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似浅》 作者:蔚空 文案: 男友出轨白月光,愤怒之下的江漫,与白月光那位绿帽男友一起去买醉,出于赌气心理,跟人共度了一晚。 三个月后,卷入家族争产的绿帽兄找到急需巨款周转的江漫,说自己需要一个合法妻子,才能分割更多财产。 一个需要名义上的妻子。 一个需要钱。 共度过一夜的狗男女一拍即合,去民政局领回了一本结婚证。 而故事的真相在两年半后才开始露出端倪…… 巧取豪夺狗血文了解一下。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婚恋 甜文 主角:江漫程、骞北 ┃ 配角:许慎行 ┃ 其它: 第1章 资本家   下午两点半,空气里仿佛都带着点恹恹的倦意。   江漫推开办公室的门,三个人的办公室,这会儿坐在桌前的另外两个人,都像是一副几天没睡觉的鬼样子,对着电脑哈欠连连。   “你们这是怎么了?又被老王折磨了?”江漫拿出带回来的手信,笑着递给两人。   “哎哟喂!我可想死你了。”章笑笑看到她眼睛一亮,兴奋地接过别致的点心小礼盒,又唉声叹气道,“可不是么?你不在这些天,老王天天拖着咱们往死里加班,昨天讨论新选题和文本,一直到十点多他老人家才良心发现放人。”   她对面的彭越昂头看向江漫,笑着道:“你不是今天上午才回来么?怎么就来上班了?也不好好休息两天,回来了可就意味着魔鬼生活又要开始了。”   江漫笑:“我也想啊,但是回到家刚吃完饭,就被老王打电话叫来了,说担心我出去培训十天,业务生疏了,让赶紧回来观摩这期新节目的录制。”   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锃亮的地中海脑瓜探进来,笑容可掬地看向里面几个人:“谁说我坏话呢?”不等人回答,又咦了一声,“江漫回来了?”   这人正是刚刚三人口中的老王,也是他们栏目组的主编。他们是省经视一档财经访谈类节目,名叫《视野》,已经做了五年。每周三期,因为紧跟时事和热点,从主持人水准到选题内容以及邀请的嘉宾,都做得很用心,在娱乐至死的年代里,收视率勉强占有一席之地。   江漫是负责文案和选题策划的编导,刚刚被派出去培训了十天。她的直接上司就是这位头上带光,大名王希之的中年发福男。   老王虽然其貌不扬,但业务能力很强,在下属面前也没半点架子,哪怕是个工作狂,每天把手下一波年轻人折磨得苦不堪言,大家对这个上司也还是很喜欢的。   江漫拿着手信走到他跟前,笑道:“王编发话,我能不回来么?”   老王接过礼物,堆着一脸笑道:“咱们节目得时时紧跟时代大潮,你离开工作岗位十天,就相当于落后了十天,不早点回来,怎么能早点上手?”   江漫一向觉得这位工作狂上司有轻微的焦虑症和强迫症,头上毛发越来越少就是作佐证。   她笑道:“王编,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去培训,不是放假去旅游?”   老王像是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对哦,所以让你早点回来,把新学到的本事,早点用到工作上,让我们的节目更上一层楼。”   屋内众人:“……”   工作狂上司的逻辑转换之快简直丧心病狂!   老王说完又朝屋子里正在吃东西的两人瞪了一眼,虚张声势道:“都什么时候了,节目马上都要开录了,你们还不去演播厅。我都说了多少次,你们虽然是负责选题策划和台本,但也必须每期节目认真在现场观看,这样才能更好地提高内容质量。以为天天坐在电脑前看视频就可以了么?”   章笑笑和彭越翻着白眼各自塞了口点心,笑嘻嘻起身。   “去去去,我们这就去。”   老王满意地点点头,又拿起手中小礼盒,笑眯眯朝江漫道:“这盒子还挺别致的,可惜不是喜糖。”   江漫还没说话,资深女光棍儿章笑笑先不乐意了,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老王,你可做个人吧!咱们一众编导策划,男的被你当牲口使,女的被你当男人使,十个编导策划,六个单身两个离异,你还好意思说喜糖?我跟你说我下个星期要请假去相亲,你要是不批,我就辞职。”   老王嘿嘿一笑:“笑笑你这就不对了,年轻人嘛当然是要以事业为重,别老想着什么谈恋爱啊结婚啊,这方面你得多向江漫学习学习,台里那么多小伙子追求她,都不为所动,一颗红心全部奉献在工作上。”   说完不等章笑笑揭竿而起,赶紧收回他发光发亮的脑袋,一溜烟跑了,边跑还边朝屋内道:“你们赶紧的啊!今天的嘉宾可是两位钻石王老五。”   江漫看着他发福的身影摇摇晃晃消失在转角,好笑地关上门。   彭越喝了口水,走到章笑笑身旁拍拍她的肩膀:“笑姐,你也别义愤填膺了。你们女孩子好歹不会有太大的经济压力,我们男的就惨了,整天被当成牲口操不说,每个月那点工资,想买房都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别人看来,我们是经济理论财经资讯信手拈来,认识数不清的经济专家企业家,还以为我们多能赚钱,谁能想到我们为了月底多个一两千块的奖金,就恨不得加班猝死呢!”   章笑笑低头看了眼他的鞋子,木着脸道:“放心吧,别高估自己,就算你懂再多理论知识,认识再多大佬。冲着你脚上这双仿版鞋,别人也不会以为你多有钱。”   彭越做悲愤状:“看破不说破,咱们还是好同事。”说完又哀嚎连连,“更郁闷的是,每天还得面对各种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成功人士,就比如今天的两个嘉宾,一个是创业新星,刚刚已经完成一亿美金的C轮融资;一个是国内顶级天使投资人,而且这两人都还不到三十。世道不公,不公至斯!”   说完拿起装着枸杞水的保温杯,先出门去了演播厅。   省台的待遇当然算不上差,但是人是不能做对比的。他们是财经节目,接触的都是各路商界精英,时间长了,要保持一颗平常心确实有些难。他们栏目组每年都有几个人离职去创业,至于成功与否就不得而知了。   彭越出了门,江漫才想起来问:“笑笑,今天嘉宾是谁啊?”   章笑笑道:“程骞北和黎洛。”说着又咦了一声,“对了,这两人都是江大经管院毕业的,是你师兄啊,你在学校时认识吗?”   江漫微微一愣:“……认识。”   章笑笑点点头:“也对,这种青年才俊,在学校肯定也很优秀,不认识才奇怪。”说着朝她招招手,笑嘻嘻道,“咱们也赶紧过去吧,估计录制马上要开始了。那两人看照片都还挺帅的,我得去看看本尊到底如何。要真是传说中的钻石王老五,咱们指不定还有机会呢!”   江漫愣了下,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来到演播厅,主持人文皓和两位嘉宾已经坐在台上就位,三人正在低语谈笑着。文皓算得上是经济台的一哥,新闻主播出身,长相自然是一等一的标致,虽然也不过三十多岁,但身上已经有一种学识和阅历淬炼出来的睿智和儒雅。   尽管如此,坐在他旁边,比他年轻不少的两个男人,与他这个气质斐然的男主播相比,也毫不逊色。   尤其是坐在中间的那位男人,一身黑色正装,没系领带,白色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开着,袖子微微挽起,看起来轻松随意却又不失严肃正式。   他没怎么说话,只是微微侧着头看向斜对面的文皓,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似乎在倾听他和黎洛的侃侃而谈。   灯光师已经打好光,男人年轻的脸在灯光下看起来有种雕琢般的英俊。他是真年轻,如果不是因为气质冷冽成熟,那样清朗的眉眼,甚至还带着些没来得及褪去的少年感。   这是一个小型的演播厅,旁边也有观众席,只是坐不了多少人,节目有设置互动提问环节。每期节目都会邀请一些热心网友,今天两位嘉宾都毕业于江大,观众特意邀请了几十个江大学生。   年轻的学生们都很活跃,对一切充满好奇,此刻正蠢蠢欲动讨论着上面的三个人,声音大得连站在演播厅后台入口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章笑笑看着台上的三人,感叹道:“本来之前还觉得机会难得,一下来了两个钻石王老五,现在看到本尊,我还是老老实实去相亲吧。”   “干吗?”江漫转头看她一副妄自菲薄的样子,好笑地问。   章笑笑道:“这俩光皮囊就已经是鹤立鸡群那一波了,再加上事业和身家,又是这个纸醉金迷圈子的男人,就算没老婆没正式女友,但你要说没女人,我是绝对不相信的。”顿了顿,又开玩笑补充一句,“当然也可能没女人,因为有男人。”   江漫被她逗笑。   “你笑什么?我说得有错?”   江漫耸耸肩。   章笑笑又道:“你自己想想,咱们做节目这么久以来,虽然认识的嘉宾都是社会精英,长得好气质好的也不是没有,但事业有这两人成功,这么年轻长得这么帅的,还能找出其他人吗?”   江漫想了想,如实道:“还真没有。”   毕竟除了家里有矿的富二代,这么年轻就事业有成,确实太难了。   章笑笑伸手朝中间那一直微笑着没怎么说话的男人指了指:“尤其是程骞北,三十岁不到,已经是国内最顶级的天使投资人了,最重要据说还是白手起家。做投资可不比其他创业,没办法从零开始的。也就是说至少四五年前,他已经赚到第一桶金完成了原始财富积累。但四五年前他才多大,大学刚毕业?”说着,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问,“我看小道消息说他在大学的时候炒期货,赚了几亿,是真的吗?”   江漫摇摇头:“……我不是太清楚。”   “你们不是一个院的吗?他在学校应该也是风云人物吧?”   江漫道:“他比我高了三个年级,而且还不是一个专业,我也就听过他的名字。话说回来,要真赚了几个亿,也不可能在学校宣扬啊,这太不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了。”   “这倒也是。哎,想想我上大学的时候,还常年苦苦奋斗在每个月向老爸老妈多争取两百块生活费的艰苦大大业上,人家就已经杀入资本市场割韭菜了。这些在资本市场赚快钱的,割得可都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小韭菜,确实不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万恶的资本家!”   江漫笑:“你不是不炒股么?怕什么?”   “老王和小越越炒啊,之前那俩听了一个来参加节目的专家推荐了两只股,回头投了十几万,现在还套着呢!”顿了顿,又道,“而且我已经准备下海了,光靠死工资连买个小香的包都得心疼半天,必须得做点投资了。”   江漫看了她一眼:“你可悠着点,股市专门割你这种散装韭菜。”   章笑笑嘻嘻笑道:“不怕,咱们毕竟也算是行内人,近水楼台,多收集消息做足功课就行。文哥说了,在听专家高谈论阔讲股票投资生意经时,先看看他们的身家如何。身家至少超千万的,基本上是可以相信的。上次老王他们买了股票后,才知道那专家自己还住教工宿舍,骑个破二八,就是个掉书袋的学究,一点实战经验都没有。”   江漫再次笑出声,这事她当然知道,因为一度是办公室的笑谈。   这一回,不知是不是因为忽然安静了一下,让她的这声轻笑被放大,本来坐在演播厅中央的程骞北,忽然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江漫没来及收回笑容,已经和他略带笑意的目光对上。   他朝她轻轻挑了下眉,半真半假的轻佻让他本来冷冽的眉眼,忽然就多了几丝撩人的魅惑。   江漫向来是看不懂这个人的,看起来疏淡冷漠,某些时候又能领教他的热情如火,说他凉薄,可也有温情的时刻。明明不是风流的男人,却又能像现在这样,一个眼神就能将女人轻易蛊惑。   幸好江漫并不是会轻易被蛊惑的女人。   章笑笑还在小声说着:“但是程骞北就不一样了,他可是真枪实弹从资本市场杀出来的,所以我待会儿得找机会让他指点一下,给我推荐两只股票。这种钻石王老五是轮不到咱们,但脸皮厚点抱个大腿,讨教点发财秘诀,还是有希望的。人家巴菲特一顿午餐能拍出上百万呢!我这要是能得到程骞北指点,怎么说也值个几万块吧……”   江漫却没太听进去她在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个狗血文互相刺激一下,目标是让狗男女做尽污污的事。好久没有写有钱人男主了,不能让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起点金手指爽文少年股神身家百亿辣种男主了解一下,现实可不可能不重要,只要理论上可行就行。 第2章 师兄   这期节目的主题是关于年轻人创业,两位嘉宾一个是颇为成功的年轻创业者,一个是顶级天使投资人,不仅是毕业于同一个学院的师兄弟,五年前黎洛大学毕业创业,第一笔天使投资就是来自于程骞北,两人私下自然熟稔,访谈也就很是顺利。   江漫和章笑笑不愿入镜,没去观众席的座位,就坐在在后台入口处装模作样用本子做摘要,其实也不是装模作样,节目台本是他们的主要工作,记录下来每期节目台本上的问题,也是为了继续改进。   不过江漫今天却不太能像往常那样专心致志,时不时就不由自主去看台上的程骞北。他很少见过他这样正儿八经的样子,除了当年在学校里几次印象浅淡的交集,他在她面前,总是有些难以捉摸的漫不经心——当然,她也没有去捉摸过。   而现在坐在演播厅中央的程骞北,跟她认识的那个男人,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太一样。沉稳、严肃、谦谦君子。   相较于他旁边开朗健谈的黎洛,程骞北要沉稳寡言许多,但每次开口,都是精髓,很难让人不去注意听。   他确实是那个江大经管院的传奇学长。   而江漫,也许从来就没真正认识过他,除了他西装下那具劲瘦有力的身体。   她忽然觉得有些悻悻。   节目时长虽然只有四十分钟,但每次录制加上中途休息,至少一个多小时,不太顺利时,前前后后能折腾好几个小时。而今天顺利得像是在直播,一口气录下来,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提问环节。   面对台上的两位学长楷模,观众席的学生反应很热烈。   程骞北礼让地先让黎洛回答了两个关于创业的问题,自己才开始第一个答问。   文皓帮忙挑中的举手观众,是一个看起来很开朗的男生,他站起身接过话筒时,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程师兄你好,我是江大经管院工管专业大三生,也是一个有创业梦想的大学生。您一直是我的偶像,我想请教您,您选择投资项目的时候,主要是看重哪些方面?是不是每个投给您BP(Business plan)的创业者,都会有公平平等地被考量的机会?”   程骞北边听边微笑着点头,等人说话,慢条斯理地开口回道:“我们在挑选投资项目时,首先会看BP写得如何。在我看来,一份漂亮的BP代表了一个创业者的态度和基本能力。之后,我们才会去考虑这个项目值不值得。除了看重项目本身的创新性和市场化的可行性,我们也很看重创业者的各方面素养,比如眼界、品行以及行动力等等,这些都是我们会着重考虑的。至于每个创业者是否会被公平平等地对待,在这里我代表我们柒基金回答这位同学——毋庸置疑。”   他声音低沉有磁性,这番话有种娓娓道来的舒适感。男生到底还是太年轻,其实这些话明明就是听着真诚实际滴水不漏的套话,但他却一副受益匪浅的激动模样。   江漫扯了扯唇角,想起程骞北之前无意间提过他们公司收到的BP,每个月至少能收到上百份,大部分都是看一眼创业者的简历,就直接丢掉。   她记得有一次,两人在外面吃饭,不知怎么聊到了创业的话题,他对于那些年轻创业者完全就是嗤之以鼻的语气。   “还没上过一天班就幻想着创业,以为天上能掉馅儿饼,随随便便就能赚到千万百万。人生哪里有什么捷径?”   他似乎忘了自己也从来没有上过一天班,不仅在学校时就随随便便赚了百万千万,而且还是通过股市期货这些投机性质的手段,比老老实实创业更称得上是捷径,一条正儿八经的捷径。   这大概就是资本家的本质。虚伪且双标。   台上的两人又各自回答了几个提问,答案都很让这些还充满幻想的大学生们心满意足。   最后一个问题落到程骞北身上。   提问的是一个女孩子,她没有问今天主题相关的问题,而是满脸好奇道:“请问程师兄,柒基金这个名字的由来是什么?您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本来一直在之前各个问题上,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程骞北,忽然因为这个简单的提问微微怔了一下,片刻后才笑着回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七是我的幸运数字,所以叫柒基金。”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他说这句话是,江漫总觉得他的余光在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当然,她倾向于是自己的错觉。   女孩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笑眯眯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比如和爱人的纪念日之类的。”   女孩的话跟今天的节目以及刚刚的提问,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却也成功让略显严谨的氛围轻松下来,因为很多人都笑了,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江漫丝毫不怀疑,如果再让这些学生问下去,可能就不是专业问题,而是婚配和隐私了。毕竟台上的两位师兄,太让年轻人有八卦的欲望。   好在,节目就在这里结束了。   观众席的学生们,兴奋地跑上台,跟主持人和嘉宾合影要签名。文皓经验丰富,很快就撤退了,程骞北和黎洛则被热情的学弟学妹们包围。   江漫和章笑笑站起身,伸了伸胳膊,同走进来的文皓打招呼。   “文哥!”   文皓点点头,看向江漫,笑问:“回来了?”   江漫笑着回道:“今天刚回来。”   文皓道:“老王也真是的,明天就周末了,还非得让你来上半天班。”   江漫笑:“老王这不是怕我离开几天掉队么?”   文皓轻笑着摇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朝还坐在台上被十几个学生围着的两人看了眼,道:“待会儿总监去桃源居请程总和黎总吃饭,你们不是校友么?到时候一起去。”   桃源居是电视台对面的一家高档餐厅,若是普通的嘉宾,节目组请吃饭一般就在台里的餐厅,遇到比较重要的,才会去桃源居。今天这两位显然对于节目组来说是贵宾了。   节目组工作人员几十个,去桃源居和贵宾吃饭的,无非都是总监制片导演主编和文一哥这些老大们。江漫这样的小编导,是很难有机会的。现下听到文皓说一起去吃饭,自然有些意外,犹豫了下,道:“我和他们差了几届,不是很熟,我去有点不太合适吧!”   跟着老大们去和程骞北吃饭,想想就觉得不自在。   哪知,她话音刚落,黎洛已经大步走过来,走近了之后,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惊讶:“江漫?”   江漫朝他摆摆手打招呼:“黎师兄!”   黎洛笑道:“毕业后就没见过了,差点没认出来,原来你进了经济台。”   江漫也笑:“跟师兄比就太丢人了。”   一旁的文皓见两人认识,笑着开口:“刚刚我还说江漫是你和程总的学妹,叫她一块去吃饭呢。既然认识,那就不用不好意思了吧!”   他这话是对江漫说的,不过江漫还没回答,黎洛已经笑着先道:“怎么?见到师兄,还不想一起去吃饭吗?”   “……不是。”江漫心中郁卒。   黎洛这人在学校就是那种热情过头的男生,她真是有点招架不住。   黎洛也不等她说什么,转头朝已经站起身的程骞北招招手:“师哥,遇到一个小学妹,来给你介绍认识一下。”   程骞北不紧不慢走过来,站定后,目光堂而皇之落在江漫脸上,又挑眉看向黎洛,一副等他介绍的样子。   黎洛道:“江漫,我大经济学直系师妹,比我低两届,比你低三届,我估计你这种也不怎么在学校待的大忙人,肯定是不认识的。”说完又朝江漫道,“咱们学院这位金融系师哥,就不用多介绍了吧!”   程骞北似笑非笑看向江漫,朝她伸出手:“师妹看着很眼熟,应该是在学校见过的。”   黎洛咦了一声,笑道:“院里的女生还能有让你有印象的,难得啊!”   程骞北勾起唇角,轻笑了笑:“师妹长得这么漂亮,很难没有印象吧!”   黎洛点头啧啧两声。   江漫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在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手上,略微迟疑,还是伸手与他握了握。   他的手比她大很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两手相交,她的手像是被他整个包住一般,热度暧昧地交织在一起。   分开时,江漫感觉手心故意被人挑逗般刮了一下。她微微皱眉,抬头对上程骞北的眼睛,他却仍旧是云淡风轻地浅笑着,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   江漫忍不住在心中再次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职场文,大家不要被前两章吓到了,就是为了表示一下男主的牛逼,以及本文处处散发的铜臭味。   这个男主其实和柏冬青一样一开始也没钱,但人家大学就玩转金融发家致富了,而青儿还在星巴克打小时工。为了表示不偏心,我会让男主在别的方面苦逼的,比如有一个并不爱他的媳妇儿,惨的一比。 第3章 假装   章笑笑终于等到机会插话:“程总您好,我和江漫一样,也是《视野》的编导,你们这期节目的选题就是我做的。”   “你好!”程骞北客气地点点头。   章笑笑道:“我可以不可以像提问环节的学生,向您请教几个问题?”   程骞北挑眉笑道;“当然。”   章笑笑开门见山道:“我知道程总您是金融专业出身,曾经叱咤股海,不知道可不可以给我推荐两只股票?”   程骞北大概没想她这么直接,竟然也愣了下,然后才有些好笑地回道:“实不相瞒,我六年前就已经不碰股票了。”   “啊?”章笑笑一脸失落。   程骞北继续笑着道:“其实投资的方式有很多,目前股市这么低迷,不是一个好的投资手段。”   章笑笑还没杀进股市,发财梦就破碎,郁卒地叹了口气:“看来我只能老老实实工作,拿死工资了。”   文皓闻言笑着道:“怎么?嫌我们台里工资太低了?”   章笑笑赶紧笑嘻嘻摆手:“没有没有,你们忙,我去干活了!”   然后一溜烟跑了。   文皓摇摇头,抬手看了下腕表:“快五点了,我们慢慢走过去桃源居也差不多了。”又对江漫道,“你去叫老王,我估计他又沉迷工作忘记时间了。”   江漫点头,转身前下意识看了眼程骞北,正好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中忍不住腹诽一句,转身走了。   *   江漫来桃源居的次数不多,也就部门聚会来过几次。她对于跟领导们一起吃饭实在没什么兴趣,因为不免会觉得拘谨,哪里会有什么心思享用美食。   今天就更不想去了,两个嘉宾,一个是让她有些一言难尽的黎洛,一个是与她有着不可说关系的程骞北。因为不可说,所以想想都有些酸爽。   但谁让她是个没有拒绝权利的小编导呢?怪只怪她刚刚闪人迟了一步。   栏目组除了她,去了五个人,总监制片导演文皓还有主编老王,唯一的女性就只有导演王娅,但她也年近四十,打扮很中性,颇有些铁娘子的感觉。若不是还有江漫这个年轻姑娘和文皓,这场饭局就真显得有些奇怪了,因为两位嘉宾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   江漫终于知道文皓为什么要叫上她了。   一桌八个人,她左手边是老王,右手边不知怎么就坐了程骞北。这人坐下时,还似有似无碰了一下她放在桌下的手。   江漫忍不住皱眉看了他一眼,可他却一副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而她想要当背景板的计划,也很快落空。   几位老大跟黎洛和程骞北聊得很热络,黎洛从学生时代就是个很会来事的男生,哪怕是面对一众比他年纪大了快一倍的长辈,他也游刃有余。   江漫听着他们一直都聊得都是经济相关的话题,还想着自己这背景板应该是稳了。哪知第二轮喝酒时,总监却开口点了江漫的名:“小江,你给你两位师兄敬一杯啊。”   黎洛站起身,一脸兴奋:“对对对,和师妹久别重逢,不喝一杯说不过去。”   江漫是不喝酒的,她也不是业务部门,并不在意这方面,第一轮她和果汁,也没人说什么。   这会儿被黎洛一起哄,几个老大看着,她也不好说一点不喝,正要给自己象征性倒一杯,程骞北却先拿过她的杯子,给她倒了半杯果汁,笑着道:“江小姐得开车回家吧,还是不要喝酒了。”   黎洛虽然人来疯,但也不是那种喜欢给女孩劝酒的男人,笑着道:“行行行,师妹喝饮料我喝酒。”   说完举起杯子,越过桌面,做了个碰杯的姿势,豪爽地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又笑着道:“几位领导有所不知,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我可是追求过我这位美女学妹的,可惜没追上。”   他酒量显然不是太好,才喝到第三杯,脸上已经开始泛红了。本来就是个会来事的人,一有了酒意,愈发口无遮。   江漫看着几位老大明显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总监笑道:“是吗?那咱们小江可是损失了一枚绩优股了。”   江漫顺着话题,笑道:“黎师兄当年在学校,追求过得女孩可不少,难得还记得我。”   黎洛嘿嘿地笑:“师妹对我来说,那是非常特别的存在。”说着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还记得那晚我在你楼下点的蜡烛吗?”   他不提也罢,一提就让江漫想起被当年被楼下那一圈蜡烛支配的恐惧,那是大一第二期刚开学不久,黎洛在她楼下点了一圈心形蜡烛,举着喇叭对她表白,然后就差点失火了。   最终的结果是,连带着她这个被表白者,都一度成为整栋宿舍楼的笑谈。   一直到几个月后,黎洛转移目标,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这家伙显然不觉得自己当年干得事有多丢人,还兴奋地继续道:“要不是那天风太大,差点出了点意外,一定是一个让人毕生难忘的浪漫夜晚。”   江漫心说,确实是挺难忘的。   黎洛说完在自己位子坐下,笑着问:“对了师妹,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江漫真的很想将这货的嘴巴缝上,本想说“有了”一了百了,但她单身的事,桌上几位老大都知道,最后只能干干回道:“工作太忙,没时间交男朋友。”   “那怎么行?工作怎么比得上个人大事重?”黎洛咋咋呼呼道,说着又朝总监笑道,“陈总,以后你可得让我师妹少加点班,不然我约不到她,就直接找您老了。”   总监被他这玩笑的话语逗得哈哈大笑:“好说好说,我也希望看到这些年轻的下属早日找到好归宿。”   黎洛又看向江漫,正要再说话,手机忽然响起来,他给众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将电话接起。   “什么?”   “好好好,我马上来!”   “怎么了?黎总?发生什么事了吗?”   黎洛站起身,抹了把脸,抱歉道:“各位领导不好意思,公司发生了点急事,需要我马上回去处理,失陪了,下回我回请赔罪!”   总监笑着道:“没事没事,工作重要,江总快去吧!”   黎洛拉开椅子,一脸歉意地挥挥手:“各位慢用,下回再聚。”又朝程骞北道,“师哥我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回头再联系。”   程骞北点头。   等人离开,他才轻笑着开口:“我这位师弟虽然人看着有些不着调,工作上还是很拼命的。”   总监道:“那是肯定,不然年纪轻轻怎么能做出这么大的成绩。”顿了顿,又笑着道,“当然,程总更是年轻有为了。”   程骞北颇有些谦虚地摇摇头,笑道:“年轻有为不敢当,不过是赶上好机会,又有几分运气罢了。”说完,他看向身旁的江漫,“我师弟喜欢开玩笑,江小姐不要介意。”   江漫不太自然地笑了笑:“黎师兄在学校就是这么吊儿郎当的,他也就是说笑而已。”   程骞北点点头,又将话题转移到专业方面,和几位老大热络地聊起来。   没了黎洛的存在,江漫总算是松了口气,终于成功当起了背景板,一直到饭局结束。   *   从桃源居出来,暮色已至,江漫去地库取车,刚刚打开车门,副驾驶座的门忽然被拉开,有人比她先坐进了车里。若不是看清了来人,她差点以为是遇到了什么歹徒。   舒了口气,她在驾驶座坐好,看了眼程骞北:“你自己车呢?”   程骞北歪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表情似笑非笑:“我坐黎洛车过来的,他先走了我就没车了。怎么?不愿意载我?”   江漫朝他勾唇一笑,道:“我是怕你坐不惯我的小破车。”   程骞北调整了下座位,道:“是有点窄,要不然给你换一辆宽敞点的?”   江漫不甚在意道:“不用了,我自己挺合适的。”   她启动车子,看着后视镜慢慢倒车出库,等开出去上了大马路,才觉察到旁边的视线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不由得歪头看了眼。   果不其然。   “你看我干什么?”   程骞北双手枕头靠在椅背,挑着眉头道:“十几天没见了,看你好像瘦了点,怎么?培训地伙食不好?”   “我减肥不行?”   程骞北笑:“你知道男人其实并不喜欢太瘦的女人,抱起来没手感。”   江漫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男人喜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减肥又不是为了给男人抱。”   程骞北点头,但笑不语。   开了一段,到了岔路口。   江漫问:“你去哪里?是你别墅还是江滨公寓?”   程骞北道:“不用,直接往前开。”   “干吗?”   程骞北道:“我去你那里。”   江漫点头:“行。”   靠在椅背的程骞北,看着她认真开车的侧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勾唇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黎师兄:我做错了什么,我就是个打酱油的啊~~   这文不是倒叙啊,顶多插点回忆~ 第4章 漫长夜晚   江漫住得是一套高层小公寓,是她上大学那会儿父母做投资买的,正好离单位不算远,她工作后就一个人在这里住下了。   打开门,因为天色已晚,又拉着窗帘,屋子里铺天盖地的一片黑暗。江漫正要伸手开灯,哪知还没碰到门边的开关,整个人忽然被身后的程骞北抱住,抵在门后,熟悉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他在黑暗中欺身上前,将她的嘴唇狠狠噙住。   江漫一时猝不及防,黑暗乍然的亲密让她有种不安全感,下意识伸手去推他。然而这个男人比她高了快一个头,虽然穿着衣服看起来有些瘦,但她太清楚他衣服之下的这具身体有多蓬勃有力。   大概是对她的不配合有些不满,程骞北撬开她的唇后,不轻不重地在她舌头上咬了一下,细微的痛感,让江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虚虚覆在他劲瘦的后腰上。皮肤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衬衫,传到她手心,恍惚间好像有被灼烧的感觉。   他整个人都很热,尤其是唇齿间濡湿的气息,像是从沸水中滚过一般。尽管这样亲密黏缠的吻已经有过好多次,但江漫还是有些招架不住,很快就有了窒息感,脑子混沌一片,身上所有的力气都随着唇舌间的纠缠,而渐渐抽离。若不是程骞北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箍住,只怕她早就站不稳了。   好在这人还有点人性,在她快要承受不住时,从她唇上稍稍离开。   啪的一声。   是程骞北随手打开了灯。   忽然出现的光线,让适应了黑暗的江漫下意识微微眯了眯眼睛。   程骞北似笑非笑看着她的脸,伸手在她被自己吻得嫣红的唇上擦了擦,故意将身体贴向她,暧昧地磨蹭。他身体的反应再清晰不过,江漫睁开一双带了些雾气的眼睛嗔怒般瞪向他。   程骞北弯起唇角,挑挑眉头,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直直对上她的目光,眸中微微跳动,像是把要她看穿一般。   这种仿佛能被人窥视到心底的感觉,让江漫有些不舒服。在他再次朝她的唇覆上来时,她稍稍偏了下头,将他推开,一句“能不能别一进门就发情”的吐槽还没说出口,恍然反应过来,两人的关系本来就是建立在“发情”能上,于是话到嘴边,又改成了:“还没洗澡呢!”   程骞北低低笑了声,终于还是将她松开。   江漫把落在地上的包捡起来挂好,换了鞋子走进屋,头也不回对身后的人道:“你想喝什么自己去冰箱拿,不过我出差一个多星期,也就剩纯净水和几瓶可乐,你凑合着喝点。”   走到卧室门口,没听到程骞北的回应,她下意识回过头,却见那人还站在玄关处,半靠在鞋柜旁,头发和衬衣因为刚刚的拥吻而有些凌乱,然而并不难看狼狈,反倒看起来还有种性感的慵懒。   他眼睛看着她,嘴角勾着一丝笑,神色莫辨。   “干吗?”江漫问。   程骞北耸耸肩,轻笑一声,也不说话,直起身径自去了厨房。   江漫皱了皱眉,有些莫名。不过她向来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也没打算去解读这个男人,于是撇撇嘴去了房内。   *   热水洒落在身上,让人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毕竟在外十来天,这种久违的舒适感,实在是让人心情不错。   只不过还没享受多久,浴室的帘子被人哗啦一下拉开。   沉浸于淋浴的江漫一时不防,差点吓了一大跳,几乎是下意识扯下毛巾挡住了身体。   程骞北似乎被她这动作逗乐,看着她勾唇轻笑出声。   江漫关了花洒,皱眉道:“你干吗?”   程骞北伸手去解自己的衬衣扣子,一本正经道:“节约用水,一起洗。”   才怪!江漫腹诽。   程骞北对她的不满视而不见,快速脱了衣服,随手丢在盥洗台上。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在这种明晃晃的灯光下,看到这副躯体,江漫还是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脸。   程骞北倒是坦坦然然,挤进了窄小的淋浴间。   江漫下意识往前挪了挪,却被他单手从后面揽进怀中,然后伸手打开淋浴。   当然,如果江漫以为他真的只是来单纯洗澡的,那她就真得太单纯了。   果不其然,这澡没洗到一半,就乱了套,一对男女的漫长夜晚,从这花洒落下的热水中正式开始了。   *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划过窗外的夜色,让漆黑的卧室有了一瞬间的光亮。   本来已经迷迷糊糊的江漫,在惊雷中恍惚睁开了眼,恰好看到那投落在墙上的两道晃动的纠缠影子。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莫名产生了一股羞耻感,身体猛地一缩。   覆在她背上的程骞北,闷哼了一声,忽然抱紧她发力。   黑暗中持续多时的喘息和呻/吟,终于在半分钟后渐渐淡去。   江漫卸力般趴在枕头上,整个人像是从热水中捞出来一般,她勉强抬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已经快十二点了。   呵!这纵欲的人生。   程骞北翻身躺在她旁边,伸手打开床头灯,黑暗的房内亮起暖黄的光。他朝她看了眼,哑声问:“还好吧?”   江漫有气无力道:“应该还活着。”   她真是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精力如此旺盛,每回不让她去掉半条命不会罢休。她纵然也觉得享受,却也难免为这纯粹的肉体放纵而感到一丝可耻。   程骞北听了她闷闷的语气,低笑一声,从床头拿起烟盒,又转头看了眼旁边凌乱的后脑勺,犹豫片刻,还是将抽出的烟支放了回去。   窗外再次响起轰隆隆的雷声,风从纱窗透进来,吹得窗帘轻轻拂动。   床上的男女,一个靠在床头看着窗外,一个闭眼趴在枕头一动不动。   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深夜的时间在悄无声息地涌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闪雷鸣终于停止,换成了另外一种声响,从缓慢的淅沥沥到急促的哗哗声,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听起来别有风味。   “下雨了!”程骞北的声音忽然在安静的房内轻轻响起,像是在和身旁的人说,又像只是不经意的自言自语。   已经快要睡着的江漫,因为这句低语,从半梦半醒间醒过来,睡意莫名去了大半。   她翻过身平躺着,脑袋微微转向窗户的方向。   风吹白纱,雨声入耳,恍然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两个人没有睡,也没有再说话,仿佛都在认真听着窗外的雨声。一室静谧,竟然让人有种温馨熨帖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我脚得还挺纯洁的对不对~~毕竟这章已经省略至少一千字了哈哈哈   这文大概就是我把你当老婆,你却把我当py   大北锅:我找谁说理去?   渣作者:别找我,我神马都不知道。 第5章 距离   江漫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梦中仿佛都是那玉珠罗盘的春雨声。   放纵后的夜晚,睡眠深沉悠长,再睁开眼,窗外已经天光大亮,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有阳光从窗帘透进来,将小小的卧室照得清晰明了。   因为刚刚转醒,她的脑子还有些混沌不清,睁眼看了会儿头顶白晃晃的天花板,才稍稍清明。   耳畔有平静的呼吸声,一点点的热气绕在她侧脸。她轻轻转头,入眼之处便是一张男人的俊脸。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真得生了副好皮囊,阖着的双眼,遮挡了那总是带着冷意的眸子,浓密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跳动,平添了几分柔和之色。足以称得上温和的睡颜与平日里比起来,几乎有些判若两人。   江漫默默看了看他,又看向那轻轻拂动的窗帘。   这一年来,她时常就有种像是做梦的不真实感。她从小循规蹈矩,努力当着一个好女孩好学生,梦想着有一份热爱的工作,拥有一段向往的美好爱情。但是当年岁渐长,她才知道很多事情可以努力获得,唯独爱情是不行的。但同时又渐渐明白,爱情在漫长的人生里,或许也并没有那么重要,即使没有爱情,也可以享受情/欲的快乐。   不仅是男人,女人也一样。   这也许就是成长,不再迷恋童话和幻想。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其实到现在江漫也没搞清楚,自己和程骞北怎么就开始了这样的关系。她想,也许是因为有过荒唐的第一次,底线在无形中变得岌岌可危,再要越轨也就轻而易举,于是便稀里糊涂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然后将这段彼此心知肚明的关系心照不宣地保持了下来。   人是视觉和感官动物,程骞北是个各方面条件都上佳的伴侣,身材长相能力技巧,每次都能给江漫绝妙的体验。让她能短暂从工作压力和感情挫败留下的后遗症中解放出来。   但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有时候又会产生一点说不出来的厌倦和羞耻感。   不知是对程骞北,还是自己,亦或是这种无人知晓的关系。   她正发着呆,旁边的男人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   江漫觉察,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看向他。   两人隔着咫尺的距离,连彼此的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程骞北漆黑的眸子里,还带这些惺忪的慵懒。   他定定看着她,嘴唇微微一勾,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两人昨晚结束后,也没再洗澡,这会儿都光着身体,男人晨间的反应,再清晰不过。   江漫将他的手拨开,翻了个身:“一大早又发/情?一身汗味臭死了。”   话音刚落,床头的手机响了气来,她随手拿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喂,你好!”   “师妹!早上好啊!昨晚提前离开了,没生师兄的气吧?”那头一道明朗的男声传来。   江漫愣了下,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黎师兄?”   “不错不错,还听得出师兄的声音。“   江漫扶额,慢悠悠坐起来:“你怎么有我号码?”   一动才发觉腿间有些酸疼,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又朝始作俑者狠狠瞪了一眼。   程骞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半坐起身,靠在床头,被子滑落腰间,露出线条优美的腹肌。   江漫收回目光,听到那头的黎洛笑道:“当然是问你们领导要的,昨晚走得匆忙,连电话号码都忘了留了。”   “师兄,有什么事吗?”   黎洛朗声道:“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毕业几年忽然不期而遇,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那头的男人听起来心情很好,不过以江漫对他为数不多的了解,这人应该就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黎洛继续道:“你今天有空吗?咱们一起吃顿饭吧!”   江漫愣了下,道:“那真是不太巧,我今天和朋友有约了。“   黎洛似乎没听出来这是明显的婉拒,笑呵呵道:“行,那就等下次再约,以后常联系哦!”   江漫干笑着嗯了一声,礼貌地等对方挂了电话才放下手机。   她转头去看程骞北,却发觉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低头一看,原来是被子不知什么时候滑落,春光一览无余,上面还有某人昨夜留下的各种杰作,她微微蹙眉,下意识拉起被子遮挡了一下。   程骞北低低笑了一声。   江漫不由得有些恼羞:“你笑什么?”   程骞北摊摊手,轻描淡写开口:“黎洛的电话?”   “嗯。”   江漫起身,背过他坐在床沿边,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睡袍,随意披上。   程骞北似是漫不经心问:“在学校的时候,他追过你?”   江漫好笑道:“他在学校追过得人两只手数不过来吧。”   程骞北轻笑了一声:“也是,不过像对你那样死缠烂打超过几个月的,应该也不多。”   正在系衣服带子的江漫,手微微一僵,转过头奇怪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死缠烂打几个月?”   床上这位当年他们经管院的金融系才子,大部分人都只闻其名未见其身,她和他更谈不上认识。虽然黎洛追求自己时,闹得鸡飞狗跳人人皆知,但他不认为当时就已经开始资本家之路的程骞北对这种笑料般的破事有兴趣。   不想,程骞北摊摊手,笑道:“黎洛对自己的各种壮举恨不得拿喇叭广而告之,我不想知道也难!”   江漫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当年差点被黎洛弄得崩溃的那些日子。   打扮成小丑从半路杀出来拦住她,溜进在学校广播台当中告白,大冬天为了表达自己的真心,众目睽睽下跳进荷花池,至于点蜡烛差点失火就更不用提了。   当年她满心只有许慎行,一想到这些事被许慎行知道,当时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本来早已经忘掉的糗事,被程骞北戏谑般提起,虽然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江漫还是莫名觉得有些羞耻。   她板着脸没好气道:“很好笑吗?”   程骞北摸了摸鼻子,勾着唇道:“我只是觉得黎洛这人不靠谱,你以后不用搭理他。”   江漫随口道:“不靠谱你还给他投资?”   程骞北笑:“做生意和男女关系怎么能一样?就算他品行再差,只要他的公司和项目有前景,对我们投资者来说就够了。”   江漫想了想,忽然弯唇一笑,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昨天录节目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说什么创业者的品行也是考量的因素,原来也只是随口说说。”   程骞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毕竟是上节目,当然要说得好听一点。”   江漫嗤了一声,龇牙咧嘴道:“万恶的资本家。”   说完趿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程骞北靠在床头,看着她出门的背影,轻笑了一声,拿起床头柜的烟盒,套上居家裤下床。   *   江漫洗完澡吹干头发,从卫生间出来,发觉程骞北已经起来,正站在客厅外的阳台上抽烟。   她走出去,将他身前的两盆多肉移到一旁,故意唉声叹气道:“我可怜的肉肉,又要被动吸二手烟。”   程骞北吸了口烟,歪头似笑非笑看着她,忽然又趁她不备凑上前,吻住她的唇,将口中香烟渡给了她。   江漫一时不妨,生生吸进了两口,她哇哇叫着将人推开,用力吐了两口气,龇牙咧嘴嗔怒道:“你自己抽烟慢性自杀,可别拉上我。”   程骞北将吸了一半的烟摁在花盆里灭掉,笑道:“那你得小心点,要是我哪天真想自杀,指不定就拉上你给我做个伴。”   “神经病!”江漫嗤了一声,边转身边道,“我出去吃早餐了,你洗完澡别忘了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   程骞北靠在阳台,目送她在玄关换鞋出门后,才不紧不慢走进房内。   他打开客厅电视旁边小立柜的一扇木门,从里面拿出自己的干净衣物。这是江漫给他专门准备的柜子,里面放着他带来她家的个人物品,方便他偶尔现在这边过夜。   这个柜子在客厅,与她的卧室隔了几米的距离,似乎从某种意义上昭示着两人的关系,虽然身体已经亲密无间,但心却隔着一道难以越过的屏障。   程骞北面无表情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换洗的衣物,转身进了洗手间。   作者有话要说:  神经病三个字代表了男主的属性,小北北就是个蛇精病~   收藏留言都跟冻住似的~泥萌好意思吗? 第6章 故地重游   昨晚一场雨,让整座城市都清新了不少。   因为是周末,虽然有些晚了,但小区门口的早点摊,人还是不少。这家早点摊味道很不错,只不过江漫这两年工作太忙碌,周末又懒得早起出门,已经很少坐在路边慢慢享受这种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找了个空位坐下,要了一碗豆腐脑,两个烧饼。豆腐脑是咸口,撒上虾米、榨菜、豆豉、葱花,再加一勺香辣红油,看似简单,味道却是说不上来的鲜香可口,配上芝麻薄皮糖烧饼,晨风徐徐吹过,昨晚桃源居的大餐,也不过如此。   江漫吃了没几口,小桌对面坐下一个人。没抬眼,已经有熟悉感扑面而来。   她抬头,果然是程骞北。   这人已经洗过澡,穿着一件休闲衬衣,整个人都透着股清爽的味道,比起正装打扮,又年轻了少许。只是身上仍旧带着股骄矜的气质,与这人间烟火的路边摊总还是有些违和。   他看了眼江漫的早餐,朝老板挥挥手道:“一碗豆腐脑,两个烧饼。”   “好嘞!”   江漫笑眯眯看着他,揶揄道:“来这种地方吃早餐,好像有点不太符合程总的身份和风格啊!”   程骞北挑挑眉没说话,等老板将早餐端上桌,他拿起一次性勺子轻轻搅了搅豆腐脑,才不紧不慢开口:“我小时候家里也是开早点店的,跟这里差不多。”   江漫微微一愣,她只大概知道他的身世,并不知道细节,他也从来没在自她面前提过,现下听到他忽然说起,不免有些意外。   程骞北抬眼看她,笑道:“怎么?很惊讶吗?”   江漫耸耸肩,不置可否。   程骞北轻笑了笑,低头尝了一口豆腐脑,又道:“这味道和我妈的手艺比起来还是差了点。”   因为他身世的问题,江漫一直觉得母亲这个词对他来说应该是讳莫如深的,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她当然也不可能好奇去问,毕竟两人的关系并不适合打探彼此的隐私。   江漫不动声色看了看他,发觉他脸上带着点少见的柔和笑意,仿佛就只是提起生活中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还隐隐掺杂着对美好往事的怀念。   看来也不像她想象中的所谓什么不可说的名门秘辛。   她笑了笑,用词稳妥道:“那阿姨肯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   程骞北点头:“当然。”说着又看了眼她,像是随口说起,“可惜她离开得太早,不然我可以带你去尝尝她的手艺,一定比你吃过得所有名店大厨都要好。”   江漫轻笑:“那是挺遗憾的。”   她一直以为这人就是个唯利是图的赚钱机器,为了利益连爷爷都算计,没想到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看来那确实是一个好母亲了。   一顿饭吃得很通体舒坦,这种路边小摊,江漫也不用担心被谁看到她和程骞北一起,更不用害怕两人那点隐秘的关系被人知晓。   此时的他们和旁边的食客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一对来吃早点的寻常男女罢了。   她先吃完,拿了手机一块付了账,正要跟还坐在桌上的程骞北说声再见,忽然看到手机里跳出来的推送消息,打开一看,上面的标题让她嘴角弯了弯,笑着将手机放在他眼前,小声道:“程总现在是越来越有名了,都上热搜了!”   程骞北抬眼在她手机屏幕扫了下,是一条八卦消息——饮料大王千金结新欢,与神秘英俊男共进晚餐。   这位饮料大王千金叫俞欢,一个高调的富二代名媛,上热搜的频率比明星还高。这条消息没出来多久,就又有八卦号扒出神秘男是柒基金的创始人程骞北。   于是程骞北作为俞欢的“新欢”上了今天的热搜。   不过,大概谁也没料到,热搜上的这位高富帅,这会儿正坐在路边摊吃早餐。   程骞北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将最后一口烧饼吃光,抬眼瞥了下一脸看好戏的江漫,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媒体还挺会脑补编故事的。你要在意,我让人给撤了。”   江漫愣了下,有些好笑道:“我在意什么?别说我知道你跟这个千金肯定没关系,就算有,也跟我无关啊。你只要告诉我一声,咱们好聚好散就行。”   她对他的生活虽然不算太了解,但关于私生活这方面还是很清楚,比她想象得更加简单,用他自己的话说,忙得连交/配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有工夫去乱搞男女关系。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放心地开始了这段失控的关系。毕竟她没有与人共用女性用品的爱好。   程骞北神色莫辨地看了她一眼,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下,不甚在意地耸耸肩。   江漫收回手机:“行了,你自己忙着,我和室友约了一起喝咖啡。我刚培训回来,估计得忙一阵子,等有空了再联系你。”   程骞北点点头,看着她走到路边去取车驱车离开,想了想,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把今天热搜撤下来。以后但凡有这种事,都及时处理好,我不希望看到我的名字跟任何女人或者绯闻绑在一起。”   *   短暂的周末时光一晃而过,再上班,江漫果然迎来了非人般的苦逼日子。电视台工作压力本来就大,加上他们又是一周三期,还得紧跟时事,每天做选题,收集资料,写文本,还得联系嘉宾提前沟通,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大部分电视人没有朝九晚五打卡一说,表面上是弹性工作时间,但实际上他们一年到头就没几天弹性的。   