照升都有些不可置信。   但总归是往好的方面发展,也许男人都这样,在遇见了想要保护的那个人之后,会蜕变成最好的自己。   他也不吝啬,大大方方向在座各位介绍起与慕。   余江枫被他的专业和熟悉震惊。   也许,余照升真的偷偷做了功课,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身旁没有人,又是陌生的环境,木少倾没多久便转醒,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回神。   穿上拖鞋,她在洗手间整理了一下仪容,抻直衣服上的褶皱,沿着热闹笑声下楼去,由高处看见余江枫正坐在一顿男人中间说话。   看上去很乖,没什么过分的行为。   揪紧的心瞬间妥帖,不再害怕父子俩会在今天打起来,她不自觉挂上笑容,打算去阳光房看看。   奚美心坐在牌桌上,正输的愁眉苦脸,见到木少倾立马笑开来,“木木醒啦,快来阿姨这儿。”   自动麻将桌洗牌,太太们都转过头去观望。   木少倾对这种场合却是不怕的,无非和应酬交际没差别。   她走过去,看见麻将桌把牌推上来,奚美心翻开,差点背过气去。   大年三十手气这么背,来年打麻将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求救信号发送给未来儿媳妇,木少倾成功接收。   她溜了一眼牌。   “阿姨,我也想玩玩。”   ☆、52 chapter   “碰, 三饼!”   “杠,幺鸡。”   其他三位太太看得眼都直了, 面面相觑,“美心, 你这儿媳手气太好了,不是杠牌就是自摸,哎呦,把我们钱都赢光了, 今年你可喜气了。”   牌桌上,木少倾手指在牌面上随意摩挲, 脑袋里便灵光运算猜出个大概, 她这门手艺是在应酬时练出来的,把把赌大,后来也能学着稍微控制输赢。   这些太太们都是为了怡情打发时间,风格温和得多, 她对付起来绰绰有余。   奚美心坐在她旁边, 已经是眉开眼笑, 用牙签戳起芒果递到儿媳妇嘴边, “我们木木脑袋灵光呀,女孩子嘛,麻将玩得好很重要。”   ……   很重要吗?木少倾大眼睛带着疑惑看向姗姗来迟的小朋友,对他们家的观念表示好奇。   余江枫听得清清楚楚,双手摊开,同样表示不解。   反正在他妈妈眼里, 打麻将厉害的人很聪明,比余照升这种月入千万的人还要聪明一百倍。   日头落得飞快,冬季天短,等众人回过神来准备回各家吃年夜饭,窗外已经漆黑,贪玩的孩子已经在院子里燃起烟花。   晚饭是用木少倾从西镇买来的墨鱼干制作,排骨焯水过油,添上咸菜干和泡软的墨鱼干再小火上慢炖整个下午。   香气从餐厅飘进老宅每一个角落,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的客人们都竖着大拇指夸赞,“赵姨的手艺更好了,单闻见味儿就让人舍不得走了。”   奚美心拦着木少倾站在那儿送客,脚上穿着同款的棉麻布艺拖鞋。   她笑起来是温柔的最佳代名词,语调缓慢声音醇厚,“赵姨手里自当没的说,但是今晚这些墨鱼啊、干笋啊,都是木木从西镇带来的特产,很难得。”   三句话不离儿媳,大家哄然大笑。   这种热闹而温馨的气氛对大多数家庭而言,称得上稀疏平常,尤其是年节这几天,再多的不满和埋怨都会被深藏,用最为平和的态度来开始崭新生活。   但是这对木少倾来说,太过遥远。   她的新年,常常就是与顾漫云的针锋相对,或是和木艺的相依为命。   思及于此,她猛地瞪大眼睛,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可怜的弟弟。   饭菜已经被摆放整齐,老太太休息好,精神头又足了,被搀扶着坐在主位上,慈眉善目冲她招手,“木木啊,快来吃饭,晚了要凉掉的。”   手机被握在掌心。   她左顾右盼,香气阵阵中,余江枫走过来,握住她的腕子。   “其他事不要担心,有我在呢,先吃饭。”   虽然木少倾不相信这世上有读心术,她也不确定“其他事”是否指向木艺,但是她还是选择沉默,乖乖坐在了饭桌旁。   饭碗被好几只手经过最后盛满。   她享受这片刻温暖。   汤水入口,鲜香美味,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   “哎,过年医院也不放假,可怜你要去别人家里过夜了,”木艺宏亮的嗓音叽哩哇啦,“他们家人对你好吗,没欺负你吧,听说豪门都很难相处,不会扔出一百万让你离开大佬吧!”   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木少倾里三层外三层被包成一只粽子,“你平时都看什么书?市面上的台湾小言都被你买走了吗?”   院子里聚着附近来讨零食的孩子们,手里甩着仙女棒,风火烟花。   她笑出声,比月光还温柔,“今天晚上吃的什么,有时间吃完饭吗?”   木艺的声音在嘈杂中忽远忽近,掺杂着护士的呼叫,他飞快解释,“姐,我先不跟你说了,科室来病人了,今晚大佬找人给我送了饺子,替我谢谢他。”   说完便挂断了,没给木少倾一道告别的时间。   所有的孩子都长大了,从嗷嗷待哺到奔波忙碌,然后来不及撒娇或是偷懒,在万家灯火中迂回曲折。   她忽然觉得惆怅,不察间岁月过得那么快。   一支点亮的仙女棒出现在眼前,紧随其后是余江枫那张俊脸,笑起来带着股邪气,一边嘴角上翘着,“喏,仙女棒送给仙女,今年只送给你,以后也只送给你。”   瞎说。   木少倾接过来,刚才分明看见他送给好几个小孩。   但是也很开心,能在有生之年度过这种日子,可以坐在石阶上,心无杂念看着别人玩闹,然后享受大家的关心。   余江枫坐在她身边,大冬天出了一身汗,头抵过来,“姐姐擦汗哟。”   最受不了他这样,偏还没法抵抗,木少倾从兜里掏出手帕纸巾,在他脸上轻轻按压了几下,“多大的人了不会好好说话吗?还有,你给木艺送年夜饭干嘛不告诉我?”   捏过那张纸巾塞进自己裤兜里。   余江枫手搭在她膝盖上,脸仰望着着天,“我都说过了,有我在,其他事不要担心。”   他转过头,直直望进木少倾的眼睛里。   琥珀和琉璃相撞。   “你要关心的,要记住的,只有我,好吗?”   巨大焰火花在黑色天际炸裂,成为浪漫的背景板,单纯的要求变作情话,暧昧气息流转,木少倾被唬住了神。   那张俊脸缓缓靠近,在新年的风中,坐在小院的石阶上接吻,怎么想都很童话气息。   唇齿碰触前一秒。   “木木啊,阿姨新买的面膜你要一起试试吗,这个很好用哒!”   柔和又活泼的声音穿插进来,木少倾一时呛着咳嗽不止,面对小朋友瞬间阴沉的脸色不知进退,神色犹豫间,还是觉得讨好长辈比较重要。   毕竟小德牧好哄。   她起身,雪地靴不小心落在余江枫脚面。   他闷哼一声,连道歉都没等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与人相携离开,言笑晏晏,头都不回。   真是……   仙女棒燃烧殆尽,剩下黑漆漆的身子,余江枫嫌弃地扔在一旁,还不解气地踩上去撵了几脚,开始盼着新年的结束。   //   想是柳家过年也很无聊,柳轩在倒计时之前打来电话,理由居然是要做来年的财务计划报告。   看了一眼被霸占的小姐姐,她正坐在奚美心和老太太中间看电视,时不时讨论男主角和男二号谁更帅气。   反正就是没有分出半点注意力给他。   索性他也无所事事,干脆回屋去,打开视频跟柳轩讨论。   韩国也过新年,剧集只放送单集,不多时就投放结束,三个女人意犹未尽,还沉浸在刚才的剧情里,木少倾放松了不少,自己主动拿水果吃。   车厘子特别甜,眨眼间她就吃了小半盘。   反应过来时,连奚美心都诧异地看过来,“木木啊,晚上吃太多水果对女孩不好,肚子凉,家里还有很多,明天叫赵姨给你多洗点。”   小脸变得通红,木少倾怯懦懦地赶紧把果盘放回桌子上。   心里有个小人儿不停打着脸,“叫你嘴馋,叫你嘴馋,丢大人了吧!”   通话刚结束,屋门便被人猛地推开。   余江枫瞪着无辜的下垂眼转身,就看见穿着白毛衣的影子像猫似的冲进来,然后扯过被子盖着头,一顿哀嚎。   “好丢人啊,我再也不想下楼了,我再也不吃车厘子了。”   床单被她搅得乱七八糟,露出床垫边角,穿着厚袜子的脚露在外面,像他的手一般大小。   他放下手上的东西,一伸腿就跨到被子卷旁边。   从开口处伸进去,掏着两只胳膊拎出来,圈在胸前,“车厘子招你惹你了?”   结果木少倾挣扎地更厉害。   呜呜呀呀,“别提了,你妈妈肯定要笑话我的。”   两个人越靠越近,说着嘴就碰到一起了。   又软又甜,车厘子的汁水在嘴角还没擦拭干净,舔在舌头上还有点酸味。   “好香啊,姐姐。”   余江枫体温总是很高,从毛衣下摆伸出去,手心像点了火,走过的每一寸肌肤都灼热滚烫,鼻子从他的锁骨来回嗅。   发自内心的痒,木少倾推搡他,“你闻什么呢?”   “闻你香啊,就像我那天送你的百合似的,真想咬一口。”   说罢还真的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了个粉红色的牙印,这触感不疼,但是有些酸麻,她没忍住,直接闷哼出声,又低又细,拐着弯儿的柔媚。   毛衣眨眼间就被褪下来,里面是一件紧身短袖体恤,衬托出纤细的腰肢。   还有白嫩无暇两条手臂。   摸上去时还碰到那只镯子,一样又凉又滑。   余江枫细细密密在她嘴角吮吸,想要占据所有空气,然后把自己的气息融进她的骨血里,成为这世上的独一无二。   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他单手脱下T恤,精壮有力的肌肉贴在木少倾身上。   软和硬形成鲜明对比。   他捧着她的脸,咬她柔软的小耳朵,“姐姐,你用手。”   ……   没正形。   木少倾又点抗拒,但是有禁不住他在身上撕咬留下的百爪挠心,紧抿着唇,颤巍巍伸出手,半闭着眼睛。   那感觉一触即发,美妙的感觉还未从身体传来,便在余江枫的脑海中成形。   他也紧张,吞咽着口水等待。   “木木啊,客房给你铺好了,赶紧来睡觉吧。”   奚美心地声音依旧温柔,此刻却与恶魔无异,气氛出现裂缝,木少倾甚至幻听到一声“咔啦”。   小朋友眼圈都红了,被吓得瘫倒在床上。   “啊啊啊啊,这个年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完啊!”   ☆、53 chapter   客房被收拾得整齐, 被子都是下午刚晾晒过得的,深吸一口气, 可以闻到里面暴晒后的糊味。   木少倾陷入松软的枕头,被子高高拉上, 却清醒着,半点睡意都没有。   午睡补足了精神,身边又少了小暖炉,空荡荡的。   习惯真是可怕, 几个月就能改变一个人。   双手摊平,但又无聊, 她拿出手机刷了一会儿段视频软件, 又看了几部美妆教程。   还是无聊。   屏幕朝下放在枕头边,幽暗室内安静寂寞,跨年的热闹过后,无声的清冷更被放大。   眼睛适应黑夜后, 可以看出天花板上的装饰轮廓。   正发呆, 虚空描摹着花样。   年久的房门被人推开, 难免会发出生涩的动静, 又缓又慢。   在老宅子里,这种情形是很恐怖的,木少倾“噌”坐起来,一眨不眨望向门口。   然后就看到一个黑影蹿过来,扑到她身上,熟悉的动作, 脑袋在她锁骨上拱来拱去。   神经瞬间放松,木少倾气急,不住拍打他,“你吓死我了。”   少年气息不稳,搂着她的手臂收紧,可怜兮兮,“我失眠了,一个小时没见你,心都疼了。”   他到底从来学的这么多土味情话。   木少倾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手指头都没有自由活动的权利,脖子上被咬了好几口,她气得直蹬腿,“属狗的啊你,疼死了!”   余江枫这才收敛些,依依不舍抬起头来,亲亲她的嘴巴。   “想你嘛。”   刘海软塌塌搭下来,下垂眼总是显得特别无辜,亮晶晶的还带着水汽。   往常这些时候,木少倾都会不自觉败下阵来,任他为所欲为。   “随你随你,真是没办法。”   一句话就像恩典,余江枫立刻眉开眼笑,开始辛勤耕耘。   可惜客房的床也是当初刚布置时买的,已经有了些年头,余家能留宿的客人不多,便也一直没想着换。   现在两个人压在上面,动作一大,床就发出刺耳响声。   木少倾条件反射,一脚蹬出去,倒是失了准头,只踹到了小朋友的膝盖窝。   被中伤的男孩满脸无辜,还有些气愤不解,“你干嘛又踹我,再这样下去我就完了,小小枫也要完了!”   满脸抱歉地捋了捋他的头发,木少倾恳请道,“你轻一点啊,别被人家听见了,太丢人了。”   “这怎么就丢人了,这是男人的正常需求,是我爱你的表达方式!”   “但是被家里人听见,你不觉得很难为情吗?”   “在自己家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心里负担太大,这种时候就应该好好享受,哪还有功夫管声音是大是小?”   ……   说不通,木少倾无望,抬起胳膊搭在眼皮上。   小朋友还在絮絮叨叨,非要跟她争个对错。   却见身下的女人毫无反应,试图逃避,气就不打一处来。   干脆,他手上一使力,把木少倾从床上带起来,圈外怀里,直接起身,赤脚现在地板上。   被突然凌空的动作吓到,她手忙脚乱,胳膊和双腿都攀附在小朋友结实的身体上。   “你做什么?”   胳膊掂了掂,他一脸坏笑,“不是说床上有声音吗,那我们就在地上啊。”   /   大年初一,余家院子里比昨天还要热闹,小孩子在楼梯上跑跑跳跳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木少倾手脚艰难地在被子里动了两下,指尖都透着无力。   她努力仰起头,然后重重落下。   太疲惫了,人生不易。   屋外响起此起彼伏的问好寒暄,作为未来儿媳,理应收拾妥当出门招呼,而不是像条咸鱼似的赖在床上。   可是动不了啊。   她颤巍巍伸出手,按了一下中心控制键,屏幕亮起,九点二十三。   “啊——”   哀嚎一声,木少倾缓缓翻了个身,勾勾脚尖坐起身来。   四肢百骸的疼痛传来,她甩甩头,坚决要抵抗身体里的恶势力,要做一个优良贤淑的儿媳妇。   从地上捡起衣服,初初展开,便看清楚上面纵横的褶皱纹路。   崩溃期间,房门被人不打招呼推开,她惊呼遮住身体,看清来人后,又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扔过去。   “都是你干的好事!”   笑嘻嘻地接了个准,余江枫一脸屡教不改,笑得目的性极强,“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分明很开心啊,姐姐?”   