江漫倒并不觉得苦,她喜欢这份工作,如今也是老王重点培养的接班人,工作带给她的满足和成就感,让她终于不再像少女时代那样,所有的憧憬不过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天真得以为这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爱情。   这大概就是是成长吧。   程骞北那期节目播出后,反响很好,他和黎洛的名字,一度成为网络上热门,只不过相对于各种八卦绯闻满天飞,只差连底裤都被扒出来的黎洛,程骞北在网上流传的信息少之又少,连之前被拍到和俞欢一起,也只被八卦号简单提到过,说两人不过是有合作往来,并没有私人关系,至于其他的个人信息,更是寥寥无几,甚至连家世都没有被人挖掘出来。   当然,江漫也没关注这些,只是听热衷于搜集各路消息的章笑笑好奇地说过。   离上次与程骞北见面转眼又过了十来天,她几乎每天加班,常常超过十点才能回到家,连周末都没能幸免,倒头就睡的生活,别说有心思去想啥他妈的爱情不爱情,根本连交/配的欲望都没有。   好在程骞北和她一样,都将分寸两个字处理得很好,她说了忙完联系他,他也就不会突然出现来打扰。当然,他本来也是个大忙人,成天天南地北地到处飞,比她最忙碌的时候也有过之无不及。   但无论如何,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大概也正是江漫决定将这种关系持续下去的最重要原因。   *   月底恰逢江大经管院六十年院庆,他们作为知名财经节目,自然也受到了邀请。除了文大主播是受邀上台发言的重要嘉宾,节目组还有好几张嘉宾券。江漫是校友,自然被老王派去当代表。   院庆晚会晚上八点开始,因为节目组几位老大要提前和院领导见面,下午难得早早收工直接奔赴江大。不过这个见面是大佬们的事,跟江漫这种看晚会的普通工作人员没什么关系,到了学校后,她就找了个想逛逛母校的借口,暂时脱了队。   当然,也不算是单纯的借口。自从毕业后,她就再没回过学校,哪怕偶尔开车路过,也没有下来停留。   掐指一算,已经三年。   其实她的大学生活很快乐,只是爱情占了太大的分量,哪怕所谓的爱情大部分不过是自己的独角戏,但也确实是她那几年青春的主色调。以至于后来以失败收场,她就不太有勇气故地重游。   害怕重温自己当年的幼稚和可笑,也担心再次体会至今还未完全摆脱的挫败感。   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当时隔三年,终于再次踏进熟悉的校园时,那些曾经预想过的感觉并没有如期而至,更多得是一些零碎但真实的美好片段扑面而来,比如喜欢的匡威鞋,食堂里的酸辣粉,和室友去操场看挥汗如雨的帅哥……   原来青春的色调,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单调,不是只有那段失败的感情,还有其他很多很多。   意识到这一点,江漫的心情忽然就变得不错,整个人放松下来,漫无目的地徜徉在校道上,擦身而过的都是青春飞扬的大学生,是她曾经的样子。   不知不觉走到学校的临湖路,此时暮色降临,旁边已经亮起淡淡的路灯。清风拂过的湖边校园,除了路过学生的低低笑语,以及风吹树叶的嗖嗖声,没人任何城市的喧嚣,有种让人心情平静的安宁。   湖边小道边种着一排柳树,已经几十年的树龄,长的又高又粗,这个季节正是葱葱郁郁的时候。   江漫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其中一棵柳树旁停下来。   这棵树树干上被学生们刻着很多小字,大部分都是各种表白的情话。有些还很新,看得很清楚,有些时间久远的,则已经在风吹日晒中,变得模糊,就像是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江漫靠近树干,手指覆在上面轻轻摸索,循着记忆去找自己曾经在这里留下的只言片语。   本以为过了快七年,那些字迹早就在四季变换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没想到,竟然让她在粗糙的树皮上,隐约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行”字。但也只有这一个字。   行,许慎行。   这是她在这棵树上曾经留下的三个字,也是她青春里最重要的名字。   只是,现在看到那孤零零不甚清楚的“行”字,她才发觉曾经那段失败的感情,真得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那个自己从十五岁开始喜欢的人,终于彻彻底底停留在那段逝去的青春里,成为了一个符号。不会再让她痛,也不会再让她爱了。   她收回手,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拂面,心情忽然有种久违的放松和愉悦。   时间和成长,真是个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会穿插几章回忆杀~   第一波狗血,四角恋哈哈哈 第7章 三角恋   江漫还记得那是初三下学期刚刚开学,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她被同桌好友淼淼拖着陪她去高中部找哥哥要零花钱。   四中初中高中的教学楼分别在学校东西两侧,隔着一个大操场遥遥相望,淼淼的哥哥念高三,之前江漫也被她拉着一块去过高中部几回。   那时她还并不知道那会是一个让她整个青春改写的午后。   因为一切都看起来与往常没有任何差别。两个初三小姑娘手拉手经过一个操场,来到高中部教学大楼,爬四层楼梯,到达高三其中一间毫无特别的教室,顺利找到淼淼的哥哥,拿到零花钱,然后欢欢喜喜下楼返回,偶尔会有高中部的坏男生不怀好意地朝她们吹两声口哨,但也仅限于此。   那天一直到下了楼,从楼梯口出来,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午后。但就在出了楼梯口的那一刹了,终于起了一点波澜,然后便像蝴蝶效应一般,让江漫余后的整个青春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个莽撞的男生,颠着足球从外面往教学楼里面跑。与江漫和淼淼快要擦身而过时,那个被颠来颠去的球,忽然失控,朝两人砸过来,确切得说,是朝江漫砸了过来。   江漫猝不及防,吓得忘了躲闪,僵在原地。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砸中时,忽然有一只手从她眼前划过,在球差一点和她亲密接触时,稳稳地抓在了手中。   直到身旁的淼淼惊喜地叫了一声“慎行哥哥”,江漫才从怔忡中回神,懵懵然看向了那个从天而降挽救她一命的“英雄”。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许慎行,如同无数爱情故事写烂了的开头。   然而那时的江漫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一个长得漂亮正在做梦的少女。于是这个烂俗的开头,对她来说,就成了浪漫的邂逅。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许慎行的英雄救美,而是这个“英雄”,符合一个少女对爱情故事的所有幻想。   阳光帅气干净斯文。   那天江漫从淼淼口中知道了许慎行的名字,也知道他是淼淼哥哥的同学,传闻中四中高中校草之一。   那时候虽然班上已经有人开始偷偷摸摸早恋,她也收到过好多次男生悄悄塞在课桌里的情书,但这种事对于她来说,还是太遥远。她情窦初开所有的意义,不过就是开始留意一个男生,将他的名字写在日记本里,三天两头找借口去高中部悄悄看一眼那个人。   少女时代的爱情,幻想多过实际。   当然,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多久,许慎行毕业了,而江漫自己也开始了紧张的高中生活。   她最后一次见到许慎行,是毕业前的最后一次升旗礼,那次的旗手之一正是许慎行。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生可以把校服也穿得那么好看。   蓝天、红旗、身穿白色校服的少年,这副美好的画面,牢牢印在了十五岁少女的心上,此后许多年都没能忘记。   高中三年,江漫的生活被学业填满,许慎行这个名字,却依旧三不五时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日记本里,和偶尔的梦里。   三年后,江漫报考了江大经管院,如愿以偿成为了许慎行的师妹。   那时候许慎行已经上大四,其实想要有什么交集,微乎其微。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追寻着一个男生的脚步,根本就没认真去想过要什么交集,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少女幻想罢了。类似于追星一样,只要想到和许慎行近在咫尺,就心满意足。   进入大学后,第一次与许慎行见面,是在国庆之后的院迎新晚会上。江漫班上有一个小品,她是创作人员之一,当时在后台准备的时候,正好遇到许慎行来找人。   室友王微微是个八卦小能手,开学一个多月已经把院里几个年纪的各路风云人物打听得一清二楚。许慎行在高中是校草,到了大学自然还是一根草,而且还是各方面都优异的草,在他们这个人数众多的大院系颇有几分名气。   正当江漫看到许慎行出现而心脏砰砰开始直跳时,王微微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看到没?那个就是我们院的院草。”顿了下,又补充一句,“之一。”   江漫大气都不敢出,自然没跟人一起八卦,看到许慎行和人说完话准备离开,她正要失落时,许慎行余光瞥到这边的几个大一生,似乎是愣了下,忽然转身走过来,直接停在江漫面前,看着她歪头笑了笑,似乎不是太确定地打招呼:“四中的学妹?大飞妹妹的同学?”   大飞就是淼淼的哥哥。   那一刻,江漫的心脏差点跳出来,有什么是能比自己惦记了几年的男生认出自己,更让人开心的事呢?   她半晌才强装淡定,道:“师兄好!”   许慎行朝她微微一笑;“我记得你叫江漫是吧?”   天啦!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江漫差点幸福地晕过去。她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叫江漫,现在是经济学系的新生。”   许慎行笑着点头,朝她挥挥手:“好的,那小师妹加油。”   江漫笑眯眯点头:“谢谢师兄,师兄再见!”   等人离开后,王微微一脸兴奋问:“你认识许慎行?”   江漫刻意掩饰住呼之欲出的心跳若狂,轻描淡写道:“我们一个中学的,他是我初中同桌哥哥的同学。”   王微微了然地点点头,笑眯眯道:“那你知不知道许慎行的事?”   这个时候的江漫其实对许慎行还一无所知,奇怪问:“什么事?”   王微微笑道:“当然是他和宁冉还有程骞北的三角恋啊!”   那是宁冉和程骞北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江漫的世界。她自然还无法预知,未来自己也会与这些人有那么多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看到她一头雾水的样子,小小百事通王微微挥挥手,有些得意道:“看你就不知道,待会儿回去我慢慢给你们八一八。”   那天晚上的卧谈会,江漫和其他两个室友,从王微微那里得知了一段据说是在院里广为人知的三角恋。三角恋的主角,自然就是许慎行,以及程骞北和宁冉这对江漫此时还完全不认识的男女。   这个三角恋的故事,很有些让江漫出乎意料。在她看来足以用完美来形容的许慎行,在这段三角恋里,却像是一个配角的存在。   关于这段三角恋,简单来说,就是许慎行喜欢和他一起长大的宁冉多年,可是宁冉却偏偏另有所爱,这个所爱就是程骞北。然而程骞北又是朵孤傲的高岭之花,似乎对宁冉这个院里公认的院花没有什么意思。   三个人从大一纠缠到大四,仍旧是各自单身。   故事里的三个主角,都是院里的风云人物。许慎行这棵草自是不必多说。听王微微的描述,故事的女主角宁冉不仅人美各方面都很优秀。   至于程骞北,在院里神秘低调,传闻大一就开始下海创业,如今大四早已经身价不菲。他不像前两位那样拥有优渥的家境,而是出身寒门,大一刚进校的时候,还只是一个穿着旧回力鞋的朴素男生。所以整个人更显得传奇。   那次的卧谈会,宿舍里其他三位女孩,显然更感兴趣得是站在三角恋顶端神秘又传奇的程骞北。   只有江漫一直想得是许慎行。   那时候她的爱情还太单纯,还不懂什么叫占有和排他。她难过的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男生有喜欢的人,而是许慎行喜欢的人竟然不喜欢他。就如同是是自己最心爱珍藏的宝物,却被人视为草芥弃之敝履,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于是,连带着她对那一对还未见过的男女,都先入为主有了反感心理。   一个没眼光。   一个何德何能将许慎行比下去?   当然,不管她如何愤愤不平义愤填膺,对于此时的她来说,那就是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故事,她连看客都算不上,因为大四生很少待在学校,一直到第一学期结束,江漫都没再见过许慎行。   不过末考前夕,她倒是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宁冉和程骞北。   那天,她去院办交一份材料,从电梯里出来,看到院门门口的公告栏前站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   爱美之心人皆有,不仅仅是男人爱看美女,女人对于美貌同性也必然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那女生真是漂亮,脸蛋身材穿着打扮无一不精致美好,尤其是气质,虽然也是满脸胶原蛋白的年轻女孩,却与他们这些刚刚进校的女生截然不同,那一种由内而外的女人味,优雅妩媚又不失清纯。就那样静静站在公告牌旁,便已经是一副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风景。   连江漫这种向来对自己外貌自信的女孩,也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   她从美人身旁擦身而过,正要走到辅导员办公室时,忽然听到有路过的学生叫道:“宁冉学姐!”   江漫下意识转头,发觉被叫的人正是那位大美人。   宁冉!不就是就是许慎行喜欢的女生?   因为这个名字,江漫心不在焉地交完材料从办公室出来,看到人还没离开,路过她时,忍不住朝人多看了一眼。虽然还是对她竟然不喜欢许慎行这件事有些不平,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生天生就是被人喜欢的。   收回目光后,她心情有些复杂地往电梯走,还没走到电梯门口,忽然听到后面的女生开口:“骞北!”   江漫下意识回头,看到本来安安静静站在公告栏旁的宁冉,一脸兴奋地朝一个刚从旁边办公室走出来的男生迎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北哥:讨厌回忆杀,因为我是个背景板~摔 第8章 初见   无论是宁冉口中的“骞北”二字,还是她脸上好不掩饰的激动,都无不在说明,这个男生就是三角恋故事中站在顶端的程骞北。   对于这个自己听过无数次名字的风云学长,江漫没有一点不好奇肯定是不可能。她几乎是想下意识停住脚步,将目光从江漫身上移开,朝程骞北看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程骞北。   如果说之前她对于这段让人津津乐道的绯闻轶事,一直愤愤不平,对于那从未蒙面的程骞北竟然能抢走许慎行喜欢的女生,而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在她看到程骞北的那一刻,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哪怕在她心中,许慎行无人能比,但宁冉在程骞北和许慎行之间,毫不犹豫选择前者,并不是没有道理。   倒不说程骞北比许慎行长得更英俊,两人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许慎行是阳光书生气的男生。而几米之遥的男生,则有着一张生人勿进的脸,五官虽然清朗昳丽,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凌厉和寒意,尤其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几乎不看到什么温度。   他的长相并不成熟,甚至还有些没来得及褪去的少年感,但整个人散发的气质却是超出同龄人的稳定和从容,和江漫周围所认识的男生截然不同。除了看起来年轻之外,身上没有半点青涩和幼稚,那是一个经过世事有了阅历的男生。   江漫知道,他确实和普通大学男生不太一样,如果传闻属实,那么他早就在大学四年,靠股票期货创业身价不菲,做着普通社会人都无法做到的事。这是一个远远走在同龄人前面的男生,哪怕他其实也只是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比起那些还必须靠父母供养的幼稚男生,程骞北光靠赚钱能力就足以更吸引大票女生,何况他的模样还如此鹤立鸡群。   江漫忽然就不再对宁冉的眼光愤愤不平。   她没好意思朝人多看,见自己的目光被程骞北察觉,朝她看过来。她赶紧心虚地转过身,欲盖弥彰一般快速朝电梯门口走过去。   电梯开门的那一刹那,宁冉和程骞北也已经走了过来,跟在江漫身后进了电梯。   这会儿电梯只有他们三个人,江漫靠后站在角落,还是忍不住悄悄打量侧前方的两人。   两人并排站着,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不算亲密,但看得出关系还算熟稔。   电梯门阖上后,宁冉开口问:“你真的打算继续读研吗?”   程骞北点头,淡声道:“嗯,不出意外还会在学校待三年。”   宁冉笑了笑:“我还以为你都已经开了公司,不会再深造了。”   程骞北也笑:“正是因为大学四年没有太花心思在学业上,所以想再学几年。”   宁冉:“你这话真是要把人死人,没花心思都年年奖学金。”   程骞北轻描淡写道:“考试成绩并不能代表什么。”   宁冉转头看向他,脸侧爬上淡淡的红晕,双眼熠熠发光,弯唇笑道:“不管怎么样,你决定继续读研,我还是很高兴的,我们还能在学校一起待几年。”   江漫心道,宁美女还挺直接。   而程骞北只是轻笑了笑,没说话。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站在后面偷听的江漫,忽然低低嗤了一声。非常细微的声音,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发出来。那晓得,程骞北却忽然转头,朝她看了一眼。   他微微眯着眼睛,面无表情,深邃漆黑的眸子神色莫辨。   就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到一般,江漫浑身一僵,心虚地低头看向了自己脚尖。   电梯抵达一层,她默默低着头走出了一段距离后,才忽然反应过来,刚刚在电梯里自己的反应好像太怂了点。程骞北是许慎行的情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她的敌人。她刚刚怎么就被他那样轻飘飘看了一眼,便没底气了。   郁闷!   不过也不能完全怪她,一个入校不久的大一菜鸟,对于高几级的学长学姐本就有本能的敬畏,加上程骞北还不是普通的学生,而是一个已经在成人世界摸爬滚打的社会人,她的反应倒也正常。   江漫很快原谅了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怯弱,更多得是开始关心许慎行。哪怕自己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与远远走在同龄人前面的程骞北相比,还跟大部分学生没什么两样的许慎行,几乎没有胜算。哪怕他也是优秀的,可是这种优秀跟程骞北一比就太单薄了。   那是一月底最后一天,在寒冷的下午,考完试最后一门课程,江漫提早交了卷,准备溜去外面的火锅店,粘好位子等室友们吃放假大餐。   在校道上没走多久,她就见到了前方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背影,不,应该说是两道。许慎行,以及与他并排而行的宁冉。   她只见过宁冉一次,但就是一眼确定那是她。   鬼使神差一般,她改变奔赴火锅店的路线,默默地跟在了两人后面,不远不近,大概几十米。   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看起来聊得很开心,虽然不像情侣那样亲密,却有种自然而然的熟稔,那是一种相识已久的气氛。   跟着走了一段,江漫看到宁冉忽然拍了拍许慎行的肩膀,和他挥挥手,然后向前小跑着离开。   许慎行似乎有些没有太反应过来,愣愣地停在原地,看着那美丽高挑的女孩,奔向了前方一道不紧不慢走着的身影。   江漫也停下了脚步,跟随着宁冉的身影看了过去,然后便看到了程骞北。宁冉追上他后,两人并肩而行,慢慢消失在前方的转弯处。   而许慎行就那样一直停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   江漫看不到他的模样,但是从他那茕茕孑立的背影,就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是如何黯然神伤。   这比她看过得任何悲情的影视剧和小说桥段,都更加令人难过。   简直太难过了,江漫想。   她没敢上去和那个伤心的男生打招呼,而是默默走开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湖边。   隆冬季节的风,吹得人浑身冰冷,但是江漫好像什么感觉不到,因为她的心比这寒风还要冷。   也许从前她对许慎行,更多的是幻想中的喜欢,甚至都没想过靠近,但是刚刚见到他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女生,离开自己奔向另一个男生,却只能黯然神伤地站在原地,什么都不能做,那种幻想中的喜欢,忽然就变得具体而真实。   她想上前要拉住他的手,拥抱他甚至亲吻他,抚平他所有的难过和伤心。   冬天的夜色来得特别早,恰好今天又是个阴天,江漫一个人坐在湖边长椅上,在寒风中发了半个小时呆,直到手机信息提示音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打开手机一看,是室友去火锅店没看到她,来催她了。   她赶紧回了信息,站起身准备赶去和室友们会合,但是路过旁边一颗柳树时,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走到树旁。   那上面被学生刻着许多小字,无非都是各种表白示爱。   她深呼吸一口气,从书包里摸出随身携带的钥匙串,那上面有一把袖珍小刀,削水果都不够,但在树干上刻几个小字没什么问题。   冷风吹僵了她的手指,但她浑然不觉,一笔一划地在树干上写下了三个字:许慎行。   在粗糙的树干上,各式各样的字迹中,这小字并不显眼。但仔细看得话,会发觉这三个字刻得很深。就如同她刚刚下的决心。   她决定将自己的喜欢化为行动,去将那个孤零零站在寒风中的男生,从无望的爱情中解救出来。   年少天真,总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凭着一腔孤勇,就能想要的都可以得到,想做得都能完成。只是殊不知,这世界很多事可以靠努力去完成,唯独爱情不行。   刻完许慎行名字的江漫,在寒风中打了个喷嚏,终于从豪情壮志中回到现实,后知后觉感觉到好像刚刚一直有人在看她。   她心说不会是被保安看到自己在破坏树木吧,毕竟才进大学几个月,还没成为什么都不怕的老油条,想到这里,正要挡住脸偷偷摸摸离开,哪知转头一看,对上得却是一张只见过一次,但绝对不会忘记的脸。   是程骞北。   她愣了下,发觉周围除了他就没有别人,也就是说刚刚一直在看她的人只能是程骞北。   当然,也或者他并没有看她,因为当她转头对上他的时,他淡漠的目光只在她身上轻描淡写停留了一下就移开。   他跟她第一次在电梯见面时差不多,五官俊朗却神色冷峻,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寒意,与这冷风习习的寒冬天,简直相得益彰。   毕竟也不认识,江漫就算称得上性格开朗,也不好贸然叫人“师兄”跟人打招呼,更何况,程骞北是许慎行的对手,也就是她的敌人。   她将围巾裹好,只露出半张脸,看了站在原地的人一眼,飞快走了。   走了一段距离后,她心里头总觉得有点古怪,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程骞北还没离开,只是已经不在原地,而是站在了一棵树前。   而那棵树,正是江漫刚刚刻字的那棵。   江漫有些奇怪地拢了拢围巾,心说难道他也想破坏树木?   作者有话要说:  北哥老陈醋已经喝几坛了 第9章 学院旧事   江漫从回忆中回神,睁开眼睛怔了片刻,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看向树干。   她忽然有点想知道,当年站在这里的程骞北,到底有没有破坏树木,跟她一样写下过他的秘密。   暮色已至,夜灯沉沉,她打开手机的电筒,照向树干,垫脚按着程骞北的高度去仔细搜索。   很可惜,没发现半个刻意的痕迹。   她收回手,有些好笑地耸耸肩,想想也是,程骞北那种人怎么会幼稚到在树上刻字?   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发觉不知不觉已经离八点不远了,赶紧将乱七八糟的思绪压下去,重重舒了口气,准备往礼堂赶。   走了几步,听到到后面有人在说什么“院庆”之类的话题,下意识转头一看,发觉是一行老师模样的人正沿着湖边谈笑风生朝她这边的方向走来。其中好几个她都还有印象,是他们经管院的老师。   而六七个人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那位唯一的年轻人。他高大英俊,穿着正装的身姿笔挺,鹤立鸡群。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漫已经十几天没见过的程骞北。   院庆有邀请不少杰出校友,他出现在这里倒也正常。   程骞北显然也看到了她,只是不知道为何,明明是在和旁边几个老师聊天说笑,但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甚至在夜灯下看起来还有些冷沉,看向江漫的眼神也有些疏淡冰冷,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样子,与旁边笑容满脸的老师们,截然不同。   他们边走边聊,从江漫身旁走过,程骞北很快就冷淡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侧头倾听旁边老师说话,时而点头轻笑着附和一句。   江漫思忖着虽然这些老师应该没有人认识自己,但基于礼貌还是该上前打了个招呼,而且指不定日后工作还能用得上,正想着要上前主动叫一声“师兄”,顺水推舟让程骞北引荐一番,但见他一副对自己视而不见,没有丝毫想让自己攀关系的模样,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有些悻悻地停在原地,等着一行人稍稍走远,才又迈步。   走了没几米,前方人群中的程骞北,忽然转过头,朝她看了眼。   因为夜色已沉,路灯下看不太清他的模样,但江漫远远就能感觉到一股带着低气压的寒意。   杰出校友被邀请来参加院庆,这么多老师都簇拥着他,还心情不好?   真是没天理!   到了礼堂,江漫在前面几排的嘉宾座位找到了自己的位子。   这个社会看似公平,实际上处处都充满了等级。虽然嘉宾席位有好几排,但是重要的都在前面,他们一个单位的还被分成了几波,文皓和总监在第一排靠近院长的位子,而他们这些普通工作人员则坐在靠后的这排,后面就是学生座位了。   江漫对这种晚会没什么兴趣,无非是各种自我感动的赞歌,不过毕竟是经管人,所以多少还是有点心潮澎湃。可这种心潮澎湃维持不足以抵抗无聊的表演节目,直到她快要被学弟学妹们拙劣的表演,弄得昏昏欲睡时,节目终于暂时告一段落,进入杰出校友代表发言环节。   发言代表有三位,老中青三代。青年代表不出江漫所料,果然是程骞北,毕竟三十岁以内的年轻人,能做到他这种成就的,在整个经管院,确实算得上首屈一指。   前面两位杰出校友上台时,观众席的掌声是一种礼貌性的热烈,但是当程骞北出现在台上的那一刻,整个礼堂的掌声明显就有些失控了,甚至还能听到女孩子们毫不遮掩的欢呼尖叫。   江漫扬扬眉,看向台上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白衬衣黑西装,但穿在他身上,有种养眼的沉稳和低调的清贵。不得不承认,程骞北是她见过得将正装穿得最有质感的男人。不仅仅是容貌英俊,身材修长挺拔,而是整个人散发的独特气质。   几分高高在上的倨傲,几分气定神闲的从容,有谦逊低调的含蓄,又有锋芒毕露的张扬。所有看似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却相得益彰。   江漫虽然不清楚他的成长背景,但根据只言片语的信息中,知道他生长在底层市井,那天在早餐摊他也提过少时家里是开小早餐店的。因为工作原因,她也接触过不少底层出身靠自己奋斗成功的精英,但无论他们表面多么光鲜,只要仔细观察,就能从他们身上多多少少看到一些无法完全摒弃的草根气质。   可程骞北不一样,他的矜贵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哪怕是穿着再廉价的衣衫,都不会让人觉得他来自底层。   此刻的他面带微笑站在麦克风前,没有拿演讲稿,云淡风轻地开始了他的发言。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灯光下的脸上微微带着点笑容,娓娓道到来一般的语气,和之前那几位公式化的演讲完全不同,一下就将人吸引了进去。   后面的小学妹,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程师兄比我们就高了四届,已经是国内最顶级的天使投资人,柒基金建立六年,总共投了三百多个项目,已经有十几家公司上市了。光靠上市退出实现的回报就是几十倍了。”   偷听人说话的江漫挑挑眉,四届?那看来不是小学妹,而是研究生了。   “那是,人家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是传奇了。当年我上本科的时候,看到过他两次,感觉几年过去了,好像更帅了。不,是更有气质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也不知道他现在结婚没有?”   “我在网上没查到消息,应该是没有。”   “女朋友呢?”   “也没听说,程师兄太低调了,上次就和那个俞欢上过一次热搜,还很快就撤了,后来说只是有业务往来。”   “我觉得程师兄这种白手起家低调的牛人,应该对俞欢那种富二代名媛没什么兴趣。”   “我记得当年他读研的时候,和一个女生交往过。”   “我也记得,好像叫宁冉,据说是当年的院花。”   “对对对,当年还听说过他们是一段三角恋,他们那一届除了程师兄,还有一个院草也喜欢宁冉。不过后来宁冉跟程师兄在一起,那个院草貌似和我们上一届一个本科生在一起了,不过那都是他们快毕业时候的事了,具体什么样子的,也没人清楚。”   “你说的那个院草我知道,叫许慎行,长得是很帅,后来去了藤校读博,反正也挺厉害的。”   “这些花花草草的肯定都不是一般人,哪像我们明年就要毕业,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呢!”   竖着耳朵偷听的江漫,差点因为花花草草这个形容而笑出声,好在适时忍住了。   程骞北作为代表,肯定不只是上台说几句话这么简单,在他发言的尾声,宣布了一个让学弟学妹们沸腾的消息。他将出资一亿在学院建立一个创业基金,鼓励大学生创业。经管院里的学生,很多都是钱串子,奔着赚钱考进来的,立志创业的人不在少数,程骞北建立这个基金,无异于是给了他们这些志向远大的年轻人提前实现梦想的机会。   于是他发言结束后,整个会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江漫觉得自己耳膜都快被震聋了。   掀起晚会一个小高潮的程骞北回到嘉宾席的座位,在落座时,江漫见他朝后面轻描淡写看了眼,便主动抬手朝他挥了挥。   哪知他却漠然转过头,像是没看到一般。   江漫撇撇嘴,虽然对于彼此关系的保密两人心照不宣,但毕竟也是师兄妹,在外面也不用刻意避嫌吧?这是生怕她利用这层关系占便宜么?   江漫有些悻悻地收回手,旁边两个别的栏目组的同事,看到她的动作,想当然以为她攀交情失败,对她流露出同情的眼神。   身后两个研究生学妹,则在接下来的表演节目中,继续之前未完成的话题。江漫觉得偷听人说八卦,比台上的节目有意思多了,于是继续竖着耳朵偷听。   “对了,你上本科时,见过宁冉吗?”   “见过啊,我认识的一个师姐和宁冉是室友,不过她不怎么住学校,准备考研的时候去找学姐,偶然碰到过一次。”   “漂亮吗?”   “当然,毕两大帅哥师兄喜欢的院花,能不漂亮吗?”   “后来许慎行退而求其次在一起的那位学姐是谁啊?”   退而求其次?好吧,也没毛病。   “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当时他们都快毕业了,我也就是听说而已,都不知道那个学姐到底是谁?”   江漫心中嘿了一声,她好歹也算是将那段三角变成四角恋的重要角色,难道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当年本科时,我们上届有什么很出名的美女吗?”   “记不太清楚了,挺多的吧,那么多专业,就算看到过,也不太对得上名字。”   江漫撇撇嘴腹诽:这才多久?就记不太清楚了,记性不是太好啊!   “对了,我记得当年我刚进大一那会儿,我们上届经济学专业有个美女学姐,被黎洛师兄疯狂追求,闹得整个寝室楼都知道,在宿舍楼下点蜡烛还差点失火了。”   江漫:“……”   她没想到自己被人记住,是因为这件事。她是不是得去感谢黎洛?   生气!   她郁闷地将耳朵关闭,放弃继续偷听。 第10章 黄昏恋   十点出头,晚会终于结束,学生们鱼贯而出,前面的贵宾则还留在座位上,热络地继续聊着。   江漫是坐台里的车过来的,回去肯定是得自己去打车,她给领导发了条信息道别,便混迹在学生中一块出了礼堂。   她今天打扮很休闲,挤在学生中间,颇有种忽然年轻几岁的自得其乐。   走出礼堂,路过一处雕塑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故地重游果然会时不时就挑起人的回忆。   这雕塑是一本打开的书,当年许慎行对她表白,就是在这里。   现在想来,她活了二十多年,除了高考,最大的行动力耐性和心机,大概都用在了许慎行身上,她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很成功,可到头来也只是空欢喜一场。   自从眼睁睁看着许慎行站在寒风中黯然神伤后,那时的江漫就决定开始自己的行动。只不过并没有那么顺利,在第二学期刚刚开学,自己正准备撸袖子开干时,就遇到了黎洛这只拦路虎。   女生被人追求本来是一件满足虚荣心的事,江漫从小到大也不是没被人追过。但当时她正要准备撸袖子接近许慎行去拯救他,遇到黎洛这么个奇葩追求者,就有点让她苦不堪言了。   如果说当年在院里,要选出全院最有名的人,非黎洛莫属。什么许慎行程骞北都得靠边站。因为这两人总有消息不太灵通的人不认识,就算知道名字,也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身。但黎洛就不一样,他不仅仅大名在外,存在感更是强到人人皆知。他可以说是江漫从小到大认识的,最外向开朗最能来事的男生。学习不怎么样,但是个营销天才,据说他们大二市场营销课的实践作业,他选了在学校卖收音机,一个星期卖了将近两千台。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黎洛高调追求江漫这事,很快闹得人尽皆知。黎洛虽然奇葩,但毕竟也个帅哥,他这样追人不是第一次,但往常经常都是追了几天,还没等人女孩子决定答不答应,就转移目标。但这一回,他的奇葩行为上演了两个月,都没有任何转移目标的架势,以至于让很多人一度误以为江漫是他真爱没跑了。连偶然遇到许慎行时,他都会笑着开玩笑问她和黎洛怎么样了。   江漫别说对黎洛动心,当时真是想跟他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因为黎洛的横插一杠,让她接近许慎行的进度,起码被延迟了大半年。   好在黎洛上了大四,就跑出去正式跟人合伙创业了,虽然不是转移目标追求别人,但也再没有心思也没精力,继续耗在一个对他没有任何回应的女孩身上。   事情终于渐渐平息,直到大二下学期,江漫才正式开始接近许慎行。   谢天谢地,许慎行当时继续留在了院里读研,虽然她知道他留下是因为宁冉,但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比起已经建立柒基金,投了好几家热门初创公司的程骞北,许慎行是走学术那一挂的,住宿舍泡图书馆吃食堂,连运动都是在学校的体育馆和操场。这无疑很有利于江漫制造各种偶遇和巧合。   一个学期下来,两人渐渐熟悉了。   有一次江漫在图书馆看到许慎行拿着几本摄影书看得入迷,她才知道他喜欢摄影。回头赶紧大出血买了一套价格不菲的装备,拿着说明书掌握了基本知识,又恶补了一些摄影作品。几天后,又一次在图书馆“偶遇”,许慎行看到她拿着两本摄影书认真看,很惊喜地和她小声讨论了很久,还好奇地要看她的作品。   作品当然是没有,不过江漫有一个摄影发烧友表哥,回去后就让人赞助了几张压箱底的珍藏发给了许慎行,自然赞赏有加,然后约她下个礼拜一起去山上拍萤火虫。   虽然去夜拍,并不是孤男寡女两个人,而是一群摄友。但对于江漫来说,意味着和许慎行又接近了一步。江漫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赶紧花巨资请了一个专业摄影师临阵磨枪恶补了几天。   仅仅一个共同爱好,显然还不够。江漫又得知许慎行喜欢打网球,于是买了一副网球拍,开始在学校的网球场练球。   她见过许慎行打网球,水准颇高,想着自己要是以一个菜鸟的身份去和人打,那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得让许慎行刮目相看,然后才有机会经常一起打,   不得不说,追男生这件事,除了心机精力,也还得需要一定的财力,幸好江漫父母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工厂,家境尚可,给她的零花钱很充足。饶是这样,因为摄影网球这两件事,也时常让她捉襟见肘,更别说为了在许慎行面前用最好的状态出现,衣服化妆品也得投资。   当然,对于那时的江漫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而在练习网球时,她还遇到过一次程骞北。实际上在这之前,她在学校里,已经看到过好多回程骞北,只不过都是作为路人甲,只有这一次算是有那么一点交集,不太愉快的交集。   其实她跟很多人一样,不太明白,程骞北都已经创立柒基金,在天使投资领域很有些名气,又是刚刚起步阶段,肯定忙得分身乏术,非要镀金,过个两年来学校读个MBA就可,为什么要继续念脱产硕士浪费时间?   而且据江漫所知,他一个大boss还从来不缺课。   在学校的网球场,见到程骞北,她也很有点意外的。毕竟学校的网球场并不算好,他怎么说也算是精英有钱人,来这里打网球实在是有些掉价了。   那天她拉着王微微一块跟她练球,两个人都是菜鸟,打了一会儿,毫无长进。恰好跟程骞北一起打球的男生,是王微微认识的一个师兄,也不知怎么聊了几句,她就跟师兄一块去练了。   本来江漫是打算坐在一旁偷学技术,哪知程骞北却走到了他这个场地球网对面,将两个网球扔过来,示意她跟他一块打。   江漫最近才刚刚练球,苦于找不到对手提高水平,刚刚她看到程骞北打球,明显是个中高手,虽然她对他仍旧有些愤愤不平,但有个水平好的对手跟自己打,机会难得,所以她暂时抛去成见,喜滋滋地握住球拍开始了。   然后,她就经历了一个惨烈的下午。   程骞北完全没有因为她是菜鸟女生就让着她,也没有因为她水平太次根本就接不到几次球,就兴趣缺缺结束。   相反,他打得很积极,下手毫不留情。江漫捡球也捡得很……积极。   捡了一个下午球的江漫,甚至开始怀疑,想要和许慎行旗鼓相当地去打球,是不是得要练好几年?   因为这个惨痛的下午,江漫将重金购买的球拍留在了角落里好一阵子。直到有一次,和许慎行聊天时,不知怎么就聊到网球,她说虽然很喜欢,但是找不到人教,水平很次,许慎行竟然自告奋勇说教她。   这个结果简直让人出乎意料,江漫心想果然自己没有喜欢错人。   *   总之,江漫用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费劲各种心机,从许慎行的普通学妹,变成了朋友,终于走进了他的心理。或许,也没有真正走近他的心里,只是她以为走进了,毕竟在她大四第一期快结束时,许慎行站在礼堂外的这座雕塑前,对她表白了。   她一开始以为是因为喜欢,后来想,也许不过是因为在漫长的两年相处时光中,自己的那些小心机和小心思,终于被许慎行察觉,然后被感动,所以退而求其次放弃宁冉,选择和自己在一起。   江漫记得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她和许慎因为都是毕业生,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已经有一阵子没见,约在一起吃了顿晚饭后,就闲逛着走到了这里。   她是个女生,就算心思不算太细腻,这些日子以来,也感觉到了许慎行对自己态度的变化,是那种渐渐从朋友转为暧昧的变化,她猜到他应该会对自己表白了。只是没想到是在这座雕塑前,忽然就风轻云淡说出了那些话。   他说:“我以前其实不是太开心,但自从认识你后,好像就很容易开心了,很多我觉得很重要的事,慢慢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江漫,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江漫是怎么回答的,她已经有点记不清楚了,但是她知道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在那晚梦想成真。   她在大学开始了自己黄昏恋。   而就在一个星期后,她听到消息,宁院花和程骞北在一起了。   一切看起来皆大欢喜。 第11章 两段恋情   和许慎行走近后,江漫也就认识了宁冉,不算太熟,但也看得出她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孩儿。她和许慎行从小相识,高中同班大学同学院,但一直只将许慎行当成朋友,并且很直白地表达过永远不可能这种话。她喜欢程骞北的事,也从不隐瞒,甚至在并不算熟悉的江漫面前也坦然提起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漫觉得,宁冉和自己其实是一样的。所以当得知她守得云开见月明,和程骞北在一起,当然很为她高兴。   那时,宁冉正好确定了工作,因为她和许慎行的关系,四个人吃了一顿饭。   吃饭的地方是在一家高档餐厅,装修雅致私密性很好的雅间。宁冉和许慎行先到,宁冉和程骞北姗姗来迟。   那晚的场景,江漫还记得很清楚。   宁冉满面春风地挽着程骞北推门而入,因为迟了十几分钟,一进来,她就笑着道歉:“不好意思,骞北工作太忙了,刚刚才抽出空来。”   许慎行笑道:“没关系的,程总大忙人,不像我们这些还在啃老的,什么都不多就时间多。”   程骞北轻笑了笑,朝他和江漫看了眼,与宁冉在两人对面坐下。   江漫笑眯眯道:“师兄师姐,恭喜啊!”   宁冉笑:“恭喜什么?”   “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宁冉朝程骞北看了眼,难得露出一点娇羞,佯装清了清嗓子:“我得恭喜你和慎行才是。”   许慎行和江漫相视而笑,拉住着她的手道:“遇到小漫,真的是我的运气。”   江漫相信,那一刻他的话是真心的。   宁冉做出起鸡皮疙瘩的表情,啧啧两声:“我天,想不到许慎行也有这么肉麻的一天!江漫你真是行啊!”   江漫没心没肺地大笑。只是不知为何,笑得时候不经意对上程骞北的眼神,忽然就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正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脸上也带着点笑意,只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却隐隐带着些讥诮般的冷色。江漫兴致高昂的心情,也就冷了几分。   整顿饭,表面上看起来很和谐,但气氛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这个古怪主要是来自程骞北,他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这种冷淡不仅仅是对许慎行和江漫,也包括了他身旁的女朋友宁冉。   看得出来,宁冉非常主动,甚至给他夹菜倒水,那是一个女孩全身心爱一人,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他好的本能表现。可是对方明显很有些敷衍,这种敷衍不仅仅江漫看出来了,自然也逃不过许慎行的法眼。   吃完饭道别后,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许慎行微微皱着的眉头就一直没打开。   “怎么了?”江漫忍不住问。   许慎行道:“我有点担心宁冉,我感觉程骞北对她不是真心的,我怕她是一头热,栽下去以后爬不起来。”   虽然知道他说得没错,毕竟已经是自己男朋友,听到他这么关心宁冉,江漫心中难免有点不太舒服,想了想道:“感情的事,外人不好说什么,我相信师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慎行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是,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是没法体会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许慎行显然并没有完全将这件事放置不理。   那时候程骞北的柒基金已经很有几分名气,而他因为才二十多岁,甚至还在读研究生,一度颇受关注。尤其是曝过一次光后,因为年轻英俊,更是在网上出了名,常常一大堆网友不管男女,都凑热闹叫他老公。   和后来的低调以及不近女色不同的是,那时或许是因为年少得志,难免张扬,经常会曝出一两段绯闻,和他沾上关系的甚至还有明星和模特,虽然因为公关并不会成为热门,但也足以让关注他的人,了解一二。   许慎行那段时间已经忙完申请博士的事,正和江漫谈恋爱谈得如胶似漆,如果不是时不时看到程骞北那些破事的话,他们的恋爱状态应该可以称得上完美。   然而因为程骞北,许慎行但凡看到跟他有关的传闻,就会去关注宁冉的状态。而宁冉的恋爱显然不是很顺利,偶尔苦闷的时候也会来找许慎行喝酒。当然,江漫大部分时候都在,只是当宁冉在跟许慎行吐苦水的时候,作为许慎行的女朋友的她,仿佛就成了摆设和配角。   爱情是占有和排他的。曾经没和许慎行在一起的时候,江漫没有体会这种感觉。   但在一起后,她深刻体会到了。   江漫还记得那天是自己刚刚交完论文终稿,许慎行带她去外面吃饭庆祝。一顿饭吃了很久,从餐厅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就在两人走到停车场准备取车时,遇到了程骞北。   他应该也是刚刚吃完饭,和一个打扮时尚身材高挑的女人,说说笑笑准备上车离开。   “程骞北!”   江漫还没反应过来,许慎行已经绕过车子,怒气冲冲走到程骞北跟前。也许是怨气积累了太久,一向斯文的男人,不问青红皂白,上前就给了程骞北一拳。   不过这一拳到底落了空,因为程骞北及时闪了开。   他有些好笑地看向许慎行,又看了眼惊慌失措走上来的江漫,问:“你干什么?”   许慎行脸色铁青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女人,问:“她是谁?”   程骞北仿佛在听笑话一般,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应该就是同级不同专业,几乎没什么来往的普通同学吧?”   许慎行怒道:“你怎么能这么对宁冉?”   他大概是真的教养太好,竟然骂不出一句脏话。   程骞北轻轻一笑,朝江漫看过来,似笑非笑道:“我和宁冉怎样应该和你没什么关系,而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这么关心别人的女朋友,倒是让我有些新奇。”   他这句几乎是带着讥讽的语气,还在愤怒中的许慎行似乎没听出其中含义,但江漫的脸色却因此大变。   她看着为了另一个女人怒发冲冠的许慎行,忽然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她以为自己的万里长征已经完成,可现在才发觉,有可能才刚刚开始。   明明都已经坚持了那么多年,现在却忽然没什么力气了。   后来是怎么离开的,她已经有点记不清楚了,但是程骞北最后那讥诮的眼神,却印在了她心里,烫得她一连多日都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几天后,她为了自己的爱情,再次做了一件大胆的事——在程骞北公司楼下,拦住了他的车。   那天是个好天气,傍晚的微风吹得人微醺,但是江漫却没有半点体会。   她看到程骞北打下窗户,似笑非笑看向她,然后深呼吸了口气,开口:“师兄,我能请你吃顿饭吗?”   程骞北挑挑眉,将副驾的门给她打开:“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暂停一天攒攒稿吧~ 第12章 共进晚餐   江漫略微迟疑,上前一步,弯身坐进了车内。   程骞北淡淡看她一眼,启动车子。喧嚣的街道被隔绝在车窗外,车内的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江漫悄悄打量了一眼旁边的男人。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和这人如此之近。对于她来说,他是活在各种传闻中但又低调神秘的风云学长。明明还很年轻,甚至还有一个身份,是一个没毕业的研三生。然而他跟江漫见过的那些研究生截然不同,因为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任何青涩之气,而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和从容。   这个男人走得太快了,已经将同龄人远远抛在了身后。   作为一个还没走进社会的准毕业生,江漫面对这样的程骞北,要说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甚至觉得自己跑来找他,都已经算得上很有勇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骞北终于先淡声开了口:“想吃什么?”   江漫愣了下,才回神,道:“既然是我请师兄吃饭,师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程骞北低低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闹中取静的一条街道旁停下。程骞北转头看了旁边的女孩一眼,道:“走吧!”   “哦!”江漫解开安全带下车,跟在他身后,往旁边的一栋看起来颇有些年代感的小楼走去。   这个地方虽然是靠近金融街的繁华区,但这条街她没有来过,甚至都有点想象不到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还有这样一处古色古香的建筑。   到了门口,看到有穿着旗袍的服务生来接待,江漫才知道这是一家私房菜会所。