戏谑的口吻惹人恼怒,木少倾羞的快哭出来,蒙在被子里生闷气。   没多会儿,有别人拉开手,阳光一点点透进视野里,余江枫兴致勃勃,捏着她的手背,又软又白。   “小公主起床吃早饭吧,妈都问了好几次,我都找不出理由了。”   “还说,这都是因为谁啊!”木少倾噼里啪啦在他胳膊上一顿狂抽,然后凶巴巴从他手机掏过另一套新衣服。   “出去,以后不准看我换衣服,你被取消资格了!”   与此同时,有人轻轻扣响门,奚美心在外面柔柔地问,“木木啊,起床吃点东西再睡吧,饿着胃不舒服哟。”   看来在未来婆婆眼中,她已经是个又懒又馋的儿媳妇了。   木少倾踹了余江枫一脚,结果被他结实的肌肉给撞疼。   “嘶,去去去,给我出去,再也不准进我的屋子。”   被小姐姐莫名嫌弃,余江枫腮帮子鼓成蛤蟆状。   气呼呼离开的背影,真能缓解人的心情。   木少倾阴转多云,嘴角弯弯,穿上新的酒红色毛衣开衫。   这是奚美心为她准备的,尺码合适,提前洗晒过,有清新的洗衣粉味道。   穿好衣服,她踩着拖鞋去洗漱,转身间觉得衣兜沉甸甸的。   伸手去摸。   是一把红通通的车厘子,还有一张小纸条——   仙女专供。   /   饭桌上只剩下一小碗饺子,还冒着白色热气,赵姨端来自家腌的小咸菜,“快快,大年初一的早上必须要吃饺子,寓意着来年的好兆头。”   恭恭敬敬双手接过,木少倾不好意思地夹起一个,皮薄馅大,唇齿留香。   “大家都吃过了吗?”   赵姨给她又端来一碗饺子汤,“客人来得早,再说了,上年纪的人觉少,天一亮就睡不着了。”   这就更显得她懒。   快速吃完早饭,看了眼时间,估计午饭也没胃口吃了。   木少倾蹑手蹑脚走到客厅里,小朋友坐在沙发一角,她也凑过去,挨着坐好。   客人发现她,主动打招呼,“听老徐说你家儿媳妇模样好,很伶俐,重要的是打麻将很厉害啊!”   这是很值得夸奖的事情吗?   有钱人真的很难懂。   反而是余照升笑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这臭小子成天做混账事,也就找女朋友的眼光好了点。”   气氛正好,余江枫被夸与有荣焉,干脆搂着木少倾的肩膀宣示主权。   自动过滤了他老爸前半句批评。   一天也就这么度过,木少倾正坐在沙发上跟奚美心看电视,端着一碗赵姨亲自捏的小汤圆。   又黏又甜。   余江枫从书房出来,一脸没有被批评的阳光,哼着歌挤着她坐下,“小仙女还不睡觉啊。”   “啧,你轻点儿,差点把我汤圆洒出来。”   又被嫌弃,余江枫撇嘴,觉得要挽回地位只有一个办法,“明天我们就回去了,老在这住着也不是办法。”   这么突然,木少倾一个汤圆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奚美心第一个不同意,扔下正织的毛线,“不是办法?住家里怎么了?我们木木每天吃好睡好的,跟我处的多开心啊,就连你奶奶的精神气都足了不少呢!”   “我看你就是想让她帮你打麻将吧!”   心事被人戳穿,奚美心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最后冷哼着又捡起毛线继续织,“儿子又不听话,还不准我见儿媳,我这做父母的,可怜到家了。”   反正小朋友对这种控诉向来油盐不进,他半拖半拽,一口喝掉所有汤圆,口齿不清,“去睡觉了,熬夜要长皱纹的。”   晚上九点钟熬个鬼的夜啊。   木少倾力气比不上他,挣扎许久也没能抗争成功。   被抓着手直接扔在床上,又上又下的晃荡着,她觉得刚吃进去的汤圆又要吐出来了。   迫不及待地覆身上去,硬邦邦的八块腹肌蹭过她胳膊。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咱们用个新的姿势?”   这种侮辱新年的方式,木少倾真心忍受不了。   硬是把人推开,然后不由分说抓着他往外走。   “不准进我的房间,我说到做到,别想蒙混过关。”   房门毫不留情被合上,随之是拧上门锁的声音。   咔哒两声,余江枫还瞪着朦胧的双眼,有种攻城却被偷袭的绝望感,还是被偷走了盾牌的那种。   难过兮兮地走回自己卧室,他开始咬着手指琢磨,有什么办法能从窗户那边爬过去。   结果应景的收到一条短信——   “别想爬窗户,我已经上锁了,如果真摔下去,下半辈子我也不会给你推轮椅的。”   啊,女人好狠。   余江枫捂着脸,重重躺会床上,又是无眠的一夜。   可他不知道,在他朝思暮想的那个房间,正在进行某种不为人知的交易。   奚美心现在木少倾面前,笑得神神秘秘。   “木木,你猜我要送你什么东西?”   ☆、54 chapter   离开那天, 木少倾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芝麻换西瓜。   当初拿着一小袋笋干和一小袋墨鱼干而来,走时手里被奚美心塞了大包小包, 燕窝、海参、干贝都是些滋补的干货。   她郝然,“阿姨, 别拿太多了,您平时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奚美心眼眶就红了,握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你要经常回来看看我, 不然在这大宅子里,我和老太太都寂寞的紧, 下回来, 希望你能改口叫我妈妈了。”   ……   话题急转弯,悲伤气氛瞬间划破,木少倾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凌空插进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将她拽走, 余江枫挑着眉, 对待父母也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妈,怎么求婚这种事你要要抢,不准不准。”   母子俩为此吵了起来,宁静的早晨变得热闹。   因为东西太多,叫车也麻烦,最后还是余照升拿出一串车钥匙, 傲娇道,“这车算我借你的,改天记得还。”   很像亲爸。   余江枫瘪嘴,转身跑去倒车,开始合计着是否该买辆新车。   跟余家人一一告别,两个人终于走在返程的路上,新年后路边的树木还未抽芽,但是阳光的暖意强烈了许多。   木少倾身上穿着奚美心给她买的另一件毛衣开衫,烟红色衬得人肤色雪白,她拿出手机看了眼,侧目问道,“你们公司明天开工吗?”   眼睛专心目视前方,余江枫点头,“放假比较早,所以开工也早一些。”   不过与慕假期向来松散,从不加班,双休日也绝不拖占,员工也很难有异议。   看来小朋友的经营天赋已经点满,比起她这个一手好牌打稀烂的笨蛋老板强百倍。   木少倾又是高兴又是惆怅,觉得自己总在家待着也不是事儿,单手撑在下巴上,看着车窗外一丛丛树,“我想去西镇呆久一些,重新拾起画画,不能在家做个小废物吧。”   车子猛地停住,安全带拉扯着她弹出去又坐回来。   惊疑不定见,木少倾抬头,前面是红灯。   她还未开口指责,手已经被人握住,余江枫神色严肃,一板一眼地解释,“首先,你就算在家待着让我养一辈子,也绝对不是小废物。”   “其次,你要去西镇还是哪儿都可以,但是必须等我有时间亲自送你过去。”   红灯开始倒计时,木少倾被凶得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睛,“最后呢?”   “最后……”   倒计时三二一,小朋友突然凑过来在她嘴上狠狠咬了一口,“最后,我有点不开心,所以要你亲亲。”   ……   黑色轿车在柏油马路飞快前进,流畅的线条把风都甩在后面。   木少倾摸摸被咬痛的地方。   神色暗暗,撒娇怪,想亲就亲,还找这么借口。   /   两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上楼,直到打开门,才想起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动物们。   木少倾倒吸气,快步跑进屋里,正巧迎上飞过来的小橘,它直接钻进她怀里,仰着头骂骂咧咧,一声比一声高,表情都是控诉和委屈。   帮它顺着毛,木少倾转身去看墙角的自动喂食器,“乖乖对不起,还好走之前给你放了粮,你已经吃完了吗?”   食盒里空空如也,放好东西的余江枫走过来,嫌弃地拎起小猫后劲。   “啧,这也太能吃了,十个橘猫九个胖,趁它变成橘猪之前开始减肥吧。”   魔鬼。   小橘动弹不得,但是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显然是不同意。   将小家伙救下来,木少倾有些抱歉,养了它却没有细心对待它,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那可能要自责一辈子。   小橘见人下菜碟,在她这儿立马老实了许多,叫声放低,委屈可怜。   抱着它去厨房找猫粮,木少倾看了眼桌上的鱼缸,眼皮一跳,“快快,赶紧给小鳖换水,它快干了。”   还在盘算着要跟猫斗气。   余江枫闻言才想起来自己的定情信物,连忙端着鱼缸往洗手间跑,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水,小鳖在里面安静地趴着,只有伸长的脖子才能证明它还活着。   收拾妥当,猫和鳖都喂好,小情侣瘫倒在沙发上,腿摞着腿。   饥肠辘辘,木少倾往旁边踹了一下,“做饭去吗?”   冰箱里只有奚美心给带来的各式补养佳品,余江枫懒洋洋翻找了很久,拿出一袋方便面,冲这客厅晃了晃,“只有这个了。”   沙发上的小女人动了动,摇头,“那我们叫外卖吧。”   她太明显,满脸就差写满“麻辣烫”三个字。   那种底料来回煮然后放了几个淀粉丸子的东西到底好吃在哪?余江枫好奇很久,却也无从得知,从兜里掏出手机,笑得邪气,“我点。”   一想到自己可以吃到麻辣烫,木少倾心情大好,体力都恢复了许多,兴高采烈坐起来,陪着小橘玩逗猫棒。   从阳台上收起已经暴晒好几天的衣服,手感已经僵硬。   余江枫站在那儿思索,是否要重新洗一遍,但是又觉得麻烦,所以犹豫不决。   柳轩打来电话时,他正把这些衣服重新塞进洗衣机,还没来得及倒柔顺剂,按下接通键,那边有开始叽哩哇啦。   “有本商务杂志想采访你,我调查过,报道都挺务实的,你愿意接吗?”   听上去不怎么有吸引力。   余江枫皱起眉,合上洗衣机的盖子,按下“开始”按钮。   旋转的水声中,他低声拒绝,“这种事还是你去比较好,我不想过多出现在媒体面前。”   盯着余家人的脸太招摇,总是不太好的。   似乎提前猜到他的答案,柳轩早就想好的说辞,坚持不懈地劝说,“咱们刚融资,正是需要营销造力的关键时刻,论形象论专业,还是你去。”   “年前刚收的剧本质量不错,就是原作者在知名度上差了点火候,你对外吸引些注意力,也算是弥补短板了。”   与慕是他们两个的心血,余江枫也不想让柳轩太为难。   他沉吟片刻,还在踌躇。   就听见门铃被人按响,木少倾圾拉着拖鞋去开门,听声音是送外卖的,隐隐约约有“五星好评”这种字眼。   他握紧听筒,电话那头柳轩还在催促。   下一秒,果然听见怒气冲冲的女生,冲着这边大喊。   “余江枫!点两盆青菜粥!你喂猪呢!”   /   北方的午后最舒适,尤其是屋子里还烧着地暖,落地窗吸纳全部的阳光,投射在软皮沙发上,让人昏昏欲睡。   余江枫大长腿搭在沙发靠背上,眼睛半睁半闭,却又不敢彻底睡去。   毕竟家里还有个生气的小女人正在虎视眈眈。   他打了个哈欠,单眼皮耷拉着,说话鼻音深重,有点哀求的意思,“你最近在老宅天天吃肉,晚上胃疼的睡不着,当我不知道?”   ……   木少倾下意识捂住肚子,眼睛瞪得圆溜溜,“我没告诉你啊,我也没吃药啊!”   “你还敢说,胃疼为什么不吃药?”   情况急转直下,两人互换位置,被指责的人变成她,站在客厅中间,琥珀色的眼睛充满了无辜,还没适应这个情境。   小朋友一跃而起,眉目凌厉。   搂住她的脖子,按着往屋里去,“这几天别想着吃那些味道刺激的东西,从明天开始跟我去公司,一天三餐必须受监督。”   “那我什么时候能吃麻辣烫啊?”   “下辈子吧。”   被下了最后通牒,木少倾乖乖躺在卧室里睡午觉,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她手指抠着睡衣上的扣子,没了发脾气的心思,倒也是困了。   她倚在余江枫伸出来的胳膊上,耳边都是他呼吸的热气。   突然,缓缓的男声响起,“柳轩说有家商务杂志想要采访我,你说我应该去吗?”   脑袋浑浑噩噩,木少倾努力思考,最后轻轻点了点头,“你们是文化产业公司,营销宣传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能够助长人气,手里的剧本价格也会水涨船高,有益无害。”   “但是要确定这家杂志的风格,那种笔杆子一杵就乱写的媒体,还是离远点。”   她分析起这些头头是道,要么当初顾漫云说她——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如果社会对女人能够多元并宽容些,木氏也不会走到假手于人的地步。   摸着她毛茸茸的头,余江枫轻笑,“上杂志就会被很多人看见,有好的声音就会有坏的声音,会有中伤、污蔑、陷害,这都是商场上最常见的,到时候你难道不会生气吗?”   余江枫平日总是吊儿郎当的,很少会跟她讨论这些问题。   转过身去,木少倾直视他的眼睛,坚定不移,“但是我只相信你的声音,而且只要是你,我就觉得很骄傲了。”   手掌在她后背一下下拍着。   余江枫恍然间觉得时间真的神奇,仿佛昨天他坐在学校的墙头上跟她犯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然后把她留在身后。   万万没想到。   时至今日,他搂着她入睡,听见平稳的呼吸声。   还能成为她的骄傲。   ☆、55 chapter   开工第一天, 向来懒懒散散的与慕工作室也有了点鸡飞狗跳的意思。   加上老板在内的十来个人,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何秘书更是左右开弓,接电话的同时还不忘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下文字。   木少倾甫一进门, 就被这番景象震撼。   