就算她没怎么见过世面,也知道这种地方必然价格不菲。   她想了想传闻中程骞北的身家,下意识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包,忽然有点紧张。虽然她带了不少现金,也带着银.行卡,但一个学生能有多少钱?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让她上演付不起账单的画面。   比起她的紧张兮兮,程骞北则是一派气定神闲的从容。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经理模样的人亲自领着他进雅间,言语和态度都十分恭敬。   江漫想了想他的年纪,不得不再感叹这人确实是年轻有为。   雅间不算大,但装修古朴典雅,十分别致。因为太别致,小小的空间,只有孤男寡女时,便带上了点有些说不出的暧昧感。   好在在江漫看来,她和程骞北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暧昧这个词离他们太遥远了。而且程骞北从头到尾都是一副难以看透的疏淡,她想暧昧都没有可能。   等程骞北点完菜,服务生出去后,江漫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兄,我今天找你是为了……”   程骞北抬抬手打断她的话,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推给她,不紧不慢道:“不是请我吃饭吗?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嗯。”江漫看了眼面前的茶杯,满腹打算说的话,就这样被他轻飘飘压回了肚子里。   她有点郁闷地腹诽了两句,抬头看他,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   他正拿起茶杯,慢条斯理饮着,一双看向江漫的黑眸,目光沉沉神色莫辨,让人看不出半点他此时的情绪。   江漫忽然想,宁冉到底喜欢这个男人什么呢?是英俊的外表?还是不菲的身家?抑或是在不菲身家背后,所拥有的异于常人的各种能力。   她发觉程骞北这样的男人,身上的魅力,很容易就具体化,因为他实在是太鹤立鸡群。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很吸引女人的男人。   只是对她来说,这个人的魅力总带着些咄咄逼人,甚至暗含着某种攻击性。若不是情非得已,她更愿意对他敬而远之。   程骞北只喝茶不说话,而江漫因为刚刚他的话,也只能暂时闭嘴。   好在这家私房菜上菜很快,两个人五道菜,很快摆上了古朴的餐桌。   令江漫出乎意料的是,五道菜都是家常菜。只不过色香味和精致的摆盘,并不是家里能比拟的。   程骞北看了她一眼,自顾地拿起筷子:“吃吧。”   “嗯。”江漫点头。   可毕竟是来找人说事儿的,看着对方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哪里有什么胃口。慢悠悠吃了几口,就放下了,老老实实等着对面的人吃完。   程骞北吃饭的动作很斯文,不紧不慢地吃完,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江漫看着他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嘴,终于是重重舒了口气,再次迫不及待开口道:“师兄,我来找你……”   程骞北拿起茶杯呷了口茶,随口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来找我是干什么?”说完抬头看向她,似笑非笑道,“你想问我和宁冉的事,对吗?”   江漫愣了下,赶紧道:“既然师兄知道,那我就开门见山直接说了。”   程骞北勾着唇角点头:“说吧。”   江漫有些不太自在地抿抿唇,开口道:“宁冉学姐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儿。”   “当然!”程骞北轻笑着点头,只是略微停顿后,又轻描淡写加了一句,“不然也不会让许慎行惦记了那么多年。”   他的语气很随意,可对于江漫来说,无异于温柔一刀,狠狠扎在了她心上。   她勉强笑了笑,道:“这个你放心,她只当许慎行是朋友,没有任何暧昧关系。她喜欢的人是你,我想你应该比其他人更清楚。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   程骞北歪头定定看着她,等她说完这番话,轻笑出声:“你找我,就是希望我对宁冉好一点?如果我没弄错,你和宁冉并不算太熟悉。怎么?是害怕如果我对她不好,你男朋友转头又去找她吗?”   被他猜中自己的心理,还是带这些揶揄和讥诮的语气,江漫的耳根立马窜上了一丝羞耻的红晕,从头到脚都写着难为情三个字。   她确实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来找程骞北,因为她必须接受一个现实,至少在现阶段,只有宁冉过得好,许慎行才会真正对她死心。   她甚至是打算来求程骞北对宁冉好一点,希望他不要再闹什么绯闻韵事了。等见到人,才发觉这些话到底还是说不出口,因为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他怎么可能因为她的哀求,就会对谁好或者谁不好?他们毕竟连认识都算不上。   江漫默了片刻,好整以暇道:“我男朋友不是这种人,他只是希望宁冉师姐能够过得好,毕竟是他喜欢过很多年的女孩,也是很好的朋友。”   程骞北靠在椅背,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歪头定定看着她,一直看得江漫都有点心里发毛了,才笑着轻描淡写开口:“许慎行就这么好?”   “啊?”   程骞北笑着继续道:“不觉得做别人的退而求其次,时时要担心对方被别人抢走,会很委屈吗?。”   江漫脸色微微一变,梗着脖子道:“许慎行不是你说得这种人。我只是比宁冉师姐出现得晚了点,谁没有过过去式?他的未来是我就好了。况且我们很快要出国,所以我才来找你,希望你和宁冉学姐好好的。”   “出国?”程骞北眉头微蹙,问,“你要出国?我没弄错的话,你不是签了电视台吗?”   江漫没去想他怎么知道自己去电视台这件事,只点点头:“嗯,我和许慎行一块出去。”   她早先没有考虑过出国,一心想毕业了就工作,所以也就没准备申请国外学校的材料。和许慎行在一起后,因为他马上就要出国读博士,还想着才在一起不久,马上就要上演一段时间异地恋,还颇有些心有不甘,没想到很快许慎行就提议她跟他一块出国。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对两人这段关系的认真。所以江漫稍作犹豫后,就答应了,让许慎行帮忙联系好了语言学校,准备先跟他一块出去。   而一起出国最大的意义在于,意味着许慎行和宁冉终于彻底被距离隔开,从此之后,她江漫才是他最亲近的人。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程骞北皱眉沉吟了片刻,忽然又笑了:“出国挺好的,我祝你和许慎行一切顺利。” 第13章 毕业日   从私家菜会所出来,程骞北很绅士地开车送了江漫回学校,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到了宿舍楼下,江漫下车礼貌道别时,程骞北才看着她淡笑着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会对宁冉好的”。   语气虽然风轻云淡,但竟然给江漫一种在对她承诺的错觉。   那天之后,程骞北几乎迅速从公众视野淡出,再没有任何跟他相关的绯闻韵事传出来,他的名字只偶尔和柒基金一起出现在财经讯息里。江漫从宁冉朋友圈的状态,可以看出这段感情似乎趋于稳定,俨然有了热恋的幸福感。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那天去找他起了作用,但她打心眼里很感激他。   因为宁冉得偿所愿,许慎行似乎也放下了心,很少再在江漫面前提起她。   一切看起来再完美不过。   许慎行几乎是一个找不出任何缺点的男朋友,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对江漫偶尔的小脾气和任性几乎是无底线包容。江漫也能感觉得到,他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只是她不敢去想,这个喜欢与宁冉比起来,到底差了几分?   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两人马上一起出国,他和宁冉那么多年的情分,终究会被距离和时间隔开,而她才会成为他的唯一。   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两个多月,终于走到了毕业季的最后一天。   学校的本科研究生毕业典礼是在同一天。江漫比许慎行先结束,从礼堂出来后,穿着学士服和同学们去拍集体照,等拍完想着研究生那边也差不多,正要去找许慎行,让他这个专业人士帮自己拍,却收到他发来的信息:你稍等我一下,我先去给宁冉他们拍几张照片。   这大概就是许慎行的优点,无论做什么,都不对她有任何隐瞒,就如同之前每一次,但凡要去和宁冉见面,都会告诉她。   有时候江漫甚至想,如果他不这么坦然,而是选择对自己说一点善意的谎言,可能还不会让她这么患得患失的难过。   这条信息仿佛一盆冷水泼过来,让江漫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了大半。   她拎着单反悻悻地离开,漫无目的地在校园乱逛乱拍,不知不觉走到湖边,来到那棵被自己刻下“许慎行”的柳树前。她本想去找出那三个字,但忽然又没了什么兴致,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怅然袭上心头,正要转身离开,却看到不远处的长椅上,有一道不算太熟悉的熟悉背影。   她迟疑了片刻,走过去绕到长椅旁,朝坐在上面的男人打招呼:“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程骞北的学位服放在手边,身上只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难得有了点学生味道。他手中夹着根烟,但似乎已经很久没抽,烟头有了一截长长的灰,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落在了地上。   他看向江漫,朝她笑了笑:“过来透口气。”说着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相机上,随口问,“你呢?一个人拍照?”   江漫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在他旁边坐下,道:“我等我男朋友过来帮我拍照。”   程骞北轻轻笑了笑,目光在她脸上凝视了片刻,道:“我也在等宁冉,她和许慎行他们一块,应该很快过来。”   江漫想了想,道:“我听说你和宁冉师姐最近挺好的,祝你们早日修成正果。”   程骞北看着她,但笑不语,过了半晌,才轻笑着道:“你高兴就好。”   “啊?”江漫没太听懂他这句话,皱眉稍稍朝他凑近一点,问道。   两人之间本来隔了一个人的距离,随着她的动作,又稍稍靠近了一些。   程骞北看着她的脸,笑了笑道:“我也祝你和许慎行早日修成正果。”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在纽约的一个朋友,你去了那边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和困难,给他打电话,他会帮助你的。”   江漫有点惊讶地接过名片。对她来说,程骞北不过是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师兄,唯一一次近距离相处,也就是两个月前的那顿晚餐。所以看到他给自己这张名片,不免很是意外。   “谢谢你,师兄。”她由衷道。   程骞北摇摇头,不甚在意道:“就是忽然想起来有个朋友在那边,他人挺热心的,就把他的名片给你了。”顿了顿,又道,“女孩子在国外,难免会遇到些问题,多个认识的人,多一个保障。”   江漫点点头,笑道:“你说得是。”   因为之前并没有想过出国求学,忽然间做了决定,还是和许慎行一起去,要说她一点不忐忑肯定是假的,因为一切都是未知数。   人生最恐惧的不就是未知么?   现下得到程骞北这个并不算熟悉的师兄给自己的善意,江漫还是很开心的,她想了想,拿起相机,道:“他们还没来,要不然咱们先拍几张吧!”   程骞北挑挑眉,站起身:“好啊!我给你拍。”   江漫把相机递给他,自己往后站了几步,侧身摆了个做作的pose,还伸手比了个耶。   程骞北弯唇轻笑,举起相机对准她,按下了快门。   江漫一连摆了好几个pose,让他给自己拍了好几张后,才走上前拿回相机看效果。   “拍得也太好了吧,没想到师兄你还是摄影高手。”   虽然她的姿势有点中二,但程骞北拍出的效果实在是让她很意外,几乎每一张都很漂亮,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上镜。   程骞北似乎觉得有点好笑:“这不就是你的样子么?我没学过摄影,就是随便拍而已,”   江漫眨眨眼睛,随口道:“是吗?我有这么好看吗?”   程骞北笑着不置可否。   女孩子到底爱美,见他把自己拍得好看,江漫干脆将相机交给他,让他给自己多拍几张。   果不其然,不论换什么背景和位置,程骞北镜头下的她,都漂亮得让她自己都有些移不开眼睛。   她当然不会相信他没学过摄影,只当他是谦虚而已。   一口气拍了几十张,江漫也不好意思一直让人家身家过亿的大boss充当自己的摄影师,拿回相机,道:“我给你拍吧!”   程骞北摇摇头,笑道:“不用了,我不是太喜欢拍照。”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要不然我们合拍一张?”   “好啊!”   江漫从包里拿出三脚架立在地上,又摸出相机遥控走到穿好学位服的男人身旁,稍稍靠近他,朝镜头比了个耶,然后按下了遥控。   快门卡擦一声,两人的模样,在这一刻定格。   拍完之后,江漫走到相机后面查看了一下效果,满意地点点头,又邀功一样,将相机拿到程骞北面前,道:“还行吧?”   相机屏幕上的一对穿着学位服的男女,一个青春靓丽笑得灿烂,一个英俊冷酷嘴角却也带着浅浅的笑容。明明靠得不算太近,却因为这种不太明显的局促和克制,倒莫名有种和谐感。   程骞北道:“挺好的,我留给你一个邮箱,你到时发给我。”   江漫点头:“没问题。”   她没去想,两个并不熟悉的男女,需要这张合照有什么意义?尤其是程骞北。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这个情深似浅这个名字有点拗口,考虑改个文名。   ps也别把男主想得太坏,虽然以后骗婚是真,但现在真没想干啥坏事。 第14章 认输   许慎行是十几分钟后赶来的,跟他一起的还有满面春风的宁冉。她一看到程骞北,就笑盈盈上前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俨然是热恋中的小女人。   相对于她,江漫就淡定多了,甚至在许慎行来拉她的手时,还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下他的眼神。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也让她捕捉到了在他看到亲密无间的宁冉和程骞北时,那细微的不易让人觉察的黯然。   江漫的心微微一沉,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冷水浇头。她有时候真希望自己不要那么敏感,这样就不会觉察到那些让自己失望的细微末节。   宁冉自然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含情脉脉看向程骞北,笑着提议:“慎行摄影技术好,让他给咱俩拍几张合照吧!”   程骞北有些无奈地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拍照。”   宁冉昂头朝他撒娇:“今天毕业日,就拍几张做纪念吧!”   在江漫的眼中,宁冉一直是成熟干练甚至有些强势的女生,但此时却俨然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想必是很喜欢身边这个男人。   程骞北低头看了眼腕表,笑着柔声道:“快十二点了,你不是要离校前最后吃一次三食堂的炖牛腩吗?再晚一点怕没了。”   宁冉被他一提醒,忙不迭笑着点头:“对对对!”又笑着朝许慎行和江漫道,“那你们继续拍,我和骞北先去食堂了。”   许慎行笑着点头:“你们去吧,我和江漫再拍一会儿。”   宁冉笑眯眯挽着程骞北准备走,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两人道:“再过两个月你们就要一起出国了,慎行你要是对江漫照顾不周,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许慎行笑道:“放心吧,不会的。”   江漫看着宁冉漂亮的笑靥,忽然第一次这么羡慕一个人,也许不止羡慕,还有那么一点点嫉妒。她的男朋友万里挑一,还被许慎行这样的男生一直喜欢着,仿佛注定是上天的宠儿。   江漫从小顺风顺水,也绝对算得上自信,只有面对宁冉时,才会生出一点无法忽视的挫败感。   好在,她和许慎行马上就要离开。这大概也是她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方式了。   宁冉笑着点点头,朝两人挥挥手,拉着程骞北离开。   等两人走远,许慎行拿出相机,笑着对江漫道:“来,我给你拍照。”   江漫转头定定看着他。   许慎行有些莫名:“怎么了?”   江漫摇摇头:“算了别拍了,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宿舍休息一会儿,下午还得和室友吃最后一顿散伙饭。你也和还没离校的同学再聚一下,不用管我。”   许慎行认真看了看她,大概也看出了一点她的异常,轻声问:“真的不拍了吗?”   江漫笑了笑,道:“刚刚你没过来时,我让程师兄给我拍了几张,他摄影技术挺好的。”   许慎行点头:“那行,我先送你回宿舍。”   江漫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人生没有什么十全十美,她得偿所愿与自己喜欢多年的人在一起,这个人对她好的也无可挑剔,唯一的瑕疵不过是他心中存在一个暂时念念不忘的女人。但她相信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成为许慎行心中的唯一。   可人一旦变得贪心,就不可能那么豁达了。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变得敏感。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无能为力。   随着出国日期的临近,一边是期待马上离开,一边是对未来未知的惶恐,江漫的焦虑变得越来越明显,尤其是在许慎行不经意提起宁冉的名字时,她时常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然而对方却似乎浑然不觉。   面对许慎行的坦荡和温柔体贴,她所有的郁卒和不甘,最终都只能默默吞回腹中。   临行前一个星期,是许慎行生日。他订了一家浪漫温馨的餐厅,和江漫一起庆祝。   他出身良好,有关系亲密的父母家人,生日晚餐却选择和女朋友单独过,江漫不是不感动的。   幽雅的餐厅,浪漫的氛围,可口的美食,再完美不过的夜晚。江漫几乎沉溺其中,暂时忘掉了那本就应该微不足道的不愉快。   然而完美总是短暂的,在晚餐结束时,许慎行的电话响了。   女性的直觉让江漫本来的好心情,几乎是一瞬间就跌到了谷底。   果不其然,许慎行对着电话简短嗯了两声,挂上后对她道:“宁冉出了点事,我得去看看她,我先把你送上出租车。”   江漫本想问宁冉出了什么事,但那一刻却发觉喉咙忽然像是被人一把掐住,除了涌上来的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点点头。   许慎行将她送上出租车,敷衍道别后,就匆匆转身去拿车。   一直到车子开出一小段距离,江漫才从长久的怔然中回神,她透过出租车的玻璃窗,看到了不远处许慎行的车。想了想,对出租车司机道:“师父,麻烦跟上前面那辆蓝色的车。”   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人,大概对这种事早见惯不怪,笑着应道:“好嘞!”   半个小时后,许慎行的车子在一家酒吧前停下。江漫看到他下车,匆匆忙忙走进了五光十色的酒吧大门。   江漫没有跟进去,停下脚步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发了许久呆之后,终于勉强回神,拿出手机给许慎行发了一条信息。   “宁冉怎么了?”   那头倒是很快回过来:“她和程骞北闹了矛盾,看起来很伤心难过,喝了很多酒,我得看着她。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看!多坦荡,坦荡到江漫想发脾气都不知从哪里开始?   她站在闷热夏夜的街头,却仿佛站在数九冰寒天,只觉得浑身冰凉难耐。   夜色越来越沉,江漫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时间仿佛变得虚无缥缈,也感觉不到累。直到酒吧里开始有人陆陆续续走出,她才慢慢回神。   许慎行和宁冉出来时,已经将近十二点。   宁冉喝得烂醉如泥,被许慎行半抱半扶着,也许是太专注身旁的人,从江漫跟前路过时,许慎行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女朋友。   江漫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有宁冉在旁边,许慎行的眼里也许根本就看不到自己。   这真是太残忍了!   巨大的无力和挫败感忽然就抽光了江漫那积累多年的一腔孤勇之气。   她擦了擦眼睛,本来以为自己会难过的哭,但发觉眼睛是干的,大概是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又在原地站了稍许,她默默跟上两人。   宁冉喝得很醉,一直在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只隐约听到“程骞北”三个字,时不时就闹脾气一般,将扶着她的许慎行推开。在跌倒之前,又会被许慎行稳稳扶住,耐心温柔地哄着。   江漫想,原来他的温柔并不只是对自己,在面对宁冉时,这种温柔更甚。   她站在夜色中,默默看着两人跌跌撞撞过了马路,走进了对面那家酒店。   她没有跟上去,她相信他们并不会做什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从十五岁开始的坚持和执着,终于在这一刻被浓浓的挫败感彻底打败,所有关于未来的期盼和憧憬,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惶恐和不确定。   她发觉自己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勇敢,她害怕倾其所有,最终只赌来一个举案齐眉意难平的结局。   所以她决定,现在就认输。   江漫抹了抹脸,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却蓦地看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内,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程骞北坐在驾驶座,手肘撑在打开的车窗上,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烟头的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他歪着头面无表情,只有眉头微微蹙起,目光注视的方向,正是对面那家酒店。   江漫愣了下,走过去。   程骞北将目光从街对面收回,移到她脸上。   江漫朝他耸耸肩,一派刻意的轻松。如果换做之前,为了不让他误会,她一定会替许慎行和宁冉解释一番。但现在她已经毫无打算,只想将一切都远远抛开。   她站在他车外,伸手朝酒吧指了指,轻笑道:“要不要去里面喝一杯?我请你。”   程骞北挑挑眉,收回搭在车外的手,将指间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不紧不慢打开车门走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情节你们懂的 第15章 彻底告别   江漫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嘈杂的音乐,迷离的灯光,暧昧的氛围,呼之欲出的荷尔蒙,让她急欲将闷在心口的情绪发泄出来。   她和程骞北在吧台前坐下,问酒保要了两杯威士忌,也不说话,直接和他碰了下杯,就昂头一饮而下。   喝完之后,又让酒保倒了一杯,正端起准备再次灌下时,手腕被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握住。   江漫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暖黄的灯光下,程骞北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倦色,似乎是没怎么休息好,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你这样喝不行!”   江漫弯唇一笑:“我都失恋了,不放肆多喝几杯,怎么能忘了他?”   程骞北眉头皱得越发明显,以至于江漫都有种错觉,这个完全谈不上不熟悉的师兄,此刻是真的在关心自己。于是她朝他笑了笑。   程骞北终究还是慢慢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   江漫饮酒的经历,不过是和同学朋友出去吃大排档喝过几杯啤酒。她没想到三杯几十度的威士忌下肚,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醉得不省人事,甚至只是微醺。   这让她意识到一个现实,光靠几杯酒的作用,是无法让她彻底放弃许慎行的。   也许明天他一句温柔的话语,一个温暖的笑容,就又能让她改变主意。然后又是无止无尽的自我折磨。   她不愿意这样,所以需要用更干脆更决绝的方式,来给这段感情画上句号,让自己没有理由再回头。   喝完第三杯酒后,她抱着空杯子,慵懒地靠在吧台,看向舞池里放纵的红男绿女。   “你怎么样了?”身旁的程骞北忽然凑过来,大概是怕她听不清,在她耳边问。   嘈杂的音乐声,让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不太真实,但耳畔温热的气息又再真实不过。   她转头看向他,两人此刻只有咫尺的距离,彼此的气息暧昧地交缠在一起。   酒壮怂人胆,何况江漫并不怂,她忽然灵光突至一般,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歪头笑道:“他们在酒店,我们也去酒店怎么样?”   程骞北的眉头再次皱起,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江漫迷迷糊糊想,这人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喜欢皱眉?   程骞北将她的手臂,从自己脖颈上拿下,淡声道:“你喝醉了!”   江漫轻嗤一声,将酒杯放在吧台,付了酒钱,跳下高脚椅,朝酒吧环顾了一眼,转头笑着同他挥挥手:“那我去找别人了。”   程骞北几乎是立刻将她的手臂抓住,站起身,居高临下眯着眼睛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你别后悔!”   江漫挑衅般朝他轻笑了笑,心中却忍不住讥诮,男人果然都没什么好东西。   谢天谢地,对面那家酒店是四星,而不是街头的廉价旅馆,不然不仅江漫心有不甘,也实在是也会掉了程骞北这个青年才俊的价。   酒精的后劲在江漫走进酒店大堂后,一点一点开始侵蚀她的思考能力,在被程骞北扶进房间后,更是乱成了一团麻。   她想,此时此刻这栋楼的另一间房里,许慎行是不是正在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宁冉,轻声细语地哄她,为她温柔地擦拭着脸颊,或者握着她的手安慰她,拥抱她亲吻她的额头。   不能想,一想就是满心的怅然和挫败。   她靠在程骞北胸前,双手绕过他的背,紧紧抱住他。   因为还留着几分清明,对方薄薄衬衣下紧实的身体和灼热的温度,再清晰不过。   这个人不是许慎行,他的气息是陌生的,带着侵略性的男人味道,江漫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男人如此亲密地靠在一起,但好像也没那么让人抗拒,反倒恨不得立马狠狠去放纵一把,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彻底放弃许慎行。   但是程骞北却好像并不着急,只是将她抱在怀中,站在光线暗淡的玄关,低头细细吻她的耳朵和脸颊,最后才慢慢移到她的嘴唇。   他的吻和许慎行的清风和煦截然不同,一开始还只是轻轻浅浅地尝试,但很快就变得急切热烈,像是疾风骤雨一般,让江漫最后一点清明彻底溃散。   什么许慎行?什么宁冉?统统都从她的脑子里走开。   此时此刻,她只有身前这个将自己抱得紧紧的男人,只有他灼热的吻和让人心惊肉跳的男人气息。   江漫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抱上床的,直到身上的衣服被剥落,肌肤之间滑腻的触感传来,她才稍稍恢复一点神思。   男人从她唇上离开,双手撑在她头侧,将她整个人罩住,居高临下打量着她。房间只开了一盏柔黄的壁灯,他英俊的面容在柔光下,被情潮晕染,比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温和,也多了几丝与他这个人不太相符的狂热。   他漆黑的眼睛灼灼凝视着她,仿佛要看进的心里。   江漫忽然就不敢与他对视。   她抬手覆盖在自己眼睛上,哑声道:“我第一次,你轻点。”   程骞北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就在江漫狐疑地松开盖住眼睛的手时,上方的男人忽然又覆下来,贴着她的手掌,吻住了那张刚刚已经被过度使用的唇。   他接下来的动作,确实很轻。虽然江漫看不见,但也能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   细致的前奏漫长得可怕,江漫在他的手下战栗了好几回,身上也沾上了他滴落的汗水。就在她以为终于要进入正题时,男人忽然好像有点不得要领。   被吊着不上不下,江漫急躁地移开手想去看究竟,却被他的大手握住再次覆盖住了眼睛。   当疼痛传来的那一刻,江漫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将许慎行从人生中割裂,那个自己喜欢了七年的男人,从此之后,和她再没有任何关系。   一切尘埃落定。   如释重负的怅然,让她忽略了身体的疼痛。   当然,其实也算不上多疼,因为程骞北的动作始终很轻很温柔。   只不过这个混乱的夜晚,实在是太漫长了。   第一次结束后,这人很快又卷土重来。等到真正偃旗息鼓,窗外的天色已经露了鱼肚白。   虽然疲惫不堪,但到底不可能睡得太踏实。早上醒来,也不过九点钟。江漫睁开眼睛,宿醉的头疼,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但身体光/裸的触感,让她很快回神,昨晚的场景一幕幕跳进脑子里。   虽然那样的冲动,必然是有酒精作祟,但此刻酒精散去,她比想象中要平静很多,没有懊恼和后悔,只有终于成功从无望的爱情中解脱出来的释然。   江漫转头看向旁边侧身对着自己的英俊男人,他闭着双眼,呼吸平稳深沉,温热的呼吸就在耳畔,显然还在睡梦中,毕竟昨晚卖力的是他。   江漫将他的手轻轻从自己身上拿来,蹑手蹑脚下床,捡起一件洒落在地上的衣服穿上。   “醒了?”床上的男人到底被她吵醒,惺忪地睁开眼睛,发出带着鼻音的咕哝声。   江漫头也不回道:“我去洗澡。”   “嗯。”男人低低应了一声,又呼吸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漫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的味道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她隐约想起结束后,程骞北好像拿了毛巾给自己擦拭过身体,还算是个体贴的男人。   只是腿间的感觉还是很不舒服。   她走进浴室,狠狠将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冲洗干净,也将昨晚的混乱都冲洗干净。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今天,意味着正式与昨天告别。告别的不仅是许慎行,也还有这混乱的一夜。   洗完澡,江漫轻手轻脚从浴室出来,拿了包开门离开,而程骞北还在床上睡得深沉,也不知道到底是多累。   进了电梯后,江漫打开关了一夜的手机,许慎行的信息跳出来,是昨晚凌晨发的。   ——宁冉喝得烂醉,我在酒店照顾她,明天晚点联系你。   甚至后面还附带了一个定位。江漫看着这一行字和定位地址,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笑。他真是坦荡,坦荡到似乎完全不需要考虑她的感受。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她笑着将手机放进包里,重重舒了口气走出去。   不料,穿过大堂快走到旋转门时,恰好撞见提着两个早餐袋的许慎行从外面匆匆走进来。   “咦?小漫,你怎么来了?来找我吗?”因为昨晚给她发过定位,对于江漫出现在这里,许慎行倒也没显得特别惊讶。   江漫看了眼他手中的袋子,淡声道:“我正好路过。”   许慎行点点头:“那你等我一会儿,宁冉宿醉不是太舒服,想喝鸡茸粥,我给她去外面买了一份,我给她送上去就马上下来。”   说完就迈步往里走。   江漫从背后叫住他:“许慎行!”   许慎行回头看她:“啊?”   江漫轻描淡写道:“我不跟你出国了。”   “什么?”许慎行似乎没反应过来。   江漫继续道:“我们分手吧!”   七年的喜欢,一朝斩断,好像也没那么难。   许慎行脸色大变,手中的早餐带掉在地上,整个人怔忡在原地,仿佛自己听错了一般,半晌才惊慌失措开口:“小漫,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忽然这么说?”   江漫看着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许慎行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般,急急道:“是不是因为宁冉,我昨晚就只是在这里照顾她,她喝醉了不回家,我不好将她一个人留在酒店。”   江漫叹了口气,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们没有做什么,我只是接受不了自己男朋友心里留着另外一个人的位置。”她顿了顿,冷不丁又问,“如果宁冉愿意接受你,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许慎行愕然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显然他也不知道答案。   他从来不会骗她,所以这个时候也不会说谎。   江漫笑了笑,道:“你赶紧把早餐给宁冉送上去吧。”   许慎行如鲠在喉,好半晌才哑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我这个男朋友做得这么糟糕,但是相信我,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走下去。”   江漫点头:“我知道。”   可惜这个喜欢并不是唯一。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平静,没有丝毫无理取闹的迹象,让许慎行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非常郑重地通知他这个决定,所以他连恳求挽回都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红着眼睛看着她对自己挥挥手,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北北为什么不像别的小言男主,一夜七次之后还能精神奕奕?而是累得起不来床,请听下回分解。 第16章 绝望   在决绝地结束和许慎行这段关系后,江漫像是幡然醒悟一般,她几乎有点不敢相信,之前的自己竟然为了所谓的爱情,差点连自我都放弃。她打乱自己的人生计划,在一切都未知的情况下,将自己的理想和未来都统统抛开,毫不犹豫地选择跟许慎行出国,从此把人生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当时只觉得憧憬满满,现在才惊觉当时的决定有多可怕。   好在终于还是回到了正轨。而回到正轨,就要重新将原本的生活捡起来。   她根本就来不及有太多得伤春悲秋,当天就赶紧联系之前实习时的领导老王。实习那几个月,老王对她很器重,谢天谢地,她之前准备转正的职位还没有新人补位进去,老王对她的回归很开心,答应她给领导写申请,如无意外,应该很快就能让她回去正式办理入职转正手续。   一整天各种忙碌下来,既冲淡了失恋的忧伤,也让她暂时忘记了昨晚那羞耻而混乱的一夜——毕竟第一次干这种事,要说一点不在乎,那肯定是假的。   等夜幕降临时得了喘息的功夫,收拾包准备回郊区父母家时,江漫才才发觉,昨天上午在市区给父母工厂办的一份材料,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回想了一下,昨晚去酒店开房,在玄关处和程骞北接吻的时候,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还是今早出门时捡起来的。这样看来,十有八/九,是落在酒店了。   她其实很不愿故地重游,不过想到那几个人应该早就离开,也就无所谓了。   晚上八点多,她来到酒店,报了昨晚的房间号码,向前台打听。   前台小姑娘打开电脑查了一下,笑着礼貌道:“小姐您好,昨晚办理入住的先生,还没有退房,您可以直接上去。”   江漫皱眉狐疑问:“还没退房?”   前台小姐点点头:“那位先生身体不是太舒服,还在房间休息。”   江漫想起今早出门时,程骞北还躺在床上睡不醒的样子,不由得眉头皱起:这是生病了?生病了不回家,也不去医院,就这么躺在酒店?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上楼看看,毕竟那些材料很重要。   乘电梯上楼,走到昨晚那间房间门口。江漫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深呼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不得不说,她还是很勇气可嘉的,竟然把经管院大名鼎鼎的程骞北给睡了,若是被人知道,也不知道会编出一段什么离奇狗血的八卦故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在这个故事里的角色肯定不会太讨喜就是了,毕竟面对程骞北这种年轻有为的男人,任何女性的靠近,都或多或少会被认为是耍心机。   敲了几下门,确定里面的人肯定能听到后,江漫就放下了手,耐心地在门口等着。   这一等起码等了两分钟,面前这扇门才被人姗姗来迟般打开。程骞北应该已经从猫眼看到了她,所以表情没什么意外。   他的脸色果然不是太好,连带嘴唇都没什么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疲倦和虚弱。   他似乎不是太愿意被人看到这副模样,打开门后,就微微侧了侧身,低下头,抬手揉着眉心,哑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他这副样子,倒让本来应该有的尴尬少了几分,江漫面对这个刚刚发生过亲密关系的男人,强装淡定道:“我可能落了东西在这里。”   程骞北点点头,走进去,拿了薄薄几张折好的纸张,递给她:“是这个吗?”   江漫接过来:“是!”   程骞北侧过身,抬头看她:“你要进来坐一下吗?”   江漫摇头:“不用了。”对着他的眼睛,顿了顿又问,“师兄,你好像不是太好,要不要去医院?”   程骞北轻笑了笑,摇头:“我只是没休息好,再睡睡就好了。”   没休息好?昨晚吗?可是看他昨晚的表现,也不像是这么虚的啊?   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了,她只想马上摆脱这种不自在。于是她佯装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忽然又听到程骞北唤她的名字:“江漫!”   江漫硬着头皮回头:“还有事吗?师兄。”   一副慵懒疲倦状靠在门框的程骞北,抚了抚额头,低声道:“昨晚……”   还没说下去,就被江漫打断,她故作轻松地笑道:“那个……我们当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我不会找你麻烦讹你的。”   程骞北眉头紧蹙,脸色愈发晦暗苍白。   江漫对他挥挥手,笑道:“师兄,你保重。”   程骞北没有说话,只是神色莫辨地点点头。   而江漫则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   随后几日,江漫专门去了朋友家小住,她知道许慎行一直在找她,还托了父母和同学给她传话。   她很明白,如果没有那一夜,自己指不定就会犹豫不决。但是那个混乱的夜晚,彻底截断了她的退路。   这样一想,她竟然有些感激那晚的冲动。因为她再也不愿承受之前那种纠结和难过。   一直到许慎行出国的那日,她才回到家里。   原本这天也是她离开的日子,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不料,回到楼下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个让她有些意外的人。   宁冉大概是已经等了她许久,看到她出现,明显舒了口气,像是怕她忽然消失一般,疾步走到她面前道:“江漫,我们聊聊好吗?”   江漫对于宁冉的心理,一直有些复杂,羡慕有之,嫉妒也有之,明明是横在她和许慎行之间的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却又找不到理由去怨恨,只因为她一早就知道许慎行和她的关系。   而如今,因为自己和程骞北过了一夜,不管两人有没有分手,此刻再面对宁冉,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她沉默了片刻,回道:“师姐,如果你是因为我和许慎行的事,就不用了,我既然已经做决定,肯定不会改变。”   宁冉轻声问:“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江漫沉默。   宁冉无奈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慎行对你是真心的。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再了解不过。他那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就不会和你在一起,更不可能将你纳入他的未来之中。”   江漫心平气和道:“我没有怀疑过他的喜欢。”   宁冉道:“但是你觉得他喜欢我多过你,对吗?”   江漫沉默。   宁冉笑了笑:“其实人怎么可能同时爱着两个人?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成了惯性。他对我的关心不过是因为习惯。”他顿了顿,“怎么说呢?他喜欢我很多年,或者说他自以为自己喜欢了我很多年。他的心理我很理解,就是觉得如果他自己幸福而我不幸福,会有一种愧疚感。”   江漫抬头定定看着她,沉默片刻,忽然话锋一转问:“你和程师兄怎么了?”   也许是和程骞北过了一夜,面对宁冉便或多或少有种愧疚和心虚,她竟然关心她和程骞北的事,多过许慎行的现状。   宁冉微微一愣,无奈地笑道:“已经分手了啊!”   “为什么?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江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好奇,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宁冉和程骞北那次如果没出问题,自己今天也许就和许慎行一起离开了。   宁冉道:“你也知道我从本科就开始喜欢他,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看到过他和哪个女人走得很近,哪怕刚和他在一起时,他总有一些绯闻冒出来,但我知道那只是逢场作戏。我以为他就是那种只注重事业,对谈情说爱没兴趣的男人。后来他对我很好,甚至流露出将来和我结婚的打算,我真的非常高兴,觉得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哪怕他爱我比不上我爱他都没关系,只要他不会爱别人就好了。但是……”   江漫皱眉看向她。   宁冉似乎是想到很伤心的事,眼眶开始发红。她轻声道:“前些日子,他去了红云寺,说是要一个人在那边住几天,让我不用去找他。但我到底没忍住,第七天的时候,还是去了红云寺看他。”说到这里,她看向江漫,红着眼睛笑问,“你体会过什么叫绝望吗?”   江漫想,自己体会过绝望吗?也许许慎行算,但或许也不算,毕竟他也是喜欢她的,只是自己不想再去赌了。   宁冉继续道:“那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我去到红云寺的时候,他正在听寺里的高僧诵经。我不好去打扰他,就拉了个寺庙里的小沙弥问情况。我本以为他是在寺庙里斋戒修身养性,可你知道小沙弥告诉我什么吗?”   江漫下意识摇头。   宁冉道:“小沙弥说,他连着七天住在庙里,白日听僧人诵经,晚上跪在佛前许愿,为他即将远行的心上人祈福,希望她在远方平安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人在外,状态不是太好,大家先看着。 第17章 告别   哪怕是共度过一夜,对于江漫来说,程骞北仍旧是陌生而遥远的,是活在那些道听途说和不算太多的媒体报道中,是将同龄人远远抛在身后的成功者。   而她对他寥寥的几次印象,无不是难以捉摸或者漫不经心,还透着点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冷漠,她曾一度不理解宁冉的执着,更想象不出两人恋爱的真实模样。哪怕是之前看到宁冉一副陷入爱河的幸福模样,她也不过是想着终于不用看着许慎行为别的女人牵肠挂肚了。   然而这终究只是昙花一现。在那一晚程骞北和自己去酒店后,她就知道宁冉的爱情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不过是一厢情愿和一头热罢了。   只不过现下听到宁冉的话,不免还是很有些意外。   果不其然,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心里大概都有一个没能得到便念念不忘的朱砂痣白月光,连程骞北这种人都不例外。   也许对男人来说,真爱的永远是没能在一起的那个。   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而对于面前这个本来自己该嫉妒怨憎的女人,她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   默了片刻,江漫才道:“所以你因为这个和他分手了?”   宁冉点头,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怕是自己误会,还去问了他,他倒是坦然,说什么都可以给我,唯独没办法爱我。我还能怎么样呢?那天我喝酒之后打电话给慎行就是因为这件事,第二天我就和他分手了。”她顿了顿,又才继续,“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说我和程骞北与你和许慎行不一样。我分手是因为我没有希望,而你分手放弃的是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也伤害了爱你的人,你会后悔的。”   江漫摇摇头:“我没有后悔喜欢许慎行,也就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说实话,这几天我心情很平静,所以我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宁冉皱眉看着她,默了良久,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是想帮慎行来劝你的,但是现在才发觉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以前我以为你就是那种会围着男朋友打转的小姑娘,原来你并不是。我现在都怀疑你对许慎行的爱到底有几分?看似是你喜欢他很多年,但其实从你们开始到结束都由你主导,你用尽心思让他爱上你,却又在他爱上你后毫不留情放弃他,根本就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江漫微微一愣,发觉自己竟然没法完全否认这种看似偏颇的指责。因为在这段感情里,她确实更多得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幻想,当幻想不能得到满足后,她就决绝地抽身离开。   宁冉继续道:“就算你不会改变主意,我还是希望你去见慎行一面,至少对他能稍微公平一点。”   江漫沉默了半晌,冷不丁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许慎行?”   宁冉好笑道:“感情的事如果能说出个所以然,我也不会明知道程骞北对我没意思,还傻傻喜欢他那么多年了。”她拍拍她的手臂,“不管你是不是有些讨厌我,我都挺喜欢你的,是你让慎行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当然或许他自己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我过段时间要外派去香港,以后估计见面的机会很少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祝你好好的。”   江漫也笑了:“虽然你是我放弃许慎行的主要原因,不过我从来都不讨厌你,你也要好好的。”顿了顿,又道,“至于程骞北,你就早点忘了他吧,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宁冉愣了下,失笑出声:“对,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们还是得爱自己。不过程骞北也不算太坏,本来我们公司这个驻派香港的职位是轮不到我这个刚毕业菜鸟的,是他帮了我。”   江漫不得不感叹,自己还才刚刚踏入职场,人家年纪轻轻已经可以帮人争职位了。   这样一想,女人爱程骞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和宁冉的谈话,出其不意的,竟然以一种愉快的方式结束。也许是因为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人,懂得什么叫适当。   这难免让江漫好奇,连宁冉都不爱的程骞北,那个让他在寺庙七天七夜为她祈福的女人到底是谁?   