她提着保温壶,努力在不影响任何人的前提下,悄摸摸溜进那间最大的办公室。   刚开门时,余江枫还在与人通话, 一口标准英音,看见她进来, 招招手, 嘴型比划着“快过来”的形状。   轻手轻脚走到沙发上坐下,将保温壶拆解打开,上面的盖子可以充作饭碗,煮了一上午的鸡骨汤倒出来, 葱花香菜和鸡油的香味混杂着在屋里徐徐升起。   这时那通跨洋电话终于结尾, 余江枫寒暄都来不及, 直接挂断。   一改方才冷淡理智的样子, 苦哈哈凑过来,动作一气呵成开始装可怜,高大的身子窝在她肩膀上,“好累,好寂寞,好想你。”   习惯了他的戏精, 木少倾毫不动容,反而伸手使劲拍了他的脑门,“赶紧喝汤。”   油花在汤面缓慢漂浮着,随着动作左右摇动。   瘪着嘴坐起身子,他神色怏怏接过,暖和的温度传到指尖掌心,突发奇想,余江枫把勺子塞到那只正忙着擦桌子的手里。   然后指着自己张开的嘴巴,“啊——”   原来男生的长大真的只是表面现象,木少倾被打断,面色无奈,只喂了一口。   便忍无可忍地把东西都放下,“我真的好想打你哦。”   ……   为什么恋爱会把所有的浪漫都戳破,以前她不是这样的,记忆中木少倾会顺着他,依着他,无限包容和宠溺。   而现在,只会对他说,“打你”“揍你”“杀了你”。   悲伤地将碗里鸡汤一口饮尽,不咸不淡味道刚好,他打了个饱嗝,又像没骨头似的倚在她身上抱怨,“你变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狗了。”   “是啊,我又养了一只阿拉斯加,在外面霸道总裁,在家里就是个二傻子。”   还在做作撒娇的男孩猛地抬头,满眼不可思议,木少倾被这表情吓了一跳,开始认真反思,自己说话是不是太没礼貌,也许他也不喜欢被人这样评价。   正在考虑怎样道歉比较好,余江枫那双大手紧紧箍着她的肩膀,大声质问——   “真的假的?真的有狗了?不行啊,你只能是我的啊!”   不要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摩二傻子的心思,木少倾被摇晃散架之前,反复在脑海里警告自己,毕竟能从德牧变成阿拉的种族,不是一般人。   哦,不是一般狗。   //   鸡汤虽然美味,但也不能当做主食吃,尤其是余江枫这样的大胃王,喝点汤水,绕着工作室走一圈回来,已经又饿了。   柳轩拿着统一订购的盒饭进来,一手一盒,嘴巴还叼着一盒。   呜呜呀呀,“拉(拿)一哈(下),哦(我)开(快)哥(不)行了。”   木少倾从沙发上弹起来去拯救饭菜,好在包装盒结实,没有油汤洒出来,看上去还是完整的,放在手心还有点烫。   与慕有专门的合作的外送餐厅,每天菜色都不同,味道极佳。   今天菜单是黑椒牛柳配虾酱油麦菜,打开饭盒盖子就有扑鼻香气,晶莹剔透的米饭在中间夹着,已经被浸上配菜的汤水。   手上还有着急的业务,余江枫腾不出时间来,只能坐在电脑前面吃,打开自动翻页看新剧本内容。   柳轩熟门熟路,也坐在小沙发上,有限的空间里,木少倾向旁边挪了挪,但是两个人也还是距离紧密。   其实也还好,就是夹菜时会偶尔碰到对方手臂,现代男女而言还是挺平常的。   但是余江枫眼神立马就射出飞刀,颇有种“你敢在那多呆一秒钟老子就用你命来赎”的气势。   惹不起醋王,他咽着口水,脱了张椅子,也坐在办公桌上吃。   扒拉着菜里的香葱,柳轩“哦”了一声,“那个采访的时间定好了,后天上午九点在楼下咖啡厅,还有慕汀有计划会你也要亲自参加,时间是下个星期三,我让小何给你定好机票了。”   最近公司事务繁忙,新剧本招商会提上议程,大小事接踵而至。   对外业务对接向来是柳轩负责,现在干脆做起了秘书长兼职营销部长。   想到要跟不认识的人聊天,尤其是对付这些话里藏刀的媒体,余江枫一个头两个大。   他叹气,却还是点头,“我知道了,小何那边通知到了吗?”   “他都知道,到时会提醒你。”   一顿饭在商讨声中结束,柳轩收拾起自己那份残羹冷炙闪人了,临走时还贴心地指了指沙发,“喏。”   随着望过去,余江枫满脸迷茫。   这才发现木少倾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最近她午睡的时间点很准,也可能是无事可做,要是不睡着也无聊。   他暂停了自动工作指令,起身去抱她,动作小心翼翼,却还是把她惊醒。   揉着眼睛,木少倾大脑还处于停机,“怎么了?”   “这里冷,去休息室睡。”   她轻飘飘的在他手臂中伸了个懒腰,然后头一侧,意识翻滚着又沉默,然后与世界的声音隔绝,彻底睡去。   把她放下,余江枫又帮着脱了鞋。   淡蓝色被子紧紧掖在她下巴,包得像个雪宝宝。   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吃吃睡睡,可以去西镇散心,可以带小橘去宠物餐厅结识朋友,或者无聊了就来公司找他。   多好啊。   余江枫蹲下身,与她的睡脸平行。   然后忍不住要亲她的脸颊。   最后用手在她头顶摸一摸,汲取到力量驱散所有疲惫与阴霾。   “睡吧,小公主。”   /   日子就这么按部就班过了两天,直到采访约定时间,余江枫在家里做早餐,准备到时候直接去咖啡厅和记者碰面。   嘴里塞着三明治,木少倾腮帮子鼓鼓的,指向主卧,“你换身衣服吧,我给你找好了,听说今天还要给你拍照呢,别穿的太随便。”   闻言便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黑T加黑色工装裤。   挺正常的吧。   余江枫满不在意,把牛奶推到她面前,“随便拍一下就好,又不是发相亲公告,主要还是聚焦在公司的一些信息上。”   男生在生活上总是欠缺仪式感,尤其是面对自己没兴趣的女人时。   最终,还是拗不过木少倾,被推到衣柜前面,百般抗拒之下,只得换上那套充满不适的正装西服。   他身材高挑,肩宽腰窄,穿上西装后显得挺拔不少,少年感被压下去,取而代之是冷厉的成熟,带着点儿忧郁。   木少倾左看右看,十分满意,简直帅得惨绝人寰。   一想到这么帅气的小朋友要上杂志被那么多人看到,她居然有种宝物被人觊觎的小气。   从衣架上拿下领带,她也不太会给别人打领带,只能凭着看电视剧时积攒下来的记忆,有样学样,踮着脚往他脖子上套。   为了配合她的身高,余江枫很乖地低下头。   他温热的额头顶着她冰凉的额头,一重火焰一重冰川,气息打在木少倾白净不施粉黛的脸上,“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些?”   领结一次比一次丑,木少倾有点儿心不在焉,“前几天路过商场看见的,觉得很适合你,现在看来我的眼光真的很好。”   她忙的手臂酸麻,但是全神贯注。   看了眼时间,余江枫还是没有催促,仿佛她要是在这里折腾一天,他也愿意奉陪的神情。   最后匆匆忙忙出门,木少倾自己忘了化妆,素着脸,只穿了一件鹅黄色针织长衫,里面是蓝黑色天鹅绒长裙。   对着后视镜她自检了许久,左摸摸又摸摸,“我这样很寒酸吧。”   插上钥匙发动车子,余江枫睨了她一眼,然后凑过去亲了一口。   神情真诚,“挺好的,亲上去方便了不少。”   他对化妆品向来偏见,总觉得吃进去会中毒,所以每次木少倾素颜出门,他就会热情许多,不论时间地点,高兴了就要啵一下。   白了他一眼,靠回椅背上,木少倾拆穿他,“刚才在家还不情不愿呢,现在笑得跟朵花似的,自己也觉得穿西服很帅吧。”   肉眼可见他神气了许多,对于她这种制服控来说,确实难以抗拒。   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开出去,阳光从车窗渗进来刺眼,余江枫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坦然道,“我只是觉得这条领带很好。”   “是吧……当初我买的时候……”   “晚上用着肯定很有趣。”   嗯?   木少倾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能把晚上和领带联系起来,这样互不相干的两种事物,为什么可以出现在同一话题里?   她疑惑地从后视镜观察他。   然后敏锐地从那份笑容里获得些许信息,大脑晃晃荡荡,终于在彻底放弃前抓住了线索的尾巴。   漂亮的杏核眼瞪圆,上翘的眼角更显得妩媚。   她气不打一处来,用看禽兽的眼神控诉他。   “余江枫,你满脑子装的都是什么黄色废料啊!”     ☆、56 chapter   商务楼下的咖啡厅从来都不乏顾客。   余江枫牵着木少倾走进来, 先找了张软座给她,然后再三叮嘱, “不要喝加冰的,也不要喝加冰的。”   手指比着“OK”, 她非常乖巧的点头。   眼神比喜马拉雅山上的雪水还澄澈,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她。   带着将信将疑的眼神,余江枫绕过装饰花束,正在环顾周围, 企图寻找那位顾客更像是记者,却有位女士主动站起来招手。   “余先生您好, 我是《风尚》杂志的记者, 骆如。”   也许是因为职业原因,骆如与人交往非常自如,笑容也是热情而爽朗的,她主动伸出手, 介绍起自己落落大方。   “你好, 我是余江枫。”   他却眼神直视, 手掌与她虚虚碰了一下便迅速离开, 表面上看礼仪无懈可击,实际上却划出深深一条界限。   骆如愣了片刻,很快整理好表情,打开录像机和录音笔,笑容变得职业而官方。   她准备充足,看出余江枫不想过多寒暄的心情, 于是也就开门见山,按照采访大纲抛出第一个问题。   “虽然这个问题很老套,但也是许多读者非常想知道的。您作为余氏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为何会想到独立创业,以与慕作为自己职业生涯的开端?”   余江枫的名字或许只在圈子里流传,但余氏的名号却是国内都能排上的,继承人创业还要去其他公司拉融资,本来就是一个热度较高的讨论话题。   他从来没想过逃避,也不介意别人总是用余氏继承人的身份来看待他。   这是生于这种家庭享受优待后应该承担的。   手指在桌面轻叩,他刚要张口回答,眼神便飘忽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不好意思,等我两分钟,非常抱歉。”   然后匆匆离去。   骆如眼神跟着他走,十分好奇突发事件的真面目,这才发现余江枫已经大跨步走到花篮墙的另一面,对着一位女士喋喋不休。   他声音不大,具体谈话内容是听不见的,骆如好奇地窥探着。   便见到余江枫将桌面上一杯黄澄澄的果汁拿起来摇晃着,然后伸手指了指里面的东西,女人似乎也在据理力争,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叫来侍应生,重新点了单,他神色严厉,又撂下几句话,这才有大步流星走回来。   手里多了被刚刚没收的饮品。   至此,骆如才看清,那杯果汁里面加满了冰,杯身因为低温而凝结出细密的水珠。   不愿意错过任何细节,她壮着胆子问道,“刚才那位……”   “是我未婚妻,她不能吃冰。”   所以,被放了两分钟的鸽子,仅仅是因为要没收一杯冰饮料?   骆如觉得自己大脑有点转不动,迷茫地又看了眼女生所座的方向,她正苦着脸喝一杯热奶茶,刚入口时还被烫了,整张脸都皱起来。   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   骆如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木氏重工的前董事长?”   /   采访时间比想象中漫长,木少倾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刷手机,奶茶又续了一杯,于她却少了许多吸引力。   想起刚刚被拿走的那杯芒果沙冰,嘴馋的更厉害了。   隔着花篮的缝隙,她悄悄瞅了一眼,两个人还在交谈,看样子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隔壁就是新开的商业广场,想着小朋友穿衣服特别不讲究,有些衣服穿脏了就扔在公司,等再拿回来的时候,洗都洗不出原来的颜色。   干脆就去帮他买两件新的。   发了条简讯给他,木少倾叫来侍应生结账,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只一眼的功夫,余江枫侧目过去,就发现那张软座上空空荡荡。   好在手机应时响起,他垂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屏幕反扣在桌面上,抬起头道,“不好意思,能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吗?”   开业广场吸引力是巨大的,毕竟折扣在那儿摆着。   木少倾穿过熙熙攘攘的女装区,从扶梯上到三楼,果不其然,冷清了许多。   有几家国外小众男装品牌入驻,木少倾略感惊喜,没想到能在这里发现宝藏,兴致冲冲地走进去,打眼一看,就相中了好几件外套。   小朋友平时穿着以休闲运动居多,短款的飞行夹克更适合他,轻便又利落。   她拿起一件黑色的比划几下,版型心头好,就是在号码上犯了难。   要么是袖子短了,要么就是太肥大了。   导购员在旁边态度良好地继续询问,“您先生的身高体重是多少,我可以帮您推荐尺码。”   “一米八九,体重嘛……”木少倾回忆着,磕磕巴巴地说,“好像是……一百四?也可能是一百五。”   擦了擦额角的汗,导购尽量保持得体的笑容,“相差十斤的话尺码差别很大哦,不如您打电话询问一下?”   那肯定会被抱怨的,然后他会找各种理由控诉她。   木少倾叹了口气,想要放弃这次活动,干脆下次带他一起来。   有气无力地把准备把衣服挂回去,一只手半路拦截,直接抓住。   她回头,小朋友那张挑着眉的俊脸放大在眼前,开口果然就是——   “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体重,姐姐,你不爱我了。”   干笑了几声,努力忽略旁边导购似笑非笑地表情,木少倾将衣架拆下来,把衣服推到他手里,“赶紧穿上试试。”   效果不错,女人挑衣服的眼光总是独到。   余江枫拎着去付了钱,然后拎着她毛衣领子离开,嘴里念念有词,“趁我不注意就偷跑,还忘记我体重,晚上回家背我的三围,背过才能睡觉。”   这完全就是杨白劳嘛。   