当然,这个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现在要考虑的是,到底要不要在许慎行离开前见他一面?   许慎行的航班是晚上八点多,江漫到底还是去了机场。   她是在安检处看到许慎行的,他拖着登机箱站在VIP通道,却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后面东张西望。   江漫知道他在找谁。   她和他隔了很长一段距离,旅客来来往往,他没有看到她。   江漫站在原地,借着机场明亮的灯光看向那个自己喜欢了七年还多的人,他已经从最初的阳光少年,变成了温润如玉的男人。   如果说心中已经彻底将他放下,那肯定是骗人的,毕竟自己漫长的年少青春里,他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她唯一爱过的人。   看着许慎行此时失落忧伤又期盼的模样,江漫甚至有种冲动想跑上前将他抱住,一切清零重来。   可惜当初那一夜意味着她没有给自己留这条退路。   她已经没有余地反悔。所以她没有继续上前,只是默默看着他,与他正式作别。   在不知道第几次抬手看腕表后,许慎行终究还是失落地转身走进了安检口。   江漫重重舒了口气,拢拢头发离开。   哪知走了没多远,蓦地迎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程骞北。   他穿着一身正装,似乎是刚从某个正式的商务场合走来,只是整个人又有些风尘仆仆,连发型都有些凌乱,像是匆匆忙忙出现在这里。   毕有过那种关系,江漫是真的很不愿意和这个人不期而遇。无奈想装作没看见已经来不及,只能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准备继续往外走。   然而却被程骞北拉住手臂:“我刚刚送完客户正要回去,送你一程”   江漫不着痕迹地挣开手臂,轻笑道:“不用了,我叫了车。”   程骞北道:“这么晚了一个人打车不安全,还是我送你吧!”   江漫笑道:“真的不用了,师兄。”顿了片刻,深呼吸一口气,补充道,“也许师兄觉得那晚的事没什么,但对我来说是需要忘记的事,也没打算还有第二次,所以我没想过还会和师兄见面。反正我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以后还是做陌生人就好了。”   程骞北皱眉看着她,神色莫辨。   江漫朝他挥挥手:“师兄再见,不,是再也不用见了。”   她告别了许慎行,当然也就要与所有的过去告别,从此之后,她就是一个全新的,可以从头开始的江漫。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v吧,因为人在外没存稿,所以更新时间挪后在凌晨,双更或三更,明天八点就不用来了。v后会多更的大家放心。   说了是狗血文,肯定会搞事情,大家想看顺顺利利谈恋爱的还是要有心理准备,当然,其实也不会太狗血 不用怕。 第18章 一更   江漫从回忆中回神,将目光从面前的雕塑移开,发觉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只剩下零零落落几个学生,偶尔从她身旁擦身而过。   她看着那本雕塑书,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果然故地重游,就是会勾起人对往事的回忆。不过幸好,那些往事对她来说,顶多会换来一声无足轻重的感慨外,已经不能让她有任何心绪波动了。   成长和时间的力量,果真是无所不能。   她抬手看了下腕表,发觉已经快十点半,赶紧转身准备出门去打车。   可是还才迈步,就听得有人叫她的名字:“小漫!”   久违却熟悉的称呼,让她微微一愣。   转过身,果然看到几米之遥,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其实也还才不到三年,可有那么一刹那,江漫竟然有些不太敢确认,夜灯下那清风朗月般的男人是许慎行。   许慎行似乎也是在她转过身后,才确定自己没认错人,他深呼吸一口气,疾步走上前,朝她笑道:“真的是你?”   他神情自若,仿佛两人并不曾是一对不欢而散的恋人。   而江漫经过刚刚一刹那的怔忡,也很快回神。她发觉时隔近三年,再看到这个占据了自己年少时代最重要地位的男人,竟然已经有点想不起当年为他心动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确定,自己对许慎行的喜欢,彻底留在了过去的时光里。   现在的江漫,面对久违的许慎行,连心跳都不会加速了。   她笑了笑,就像是回答一个普通的故人一样,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专门赶来参加院的庆么?”   “那倒不是,刚回来几天,正好赶上院庆就来了。”许慎行语气柔和回道,目光看着她,几乎一错不错。   他当年在学校时学业优异,深得老师喜爱,又进了藤校读博,也算是优秀校友,这种场合会来不足为奇。   江漫点点头,她发觉和前男友久别重逢,虽然没什么尴尬的,却完全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想了想,问:“那你什么时候再走?”   许慎行道:“我课程已经修完了,接下来一年是做论文的时间,我的论文选题是国内的经济,所以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国内。”   “哦!”江漫点头。   许慎行又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我会回学校任教。”   江漫微微一愣,据她所知,当初许慎行出国,是有意在国外发展的,因为他家是书香世家,在美国有不少学者专家亲戚,资源很丰富。所以她没想到他竟然打算毕业直接回国。   想了想,也只能开玩笑般道:“学有所成,报效祖国,挺好的。”   许慎行轻笑了笑:“还是不太习惯国外的生活,最主要也舍不得家人朋友还有……”后面的话没说完,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问,“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江漫笑:“挺好的。”   “好就好。”许慎行若有所思点点头,片刻后,深呼吸了口气,低声道,“小漫,这几年我一个人在国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当初确实是我不好,没有太考虑你的感受,让你受了太多委屈。坦白说,那时我也确实没分清,我对宁冉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男女之情?直到这两年,你们都离我很远了,我才看清楚,原来我对她的感情早就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人怎么可能会同时喜欢两人呢?自从喜欢上你的那一刻,我其实就已经放下她了。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些。”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定定看向江漫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小漫,我现在是不是太晚了?”   本来刚刚两个人还只是客客气气的寒暄,江漫哪里料到,自己这位前男友,忽然会煽情说一番类似表白的话。   于是原本自然的气氛,也就有点尴尬了。   江漫正要开口,旁边却忽然有一道温热的身体靠上来,一直有力的手臂将她的腰揽住。   虽然没有注意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因为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倒没有将她吓到。   她转头看向程骞北。   他对她轻飘飘挑眉一笑,朝许慎行轻描淡写道:“听吴老师说你也来了,刚刚怎么没看到你?”   他说得吴老师是他和许慎行研究生共同的一位老师,两个人都算是得意门生。   许慎行注意到他放在江漫腰间的手,心里浮上不好的感觉,眉头微微蹙起,笑了笑回道:“我不像程总是院里专门请来的杰出校友,我只是来参加校庆的老学长,坐在后排,你没看到我很正常。”说着,喉咙滚动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们这是?”   江漫这才后知后觉意识程骞北现下正揽着自己。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抽风?但现在去扒开他的手,显然就有点欲盖弥彰罢了。所以到底忍着没有动,硬着头皮准备随便找个看起来合理的说辞。   哪知还没开口,程骞北已经先笑着轻描淡写哦了一声,回许慎行:“江漫现在是我妻子。”   “什么?”许慎行错愕地看向两人。   岂止是许慎行被吓到,连江漫也震惊了,下意识想否认,却发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是除了在程骞北家人面前,两人第一次向外人展示这段隐秘的关系。   一段并非如此,却又客观存在的关系。   而投下这枚□□的程骞北只是淡淡一笑,看她一眼,道:“我们比较低调,所以周围的同学大都不知,你没听说倒也正常。”   许慎行将目光移到江漫脸上,不可置信地问:“小漫,是真的吗?”   于是江漫到底只是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有些事一句两句无法解释清楚,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兴趣向许慎行解释太多,尤其是和程骞北这段本质上必然会让正常人诟病的关系。   程骞北抬手看了下腕表,道:“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许慎行拧眉盯着江漫的脸,似乎无法从刚刚那讯息中回过神来,看到两人走出几米,才大梦初醒般准备开口叫住江漫,但嘴唇翕张了片刻,看着那两道夜灯下的背影,到底没有发出声音。   他有些挫败地揉了揉额头,怅然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迟了。只是为什么是程骞北?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明白。   *   “你干什么?之前还装不认识我,怎么又在许慎行面前胡说八道?”快走到停车场时,江漫将揽住自己的那只手臂推开,转头看向男人,皱眉问。   “我胡说了吗?”程骞北漫不经心地笑了声,顿了下,又道:“既然你当初为了和许慎行断掉,利用了我一把。那么不如我就帮你断得更干净一点,彻底绝了他的念想,也省得你麻烦。”   江漫皮笑肉不笑呵了一声:“我谢谢你啊!”   程骞北耸耸肩,笑道:“举手之劳,不用谢。”   江漫别开脸不想看他,心情莫名有点烦躁。倒不是因为他在许慎行面前说出两人那段似是而非的关系,而是她忽然发觉除了他家人之外的任何人面前,她都不愿意这段关系曝光。   因为这是一段虚假的关系,她只想悄无声息的开始,然后悄无声息的结束,不会留下任何牵绊和麻烦。   这就是成年人的现实。一切泾渭分明。   她看了眼程骞北,道:“你不用送我,我出去打车。”   说完转身就要走。   程骞北在后面叫住她,似笑非笑道:“你不想让许慎行知道我们有这层关系,那你想让他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性/伴侣?”   幸好他声音不算大,旁边也没有人,不然不知道为引来多少侧目。   江漫回头看他,皱眉道:“许慎行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吗?几年前我已经放弃他,他对我来说就只是过去式,是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学长。既然在其他人面前,我们从来都是装作没有关系,为什么一定要在他面前刻意弄出一个关系?”她顿了下,有点烦躁地拢了拢头发,“总之,我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你也怕麻烦,以后就别对人说这些可能会给你我带来麻烦的话了。”   程骞北脸色微微一冷,哂笑道:“你还真是怕麻烦啊!”   江漫耸耸肩:“你是程骞北,我当然怕。”   说完对他挥挥手,再次转身。   程骞北冷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色冷冰霜地回到自己车上,启动车子,从江漫身旁擦身而过。   江漫扯了扯嘴角,看着那熟悉的车子消失在夜色中,总觉得这人好像不是太高兴的样子。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该生气的也是她吧?   但她也没生气啊!她不由得为自己的好脾气点了个赞。   临近十一点的校门外,车子不是那么容易打到,一辆接一辆的出租车载着人从江漫面前开过,没有一辆空车。   她拿出手机,正要从打车软件上叫车,刚刚那辆本来已经开走的黑色车子,又不知何时开了回来,停在她跟前。程骞北从里面打开副驾的门,人却没有探过来,也没有说话,而是坐在驾驶座上,手指敲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看向路边的人。   江漫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上了车子。   “谢谢啦!”   程骞北没有说话。   江漫绑好安全带,看了他一眼:“你不会生气了吧?”   程骞北还是没说话。   江漫笑道:“知道你为了帮我,不惜暴露我们的虚假关系,我谢谢你还不行吗?”   程骞北斜睨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可是民政局盖章认证的关系,货真价实。”   江漫大笑:“也对,货真价实。只不过有时限。” 第19章 二更   程骞北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江漫也沉默下来。   她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城市夜色,想到许慎行,忽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是惊讶她也未能免俗,最终投入了程骞北这种人的怀抱?还是对她能拿下宁冉都拿不下的男人,而感到不可思议?   总之,一定很震惊就是了。   说起来,这世界也真是太小了,好像中了什么诅咒一样,绕来绕去还是他们几个人。   “你笑什么?”程骞北听到她低低笑声,问。   江漫看着外面,头也不回道:“就是觉得有点好笑。”   程骞北冷嗤一声:“见到许慎行就这么好笑?”   江漫愣了下,点头笑道:“是啊!想到他以为我们结婚了,就还满好笑的。”   程骞北看着前方的路况,过了片刻后,也笑了:“确实挺好笑的。”   他说完这句,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好在这一年来,两个人相处时,本来就交流不算多,现下各有所思,倒也不算尴尬。   江漫的公寓离学校不远,不过半个小时就抵达。   程骞北将车子开进小区,一直开到单元楼下。等车子停好后,江漫解开安全带,朝他挥挥手:“谢谢啦!”见他也要解安全带,又赶紧道,“我今天有点累,想一个人好好休息休息,你回去吧,改天再联系你。”   程骞北放在安全带上的手顿住,转头看向她,脸色明显有些不大好。   江漫视而不见地朝他笑了笑,打开车门下车,正举起手弯身隔着窗户,再次道谢告别,程骞北已经转过头启动车子。   不等她反应过来,车子飞速掉头离去,只给她留下一团呛人的尾气。   江漫将抬在半空的手放下,转头看向那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车辆,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来。   也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怔怔然。   回头再看,她好像都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和本来毫无交集的程骞北,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种关系?   若是时间倒退三年,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在未来与这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当然,也不算纠缠,他们彼此对这段关系的走向,从一开始都心照不宣。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慰藉,而他也只是要一个不会给他添麻烦的伴侣。就算两人真的有那么一点类似于感情的东西,那也是因为相处中的融洽和舒适,以及荷尔蒙点燃的类似于男女之情的东西,而非爱情。   她和程骞北之间没有爱情,她一直都很清楚。   一直到那辆车子彻底消失,江漫才慢悠悠转身上楼。   她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年的事。   许慎行离开后,她正式进入了电视台是上班,除了偶尔在媒体上看到程骞北的名字,她没再见过他,一切仿佛都已经彻底过去,她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全新的人生。   她毕竟刚刚毕业,还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虽然对感情这种事暂时没什么兴趣,但并不影响她对生活的热爱。   一个成年人的人生,感情在很多时候,并没那么重要。新工作新伙伴,一切对于二十出头的江漫来说,都足以让她觉得生活还很美好。   直到三个月后,她家里突逢变故。   江家在本城郊区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工厂,早年实业好做,倒也风光过一阵,江漫四舍五入也算是个小富二代。只是这些年经济格局大变,实业,尤其是江家那种小生产企业,每年倒掉了一批又一批。虽然家里工厂勉强还能维持,但除去成本开销,利润已经微乎其微,可小企业家也有小企业家的责任,工厂上百员工还得靠着这份工作吃饭,所以再艰难,江父江母也没想过放弃。   江漫自己因为也是学经济的,进了财经栏目工作,闲暇也会帮父母一把。也不知是运气还是什么,刚毕业几个月,竟然一口气给家里工厂联系上了好几个大单子。若是顺利完成,也能让上百个员工过个好年。   哪知就在工厂如火如荼赶工时,厂房房东忽然急需资金周转,要和父母解约将厂房卖掉。   因为厂房已经租了十几年,江父江母和房东关系也一直不错,后面几年的合同根本没按市面上的各种条款走,大都是口头协议。   江家二老哪料到房东会来这么一出,而且当时买主已经找到,只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要么出同样的钱将厂房买下,要么搬走。   搬工厂和搬家不一样,不是叫上搬家公司打个包就行的。工厂搬迁就意味着得暂时停工,等找到新厂房,加上设备搬迁安装,再到重新开工,前前后后所要花费的时间,难以估计。而正在赶工的几份订单,眼见着要陆续交货,一旦延缓,就得赔偿对方的损失。   小企业经不起这个折腾。   也就是说,为了不影响生产和交货,江家唯一的方式,就是将厂房买下来。   厂房总价一千五百万,不能按揭。   江家积累多年,总资产肯定不止这个数,但大都是无法短时间变现的房产股票和基金,能在一个月内拿出的现金,包括去银行申请大额贷款,也离一千五百万差得太远了。   可一旦无法买下厂房,也就意味着江家离破产不远了。努力二十来年的事业,会在一夕间化为乌有。   江漫作为一个月薪几千的社会新鲜人,哪里去帮父母凑这一千多万的巨款?   当时她也是病急乱投医,找了几个在节目里接触的投资人,希望他们能给父母的工厂注资。一千万对于大部分投资者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让他们去投日暮西山的小生产企业,无疑会让人觉得是个笑话。   江漫也算半个商业圈的人,她自己都觉得像笑话。   她就是在这种焦头烂额的状况下,再次遇到程骞北的。   那时已经秋末初冬,离八月份的那一夜过去了三个月。如果不是偶遇,因为这段时间的忙碌和压力,她几乎已经彻底忘掉了这个人和那混乱一夜。   那天傍晚,她邀请了一个投资人一起吃饭。其实她知道希望渺茫,但人家能答应自己的邀请,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结果自然如预期的那样。   那位投资人听她说完,笑着道:“江小姐的意思,其实说到底,就是让我帮忙投资买下一个厂房对吗?因为江小姐家的工厂并没有任何投资价值不是吗?”   江漫硬着头皮道:“实业的利润虽然比不上新兴产业,但很多新兴产业还得依托实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实业其实是商业命脉之本。而且厂房也算是房地产,我想李总也知道,现在投资房地产基本上没有任何风险。”   男人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做投资的,看重得还是赚钱变现和企业发展潜能。这一点你们工厂肯定是没有的。至于厂房,有价无市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再退一步说,就算我有意投资,我们公司的股东肯定也不会愿意。江小姐,我真的帮不上你。”   江漫深呼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李总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听我把话说完。”   男人看着她笑道:“美女邀请,再忙也要赏脸不是?”   说完,握住她放在台面的手,目光灼灼,语气暧昧道:“其实一千万并不算多,我作为公司负责人虽然不会考虑,但我个人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只要江小姐……”   他话还没说完,江漫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这位李姓总裁,年约四十,有妻有子。本来江漫是对他印象不错,才尝试联系他说服他给自家投资,那晓得原来是个衣冠禽兽。   她抽回手,皮笑肉不笑道:“李总可能误会了。”   男人点点头,笑道:“没事,江小姐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再给我打电话。”   他话音刚落,肩膀上忽然多了只手,正拿起包准备起身的江漫,下意识顺着那手往上看去,然后就看到一张久违的清俊面孔。   程骞北淡淡看了她一眼,低头朝身旁的男人道:“李总,好久不见。”   男人抬头看他,笑道:“程总,幸会幸会,你也来这里吃饭?”   明明才二十多岁,但程骞北从容的气势,和四十来岁的李总比起来,丝毫不逊色。或许是年轻有为的缘故,身上自信和锋芒的气势,甚至将这个中年男人完全碾压,以至于一个中年人在他面前,竟然显得有点唯唯诺诺。   江漫朝他看了眼,毕竟当初已经做好再见不认识的打算,她也就没打算假惺惺寒暄,站起身,道:“李总,那我告辞了。”   李总点点头,忙着与偶遇的程骞北寒暄,对她的去留没再关注。   江漫走出餐厅,迎着暮色中的寒风重重深呼吸了口气。   虽然一千万还不足以让她出卖自己,但也着实令他们一家乱了方寸,打乱他们原本安稳的生活。   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心中一股憋了很久的郁气无处宣泄,最终只得生生咽了下去。她走到自己车旁,正要上车,忽然听得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   这个声音不算熟悉,但也不至于太陌生。   她愣了下,转过头,看到程骞北不紧不慢地朝她走过来。   刚刚没仔细看,现在借着夜灯,看向这个曾经和自己共度过一夜的男人,江漫不得不承认,他是真得生了一副好皮囊,身材颀长挺拔,五官有种似是而非的周正。   没错,就是似是而非。因为在周正的五官背后,又隐隐藏着一股邪气。   有那么一刻,江漫忽然有点后悔,当初是不是不该那么冲动和他过了那一夜?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时间已经证明,那一夜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   程骞北走到她跟前,歪头似笑非笑看向她。   没有旁人,江漫倒也不用刻意假装什么,笑着淡声开口:“师兄,有事吗?”   程骞北道:“说说你的事吧?”   “我的事?”   程骞北道:“你需要钱对吗?”   江漫猜到刚刚他和李总寒暄,知道了自己找人投资的事。于是笑着道:“怎么?程总打算投资我们家工厂?”   程骞北笑着道:“也不算是投资。算是一个交易吧,不知道师妹有没有兴趣?”   江漫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程骞北轻描淡写道:“我爷爷最近重病,准备分割财产,我是私生子,没什么优势,得讨老人家欢心才行。他对我最大的期盼就是成家立业。如今我也算是立了业,但我目前单身,离成家还差了太远,所以暂时只能先结个假婚,应付一下老人家。”   江漫对他的身世完全不了解,乍一下听到他轻描淡写说出“私生子”三个字,愣了半晌才回神,问:“你的意思是,这个交易是让我和你假结婚?”   程骞北点头:“也不完全是假,因为要涉及财产处理,身份必须是合法的。”他顿了顿,“你帮我演这场戏,报酬是一千万,意下如何?”   江漫问:“只需要演戏吗?”   程骞北笑:“难不成你想假戏真做?”   不得不说,在经过多次筹钱失败后,这个天降一千万的机会,还是让江漫立刻动心了,她犹豫了片刻,问:“那有时限没有?”   程骞北道:“等我爷爷过世,关系就可以解除。”说完又补充一句,“我爷爷今年八十二,患得是癌症,虽然已经化疗,但医生说,能再多活三年就是奇迹。”   江漫是学经济的,用经济思维来考虑,一段最多不过三年的假婚姻,换来一千万的报酬,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稳赚不赔。而她唯一称得上付出的成本,就是以后解除关系后,在户口本上留下的离异这个身份。   但比起一千万,这个代价真的是完全不足一提。   有多少人一辈子都赚不到一千万呢!   她想了想,又问:“为什么找我?”   他要找个陪他演戏的女人,简直不要太容易,实在没必要找她这个并不熟悉的师妹。   程骞北笑道:“我这个人很怕麻烦,如果找别的女人,我怕到时候被缠上甩不开。但如果是你的话,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虽然这话有点狂妄欠揍,但却让人无法反驳。一个潇洒多金的年轻男人,对于女人来说,确实跟唐僧肉一样,一旦扯上关系,大概十个有九个都舍不得放开。   而江漫就不一样了,当初过了一夜后,不仅没有打蛇随棍上,还主动划清界限。所以程骞北这么一说,她就觉得他找她很是合情合理了。   她思忖片刻,笑着点点头,朝他伸出手:“交易达成,合作愉快。” 第20章 三更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将近一个月的焦头烂额,让江漫第一次品尝到了没有钱的痛苦。   她本质很现实,也没有那么多可笑的原则性,在确定自己需要付出的只是一个名义婚姻的代价,而不需要出卖其他,她几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坦然接受了和程骞北的交易。   因为她工作后,将户口迁到了市内,和程骞北去民政局登记的时候,甚至都不用担心被父母知道。而对于这笔巨款的来源,她对父母的说辞是,找到人愿意花同等价位购买厂房作为投资,并且会继续租给他们家。   江家二老是典型的老一辈传统小企业家,文化不高,勤劳朴实,与现代化的东西有着无法跨越的距离,也不太了解女儿所做的工作和结交的圈子,她这样说,他们也就信了。   本来江漫和程骞北说得是一千万,但最后程骞北为了省事,直接花一千五百万用自己的名义将厂房买下,然后过户给了她。   虽然他说多出的五百万一并作为她的报酬,但江漫再现实,也不会随便占人便宜,基本原则还是要讲的,跟他说好,那五百万从接下来几年的租金里走。   程骞北没有异议。   银货两讫,皆大欢喜。   不过,没过多久,江漫就发觉自己多占点便宜,其实也没什么。因为比起程骞北分到的财产,那五百万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她也是在领了证之后,被他带去见他的爷爷时,才知道原来他是国画泰斗叶鹤鸣的孙子,嗯,私生孙子。   叶鹤鸣作为国画泰斗,画作在艺术品交易市场,最高达到过将近九位数,是国内身价最高的画家。   叶鹤鸣有两个儿子,程骞北是小儿子的私生子。江漫毕竟只是一个陪他演戏帮   他多分割财产的假妻子,也不好仔细打听这些名门秘事,倒是程骞北主动跟她简单提过一二。   他的生父叫叶敬文,也从事绘画工作,但比起名声在外的叶老爷子,这个小儿子既没有什么太大的天赋也不努力,五十多岁不过是江大美院一个普通教授,而这个职位,只怕也是靠叶老荫庇猜得到的。   叶敬文在艺术上才能不够,但又有大部分艺术家的通病——风流。   在某次暑假去湘南古镇写生时,认识了当地的小镇姑娘,隐瞒自己已婚身份,和单纯的小镇少女来了一段罗曼史,然后在人肚子里留下一颗种子后,拍拍屁股走人。   这颗种子自然就是程骞北。   他是在高中毕业,母亲过世后,才与叶家相认的。叶老爷子也是那时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孙子,而这个孙子比他所有的儿子和孙子孙女,在艺术的感知和理解上,都更有天分,也和他的理念更相通。   只可惜因为流落在外,长在市井,错过了学习艺术的机会。   叶老爷子这辈子最遗憾的是,他的后辈中不仅没有人能继承他的衣钵,甚至连对艺术的认知都不能让他满意。大儿子对绘画毫无兴趣,靠着他去做了艺术品经济的生意,一身铜臭味,小儿子风流成性一辈子不成器简直就是在亵渎艺术。孙女虽然也学画,却致力先锋艺术,对传统绘画不以为然。孙子也就是叶敬文的儿子,更是学了理科去做科研,跟绘画毫不沾边。   忽然出现一个流着自己血脉的孙子,虽然没系统学过绘画,却理解他对绘画的理念和认知,也由衷热爱着传统绘画。   一方面是出于欣赏,一方面是出于内疚,叶老爷子对这个成年后才冒出来的孙子很是喜欢和关心。   老人总是传统的,两个名正言顺的孙女孙子,一个换男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一个年过三十一直单身,所以看到程骞北将江漫带到自己面前,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却不知这个孙子带妻子讨他欢心,是为了他的财产。   叶鹤鸣自知时日不多,为了防止自己死后,子孙们因为遗嘱和财产闹得难看,决定在他清醒时,就将财产分割好。   江漫不知道自己这个假妻子,对程骞北获得财产贡献了多少。不过当他那天在病房里,听到律师宣读叶老爷子的财产分割方案后,着实惊诧不已。   除了自留一部分作为生活和看病所需,叶鹤鸣将所有的房产存款理财和文物古董等估值大概一亿的资产,平均分配给了儿子两家。   而他将近两百幅画作和手稿,则全部留给了程骞北这个私生孙子。   如果说江漫本来对于自己贡献一个假身份就获得一千万报酬,多少还有些心有不安,但是听到这个财产分割方案后,就彻底坦然了。   对于大艺术家来说,最有价值的自然不是房产和金钱,而是他们的作品。哪怕江漫不太懂行情,也知道叶老爷子所有的画作和手稿,换成金钱的话,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且还有巨大的传承价值和不可限量的升值空间。   这个明显有失偏颇的分割方案,自然是让叶家两房都很不满,但叶老爷子在家中有绝对的权威,程骞北对那两家人,根本也不放在眼中,这件事很快就尘埃落定。   当然,叶老爷子还活着,江漫也不可能马上功成身退,她和程骞北说好的期限,就是叶老爷子去世前。   所以差不多每个月,她都会跟程骞北一起,以孙媳妇的身份,去疗养院探望叶老一次。   因为和叶家的社交圈不重合,江漫和程骞北的夫妻身份,就只有叶家人知道。程骞北除了叶老爷子,和其他叶家人没有任何来往,包括他的生父,这倒也给江漫省了麻烦。   不知不觉,就持续了两年多,一切风平浪静。   只不过,到底跟一开始预期的发生了些变化。本来江漫以为两人只是银货两讫的交易关系,每个月陪他演一次戏就足以。   哪知一年前不知怎么回事,就干柴烈火滚到了一起。   对此,她唯一能解释的是,大概工作压力大,又一个人独居,难免需要从外界活得一点不需要投入太多精力,只要享受的慰藉。程骞北无论从哪方面条件来说,都是绝佳人选。   而在她看来,这个男人当初心里有喜欢的人,还能和宁冉交往,在和宁冉没正式分手前,又跟自己去了酒店开房,道德底线自然没有多高,他对这种人不需要又心理负担。只要他单身私生活干净就足以。   江漫打开门进屋,错了搓脸,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眼,是许慎行发来的信息。   “小漫,你和程骞北的事,是骗我的对不对?”   江漫扯了扯嘴角,回过去:“没骗你,我和他确实领证了。”   那头很久都没回过来,直到江漫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信息提示音又响了一下。   许慎行:“我不相信。”   江漫看着信息轻笑一声,心道,我都不是很相信呢! 第21章 更新   周六,江漫和大学室友孟雨约了一起去逛街。当年宿舍四人,除了她是本市人,其他都来自外地,毕业后只有孟雨留下来,两人上学时就关系最好,毕业后在同一个城市,算是关系难得没有变淡的闺蜜。   不过关系再好,毕了业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一个月聚一次已经算是不错。   两个女人大包小包从购物中心出来,来到底层的饮品店休息。   孟雨喝了口冰镇柠檬水,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对面的江漫,笑道:“你不是说每天都被工作强/奸么?我怎么看你倒是像被男人长期滋润一样,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江漫长得是漂亮的,但上学时她是运动阳光型,常年匡威帆布鞋和牛仔裤,虽然也是典型的都市时尚女孩,但和女人味差了十万八千里。如今工作快三年,整个人气质大变,俨然是标准的都市丽人。   江漫听好友这么说,忽然想起程骞北,不禁莞尔一笑:“要真被滋润,那我这也是被工作滋润的。”   孟雨眨眨眼睛道:“说真的,你也单身这么久了,就没想过找个男朋友?”   江漫笑:“急什么?我们台里三十多岁单身女性多得是,我这年纪还是小姑娘呢!”   孟雨道:“找男人又不是说马上要结婚,谈恋爱而已。你这常年独居,也不怕影响身心健康?”   江漫道:“你好歹一外企职业女性,还没成为已婚妇女,怎么就开始跟大妈一样,担心我们少女的个人大事了?”   孟雨啐了一口:“还少女?再过几年就剩女了。”顿了顿,又笑眯眯道,“我是觉得女人虽然事业重要,但有个男人在身边,也还是很重要的。不说别的,性/生活可是女人最好的保养品。”   江漫翻了个白眼:“那你刚刚买那么多护肤品化妆品干什么?”   孟雨摆摆手:“好吧,我就是觉得你平时接触的人都挺高大上的,趁现在年轻漂亮,赶紧抓住一个高富帅,高富帅可是不等人的。”   江漫笑道:“高富帅有什么稀罕的,十个有九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孟雨想了想,试探问,“你不会还没放下许慎行吧?你说当年你都要跟他一起出国了,怎么说分就分了?不过那种男生条件再好,对你再好,但心里一直有放不下别的女人,确实挺膈应人的。”   江漫眨眨眼睛,一脸愕然:“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么?年少青春的一段感情而已,也就在当时比较重要,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就是觉得谈恋爱也没什么意思。”   孟雨默了片刻,笑着问:“是谈恋爱没意思?还是对男人失望,不敢再投入真心了?”   江漫微微一怔,忽然发觉自己竟然无法辩驳。   她曾经是爱情的信徒,在漫长的少女时期,无数幻想过能拥有完美的爱情,也对此充满信心。然而现实却给她一记当头棒喝,不仅仅是当年努力那么多年后,最后仍旧以失败而告终的初恋,给她带来的挫败感,还有之后遇到的那些看起来光鲜的红男绿女,都一次又一次刷新了她对成年人以及爱情本身的认知。   纯粹、忠诚、身心契合,也许早就只存在于幻想和美好的文艺作品当中。   好在她向来有着超强的适应能力,很快就与这个世界同流合污,不和男人谈情说爱也能享受肌肤之亲。   只不过,偶尔也会有那么一点点怅然和失落。   比如现下被孟雨这么随意一击即中时。   江漫沉默了片刻,笑道:“又不是十几岁少女了,就算找男人,那也是先看条件,我可是很现实的。毕业那会儿我家里差点破产,那一个月为了筹钱,差点没把自己卖了,可不敢再幻想什么纯纯的恋爱了。”   孟雨大笑,似乎想到什么似的,又问:“对了,当初你家那事怎么解决的?”   当时江漫家厂房房东忽然要卖房,她到处筹钱这事,几个相熟的同学都是知道的,只不过大家都是工薪家庭出身,虽然知道也是爱莫能助,后来没过多久听说是解决了,但她并没有细说,大家也没追问。孟雨也是听她提到,才好奇地随口一问。   江漫愣了下,随口道:“就是找到了个有兴趣投资厂房的土豪,说服他把厂房买了,继续租给我们家。”   孟雨眨眨眼睛,戏谑:“不是卖了你自己?”   江漫笑:“怎么可能?”   孟雨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道:“对了,昨天咱们院院庆你不是去了吗?有没有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江漫摇头:“一台破晚会,我又不是杰出校友,能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孟雨道:“听说程骞北捐了一亿,设立了一个创业基金。你说他也就比我们高三届,三十岁都不到,拿一亿跟咱们拿个千八百一样简单,也太拉仇恨了吧?想想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咱们怎么就没人想到先把他拿下?”   江漫笑:“咱们进学校的时候,人家都已经发家了吧?”   “也是。而且当年宁冉那种大美女也没拿下他,咱们就不用做什么春秋大梦了。”说着又补充一句,“我主要是说我,我觉得你还是可能的。”   江漫眨眨眼睛,好笑道:“我怎么就可能了?”   孟雨道:“你长得好看啊,又不比宁冉差。而且我觉得你行动力特强,就是那种想做什么事一定能做到的。当年许慎行喜欢宁冉那么多年,人尽皆知,你还不是将人拿下了,而且还是人家主动对你表白的。”   江漫失笑:“有什么用?我再努力还不是没办法让他彻底断了对宁冉的念想。”   孟雨道:“所以我说啊,你还不如去把行动力用到程骞北身上,至少有钱不亏。”说着叹了口气,“不过现在都毕业了,说什么都晚了。”   江漫失笑:“得了吧,程骞北什么人?我那点小伎俩用在他身上,不是让人看笑话么?”   “也是,那种人肯定是人精,要真能这么容易搞定,就不会没有半点绯闻传出来了。”   两人正聊着,忽然一道声音插进来:“小漫!”   江漫转头,看到站在两米之遥的许慎行。   孟雨也看到了他,当年许慎行和江漫在一起后,请宿舍里的人吃过饭,互相也算是认识。   “师兄……”孟雨看了眼神色平静的江漫,有些不太自在地打了声招呼。   许慎行点点头,朝她笑道:“好久不见了!”又对江漫说,“我本来打算约你一起吃饭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江漫轻笑了笑,道:“是挺巧的。”   孟雨不动声色地在这两人脸上巡视了几遍,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下的状况,一个神色淡定,一个眼神灼热,这特么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管是什么情况,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先撤退了。   孟舍友拿起旁边的购物袋,笑嘻嘻道:“漫漫,李良还等我回家一起吃饭呢,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聚。”   江漫没想到室友这么没义气,眼睁睁看着她踩着十厘米高跟鞋,飞速离开了。   许慎行在刚刚孟雨的位置坐下,道:“其实不是偶遇,是我看到孟雨发的朋友圈,知道你和她在逛街,所以专门过来见你的。”   当年和江漫在一起后,他加过她室友们的微信,虽然没聊过天,却也能偶尔能从他们的朋友圈,看到一点江漫的信息,也算是这几年在国外的一点慰藉。   江漫听他这样说,眉头不由自主皱起,昨晚见到许慎行,听到他说得那些话,她就有不太好的预感。   她怎么都想不到,曾经不那么爱自己的前男友,时隔几年后,发觉自己是真爱回头追求自己这种狗血桥段,会发生在她身上。   如果她对他还有爱,配合着上演一出破镜重圆的戏码,也算是一段佳话。可惜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她现在面对他,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他忽然的回头,只会让她觉得困扰。   许慎行继续道:“昨天的事我已经打听过了。”   “昨天的事?”江漫没反应过来。   许慎行:“就是你和程骞北结婚的事。”   江漫蹙眉看向他,有些不太明白。   许慎行道:“我知道你没骗我。”   江漫笑:“我本来就没骗你。”   许慎行好整以暇看着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确定你没骗我吗?”   江漫笑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许慎行道:“因为程骞北的生父是我的姨父,几年前叶老爷子重病的时候,我听说程骞北带了孙媳妇去见他,我也是今早去我姨父家问清楚了才知道,那个孙媳妇确实就是你。”   江漫脸上的笑微微凝住。许慎行不是那种会八卦人隐私的男生,当年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程骞北的身世。那时她隐约觉得,他对程骞北似乎颇有微词,她以为是宁冉的关系,但看来还不只是这么简单。   原来这世界真的小得可怜。   许慎行说着,忽然笑了笑:“但你们并不是真的结婚对吗?毕竟那时你刚刚毕业,我们也才分手三个月。”   江漫怔了片刻,也笑了:“结婚有时候靠得是冲动,我和他确实结婚了,民政局登记的有效婚姻。”   既然程骞北昨晚已经说了,她就干脆顺水推舟坐实这段关系,也免了未来的纠缠。   许慎行歪头,不紧不慢问:“那为什么你的朋友和父母都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江漫一愣,她没想到自己这位前男友的动作这么快,短短一个晚上加小半个白天的功夫,已经查到了这么多。   她有些头痛地抚了抚额头,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和他结婚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钱,你觉得这个理由合理吗?”   许慎行点头:“我知道。当初你们家工厂出了事,你到处筹钱的事,我听说了。”   这特么也知道?江漫有点要崩溃了。   她重重舒了口气,好吧,所有人不知道的事情,刚刚重逢一天的许慎行,竟然查得一清二楚,她果然不能低估学霸的能力,她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许慎行忽然伸出手,将她放在台面的手握住:“小漫,我不知道当年我离开后,你遇到了那么多事情。但是知道你和程骞北的婚姻是假的,我还是很高兴的。”   江漫抽回自己的手,揉了揉额头,皱眉道:“许慎行,我曾经喜欢了你很多年,但那种感觉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就算我和程骞北的婚姻是假的,也不会因为你回来了说想和我在一起,就能把曾经喜欢你的感觉找回来,你懂吗?”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而且我和程骞北虽然婚姻名不副实,但早就睡过很多次,你还觉得我们能回到从前吗?”   秘密被人知晓的感觉难免让人羞耻,她干脆自暴自弃悉数坦白。看到许慎行面色骤然苍白,江漫叹了口气,起身:“话就说到这里,我走了!你保重。”   许慎行叫住她:“江漫,程骞北不是善类,发迹手段很有问题不说,回到叶家为了抢财产用计心机,叶老被他哄得除了他,几乎六亲不认,这种人你不觉得很可怕吗?不管你还会不会考虑我,我都希望你赶紧离开他。”   江漫道:“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早就知道。” 第22章 更新   程骞北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人,哪怕江漫对他发迹史以及在叶家做过什么,毫无所知,但只要想到当初他不爱宁冉却和她在一起,又在没有分手之前,跟自己去酒店开房,就足以说明这个人跟光伟正沾不上什么关系。   更无需提,为了分得财产,他还邀请自己陪他在叶老面前演戏。   当然,江漫早过了用三观去评判人的年龄,她虽然不算是社会达尔文和丛林法则的拥趸者,但也明白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善良正直从来不是成功者的必备素养。   实际上,在她接触的成功人士中,几乎没有几个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因为早就明白社会的本质,所以许慎行的提醒,实在是无关痛痒。   从购物广场出来,还不到六点,正是饭点时间。本来是打算和孟雨一块吃的,但那家伙临阵脱逃,加上和许慎行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她烦躁得很,提不起任何食欲,干脆开着车四处乱逛。   本来无人知晓的秘密,忽然全部曝光在一个人面前,甚至连来龙去脉都挖得清清楚楚,确实会让人心情不那么痛快。   江漫当然相信许慎行不是会四处乱说的人,毕竟当年上学时,他从来都没提起过和程骞北的关系。   但这并不能给江漫多少安慰,实际上她也并非是怕自己和程骞北的关系被人知晓,她只是怕麻烦而已。   毕竟这段关系,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寿终正寝。她一早的打算就是,悄无声息开始,悄无声息结束,所以不愿意因为曝光和横生枝节。   一个人开车在外面游荡到将近十点,才稍稍将这种心烦意乱抛开。   开门进屋。啪的一声摁下门边的电灯开关,却看到沙发上坐了个人,差点吓了她一跳。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开灯?”江漫看清是谁后,舒了口气,将手中的购物袋放在玄关旁的鞋柜上,随口问。   程骞北在她这里过夜,大部分时间都是周五,偶尔他会晚起。若是她有事要出门,等他一块离开,就比较麻烦,所以给了他一把钥匙,让他出门时给她反锁门。   只不过这钥匙,他只出门时用得上。今晚是他第一次在她不在家时,不请自来。   所以江漫看到他还是有点意外的。   最重要是,一个大活人在坐沙发上没开灯,也不知坐了多久,听到她进门都没发出任何动静。   直到她说话,程骞北才揉了揉额头,似乎是有些疲倦:“没来多久,正好路过你这边,给你发信息没回,就先上来了。”   江漫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他发过来的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道:“一直在车上,没注意手机。”   她边说边走过去,才发觉茶几上放着一瓶打开的红酒,酒瓶旁边放着两个酒杯,瓶子里的酒少了一小半,酒杯却是干的,可以想象这人是怎么喝的。   这酒有点眼熟,江漫想起来是自己柜子里的那瓶,笑道:“这是文哥送给我的,我都没舍得喝,就被你这么开了?”   程骞北看了她一眼:“文皓对你挺好的啊!”   江漫道:“是啊!他挺关照我的。”   程骞北轻笑一声:“男人关照女人,一般都没安什么好心。文皓也没像看起来那么谦谦君子吧?他的事我有所耳闻,你可别着了道。”   江漫微微一愣,继而又笑起来道:“男人果然最了解男人,而且还喜欢以己度人。”   程骞北定定看着她,面无表情,神色莫辨,弄得她笑着笑着就有点悻悻然,欲盖弥彰一般往他身旁一坐,拿起酒瓶给两只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酒,将其中一杯推给他,道:“好酒就得两个人喝,你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喝闷酒呢?”   程骞北接过酒杯,似笑非笑道:“我就不能喝闷酒?”   江漫道:“你有什么郁闷的?年少有为事业有成,叶老还把所有作品和手稿给了你一个人。总之想要什么没有?”   程骞北笑:“你太抬举我了,我想要而得不到的太多了。”   “真的吗?”江漫饶有兴致地歪头看他,“说出来听听,让我开心一下。”   程骞北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抬头看她,话锋一转,轻描淡写道:“昨晚我态度不是很好,你别介意。”   江漫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昨晚两人确实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告诉许慎行两人结婚的事,出发点确实是可以给她省去和前男友纠缠的麻烦,只是她没想到许慎行这么快就查清了来龙去脉。   而她没放在心上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并没打算在和他保持关系时,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毕竟这是一段让她觉得舒适度恰好的关系,能好聚好散就最好了。   江漫好笑地看着他,不甚在意道:“你不说,我都没意识到你态度不好,能介意什么?”说完又笑着道,“许慎行是你父亲的外甥,就算昨晚你没告诉他,他也会很快知道的。”   程骞北沉默片刻,微微皱眉道:“他告诉你了?“   江漫点头,好笑道:“他连我们是假结婚,为什么结婚都弄得一清二楚,我也是服了他。”   程骞北问:“所以他搞清楚这些,是要跟你复合?”   江漫耸耸肩不置可否。   “那你呢?”   江漫笑:“我像是会吃回头草的那种人吗?”   “确实不像。”   江漫深呼吸了口气,道:“我现在回头看当初的自己,都还觉得蛮好笑的,怎么能那么恋爱脑竟然能喜欢一个人七年,简直可以称之为情圣了,好在及时迷途知返。”   程骞北歪头看着她,但笑不语。   “你笑什么?”   程骞北挑挑眉:“就心情不错。”   “刚刚不是还说喝闷酒么?”   程骞北道:“忽然又心情变好了。”   江漫笑:“我就说你这种人能有什么烦恼,本来想听你讲点不开心的事,让我开心一下,看来是不行了。”   程骞北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在自己腿上,用带着酒气的唇,亲了亲她,暧昧道:“让你开心还不容易?”   江漫揽住他的脖颈,回吻他一下,笑道:“也是,不过我还没洗澡,你稍等我一下。”   话音刚落,肚子忽然一阵咕噜作响,她晚上没吃饭,这时候感觉到饿了。不过她也没太在意,从他身上跳下来,边往房内走边指了指茶几:“麻烦程总喝完,收拾一下桌子。”   程骞北看着他轻笑一声,点点头。   花洒温热的水打在身上,洗去了一天的疲倦。   江漫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和程骞北变成这种心照不宣的暧昧关系的呢?   是了,差不多就是一年前这个时候,或者稍早一些。   那时她已经工作快两年,其实一开始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男人保持这种隐秘的暧昧关系。虽然和许慎行那段恋爱的失败,让她有种难以摆脱的挫败感,但她并非那么消极的女生,失败一次就看破红尘心如死灰。也许一时半会儿没有太大兴致重新投入一段关系,内心深处却也还对爱情抱有一点幻想。   