小白菜觉得自己惟我独尊的地位被挑衅,自从失业在家后,某人顺杆往上爬,莫名其妙坐上了一家之主的宝座。   “余江枫,你最近冲我大呼小叫的次数有点多啊。”   脖子上的手立马松开。   男孩抿起嘴,被这危险的语气吓到。   “成长的路上总免不了犯错,你会原谅我的哦?小姐姐?”   //   大包小包拎回办公室,一路接受公司员工的注目礼,木少倾经常来这里,倒也没什么稀奇,就是年轻人都爱开玩笑,“哟,余总又为美人一掷千金了。”   “柳总说得对,要美人不要江山向来是余总的座右铭。”   “羡慕,我男朋友要是也肯为我花钱多好啊,哪怕是这些的十分之一呢。”   ……   哄笑和讨论在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原本正慢慢走路的木少倾突然加快脚步,虽然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但是余江枫了解她就像肚子里的蛔虫。   此时时刻,她不高兴了,这个信号非常明显。   轻轻关上门,他把东西放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然后凑过去,鼻尖环绕着小姐姐椰奶香水的味道,“他们就是开玩笑,没有恶意。”   当然了,哪有员工恶意怼老板娘的。   木少倾心里清楚,她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只是有些人在某些事上总是会格外敏感,最近,左右她心情的关键词就是——花男朋友的钱。   木氏卖了大价钱,一部分用来填补公司之前的空缺,一部分被她存起来作为木艺日后出国的学费和生活费。   剩下的便成了她的日常开销。   可是钱不会生钱,她只花不赚,总有荷包空空的一天。   待业后的恐惧感随着时间日积月累,她可以不买名牌包,也可以不买那些光鲜亮丽的衣服,甚至连护肤品都可以用最便宜的。   但是她不想有朝一日,连柴米油盐都要仰仗着别人,每个月伸手要钱,情侣变成债主,爱情中还夹杂着利益。   越想越恐慌,她紧紧抓着余江枫的手。   颤抖着声音解释,“我以后再也不买东西了,再也不乱花钱了。”   说完她又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双目失神,“我还没三十岁就要做米虫了,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出去找工作,要不我去应聘文职吧,我办公软件用的特别熟练。”   然后去给人家打工,看别人眼色。   余江枫闻言眼神立刻变暗,他的好脾气只限于无理取闹的小事,但是只要心里的雷达作响,怀里的女人有任何受委屈的可能,他都不会同意。   甚至离开他的视线,都有种不安全感。   他把人拽起来拉进怀里,一下下抚着她的脊背,“净说些傻话,要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会扩大与慕,也许一辈子都是安于现状小打小闹。”   “我赚钱就是为了养你,你这是在挑战我作为男人的尊严。”   双方各执一词,围绕这件事情始终无法统一意见。   离开工作岗位的女性总会患得患失,木少倾就是其中的严重患者,她不想与社会脱节,成为只能在家里做饭洗衣等待丈夫回来的全职主妇。   这样他们的距离会越来越远,变得同床异梦。   余江枫理解她,却又不知从何安慰她。   隐约作祟的控制欲又开始冒头,从血液深处叫嚣着,要引领她走向可控制的未来。   他疲惫地捏了捏额头,眼神从桌面转了一圈。   从文件夹层里,捏着一片花花绿绿的纸片拽出来,“想去看吗?”   木少倾望过来,距离让她视力模糊。   只隐约可以看见“画展”的字样。      ☆、57 chapter   明升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新年艺术展, 他们手下的艺术家,大多都在字画领域发展, 也有几名国内闻名的雕塑家。   木少倾早就想来看看,但是以前工作繁忙总是抽不出空, 况且这种大型展览向来一票难求,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   他们来的这天,正是展览开幕的第一天, 凭票入场依旧人山人海。   好在空间足够宽敞,越往里面走人烟越稀少, 手牵着手步履缓慢地逛着, 被眼前的展览品震惊到赞叹。   余江枫揽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揣在裤兜里。   下巴扬起,指了指面前的作品。   上面画着是A大的樱花路,每年盛开时学校都会举办游园会对外开放,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那条路上满满都是人。   画作视角是在一棵树的背后, 观赏来往的人群在花瓣纷飞中的各种表情, 有的好奇,有的因拥挤而龇牙咧嘴,有的与身边人相视而笑。   画纸上填满了色彩,每一寸都被合理利用。   他观摩几眼,眼神亮晶晶的,“我记得你也有一幅相似的, 但是你画的是自下而上看到的樱花树冠,叠摞着粉色花瓣,特别好看。”   油画仓库他只去过寥寥几次,却能记得如此清晰。   木少倾颇为感叹,眼神也落在那副游园图上面,语气不无遗憾道,“取景虽然都是A大的樱花路,但是比起构图、调色,甚至是下笔的触感,我都跟人家差了许多。”   绘画需要天赋却也需要刻苦,即使她当年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进油画专业,少了后来的日夜练习而笔力生疏,也不过尔尔。   看出她脸上的落寞,小朋友立刻板着脸,摩挲下巴,开始天南地北的瞎侃。   “这幅画太粉了,而且逻辑有问题,A大禁止践踏草坪,他怎么找到这个角度的?这个小人儿的表情太夸张,啧,你看那个,看女朋友的眼神太油腻,肯定是渣男。”   被他逗笑。   木少倾“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在周围人少,不然肯定要叫保安把他们扔出去。   小手握着他捏了捏,她赶紧制止,“好啦好啦,我就是说说而已。”   继续逛着,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小时,从展览馆出来,揉着僵直的小腿肚子,木少倾手中把玩着买来的周边小物,有些意犹未尽。   看了眼时间,多数餐厅已经结束了午餐供应,两人合计着,最后决定去附近的汉堡店填饱肚子。   银质耳钉在手中泛着冷光,热风吹得人也柔软了。   等红绿灯的空隙间,余江枫用很认真的语气问道,“你想自己的画被卖出去吗?也像他们这样,可以在展览中实现价值,也可以拥有专属周边。”   商业化对画家是道选择题,很多人会拒绝,因为价值很轻易可以左右绘画的风格。   可是木少倾觉得,价格也是画作能力的一部分,被人喜爱并且购买,也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笑起来荡漾着梨涡,很坚定地点头,“如果我能达到足够的水平,成为商业画作那倒是很好。”   逐渐靠近汉堡店明黄色巨大招牌,车子终于停进白线。   余江枫身子靠近,眸子里盛满了予取予求。   “那你就安心画画,其他的交给我。”   很多时候,人们喜欢盲目地相信,一句话或一个人,都可以成为灰暗中的光。   山穷水尽时,他的承诺就像孤舟,载着她在小路中穿梭。   所以爱中的人都像是风雪里的夜归人,只凭借豆大灯火的承诺,便可以彼此取暖。   木少倾笑起来风都融化了。   她不去问,也不去想。   只要是小朋友说的,就都值得相信。   //   汉堡店里还有几桌年轻人在看球赛,木少倾坐在靠窗的角落,点了点桌面上的广告牌,“我就吃这个吧。”   点单需要去柜台,小朋友看了一眼,便点头起身。   他还没换下采访时的正装,因为勒得慌,他把领带拽松,还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松松垮垮搭在颈间,腿长手长,高大精壮,走过时带动了旁边两桌女生的眼神。   “哇,那个男的好帅啊,头都要顶到吊灯了。”   “就是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年纪也不大吧,模样看着挺小的。”   “但是制服好帅啊,解开领带一点都不油腻,痞帅痞帅的。”   ……   几声不大不小的感叹声传到木少倾耳朵里,她看着窗外车流的眼神才收回来,跟随着去看,余江枫已经站在柜台边上。   他低下头,露出修长的后颈,手指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   点餐员说话时要微微抬头才能跟他对视。   似乎交谈了一会儿,那边才着手下单,他付完钱,又张嘴不知嘱咐了什么,才又迈着步子不疾不徐回来。   拉开椅子坐下,他把手里那杯饮料放下。   “喏,喝吧。”   伸手接过,触摸到温暖,木少倾有点嫌弃,耷拉着眉眼,“为什么是热的,吃汉堡就要配冰可乐啊。”   拿出湿巾给她擦手,余江枫头都不抬,“不可以。”   她的手指半蜷缩着,拿在手中又细又软,仿佛稍微用力便会被捏碎。   余江枫小心翼翼帮她擦拭着,连指缝都不放过。   叼着吸管吸了一口,却没想到会是滚烫的。   “咳咳咳,要命了,我舌头好痛。”   木少倾咳嗽起来,捂着嘴巴嘟嘟囔囔地说,疼的泛起泪光,脸颊都飞红,两只脚在地上碎碎跺着,把面前的人吓了一跳。   他伸手捏住她的脸蛋,强迫她把舌头吐出来。   左看右看,好在没有烫出泡来。   心疼摸摸她的脸蛋,余江枫拿过那杯橙汁,打开塑料盖,开始认真地吹气。   “余江枫,你不觉得现在我很需要一杯冰饮料吗?”木少倾故意把舌头吐出来,指着上面被烫出来的红色说。   然而少年眼神不错,继续努力吹气。   “吹凉就好了。”   ……   她气结,双手抱臂,脑海中幻想出可乐瓶哭着喊着被带离的画面,对旁边此起彼伏地赞叹讨论声置若罔闻。   “小哥哥虽然脸色很臭,但其实是忠犬啊!”   “太甜了,甜到牙掉啊!”   “羡慕这个小姐姐,有这种男朋友,就算一辈子不能喝冰可乐又怎样?”   怎样?   会馋死的好吧!   木少倾翻了个白眼,把身子背过去,彻底屏蔽了信号,这群喝着冰可乐的小姑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   汉堡都是现点现做,上桌时还冒着热气,深褐色肉饼上油花跳跃,浓厚酱汁四下散开,缓慢落下,包裹着周边。   木少倾“哇”的惊叹了一声,迫不及待拿起刀叉开始品尝。   面包被从中间切开,露出里面柠黄色的酱汁,她俯身闻了闻,神情更是惊喜,“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芥黄酱!”   正襟危坐的男孩似笑非笑,将已经温凉的橙汁推给她。   “因为你什么都不用管。”   只要是你喜欢的,你眼神多呆过一秒的,我都会铭记于心,然后刻在心头最明显的位置。   这就是拥有的代价。   余江枫却甘之如饴。   吃完饭,木少倾心满意足拍着肚子跟他回公司,心情也大好,每逢可以吃饱就睡的时候,也是她唯一感谢米虫生活的时刻。   与慕午休时间到下午两点三十分,期间大家都会拿出折叠床休息片刻,拉上窗帘,营造出最幽暗的睡觉环境。   余江枫拉着她的手,两人轻手轻脚穿过安静的公共区,然后闪身进了他的办公室。   老板没有午睡的权利,尤其是半路出门看展的老板。   他直接坐下打开电脑输入密码,邮箱里躺着几份要处理的合同和工作计划,新收购的剧本还有修改的余地,竟然一时间觉得,两只手不够用。   手指飞快在键盘跳跃着,工作时的小朋友又变身成男人。   男孩和男人,他切换自如。   木少倾坐在旁边托腮看着,被那副好皮囊闪的失了神,最终决定不能放他一个人辛苦。   “这份财务报表给我吧,我帮你处理。”   传媒产业她不太了解,专业性的文件也处理不了,但是在行政财务方面却是老手,这么多年管理木氏,总归是积攒了一些技能的。   余江枫很自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把文件夹递给她,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电脑。   “你先用这个吧。”   一个怕对方辛苦,一个怕对方寂寞,两个人终于找到了折中的办法,占据着桌子两边,气氛恢复安静,却又亲密无边。   键盘声和鼠标声成为这个空间里独特的声音。   木少倾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木氏重工的办公室里,她坐在电脑前看着一串串数字,不同的是,现在有人陪着她。   只要抬眸,就能看见那张全神贯注的脸。   在光的阴影下忽明忽暗,成为旅人解渴的水源,比起夜晚无边的亲密,此刻变得更为可贵,因为他们在理智中寻找交融,然后在生活中落下彼此的痕迹。   她不受控制的勾起了嘴角,眼睛里有星云飘落,流光溢彩。   忽然一片阴影袭来,她被浓重的气息笼罩,然后唇边落下凉凉的亲吻。   低沉喑哑地声音在耳边缓缓流动,带着自持和控诉。   “姐姐,不要惹我分心。”   ☆、58 chapter   出差去夏城的前两天, 木少倾忙着托付自己家的小动物们。   小橘脾气太差,不准陌生人靠近, 最终还是送去了当初救助它的宠物医院。   医生还记得它,温柔地伸出手来逗弄, “这几天就由我来照顾你,好吗?”   它“喵呜”了几声,倒没有龇牙咧嘴,反而低着头在医生手腕上蹭了蹭。   被它这副俯首听命的样子刺激, 余江枫沉着脸,“白眼猫, 刚才不知道是谁要死要活都不肯在柳轩家待着的。”   这是吃醋了, 因为小橘平日里没那么亲他。   木少倾捂嘴偷笑,交了寄养费,拽着小朋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小橘坐在白色的高台上,一只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好像通人性似的, 扫了扫尾巴, 然后叫了几声。   铲屎官最害怕这种场面, 尤其是余江枫, 虽然平时看起来总是凶巴巴的,但是心比谁都软。   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别回头,沉默离开。   临市新开发的楼盘形状奇特,从侧面看是圆形, 正面看是方形,在夜里,随着车辆位置的变化,它也变换着形状。   木少倾趴在车窗上细细观察,对这种视觉设计颇感兴趣。   须臾间,她搭在膝盖上的手被人握住,侧头望去,是小朋友那张神色严肃的脸。   他张嘴要说话,眼神却悲伤起来,甚至于快要哭了。   “姐姐,以后我们有了小孩,出差一定要带上他。”   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木少倾眉头抽搐了一下,“你不觉得现在说这种事太早了吗?”   “不早,下个月我就可以领证了!”   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随着他的意愿把事情提上日程,然后就像公司的某场会议,将会在具体的时间召开,如有迟到,请及时请假。   这种感觉让人心烦意乱,木少倾倏然收声,眼神重新当归到窗外的景色中。   然而,往常雷达敏感的少年却在此刻迟钝了许多,他喋喋不休地安排着未来的脚步。   “我觉得还是先领证,因为婚礼肯定不能含糊,要盛大又隆重的那种,让整个临市的女孩都羡慕你。所以准备时间肯定会很久,要不我现在就预约吧,反正我们总会结婚的……”   “到了,你去停车吧,我想自己走回家。”   木少倾声音冷淡,没有想要参与话题的意愿,在车子停下的第一秒钟,不顾身后重复的呼喊声,解开安全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家。   然后着手烧上热水,准备出差的行李。   余江枫停好车,对刚才她的态度疑惑不解,摸着后脑勺进了家门,发现玄关上她的鞋摆的整整齐齐。   他整理笑容,老方法屡试不爽,冲进卧室,便窝在了纤细的脊骨上。   脸颊蹭一蹭,声音软软的,“姐姐,你怎么不等我呀。”   正常的木少倾肯定会无可奈何地回头亲他一口,然后说,“算了,反正你也不起故意的。”   但今天的她不同往日。   把手中的东西都塞进了行李箱,她面无表情的起身,身后庞大的身躯便栽倒在地上。   “我收拾好了,剩下一半空间是你的,自己装吧。”   说罢,便换下衣服,迈着长腿离开了。   /   一直到晚上睡觉时,木少倾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似乎还没意识到那里出了错,余江枫坐在马桶上刷牙,脸上写满了疑惑,他把从早到晚的每个细节都捋了一遍,还是没发现死结。   或许……这就是女人的无理取闹?   他把刘海放下来,紧贴着额头,比白日更稚嫩,眼神里有不安,还有隐约的暴躁。   冷暴力这么非常可怕,尤其是来自木少倾的沉默。   就像被宣判了死刑,还不告诉你被告原因。   屋里的吊灯已经关了,他踌躇着爬上了床,温香软玉合上了眼,不知真睡还是假装。   手臂搭在她腰上,还好,没有躲开。   他继续试探,另一只手从她脖子下面穿过,像搂着抱枕,把她圈外狭小空间里。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铁了心不再搭理他。   余江枫凑过去,鼻尖萦绕她香水独特的金属味,手臂逐渐收紧,他的嘴唇落在她细长的后颈。   “姐姐,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啊?”   回答他的还是黑暗里的无声。   木少倾浑身散发着 “生人勿近”的抗拒气息,连他都无法靠近。   得不到答案,他的心越发恐慌。   于是只能从肢体上汲取安全感,不断的啃噬她的肌肤,用能把人勒疼的力气抱着她。   连腿都要搭在她的身上,营造出完全掌控的空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怀里的人太柔软,让人忍不住睡意沉沉。   余江枫上下眼皮打架,呼吸越来越清淡,然后意识飘飞。   恍惚进入梦乡间,他听见身边传来小小的声音。   “我不想下个月结婚。”   瞌睡瞬间溜走,他眸子倏的睁开,带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为什么?不跟我结婚,你想跟谁结婚?”   木少倾拿来他的手,语气依然冷淡,“跟人没关系,我就是不想下个月结婚,如果你有这种想法,建议提前跟我沟通一下。”   男孩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却没能爆发出争吵,他压抑着脾气,不想在深夜惹她难过。   最终只能背过身去,用挺直的脊背表示不满。   一室清冷,木少倾却毫无睡意。   她无从去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叛逆,也许感情总会遇到这种情况,无论多亲密的爱人,也不能做到真正的心灵相通,会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而争吵冷战。   她只是不想,这样庄重严肃的事情,是以这样顺其自然的态度提出来。   反正总会和好的。   所以该吵架时一定不能含糊。   也不能认输!   /   第二天一早,何秘书提前到达,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笑意盈盈的现在门口,“老板,看我买了早饭,独一楼的包子,特别难排!”   他的热情却没能融化室内的冰冷。   房子的主人勉强勾了勾嘴唇,眼睑乌青,示意他进来。   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小人物的危险雷达瞬间开启,四处收集有害讯号,准备在不利的时候及时逃离。   木少倾从屋里出来,见状也客气地笑了起来,疏离意味极强。   “坐下吧,我去拿餐具。”   她踏着拖鞋去厨房忙碌,余江枫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最后整理一遍行李箱,两个人同一屋檐下却视而不见。   何秘书突然有点想带着包子们逃跑,但是职业道德阻止了他。   明显是情侣吵架,他却送人头被卷入了战争。   摆好碗筷,木少倾眼睛往客厅里瞥了一眼,嘴巴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出声。   而某人似乎也在拉锯,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板着脸等待。   何秘书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大冬天的却比在烤鸭炉还难熬。   他干笑着招呼,“余总,赶紧来吃吧,再晚就赶不上飞机了。”   台阶虽然不华丽,但好歹能下脚,余江枫顺势而为,低声“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起身走过来。   三个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得沉默而漫长,筷子碰到碟子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响亮而突兀。   终于熬到机场,何秘书借口去办理登机,脚底抹油跑了。   余江枫揣着兜找地方坐,身旁空了个位置,他看了一眼,没说话。   心领神会,木少倾紧随其后,然后目不斜视地坐下。   冷战最可怕的不是开始,也不是过程,而是如何结束。   谁都不愿意低头,或者说,大家都害怕。   怕先开口的那个人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心会千疮百孔,伤会越来越重。   各自拿出手机来漫无目的地刷着,木少倾昨晚几乎没睡,现在困得头昏脑涨。   她从背包里拿出迷你瓶的保湿喷雾,在水雾中稍微清醒。   仰坐在椅子上,她神态松懈,举着手机继续刷。   手上的水还没干,电光火石间都没来得及反应,一阵剧痛便从鼻梁上袭来。   被疼的两眼昏花。   木少倾生理性流泪,捂着鼻子埋头在膝盖上,痛的手指头都蜷缩起来。   下一秒,有人把她的头扳起来,温热的呼吸打到皮肤上。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余江枫凑近的脸庞,和认真帮她吹气缓解的嘴巴。   没由来的,她瘪着嘴巴大哭不止,惹来周围诧异的眼神。   那也不管,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糊了满脸。   余江枫眼神霎时间柔软下来,多少闷气都成了云烟飘散,手指顺着她的泪痕不断擦拭。   他从心底里,还是没猜透,昨晚这场矛盾的症结到底在哪里。   但是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再去追求谁对谁错,如果非得有个人先低头。   那还是他来。   揉着那张嫩乎乎的小脸,被彻底拿捏住的他已经无计可施,只能乖乖就范。   “听你的,下个月不结婚,等你高兴了我们再结。就算到了八十岁,我也等你,好吗?”   “嗯,只要你愿意跟我商量,我就再也不发脾气了。”   木少倾一腔郁结彻底发泄干净。   人来人往的机场,干燥温暖的热风,还有正小步跑来的何秘书。   这个时间有千千万万种存在。   但是能包容她的,只有一个。   ☆、59 chapter   夏城的存在非常特殊, 它既不是经济中心也不是政治大城,仅仅因为这里是座历史名城, 三步一展览五步一遗址而闻名。   慕汀的文化公司分部就坐落在这儿,据说还是去年力排众议牵来的。   计划会定在下午五点举行, 与迎接晚宴合二为一,十分符合慕总寸金寸光阴的人生准则。   下飞机后,公司派了专人专车接待,礼仪方面达到满分, 何秘书殷勤着把所有行李搬到后备箱,坐在副驾驶跟司机兼接待人员聊得火热。   木少倾被飞机上的干燥空气折磨萎靡, 迷你喷雾瓶见空了大半, 她倚在身边壮实的臂膀上,又拿出来“呲呲”了好几下。   车厢也稍微有了点湿度,喷散在鼻腔中。   其实没有人说过,她素颜比浓妆更美, 五官的明艳未经修饰更加大放异彩, 一颦一笑之间都有种天然风情。   因为大家总是觉得, 被描绘过的, 总好过最原始的。   所以她也不自知,从后视镜中映衬出的容貌,惹得驾驶位上正在说话的男生偷瞄了好几眼。   他年纪也不大,在公司属于行政岗位,不然也不会出来做这种跑腿的活。   看见木少倾懒懒散散窝在座位上,半梦半醒憨态可掬, 说话间,脸颊飞晕出片片绯红,还有点结巴。   余江枫脸色越来越沉。   一把捂着木少倾的脸使劲揉搓。   “你疯啦!我刚抹的唇膏,喷雾也还没干呢!”   他目色沉沉,把那张巴掌大的脸盘捂在手里,一边搓捏一边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帮你擦均匀,这样更好吸收。”   信你个鬼,你个黄毛小子坏得很。   木少倾扒拉开他的手,丸子头折腾松散,还要不断躲开他伸来的魔爪,两个人在后车厢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何秘书觉得丢人丢大了,尬笑着捂着脑门。   冲接待员抱歉道,“他们感情比较好,见笑,见笑。”   慕汀安排的酒店也是名下知名温泉酒店,紧挨着夏城博物馆,后邻国内最大湿地,空气质量是临市快马加鞭也比不上的。   自由落体栽倒在松软的KING SIZE床上,拉开窗帘入目便是大片绿色,坐起身还能看见儿童乐园和湿地公园。   木少倾赞叹不已,没想到被拐来出差还赚大了。   从天而降的度假让人红了眼,她一扫方才疲惫,兴冲冲跑去洗漱一番,换上新买的雪纺连衣裙就要出门去。   书桌前还坐着人,她却已经熟视无睹。   余江枫推了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往远处看时习惯性眯了眯眼,“去哪儿?等我把手头文件修改一下。”   背着荧光色手机包,她已经蓄势待发,头也不回地拉开门,“没关系,我自己去逛逛也可以。”   话音刚落,身影消失不见,门也紧紧合上。   保持端着文件夹的姿势,余江枫眼神迷茫地怔了许久。   可以个屁啊。   他觉得并不可以啊!   /   夏城作为新年度假地再合适不过,气候温暖而湿润,可以在三月份穿上长裙,简直是女生的福音天堂。   木少倾以前每次来都是晨至暮离,除了开会就是考察,只在车上经过时,可以看看那些名胜古迹的大概形状。   原来漫无目的闲逛的感觉这么好。   酒店住客进入湿地免收门票,她拿出住房凭证,不费工夫便通过了栅栏。   满眼的翠绿色蔓延,她提着裙摆踏上水桥,可以看见水面上多样的飞鸟,慵懒着用嘴巴择羽毛,然后引颈而歌。   她随意蹲在长桥的尽头,这里被圈做成巨大的圆形平台,聚满了拍照游览的人。   被热闹的气氛感染,木少倾环顾四周,竟然发现了锁链旁边的几张画板,不同于周边的嘈杂笑闹,那些画者神情庄重肃穆,时不时会发呆观察水面,而后再执笔。   出于最近的兴趣爱好,她一摒孤僻秉性,主动靠近。   大约是某位老师带着学生来采风,不远处的石墩上正坐着一位闭目养神的白胡子老人,木少倾小心翼翼扫了眼,见他没发现自己,便壮起了胆子靠近。   最外围坐着的男生看起来年纪最小,也最紧张。   他嘴唇抿成一条线,拿着调色盘衡量许久,在旁边白纸上试了又试,却总不满意。   失败使人心浮气躁,内行人从他下笔的力度和方向就能看出来,他已经有些自暴自弃,若不是要克制,现场撕了画纸也说不准。   木少倾抱着胳膊在旁边观摩,自然也引来他的不满。   男生戴了一副黑框眼镜,转过头来时气焰正盛,语气也带着不客气,“可以不要站在这里妨碍我吗?我画画的时候不习惯被人看着。”   这句话声音不小,立即引来旁边几位画者的注意力,就连石墩上的老人也缓缓睁开眼。   这才意识到自己打扰到别人,木少倾心里抱歉,对他的语气并不介意,反而连连点头,“是我逾越了,只是你这幅画很漂亮,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种态度让人很难咄咄逼人,迁怒于她的男生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了。   这样对待女生,本身也是一种不礼貌。   他偃旗息鼓,语气变软,“是我太激动了,只是我总调不到满意的颜色才会这样,不好意思。”   