然而因为工作的关系,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名利场,彻底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些她曾经让她敬重欣赏的商业精英行业专家,因为近距离接触,形象纷纷坍塌。甚至连她曾经最为崇敬的文皓,也未能幸免。   对她来说,文皓是谦谦君子,是关照后辈的好师长好大哥。甚至因为他对她格外关照,年轻女孩的虚荣心难免会蠢蠢欲动。   以至于她从小道消息听说文皓包养了一个女大学生,她还不相信。毕竟男未婚女未嫁,怎么都不能算是包.养关系。   直到那天,她恰好搭文皓的车回家,中途他接到一个电话,那头是一个女孩,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很冷淡地挂掉电话,转了一笔钱过去。   江漫没有好奇地去打听,文皓自己却笑着同她道:“这就是大家传的那个女大学生。”   “啊?”江漫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想了想,试探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好好交个女朋友,非要要用这种方式拥有一段关系。   文皓显然明白她的意思,漫不经心道:“嫌麻烦,这种银货两讫的事简单多了。”说着又好笑道,“你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所以女孩子也不要太轻易跟人走心,享受生活就好了。”   这个江漫曾经最尊敬的人,用一番话彻底让她对爱情失去了幻想。让她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世界观,终于土崩瓦解。   几天后,她跟同事去酒吧喝酒放松,看到那些单身或者并不单身的男女同事毫无顾忌地勾搭异性,她一片迷茫。   就在这迷茫中,她遇到了来喝酒的程骞北。   虽然当时离两人共度的那一夜已经过了快两年,但毕竟曾经有过那样的亲密关系,这一年多的时间,每个月也会以夫妻的名义去在叶老面前演一会儿戏,彼此不算陌生。   不陌生,有些事就简单了。   于是,她非常平静地邀请了程骞北跟她回家。   有了这第二次,也就有了第三次,这种心照不宣的关系,便持续了下来。   有时候江漫也很鄙视自己,为什么会被环境影响,明明这个世界其实也不是太糟糕,就算是她接触的圈子,也还存在爱情佳话——虽然不多。   但是信念一旦崩塌,就很难再重建。   尤其是当她发觉这种不谈情说爱的男女关系,也可以让人感觉到愉悦和舒适后,她就很坦然地面对了。   *   江漫这个澡连带着吹完头发,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茶几上的酒杯已经被收走,却换上了一个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面。   程骞北坐在旁边看手机,听到她出来,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口道:“你厨房东西不多,随便给煮了点面,你凑合着吃吧。”   他语气云淡风轻,说完又低下头去看手机,仿佛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江漫却有点风中凌乱。   程骞北给她大晚上煮了碗面,怎么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23章 更新   江漫也确实是饿了,短暂的惊讶之后,便来到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条前坐下。   她很少在家开火,只偶尔下班早又不想出去吃时,会随便煮点简单的东西填肚子,真的是很随便的那种,无非是水果沙拉和面条水饺。所以厨房里常备的也就只有挂面鸡蛋和几瓶酱。   食材有限的情况下,这碗面自然也很简单,典型的清汤面,上面浮着一个饱满的荷包蛋,以及散在清汤上的一点红色辣油。   江漫一来是饿了,二来是人家青年才俊下厨给自己煮了碗面,怎么着也得给点面子。程骞北与下厨这件事实在是太有距离感了,她自然没对这碗面的味道抱什么希望。   江漫拿起筷子,轻轻搅拌了下面条,夹起一柱送入口中。   嘴巴里面条的味道,让微微一愣,竟然出其不意地很好。当然,这种好不是指媲美大厨之手的美味,而是相对于这么简单的食材来说,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面条煮得恰到好处,汤很清单爽口,因为有辣油还多了一层香味。   江漫又咬了一口荷包蛋,八分熟的淡黄,既没有溏心蛋的腥味,又比熟透的鸡蛋口感更软绵,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程骞北将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看向她,淡声问:“味道还行吗?”   江漫转头对上他的眼睛,一脸很惊喜意外的样子,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比我可好多了。”   程骞北轻笑了声,道:“我说过我小时候家里是开早餐店的,我妈最拿手的就是米粉。我五六岁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帮我爸妈他们打下手了。”   江漫对他曾经的生活一无所知,但听得出这个爸妈的爸是他的继父,而不是生父,叶老先生那个纨绔儿子了。   虽然他的语气有那么一点忆苦思甜的意思,但显然他并不觉得那样的童年有什么不好,相反还有几分怀念的味道。   江漫想了想,故意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穷人孩子早当家。”   程骞北挑挑眉头,轻笑道:“其实也算不上多穷,市井草根,赚钱会辛苦一点,但衣食还是无忧的。”顿了顿,又道,“当然,比起你这种蜜罐里泡大的大小姐,就只能算是穷苦人家了。”   江漫本来想反驳,毕竟她的家庭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富之家。只不过想起小时候,父母辞了工作下海,正赶上郊区开发,实业最蓬勃的年代,她的童年确实算得上很优渥了,吃穿用度都是周遭同学朋友中最好的,因为就一个女儿,几乎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当时因为生意忙,父母还专门请了保姆给她做饭,司机接送她上学放学。   反倒是这些年,实业不好做了,家里经济状况又才跟都市普通中产家庭看齐了。   如果是比起五六岁就要跟着父母在早餐店帮忙的童年,那她确实算是蜜罐里泡大了的。   她笑了笑道:“所以说人生的事从来没个准,你看你现在年轻有为身家数亿,我却得为一个月万八千的工资,累得像条狗。”   这大概也是这个世界有意思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   程骞北也笑了,看着她没再说话。   江漫埋头继续吃面,也许是因为这碗面,让她对他的心理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吃面的时候,总忍不住悄悄打量他。   因为洗过澡,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很干净的清爽,这会儿已经放下了手机,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看起来有点疲惫。   也许是走得太快太急,他似乎经常都带着点倦色。   江漫吃了大半,随口道:“你要困了,先去睡吧!”   说完又觉得这话又总觉得不对劲,毕竟两人的关系,如果他来她这里只是纯睡觉,就有点奇怪了。   程骞北大概是真的有些累,他揉揉额角起身:“行,我先去躺会儿。”   江漫抬头目送他的背影,进到自己卧室,又才低下头继续吃面。   一碗面吃光,已经过了十一点,但肚子还没消化,这会儿上床肯定是不可能的。   她洗了碗,站在阳台消食。明明夜间凉风习习,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股莫名的烦躁。   跟之前许慎行说的那些话无关,这种烦躁好像很难说清楚源头,只是急需某种方式发泄出来。   她站了一会儿,就回到了卧室。   床上的程骞北阖着双眼,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睡着了。   江漫站在床边默默看着他,一个连恋人都算不上的男人,就这样躺在自己床上睡觉,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怪异了。   她深呼吸了口气,轻手轻脚打开空调被,刚刚躺进去,程骞北的眼睛便微微睁开,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在两人身体亲密接触的那一刻,江漫心头那没来由的浮躁,瞬间就消失殆尽,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这才是属于两人正常的相处模式,最安心熨帖的方式。   两个人保持这种亲密已经一年,身体的契合正是渐入佳境的时候,一场□□下来,都是酣畅淋漓。   江漫靠在床头缓过劲儿,一时也没什么困意,目光瞥到程骞北放在床头柜上的烟盒,越过他抽出一根,夹在嘴里,朝旁边的男人示意了下。   程骞北失笑:“干吗呢?”   江漫道:“想尝尝什么叫做事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的滋味,给我点上。”   程骞北不为所动,看着她轻描淡写道:“好女人是不抽烟的。”   江漫笑:“我又不是好女人,不然怎么和你躺在这里?”说着朝努努嘴让他赶紧帮忙点烟。   程骞北微微愣了下,随手拿过手机,啪嗒一声摁下,一簇闪着淡蓝色光芒的火焰,在暧昧还未散去的卧室内燃起。   江漫半眯着眼睛重重吸了一口,她皮肤白,脸上还晕染着因为欢爱还没散去的情潮,眸子乌黑水润,有种信手拈来的柔媚。   程骞北的喉咙动了动,胸口忍不住有些发热。他还记得她曾经的样子,清纯的像是山涧里长出的花,眼神里有对这个世界的懵懂。   但是现在却完全一不一样了,是洞悉一切又不以为然。如果还是花的话,也是浓艳妖冶的玫瑰,迷人却也有了刺。   单纯的小女孩长大了成熟的女人,代价是亲眼目睹这个糟糕的世界,并与之握手言和。   程骞北有些悻悻然地闭上眼睛。   江漫抽了两口烟,就嫌弃地拿开,从床头柜摸过烟灰缸摁灭,撇撇嘴道:“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喜欢抽烟的,味道一点也不好。”   程骞北睁开眼,看着她笑了笑:“本来就不好。”   “那你还抽?”   程骞北道:“抽烟又不是吃东西,为了美味。”   “那为什么要抽?”   程骞北想了想,一本正经回道:“我抽得不是烟,是寂寞。”   江漫:“……”好冷。   果然这个人不适合讲笑话,哪怕是冷笑话。   江漫没再纠缠这个问题,靠在床上默了片刻,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道:“明天又要去看你爷爷了,每次面对他老人家,我都有点心虚。你不觉得心虚吗?”   程骞北看了她一眼:“为什么心虚?我这是善意的谎言,能让他高兴就好。”   江漫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你为什么不真找个人结婚?你要找谁找不到?”   程骞北笑:“我们这不就是真结婚么?民政局盖章的结婚证。”   江漫翻了个白眼,继而又想到什么似的,笑道:“不过我知道你们这种所谓的成功人士,肯定是不愿意轻易结婚,跳入婚姻大火坑的。要真结婚也是为了繁衍后代,我就看到过好几个我们节目的嘉宾,都是年轻时花天酒地,到了快四十才找个年轻姑娘结婚。”顿了顿,又道,“不过这种总比年轻时没发迹时早早结婚,等功成名就就换下糟糠妻取个小姑娘的男人好多了。”   程骞北好笑道:“你都遇到的是些什么人啊!”   江漫轻嗤一声:“我就不信你周围这种人不多。”   程骞北作势想了想:“好像是挺多的。”说完又笑了笑,道,“他们也真是不嫌麻烦。”   江漫才想起这个人邀请自己和他演戏,就是因为怕麻烦。大概也是因为怕麻烦,所以私生活简单干净,所以才不愿意去结婚。   她默了片刻,弯唇欢笑道:“原来你是怕麻烦啊!那以后不会像香港那位李姓富豪找个女人生几个孩子当继承人了事吧?”   程骞北像看白痴一样看她:“我又没有皇位要继承。”说完又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看着她道,“莫非你想帮我生孩子?”   江漫呵呵干笑两声:“除非你把叶老爷子的画作和手稿都送给我。”   “也不是不能考虑。”   江漫一个白眼翻上天:“你可千万别考虑,不然我哪天真动摇了,孩子生下来后悔就来不及了。”她顿了顿,好整以暇看向他,道,“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你们这些成功男人的想法,但我觉得你要真想生孩子,还是至少保证给他一个正常的家庭吧,不然小孩子光有物质,却缺乏完整健康的爱,还是很可怜的。”   程骞北点点头,笑道:“你说的是。” 第24章 二十四章   江漫每个月固定陪程骞北去云山疗养院看一次叶老爷子,这是两人一开始就约定好的。虽然疗养院冠以云山之名,但并不在山上,而是在靠近山脚的位置,背山临水,是城郊风景最好的一处地方。   这座疗养院是顶级配置,占地上百亩,亭台楼阁,荷池假山,应有尽有。不仅硬件软件在国内首屈一指,还有先进的医疗设施和医护人员,能住在这里的老人,就不仅仅是有钱那么简单了。   只不过在衰老和病痛面前,没有人存在特权。叶鹤鸣三年前患癌,虽然靠化疗控制住了,但八十多岁的老人,已进入风烛残年,哪里经得起大病折腾,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眼见着离当初程骞北所说的三年大限已不是太远了。   每回程骞北来看他,叶老爷子都很高兴。   这会儿,程骞北扶着老爷子在门口小花园的长椅坐下,又妥帖地在他身后垫了一个软枕。   五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但昨天下过一场雨,又是绿荫浓郁的郊外,上午的太阳透过大树斑驳洒下,温和多过炙热,十分舒适。   江漫坐在一老一少旁边,给正在聊绘画的两人削水果。   今天程骞北给老爷子带了两幅古代水墨画,明人仿元代名画。   江漫没学过艺术,对国画名家听说过的也就只有张大千齐白石徐悲鸿几个人人皆知的大画家。这会儿听两人在聊元明时代的画作,也就只有听得份儿了。   她边切水果边不动声色地看向程骞北。他大多是在听叶老先生说,间或恰到好处地表达几句自己的意见,或者是叶老爷子问他问题时,他笑着答两句。   虽然江漫对他们探讨的东西只是一知半解,但看得出叶老爷子每每听到孙子发表意见或者回答自己的问题,都很是满意。布满沟壑的脸上,会不自觉露出欣然的笑容,本来苍老虚弱的状态,仿佛都好了不少。   哪怕江漫不太懂艺术,也知道程骞北肯定是在这方面不仅专业还有他独特的见解,不然不会讨得叶老爷子这种大家的欢心。   在她看来,他整个人都有种信手拈来的风雅和矜贵,实在是很难让她将他和五六岁就在早餐店帮父母干活的小孩联系起来。   这大概就是因为身体里到底流淌着大画家的血脉。   一老一少品鉴完了画作,叶老爷子忽然叹了口气道:“儿孙里面,就只有你最像年轻时候的我。可惜你回来太迟了,若是从小跟在我身边,我也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   程骞北笑道:“虽然爷爷总是谦虚说绘画是一门可以传承的手艺,但我觉得绘画这个东西还是讲究天赋的,有天赋的是艺术家,没天赋的才是手艺人。爷爷是天才,所以才有今天的成就,而我就算从小跟着爷爷学画,只怕也就能学到个两三成。”顿了顿,又笑着继续,“而且我觉得现在能有条件欣赏艺术,能为传统绘画艺术做一点微不足道的推广工作,已经很满足了。”   叶老爷子笑着摇摇头:“要是你父亲和伯伯他们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他们根本就不尊重艺术,就想靠我这个老东西的画赚钱。幸好我还有你这么个真心对艺术有着热爱和敬畏之心的孙子,不然我那些画作和手稿,待我这老骨头一走,落到他们手中,肯定都得被他们拿来卖钱糟蹋。”   程骞北笑了笑:“爷爷放心,我正在筹备一个画廊,专门用来展览您的画作,只供人欣赏不出售。希望让更多普通人能领略我们传统绘画的美好。”   叶老爷子欣慰地点点头,感叹道:“你父亲被我和你奶奶养废了,一辈子没做几件有出息的事,唯一的成就,大概就是生了你这么一个好儿子。”   程骞北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一股怨憎闪过,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笑着从江漫手中果盘拿起一块香蕉,递在叶老爷子嘴边:“爷爷,吃点水果!”   叶老爷子堆着满脸笑,将孙子的孝心吃下,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朝江漫道:“骞北是个苦孩子,爹是个混账东西,妈又没了,好在他自己争气。以后我不在了,漫漫你要对我这个孙子好一点。”   江漫在老爷子面前,扮演了两年多温柔贤惠好孙媳妇儿,如今已经轻车熟路,笑着给他又递了一块水果,笑着回话:“爷爷放心,我会疼骞北的,我们会好好的。”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酸得一抖,抬头对上程骞北的眼神,果然看到那双眸子里意味不明的笑意。   趁着叶老爷子没注意,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程骞北轻描淡写挑挑眉,移开了目光。   叶老爷子说完,又转头朝另一边的孙子道:“你哥哥和姐姐他们没一个让人省心的,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也不好好找个对象成家,还是你最乖。你和漫漫结婚也两年多了吧,是不是该考虑要个孩子了?若是我临死前,能看一眼重孙儿,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昨晚才开玩笑说孩子,今天就被叶老爷子给提起了。江漫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也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一错不错地看向程骞北,等待他怎么回答。   只见他轻笑了笑,道:“我和漫漫昨晚还说起孩子的事呢,我们虽然还年轻,不过我们都觉得,有条件早点生也是好事,所以现在就开始准备了,争取早点给爷爷生个重孙子抱抱。”   江漫:“……”   要不是她还记得昨晚两人说得孩子是怎么回事,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跟他商量要生孩子了。   她忍不住腹诽,这人说谎还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么欺骗了老人良心就不会痛吗?   叶老爷子闻言乐呵呵笑出声,握住孙子的手拍了拍:“好好好,你们加油,我这把老骨头怎么说也要等到抱孙子,再去地下见你奶奶,到时候好给他报告。”   程骞北笑着道:“爷爷也要好好保重身体,争取再活个十年八年,看到重孙长大最好。”   叶老爷子想起什么似的,道:“也不是一定要重孙子,你爷爷我又不重男轻女,生个重孙女我也一样喜欢。”   “行,那就小王子小公主都来一个。”   江漫扶额,默默看了看让人昏昏欲睡的天色。   这天气是挺合适做梦的。   叶老爷子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你们扶我回屋吧!”   程骞北点头,小心翼翼将老叶子扶起来,往屋内走。   叶鹤鸣住得房子是一栋小别墅,有专职保姆和护理员。每次来探望老叶子,两人都会陪着一起吃了午饭才离开。这会儿离吃饭时间还早,老叶子睡下后,程骞北就提议出门走走。   江漫自然没什么异议。   两人认识这么久,从银货两讫的假夫妻,到如今多了一层亲密关系,虽然看起来没什么质的变化,但是在不知不觉中,程骞北对于江漫来说,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合作伙伴,而是非常愉快的合作伙伴。就好像生意场上,彼此非常信任的搭档。   只不过,除了她那间公寓,两人很少在外面相处,哪怕一起吃饭都屈指可数。这种一起逛疗养院公园的情况,就更少了。   但因为是信任的搭档,倒也没有任何不自在。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江漫都有点将程骞北当成一个朋友。   疗养院的环境非常好,几乎就是一个天然氧吧,这会儿正是春夏交汇之际,草木葱郁,鲜花盛开。   两个人并排走在鹅卵石小道上,江漫欣赏了会风景,想起刚刚他和叶老爷子说的话,笑着问:“结婚拿个本儿就行,生孩子可没办法的。你这样骗你爷爷,就不怕他到时候失望?”   还儿女双全,真是张口就来。   程骞北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道:“医生说他身体衰竭得厉害,顶多也就三个月了。”   “啊?”江漫这才想起,叶老爷子距离当初已经快活了三年了。   三年其实已经是奇迹,但奇迹不会总发生。   程骞北转头看了她,笑了笑:“所以放心,我不会逼你给我生孩子。”   江漫失笑:“你还能逼我?”   程骞北点头:“确实不行。但你不说如果用我爷爷全部画作和手稿,还是可以考虑么?”   江漫好笑道:“我那就是胡说八道。你要真给我叶老的画作和手稿,我也不敢收啊!”她歪头想了想,“那叫什么来着?身怀宝藏,肯定会引来恶狼。”   程骞北看着她弯嘴笑着的模样,冷不丁伸手拉住她的手:“走吧,前面有个荷花池,我带你去看看。”   手上传来的温度,让江漫微微愣了下。虽然再亲密也有过,但是牵手这种事,对于都市男女来说,从某种意义上,暧昧程度甚至远远超过真正的肌肤之亲。   江漫下意识稍稍用力试图不动声色地挣脱,然而程骞北握得很紧,并且对她这种本能的抗拒,似乎浑然不觉。   江漫想了想,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自己刻意挣开,倒显得有点过于矫情了。   于是便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他的手比她大很多,骨节分明,掌心灼热,带着一点薄薄的茧,跟他这个人如出一辙,明明年纪轻轻,却仿佛历经沧桑,成熟老练了冷厉强大。   被他这样拉着,竟然有种莫名的熨帖和信任感。   走了一段后,江漫接着刚刚话题问:“你拿着叶老全部的画作和手稿,就不怕有恶狼虎视眈眈?”   钱是好东西,能让人背叛爱人豁出性命,露出最阴暗狰狞的面容。在这个世界,因为钱财而发生的争端,枚不胜数,普通家庭为了一套房子一点存款就能撕破脸豁出命,而叶老的所有作品,价值难以估计。   在程骞北出现之前,原本是属于他两房儿子,忽然落到一个横空出世的私生孙子手中。就算江漫并不清楚内情,也猜得到那两房绝不可能甘心。   只不过目前为止,她还没听出那两房为了这些东西做过什么,大概是因为叶老爷子还在世,不敢轻举妄动吧!   程骞北听了她的话,转头看她,勾唇笑道:“恶狼?你忘了,我就恶狼。”   江漫微微一愣,想起当初他是为了争夺财产才和自己假结婚这件事,好笑地点点头:“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就算他没有算计叶老爷子的财产,一个二十多岁就白手起家身家过亿的男人,想必不是什么善类。   她倒是多虑了。   只是她为什么要替他担心?   她还没为这个疑问找到答案,程骞北已经笑着开口问:“怎么?你担心我被人谋财害命?”   江漫失笑:“我看你不谋别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程骞北点点头,笑着道:“也是,不过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顿了顿,云淡风轻道,说起来,我没有父母至亲也没有子女,要真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我财产唯一合法继承人了。”   江漫睁大眼睛,想起两人当去民政局时,程骞北说他相信她的人品,也不愿留下什么佐证把柄,所以没和她签白纸黑字的协议,全靠口头约定。现在他这么一提醒,她才惊醒过来。   “你身家多少?”江漫下意识问。   其实这不是一个很礼貌的问题,不过程骞北显然没在意,他想了想,轻描淡写道:“也没多少,除了我爷爷的画作和手稿,房产理财其实都不多,投资的公司股份,市值大概也就几十亿吧!而且这就是个数字,得变现才有意义。”   江漫倒吸了口冷气,想了想几十亿是什么概念,半天没想出来,最后只能木着脸道:“那你可千万别出事,不然我都不知道几十亿该怎么花?而且你要出事,我拿着你的财产,下一个不就是我么?我也没命花啊!”顿了片刻,又赶紧补充一句,“等叶老寿终正寝,咱们马上就去民政局把本儿换了。我还是离你们资本家远一点比较安全。”   程骞北表情微怔,继而又笑开,道:“放心吧,我出不了事,更不会让人伤害你。”   江漫其实刚刚也只是说笑,生活不是电视剧,法治社会里,哪有那么多狗血离奇的纷争。她笑道:“这才是一个优秀的合作伙伴,所具有的专业素养。”   程骞北挑眉看他:“合作伙伴?”   江漫道:“比起你生意场的各路合作伙伴,我算不算很优秀的一个?”   程骞北失笑摇头,手上稍稍用力,将她拉上前,垂头对着她水润的眼睛,低声一字一句道:“可以说是最优秀的了。”   他的眼睛非常好看,薄薄的双眼皮,眸子漆黑,似笑非笑的时候,有种能将人蛊惑的魅力。   江漫对着那双眼睛,心中咯噔一下。   脑子里只想到一句话:男色惑人。 第25章 二十五章   江漫暗暗深呼吸了口气,欲盖弥彰般转过头,挣脱出自己的手朝前方一指:“是那个荷花池吗?”   程骞北随着她转头,淡声道:“没错。”   江漫为了摆脱刚刚涌上来的燥热,先跑了过去,到了池子边才发觉,里面长得并不是荷花,而是睡莲。这个季节叶子翠绿绿铺满了水面,不少迫不及待的花骨朵已经伸出来,跃跃欲试地要开花。   池子不大,是精心设计过的,池水清澈见底,中央有造型别致的钟乳石假山,莲叶下成群的锦鲤在游玩。   江漫感叹道:“还真是挺好看的。”   程骞北不紧不慢地走上来,问道:“你有硬币吗?”   “嗯?”江漫疑惑地转头看他。   程骞北道:“睡莲和锦鲤是有灵性的植物和动物,这个池子很灵的。”   所以是要转发锦鲤么?   江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目光朝池子看去,果不其然看到假山旁边,被人丢了不少硬币。   国人对丢硬币许愿这件事还真是执着。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你也信?”   他可不像是会玩封建迷信那一套的男人。   程骞北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我本来也不信,但是三年前无聊在这里丢了块硬币许了个愿,本来是不可能的愿望,没想到真实现了。”   江漫好笑道:“真的还是假的?”   程骞北勾了下唇:“我骗你干吗?这两年我每年都来还愿的。”   江漫看他正经的模样,忽然想起当年宁冉说他在寺院为喜欢的人祈福这件事。果然人不可貌相,年纪轻轻竟然信奉封建迷信。   程骞北从兜里掏出一块硬币递给她:“你试一下呗,就算不灵验也就损失一块钱。”   江漫:“……”   这不是一块钱的问题好吗?   她想了想,好奇问:“你当年许了什么愿后来实现了?”   程骞北默了片刻,道:“就是我投得第一家在美国上市的公司,本来IPO十有八.九就要失败了,我也没报指望,没想到许愿后一个月竟然通过审核,后来顺利上市,让我赚了一亿。”   江漫伸手摆了摆,一脸悲愤道:“你说钱的时候能别动辄用亿做单位吗?会引起我这个月薪零点八万的上班族心里不适的。”   程骞北看着她夸张的表情,轻笑了笑。   不过一亿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江漫犹豫了下,转头将信将疑问:“真的是许愿之后忽然达成的?”   程骞北点头,一本正经道:“是啊!本来毫无指望的,没想到峰回路转。”   江漫拿起硬币在手中掂了掂,道:“行吧,虽然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但万一大自然神秘的力量帮我实现愿望了呢!”说完,她将硬币投出去,双手合十祈祷,“那也祝我赚到一亿吧!”   程骞北听到这个愿望,到底没忍住,低低笑出声。   江漫睁开眼睛,乜向他,看到他故意忍住笑意的样子,龇牙咧嘴地去揍他,愤愤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骗我的。”   程骞北没躲开,让她的拳头在自己手臂砸了两下,笑得更厉害,肩膀都差点抖起来。   江漫觉得自己刚刚简直像个傻子,幸好也没许什么走心的愿望。她想了想,又道:“我想起来了,你投的第一家在美国上市的公司,当时IPO是出了点问题,但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那个创始人闹出了桃色丑闻,延缓了上市步伐,根本不存在上不了市的问题。”   程骞北耸耸肩,看着她抿嘴笑,不置可否。   江漫翻了个白眼:“你看我差点信了,还真的许愿,很好笑是吗?”   程骞北终于敛了笑容,好整以暇道:“虽然刚刚的愿望是胡说八道的,但是许愿这件事我确实没骗你。我当时真的许了个没指望的愿,后来实现了。本来也就是散步到这里,无聊丢了一块硬币,想着反正也不可能,就随便许的,做梦都没想到后来成真了。”   江漫轻笑道:“你倒是说说什么愿望啊?别又是什么一亿小目标啥的。”   程骞北看着她道:“比一亿可重要太多了。”   江漫没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愿望,只是好笑道:“也只有你们这种随便就能赚一亿的资本家,才会有比一亿重要太多的事。”   程骞北笑道:“比起人生中许多求而不得的事,金钱其实相对来说是最容易得到的。”   虽然是有些漫不经心的语气,但明显是一句真实的感叹。   月薪零点八万的江编导,皮笑肉不笑看向他,这话要是在公众场合说,只怕是要被揍的。   她忽然想起先前他说过的他想要而得不到的有太多,便随口问:“你能有什么求而不得的?”   程骞北微微一愣,默了片刻,道:“很多啊!比如天上星,水中月,还有……”   江漫伸手打断他,木着脸道:“行了,算我什么都没问。”   程骞北笑了笑,随手将一枚硬币丢向假山。   天上星、水中月,还有那颗明明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心。   *   江漫当然没把许愿当做一回事,只是没想到,自己和程骞北会无聊到,在睡莲池前就这种事,扯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但是又自然而然的,像是再熟悉不过融洽不过的一对男女。   如果是上学时,她做梦大概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和程骞北这么随意又自然地开着玩笑。   她好笑地舒了口气道:“咱们回去吧,阿姨应该在准备饭菜了,叶老应该也快醒了。”   程骞北看了眼池子中含苞待放的莲花,点头。   两个人漫步往回走,没怎么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直到快走到叶老爷子的疗养别墅,程骞北忽然身体一顿,停下了脚步。   江漫顺着他的视线朝前看去,见到一辆黑色的车子在别墅前停下,两男一女从车内走出来。   因为身份的关系,她是见过叶家所有人的。这三个正是叶鹤鸣小儿子一家,也就是程骞北生父叶敬文一家三口。   江漫见过这三人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清,知道程骞北虽然认了爷爷,但并没有认父亲。关于他的身世,在她面前他只寥寥提过几句,但她看得出,他对叶敬文非常抗拒排斥,甚至有可以压制的恨意。   看到那一家三口后,江漫很快将目光转向身旁的男人。果不其然,他的脸色很不好,几乎可以用冷若冰霜来形容。   而这时,下车的叶敬文也已经看到了两人,赶紧疾步走过来,笑盈盈讨好般开口:“骞北小漫,你们来了!”   江漫不自然地笑了笑,算作打招呼。   程骞北大约是长得更像他生母,和叶敬文很难找到相似之处,只有眉眼间那么一点有迹可循。   叶敬文五十多岁,保养得还算不错,看得出年轻时也是美男一枚,只是大约常年纵情声色,年纪大了后,脸上就有一种让人反感的油腻和猥琐。   江漫见过不少这种面相的中年男人,人品和私生活大都一言难尽,实在是很难生出任何好感。   她小心翼翼朝程骞北看去。   只见他神色极其淡漠,像是没看到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一般,伸手将她的手拉住,越过人朝小楼走去。   叶敬文有些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他是有点怕这个儿子的。虽然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但曾经对他来说,就是一段风流不小心制造出来的麻烦。她母亲后来没找他,他也就没管,倒也相安无事多年。   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儿子在成年后,忽然回到叶家,认了老爷子,也只认了老爷子。   早几年他老婆和哥哥都说他是有备而来,他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孩子有种深藏不露的狠劲儿,果不其然,大学没毕业,他就赚了过亿身家,再几年后,老爷子把所有画作和手稿都送给了他,印证了当初“有备而来”的猜测。   好在他是自己儿子,叶敬文乐观地想。   父子连心,只要自己对他好,他总会认他这个亲生父亲的。 第26章 二十六   程骞北拉着江漫快走到小楼门口时,恰好与叶敬文的妻子林清以及儿子叶雅正遇上。   林清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保养得极好,只不过是那种很刻意的保养,皮肤白皙紧绷得已经不太自然,好在她五官确实生得漂亮,妆容精致,还有种优雅文艺的气质,站在人群中,仍旧是一个回头率很高的妇人。   江漫听说过她的身份,是市话剧院的院长,出身于文艺世家,和叶敬文结婚算得上典型的门当户对。   然而气质再好,也掩盖不了表情中隐隐的尖酸刻薄,那是长期过得不幸福而形成的状态。   林清确实过得不幸福,虽然嫁了名家之子,然而丈夫不仅烂泥扶不上墙,除了仰仗父辈在大学谋个职位,在专业领域没做出半点成就不说,还风流成性。吵过闹过,可还是管不住。却又不甘心放弃名门儿媳妇的身份,最后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去了。   可哪知叶敬文却给她弄了个私生子出来。   对于林清来说,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这个私生子就像插在她胸口的一根刺,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那私生子母子也没找上门,那根刺就渐渐没入了肉中,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然而没想到十年前,这个私生子忽然回到了叶家认祖归宗。   严格来说,也不是回到叶家,他只是认了爷爷。正因为这样,才更让她心有不安,总觉得这人是有备而来。   果不其然,她的预感是准的,两年多前,老爷子分割了财产,将所有画作和手稿赠给了这个私生孙子。   多年来,林清对丈夫的风流视而不见,忍辱负重没离婚,很大原因就是为了老爷子那些画作,毕竟她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孙子,只要他们没闹出什么幺蛾子,那些东西大部分应该就是自己儿子的。   谁知,隐忍这么多年,最终自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婚姻千疮百孔,连本来指望的财产慰藉也什么都没得到。谁能不恨呢?   林清当然恨,恨自己丈夫,恨叶老爷子的不公,也恨这个毁掉了她生活的私生子。   看到程骞北和江漫走过来,她冷冷一笑,先进了屋。倒是她和叶敬文的儿子叶雅正,停下脚步,朝两人客客气气一笑,开口打招呼:“骞北,你和小漫今天来看爷爷啊!”   程骞北在对上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哥时,虽然还是一脸疏淡,但不像之前那么冷漠了,淡淡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对他的回应。   叶雅正理工科出身,三十出头,在大学任教,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模样生得很周正,气质温文尔雅。江漫见过他两次,比起他的父母,对他的印象不算太差。   “好久没看到小漫了,最近工作忙吗?”叶雅正看得出程骞北的冷淡,便笑着跟江漫说话。   江漫客气回道:“还行,电视台的工作一年到头都差不多,也就小长假能好好休息几天。”   叶雅正点头,笑道:“我也听说电视台工作很忙,女孩子都当男人使的。”   江漫笑:“是啊,能坚持下去都是真爱。”   叶雅正还想寒暄几句,却瞥到拉着江漫的程骞北手上稍稍用力,将人拉开了几步,加速往屋内走去。他只能悻悻地摸摸鼻子,收了声。   叶老爷子这会儿已经睡醒,保姆也差不多做好了饭菜。   看到儿子一家过来,老爷子还是很高兴的,招招手道:“难得你们一家子聚齐了,好好在这里陪我吃顿饭。”   程骞北笑着走上前扶住他:“爷爷,您醒了?我扶您去餐桌。”   林清脸色一愣,朝自己儿子看了看。   叶雅正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扶住老爷子另一边:“爷爷,几个星期没见了,我好想你啊!”   叶雅正是老爷子从小看到大的,在程骞北出现前,不仅是长孙还是唯一的孙子,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他笑眯眯拉着长孙的手拍了拍,连连道:“好好好,你们两兄弟能和睦相处,我就最高兴了。”   江漫还是挺佩服程骞北的,在叶老爷子面前,他先前脸上的那些冷意,都悉数收好,不仅对叶雅正以兄弟相待,对叶敬文和林清也十分客气。   一顿饭下来,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和谐,老爷子自然是一脸欣慰。   吃过饭,两个孙子又陪老爷子聊天下棋,直到老人家再次犯困要上楼去休息,这表面的其乐融融才总算结束。   江漫陪着程骞北上楼安顿老爷子,因为叶鹤鸣依依不舍地拉着孙子说话,她就先下了楼。   哪知还才下了半层楼梯,就听到一家三口在门口刻意压低的争执。   “叶敬文,你冷脸贴你那私生儿子的热屁股有意思么?是不是准备傍上你这个有出息的儿子,自己儿子都不要了?”   江漫有点难以想象,这话是从气质优雅的林清嘴里说出来的。   叶敬文小声道:“你别在这里闹,我这不也是为了我们一家子么?老爷子把所有画都留给了他,我能怎么办?我是他亲生父亲,只要能认亲,那些东西不就有我的一份?有我的还不就有你们母子的!”   林清冷笑:“你白日发梦呢?你那儿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以为你在他身后摇摇尾巴,他就能认你这个爹?也不想想你当年是怎么玩弄人家妈的。”   叶雅正道:“爸妈,你们就别说了,爷爷自己的画爱给谁给谁,我对画又不感兴趣。”   林清不悦道:“那是普通的画吗?那些东西价值近十亿,往后还会升值。也不知道你随了谁?当初让你找个女朋友,讨你爷爷欢心,指不定还能给你留几幅画当礼物,你非不答应,说不想骗爷爷。你爸外面那儿子就没骗你爷爷?听到老爷子要分财产,忽然就领了个女人回来说结婚了,我看根本也是假的。”   叶雅正显然不愿多听:“你们说人家干什么,随便吧,我走了!”   林清埋怨了几句,跟着出了门。   江漫正要继续下楼,身后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响起。   她转头,看到程骞北面色不虞地走了下来,约摸也是听到了刚刚那几人的对话。   “你现在走吗?”她问。   程骞北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门,那一家三口正好要上车。   叶敬文看到他们出现,走过去笑道:“骞北,你不是喜欢画吗?我们学院最近筹办了一个古画展览,爸爸专门给你留了两张票。”   程骞北挑眉笑了笑,轻飘飘看了眼林清怨毒的表情,道:“谁说我喜欢画了?”   叶敬文道:“你每次和爷爷不是都谈画谈很久么?老爷子说你很有天赋,可惜从小没能接受系统的训练。”   说完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程骞北倒是不以为意,嗤笑一声道:“和爷爷谈画就是喜欢画吗?我不过是讨他欢心罢了,不然怎么让他把画作留给我?”   叶敬文知道他回到叶家,肯定是冲着老爷子的财产来的,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堂而皇之毫不掩藏地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趁着叶敬文还在怔愣中,程骞北又道:“还有,我这辈子只有一个爸爸,他十八年前已经过世了,现在在陵园躺着。”说着朝几步之遥的叶雅正努努嘴,讥诮一笑,“叶先生的儿子在那边呢,别认错了。”   叶敬文的表情可以说是十分精彩,被噎得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还是林清轻喝一声:“叶敬文!赶紧上车!”   程骞北冷笑了笑,拉着江漫走向了另外一辆车子。   江漫看着自己被他拉住的手,心想,今天两个人牵手的频率是不是太多了?   程骞北倒是浑然不觉的样子,打开车门,让她上车,才松开握着她的手,然后绕到驾驶座,启动车子。   他目光看了看后视镜,勾唇冷哼了一声,眼中都是讥诮的寒意。   江漫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发觉他脸色冷得像是浮着一层碎冰,连她都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噤。   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显然他非常痛恨他的亲生父亲,只怕不仅仅是因为叶敬文没有尽过抚养义务,而是有着更深的怨恨原因在里面。   她记得刚刚林清提到过一句“你也不想想当年你怎么玩弄人家妈的”。   不管怎样,这种隐秘的私事,她再好奇也不可能开口去打听,便老老实实坐在副驾驶座,一言不发。   程骞北也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车子快进入市区,他忽然将车子拐进一条跟来时不一样的马路,江漫才咦了一声,开口道:“你是要去哪里办事吗?要不然你在这里放我下来,我自己打车回去。”   程骞北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快到晚餐时间了,一起吃了饭再送你回去吧!”   江漫抬手看了下腕表,时间还真是过得快,不知不觉就快五点了。她随口问:“去哪里吃?”   程骞北道:“我小时候最爱吃的地方。”   江漫本以为他说得是什么美食街,也就欣然点头,哪知半个小时后,他的车子停在了一个又老又破的街区。   坑坑洼洼积着脏水的路面,破旧的筒子楼,两排破破烂烂的小店,夹着几家苍蝇馆子。江漫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这座繁华的大都市还存在这种地方。   因为震惊,她一时也忘了去问,只一头雾水地跟着程骞北往旁边一家小餐馆走去。   这会儿还没到用餐高峰,店里很冷清,正坐在椅子上看电视的中年老板,看到两人,起身笑眯眯问:“要吃点什么?”   程骞北看到这人微微一愣,问:“什么时候换老板了?”   中年老板似乎是没太听懂,道:“我已经在这里快三年了啊!”   “三年啊!”程骞北若有所思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又过了这么多年了!”   说完又像是回过神,转头对江漫道:“咱们就在这里吃吧!”   江漫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虽然外面街道很脏,但这店内环境还凑合。她对吃东西这件事没那么讲究,陪这位大老板忆苦思甜一番也无所谓。   她点点头,在旁边的桌子坐下。   程骞北坐在她对面,看了看压在玻璃下的菜单,开口道:“老板,给我来一碗牛肉米粉。”说着又抬头问对面的人,“你要吃什么?”   江漫道:“跟你一样吧!”   “那就两碗牛肉粉。”   “好嘞!”   胖乎乎的老板笑呵呵进了厨房。   江漫见他脸色还是有点低沉,但比来时的路上已经好多了,想了想,试探问:“你小时候经常在这里吃?”   程骞北沉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道:“这里曾经是我家的店,后来我妈过世就转出去了。”他顿了顿,“我差不多有五年没回过这里了吧!”   江漫恍然大悟,难怪他一个大Boss会来这种地方,原来是故地重游。她又问:“你家以前就住在附近吗?”   程骞北指了指小店后面:“里面有两间房,小时候就住在这儿。”   江漫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名牌衬衣,举手投足都优雅矜贵的年轻男人,实在是很难将他与这个破旧的小餐馆联系起来。   他似乎也没兴致多说,老板端上来两碗米粉,他除了点评一句“味道和我妈的还是差了太多”之后就没再说话。   江漫默默看了看他,拿起筷子开吃,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小小的店内,只有墙上电视的声音。   吃了几口,包里的手机忽然有消息提示音响起,江漫摸出来随手打开,是许慎行。   ——我在家里发现两个你当年落在我这里的胶卷,我把照片洗出来了,效果还很好,什么时候拿给你?   江漫微微一愣,想起当年为了追求许慎行,自己苦心学习摄影,还装逼买过胶卷相机这事,当时自己没暗房,每次都是给了许慎行,让他帮忙冲洗出来。   只不过自从两人分手,她对摄影的兴趣也就淡了,家里的几台相机估计都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   她想了想回过去:不用了,我现在不怎么玩摄影了。   发完就将手机放在桌面上,继续吃粉。   片刻之后,刚刚熄屏的手机,又闪了一下,许慎行的消息显示在屏幕上。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   ——要不然我拍下来发给你,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江漫眉头不由得皱起,她毕竟不是无知少女,许慎行现在想干什么,她再清楚不过。然而当年那个无论做什么都让她觉得自带光环的男生,现在的一举一动对她来说,除了困扰和淡淡的厌倦之外,再无其他。   她回过去:真的不用了。   然后又将手机放下。   可惜那边的许慎行仿佛看不懂她的拒绝一样,噼里啪啦连着发过来几张图片。   江漫皱眉看了看闪动的手机,正要再次拿起,对面一直没说话的程骞北,忽然抬头冷声朝她喝道:“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老看手机?!”   他语气不仅冷,还带着些不耐烦的恼火。平日里虽然他大都是漫不经心的,但是从来没有这种冷厉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江漫不由得愣了下,拿着手机的手也一时僵住。   莫名被人喝了一通,换谁都会觉得委屈,不过她知道他心情不好,所以到底没说什么,只默默将手机放回了包里。   程骞北低头吃了两口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神色莫辨地看向她,语气软下来,道:“不好意思,刚刚不是故意那么对你说话的,是我想起一些不开心的往事,心情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   江漫又是一愣,完全没料到他这么快又给自己道歉了,而且语气几乎是有点后悔自责。   她猜想他口中不开心的往事,应该就是他曾经的成长经历,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想必确实会有不少不开心的经历,何况他还是名门私生子。   她抬头看向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第一次发觉一个男人的眼神可以那么复杂。压抑隐忍又好像要藏着一簇火焰,那火焰好像是愤怒和怨憎,又好像是某种执拗的疯狂。   怨憎必然是对叶家人,而那疯狂是为什么,她却猜不出。   总归她忽然不敢再看,   当然不会跟他计较刚刚的语气,笑着摇摇头:“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   程骞北默了片刻,问:“刚刚许慎行的消息?”   江漫点头:“嗯。”   “他真想和你复合?”   江漫不甚在意道:“大概是吧!”   “那你呢?是已经打定主意不吃回头草了?”   江漫轻笑了笑:“当然,现在看到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话也不能说太死,感觉这种事太玄妙,要是哪天我又对他有感觉了,再去啃回头草也不是没可能。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程骞北抬头看向她,眉头深深蹙起,脸上涌上一层浓浓的疲倦和怅然之色,良久之后,将筷子放下,淡声道:“是啊,感觉真是一件玄妙的事。”   可惜这种玄妙没对他发生。 第27章 更新   付了账后,两个人并排走出小餐馆。还没走到路边停车的地方,程骞北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朝刚刚的小店看去。   这会儿有两三个食客走了进去,店内多了点市井喧嚣的声音,中年老板又忙碌起来。   他一时间忽然有点恍惚,记忆里熟悉的声音纷沓而至。   “小北,你去做作业,碗筷留着我收拾就好了!”   “这学期又考了第一名啊,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没事的小北,打开门做生意总会遇到一些坏人,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你可别跟他们动手,不然不就跟他们一样是坏人么?”   “这城市再好,也比不上妈妈的老家漂亮,那里有山有水有青石板长街,等以后小北考上大学找到工作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小家,妈妈就回老家,你偶尔去看看我就好啦!”   他有些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   江漫觉察到身旁人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程骞北睁开眼睛,面色木然地摇摇头。   “哎?这是小北吗?”两人正要继续走,旁边忽然一道声音响起,一个身材微胖的妇女走了过来,试探着开口打招呼。   程骞北转头看向她,笑着道:“李姨,好久不见了!”   被叫李姨的人见自己没认错人,笑眯眯道:“真的是你啊,我都差点没认出来,你妈走了后我就没见过你了,这都十年了吧?”   程骞北笑道:“是啊!好久没来过这边了。你和王伯身体还好吧?”   李姨点点头:“身体是还好,不过这边要拆了,我们马上就要回老家喽。”   程骞北道:“你们五金店都开快二十年了,怎么还要回去?大俊和阿敏都应该在这里工作了吧?”   他说的这两人是李姨的儿女,比他略小,却也成年多年。   李姨笑眯眯点头道:“是啊,两个孩子已经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了,大俊在国税局上班,已经买房子结婚了,阿敏前年毕业进了大公司,也不用我们老两口操心了。虽然我们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小生意,但到底不是自己家啊,孩子们安顿好了,我们就回老家养老了。俗话说得好,人得落叶归根!”   程骞北笑道:“说得也是。”   这条街上做生意的大都是外地人,即使在这座城市生活再习惯,原来也还是会想着终有一天回到家乡。   而他的母亲,因为他而背井离乡,却终究没能回家。   李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继续道:“听阿敏说你现在当大老板了,网上都有你的新闻,真是有出息啊,你爸妈泉下有知,不知道多高兴。”   程骞北笑了笑:“别听阿敏胡说,我也就是讨生活而已。”   一旁当背景板的江漫,终于忍不住抽了下嘴角,他这动辄用亿做单位的资本家,也叫讨生活的话,她这种上班族大概就叫做没生活了吧?   李姨笑着说他太谦虚,这才想起来问:“这姑娘是你对象吗?”   程骞北笑着点头:“嗯,这是我老婆。”   江漫:“……”   不是,这又不是在叶家,怎么还入戏呢?   李姨惊讶道:“啊?原来你结婚了啊!那阿敏说你还没结婚。”   程骞北轻描淡写道:“工作忙没办婚礼,好多人确实不知道。”   “这样啊!”李姨点点头,“那我回头得说说阿敏,那丫头说什么你这种大老板女人多得是,肯定不稀罕结婚。我就说你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这孩子从小就勤快老实,不是帮你妈在店里忙活,就是坐在门口写作业,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整天招猫逗狗。”   勤快老实?   江漫忍不住朝身旁的男人看去,她怎么觉得这描述好像是在说另外一个人?   程骞北笑了笑道:“阿敏肯定是乱七八糟的新闻看多了。”说着挥挥手,“那李姨你们忙着,我们先走了。”   “有空回来坐坐啊!不然过不了多久就拆啦!”   “好嘞!”   等中年妇女转身离开,程骞北才拉起江漫的手,继续往不远处的车子走去。   江漫这回没有犹豫地挣脱开来,笑着提醒他:“程总,这又不是在叶家,咱俩就不用演戏了吧?”   她完全没觉得自己这句话哪里有问题,然而程骞北脸色却骤然变冷,转头眯眼看向她:“怎么?我爷爷还没死呢,你就没耐心陪我演下去了?还是说你迫不及待想要另结新欢了?或者等不及与你那位前男友复合了?”   他语气几乎是带着刻薄的讥诮,江漫只觉得莫名其妙,而且什么叫做另结新欢?什么叫做前男友复合?   她有些好笑地舒了口气:“程骞北,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这样吧,我自己打车回去,你不用送我了。”   程骞北冷笑道:“怎么?我说中你的心思了?”   这人是疯了吗?   江漫虽然脾气不算坏,但也不代表没有。她不觉得以他们的关系,她需要消化他莫名其妙的坏心情。   她好笑道:“你心情不好可以找别的方式发泄,但迁怒到我身上,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们的合作关系里,应该没有这个附加条件。对不起,恕不奉陪。”   说完就往旧街与大路交汇的方向走。   程骞北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本来准备追上去的,但到底还是没有动。   江漫其实上了出租车后,就有点后悔了。虽然她和程骞北并不算情侣,但毕竟人不是靠本能驱动的动物,保持了这么久的亲密关系,要说没有一点感情那肯定是假的,哪怕这种感情跟爱情无关。   退一步说,就算只是普通朋友,在看到对方因为心情不好而言语失控时,应该都是安慰多过抱怨。   然而她刚刚不仅没有安抚他,还愤然离开。   程骞北也只是个人,一个会心情不好会失控的男人,她不能把他当成一个完美不出错的搭档。   她忽然发觉自己好像真的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简单来说,就是无情。   她懊恼地深呼吸了口气,摸出手机,准备给他发条信息挽回一下刚刚的局面。然而点开对话框,看着他的头像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作罢。   这次不欢而散后,江漫和程骞北将近两个星期没有联系,没有电话,没有信息,他也没有上门来她的公寓。   江漫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她心情不好时,对别人出言不逊,对方毫不包容,且拂袖而去,她必然会对那人失望。   所以程骞北大概是对她很有些失望,虽然以他们的关系,他的失望对她来并不重要,但毕竟还在合作当中,友好关系若是因此被破坏,确实有点不太好。   只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女人的那点傲娇心理,她在心中编写了多次的道歉求和消息,始终没发出去。   好在因为工作的关系,她也没太纠结这件事。博鳌论坛马上开幕,经济台将全程直播,而他们栏目组也要连着做几期特别节目。   老王带领他们几个编导和策划前飞过去准备。出差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这次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而且是去海岛,也算是福利,大家伙儿都还挺高兴的。   因为他们只是普通工作人员,一行十几个,坐得自然是经济舱。这次的飞机是中小型机型,乘客进入经济舱时,会路过前面寥寥几排头等舱,虽然这种飞机的头等舱跟大型飞机不能比,但双人座的座位,比起经济舱还是要宽敞很多。   江漫跟在几个同事后面,忽然听到前面老王的声音:“咦?程总?”   江漫愣了下,越过前面人的肩膀,看到了坐在头等舱靠窗位置的男人。   “你好,王主编,这么巧?”   老王靠边站了站,免得影响后面的人过路,又继续寒暄道:“对哦!我看到资料说,程总这次是青年论坛的嘉宾。我们前几天给您发了邀请信,请您后天来我们节目做客,但您助理说,你参加明天的开幕式和青年论坛就要因为工作回江城了,真是挺遗憾的。”   程骞北笑着道:“最近公司比较忙,来开会都是好不容易挪出时间的。”   “明白明白!那我去座位了,回头再见。”老王挥挥手,继续往经济舱走。   刚刚他停下,跟在后面章笑笑彭越还有江漫也就停了脚步,毕竟是领导,在外面还是要给点面子的。这会儿他走了,三个人又在继续往前走,路过程骞北座位时,章笑笑夸张地跟人打招呼:“程总好!”   程骞北点头,朝她笑了笑,然后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江漫脸上。   毕竟半个月没见,这会儿乍然在飞机上见到,江漫还是有点意外的,本想学章笑笑称呼他一声“程总”打个招呼,但想想两人的关系,又觉得有点傻逼,最后只扯了扯嘴角,就拖着登机箱,跟着人继续往里走了。   “哎!没想到程骞北会坐这种小飞机。”到了座位,章笑笑边放行李边道。   彭越道:“你怎么不说人家坐得是头等舱,咱们只能坐经济舱?”   章笑笑呵呵笑了两声:“人家身家不知道多少亿,咱们能比吗?这种人出行应该坐商务机才正常好不好?坐头等舱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勤俭节约。”   彭越道:“你能不能别用你那走资派的思想看人?”   “越哥,做人呢还是得接受现实啊。咱们月薪零点八万,和人家身家不知道多少亿的人,真的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的。坐同一趟飞机,那绝对是小概率事件。你说是不是,漫漫?”   江漫笑道:“我觉得越哥说得对,虽然人家有钱,但咱们也是堂堂正正的劳动者,没什么好羡慕别人的。”   章笑笑:“人家身家数亿,你不羡慕?”   江漫:“……好吧,非常羡慕。”   彭越:“我也是。”   章笑笑道:“我就说人还是得接受现实。”   几个人说说笑笑坐下,没多久,飞机就在广播声中,颠颠簸簸起飞了。   等到飞上云层平稳时,一个漂亮的空姐走过来,弯身对坐在走道边的江漫问:“请问是江漫女士吗?”   “我是。”   “是这样的,我们头等舱还有空位,查到您里程数已经足够,可以为您免费升舱。”   “啊?免费升舱?”   “没错。”   虽然飞行时间只有三个多小时,但在逼仄的经济舱,实在是不怎么享受。江漫没在飞机上免费升过舱,听到有这个福利,还是挺跃跃欲试的,但是想到同事们都在经济舱,自己跑去头等舱,也太奇怪了,便道:“不用了,我下次再升吧?”   空姐表情微微一僵,正要再开口,前面的老王回头道:“有免费升舱怎么不去?赶紧去头等舱享受享受,好好睡个觉,下了飞机,咱们就得开工干活的。”   老王发了话,江漫也就没什么犹豫了,解了安全带,喜滋滋跟着空姐去了帘子那头的头等舱。   “程先生,您太太的升舱已经办好了。”走到头等舱,空姐笑着朝坐在走道位子的程骞北开口。   江漫微微一愣,算是知道这免费升舱是怎么回事了?哪是什么里程足够了,原来是有人给自己买单了呢!   不过这点差价,对他来说,就是九牛上的一根毛,她也不至于太不好意思。   空姐说完,又伸手朝程骞北内侧靠窗的位子指了指:“江女士,您的位子。”   江漫点头,有点不自在地从程骞北身前走进去。   幸好头等舱作为空间足够大,不至于要让他侧身让开什么的。   虽然不是顶级配置的头等舱,但比起刚刚经济舱的座位,还是舒适了太多。江漫坐下感受了下,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他正低头在翻阅一本旅行杂志,英俊的面容平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一般。江漫不知为何,忽然轻笑了一声。   程骞北因为这笑声,抬头挑眉看向她。   江漫用手肘戳了戳他,笑道:“谢谢了!”   看样子,他应该也没有对自己很生气。   只是这个念头刚冒起来,就见他淡淡瞥了自己一眼,一言不发地又低下头看杂志。   江漫撇撇嘴:“上次你心情不好,我不该对你那态度,你别生我气啊!”   程骞北低着头斜睨她,小声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跟我说这些?”   “啊?”   “你同事他们就在帘子后面。”   “哦。”   过了片刻,程骞北又道:“你睡觉吗?”   江漫点头:“睡啊。”   “那就赶紧睡吧!”   江漫:“……”   “这几天你们肯定很忙,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江漫愣了下,回过神,轻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想听我说话呢!”   程骞北歪头看她一眼,柔声道:“睡吧,待会吃东西的时候,我叫你。”   “嗯。”   虽然窄体客机的头等舱位子不能完全放下来躺平,但空间相对宽敞,也能半躺着,比只能干坐着的经济舱舒服多了。   因为起了个大早,江漫确实是困了,没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机舱里开着足足的空调,一点没有入了夏的感觉。江漫穿着短袖衬衣,只盖着座位上原本的薄毯,一只手还露在外面。   程骞北将杂志放下来,低头蹙眉看着扶手旁边睡着的女人,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觉得有点凉意,便伸手朝不远处的空姐挥挥手,又用嘴唇无声做了个“毯子”的口型。   空姐会意,给他拿过来一条毯子。   程骞北低低道了声谢,将手中的毯子小心翼翼盖在了江漫身上。   空姐有点羡慕地看了看那睡着的女乘客。   她是知道程骞北身份的,本来以为这样的青年才俊肯定是未婚,还想着他们头等舱终于迎来了一个正儿八经的高富帅,哪知还没开始客套几句,就听他说能不能帮他太太升个舱,还说因为太太是跟同事一起,就说是里程积分免费升舱。   这倒也就罢了,毕竟先生坐头等舱,没有让妻子坐经济舱的道理。   可没想到这种高富帅竟然还这么体贴。妻子睡了,就一直在旁边看着,看到妻子因为翻身毯子不小心滑落,便赶紧小心翼翼拉起来给人盖好,偶尔还会伸手摸一摸妻子的额头,将散落的发丝撩开。   果然,好老公都是人家的。   空姐感叹道。 第28章 二十八章   一个多小时后,江漫从睡梦中醒来。她这一觉睡得还不错,以至于醒来后,一时竟然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懵然,直到看到旁边低头看杂志的程骞北,才反应过来,自己坐在飞往海岛航班的头等舱。   她坐起来,错了搓脸,感叹道:“头等舱的位子果然舒服很多。”   程骞北斜眼看了她一下,抬头朝空乘招招手。   空姐走过来,礼貌地笑问:“程先生,是要上餐了吗?”   程骞北点点头。   空姐又问:“程先生和程太太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忌口?”   程骞北摇头。   江漫:“……”   程太太?她本想说自己还是妙龄未婚女郎,但是又想到家里那本民政局盖章的结婚证。  好吧,她确实是法律意义上的已婚女性了。   只不过,现在又不是在叶家,这个程太太的称呼,实在是让她浑身不自在。虽然隔了一道帘子,经济舱的同事听不到这边的对话,但是椅背后面程骞北的下属,肯定是听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程骞北怎么想的,不怕关系曝出来了麻烦吗?   空姐很快去而复返,将餐食端上来。   “程先生程太太,祝二位用餐愉快。”   江漫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忍住道:“叫我江小姐就好了。”   “好的,江小姐。”   程骞北挑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头等舱的餐食比经济舱丰富很多,江漫一边吃一边想着自己可怜的同事们只能吃最简单的飞机餐,而且下了飞机就得进入紧锣密鼓的工作,还真是挺苦逼的。   于是她胃口更好了,毕竟做人要懂得珍惜。   她一口气解决掉餐盘上所有食物,后知后觉抬头,发觉程骞北只吃了三分之一不到,而且以一种很讶异的目光看着她。   江漫毕竟外表看起来也是典型的都市丽人,到底有点不好意思,道:“早上出门太匆忙,只吃了一点早餐。”   “哦!”程骞北点头,“那你还要吗?”   “……不用了。”   程骞北蓦地又低低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程骞北道:“没想原来你饭量这么大,所以平时是在减肥吗?”   其实这么久以来,两人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江漫在他面前,确实每次都吃得不多。   被人取笑饭量大,江漫扯了扯嘴角,看着他的餐盘,干笑两声道:“你一个大男人吃得这么慢这么少,好意思么?”   程骞北一本正经道:“因为我早餐吃得多。”   江漫愣了下,忽然轻笑出声。   也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冷峻,跟幽默感和趣味毫不相关的男人,竟然也有点可爱。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样的对话,在后排坐着的两个助理听来,俨然就是打情骂俏。幸好程骞北这两个助理都是年轻男人,典型的高学历精英,没有八卦的爱好。   三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到底还是很快结束。   等飞机下降停稳后,江漫起身回经济舱与同事们会合时,恰好对上后面程骞北两个已经站起身的助理,两人笑着同她恭恭敬敬点头,一副对待老板娘架势。   江漫嘴角一抽,回了个干干的笑容,跟程骞北道了声再见,趁着经济舱的人还没出来,赶紧往里面钻了去。   程骞北看着她穿进帘子的背影,不自觉勾唇笑了笑。   “头等舱是不是特爽?”一行人从经济舱出来,路过头等舱时,里面早已空空如也,章笑笑瞅了眼那宽敞的座位,羡慕地问道,“在经济舱憋屈了三个多小时,可累死我了。”   江漫笑道:“还行吧,这种窄体客机的头等舱没什么稀罕的,也就座位宽敞点,餐食丰富点。”   章笑笑叹了口气:“我长这么大,只坐过两次商务舱,头等舱是一次都没体会过。也不知道我的里程数什么时候才能攒够?让我免费升一次头等舱。不过咱们出差次数应该差得不多,你都可以,我估计也快了。”   江漫:“……”   她其实想说,自己并不是靠里程升舱的,但说出来自己和程骞北的关系估计就要暴露了,最后只能笑了笑。   章笑笑边走边转了转眼珠子,想起什么似的,笑嘻嘻问:“你座位是不是和程骞北挨着?”   “……”江漫点头,“嗯。”   “漫漫旅途你们有没有聊聊天,俊男美女产生点什么化学反应?”   江漫失笑:“你想多了。”   他们的化学反应已经产生一年了,不用在飞机上产生。   章笑笑道:“这不是机会难得么?高富帅可不是时时都有,你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过了呢?”   江漫叹了口气,笑道:“你还有心思想这些?还不如想想怎么应对老王这几天的疯狂加班模式。”   章笑笑生无可恋地抱头道:“就是因为知道老王的凶残,才苦中作乐啊?我一个万年女光棍若是连YY的权利都被剥夺,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江漫噗嗤笑出声:“我看你确实需要找个男朋友了。”   “对对对!”章笑笑连连点头,“你有没有资源给我介绍?我没什么要求,男的,活的,就行。只要他能接受我常年加班。”   “你刚刚的标准还在程骞北那儿呢,这也降得太快了吧?”   “程骞北那不是给你留的吗?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可不敢奢求那么高的标准。”   “我谢谢你啊!”江漫好笑道,想了想又朝前面一道背影努努嘴,小声道:“你找什么找?我看越哥就行。”   章笑笑一愣,很快有啐了一口:“革命战友就算了,感觉太悲催了。”   这样插诨打科的时间转瞬即逝,到了酒店后,一行人就被老王拉着投入到了疯狂的工作当中。虽然他们栏目组不负责直播,但在四天内要做出四期特别节目,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压力巨大。   明天在开幕式和青年论坛之后,下午他们就要录制第一期,晚上便要在电视台播出,所以一点篓子都不能出。   第一期节目的主题策划和脚本,以及嘉宾的联络都是江漫负责。今年论坛的主题主要是科技创新和环境保护,第一期节目请得嘉宾叫李斐,是一家科技公司的创始人,正好跟论坛主题相符合。   江漫怕出问题,下午还再三跟人确定时间和地点。李斐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很礼貌也很好沟通,笑着保证,决定会准时到达录节目的地点。   江漫这才放心。   一通忙碌,很快就到了九点多,因为下午只吃了简单的盒饭,这会儿收工,老王大手一挥,请大家去吃海鲜……大排档。   当然,大家对大排档没有异议,毕竟人多吃海鲜就是要在大排档才有感觉。   总之一顿饭吃得都挺尽兴,只是在回酒店的时候,路过一家高档餐厅,恰好看到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女,从里面走出来。   彭越远远看着那群人感叹道:“其实咱们放在普通人当中,也算是工作不错的体面人了,可偏偏工作环境到处都是精英有钱人。本来刚刚吃一顿海鲜大排档还挺满足的,这会儿跟人一对比,就觉得太凄凉了。“   章笑笑道:“对比个啥啊?你看看人家是谁?程骞北好吗?”   江漫定睛一看,走在人群中间那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还真是程骞北。他显然也看到了她,边和旁边的人说话边低头拿出手机摁了几下。   片刻后,江漫包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他发来的信息。   ——我住豪华海景房,你晚上要不要去那里住?   他是论坛嘉宾,住在会议中心旁边的五星大酒店,五星酒店的豪华海景房,环境和设施可想而知。江漫是有点心动的,但是看到旁边几个还在念叨着大排档的同事,想了想回过去:不用了,我跟同事一块住,脱团肯定会被问起的。   “跟谁发短信呢?”一旁的章笑笑忽然凑过来道。   江漫下意识将手机一遮,道:“就朋友。”   “神神秘秘!”   江漫咧嘴一笑,其实程骞北的微信用得是名字拼音缩写,就算是被人看到,应该也不会知道是他,除非是老王那种加了人微信的。   她正要将手机收回去,又有一条信息跳进来:我明天下午就回去了,你真不不过来?   江漫撇撇嘴心说,你走就走呗,又不是谈恋爱,之前半个月没见,也没见你发个信息说什么?   她回过去:程总,我是来工作的。   心中默默加了一句,又不是来搞艳遇的。   程骞北:好吧,那祝你工作顺利!   怎么有种委屈的感觉?一定是她的错觉。   江漫抬头看向远处的男人,他也正看着自己。夜灯下英俊的脸,带着一点点柔和的笑意,有点神色莫辨的味道。   江漫眉头微微一皱,心里头有些微妙的感觉涌上来,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哎,江漫,你怎么不走了?”章笑笑觉察同伴落后,转头问,说完又道,“我怎么感觉你有点不对劲啊?”   江漫木着脸问:“怎么不对劲?”   章笑笑道:“有一股春天来了的感觉。”   江漫失笑道:“那是因为你单身太久,看什么都觉得往男女那点事上联想。”   章笑笑点头:“说得也是。你一深得老王真传的工作狂,能有什么春天,我看我哪天脱单了,你也还是个光棍儿。亏里还算是咱们栏目组的白富美呢!”   江漫道:“我是骂你乌鸦嘴,还是谢谢你夸我呢?”   章笑笑走过来,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听姐的话,咱们这次在岛上待四五天,虽然是工作吧,但到处都是精英,假公济私拐个男人回去,还是很可行的。”   江漫笑眯眯道:“那我祝你成功。”   说完又转头朝程骞北的方向看去,这回看到的是他在夜灯下卓尔不凡的挺拔背影。   回到酒店已经快十一点,江漫本来准备好好睡个觉,好迎接明天的工作挑战。哪知刚刚洗完澡,肚子忽然就不舒服起来。大排档的海鲜果然是大杀器,很快就让她闹起了排山倒海。   “你没事吧?”   等她第不知道多少次从卫生间出来,章笑笑看着她惨白的模样,忧心忡忡问。   江漫痛苦道:“我感觉我肠子都要拉出来了!大家吃一样东西,你怎么就没事?”   “我靠,你别说这么恐怖。你是不是对海鲜过敏啊?”   “也没有吧!”江漫想了想,自己好像是吃了海鲜会拉肚子,但毕竟生活在内陆城市,吃得不多,家里做虾蟹也多不是主菜,所以就算闹肚子反应也不算大。今晚在大排档,她吃了一大盘虾几只海蟹,还有各种贝类,而且是光吃,没吃主食。   章笑笑走过来歪头看了看她,见她眼睛都有点凹陷了,皱眉道:“你这样不行的,都脱水了,得赶紧去医院补液,不然明天一准干不了活儿。”   江漫也觉得是,点点头道:“行,我这就去医院。”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不用,你赶紧睡吧,我要明天早上不行,就得靠你们几个了,你可不能没有精神。”   章笑笑犹豫了片刻,点头:“好吧,你到了医院给我发信息。”   江漫拖着虚脱的身体让酒店帮忙叫了车,幸好医院就在附近,挂了号之后,一检查,果然是急性肠胃炎。   躺在病床打上了点滴,她才想起来给章笑笑发信息保平安:我已经吊上水了,你赶紧休息吧,我自己可以搞定。   章笑笑:我不关机,有事打电话。   江漫:好的。   刚刚发完,程骞北的头像忽然跳出来:睡了吗?   江漫随手回道:还没呢,在医院躺着。   这条信息刚刚发送出去,电话就响了起来。   “怎么了?”那头的程骞北语气显然有点担心。   “没事,吃海鲜吃出了个急性肠胃炎,在医院吊水呢!”   “我马上过来。”   “……不用了,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医生说吊几瓶水就好了。”   “放心吧,我不会在你同事面前暴露咱们关系的。”   不是,她这里也没同事啊!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明天就是开幕式和青年论坛,他在青年论坛是要发言的,这么晚跑来医院,不怕影响工作啊? 第29章 二十九章   医生说没有大碍,江漫自然也没把这所谓的急性肠胃炎太当一回事,说白了就是吃错东西拉肚子,还想着输了液明天继续奋斗在工作第一线呢!   只不过异地他乡,一个人躺在医院吊水,不免觉得这场景有点凄凉,所以在程骞北气喘吁吁出现在病房门口时,她那颗已经被这个社会打磨得坚硬的心,还是忍不住又柔软了下来。   “我都说了没事的。”江漫笑着道。   程骞北脸色却不似她那样轻松,走到病床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眉问:“怎么回事?”   江漫不甚在意道:“海鲜吃多了。”刚说完,肚子又是一顿咕噜,她一脸生无可恋的悲愤,“还来?”   程骞北问:“要上厕所吗?”   江漫有些无奈地点头。   程骞北会意,帮她将吊瓶调整好:“我扶你去厕所。”   “不用不用!”江漫赶紧摇头,拉肚子这种事实在是有点尴尬,她自己推着吊瓶架子,小心翼翼往厕所走了去。   上完厕所,她顺便照了镜子,腹泻脱水后的状态还真是立竿见影,镜子里的人双眼凹陷,面如菜色,有点像个女鬼。想到自己这副鬼样子落在了程骞北眼中,不知为何就有点郁闷。   她从卫生间出来,程骞北立刻上前帮她扶住吊瓶架子,淡声道:“你休息吧,我帮你看着吊瓶。”   江漫道:“我真没事。你明天不是还要开会吗?这种大场合得上新闻联播的,可别影响正事了。”   程骞北看着她,默了片刻:“你非要跟我这么客气吗?”   江漫愣了下,笑道:“我就是觉得没必要。”   程骞北不再跟她争论,在她上床躺好后,就一言不发地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淡声道:“你睡吧,需要换药的时候,我会叫护士。”   因为是双人病房,旁边还住着一个病人,江漫怕影响人休息,也就没再说话。既然程骞北执意不走,她继续推辞倒成了矫情,加上人有点虚弱,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坐在床边的程骞北,看着闭着眼睛呼吸渐沉的女人,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所有人都觉得他年少有为,是成功者的典范,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因为他生来就是个错误,成为母亲背负一生的负重和枷锁,仿佛冥冥中注定了他不值得被爱,所以所爱之人不爱他。   有时候他想拉着她共沉沦,可有时候又不想让她太靠近,因为怕控制不住内心的偏执和阴暗,从此死死拽着她不放手。   人生漫长的孤独之旅,他需要人陪伴,却又不舍得强人所难。   江漫到底睡得不是很踏实,再次睁眼,点滴已经换了一瓶新的,程骞北正盯着那吊瓶管子中一点一滴往下落的药水出神,没发现她已经醒来。   因为是自下而上的视角,江漫看到便是他轮廓分明的下颚,以及灯光下黑沉沉的目光。   这确实是一个生得很好看的男人,卓尔不凡,从容而强大,好像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在江漫认识他的这么多年里,无论是曾经没有交集时的远观,还是有了亲密关系的现在,在她看来,程骞北作为一个将同龄人甩得远远的年轻男人,一个典型的成功者,他确实是强大的,比她认识的任何人都更甚。   但此刻,她却在他眼中隐约看到了一抹类似于脆弱的神色。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浑然不觉的男人。   原来程骞北也会脆弱?她在心中想。   很奇怪,作为年轻有为潇洒多金的男人,程骞北向来是不知多少女人的理想情人,但对于江漫来说,除了在床上的时候,她从来没从那个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程骞北身上感受到多大的魅力。   但是这一刻,他忽然被他神色中的脆弱和忧伤所吸引。   她看到了他身上从未有过的迷人。   以至于忽然心跳若狂。   程骞北终于觉察到床上的动静,低头见她睁眼看着自己,柔声道:“醒了?没事,你继续睡吧,我在这里。”   江漫苍白的脸上涌上一丝热意,不自觉避开他的目光,哦了一声。   程骞北又伸手摸了摸她插着针头的手,感觉到上面的冰凉,道:“很冷吗?要不要我帮你捂捂?”   明明已经亲密过很多次,但他的手触碰到她时,江漫只觉得本来因为点滴而冰冷的手,好像忽然就热了,她嘟哝道:“还好,不是很冷。”   程骞北却没松开手,而且还加上了另一只,小心翼翼握着她:“我还是帮你捂捂吧!”   江漫没再说什么,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握住,把他手掌的温度传递给自己。   她默默看了看他,试探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程骞北愣了下,轻笑道:“为什么这么问?”   江漫道:“我看你好像挺低落的样子。”   这次跟上回不一样,上一次他心情不好,是那种浮于表面的暴躁,好像一点就燃。但现下却是一种江漫也说不上来的怅然。   程骞北笑了笑,道:“就是有点累而已。”   “是吗?”   程骞北点头。   江漫道:“那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现在已经不困了,自己叫护士就行。”   程骞北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怎么困,就是有点无聊。”   江漫看了看旁边床位已经睡着的病人,小声道:“那就没办法了,我们要一直聊天的话,会影响别人的。”   程骞北轻笑道:“所以你睡吧。”   江漫看他很坚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也不知想到什么,那只被他轻轻握住的手,稍稍动了动,将自己的手指与他相交在一起。   程骞北微微一愣,拇指避开针头的部位,轻轻在她手背摩挲了片刻。   江漫吊了整晚的水,睡睡醒醒,一夜就这么过去了,而程骞北却是一晚没阖眼。   醒来后,江漫看了眼自己最后一瓶点滴,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对眼下微微发青的男人道:“开幕式马上要开始了,你赶紧去吧,迟到就不好了。”   程骞北皱眉看了看吊瓶,知道自己不能不走了,不放心道:“你真没问题?”   江漫笑道:“你要不相信去问医生。我昨晚后来就去了一次厕所,这几个小时肚子已经完全消停了,也就意味着真没事了。”顿了顿,又道,“我中午还得去工作呢!”   程骞北眉头皱得更甚:“都这样子了还要工作?你们领导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江漫笑道:“这次要是能顺利,我就能升职了,再过几年指不定就可以自己当制片了,所以关键时刻绝对不能掉链子,别说拉个肚子,就是摔断了手脚,那也得迎难而上。”   程骞北无奈地摇摇头:“行吧,职场女强人。”他站起身,“那我走了,我刚刚已经给你订了白粥,待会儿会送来,你饿了就吃点,你现在的肠胃只能吃白粥,千万别因为馋嘴吃什么油腻辛辣的东西。”   他这种亲昵的婆婆妈妈与他整个人很有些违和,以至于让江漫有点无所适从,只能干笑着点头道:“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程骞北看了看她,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朝里面看过来:“有事情给我打电话或者发信息,我手机会时刻放在身上。”   “嗯。”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就只是普通的急性肠胃炎,江漫还以为自己是生了什么重病呢!   只是被人这样关心,她还是很有些动容的。尤其是还是来自于她原本以为冷漠而不近人情的程骞北。 第30章 三十章   江漫身体素质向来不错,肠胃平时也没什么问题,这回就是吃太多海鲜给刺激出来的,打了一夜点滴,又吃了两回医生开得药,她感觉自己基本上没什么事了,医生也说她可以出院。   只不过有点郁闷的是,这几天都不能碰荤腥辛辣了。   这可是在海岛啊!!!   早上吃了程骞北给她订得白粥,还没到中午,肚子就寡淡得难受,然而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还没出院,就接到李斐打来的电话,说公司临时有急事需要他飞回去处理,下午的节目他没法录制了。   他倒是很诚恳地道了歉,还担心她一个编导被领导责难,又亲自给老王和文皓说明了情况。而这个情况说明,顶多是保证江漫不至于被上头破口大骂,可李斐人是她找的,责任还是在于她。   不过这种时候谈责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第一期特别节目,晚上就要播出,下午无论如何都要录制完毕剪辑好,如今李斐爽约,当务之急是马上找到补救方法,也就是另外找到可以替补的嘉宾。   虽然这几天岛上精英云集,但他们毕竟是颇有分量的财经节目,普通的精英肯定是不行的,而那些比较有知名度颇受关注的商界精英,行程自然已经排满,来岛上的媒体又那么多,早提前瓜分完毕,要临时请到一个能在论坛开幕当天下午空出将近两个小时的嘉宾,简直比登天还难。   本来文皓是不管联系嘉宾这种事儿的,但他毕竟名气和影响力在哪儿,也不敢干等着,发动自己全部的资源,去联系自己认识的商界人士。老王也使出一脑门子劲儿去找人,然而忙活到一点钟,还是没找到一个有分量的可以帮忙救场的人。   至于江漫,手中联系名单中凡是参加这次论坛的,她都一个一个打了电话,可惜没有一个有空。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手机忽然有信息跳进来。   程骞北:你怎么样了?   江漫:已经没事了。   程骞北:吃饭了吗?   江漫:吃过了。   程骞北:吃得是什么?   江漫虽然没心思和他聊这些琐碎的事,但还是回道:白粥。   发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赶紧补了一条:你是四点多的飞机吧?是有很急的事必须要回去吗?   程骞北带着玩笑的语气回道:怎么?舍不得我?   江漫:如果你不是那么急的话,能不能改签明天走?   程骞北:有事?   江漫:我们今天下午节目的嘉宾临时爽约了,现在一下找不到人,如果你没有急事的话,我想请你来救一下场。   她发完这条其实还是有点忐忑的,毕竟这种事已经算是不情之请,而且还是让他一个大忙人改变行程。   程骞北很快回过来:我没什么急事,正考虑改行程在这里多度两天假呢,你把录制地点发过来吧,我马上过去。   江漫看着这条信息,怔了片刻,一颗悬着的心重重落下,然后迅速把地址发给了他。   发完这条信息,她抬起头,朝还在用电话找人的文皓和老王几乎是喜极而泣道:“我联系到了程骞北,他答应过来帮我们录节目。”   拿着手机已经出了一头汗的老万愣了下,道:“他不是今天下午就回去吗?之前我还联系过他,被他婉拒了。怎么这会儿临时邀请他,又答应了?”   江漫道:“……他好像说没什么急事了,所以会在岛上多待两天,然后就答应了。”   “这样啊!”老王重重舒了口气。   文皓放下手机轻笑道:“我还想要真找不到人,就随便找个分量没那么重的凑合一下。没想到你竟然邀请上了程骞北,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了。”   虽然他们是财经节目,但为了收视率,也会尽量请一些更有看点的嘉宾,要是有点话题度就更好了。程骞北比起李斐来说,显然在这方面要有优势多了。   说完,文皓又有点意味深长地看向江漫,笑道:“你这回做得不错啊。”   江漫笑道:“我这算戴罪立功了吧?”   老王哈哈大笑:“必须立功啊!我之前都没邀请上的嘉宾,你这临时就能拉来救场,我这个领导都要汗颜了。”   “王总,你可千万别,我这也就是瞎猫碰死耗子,给撞上了。”   而一旁的章笑笑关注的点却是:“漫漫,你竟然有程骞北微信?”   江漫道:“……就之前有一次在一个会上遇到了,加的。”   章笑笑上下打量她:“我怎么有种预感……”   江漫木着脸斜眼看她:“求你收起你那不着调的预感吧!”   而这厢的五星酒店套房里,本来已经收拾行李箱,准备去机场的程骞北,又打开箱子,换上一件白色衬衣,边整理发型,边对等候他的助理道:“把机票改签吧,今天不回去了。”   “啊?”助理一脸惊讶,“可是明早九点,是和乘风科技的签约仪式啊。”   程骞北淡声道:“让周总替我去。”   助理犹豫了片刻:“程总,你不是非常看好乘风科技么?说会趁这个签约仪式就开始造势,要是您都不亲自出席,还怎么造势啊?”   程骞北不以为意道:“创业公司靠得还是产品,其他做得再好也就是锦上添花。”   您平日里可不是这样说的,说什么在网络时代,哪怕是创业公司需要得也是关注度和流量。助理想了想又问:“请问程总是有什么事要留在岛上吗?”   程骞北整理好发型:\"我马上要去《视野》做嘉宾。\"   “啊?”助理再次惊愕,“您不是之前让我把所有专访都推了么?怎么忽然又要去录节目了?”   程骞北转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行?”   “……也不是!”   哎!不是我不明白,我老板变化太快。   程骞北又道:“你看我状态怎么样?”   助理看了看自家老板,其实人只比自己大了一岁,但是人家就是老板,而自己却只是个高级打工仔,到底厉害在哪里呢?   他仔细想了想,发觉好像哪里都要比他厉害,就连身材面孔都甩他几条街。看着老板那张清俊的脸,他嘿嘿一笑,拍马屁道:“简直太好了,比平面杂志走出来的男模还有气质。”   程骞北白了他一眼,道:“行,走吧,去录节目。”   江漫节目组录节目的地点,是租用得下榻酒店一间会议室,岛上就这么大点,不到半个小时,程骞北就来了。   这时离之前预备录制的时间正好就差了十来分钟。   一众人见到他,就跟见到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一样,别说是老王,就是他们经济台一哥文皓,都一脸感激,上前跟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年轻人握手:“程总,您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我们节目,真是太感谢了。”   程骞北笑着道:“也是赶巧,江小姐发信息给我的时候,正好收到手上的事不需要马上回去处理了,就改变行程打算在岛上待两天,度个短假。”   说完,还朝旁边的江漫微微笑了笑。   老王道:“我听说柒基金明天和乘风科技有个签约仪式,程总不亲自参加吗?”   程骞北轻描淡写道:“那个项目一路来是我们周副总负责的,签约的事自然也是交给他了。”   “这样啊!”   别人公司的事,他们当然也不清楚,他这样说,他们也就信了。   只有跟在他身后的助理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就说为什么连签约那种大事都不管了,跑来跟人录节目,敢情是老婆有请。   这位助理姓林,是程骞北的贴身助理,跟了他已经两年多。但是自己这老板从来不在他面前提及私事,他也就只是从偶尔的只言片语中猜出老板已婚,至于婚了多久老板娘姓谁名谁他一概不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显然老板是有意隐婚。   直到昨天在飞机上,他才看到老板娘真容,现下见到人出现在《视野》节目组,一切就心知肚明了。   这俩人还装做不熟呢!这情趣玩的,啧啧啧!!!   在林助理各种脑补的同时,文皓看了下腕表,朝江漫道:“我和导演去准备了,你和程总先对一下台本。”   江漫点头,领着程骞北来到旁边的休息间,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要喝点什么,我去给你拿来。”   程骞北却是朝林助理道:“小林,你去拿两杯咖啡来。”   “好好好!”林助理十分有眼色地往后退,休息间便只剩下了两人。   江漫便把打印好的台本递给他,边笑着道:“这次真的是谢谢你了!”   程骞北拿起A4纸张一目十行地扫了扫,轻描淡写道:“只能说你运气好,正好遇到我没什么事急事了。”   “真的吗?”江漫问。   程骞北抬头,似笑非笑打量她:“怎么?你觉得我是推了手上的事急事,专门为你留下的?”   江漫愣了下,道:“……也不是,就是怕你其实不是很想来,但又不好意思拒绝。”   程骞北轻笑一声:“你觉得我是那种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人吗?”   江漫想了想,他好像确实雷厉风行果断干脆的性格。不好意思拒绝人?不存在的。   她还没说话,只听程骞北又道:“不过你都开口了,这个面子我还是要给你的。不然怎么做你优秀的合作伙伴?”   江漫又是一愣,然后轻笑出声,正了正色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程骞北挑挑眉,不置可否。   江漫继续道:“不仅仅是你来救场,也谢谢你昨晚在医院照顾我。”   程骞北低下头看了会儿手上的资料,过了半晌后,才道:“要怎么谢我?”   “啊?”   程骞北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不会就口头谢一下吧?”   江漫想了想,看着他那清俊冷冽的脸,忽然坏笑着低声道:“要不然今晚去你房间?”   程骞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房间是海景豪华房,房间里的男人年轻有为英俊潇洒,你去我房间是道谢还是占便宜啊?”   江漫嘴角一抽,笑道:“我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自恋啊?”   程骞北一本正经道:“我只是陈述事实。”   江漫呵呵笑了两声:“行吧,既然你不欢迎,我就不去了,回头给你发个二百五红包表示感谢吧!”   程骞北撩起眼皮看她,勾了勾唇角:“那我还是选择你来我房间。”   江漫道:“好了,咱们还是赶紧把台本对完,你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待会正式开录前,文哥会和你再过一下。”   程骞北将手中纸张还给她,道:“没什么问题。”   江漫点头:“反正是录制,有问题可以随时停下来,后期也还会剪辑的,不过时间紧迫,录完马上得剪辑,晚上九点就得播出,所以最好还是一气呵成。”   程骞北道:“你不是看过我录节目么?”   江漫这才想起来上回,虽然那次有黎洛在,但他那种字字珠玑一语中的风格,显然更适合他们这种半个小时长度的财经谈话节目。   就在这时,林助理终于端着两杯咖啡姗姗来迟:“程总,您的咖啡来了。”   他话音刚落,导演就探进个脑袋,道:“江漫程总,你们好了吗?”   程骞北起身:“可以了。”   第一期特别节目的录制很顺利,穿着白衬衣的程骞北,往文皓对面一座,两大俊男的光芒,顿时能闪瞎屋子里一众人的狗眼,这么赏心悦目的画面,简直一点财经节目的自觉都没有。   好在节目内容很专业夯实,虽然程骞北是天使投资人,但柒基金近期关注和投资的项目都跟科技创新有关,刚刚投的乘风科技就被外界很是看好。   一番对话下来,流畅得如同在直播。   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灯光下两人的江漫,不知不觉就有点恍惚。就算是程骞北将这次救场说得轻描淡写,但她知道,他那么忙的人,肯定有自己满满当当的工作计划,怎么可能会想起来临时度假?十有八/九是因为她的请求,而改变了自己的行程。   细想起这一年,虽然两人的相处并不算多,但他对她其实真的挺好的,但凡她开口的事,他都会帮她做到,比如说随口提起的某个表演或者展览,基本上隔日就会收到他送来的VIP票。又比如有两次,他在自己公寓过夜,翻云覆雨之后,她一时兴起说想吃什么,他立马就跑出去给自己买回来。   只不过她很少对他要求什么,这样的事情加起来也就屈指可数的几次,而且又只是细微末节的小事,在她看来,男人在女人身上得到快乐,这点殷勤也是在情理之中。毕竟她从来没收过他任何贵重的礼物。   但现在想来,这些细微末节的殷勤,比真金实银其实有诚意多了。 第31章 三十一章   整个节目录制因为是一气呵成,只用四十多分钟的时间,给剪辑师大大减轻了工作量。这会儿时间还早,得知程骞北今天没有其他安排,文皓和老王他们自然要代表节目组请他吃饭。   傍晚六点,忙完工作的一行人,抵达预定的餐厅时,程骞北已经到了,和先来餐厅的文皓,正谈笑风生着。   在岛上吃得自然海鲜大餐。节目组难得出差时大放血腐败一回,无奈江漫刚刚经历过一场排山倒海,只能眼睁睁看着桌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菜肴,然后悲愤地点了一碗山药粥。   她今天三顿喝粥,而且都是最简单的粥,早上中午自己一个人吃,倒还没觉得什么,这会儿对比着桌上大餐,只觉得喝粥时,嘴巴里都快淡出个鸟了,胃里寡淡得直冒酸水。以至于一桌子人谈天说地,她都没什么兴趣,只恨不得赶紧结束去休息。   今天程骞北帮了节目组大忙,大家恨不得把他供起来,文皓和老王还有导演,轮流着给他敬酒。   不过他喝了几杯就摆摆手,笑道:“晚点我还有私事要做,不能喝太多。”   文皓玩笑道:“晚上的私事啊?明白明白。那就多吃点海鲜,男人办私事吃海鲜再合适不过了。”   大概是喝了几杯有点上头了,整人放松下来,稳重优雅的文皓也忍不住开起了有颜色的玩笑。   程骞北还挺配合,挑挑眉轻描淡写看了眼对面的江漫,笑着道:“说得是。”然后便堂而皇之地伸手拿了一枚壮阳佳品烤牡蛎。   桌上的人都意味深长地笑开。年轻英俊又多金的男人,既然是留下来度假,夜生活想来也是精彩的。   江漫瞥了眼他那染上了点醉意的眼睛,木着脸喝了一勺山药粥。   片刻后,包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她伸手掏出来一看,是程骞北发来的消息。   ——这两天凑合一下,等肠胃彻底好了,我请你吃大餐。   江漫心中一暖,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下,正好与他抬起头的眼神对上。她想了想,低下头回过去:能看不能吃,简直就是非人折磨,蓝瘦香菇。   发过去才发觉自己好像在撒娇,明明没喝酒,却觉得耳根子有点发热,也不好意思去看对面的男人了。   程骞北低头看着进来的信息,弯唇轻笑了笑,抬起头冷不丁道:“文哥王总张导,我忽然有点事得先告辞了,谢谢今晚大家的款待。”   大忙人下午已经给了他们那么长时间,这会儿提前离席,大家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不礼貌,文皓笑着道:“您有事就先忙去了,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改天咱们再聚。”   “好的!”   程骞北起身跟桌上的人挥挥手,目光与有些疑惑的江漫交汇时,朝她轻挑了下眉毛。   江漫:“……”   他这是干什么怎么吃一半就走了?不过他一走,自己倒也好找借口溜了,别人吃大餐她喝粥实在是不好受。   还没开口,老王已经反应过来,啧了一声道:“都忘了你肠胃炎,干看着咱们吃大餐,太惨无人道了。而且你这也算带伤上阵,忙活了大半天,赶紧先回去休息吧!”   江漫如蒙大赦,笑嘻嘻拍了句老王的马屁,拎着包撤了。   哪知走出包厢,刚刚来到转角处,就看到程骞北单手插在裤袋,慵懒地靠在电梯门边,另只手把玩着手机,微微有些醉意的目光看着自己这个方向。   “咦?你怎么没走?”   “等你。”他直起身,言简意赅道。   江漫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来?”   程骞北低低笑了一声:“看你喝粥喝得生无可恋的样子,我这个主角走了,你肯定会找借口开溜。”   江漫愣了下,继而又笑了:“你是为了能让我能找借口离开,才先离席的?”   毕竟在职场上,如果他这个贵宾没有离开,她先离开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程骞北不置可否地摊摊手,转身摁下电梯门:“走吧,去我那里。”   江漫看了下腕表:“这么早,还不到七点呢!”   程骞北道:\"早睡早起。\"   走进电梯后,江漫笑着看他:“确定能早睡?”   算起来两个人已经有半个多月没亲密接触了。   程骞北道:“你要是不想早睡的话,我也可以满足你。”   江漫轻笑着摇摇头:“得了,我明天还要工作呢,可没办法陪你折腾多久。”顿了顿,又道,“而且今天就喝了三顿粥,人都是虚的。”   程骞北轻笑了笑,冷不丁轻描淡写道:“要不然我们去海边走走?”   “行啊!”对于这个一点不禽兽的提议,江漫欣然答应。   七点多天还没有黑透,不过毕竟不是公众人物,江漫的同事又都在酒店,倒也不怕被人撞到。加上两个人在外面虽然并肩而行,却也没有什么太亲密的举止,说是情侣说得过去,说是普通男女也没什么问题。   海岛白天炎热,也就这个时候,太阳落山,有海风吹来时,最为舒适。   两个人没下海滩,只在海岸边的人行道走着,走了一会儿,就在路边的长椅坐下了。头顶是椰树,前方是大海,还有红色斜阳,浪花朵朵,让人心旷神怡。   江漫和程骞北一时都懒洋洋地闭着眼睛感受海风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漫慢悠悠睁开眼睛,大概是因为喝酒了的缘故,旁边的程骞北竟然已经睡着了。他脖后颈搁在长椅上,看起来并不是很舒服。   江漫想了想,轻轻将他的头抱下来,靠在自己腿上。   程骞北没有因为这动作醒来,只是稍稍动了动,嘟囔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江漫低头看着他的侧脸,她忽然觉得,此刻的男人像是脱掉了身上那层坚硬的外衣,若有的柔和都暴露在外,甚至有些不堪一击的脆弱,于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还没收回来,忽然被程骞北抓住。   男人的眼睛慢慢展开,黑沉沉的眸子,自下而上神色莫辨地看着她。   “别对我好。”他冷不丁道。   “啊?”江漫不懂他为什么来了这么一句,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说梦话。   程骞北看着他不说话,片刻之后,忽然坐起来,一言不发地看向前方的大海。   如果对我好,我就会忍不住拽着你不放了。 第32章 三十二章   江漫对他刚刚莫名其妙冒出的一句,只当是微醺后的呓语,没去细想,也没追问,现下看到他默默注视着前方的海面,眼神疲惫又苍茫的样子,问道:“你是不是很累?”   程骞北默了半晌才转头看向她,轻笑道:“好像是有点。”   江漫道:“你都这么有钱了,其实可以考虑停下来歇歇的,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累。钱是赚不完的,而且金钱对于一个人来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程骞北双手搁在脑后,伸了伸胳膊,轻描淡写道:“只有没缺过钱的人,才会说钱不重要。”   江漫轻笑:“我要没缺过钱,当初怎么会接受你的那一千五百万?”   她这话说完,两人都微微一愣。   虽然她和程骞北经常把“合作伙伴”挂在嘴上,但从来没有再回头提过当初的交易,现在话说出来,好像忽然被提醒,他们现在的一切关系,都是建立在当初的那一千五百万交易之上。   这当然是事实,然而江漫却不知为什么,莫名有点悻悻然。   两人一时都陷入沉默,最后还是她先开口:“你觉得累的话,要不然回去休息?”   程骞北转头看她,勾起嘴角道:“虽然是有点累,但也不能浪费了之前吃的海鲜啊!”   江漫微微一愣,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眉头一扬:“那就走吧,今晚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程骞北失笑:“行啊!我倒想知道你一个昨晚刚脱水,今天就喝了三顿粥的人,到底能有多厉害?”   江漫的豪情壮志顿时卸了大半。   为了明早工作方便,她先回自己酒店去拿换洗衣物和电脑。刚收拾完毕准备出门,章笑笑就回来了,见她拎着包要出门,咦了一声:“你干吗去?”   江漫道:“……那个……就医生让我再去吊一晚上水巩固一下。”   “还要去住院啊?你这带病工作,咱们节目组回去不给你发个奖章可是说不过去啊!而且你今天还把程骞北请来了呢!”   江漫干干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拉脱水了又吃得太清淡,补充点营养针会舒服点。”   什么营养针?只怕今晚还得贡献营养。   章笑笑道:“我陪你去吧!”   “不不不……不用了。”江漫赶紧道,“你和彭越还得负责明天的节目呢!可千万别因为熬夜影响了工作。这边的医院设施和服务都挺好的,不然我也不会再去了。放心吧,我就是在医院睡一晚,明早准时去会议中心跟你们集合。”   