人在专注做事时神经会变得敏感,可能因为细小的因素而暴躁崩溃,这很正常。   木少倾心情不受影响,依旧笑眯眯地,好意指着他的调色盘,“你可以再用些黄绿,也许是你想要的效果。”   说完,她也不便再叨扰,迈着步子离开。   “哇,行家啊,这个绿色真好看。”   “小天,你怎么能对美女这么凶,人家还给你指点迷津,注孤生啊你。”   “以为是个凑热闹的,没想到是个行家。”   旁边人凑过来你言我语,连老师也起身走过来看。   他对着画板上那抹颜色目不转睛,心思弯弯绕绕,再去寻找女生的背影,却无功而返。   /   公园往儿童乐园的路上有几家小摊位,人气很旺,围着好多家长和小朋友。   最近热衷于往人群里钻,木少倾见状立刻围过去,里三层外三层地看见小摊原来是捞金鱼的,十块钱五个网,渔网是纸糊的特别薄,如果动作稍慢,就会融化破损。   她前面的小孩屡战屡败,最后空手而归,哭得震天响地。   戴着红色头巾的店员笑容洋溢,主动问木少倾,“这位美女,要试试吗,捞上来小金鱼我们还可以送迷你小鱼缸哦。”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木架上摆着一排排的塑料鱼盒,巴掌大小,被做成各种动物形状,其中还有粉红色挂着兔子耳朵的。   女人,无论多大年纪,对“粉色”“迷你”这两个词语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   想到自己手中握着一个卡哇伊鱼盒,里面还飘着红橙黄绿的小鱼苗。   萌点狙击。   她瞪着星星眼,立刻扫码付款,毫无理智地钻到一群小西瓜头中间,蹲在硕大的鱼池前,颤抖的手却迟迟不敢动作。   只有五次机会呢,必须要快准狠。   但是有些人天生就是游戏黑洞,木少倾这种体育白痴,从小到大体侧就没及格过,学校组织的户外活动每次都是倒数垫底,简而言之就是小脑发育不完全。   这就决定了,她前三网,网网踩空。   完全摸不着门道,她有点自暴自弃,撅着嘴巴垫着下巴,这才觉得有点孤单。   旁边穿着波点短裤的小西瓜头得意洋洋,举着手中的青蛙鱼盒冲她炫耀,“姐姐,你看我爸爸厉害吧,捞到了两条呢。”   虽然身为成年人不应该和乳臭未干的小孩计较。   但是当时,木少倾许是失了智,有重要撸起袖子跟他打一架的冲动。   捞到鱼了不起啊,不还是生出了你这么丑的小孩嘛!   可惜她没有家长撑腰,只能握着最后两个渔网暗自悲伤。   风里传来熟悉的味道,背后有暖意接近。   在她有点想念的时候,小朋友变戏法似的出现,不早不晚,刚刚好。   他从后面手出手,把她圈在胸前,别人碰不到,她也躲不了。   接过渔网,他眼疾手快,出手便是一条橘色的小金鱼。   甩着燕尾扑腾,店员鼓掌恭喜,“太厉害了,想要哪个鱼盒,我帮你拿。”   惊喜来的太突然,木少倾笑得不见眼,抱着男孩的胳膊欢欣雀跃,“我想要那个粉色兔子的。”   兔子只剩下最后一个,旁边好几个小女孩都说想要,可惜都没能成功。   她接过鱼盒的时候,还能听见有小孩抽泣吵闹的声音。   但是今晚的她格外恶劣,没有半分抱歉,反而因为得到了最后一个而更加高兴。   原来男朋友这么好用,木少倾有点后悔刚才把他一个人丢在酒店了。   从人群里撤出来,鱼盒里飘着两条金鱼,一黑一橘,个头像拇指甲盖那么长。   端在灯光下左看右看,爱不释手,木少倾对着那张俊脸,“啪叽”就是一口。   余江枫很受用,被抛弃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响亮地吹了声口哨,他附在女人耳边小声说,“他们有家长撑腰,你有我撑腰,只要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弄来。”   被人放在心头的感觉太美妙。   木少倾情迷意乱,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感觉自己被人占了便宜呢?   ☆、60 chapter   能够再次遇到那位白胡子老先生, 是木少倾也没料想过得。   那时余江枫已经出发去慕汀参加会议,她从湿地公园拍照回来, 在酒店的大厅等待下午茶外卖,正巧就遇见了他。   说是遇见, 不如说是被找到了。   她闷着头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盯着定位追踪界面,外卖小哥停一秒钟她的心就更焦急。   有人从背后触碰她的肩膀,还以为是送餐的, 她喜出望外地回头,却不想与这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对视, 被他深邃明亮的眼睛吓到怔忪。   等她反应过来时, 对方已经主动开口。   递上一张黑底烫金的名片,他笑起来时消散了些许严肃,变得和蔼起来。   “你好,我叫王厚松, 是一名画家, 昨天我们在桥头见过面吧, 或许你对我已经没有印象了, 但我对你却是记忆犹新啊。”   老爷子声音特别洪亮,看得出身体硬朗,面对年轻人也没有倨傲神态,反而亲近得很。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木少倾拿着名片已是目瞪口呆,反复用手指摩挲凸起的人名轮廓,说话字不成句, 断断续续,“王……王厚松,《映山溪石》是、是您的作品吗?”   紧随而来是一阵爽朗笑声,老人摸着胡子,眉飞入鬓,“难为你能记得我最远早的一幅画,不过我们早就见过面,我见过你,你却没见过我。”   这缘分之神奇令人瞠目结舌,木少倾被唬得一愣一愣。   然后努力从脑海中搜索,自己和这种画界大神有何焦急,答案当然是一片空白。   她规规矩矩站起身,因为遇见偶像,眼神雀跃不已,双手无处安放,听见王厚松又继续说,“你们专业毕业展我当年去了,一眼就看上了你的画,本来想跟你说说话,临时有事就走了。”   “结果我再去学校找你,听说你回家接管公司了,实在遗憾啊。”   王厚松上了年纪却始终没找到心仪弟子,书画最讲究一脉相传,徒弟拿不出手,他也觉得丢人。   因此对这位曾经错过的好苗子,他心心念念了很久,而且她这张脸,委实不好忘记。   “是,之前去为家里忙了几年,现在倒是没有担子了。”   这句话音刚落,木少倾显然看见王老眼睛登时一亮,若不是还保留些老艺术家格调,怕是要直接抓着她的手跑路。   因危险眼神瑟缩,她夹着肩膀,颤巍巍问,“不过,王老师您……找我有事吗?”   明黄色制服小哥提着包装袋小跑过来,脸颊上滴着汗水,满分笑容递给她,不断重复叮嘱,“请给我一个五星好评哦,美女。”   “你想跟着我画画吗?”   来自于双方的不同语句交缠传进耳朵里,木少倾拎着清补凉,冰气从塑料袋口升腾熏在手腕上,又凉又爽。   迷迷糊糊中,她耳边像是落下惊雷。   你想跟着我画画吗?   如果可以尖叫,此时,木少倾差不多能把房顶掀翻。   /   余江枫站在慕汀宴会厅之中,身旁环绕着众位国内传媒公司大佬,贵气与生俱来,他不卑不亢,以新人身份迅速打入圈子。   只是需要不断盯着手机界面,真正牵挂另有其人。   一袭黑裙靠近,他回神,穿着包臀拖地长裙的女人举着酒杯,透明玻璃中摇晃着暗红色液体,论姿色,她比电视上的明星也不输。   她笑着伸手,指甲上闪烁钻石光芒,“你好,我是艾诗集团董事文欣。”   艾诗集团靠明星经纪起家,后来转战影视制作,近两年风头正盛,手底下几部IP热度极高,捧出两个影帝一个影后。   余江枫轻轻牵起嘴角,伸出手虚握,却全然没碰到皮肤,瞬间收回。   碰了她的酒杯,礼貌又客气,“你好,与慕文化,余江枫。”   “我听说过你,《一场春》你卖给夏华却没卖给我,要真追求起来,我还得问问余总究竟为何,”文欣烈焰红唇,有意无意触碰筋脉分明的手背,“但商场不问旧事,这个规矩,我懂。”   宴会是结交人脉和收集信息的地方,逢场作戏是常态,男女间界限向来模糊,各取所需本就是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况且文欣生的美,鲜少有人拒绝她示好,通常都抱着一种“赚大了”的心理。   她对与慕兴趣极高,但是见到掌门人后,对小男生的兴趣更浓厚。   美色当前,月色无边。   可惜当时人并没表现出任何兴趣,他扣紧西服,将酒杯放在一边,眼神已经冷了几分,说话声音极低,“原因很简单,夏华出价更合理,文小姐做老板自然考虑周全,也许《一场春》本就不在你势在必得范围内,择主而栖,人是这样,剧本也是这样。”   宴会告一段落,年度计划员登台致辞,众人落座。   他每次怼完人心情都极佳,嘴角不自觉噙着笑,很想这时就飞奔回酒店,跟小姐姐分享快乐。   心有灵犀般,手机提示音响起,屏幕上显示“仙女小姐姐”的微信消息。   决心变成霸道总裁后,余江枫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神功,却在看到完整消息后神情龟裂,阴郁气息泄了闸似的往外冒。   同桌人好心凑上前问他,“你这是身体不舒服?脸色这么差?”   将手机放回内兜,余江枫努力压抑暴躁,咬牙时腮部鼓起一个小包。   “家里的猫总想往外跑,我正苦恼怎么抓回来而已。”   那人闻言很不以为然,“这还不好办,买个笼子呗,时间久了,门打开它都不会跑。”   受到指点,余江枫恍然大悟,不安因子悄悄作祟,甚至觉得这个提议非常科学合理。   计划官依旧滔滔不绝,他心思却已九霄云外。   脑海中,连猫笼子的形状都描绘出来。   //   房间里熏香袅袅,铺上人比花娇,木少倾刚从浴室出来,头发半干,就被木艺电话轰炸。   东扯西扯,她把最新计划告诉了宝贝弟弟。   “西镇离临市说近不近,大佬最近工作忙上天,每天去那儿找你也不实际啊,你跟他说过没,他同意了吗?”   啃了口苹果,木少倾歪在枕头上,双腿抬高做运动,“那可是王厚松,国内油画第一人!能做他的徒弟,就算让我天天两点到家四点出发,我也愿意。”   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有成为名师关门弟子,她心里就像揣了只小白兔,四条腿一刻不得闲地蹬她,要跳出来的那种。   木艺却不像她这般乐天,也许她是被余江枫宠惯了,渐渐忘记那位本来的样子。   微微叹了口气,他不敢去说服任何人,只能跳过话题,“对,听说枫哥最近火了,我们医院小护士们天天捧着杂志叫他老公呢。”   杂志?   从喜悦中醒神,她迷茫了许久,才想起前些天的采访,没想到《风尚》速度如此之快,定稿印刷到出版,居然不到一星期就完成了。   被他说得心痒,木少倾也有些好奇,挂断电话后就琢磨,然后打电话给前台询问,误打误撞,还真被她找到了。   《风尚》是精英商务杂志,多数采访都围绕商界人士或者跨界经商人士,封面多采自当期最具身份人士。   小朋友自然达不到水准,但专访题目靠前,红色大字竖在封面下方——   余江枫:为梦想孤注一掷的痴情贵公子。   痴情?   贵公子?   中二题目令人头晕目眩,木少倾有种不祥预感,连忙翻到P15,照片是在咖啡厅拍的,他还是臭屁面无表情,很像来自债主的寻人启事。   文章大多属实,娱乐性不强,关于余氏和与慕都进行了翔实报道,但是记者也有私心,前后放了他四五张照片。   无论角度还是光线,小朋友成熟装扮下的矜贵和冷淡展露无遗,但这不影响感官,反而有种禁欲美感。   每天在家撒娇求抱抱的男孩,于人前竟是这般截然不同。   有些恍惚,木少倾逐字逐句看完报道,终于在最后一段找到了“痴情”两字的来源,万万没想到,那位记者会把她也拍进去。   被没收果汁时的窘态被她说成“宠爱”“细心”,不给吃冰的霸王条款被她说成“养生”爱护”。   感觉到被冒犯,木少倾痛苦地打了个滚。   记者真是笔杆子过硬,没有人权的行为被夸出一朵花。   她气呼呼拿着手机去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刷《风尚》官微评论,果然像木艺所言,下面好多人自动认领了“余江枫女朋友”一称。   吃醋倒犯不上,反正网友也只是说笑,看到自己男朋友被夸“天神下凡”,作为女朋友,她倒是被满足了小小虚荣心。   就连她被拍到那张模糊照片,也被大家说——果然帅哥都是靓女的。   听见房门刷卡的声音,她套着浴衣走出去,看见少女们的小男朋友回来,便跳着扑过去,双腿夹在他腰上,被稳稳托住。   头发卷曲搭在肩膀上,露出巴掌大白净小脸,木少倾仰头,声音又亮又甜,听得出有多高兴。   “我要成为王厚松的徒弟了!像做梦一样,亲亲,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女人高兴时就会自动减龄,语气和身段都变柔软。   托着沉甸甸的一团毛茸茸,余江枫那些指责和拒绝顷刻瓦解,从喉咙咽回肚子里,千言万语只能化成微笑,和一句,“厉害。”   那瞬间,他好像听见了猫笼子碎裂的声音。   ☆、61 chapter   西镇的天依旧澄澈, 从夏城温暖怀抱回来到冰冷古城,木少倾牙齿打颤, 下一秒身上多了件厚外套。   对美丽过于眷恋,她伸开双臂享受新鲜空气, 行李箱在身后的男人手中,发出断断续续响声。   回神抱住他的胳膊,木少倾像被圈养的小狗,笑容讨好, 姿态乖巧,“情绪高涨一下嘛, 想想你女朋友将会是未来油画之星, 未免太激动了!”   抓住她软乎乎的手,余江枫笑容勉强,却尽量宽容。   这便是长大的标志,学会退让与容忍, 把苦楚留给自己, 然后成全彼此。   不安全的爱往往被握得更紧, 他在最顶端存在, 然后看着她步步远行。   王厚松出手阔绰,在西镇置办了前厅后院的三层大宅子。   他们抵达时,王老师带着四名弟子等在门口,声势浩大,显得极为尊重。   余江枫拖着两大个行李箱停下,头下而上抬起, 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额角已经狠狠抽了一下。   一个老男人带着四个青壮年等待他女朋友的场景,实在不怎么好看。   他嘴唇嗫喏,迫于木少倾欢喜神情,最终趋于沉默。   这里不是别墅,这里是虎狼窝。   张望四周,这里是别墅建筑群,余江枫在心里计划,要在旁边租一间房子给小姐姐单独住。   当然,如果不是天塌了洞,地破了相,他肯定会每天来按时查岗。   木少倾对他一系列心理活动全然不知,傻乎乎笑着跟大家打招呼,并且顺利入驻三楼独卫单间。   有种高中参加美术集训班的感觉,她把行李箱随手一放,任务全部交给小劳工。   “怎么办,一想到以后我就要在这里学习,我就紧张,”她捂着胸口,感觉那里砰砰直跳,像只误入深林的小鹿,“万一我太笨了被逐出师门怎么办?”   