章笑笑想了想明天紧锣密鼓的工作安排,也怕因为状态不好出纰漏,听她这么说,犹豫片刻点头:“行,那你自己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江漫嗯了一声,跟她挥挥手,遁逃一般出了房间,刚刚关上门就重重舒了口气。   真是有点干坏事的心虚感。   程骞北酒店与他们单位下榻的酒店,隔了一公里左右的距离,步行过去十来分钟,这会儿天已经黑下来,不过因为是大型会议期间,路上仍旧灯火通明热闹喧哗。   程骞北此刻就在路口边等着她。   岛上的天空很澄净,夜幕落下来后,星辰满布,与地上的夜灯交织在一起。而站在路边的男人,就如同站在一片星光里。   他一只手插在裤袋,一只手拿着一根烟,不紧不慢抽着,烟头在夜色中忽明忽然。他身上还穿着下午那件白衬衣,只不过领口的扣子松松散散解开,袖口卷到手肘,下摆也随意地放在腰带外面。本来打理得很整齐有型的头发,早被海岛的夜风吹得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有一股慵懒的味道。   远远看去,他不再像白日里那个商界精英,反倒有点像个颓废的艺术家。   而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的江漫,忽然有种错觉,此刻的自己好像是一个瞒着父母,悄悄跑去和坏情人幽会的少女。   这念头一冒出来,她就忍不住自顾地轻笑出声。   也许是周遭很安静,她又离得不远了,她这一笑,程骞北就转头看了过来,然后默默走到旁边的垃圾箱,将烟头灭掉。   “你笑什么?”待她走近,他随口问。   江漫愣了下:“你这都能听到?”   程骞北耸耸肩。   江漫又笑着道:“我刚刚看到你抽烟,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个被坏男人引诱来幽会的无知少女。”   程骞北嘴角抽了下,斜她看一眼:“你是无知少女?我是坏男人?”   “难道不是吗?”   “是,你说得都是。”程骞北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意味深长道,“那你这个无知少女,被我这个坏男人引诱到了吗?”   “当然。”江漫举起手中的袋子,笑嘻嘻道,“为了你,我跟父母决裂,悄悄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打算让你带着我私奔。”   程骞北眉头一挑:“你真愿意跟我私奔?”   “那当然,毕竟无知少女。”江漫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可是跟你私奔后,你这个坏男人很快就本性暴露,抽烟喝酒玩女人,还对我拳打脚踢,我终于不堪忍受逃走,却发觉自己怀了孕,稀里糊涂生下来当了单亲妈妈。全剧终。”   程骞北木着脸看着她:“我谢谢你给我的人设啊!无知少女。”   江漫大笑:“不满意啊?难道你还想当无知少男?”   程骞北想了想,道:“是啊!被你骗财骗色骗感情,然后被你抛弃还痴心不改。”   江漫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眼,道:“那不行,这跟你也太违和了。”   程骞北懒得和她这么无聊下去,转移话题道:“行吧无知少女,我让酒店餐厅准备了小米粥送去房间,你再喝点免得饿了。”   江漫道:“我就说你是坏男人你还不承认?怕我饿了没力气陪你干坏事吧?”   程骞北白了他一眼,懒得再理她,迈开大长腿快步往前走了。   江漫笑着去追他,然而他腿长步子大,她又穿着高跟鞋,他故意走快,她根本就追不上。一直到了酒店门口,他才放缓脚步,回头看向落后好几米,有些气喘吁吁的女人。   江漫跟上来,道:“你有本事别停啊!”   程骞北面带笑容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两人并排走进大堂,有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礼貌地行礼。   会议期间,住在这家酒店的客人,非富即贵,程骞北的身份就不算突出了,江漫也不太担心跟他走在一块会被人关注。   刷卡进了电梯,一同上去的还有三个穿着正装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个和程骞北认识,两人笑着寒暄了两句,那些人显然并不八卦,只是朝江漫笑了笑,什么都没问。   几个人并不在同一楼层,程骞北和江漫先下,跟人礼貌地道别,才转身踏在地毯上,朝房间走去。   程骞北稍稍走在前面,江漫落后他两步,本来她正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有些出神,前方一间房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化着精致妆容,身穿小礼服的女人,看到程骞北时,脚下的高跟鞋一顿,然后又热情地飞奔上前,将他抱住,一条腿还在后面翘了下。   这个拥抱应该是女人特有的见面礼,很快就分开,笑着道:“Seven,好巧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回江城了呢?”   两人杵在走廊中央,江漫超上前似乎不是太妥当,只能停下来。   她很快认出了这女人是谁,不就是之前跟程骞北传过一条很快夭折的绯闻的饮料千金俞欢么?   程骞北对俞欢的热情表现得很自然,显然两人是很熟悉的。他笑着回道:“有点事就多留了一天。”   “是吗?”俞欢抬手看了下腕间那块精致的手表,道:“我马上要去宏展资本王董的酒会,他先前跟我提过,说你有急事今天下午就回去了,所以不会去他的酒会。既然你还在岛上,咱们现在一块去呗,正好做个伴。今晚很多大佬都在的,机会难得。”   说完,还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   程骞北不动声色地将手挣开,笑着道:“那真是太遗憾了,我待会儿有很重要的事走不开,酒会就去不了了。”   很重的事?江漫嘴角忍不住瞅了下。   俞欢有些失落地叹了声:“那好吧!回头再见。”   “再见。”   俞欢笑着摆摆手,越过他朝后面走来。与江漫擦身而过时,她似乎才注意到程骞北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一时又不敢确定两人是不是一起的。   走了一小段后,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江漫刻意继续走在程骞北身后,没有与他并肩而行,还真是看不出来两人有没有关系。   直到转了弯,程骞北停在房间门口,她才走上前,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俞欢最近好像没什么绯闻啊?”   程骞北打开门,拉着她进屋,转头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道:“你什么时候喜欢看八卦新闻了?”   江漫道:“我一直都很喜欢啊!尤其是财经界的各种八卦,包括你的。”   程骞北轻笑:“所以呢?”   “所以俞欢最近没绯闻有什么特别的吗?”   江漫笑道:\"当然有啦!因为据业内人士透露,这位身家百亿的千金小姐,在追求某位白手起家的新贵。\"   程骞北木着脸道:“不会这位新贵姓程吧?”   江漫用力点头。   “然后还和我同名?”   江漫夸张地睁大眼睛:“哎呀!原来你也关心八卦啊?”   程骞北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罕见地朝她翻了个白眼:“我去洗澡了。”   “逃避话题?看来是坐实了。”   “坐实你很无聊吗?”   “哎!说真的,俞欢条件多好,年轻漂亮,名校海归。虽然有点喜欢走名媛网红路线吧,但那也是为了创业需要,一个千金大小姐自己创业多难得啊!最重要她是独生女,名正言顺百亿家产的继承人。谁娶了她就是娶了一座金矿,而且她要嫁人,肯定是要找一个能强强联手,有利于他们家族企业发展的男人。”   “我谢谢你为我着想啊!”程骞北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将衬衣的扣子解开,三下五除二脱下,丢在了沙发上,径自走进了浴室。   本来聒噪的江漫,像是被突然摁下暂停的收音机,还没说完的话吞进了腹中。   她看着那扇被关闭的浴室门,忽然有些悻悻然。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股没来由地烦躁袭上心头,她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将这乱七八糟的心思理出一个头绪来。   于是,她将手中的袋子丢在沙发,揉了揉头发,走到落地窗前,哗啦一下将窗帘打开,看向外面一望无垠的大海。   只是还没来得及平静下来,身体忽然被人抱起来。   原来是程骞北不知何时又从浴室出来,因为光着脚,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江漫一时不防,下意识轻呼出声。   “你干吗?”   光着上半身的程骞北将他打横抱起:“一起洗,免得你还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卦。”   “我没想啊!”   程骞北充耳不闻,跟土匪似的将她抱进了浴室。   半个多月没吃过荤的男女,一起洗澡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总归这个澡洗了快一个钟头,再出来时,江漫仍旧是被抱出来的。   程骞北将她放在沙发,把保温盒里的小米粥打开,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道:“刚刚听你肚子再叫了,先吃点东西再继续。”   江漫一脸崩溃:“还继续?我可是个大病初愈的病人,现在手脚都是抖的,你还是人吗?”   想到刚刚在浴室,这人令人发指的禽兽行径,她就满心悲愤。淋浴浴缸盥洗台还有地板,都被他用了个遍,仗着体力优势为所欲为,叫了几次停都充耳不闻,还说什么“你不是要我尝尝你的厉害吗”,浴室都被他搞得水漫金山,差点没让她昏死过去、   程骞北坐在她身旁,看着她抿唇笑了笑,将保温盒拿起来,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来!”   “干吗?”   程骞北道:“不是手发抖吗?我喂你。”   江漫皮笑肉不笑道:“黄鼠狼给拜年没安好心。”说完夺过勺子,“我自己吃。”   一天三顿粥都是喝粥,本来就不管饱,这会儿折腾了快一个小时,真得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简单的小米粥也变成了美味佳肴。江漫埋头吃得很专心,一口气吃了大半碗。   程骞北一直看着她,她刚刚洗过澡,双颊饱满水润,脸上的情潮还未散去,连眼皮都好像是湿漉漉的,不说话的时候,有种奇妙的乖巧,像极了一只柔软的小兽。   无知少女?   他忽然想到她说的这个词,然后弯起嘴角无声笑了笑,放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抬起去想去触摸那张素净的脸。   而这时本来埋头喝粥的女人蓦地抬起头,转向他叹道:“我这连着三天都得这么吃,减掉五六斤应该没问题了。”   程骞北半空中的手顿了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淡声道:“放心吧,等恢复正常饮食会长回去的。”   想说也算因祸得福的江漫:“……”   她并不想长回去好吗?   哎!直男。   她默默喝完剩下的小米粥,虽然有饱腹感,但因为是清汤寡水的粥,还是抓心挠肺地想吃东西。   程骞北收了保温盒,看她那难受的模样,柔声道:“昨晚你应该没怎么睡好,今天又忙了一天。你歇一会儿,等消化了就上床睡觉吧!”   江漫笑着看她:“你不打算继续了?”   程骞北眉头一挑:“你要是想的话,我当然奉陪。”   江漫:“……我并不想。”   程骞北轻笑了笑:“我虽然是坏男人,但面对身体不适的无知少女,还是会手下留情的,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江漫呵呵两声:“刚刚在浴室,可没见你手下留情。”   程骞北佯装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可能对我的能力有点误解,刚刚在浴室真得已经手下留情了。”   江漫摇头叹气:“为什么直男总是有这种迷之自信?”   程骞北伸手揽住她的腰:“你确定我是迷之自信?要不然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手下不留情?”   江漫对上他灼灼的黑眸,只觉得浑身都像是被烫到一般,心跳莫名加快,她拍开他的手,从沙发挑起来,边往大床跑边笑着道:“对对对,你是猛男,天下第一猛男,谢谢你今晚对我这个无知少女手下留情。”   程骞北看着她扎进柔软的大床,抱着被子打了个滚,露出睡裙下的春光,喉头忍不住滑动了下,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你睡吧,我去阳台抽根烟。”   江漫钻进被子中,感慨道:“五星酒店的豪华房就是好,连床都这么舒服,我今天一定会睡做个好梦的。”   程骞北拿了烟,拉开落地门,回头看了她一眼,走到了阳台。   一根烟抽完,回到房内,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光裸的手臂和腿都露在被子外面。他走过去,小心翼翼给她盖上。   江漫在这动静中翻了个身,还是睡得无知无觉。她白皙的脸上,表情很放松,嘴唇微微张开着,比白日里看起来柔软了太多。   程骞北伸手,用指腹摸了摸她的脸,在心中道:亲爱的,做个好梦! 第33章 三十三章   大概是五星酒店豪华房的大床太舒服,江漫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她整整睡了八个多钟头。   自从工作后,哪怕她没什么睡眠困扰,但一口气睡这么久,也实在是很有些奢侈了。   她坐起身,伸了伸手臂,看到已经在穿衣服的程骞北,好奇问道:“你现在就要出门吗?”   程骞北正在扣衬衣扣子的手顿了顿,转头看向床上头发凌乱的女人,脸上神色有些难辨,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回道:“爷爷进了医院,我得马上回去。”   江漫愣了下,顿时睡意全无,问道:“严重吗?”   程骞北又是一顿,摇摇头道:“还不是太清楚,得回去看了才确定。退房的事,我助理会处理,你不用管了。你自己注意饮食,千万别管不住嘴乱吃东西,回头再联系。”   “嗯。”   两人对视了片刻,仿佛不知道再说什么,谁都没有再说话。   程骞北微微舒了口气,转过身将衣服扣好,又看了她一眼,拿起行李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她道:“老爷子这次可能会比较严重,如果需要你去医院,我到时打电话给你。”   江漫立马道:“你有需要尽管告诉我。”   程骞北点点头,看了她片刻,才转身出门。   江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怔怔地坐在床上,一时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   刚刚他的表情很严肃,一个曾经患过癌症,身体状况一直不佳的暮年老人,本来就已经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而很严重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她记得当初他就说过,以叶老爷子的身体状况,能活过两三年就是奇迹。   而如今早已过两年,三年就只差几个月。   她更没忘记,当初两人的约定,叶老爷子过世之时,就是两人关系解除之日。只是她没料到,后来两个人的关系不再是银货两讫的单纯关系,稀里糊涂多了一份男女之间说不太清楚的暧昧和复杂。   当然,她没想过将这份暧昧和复杂一直保持下去。毕竟她到底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个普通人,这种并不那么体面的关系,不过是年轻孤独时的一场放纵,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回到正规的人生。   然而,一想到要结束,她竟然有些怅然若失的茫然。   她用力揉了揉头发,捂住脸发了会呆,有些烦躁地从床上跳下来。   也懒得下去吃早餐,干脆让人送来,一个人在房间吃完早餐忙了会儿工作,差不多到了去会场的时间,她收好电脑出门。   走到电梯,好巧不巧,正好遇到俞欢也下楼。   两个人不认识,自然不会打招呼寒暄,只是进了电梯后,俞欢好奇地看了看她,终于还是没忍住问:“请问你认识程骞北吗?“   江漫一愣,笑了笑点头:”认识。”   “所以昨天你是跟他一块的?”   江漫道:“……是的。”   俞欢到底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女人,干脆直接问:“我可以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吗?”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一楼。   江漫在走出去前,朝人笑道:“这个问题你还是去问程骞北比较合适。”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已经委婉地告诉了俞欢,两个人不是什么纯洁的工作关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也或者知道,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在她还没下定决心的时候,她不想先让感情控制自己的行为。   接下来两天,这边的会议还在如火如荼举行,江漫也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程骞北没有打电话过来,网上也没有冒出叶鹤鸣的任何消息。   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连着四天的特别节目,无论是收视率还是观众反响,都非常不错。制片和老王特意给了他们这个出差小组三天假。   不过江漫没顾得上休息,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联系程骞北。她给那个两天没联系的人发过去信息:叶老怎么样了?   那头很快回过来:现在在重症病房,情况不是太好。   江漫:需要我去看他吗?   程骞北道:每天探视的时间是中午一个小时,你要是明天不忙,中午跟我一起去医院。   江漫:好。   隔日中午,程骞北开车到江漫小区来接她。上车后,江漫见他一脸疲态,眼睛下方都是一片青色,问道:“这两天一直没睡吗?”   程骞北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一直在医院,没怎么睡。”   \"叶老情况很不好吗?\"   程骞北点头:“现在要靠呼吸机辅助呼吸了,医生说就是这几天的事。”   江漫听他这么说,一时如鲠在喉,虽然她和叶老爷子并不算熟悉,但毕竟认识了两年多,叫了人两年多爷爷,此刻听到这个如同尘埃落定一般的消息,忽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半晌才道:“你别太难过。”   程骞北看了看她,轻笑了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爷爷已经八十五岁,过世了也算喜丧。放心吧,我有心理准备。”   江漫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程骞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冷不丁问:“你身体没事了吧?”   “啊?”   “肠胃炎。”   “哦,早没事了。”   话音落后,车内又是一阵沉默。这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医院,车子停下,程骞北又才开口:“到了。”   “嗯,好。”江漫应道。   两个人一同进入住院部大楼,医院重症病房不能陪床,规定的探视时间只有中午一个小时。   达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叶家两房六口人也都在,看到两人很冷淡。   程骞北也没和他们争,等他们先进去说完话,才拉着江漫一块进去。   老爷子戴着呼吸机,已经不能说话了,但这会儿眼睛微微睁着,看到孙子进来,脸上的表情微微动了动。   程骞北走过去,低声道:“爷爷,我带漫漫一块来看您了。”   老爷子头部动了动,似是在点头。   江漫道:“爷爷,您会好起来的。我和骞北还等着你帮忙给重孙教画画呢!”   戴着呼吸机的老人发出浅浅的“嗯嗯”声。   两人又说了几句,外面的护士提醒时间差不多了。   程骞北看了看床上的老人,道:“爷爷,我明天再来看你。”   老爷子浑浊的眼眶有点湿润了,轻轻点点头,阖上了眼睛。   程骞北看着这个才当了自己十年的爷爷,静默了片刻,才拉着江漫出门。   走廊里,除了叶家长房那个另类的女儿已经先离开,其他人都还在,似乎是在专门等着两人。   叶敬文走上来,笑容可掬道:“骞北,你大伯有些事情想同你说。”   江漫看向站在叶敬文身后的叶敬知,叶鹤鸣这位长子,她先前只见过一回,倒是从网络上听说过他的名字,因为在艺术品行当很有名气,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加上又是叶鹤鸣的儿子,也算是半个名人。   无论是从成就,还是他的谈吐举止,都可以看得出,比程骞北那位扶不上墙的生父,要高出不知多少倍。只不过毕竟是商人,加上年纪和阅历都在那里,看起来有点深藏不露。   他走上前一步,朝她点点头,又微笑着看向程骞北,温和开口:“骞北,你爷爷的画作,之前十年都是我做得代理,我有成熟的渠道。你毕竟不是做艺术这一行的,你看什么时候交给我代理?”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别误会,大伯不是要抢你手上的画作,只是希望把你爷爷的画发扬光大。你要不放心,签代理合同的时候,让专业的律师在场就好了。”   程骞北轻笑一声:“爷爷还在加护病房,你们这就开始打那些画的主意了?”   叶敬文赶紧道:“骞北你误会了,你爷爷的画一直都是你大伯代理的,他也是怕你不懂,砸在手里。”   程骞北斜了自己这位亲生父亲一眼,又转向叶敬知,不紧不慢道:“对不起叶总,我目前没有出售爷爷作品的打算。”   叶敬知也不恼,只是淡淡一笑,点头:“嗯,明白。就是你看什么时候想出手,告诉我就好。”   程骞北也笑:“我想……大概不会这么一天。”   叶敬知的脸上的笑,终于敛起,淡声道:“年轻人!做人不要太贪心,是你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用尽手段得到,也而不得能攥得住。我言尽至此,还望你好自为之。”   程骞北鄙薄一笑:“多谢叶总提醒。”   说完拉着江漫绕过几人离开。   叶敬文跟上来,道:“骞北,大伯的提议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咱们都是一家人,哪里说两家话?”   程骞北睨了他一眼,冷笑道:“叶先生,我姓程。”   叶敬文被他这冷眼,看得一憷,悻悻然走了回去。   林清请笑了笑,朝叶敬知道:“大哥,你弟弟这位私生子,可不是一般人。两年前能让老爷子把画作和手稿都赠予给他,你觉得他会吐出来一个子儿吗?”   叶敬知看向自己弟弟,道:“敬文,我看你这个儿子到现在也没有认你的打算啊!”   叶敬文摸摸鼻子,有些郁卒道:“我看他是没这个打算。”   “既然他不认你不信叶,你觉得拿着老爷子所有的画作和手稿合理吗?”   “……这个当然是不大合理了。”   “老爷子是两年前签得赠予合同,当时已经患癌,神志是不是完全清楚,还有一说。”   “大哥,你的意思是?”叶敬文抬头有些迷茫道。   叶敬知道:“我打听过了,当时老爷子想看到孙媳妇和孙女婿,雅正和雅意都没能如老爷子愿,只有骞北忽然带了个女孩子到老爷子跟前,说自己结婚了。”他顿了顿,“我打听过了,那个这个叫江漫的女孩子,当时和他是假结婚,他给了女孩子一千五百万帮她买下了家里的工厂厂房。”   “什么?”   叶敬知道:“他是为了讨老爷子欢心。”说着,又笑了笑,“他十九岁才回来认亲,而且只认老爷子,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懂吗?”   叶敬文道:“……也不是不懂。”   林清冷笑一声:“是啊!懂得很,只不过是想着毕竟是自己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也不想想人家认不认你这个老子,他可回来十年了啊!”   叶敬文道:“当初要不是你做得太绝,他现在能是这个态度吗?”   “我怎么绝了?你在外面玩女人玩出野种来了还有理?”   “爸妈!这是医院!”一旁沉默许久的叶雅正终于忍不住开口。   林清板着脸将目光从自己丈夫脸上移开,眼不见为净。   叶敬知道:“你们俩也别翻旧账了,再怎么说,咱们才是一家人。老爷子的画落在一个不姓叶的人手中,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叶敬文试探问:“大哥,你的意思是?”   “不急,反正也等了两年了,办完老爷子后事再从长计议。”   叶雅正低声道:“大伯,我觉得既然爷爷已经画作赠给了骞北,咱们还是应该尊重爷爷的意思。”   叶敬知笑着看向自己这位与世无争的侄子,道:“雅正,不是我们要争什么?而是你这位好弟弟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冲着你爷爷的财产来的,你爷爷很有可能也是被他欺骗的。你觉得我们就这么让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得逞吗?”   叶雅正翕动了下嘴唇,到底没再说话。   这厢江漫已经跟着程骞北下了楼,他整人气压很低,明显心情很不好。   直到上了车,江漫才试探开口:“你还好吧?”   程骞北点头:“放心吧,我没事。”   他启动车子,还没开出停车场,手机忽然响了。   “喂!找医生。“   ”我知道了。”   他挂上手机,将车子倒回去。   “怎么了?”江漫看他脸色差得厉害,不禁忧心忡忡问。   程骞北将车子熄火,默默看着挡风玻璃前方的人来人往,过了片刻,才道:“我爷爷刚刚过世了。”   “啊?”   这回他没等她再说什么,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一般,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飞快朝住院大楼跑去。   江漫看着他那有些失控般的背影,愣了半晌才回神,也赶紧匆忙下车。   她没能赶上程骞北那趟电梯,等来到先前那间病房时,老爷子身上的仪器已经被撤掉,整个人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像是熟睡了一般。   叶家的几个人围在床边伤心啜泣。   程骞北站在离病床两米的地方,愣愣地看着床上已经离开的老人,好像不太相信眼前的事实一般。   江漫走到他身后,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节哀!”   那只被她握住的大手,用力将她反握住。   接下里是直系亲属办理各种手续,这跟程骞北没什么关系,都是叶家长子叶敬知在处理,其他的几个叶家人打打下手。   无论之前他与叶老爷子如何亲密,在这个时候,江漫才意识到,他是被排除在叶家之外的。   实际上,他和叶家的关系,也没有通过任何法律手续。   等老爷子的遗体被退走,程骞北才终于从怔忡中回神。他拉住那只一直握着没松开的手,道:“走吧!”   江漫点头。   再次回到车上,程骞北没有马上开车,而是从车子手套箱里拿出一根烟,放在口中点燃,吸了一口,才想起身旁的人,转头道:“介意吗?”   江漫摇摇头。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   他转头看向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道:“十年前,我找到老爷子的时候,本来是没报什么指望。可是没想到,他一下就接受了我。成为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除了我父母之外这世上最疼我的人。”他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现在连他都走了,这世上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江漫握住他放在放在盘的手,轻声道:“你还有我呢!”   程骞北反手抓住她的手,对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会陪着我吗?”   “当然,只要你需要。”   程骞北凝视着她半晌不再说话,又忽然将她抱紧怀中,在她耳边道;“你说得对,我还有你呢!”   江漫愣了下,知道此时的男人必然是脆弱的,她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道:“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会陪着你的。”   “江漫……”   “我在。”   程骞北道:“谢谢你!”   江漫轻笑:“没事的,你也想开点,叶老已经八十五岁,你也说了是喜丧。、”   程骞北握住她的手,默了片刻,冷不丁道:“我不会再放开了。”   “嗯?”   程骞北:“没什么。” 第34章 三十四章   三天后,叶鹤鸣的葬礼在殡仪馆举行。   他是名人,追悼会和遗体告别仪式很盛大,本地的政府官员都会有代表出席,甚至还有国家领导人会送花圈,电视台自然也会全程跟拍。   因为叶老爷子的去世,江漫不太放心程骞北,专程又请了几天年假陪着他。她平日里很少请假,这回在岛上邀请到程骞北当嘉宾救场,那期特别节目在那几天反响尤其好。于是老王大手一挥,大大方方地准了假。   这两年江漫一直在叶鹤鸣面前和程骞北扮演小夫妻,对老爷子来说,她就是自己的孙媳妇。葬礼必然也得和程骞北一块去参加的,就好像一场戏,有始有终地演到落幕。   至于曲终人散之后呢?她还没有想清楚。   追悼会是早晨,气氛庄严肃穆,来参加追悼会的宾客,除了叶家的亲属,大都是政客名流。   程骞北穿着一身黑色正装,他手中拿着一个花圈,和同样一身黑色的江漫并肩而行,随着哀乐往敞开的殡仪馆大门走。   走到门口时,他将花圈打开放好,正要拉着江漫一块进去与叶老爷子遗体告别,却忽然被两个保安模样的人拦住。   程骞北皱眉,问:“怎么了?”   保安低声道:“叶先生交代过,这是叶家举办的葬礼,程先生不合适进去。”   虽然声音很低,但跟在后面准备进去悼念的宾客,也隐隐听了大概,好几个人好奇地看过来。   好在叶家的圈子比较高端,不会不顾体面来围观。   程骞北朝大厅里几个披麻戴孝的叶家人看去,给他提供过基因的叶敬文恰好朝他看过来,对上儿子的眼睛,又心虚地转过头去。   程骞北心知肚明,却也不动声色。   江漫有些忧心忡忡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担心他跟人起冲突,暗暗拉了拉他的手。   程骞北倒是比她预想地淡定很多,大约是不想惊扰了老爷子的葬礼,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和抗拒。   在稍稍犹豫了片刻后,他像是做好决定一般,握住江漫的手,朝保安点点头,轻描淡写说了句“行,我知道了”,就拉着人转身离开。   两人往回走了几步,在一众前来悼唁的宾客中,迎面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的许慎行,她和一对中年夫妇走在一起,看样子是一家三口来参加葬礼的。   “小漫!”他开口打招呼。   许慎行母亲是叶家二儿媳林清的亲妹妹,看到程骞北显然是有些不太高兴,眉头不由自主就皱起来。   好在当年江漫没有见过许氏夫妇,对上人也就很坦然。   她轻飘飘看了眼许氏夫妇,朝许慎行点点头:“师兄。”   许慎行在她和程骞北相握着的手看了一眼,道:“好久没见了!”   江漫还没再回应,人已经被程骞北拉着走开,剩下许慎行站在原地,失魂落魄般朝两人背影看了半晌。   “你跟那女孩认识?”许母看出儿子的不对劲,皱眉问。   许慎行道:“她就是我以前出国前交得那个女朋友。”   “啊?是她?”许母知道儿子那段感情,本来两个人说好一起出国,女孩子临时爽约,害得自己儿子出国后很是消沉了一阵,她闻言舒了口气,“幸好当时分了,跟程骞北一块儿来骗叶老爷子财产的,能是什么好女人!”   许慎行眉头皱起来,不悦道:“妈!小漫不是那样的人!”说着又摆摆手,“别说这些了,咱们赶紧去追悼会吧!”   江漫跟着程骞北回到停车场的车上,殡仪馆的哀乐渐渐远去。江漫看了看驾驶座上一言不发的男人,发觉他脸色沉沉,担心问道:“你还好吧?”   程骞北转头看她,点点头:“没事。”   其实江漫也没料到叶家人在叶老爷子过世后,做事做得这么绝,竟然不让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子参加葬礼。这也就表明了态度,不让程骞北认祖归宗。   难道就不怕叶老在天之灵生气么?   好在,看程骞北的样子,并没有什么认祖归宗的打算。   她想了想,道:“现在我们回去吗?”   程骞北道:“等等吧,等待会儿爷爷出殡下葬后,我去墓园祭拜一下。”   江漫点头,叶家人不让参加葬礼,又不能不亲自送老爷子一程,唯一的办法就是等下葬后,去墓碑前祭拜了。   程骞北看了看她,道:“这几天麻烦你了,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去吧,待会儿我自己去墓园就好。”   江漫轻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你要去墓园看爷爷,肯定得我陪你啊,不然叶老看到你一个人,还以为我们闹什么矛盾了呢!”   程骞北勾了下唇角,道:“说得也是。”   江漫道:“你别想其他的,我这几天都请了假,会陪着你的。”   程骞北握住她的手,看向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默了片刻:“谢谢你!”   “这有什么谢谢的?你别太难过了就好。”说着又义愤填膺道,“叶家人也真是太过分了,竟然葬礼都不让你参加。叶老这才刚走呢!”   程骞北轻笑了声:“没事,反正我也不姓叶。”   江漫看了看他,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失落和难过的。   脆弱、难过、失落、这是她这几天在他脸上见到得最多的神情,也是与平日里的他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是啊!他也只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不可能无所不能的人。   正因为这样,她觉得程骞北对于她来说,变得越来越真实。这种真实是有温度的,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想靠近。   那些她不愿承认的念头,已经快要在这不合时宜的时间里,破土而出。   她有些无奈地想,还真是不合时宜。   本地的风俗是,下葬仪式要在中午之前。两人在殡仪馆外没离开,等到追悼会结束,丧葬车队朝墓园出发,程骞北就启动车子跟在后面。   不管他表现得如何淡定,这场景也实在是叫江漫为他难受。爷爷去世,连葬礼都不能参加,只能等到人群散去后,悄悄祭拜一下。   这实在是太凄凉了点。于是她对叶家那一大家子的印象就更差了。   一直到中午快十二点,下葬仪式终于结束,叶家人和法师以及亲朋好友,总算从墓园离开。   程骞北和江漫这才来到空无一人的叶老爷子墓碑面前。   江漫跟着他一起跪在墓碑前,放下白菊花,点上香烛,重重磕了三个头。   “爷爷,我和漫漫来送你了!这十年,谢谢你对我的疼爱,骞北无以回报,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你的画作和手稿保护好,不让您的心血再在金钱市场中被玷污。”   说着,他又握住江漫的手:“您放心,我和漫漫会好好的,我以后有人关心有人疼的,您在天之灵不用担心。”   江漫心跳微微加快,因为她忽然有点分不清,程骞北这是跟从前一样在叶老叶子面前的习惯性演戏,还是说,是出自于他真情实感的承诺和保证。   程骞北说完,转头看向她。   江漫对上他的眼睛,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嚅嗫了下唇,开口道:“爷爷,我们会好好的,您安息!”   程骞北抿抿嘴,望着那墓碑上的叶鹤鸣三个字半晌,然后拉着她的手站起来:“走吧!爷爷喜欢清静,这几天估计也烦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江漫点头。   从墓园回到市区,已经过了一点,两个人找了家安静的餐厅,随便点了几样餐。江漫倒是让自己吃了饱,但程骞北几乎只象征性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看起来是没有半点胃口的样子。   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连唇色都有点发白,吃饱的江漫有点担心:“你没事吧?”   程骞北揉了揉额头:“可能是最近没怎么睡好,有点累!”说完又道,“如果不麻烦的话,你开车送我回去吧!”   江漫轻笑:“你跟我客气干什么?”   程骞北也笑了笑:“是哦!”   出了餐厅,江漫开着他的车,他坐在副驾驶座,车子没开出去多久,他人就靠在椅背,闭着眼睛,好像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似乎也不安稳,眉头紧蹙,表情看起来有点难受的样子。   江漫也不敢打扰他,一言不发将车子开进他居住的小区,才试探着开口将他唤醒。   “啊?到了?”程骞北醒过来,脸上有些迷茫。   “下车吧!”江漫道。   保持关系得这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去她的公寓,她来他家里,只有过两次。这个小区比她那边高档很多,他住得是一梯一户的高层公寓,门禁很森严。   江漫本来是想开车送完人就回家休息,但是看到他一脸倦色,整个人好像有点浑浑噩噩的样子,不敢也不忍心让他一个人上楼,下了车后,上前扶住他:“我怎么感觉你状态很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恰好碰到他的手掌,皮肤上传来的热度,让她心里一惊,赶紧伸手探向他的额头,道:“你发烧了!”   程骞北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表情有些难受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走进电梯,靠在电梯壁上,垂下眼睛虚弱道:“我要是没休息好,就容易发烧。”   江漫道:“我送你去医院吧!”   程骞北摇摇头:“不用了,我家里有退烧药,吃完药睡一觉就好了。”   江漫听他这样说,也没坚持,毕竟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应该比她更了解。   出了电梯,她扶着她进屋。   他的房子很大,将近两百平,但是装修很简洁,有种没有什么烟火味的感觉。她扶着他到卧室的大床躺下:“你药放在哪里?”   程骞北闭着眼睛道:“在衣橱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个药箱。”   江漫点头,打开衣橱,翻出里面的抽屉,拿出药箱,里面有很多常备药,她按着说明找到了退烧药。本来想去喂他,才发觉忘了还没准备热水。   她到底没怎么照顾过人,又是在自己不熟悉的房子里,手忙脚乱烧了热水端进来,发觉程骞北已经睡着了。   她轻轻唤了唤他,没有得到回应。想了想,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坐在枕头下方,将男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口。   程骞北应该还没睡得太沉,在她的动作中低低呓语了两句,却没有睁开眼睛。   他的身体很烫,整个人想必也是难受的。   江漫摸了摸他的脸,他像是有感应一般,伸手将她的腰抱住,将发热的脸抵在她的脖颈下方,形成了一个依赖般的依偎姿势。   也不知为何,江漫忽然心里涌上一片柔情,想要将这个男人紧紧抱住。   不过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端起水杯,放在程骞北唇边,男人配合地微微张开,当水进入嘴巴时,像是本能般吞咽了咽。   她又将药片送入他的口中,也不知是太干还是太苦,男人本来已经舒展开的眉头,又蹙了蹙,似乎是想将药片吐出来,江漫赶紧给他喂了口水:“这是药,可千万别吐了。”   程骞北像是听到了这句话一般,虽然表情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乖乖地将药片吞了进去,又就着放在唇边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   有那么一刻,江漫恍然间觉得,自己抱着得不是外界传言的那个卓尔不凡的程骞北,而只是一个脆弱的等待别人疼爱的孩子。   脆弱的孩子?   连江漫自己都觉得这诡异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议。   吃完药的程骞北在她怀中安静下来,她抱了会儿他,感觉他彻底睡着,才小心翼翼放下来,给他盖好空调被。   坐在床上还没离开的江漫,低头看向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男人,因为发烧的关系,他先前还苍白的脸,这会儿泛着一点红晕,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覆下来,整个人有种奇妙的柔和感。   江漫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又有点像是久别重逢,人还是那个人,却又好像不是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了。 第35章 三十五章   时值夏日,天虽然黑得很晚,但程骞北醒来已经八点,窗外的夕阳也早就换上了城市的华灯。   江漫本来早就做好了粥,这几个小时,隔一会儿就去卧室看看床上的人,见他睡得深沉,不忍打扰,生生等到了这个时候,中间因为饿了还自己给自己煮了碗面,不过味道不怎么样,吃了一半就倒了。   她最后一次看了下时间,见这么晚了,担心程骞北睡太久,便再次进屋,这回是准备把人叫醒。不过还才刚走进屋,床上的男人已经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因为吃过退烧药,又睡了五六个小时,刚刚醒来的程骞北,脑子一片模糊,一脸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只怔怔地看着走过来的江漫,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江漫觉得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傻傻的有点好笑,但觉得这种时候笑有点奇怪,就暗暗忍住了,走上前,弯下身,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你感觉怎么样?好像已经退烧了。”   额头传来的温柔触感,让程骞北稍稍回神,搞清楚了现下的情形,他揉了揉额头,轻笑道:“你还在?”   江漫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家?不难受了吧?”   程骞北点头:“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江漫笑道:“也就五六个小时吧!”   程骞北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时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像已经很多年没在白天睡过这么长了。”   “那是因为你生病了。”江漫直起身,道,“你中午没怎么吃饭,应该饿了吧?我怕你没胃口,就给你煮了粥,赶紧起来洗漱啊!”   程骞北默默坐起身,神色莫辨地看了看她。   江漫也没在意,转身去了厨房热粥。   她很少下厨,但煮粥毕竟不难。粥是用砂锅熬的,大米小米混在一块,文火炖了快两个小时,煮得那叫一个浓稠软糯。   等她盛好粥来到餐厅,程骞北也已经洗漱好,一脸清爽地从洗手间出来。他目光看着她,一直没说话。   江漫对上他的眼睛,发觉他眸中透着点疑惑,笑问:“怎么了?”   程骞北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江漫笑道:“不会是怀疑我的厨艺吧?放心吃吧,没毒的。”   程骞北微微一愣,轻笑开来,在餐桌坐下,拿起勺子搅拌了下,抬头问:“你吃了吗?”   江漫道:“看你没醒,自己煮了碗面,凑合着吃了一顿。”   程骞北喝了口粥,也不知为何,明明就是最普通的味道,可当那清淡软糯的粥滑入胃部,好像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他笑了笑道:‘很好喝。’   江漫轻笑:“就小米加大米清水炖出来的,能有什么好喝的?而且还放凉了又加热的。”   程骞北淡声道:“粥也是要手艺的,我觉得很好喝。”   江漫眉头一挑,笑道:“这么说我在厨房还有点天赋啊!可惜刚刚自己煮得那碗面没体现出来,我吃了一半就倒了。”   程骞北笑着喝了几口粥,抬头看向她,道:“谢谢你!”   他声音有些低哑,带着点罕见的温柔和性感。江漫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在他对面坐下,不甚在意道:“举手之劳而已。要换你看到我生病,也不会不管啊!”说完又补充,“在岛上,你可是在医院陪过我一夜的。”   程骞北勾唇笑了笑:“也不仅仅是今天,就是这几天我爷爷过世,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江漫半开玩笑道:“亡者为大,毕竟在叶老眼里,我是他的孙媳妇,我要不陪着你,他在下面可能会生气吧?倒是你,都没怎么休息,可千万别把身体弄垮了。”   程骞北点点头,过了片刻,低着头冷不丁开口道:“在十八岁之前,我以为我爸就是我的生父,那个很憨厚有点胖的男人,跟我妈一起经营小餐馆,总是把我举在肩膀上。后来他过世了,就只剩我和我妈相依为命,她没有再婚。毕竟在城市里,只要勤快,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差。”他顿了顿,又才继续,“可是小家小户的日子,是经不起一点的折腾的。我十八岁那年,我妈患了绝症,入院半年,店子转让,家里所有积蓄被掏空,还借了很多钱。那时我妈大概是觉得自己没多少日子了,可能怕我以后一个人没有依靠,就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我这才知道我的生父是叶敬文。”   江漫静静听着他娓娓道来有关他身世的往事,她知道他说这些,是真正将她当成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人,曾经那些身体的加交融,与现下这种信任的诉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程骞北和自己这么近。   程骞北继续不紧不慢道:“因为知道母亲当年生下我是被叶敬文欺骗所至,等她过世后,我就直接去找了我爷爷。那时其实是带着点赌气心理,再加上负债累累走投无路,没料到老爷子很快就接受了我,帮我还了债,还给了我一笔钱,也就是我上大学的创业基金。”说着他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因为我妈生病的事,我真是缺钱缺怕了,那时候年纪轻,心态不太正常,对于一步一个脚印工作创业完全不感兴趣,拿着爷爷给我的钱去炒股炒期货。太急功近利的结果就是差点血本无归,爷爷知道后又给了我五十万。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正赶上牛市,又渐渐摸索出了点名堂,天不怕地不怕跟赌博一样做杠杆,上天眷顾,几年下来翻了两百倍。大学毕业时,爷爷大概听说了一点我的事,找到我跟我说,赚钱这件事,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做一件事唯一的意义就是赚钱,那么其实毫无意义。我这时才意识到为了赚钱,我差点走火入魔,然后就退出了股市和期货,拿着钱创立了柒基金。”   江漫点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她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怅然若失。叶老爷子对他确实重要。   程骞北笑了笑又道:“没想到,我退出后没多久,股市就一泻千里,飞速进入熊市。相当于是爷爷及时将我拉了出来。”   江漫微微一愣,也笑了。   程骞北放下手中的勺子,碗里的粥已经被他吃得一粒不剩,他靠在椅背上歪头看向对面的女人:“我说这些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无聊?”   江漫摇头道:“只是让我有点意外。”   “怎么意外了?”   江漫抚了抚额,道:“可能是我的生活太简单顺遂了,所以觉得你的经历,比故事还要戏剧。”   市井小户人家出身的孩子,在十八九岁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摇身一变成为国学泰斗的孙子,从负债累累拿到第一笔投资基,大学几年靠股票期货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这要再多穿插几段风流韵事,那就是妥妥男频文里的金手指男主角了。   当然,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是由种种痛苦累积而成。如果不是因为父母早逝,不是因为负债而走投无路,他不会去找对他完全陌生的叶鹤鸣,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际遇和经历,不会有现在的成功者程骞北。   程骞北听了她的话默然片刻,又云淡风轻笑了笑:“我也宁愿简单顺遂点,如果我父母没去世,我可能现在就不是商人,而是一个科学工作者或者一个国企员工,住着普通的房子开着普通的车,有一个不错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儿子或者女儿,下班后最大的爱好就是跟老婆一块做饭,然后一起带着孩子在小区的花园玩散步。”   江漫试着在想象中把他叙述的这种生活与他这个人联系起来,好像……也不错。只是与现在相比,大概还是太平庸了点。   她笑了笑:“所以说很多时候是人生选择我们,而不是我们选择人生。”   程骞北失笑:“你说得还挺有哲理的。”只是说完,又道,“不过,我决定以后还是要做一个选择者,绝不能再被选择了。”   江漫微微一愣,看着他忽然变得坚硬几分的眼神,意识到这才是程骞北,一个已经摆脱曾经的命运,过上另一种人生的男人。   不过程骞北的眼神很快又变得柔和,笑着转移话题:“你今天住我这里,还是回去?”   江漫道:“回去吧,我没带衣服。”   程骞北道:“我这里有你穿的睡衣。”   江漫眉头一皱:“啊?”   程骞北笑道:“放心不是别的女人的。上回你来过后,我怕你再来不方便,就在家里准备了两套。”   江漫心说我也没怀疑是别人的,而且你这也没别的女人的痕迹啊!   见她还有些犹豫,程骞北笑了笑,又道:“主要是我还有点不舒服,送你回去不大方便,这么晚了让你一个人打车回去,我心里过意不去。”   他都这么说了,江漫当然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何况一看到他眉宇间流露出来的虚弱,她也不忍心离开,让他一个人待着。 第36章 三十六章   程骞北给江漫准备的睡衣,不是她以为的性感睡裙,就是普通但舒适的纯棉睡衣,当然看着简单,却也是价格不菲的牌子,穿在身上很舒服。   洗漱完毕躺上床,已经是十一点。   