将她的衣服拿出来一一挂上,余江枫神色不豫,当然,他已经失去了被时时关注的地位。   静了片刻,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话,“他们要是赶你出去,我就把他画廊烧了。”   虽然很暴力,但是很贴心。   木少倾巧笑倩兮,攀援在他后背像只耍赖的树袋熊,“如果我想你怎么办,可以回临市看你吗?”   算她有点良心。   被牵挂的人当时便勾起嘴角,很没出息地回头跟她亲吻。   如果世上所有的东西都能被物化,那他此刻脖子上肯定挂着一根合金链子,而绳子那端,被牢牢攥在木少倾手中。   就是被欺负也心甘情愿,这就是爱情里的男女,一个个说好听了是痴情,不好听了是犯贱。   他眼底□□浓重到化不开,反身把人担在怀里。   “在你想我之前,我肯定已经来了。”   “不会让你等。”   /   与慕堆着事,柳轩的电话就像催命符,直往没电的劲头打。   他神色不耐,又有种撒手掌柜的架势,木少倾见状,连忙亲自把人赶了回去。   送走小朋友,她回卧室继续收拾,该挂该放的都整理好,一个人时,她独立自主得不像话。   房门被人敲开,是王老最小的徒弟,也是那天她在桥头打扰到的男生,叫常然。   不发脾气时,他倒害羞得紧,见她从里拉开门,脸登时红了,连耳朵尖都发粉。   “老、老师让我叫你、叫你下去吃饭,晚上我们去采风。   木少倾早已经换下风衣长靴,取而代之是一双缎面舞蹈鞋,烟灰色针织长裙外搭米白色针织衫。   恬淡得不像话。   她客气一笑,轻轻点头,反身从柜子提起墨绿色纸袋递上前,“我送给大家的小礼物,这份是你的,一些小玩意儿。”   虎头虎脑地接过,常然自拜师来就在西镇扎了根,每天醒来不是老头子就是大胡子,跟异性早已经断了讯号。   被这样温温柔柔地对待,他有些不知所措,从下巴红到额头,扔下一句“谢谢”便没了踪影。   因他背影而失笑,木少倾回屋拿起剩下的小礼品袋,款款下楼去了。   餐厅已是灯火通明,众人落座,她过去时,王老正在小口抿着白酒。   见到她,兴致颇高,做菜的张婶是他远方表妹,在旁边喋喋不休说着喝酒伤身,他置若罔闻,指着对面空的椅子,“快坐快坐,赶紧吃完我们去山里采风。”   木少倾分发了手机的小礼物,连张婶都有,大家自然喜欢,连连称谢,本该拘束的第一次晚饭也瞬间热络起来。   说到兴起,王老叫上徒弟们一起喝酒。   木少倾眉眼淡淡,也没推辞,在一旁少言陪伴。   至于事情如何发展到后来情况,她也委实不知道。   最先倒下是大师兄,他看着胡子邋遢一脸硬汉样,没过三杯就迷迷糊糊趴桌子上了。   继而是二师兄和三师兄,算不上倒下,但神智已经不清楚了,抱着她送的手工抱枕泪如雨下,诉说多年单身生活的苦。   看上去斯文的常然和王老酒量对等,喝得称兄道弟,还扬言要夜游西江山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哲理。   只有木少倾神色不改,对着那瓶白酒研究,五十多度白酒对普通人来说确实烈了些。   就是他们倒得太快了,有些猝不及防,而且说好了要去采风的,怎么说刹不住车还真超速了呢。   张婶见怪不怪,唠唠叨叨收拾饭菜,“整天酒坛子里泡着结果还没你个小姑娘厉害,真丢人,别管他们,醒了自个儿会回屋去睡的。”   想也想不到,拜师第一天会是这种情形,兴奋劲儿被冲淡了些,木少倾突然意识到,也许大师也不都是聪明的。   正对未来学徒生涯感到揪心时,小朋友的视频通话就传了来。   她刚接通,两人的脸庞就占据着屏幕。   余江枫还在办公室,看见她后眉间疲惫消散些许,语气柔和,“今天过得怎样,他们待你还好吗?”   手中小酒杯还满着,她眼都不眨干了,慌慌瓶子里剩余干脆吹了,像喝水似的。   “他们倒是对我很好,就是……就是我把人都喝趴下了。”   说着,她反转摄像头,把一桌子鼾声如雷的男人照进去。   正想柔情蜜意一番,余江枫突然如鲠在喉。   该说些什么呢。   大兄弟,好样的?   /   经历杯盘狼藉的夜晚,木少倾有酒助兴,倒是没认床,睡得香甜,洗漱好下楼时,玄关上站满了人。   满脑袋顶上写着“大脑重启失败”的红色警告。   她的神清气爽显得格格不入,众师兄背着画板从她身边经过,忍不住双手抱拳,这么能喝的美女,这辈子真是第一次见。   昨晚没去成西江山,今天就要补上,画板和画具在身上算不上重,但要是爬起山来,就显得有些累赘。   木少倾坠得满头是汗,却要强不吭声,落在队伍最后面,又开始想念体能满分小朋友。   常然心细,反身跑了两步回来,从她手中接过画具箱,“我来吧,女生爬西江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提背着这么重的东西。”   正常男士出于绅士这样做无可厚非,要是视而不见才显得冷漠。   木少倾手上抓着盒子握把,静默两三秒,然后缓慢摇头。   “没关系,我平时有健身,没觉得多重,谢谢你。”   鬼知道这个理由多瞎,她这种能躺着不坐着的人,说她健身,简直是对杠铃的侮辱。   被拒绝,常然有些诧异,但也没多说,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只是步伐慢了许多。   好不容易爬上山顶,木少倾悄悄深呼吸平稳心跳,脸上已经浮上绯红。   王老指示他们自己架好画板,然后又我在旁边巨石上闭目养神。   西江山最出名之处,便是白日云雾缭绕,黑夜深谷清明。   看不清下面松针姿态,只能看见雾霭沉沉,木少倾太久没动笔,有些陌生,却又像被魔力吸引,上来便开了幕。   她对色彩敏感,虽然功力稍浅比不上各位师兄,但是调色别具一格。   常然在这当面最为薄弱,取长补短,经常凑过来跟她讨论,一边帮她补习基本功,一边开小灶学调色。   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日暮,橘色阳光下雾气渐渐散开,手上这副算是画不下去了,王老睁开眼,“架上灯,画夜景。”   认真起来,他是严师,没人敢说休息,从背包里拿出压缩饼干,边吃边换纸。   坐久了有些腰疼,木少倾眯着眼观察师兄,见他们也起身活动四肢,才敢悄悄站起来。   常然从包里掏出牛肉干递给她,“快,我的私货,别给他们仨看见,不然一秒没。”   正在犹豫要不要接过来。   却有人比她更快,日式饭盒横亘在两人之间,风里熟悉的气味提醒来人身份。   她惊喜回过头,余江枫额头挂着汗珠,却气息平稳。   “不必了,我给她送晚饭。”   化作一颗柠檬精,常然把心爱牛肉干塞进嘴巴里,平时最喜欢的味道,今天却食之无味。   旁边那盒黑椒牛柳能离他远点儿吗?   黑椒牛肉的主人并无察觉,余江枫将拿来的披肩给她搭上。   “乖,多吃点儿。”   ☆、62 chapter   西江山夜里温度奇低, 白天爬了山又画了整天,体力和脑力双重折磨, 就连几个大男人都有点遭不住,打着哈欠望天, 手里举着笔画半晌没有动作。   这里的星星很亮也很大,流动光带从头顶穿过,木少倾眼神却始终落在画纸上,面对重拾的兴趣, 她有使不完的力气。   余江枫安静坐在旁边,凭借微弱信号与公司交流工作, 屏幕上大段大段的绿底文字。   放下手时, 他看了眼心念了一整天的女人。   从临市疾驰而来,身后抛下柳轩断断续续的碎碎念,还有稍微松懈便会堆成小山的文件。   手放在纤细脖颈上轻轻揉捏,木少倾回神, 大片浓重墨色被晕染, 凭着吊灯光芒好像会随着风飘动。   看时间也差不多, 王老吸着鼻子起身, “收拾东西回去了,再晚下面景区门口就禁止出入了。”   如释重负,大家把开始动手把画具按照来时装起来,木少倾动作慢吞吞,看了夜景一眼又一眼,恨不得在这里通宵。   打包完成, 余江枫自觉接过所有东西背在背上。   游客并不会逗留到这个时候,景区把明亮大灯都关了,只剩下崎岖小路上的太阳能吊灯,光不算亮,只能勉强看清台阶轮廓。   这路窄的不能并排通过,余江枫试了好几次,最后只能作罢,因为背着东西更占地方,碰碰撞撞,只能走在前面。   他一边往下面走,一边还要回头关注木少倾情况。   可惜危险总是瞬间,也许就是回头的功夫,便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惊呼,虽然转身出手已经非常迅猛,但还是落了后。   常然正好在木少倾身后亦步亦趋,见状伸手也只是顺便。   他双手落在她肩膀上,带着冬夜的凉意,有些使力,抓着她的骨骼。   下一秒,人就被带离,常然抬头,正对上余江枫那双针锋相对的眼睛,抓着木少倾,要按在骨血里似的宝贝。   男人间斗争随意且莫名其妙,一边是占有欲极强的狮子,一边是颇有好感并认为狮子配不上白兔的狐狸。   遵循也行并且暗自不爽,眼神在空中打了一架,看不见硝烟且点到为止。   气氛沉默又尴尬,下了山直奔别墅,才渐渐到了灯火通明的地方。   木少倾被十指交握牵着往前走,疲惫和困意后知后觉,歪着身子把大半重量卸在小朋友胳膊上,像个无尾熊。   “呀,你这腿怎么破了?”   大师兄眼尖,先看到那条白皙长腿上的血迹。   木少倾出门时在长裙里套了黑色打底裤,现在已经破了长长一条裂缝,与外翻血肉融合,惨不忍睹。   大抵是从踝骨到小腿中部那样长。   她抿着嘴,刚才小朋友把她从常然手上抢过来,力气有些大动作也突然,没防备间腿划上旁边的碎石尖角。   当时木少倾就察觉出剧痛,但是那个场景,如果说了出来……   她不想让余江枫难堪。   像个最忠实的守卫者,保护他少年仅剩的尾巴,在不断成长成可以撑起一家公司的男人途中,他那些占有欲和小脾气。   其实最该被保留。   /   酒精划过伤口时带来细密酥麻,比受伤还难受,木少倾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圆,再也忍不住,“轻点儿,很疼。”   “很疼”两个字像锋利匕首穿过,正认真消毒的男孩手上一顿。   他仰起头,眸子闪烁,带着飘移散转的不知所措,“对不起,我不该拽你的。”   现在想起刚才,实在粗鲁,要不是伤口提醒,余江枫也许会把那个插曲忘记,继续自己不知所谓幼稚至极的行径。   甚至沾沾自喜,看,我把最爱的女人圈在小天地里,她哪儿都去不了。   受不了他这种低迷,木少倾立刻捧起他的脸。   “天黑路险你没看见很正常,上次我发脾气不还把你胳膊挠破了吗?你都不生气,还反过来逗我。”   恶魔行径真要数落起来,她也是有丰功伟绩,比如拔网线、拔电脑插头,又或者在他的汤里放很多白糖逼他一边干呕一边喝下去。   越想越心虚,木少倾连连强调,“生活在一起有点意外很正常,而且那条路真的特别多碎石头,就算你没拽我,说不定我自己也会撞上呢。”   可惜,余江枫还是没能从自责中爬起来。   刚拆封的医药纱布裹上她细白的小腿,一圈又一圈,有那么些触目惊心。   他扶着木少倾躺下,却没勇气把准备好的情话跟她吐露,只能假装忙碌,在狭小房间内像个陀螺,收拾完衣物去打扫洗手间,带上胶皮手套,一副要把马桶擦出倒影的气势。   被晾在床上,没有温情蜜意,木少倾好几次想跟他说话,都没成功。   叹息一声,她干脆起身去楼下拿牛奶,小朋友晚饭吃很少,大概率半夜会饿。   张婶帮她采购了许多东西,牛奶必不可少,罗列在冰箱最上面一层,与旁边一瓶瓶进口啤酒显得格格不入。   踮着脚拿起一瓶倒在小奶锅里微微加热,她懒得找碗和杯子,干脆端着锅打算上楼。   上面传来门打开合上的声音,她走了两步,正巧遇上常然下楼。   他可能已经睡过一觉,现在头发乱过门口燕子窝,抓了抓,他对上木少倾的眼神,跟她互相打过招呼,准备错开上下。   可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看见了她腿上白色纱布后,神经被刺激了。   作为认识两天的名义师兄实则路人,常然讶然开口,堵在木少倾面前,有些愤世嫉俗,“你为什么会跟那个男的在一起呢?”   并没有答案回应,他还没平复情绪,继续侃。   “今天爬山已经很累了,但是你拒绝了我帮你拿画具,因为你怕他吃醋?”   “大家都是成人,他需要把你看得这么紧吗,就好像我们都是图谋不轨的坏人?每天都要报道就算了,你摔倒了我扶一下他都要争抢?你不觉得很累吗?”   “真不明白你们这种需要忍受的爱情,有哪种存在必要,他精神有问题吧,我不是骂人,我是从医学角度问你,他精神状态真的……正常吗?”   心里积郁终于吐露,常然觉得身心轻松,仅仅一天接触下来,他就了解木少倾。   她有才华还有耐力,就像汪老师所说,所有徒弟中,最终真能名声大噪的人,也许就是她。   艺术家就该有艺术家的样子,学着孤独和自由,习惯随心所欲。   木少倾举着锅有些累了,眉眼虽然恬淡,但又瞬间逼迫出了冷意。   她不咸不淡开口,声音凝了冰,“我确实怕他吃醋,因为我在意他。他也确实看我很紧,也是因为他在意我。花有百样红,我甘之如饴,师兄不必愤慨。”   继续踏着步往前走,“而且,你没爱过人,也没资格评价我,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你才是真的神经病吧,我不是从医学角度上跟你讨论的,我是纯粹的骂你。”   擦肩而过时,常然清醒,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   再想道歉,却张不开嘴。   当然,木少倾也没稀罕他的道歉,已经径直上了三楼。   转过楼梯口,墙边站着个人影,把她吓了一跳,锅里牛奶晃晃荡荡。   对上那双阴云密布的双眼,木少倾又笑起来,冷意消散,只剩下甜美。   “感觉牛奶又凉了。”   /   余江枫踏上返程路时天还没大亮,一种泛着青的白蔓延到远处的暖黄色光芒。   今□□霞是血红色,他给睡得四仰八叉的人盖好被子,把那只伤腿往外拨了拨,免得蹭在床上疼醒她。   黑色越野在青和红中快速离开。   没有声音,他从后座椅背里掏出半盒皱巴巴的烟,从里面掏出一根,火光在手指尖跳跃,满车都是尼古丁味。   一种呼之欲出的恐惧在心尖盘综错杂,他不知如何面对却又逃脱不掉,只能学着成人的方式抵消焦虑。   到达与慕时,他连饭都没吃,加上昨夜失眠,脸色差得很。   从西镇到写字楼近三个小时路程,从六点到九点,办公室里坐满了人,还有陆陆续续赶在最后一分钟打卡的新来财务。   女孩没看见躲在角落泡咖啡的他,一脸心有余悸,下一刻却变成了愤愤不平。   “我跟他分手了。”   几个说上话的小姐妹立刻凑上来,你言我语,“前两天你还朋友圈秀恩爱呢,怎么说分就分了?”   “难不成是劈腿出轨渣男全套了?那你分这么痛快便宜他了。”   “不是,就是他太黏人了 ,我受不了,在坚持下去,说不定我就要抑郁了。”   前台小虹也在,搅着麦片嗤了一声,“你这是控诉还是秀恩爱?姐们儿头一次听说有人因为男朋友黏人而分手的。”   “真的,”女孩被说急了,脸都通红,“我出去吃饭他一小时要打好几通电话,每个小时都要查岗我的位置,最绝是什么,他居然在我手机里装定位软件!”   最后四个字激起千层浪,在座瞪大了眼睛,“不是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敢干这事儿?”   “姐妹,我支持你分手,要我早分了,不能忍。”   “对啊,感觉好恐怖,这和那些尾随痴汉有什么区别,把你当人还是宠物啊?”   声音叽叽喳喳太响,余江枫再也按耐不住,咳嗽一声从阴影中现身,成功换来万籁俱静,和手下人彼此惊疑“卧槽这位爷怎么神出鬼没”的眼神。   他抿嘴,想掠过这些眼神径自离开。   只是在茶水间大门处,他突然转身,把悄悄吐气的小员工们又吓得怔住。   他神情认真,问那个分手的女生,“男朋友黏人还有装定位软件这种事……真的很过分吗?”   到底是年轻人,话匣子一挑就忍不住往外掏。   她立刻又义愤填膺,还以为老板要关心她的感情生活劝和不劝分,“当然,现在只是打电话或者定位,以后就会跟踪,会疑神疑鬼,说不定还会偏激到伤害我。”   “我还专门咨询过学心理的朋友,他说像我男朋友这种情况很容易发展成精神分裂,到时候自己立个假想敌怀疑我出轨,会有暴力行为的!”   裹着纱布的腿浮现在眼前。   余江枫感觉到那种恐惧忽然膨胀变大,在胸腔中满溢出来,然后被空气戳了个孔,炸裂破碎,在脑海中砸下惊雷。   偏激,伤害,假想敌。   暴力行为。   一条条一桩桩从记忆中被摘取,他浑身冒着冷汗跌跌撞撞跑回办公室。   “他精神状态真的……正常吗?”   抱着头趴在桌子上,眼前还是木少倾破了相的腿,还有手机里的定位软件,又或者一天十五个的通话记录,三小时的视频时间。   余江枫有些不确定,他真的正常吗?   ☆、63 chapter   “这个地方, 你光影处理有问题,”王厚松抽着烟斗, 身上中山装被风吹猎猎作响,眉头深皱, 吐出一道烟圈,“看上去是歪的。”   “不过调色很好,这点你几个师兄都比不上。”   莫名被cue的几人眼神漂移过来,又怂怂地收回去, 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小师妹, 他们能说什么呢?   老实待在食物链底端就对了。   屏幕没有动静, 有些不死心,木少倾打开信号栏,确定是满的。   每三分钟一次的短信没有,每小时一次的视频没有, 她主动拨号过去, 除了忙音还是忙音。   这状态太稀奇, 没由来心慌, 她心不在焉听着教训,像机器点头,实际思绪已经飘零,抬笔又是另一处完美地方。   王厚松气结,毫不留情,“啪”地打掉她要霍霍佳作的手, 白皙手腕霎时添了红色五指印。   他劲头铆足时见谁打谁,男徒弟们没少受到拳脚,不过也是小打小闹,当时噼里啪啦,三秒钟便多云转晴。   原来女孩子这么……嫩啊。   被吓了一跳,他垂眸看见木少倾神色无异,不见委屈,心下微微放了放,气也消了大半,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行了,看你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旁边反省去吧。”   西江山的风比山下料峭,带着一闪而逝的春意,从指缝悄悄溜走。   木少倾沉默起身,真就对这一块巨石站着,垂着头耸着肩,精神萎靡,而且近来天气回暖,她减了外套,身材削瘦。   背影很可怜,几个师兄于心不忍,齐刷刷望向始作俑者。   满眼写着“欺负我们可以欺负师妹你活不耐烦了吗”的威胁。   干咳两声,也觉得自己刚才反应过了,王厚松背着手,心想收个女徒弟就是有点儿麻烦,慢慢踱过去,正在组织语言,准备有尊严的道歉。   从那直角削肩越过眼神,他假装满不在乎,正要张口。   却见到木少倾正在一动不动,认真仔细地……玩手机。   ?   怎么,他王家门生的名号就这么不值钱吗,不反思就算了还戏精表演,会调个色就要上天了是吧。   王厚松嘴角猛地下耷,准备把尊严的道歉换成有尊严的批评。   还未曾张嘴,戏精就转过头来,眼神冷淡似春日积雪融化,其实她平日也这样,只是此时此刻,沧桑一生的老人,居然被睨地待在原地。   “你到底怎么回事!”   哪知木少倾却深深鞠了一躬,脚步不停往山下跑去,“对不起老师,我现在又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如果您要责怪……实在抱歉。”   风挟裹她的长发。   王厚松火忽然被浇灭,看着匆匆奔下山的纤细身影,也看见了孤注一掷的奔赴。   仿佛如果今天她没去,就会失去人生最重要的东西。   画板被摆在悬崖边,大片色彩沉默在天地间。   是可以让人原谅的美好。   /   “他?他上午还在办公室啊,中午吃完饭出去了,我问他去哪,他也不说,”柳轩电话那头解释,“你也知道的,大佬也不会跟我报备行程啊。”   宝马在高架上飘到一百二十迈。   木少倾眼神黏在前方道路上,慌乱中抿着嘴角,“何秘书也不知道吗?”   经过询问片刻,柳轩又凑回听筒旁边,“没有,他今天下午没有行程安排,所以小何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怎么,出什么事了吗,需要我发动临市的人去找找嘛?”   沉默占据时间界限,勇往直前变得没有方向。   她握着方向盘,头一次体会到呼吸困难是什么感觉,这太不正常,不打招呼就消失不是余江枫的作风。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死在外面,他也会回光返照给她打个电话。   除非是他自己逃避,不想接,甚至悄悄躲了起来。   才一天的功夫,昨天还好端端的人,今天就玩起了失踪。   木少倾拒绝了柳轩的帮助,开始回想两人相处时的一点一滴,却摸不着头脑。   在临市漫无边际转圈,回了家发现没有人气,又去了余宅,借口送礼探了探口风,确定小朋友也没有回家。   她停在路边林荫路上,急切变成平静,一开始想着,等找到他一定要好好教训。   现在却变成了——只要能找到他就好。   成年人失踪立案的时间是二十四小时,她坐在警察局大厅等,接待警员居然是上次处理余江枫打架事件那位赵警官。   他送上一杯热水,努力组织语言安慰道,“临市治安信息网很发达,我查了三小时内的出警记录,都跟男朋友没关系,再等等吧,你试着多打几次电话。”   “谢谢。”接过水杯,木少倾神色有些灰败,坐在长椅上。   她心急如焚时,市医院精神科,余江枫捏着挂号单,有些紧张地坐在诊疗室内,面对穿着白大褂的专家,他有点想跑。   插入磁卡看见他的信息,医生笑容温和,有种哄幼儿园小孩的亲切感。   “为什么想来精神科就诊?”   为什么。   余江枫抬头时茫然,双手紧紧握住,他回忆着与木少倾相处的所有细节,从公司小女孩们讨论的方向切入,言语细致讲述平时所作所为。   “如果见不到她我的神经就会非常紧绷,看见别人跟她说话或者接触,我就……就会想把那个人彻底赶出生活,以前甚至会不管不顾动手打人,现在可以基本克制。”   “想掌控她的生活,吃什么穿什么都想参与。如果她生气不理我,我就会想砸东西,甚至有时候会去打拳,剧烈运动可以让我暂时压制痛苦。”   痛苦这个词用的非常巧妙。   医生与他直视,认真聆听,然后询问,“暴力倾向?”   “可……可能会有吧,所以我很害怕,会不会有一天,我控制不住会伤害她。医生,我真的精神有问题吗?”   他的瞳仁不断闪烁,带着急切与恐惧,仿佛医生点点头,下一秒,他就会原地自我毁灭。   诊断单被填满。   医生声音放低,在诊室中有种不真切的回声感。   “就目前状况而言,你确实有些极端情绪偏向,不过我们现在不怎么说偏执症,医学生更多会称呼为精神分裂症。但你还没有那么严重,只要及时疏导加自我管理,就还是正常的。”   喋喋不休地话语变成陌生文字萦绕在头顶。   余江枫好像失聪了。   只能不断听见“极端情绪偏向”这几个字。   像脑中开了录音机,一遍又一遍呼喊,振聋发聩。   /   度日如年,就连秒针都变得缓慢。   木少倾仰头盯着墙上挂钟,眼底开始濡湿,甚至顾不得人来人往诧异眼神,放声大哭。   微信“叮咚”的声音将她片刻拯救,以为是余江枫来了消息,她手忙脚乱举起来,却只见到木艺的名字。   失望霎时放大成海,滑开解锁。   是一张张抓拍的模糊照片。   即使不用放大,木少倾依然能辨认出,那是谁。   下面是木艺发来的文字——   [我刚才去市院接病人碰见大佬了。]   [时间紧我没来得及上前问,他是不舒服吗?]   [为什么不来附院找我?你们瞧不起我?]   信息声还在连续作响,她却在也顾不上,冲出警察局,一路踩着油门到达市院楼下。   可是他在几楼?哪个科室?是否已经离开了?   这些通通都没有答案,木少倾站在杂乱无章的医院大厅,生平第一次如此孤立无援,她觉得身边脚步声和叫号声都变慢了。   有人碰着她肩膀,连道歉都没说就走了。   因为被丢下的感觉太糟糕,她想起十三岁的夏天,木帆跟她挥手,然后在汽车尾气中消失不见。   直觉告诉她,如果今天没能找到余江枫,他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莫名其妙的力量支撑她一层层诊室找过去,每个身高身材相当的背影都被她骚扰了遍,手上小腿渗出血,把纱布染红。   飞蛾扑火时是否也这样。   是含着泪,然后鼓足了巨大勇气,却不知前方雪山深渊。   “木木!”   熟悉的、梦里出现过千百次的、耳边厮磨日日夜夜的声音穿越层层障碍,在她耳边炸裂,四处寻找中,她终于看见了他。   站在精神科诊室门口,手上拿着此刻病历,有些不安,有些局促。   拨开身边所有阻碍,木少倾冲向他,想给他一巴掌。   在那之前,却没忍住,撞进他胸膛,感受温热气息和狂烈心跳。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要消失?你来这儿做什么?”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想说自己在警察局等了很久,还想说刚才路上超速肯定扣了很多分,以后要遵纪守法做个好公民。   但是,余江枫的手臂太紧,让人无法呼吸。   他也害怕,心跳出卖了他。   /   医院天台上有好些病人和医生,看看风景眺望远方,对难以战胜的病魔和繁杂沉重的工作说声“我不怕你”。   木少倾和余江枫站在塔台阴影下。   “事情就是这样,我想着,万一我真是精神分裂,我一定离开你的。”   “或许就像你那个师兄说的,很多时候你不喜欢我的行为,比如被定位,但是你选择了忍受。”   “他们告诉我,忍受不代表接受,时间久了,我会伤害你,你也会觉得很累。”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木少倾有些无奈,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大骂一通。   但这不符合她高贵优雅的艺术家气息。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她下命令,“喏,把你那个定位软件重新下一遍,要我也能定位你的那种。”   ?   余江枫满脸问号,不知心灵沟通怎么变成了科技大会。   他还是乖乖接过,打开了互相权限,“这样就好了,以后你也能直到我在哪儿。”   看着屏幕上两个小绿点重合,果然有种莫名安全感。木少倾哂笑,有点明白小朋友当初的出发点。   她抬起脚,摸了摸余江枫毛茸茸的头,“以后我也监视你,你会觉得我有病吗,会不开心吗?”   “当然不会,”德牧迅速摇头,“我好开心,这证明你喜欢我嘛。”   “所以啊,我不是在忍受,因为是你,所以我都可以接受,”木少倾挽着他的胳膊走到栏杆前面,临市拥堵交通成网,“你想要为了你我找回真正的自己,学着生活,学着依赖,这让我愉悦,让我觉得舒服。而且我永远相信你,无论我做了多过分的事情,余江枫,永远都不会伤害我。”   他就算是气急败坏捅自己一刀,也不会碰她一根汗毛。   这番话说得发自肺腑,余江枫脑子也终于转过弯来,就算对自己没信心……   也要相信他对木少倾的死心塌地已经到了,满级满经验毫无上升余地的等级。   这么一想,豁然开朗。   居然想要离开小姐姐,他刚才是疯了吗?   还是被鬼附身了?   前两天来与慕推销风水假山的大师叫什么,他能不能再回来。   正在胡思乱想中,他的手被牵住,中指被套了个易拉罐铁环。   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木少倾狡黠勾唇,“余江枫,我们结婚吧。”   “可是……这种事应该……”   “谁提出来都一样,因为你的户口本在我这儿,所以结不结还是我说了算。”   留下轻飘飘一句话,木少倾挣开他的胳膊独自转身离开。   身后登时跟着小尾巴左问右问。   “我妈什么时候把户口本给你啦?”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结婚啊,下个月三号是我的生日诶。”   “那就三号吧,当我的生日礼物!”   烦不胜烦,木少倾捂着耳朵,有些恼怒,想把那张聒噪嘴巴缝上,“看你表现,要是再任性,明年你也别想结婚。”   “啊……不要啊,我很听话的,你说一我不说二。”   他奶兮兮扒拉她的肩膀,被瞪了一眼,又乖乖收手。   木少倾忍着笑,假装高冷,“那你学小狗叫。”   她有这个想法很久了,就是以前不敢说,现在占据制高地,必须把握机会。   人形德牧叫起来,大概很可爱吧。   男孩瞠目结舌,被这个沙雕要求震撼心灵。   他结巴半天,义正言辞的拒绝,“怎么可以,我堂堂男子汉,新贵公司总裁,商场一颗冉冉新星,怎么可能学狗叫给你听?”   下一秒,“……汪。”   天台风那么大,吹得人衣服鼓起来,他们在争执声中离开,成为这个城市里,少有的,能找到救赎的一对。   没人能保证永远。   但是此时此刻。   无论是余江枫还是木少倾,都不想用理智定义。   因为上天给你安排了爱人,可大多数都没有遇到,也有些遇到了,却错了时间地点。   他们三生有幸,可以彼此相拥。   从此黄昏里可以拥抱,星夜可以亲吻。   极致占有,抵死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