先上床的程骞北等她躺下,伸手关了灯,偌大的卧室变成黑漆漆一片。   房间是陌生的,床是陌生的,但身旁的男人是熟悉的,江漫本来也没有认床的臭毛病,但直挺挺躺了十几分钟,半点睡意都没酝酿上来。   也许是因为在一个男人家里,和对方同床共枕但什么都不做这件事,已经完全跨越了她给自己设置的安全线。若是之前,她可能会抗拒排斥,但现在却忍不住想要跃跃欲试跨过去,并且已经在施行了。   而躺在床上睡不着,难免就会涌上一点焦躁。她忍不住连着翻了几个身,似乎是想找到一个更适合入睡的姿势,但显然没有成功。   倒是身旁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认床?”   江漫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可能吵到他,赶紧翻过身消停下来,淡声道:“那倒没有,就是好像不困。我吵到你了?”   程骞北道:“没有,可能白天睡多了,我也还没困。”   “哦!”   程骞北伸手将床头灯打开,转头看她,江漫也睁着眼睛迎上他的眼睛。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过了片刻后,她先低声开口:“程骞北,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程骞北轻笑:“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江漫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就是还有进步空间。”   “算了,当我没问。”江漫无语地撇撇嘴,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程骞北将她的手拿下来:“为什么问我这个?”   江漫对上他灼灼的眼神,又不太自在避开,佯装轻描淡写道:“就是想多了解一点自己,不过你肯定也不怎么了解我。”顿了顿,又补充,“就如同我不怎么了解你一样。”   因为还不太了解,所以不想贸然上前。她无法在像当年和许慎行一样,不管对方怎么想,或者爱着谁,只要自己喜欢就可以一头热冲上去。   她已经不是恋爱至上的十五岁少女,而是没多少力气再在感情中犯错的二十五岁女人,现在的她如果再去谈爱情,无法不去计较得失。   程骞北闻言笑道:“你想了解我什么?”   江漫想了想,半晌没想出来他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后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三年前宁冉说的话,然后几乎脱口而出:“毕业那年,宁冉说他看到你在寺庙里为喜欢的人祈福,那个人还在你心上吗?”   程骞北愣了下,忽然看着她笑起来,一开始只是捂着眼睛笑,后来像是完全控制不住一样,趴在枕头笑得肩膀直抖。   江漫一头雾水,又莫名有点恼羞成怒,伸手在他肩膀捶了两拳:“你笑什么?”   程骞北空出一只手摇了摇:“你突然提到这个,我想起来就忍不住想笑。”   江漫:“……”   所以这是个什么幽默段子吗?   她木着脸看着男人的后脑勺,也没再说话,等着他什么时候笑完。   好在,程骞北很快恢复了正常,他转过头看向江漫:“那其实有点误会,我给人祈福不是因为男女之情这种事。”   “啊?”江漫一头雾水,她明明记得那时宁冉说过他是给心上人祈福的。   程骞北有些不太自在地扶了扶额,道:“怎么说呢?我确实是给一个女孩祈福,因为她对我有恩,我还没有机会报答,她就要出国了。我想着以后可能也没机会了,就用了封建迷信的方式,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和自我安慰吧!”   江漫有些无语地抽了下嘴角:“有你这么报恩的吗?自己累得要死别人可能都不知道,还不如实际点给钱呢!”   “是啊!后来我就这么做了。”   江漫想了想,试探问:“所以,你其实并没有喜欢一个去了国外的女孩儿?”   程骞北神色莫辨地看着她,摸了摸鼻子:“嗯,没有去过国外。”   江漫没去细究他话语中的细节,只觉得忽然有点心情舒畅。她是女人,女人的第六感通常都是准确的,她能感觉到程骞北对她不一样,只是不确定这种不一样,爱情的分量到底有几分。   她默了片刻,又随口问:“你那个恩人,对你有什么恩?”   程骞北与她并排躺好,淡声道:“我妈当年住院的时候,不是缺钱么?当时学校的同学和周围开店的邻居,给我凑了一笔救命钱,我拿着去医院的途中,差点弄丢,她帮我找了回来。”   “找回救命钱确实是挺大恩情的!”江漫若有所思点头,“那你现在这么有钱,更应该重金酬谢人家啦!反正出国也不麻烦。”   程骞北关上灯:“……你说得对。”   过了片刻,他在黑暗中低声开口:“江漫……”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耳畔均匀的呼吸声。   程骞北静静听了会儿她的呼吸,自顾地在黑暗中轻笑了笑,闭眼睡去。   因为还有两天假,而程骞北因为爷爷过世,也在家休息,江漫就每天陪着他。一起买菜做饭看老电影,晚上留在他家一起睡,因为还在丧期,两个人当然不会做什么,就是盖棉被聊聊天,然后睡觉,自然而然地就像是普通的恋人一样。   到了第三天,因为隔日要上班,晚上一起吃了饭,江漫就得回自己公寓了。   程骞北身体早已经恢复,自然要开车送她,到了公寓楼下后,江漫解开安全带下车,好像习惯了这几天的朝夕相处,一下分别,竟然很有些依依不舍。   她正要弯身同他告别,哪知程骞北也熄火下了车。   江漫微微一愣,还没开口,只见他轻飘飘开口道:”有点累了,懒得再开回去,就在你这里睡吧!”   “啊?好啊!”江漫有点没反应过来。   程骞北看着她轻笑一声:“怎么?不欢迎?”   江漫道:“当然不是。”   “那就上楼吧!”   江漫讷讷跟着他,走进电梯后,忽然又笑出来。   “你笑什么?”   江漫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有点像……”   程骞北挑眉看她:“像什么?”   江漫本想说像谈恋爱,但还是有那么一点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于是话到嘴边又改口:“像知心好友。”   程骞北愣了下,笑道:“我朋友不算多,女性朋友更是没有,这么说来,你算是第一个了。”   江漫脱口道:“俞欢不算吗?”   程骞北好笑道:“我和她不是很熟。”   “是吗?我看她对你挺熟的。”   程骞北没再说什么,只看着她不说话。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楼层。   江漫先走出去。   程骞北跟在她身后,冷不丁道:“我不是什么豪门富二代,不用门当户对商业联姻。”   江漫转头戏谑道:“所以以后会像香港某些富商找个年轻女孩子生孩子,然后给两亿吗?”   程骞北难得翻了个白眼,跨步走到她前面,拿出钥匙先打开了门。   江漫这才想起,他是有自己公寓钥匙的。   程骞北开了门之后,做出一个有请的手势,然后不急不慢道:“我是私生子,如果我要孩子,就像你之前说的,一定会确保能给他一个幸福健康的家庭,才会迎接他的到来。”   他的表情有点严肃,弄得江漫觉得刚刚自己好像开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玩笑。不过也是,他是私生子,连继父都很早离世,从小生活在不完整的家庭,所以必然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刚刚自己的话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笑的玩笑。   她走进屋,边换鞋边道:“我就是随口开个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这回程骞北倒是笑了:“我没放在心上,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江漫一愣:“我以为你是哪种人了?”   程骞北一字一句道:“坏、男、人!”   江漫想起岛上的玩笑,道:“你还记着呢?”   程骞北道:“可不是么?无知少女。”   江漫听到这个称呼,差点捧腹大笑,伸手在他肩膀就来了一拳。   好像从岛上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就在不着痕迹地发生变化。往常她偶尔也会开他玩笑动手动脚,但那是一种不以为意的表现,因为并不他当做一回事,所以不会因为他是程骞北就讨好逢迎,甚至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不屑。但现在,因为心中对他的感觉已经悄然变化,这些行为表现出来,也就成了男女之间最寻常不过的亲昵。   俗称,打情骂俏。   程骞北没有躲,只是定定看着她,眼中带着点笑意。   江漫被他看得不自在,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有点发热了。她赶紧欲盖弥彰地转头,道:“热死了!我去洗澡。”   程骞北看着她疾步走进卧室,嘴角不由得勾起。   六月份的天气,确实有点热了。   这几天对于江漫来说,确实有点脱离轨道了,所以在隔日上了班之后,她就让自己重新投入工作,暂时将程骞北放在了一边。   她承认自己对程骞北动了感情,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心思,但现在的她已经过了为了感情不管不顾的年纪,何况程骞北还远远比许慎行复杂精明让人难以捉摸。   如果真得一头栽进去,她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她在感情中已经失败过一次,那种挫败感她不想再尝试。   无论怎样,这一次,她肯定不会做那个主动者。   一连几天,她都没再联系程骞北,对方发来信息约饭,她都以工作太忙敷衍拒绝。   就这么到了周五傍晚下班,江漫刚刚开到小区附近购物中心,准备去吃饭,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她蹙眉的瞬间,许慎行不紧不慢走了过来:“小漫,好巧!”   江漫勉强笑了笑:“嗯,你来逛街?”   许慎行道:“来这边吃饭,你也要去吃饭吗?”   江漫点头,知道今晚这顿饭老情人的饭恐怕是免不了了。   果然,许慎行道:“那一起吃吧!”   实际上他是专门来找她的,在电视台外面时,看到她开车过来,便跟了上。人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处心积虑的偶遇罢了。只是曾经处心积虑的是她,而现在变成了他。   许慎行看着对方有些漠然的神色,心中怅然地喟叹。   江漫略微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行吧!”   因为是周五傍晚,购物中心的餐厅基本上都是爆满,两人选了一家高档日式料理店,虽然没有了雅间,但好歹大厅还有座位,也算清静。   坐下后,许慎行开门见山道:“小漫,其实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江漫平静地点头:“我知道的,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许慎行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和程骞北是假结婚,如今叶老爷子已经过世,你和他赶紧散了吧。”他顿了顿,又赶紧补充,“我说这个不是因为我想做什么,而是程骞北用手段拿走了叶老爷子所有的画作和手稿,叶家人不可能善罢甘休的,我不希望看到你卷入他们的是非当中去。”   江漫低头喝了口水,道:“林清是你姨母对吗?”   许慎行点头。   “那四舍五入你也算是叶家人了。”   许慎行愣了下,无奈道:“我当然不是,只是他们家的事我很清楚。叶老爷子的画作和手稿保守估计价值十几二十亿。普通人家为了百八十万就能斗得你死我活,何况是这么多钱。而且不仅仅是钱的问题,程骞北是私生子,叶家人怎么会甘心让老爷子的东西落在一个私生子手中?”   江漫笑着问:“私生子就低人一等吗?”   许慎行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说叶家的打算。我姨父没什么用,但叶敬知可不是一般人,程骞北这么横插一杠,他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江漫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程骞北是用了卑劣手段,得到叶老爷子的财产的?”   许慎行道:“这个我不是太清楚,不过老爷子把所有画作留给一个刚刚相认没几年的私生子,怎么都说不过去!”   江漫放下水杯,定定看着他,又问:“那你觉得程骞北是什么样的人?”   许慎行思忖片刻,道:“我和他虽然同级,但不是同专业,只在一起上过大课,平时几乎没什么接触,他也不住宿舍,说实话我对他没什么了解。但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少年老成城府很深的男人,我相信这种感觉不会错的,加上他发迹经历太传奇,身份背景又这么复杂,跟我们这些循规蹈矩过着生活的人,太不一样了。所以我希望你赶紧和他撇清关系,免得惹上是非。”   江漫默了片刻,如果没有最近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会觉得许慎行对程骞北的画像非常准确,因为之前的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实际上现在也没什么改变。   但是自从知道他身世和成长的细节,她觉得他身上那一切在外界看来的野心城府世故,都变得合情合理。   确实如许慎行所说,他跟他们这些顺风顺水的人不一样,经历过苦难的,必然不会再那么单纯。   她笑了笑:“你说得好像没错。不过就我所知道的,至少在叶老爷子这件事上,除了我这个孙媳妇,他并没有耍任何手段。叶老爷子赠予他画作和手稿,也是心甘情愿,并不是被他蒙骗的。”   许慎行道:“就算我相信你说的,但叶家那边的人会信吗?况且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叶老爷子的东西现在在他手中。”他顿了顿,忽然握住江漫放在桌面的手,“小漫,你赶紧和他撇清关系吧!叶家争产这件事早晚会闹得满城风雨,万一你被牵连身败名裂,就太得不偿失了。”   江漫抽回自己的手,笑道:“我就一个普通人,能有什么名裂的?你多心了!”   “小漫——”   恰好餐点上来,江漫拿起筷子道:“如果你今天就是为了说这件事,那么咱们就没什么好再说了的。”   她忽然发觉,哪怕一切都是事实,但自己也不愿意听到别人对程骞北的任何负面的评判。   两个人还没真正开始,她的心却已经倾斜了。   她不想承认,也必须得承认,爱情一旦产生,就不可能真得做到百分百理智。   许慎行看着她漠然又心不在焉的表情,忧心忡忡叹了口气,到底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   “怎么了?”   这厢和两个年轻创业者刚刚从包厢出来的程骞北,路过大厅,不经意间瞥到靠窗的一个靠左,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不,不是一道,而是两道。   他微微皱眉,眯起眼睛,看向那边,停下了脚步。身旁的林助理见状好奇问,又随着他的目光转头,然后就看到了卡座里的江漫和许慎行。   当然,他只认识江漫,并不认识许慎行。所以在他看来,就是自家老板娘正在和一个年轻帅哥约会。   林助理警铃大作。   玩球!自家老板这是被绿了!   程骞北淡淡看了会儿那边,到底什么都没做,而是继续朝外走去。   日料东西少而精致,江漫吃得很快,不等许慎行拒绝,先买了单。   许慎行显然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半就放下了。   “小漫——”他皱眉开口,试图再说服她。   江漫摇摇头,道:“师兄,谢谢你提醒我这些,不过我不是小孩子,有分寸的,就不用你担心了。”   许慎行道:“不管怎么样,你有事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力帮你。”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一叠照面,“这是我之前说的你在我那里落下的胶卷冲印出来的照片,你看有没有喜欢的,我都帮你存了底的。”   江漫愣了下,接过来:“谢谢!”   “不用谢。”   江漫起身:“那再见。”   许慎行本想跟她一起出门,但见她神色疏淡,只能坐在原地点点头:“再见。”   然后看着她走出了餐厅。   回到车上,江漫打开车内灯,拿起手中照片随便翻了几张。她已经记不得当时拍这些照片的情形,不过场景大都是在学校,估计都是拿着相机随手拍的。   还有两张是她自己,应该是用三脚架自拍的。照片上的女孩还很年轻,也许是胶片拍出来的缘故,竟然还有点时代感。   她觉得有点好笑,正要将两张自拍收起来,却忽然在一张照片中发现一抹有点眼熟的身影,那身影站在她身后不远,靠在一棵树干,正在低头抽烟,眼睛还朝这边看着。只不过大概是隔得很远,虽然意外被她拍进了镜头,但并不清楚。   她拿起来对着仔细看了半晌,才确定,那人应该就是程骞北。   这样的巧合,让她觉得有点好笑,想着也好几天没怎么联系他了,于是随手拿起电话,拨了他的号码。   此时,程骞北已经和林助理坐在车上,司机刚刚从购物中心开出去。   听到电话声音,他拿起来看了眼号码,眉头一皱,递给旁边的林助理,淡声道:“帮我接。”   “啊?”林助理拿过电话,看到来电显示上面的“无知少女”四个字,嘴角忍不住一抽,问,“谁啊?”   程骞北道:“我老婆。你就说我这两天工作太忙,有点不舒服。”顿了下,又补充,“说我还没吃饭。”   林助理默默看了看自家老板,心说刚刚不是吃了挺多么?   不过老板发令,他也不敢质疑什么,接起电话道:“您好!哪位?”   江漫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陌生声音,愣了下:“我找程骞北。”   “程总这两天工作太忙,有点不舒服,现在还没吃饭呢!您是程太太吧?有什么事吗?我转告给他。”   江漫皱眉:“他不舒服?还没吃饭?是还在公司吗?”   林助理看向自家老板。   程骞北用口型道:“告诉她我的地址。”   林助理能做他助理,当然是懂看眼色的,会意后赶紧回道:“没有,刚刚见完客户,准备打道回府呢!就在璀璨星光这边。”   江漫心道还挺巧:“我也在这边,你告诉我具体位置,我去找他。”   林助理看了眼刚刚路过的一家酒店大楼,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行,你告诉他我马上过来。”江漫挂上电话,将照片随手一塞,启动了车子。   林助理赶紧让司机返回听到酒店门口,将电话递回给自家老板时,本来好奇地要开口问,但嘴巴还没张开,就被老板一个别多管闲事的眼神给逼退。   过喝酒拆桥的男人哦!有本事刚刚别让自己帮接电话啊!   程骞北斜了眼自家助理:“待会儿她来了,知道说什么吧?”   林助理赶紧点头:“知道知道。”   知道你被戴了绿帽子也敢怒不敢言,还要用苦肉计博取老婆的心。   老板,我给你点蜡! 第37章 三十七章   因为隔得近,江漫很快就开车到了林助理所说的那家酒店。程骞北那辆熟悉的车子停在门口,林助理站在车外,看到江漫下车,赶紧朝她挥手示意。   江漫走过去,问:“他人呢?”   林助理指指车子,唉声叹气感慨道:“这几天太忙了,程总连轴转,再这么下去身体都该累垮了。”   江漫闻言皱了皱眉,上前拉开后车座的门,果然见着程骞北闭目养神靠在椅背上。听到开门的动静,他缓缓睁开眼睛,脸上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显然脸色不是太好。   “你还好吧?”江漫问。   程骞北揉了揉眉心,一言不发点点头。   江漫想了想,下意识伸手在他额头碰了碰,确定没有发烧,又转头看了眼旁边的酒店大楼,道:“这家酒店的餐厅不错,我陪你去吃点东西。”   程骞北将手从额头拿下来,看向她,嗯了一声。下车前不忘交代司机送林助理回去。   林助理十分上道地叮嘱:“程总,您也早点回去休息,这几天实在是忙坏了,这个时候饭都没顾上吃呢。”   程骞北斜睨了眼自家助理,一言不发地跟着江漫去了酒店里的餐厅。   林助理坐上车,朝前面的司机感叹:“也不知道老板肚子待会儿会不会撑坏!”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乌鸦嘴,很快就在自家老板身上灵验了。   “你想吃什么?”   酒店餐厅里,江漫拿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扫了眼问。   坐在她对面的程骞北,揉了揉额头道:“随便点点清淡的吧,不是很有胃口。”   江漫皱眉看他:“你工作量这么大,得吃点好的补补。”说完也不等对方提意见,先给他要了一盅汤,又一口气点了几道菜。   程骞北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到底没再说什么。   汤很快上上来,鲜美清淡的山菌鸡汤,江漫知道他没胃口,点这个是想着让他先开个胃。为了不让他一个人吃得太孤单,她自己点了一杯鲜榨果汁。   程骞北拿起勺子喝了几口汤,虽然味道却是不错,但他毕竟刚刚从日料店出来,肚子已经吃了九成饱,实在是有点吃不下。   “怎么了?不好喝吗?”江漫见他停下来,问,“我记得这家的汤很好喝的,你先喝点开开胃,再吃别的东西。”   说完抬头期待地看着他。   程骞北:“……”   他拿起勺子低头默默继续喝起来。   江漫顾及他胃口不好,点得也都是清淡开胃诸如荷塘小炒清蒸鳜鱼之类的菜。几道菜上来,加上一份粗粮米饭,绝对健康营养又能吃饱肚子。   她自己吃过饭,除了象征性尝几口,剩下时间就一直看着程骞北吃,每每看他好像没胃口了,就道:“再吃一点吧!”   直到程骞北再次举起筷子,她才满意地弯嘴笑开。   就这样在她期待和关切的眼神中,一桌子五道菜,程骞北不负众望地吃了一半。   江漫这才如释重负放过他。   结了账出门时,她看了看他不太好的脸色,担忧道:“你很不舒服吗?”   程骞北揉了揉额头:“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   江漫道:“那我送你回去早点休息。”   程骞北道:“去你家吧!”   “也行。”   坐上那那辆逼仄的小车,程骞北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食物都已经在嗓子眼儿,恶心得想吐。   这就是说谎的代价么?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傻叉。   江漫并不知道他脸色不好是因为吃多了,还以为是太劳累不舒服,启动了车子就准备快速开回家。   哪知开了没多远,程骞北忽然道:“你在路边停一下!”   “啊?!”江漫转头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见他抿嘴一脸痛苦的样子,赶紧靠边停车。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来,只见副驾座上的男人,飞快下车,跑到路边的垃圾桶边弯腰呕吐起来。   江漫解了安全带下车,拿了一瓶水疾步走到他身旁:“怎么回事?”   程骞北摆摆手,从她手中接过水漱了漱口,一脸生无可恋:“没事。”   江漫担心问:“没事怎么会无缘无故呕吐?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程骞北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道:“……这几天胃口不太好,检查过的,真没事。医生说多运动饮食规律好好休息就好。”   “这样啊!”江漫点头,“那行,今天早点去休息。”   程骞北看了看她停在路边的车子,又抬头看了下腕表:“这里离你家就几公里了,你先开车回去吧,我慢慢散步走过去,吹吹风可能比较舒服。”   江漫也知道呕吐的人坐车肯定不舒服,本来是打算陪他的,但车子不能长久停在路边,只能点头。   回到小区停好车,在公寓楼下等了不到十分钟,程骞北就到了。他的脸色已经跟平常无异,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了。但江漫还是有点不放心:“感觉怎么样?”   程骞北弯唇笑了笑:“走走舒服多了,已经没事了。”   江漫点头,拉着他往电梯走,忍不住叨唠:“你说说你这么拼命工作干什么?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别到时候人没了钱还在那就是人间惨剧了。”   程骞北轻笑:“要真人没了,钱留给你花。”   江漫微微一愣,抬头看向他,正对上他电梯灯光下黑沉沉的眼睛,她讷讷道:“我可不敢花这种钱。”   说完这话,电梯正好到达楼层,程骞北边拉着她走出去,边道:“放心吧,我刚体检过,身体好得很。”   “没看出来。”   程骞北看她一眼:“那待会儿用行动给你证明。”   江漫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就算你一夜七次也代表不了什么。”   程骞北挑眉:“代表不了什么?”   江漫打开门,翻了白眼:“你以为呢?”   程骞北佯装好整以暇想了想:“我以为还是可以代表点什么的。”   江漫道:“你今天什么都别想了,给我好好休息。”   程骞北笑着点头:“遵命。”   江漫将包放下,指了指沙发:“你去坐着,我给你烧点茶。”   “多谢了。”   开水壶几分钟就烧好了水,江漫本来是打算泡绿茶的,但怕影响睡眠,又换成了两杯花茶。   程骞北接过杯子,闻了闻,一言难尽地看向她:“我一个大男人你让我喝玫瑰花茶?”   江漫道:“晚上喝茶影响睡眠,你凑合着喝点。再说了,男人怎么就不能喝玫瑰花茶了?”   程骞北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喝了一口。   江漫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忽然想起之前的事,笑道:“今天许慎行给我几张以前我随手拍的照片,我看到一个有趣的,给你看看。”   说完起身拿过包,从里面摸出一叠照片。   程骞北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确定没有从她表情里看到因为许慎行三个字带来的任何异常,才将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照片。   江漫找出之前那张自拍照,指了指照片角落里的那道身影:“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程骞北拿起照片,认真看了看,淡声道:“是有点。”   江漫歪头看他,笑问:“就一点?”   程骞北将照片还给她,笑道:“应该是我吧!”   江漫拿起照片看了看:“你不觉得很巧吗?你竟然入了我的镜头,而且看起来应该是在看我吧!”   程骞北轻描淡写道:“应该是看到一个女生弄个三脚架在学校自拍很傻,就多看了两眼。”   江漫嘴角一抽,斜眼看他:“这是艺术懂吗?”   程骞北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我怎么这两年没看你玩这个艺术了?是追男人的艺术吧?”   江漫被噎了一下,当年许慎行爱摄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算是同学,知道他喜欢摄影不奇怪,那么自己玩摄影是为了什么对他来说,不言而喻   旧事重提,还是这种看起来有点傻的旧事,江漫觉得很没面子,梗着脖子道:“我承认当年学摄影是为了许慎行,但不可否认摄影也给我带来了好处,比如应聘的时候就是加分项。”   程骞北道:“所以今晚老情人见面又一起探讨艺术去了?”   江漫嗤了一声:“你说什么呢?我们就是偶然遇到,一起吃顿饭,他把我之前拍的照片给我。”   说完这句,她想到今晚许慎行说的话,忽然沉默下来,定定地看向他。   程骞北被她看得一头雾水,问:“怎么了?”   江漫嘴唇嚅嗫了片刻,道:“许慎行今天是来跟我说叶家和你的事,他说叶家的人应该不会放过你,劝我跟你早点撇清关系,免得被卷进你们的是非当中去。”   程骞北目光一凌,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没有马上说话。   江漫继续道:“之前我们说好,等叶老过世,咱们俩的关系就结束。”   程骞北喉咙滑动了下,用力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轻描淡写道:“如果你想结束,等周一民政局上班我们就去把手续办了。以后叶家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扯上你。”   江漫看着他,问:“那你呢?你想吗?”   程骞北忽然被她问愣住了,定定看着她,好像不知道说什么。   江漫又问了一句:“你想结束吗?”   程骞北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如果我说不想呢?”   这回轮到了江漫愣住。   “如果我想假戏真做呢?”他又说,顿了顿,继续道,“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说出来听着就像谎话了。但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能感觉得到……”   江漫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木着脸打断他:“我感觉不到。”   程骞北噎了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觉得我这个人不怎么可靠,我也不敢说自己怎么样。但你也看到我不是那种乱搞男女关系的人……”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乱搞男女关系?”   “……”程骞北,“而且我也不像某些男人玩什么红玫瑰白玫瑰那一套,白月光就更没有了。”   江漫:“谁知道呢?”   程骞北嘴角抽了抽,道:“反正你用也用这么久了,要是觉得还挺趁手的话,就凑合着继续用吧!咱们也不是小孩子了,遇到合适的人都不是那么容易。”   这话倒是没错,不管在江漫看来程骞北有多复杂多不可捉摸,但和他在一起确实很舒适,不仅仅是身体,心理上也是。   她抿唇看了看他,支吾道:“趁手……是挺趁手的,但是谁知道用久了会不会就变得不那么好用了?”   程骞北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女人气乐了:“我怎么以前没发觉你这么能抬杠?”他顿了顿,“反正……我确实不想结束,不过决定权还是在于你,我尊重你的选择。”   江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爱抬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心中的那种不确定稍稍确定一点。   她看着他默了片刻,到底还是有些犹豫:“你让我想想吧!”   程骞北勾唇轻笑了笑,目光落在在她手中的照片上,不由自主想起一些往事。   他是见过她如何追求许慎行的,那种不管不顾和一往无前,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本来从不觉得许慎行那种循规蹈矩的男生有什么值得自己羡慕,只有这件事让他羡慕了很久,也许不仅仅是羡慕,还有着自己都无法否认的嫉妒,曾经折磨了他很多年。   所以哪怕如今两人的关系已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一切差不多都如他所愿,可看着她对自己的犹豫和不确定,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失落。   江漫当然没有觉察到她的失落,而是因为这种看起来没差别,却马上要发生质变的关系而有些忐忑不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潜意识觉得本来自己可以完美掌控的人生,从今往后大概要脱轨失控了。   爱情注定是要失控的。   这也许就是她害怕的原因。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想说还是算了吧,但对上程骞北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到底还是没舍得说出口。   两个人聊完这些,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别别扭扭了许久,江漫见时间不早了,赶紧找了个洗澡睡觉的借口从沙发上跑了。   只不过这借口也没什么多大的用处,因为她上床没多久,洗过澡过身上还带着她沐浴露香气的程骞北,就跟着爬上了床。   她赶紧将台灯关掉。   对她来说,这大概意味着生活即将发生巨变,只要她下定决心点头。她和程骞北的假戏真做就盖棺定论。他们的婚姻,就跟民政局那本结婚证一样货真价实了。虽然只是因为几句话的关系,但以后程骞北就真的是她的丈夫,而她也真的是她的妻子了。   当她意识到这个事实,觉得荒谬至极,却又无可辩驳。   她睡不着。   在她不知道第几次翻身之后,程骞北的声音终于在黑暗中低低响起:“你不用有压力,要是觉得假夫妻变真夫妻太快了,我们也可以先去民政局把本子换了,从头开始,等你觉得合适了,再去把证领回来。”   江漫默了半晌,闷声道:“那岂不是成了二婚?”   程骞北轻笑了声:“这倒也是。”   江漫想了想道:“其实证不证的我倒是觉得不重要,就是本来咱们是银货两讫的合作关系,一下弄假成真,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没错,就是哪里不对。   可是她又说不出来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   程骞北:“你……想多了,就是男人女人的化学反应而已。”   “是这样吗?”   程骞北握住她放在腹部的手:“要不然你再感觉一下?”   不等江漫回应,他已经翻身覆在她上方,在黑暗中贴上她的唇。 第38章 三十八章   有没有感觉出男女之间的化学反应,江漫不是很清楚,不过她像往常一样,再次深刻体会到了让人战栗的快乐和沉沦。   这或许也就是男女之间的化学欢迎。她不知道换一个男人,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体会,但目前为止好像并不期待。   化学反应过后,她的胡思乱想也就被压制了下来,很快进入了黑甜乡。   再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   身旁的男人比他先醒了,嘴里叼了根没点燃的烟,靠在床头看手机,脸上的表情有些不以为意的鄙夷。   江漫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道:“一大早有什么新闻?”   她微微起身,薄被从她身上滑落,露出漂亮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那上面还留着昨晚某人制造的痕迹,她自己浑然不觉,只伸长脖子往他手机凑。   程骞北垂眸落在那春光处,喉头微微一动,将烟从嘴里取下丢在床头柜,轻描淡写道:“还真有大新闻。”   “什么?房地产崩盘还是股票大跌?或者哪个大明星出轨被拍?”   程骞北嘴角抽了下,道:“都不是,是我的新闻。”   “你的新闻?”江漫惊讶,“不会是你夜会哪个当红小花被人拍到了吧?”   程骞北低头看着她,脸上露出快要崩裂的表情,咬牙切齿道:“你就不能想我点好?”   “不是——”江漫有点冤,眨眨眼睛,做无辜状,“夜会当红小花怎么就不是想你好了?多好啊!”   程骞北道:“有妇之夫夜会当红小花是什么好?”   如果以前他这么说,江漫只当他是开玩笑,决然不会放在心上,但现在两个人关系的本质已经不同,他说这话就不能再被当成玩笑了。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那也挺正常的吧,毕竟有钱男人有几个不偷腥的?”   程骞北皮笑肉不笑道:“我要偷腥,你还不得让我滚蛋?”   江漫假装想了想:“不一定,也有可能会拿着你的钱去泡小鲜肉,每个星期换一款,人生巅峰有没有?”   程骞北难得做出绝倒的样子,对她双手抱拳认输道:“你是老大,惹不起惹不起!”   江漫大笑,又问:“那到底是你什么新闻?”   程骞北将手机丢给她,轻描淡写道:“叶家要对我这个无依无靠的私生子动手了。”   “啊?”江漫愣了下,看着他掀开被子,套上居家裤下床,才回过神。   她赶紧拿起手机,打开微博一看,程骞北的名字哗啦啦就跳出来,热门微博里至少占了一半,目前已经是热搜头条。   她知道叶家人肯定会利用媒体,但没料到一上来就弄得如此声势浩大,一家人直接开了新闻发布会,对媒体宣布柒基金创立人程骞北是叶家的私生子,在叶老爷子病重时,利用老爷子神志不清签下了一份作品赠予合同,骗取了老爷子所有作品和手稿。为了不影响老爷子的病情,叶家一直向公众隐瞒着这个消息,如今老爷子过世,叶家人将联合向法院起诉申请撤销两年前那份赠予合同,让叶老爷子的作品回归叶家。   这个新闻发布会一看就准备了很久,叶敬文还对家人和公众表达了歉意,因为自己年轻时犯下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导致父亲的作品卷入是非。   叶家起诉和公布程骞北的身份,肯定是迟早的事,但江漫没料到的是,叶敬文作为程骞北的生父,竟然完全与自己儿子站在了敌对方。   她有些担心地看向程骞北,他已经穿好裤子,但上身还光裸着,平坦的腹部有着线条流畅的肌肉和人鱼线,虽然长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但身材还挺性感。   江漫摆摆头,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开,看向他的脸。   他的表情很平静,好像完全没受到什么影响,更不用提有什么失落和难过。   “这个官司他们有戏吗?”   程骞北耸耸肩:“叶家两房一起上阵,还真有点难说。”   他语气不甚在意,但江漫却皱起了眉头,如果叶家一旦赢了官司,他的名声必然会彻底败掉,从此之后就被打上了一个狼子野心私生子的名号,而且指不定还会被扣上一个合同诈骗罪,从民事事件变成刑事事件。   他事业再成功,但比起叶家早就深植的根基,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有点钱但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   这世上钱确实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但也只是大部分。   程骞北看着她皱着的眉头,笑着弯身,伸手在她额间抚了抚,道:“别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让这种事影响了心情。”   江漫道:“什么叫这种事?你没看网上都在骂你么?你怎么能这么轻松的?”   程骞北失笑:“所以我该哭吗?”   江漫被他气得没脾气了,想了想道:“你什么时候发声明?”   “等吃饭了再说吧!”   江漫爬起来,抓住他准备收回去的手:“趁着现在他们还没具体列举你的罪状,你在声明里把已婚的身份公布,并用夫妻的口吻宣布一起面对,这样的话,他们再用你假结婚骗老爷子攻击你,就没什么说服力了。”   程骞北眉头一挑,看向她道:“你这是确定要和我假戏真做了?”   江漫点头,认真道:“要么假戏真做,要么现在就和你撇清关系,我只有这两个选择。所以我选前者。”   程骞北愣了下,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要感谢你为了我的名声,而做出这个选择?”   江漫道:“我要这种时候和你撇清关系,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个风波,我还是人吗?”   程骞北伸手揉了把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笑道:“那谢谢你,老婆!”   “啊?”江漫老脸一红。   程骞北笑道:“不是假戏真做了么?那咱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江漫哦了一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明明做了这么久假夫妻,同床共枕也一年有余,和一旦当了真,却有点无所适从起来。   程骞北道:“我去洗漱做早餐了,老婆。”   “你赶紧去吧!”   程骞北笑:“什么你啊你的?该叫老公了。”   他这刻意的戏谑,让江漫恼羞成怒,伸出光裸的腿,笑着踹她一脚:“你别得寸进尺,赶紧圆润离开!” 第39章 三十九章   江漫起床洗漱完毕,程骞北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早餐是吐司做成的三明治,里面夹着煎鸡蛋和午餐肉。除了三明治,还热了两杯牛奶,虽然简单,但比起江漫平日里牛奶就吐司的吃法像样多了。   她看了眼桌上摆好的早餐,笑道:“还挺讲究的啊!”   程骞北笑了笑:“你冰箱里没什么东西,将就点吃点吧!”   话音刚落,放在桌面的手机响起,他看了眼拿起来接听,道:“嗯,你发过来。”   挂上电话后,扫了眼手机上发过来的信息,朝江漫道:“我助理已经把声明拟好,我马上会发上个人微博。   江漫道:“果然是当大老板的,声明还要助理写。”   程骞北倒是堂而皇之:“不然要他何用?”说完又道,“你要有心理准备。”   江漫愣了下,笑道:“心理准备我马上要出名了吗?”   程骞北看着她满不在乎的神色,难得严肃道:“虽然我不算是公众人物,这种事情等热度一过,公众也很快就会遗忘。但你的身份一旦曝出来,就意味着未来会和我的名字捆绑在一起,到时候想撇都撇不开了。”   江漫微微怔住,他说得没错,虽然他不是明星,也算不上真正的公众人物,但到底还是有几分知名度,加上叶鹤鸣私生孙子这个身份如今曝出来,争产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她作为他的妻子,不仅仅是在接下来风波里无法置身事外,只怕后半生所有人一提起她,就离不开程骞北这个名字。哪怕有一天两人分开,她有了新生活,也必然不能摆脱这个身份。   这就是和风云人物在一起的代价。   江漫自认从来就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但是……她抬头看了看他。如今叶家合力对付他一个,如果她也选择明哲保身,那他就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江漫笑了笑了,佯装轻松道:“撇不开才好呢?要咱们哪天分手了,我还能找借口勒索你。”   程骞北笑:“行啊!就怕你不勒索。”他将声明发出去,把手机递给她,“你看一下。”   江漫拿过手机,这则声明很短,言简意赅。承认了自己是叶家私生子,但叶老爷子这份赠予合同是在神志清晰情况下签订的,有医生证明,律师在场。他一直和妻子精心保管着这些画作,以后也会如此,绝不会让其成为利欲熏心之人手中的商品。其余一切不多做解释,等法律证明。   她看完,问:“这个官司好打吗?”   程骞北摇摇头:“不好说,毕竟叶家一大家子表面看来站在情理之上。就算认定不了我欺诈,但遇到个和稀泥的法官,指不定就判定合同无效,然后所有有继承权的人,平等继承这些画作和手稿。”   江漫道:“不管怎么样?反正不能让人认为那些画作是你从叶老爷子手中骗来的。”   程骞北笑:“我当时找你来哄爷爷开心,就是为了能多分到一点财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欺骗了。不过爷爷把画作和手稿全给了我,确实还挺让我意外的。”   江漫却是不以为然:“当初叶家两房也没少在叶老跟前卖乖讨巧说谎话啊,谁还不是为了多分财产?而且虽然你是欺骗了叶老,但本质上也是为了让他老人家开心,这叫善意的谎言懂吗?”   程骞北歪头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三观不正?”   江漫不以为意道:“我又不是什么真善美小白花,尤其是面对金钱的时候。”   程骞北点头,对她伸出大拇指,戏谑道:“坦荡,我喜欢。”   江漫被他逗乐,从桌下踹他一脚:“都这种时候,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程骞北耸耸肩道:“从爷爷把东西都给我的那刻起,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完看向她,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不过呢!现在有几件事,咱们得一起做了。”   “什么事?”   程骞北道:“既然咱们现在已经假戏真做,就不能只是我们两个之间知道这件事了,得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真正的夫妻,不然等叶家曝光你是我找来哄骗爷爷的假老婆,到时候我们再解释,就有点被动了。”   江漫若有所思点头:“说得是。”   程骞北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你准备好了吗?”   江漫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把自己弄得跟超级巨星一样,当你老婆还得做心理建设?”   程骞北笑:“我是担心万一我声名狼藉,你得受连累。”   江漫微微敛笑,正色道:“你要真声名狼藉,我陪你。”   程骞北愣了下,眸光微动,表情有些动容,片刻之后,他又才继续道:“我爷爷的画作价值十几二十亿,够媒体狂欢一阵子了,你身份一旦曝出来,肯定不得安宁,咱们也不能再分开住,待会儿你收拾一下,搬去我那里。”   江漫对同居没什么意见,实际上他基本上每个星期都会来她这里住一晚,也算是半同居状态。   但她在自己的小公寓住了快三年,住得很舒服很习惯,实在是不愿意挪窝,她有些不满道:“为什么不是你搬来我这里?嫌我这里小?装不下你这个大老板的金贵的身躯?”   程骞北无奈地笑了笑:“你讲点道理,你这里没有门禁,随便可以进出。上回我还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在你这层电梯口徘徊。我把他扭送去了派出所,后来得知还真是个偷窥狂。”   江漫大惊:“是吗?你怎么没告诉我?”   程骞北道:“你一个人住,我怕吓到你。”   他这么一说,江漫觉得确实有道理,她想了想以后被媒体围堵尾随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道:“行,待会儿我就收拾行李,搬去你那里。”   程骞北勾唇一笑,继续道:“还有一件必须马上做的。”   “什么?”   “你父母啊!”   江漫这才想起来,虽然父母上网不多,但架不住周围人多,就是他们那个厂子,也有一百多人,做得长一点的员工都认识她。等消息一曝光,父母肯定很快就会听说。   从网上得知以为一直单身的女儿,原来已经结婚,二老还不得气死。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马上去自首。   江漫觉得自己年轻的人生,也真是够乱套的。为了一千五百万,跟人偷偷摸摸假结婚真领证,之后又跟假结婚对象上了床,上着上着就上出了真感情,维持了两年多的假婚姻,一夜之间又变成了真夫妻,现下还得匆匆忙忙昭告天下。   她自己都觉得好笑,点点头:“我正好打算今天回家,那咱们搬完家,你跟我一块回去。”   也不知道她爸妈会不会被她气吐血。   这回轮程骞北一下卡壳,他沉默了片刻,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试探般问:“你们家有什么习俗吗?”   江漫不明所以:“什么习俗?”   程骞北:“就是女婿第一次见岳父母有什么讲究的吗?”   江漫想了想,摇头:\"我也没经验,随便吧!\"   程骞北低声道:“这也不能随便吧?咱们领证两年多,现在才告诉他们,我担心他们会把我赶出去。”   江漫愣了下,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他被自己爹妈拿着笤帚赶出门的场景,没忍住笑起来:“我觉得你得准备个头盔安全点。”   程骞北木着脸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这和你商量对策,你能不能认真点?”   江漫摆摆手道:“放心吧,我爸妈脾气挺好的,要揍也只会揍我,绝对不会揍别人孩子的。”   程骞北蹙眉想了想,认真问道:“他们揍你会揍得很厉害吗?”   江漫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无所谓,他们要真生气就让他们揍一顿呗!这种事我瞒着他们,确实是我的错。”   程骞北道:“那到时候还是让他们揍我吧!”   江漫微微一愣,笑道:“放心吧,你要表现好一点,让他们觉得你是良配,指不定他们不会太计较。我爸妈是中国式传统父母,还挺希望我赶紧结婚的,前段时间还想我去相亲呢!”   程骞北若有所思点点头:“那我尽量。”   “尽量什么?”   “尽量表现好一点。”   江漫歪头看了看他,照理说他一表人才要什么有什么,绝对是父辈们最满意的那类女婿。如果不是忽然告诉父母自己跟这人已经领证两年多,父母应该还是很高兴的。   她的人生怎么就乱套成这样子?然而现在连给她好好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了。   吃完早餐,就得准备搬家了。好在两人隔得不算太远,开车过去就四五十分钟,随时能回来,倒也不用大动干戈,带上日用品和当季的衣服就行了,一个小行李足矣。   不过搬去了程骞北家后,却得一通忙活,因为她得把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摆好。   江漫习惯了两个人之间的边界线,在她看来,这里是别人的地盘,她是一个闯入者,所以总有些束手束脚,生怕乱动了程骞北的东西。   在一旁一直看着她整理的程骞北,本来是想给她适应时间的,但看着她那种带这些生分的动作,到底没忍住叹了口气开口:“江漫,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夫妻了。”   “啊?”江漫不明所以,转头奇怪看他。   程骞北轻笑了笑:“真正的夫妻是不分彼此的共同体,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并不是你借宿的地方。”   江漫意识到他的意思,有点不太自在地笑了笑:“我只是一下子还没习惯。”   程骞北也笑:“行,那我给你一个小时赶紧习惯。”   江漫愣了下,反应过来,笑着上前给他一拳:“一个小时?你还挺善解人意啊!”   程骞北不等她收回拳头,将她捉住攥在手心,另一只手拉过她揽在自己怀中,看着她的眼睛,笑着低声道:“对,就像这样。我希望你适应我的一切,就像适应我的身体一样。” 第40章 四十章   他低沉的声音中,带着点性感撩人的暗哑,饶是江漫也算是老司机了,还是被撩拨得心跳加速耳根子发热。   也不知是不是心境改变的缘故,她现在面对他反倒不像之前那么坦然了。会忍不住心慌、紧张、小鹿乱撞。   那些她曾经以为随着年纪增长,自己不会再产生的情绪,好像又一点一点回来了。   她知道,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但到底要面子,江漫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窘状被取笑,梗着脖子将他推开,轻声啐道:“我看你划船都不用桨的。”   “什么?”程骞北没听懂。   江漫咬牙切齿:“靠浪!”   她以前觉得这个人除了在床上偶尔会说点荤话,就是个挺无趣的男人,如今才知道骨子里其实是个臭流氓。   闷骚大概就是他这种人了。   程骞北这回听懂了她的话,轻笑出声:“有浪才好开船啊,不是吗?”   江漫知道此开船非彼开船,白了他一眼道:“你一边去,别打扰我收拾。”   程骞北道:“行,你收拾,我去准备见岳父岳母的礼物。对了,他们都喜欢什么?”   江漫嘴角一抽:“你改口还挺快?”   程骞北道:“这还快?都两年多了。”   好吧,江漫认输。她想了想:“我爸喝点酒不抽烟,我妈喜欢翡翠,不过翡翠什么的也来不及了,你就随便准备点保健品吧!”   程骞北点头:“那我看着准备了。”   等江漫把自己的洗漱用品,在浴室摆放好,重返卧室,却见程骞北已经准备好了礼物,换了身衣服站在穿衣镜前整理发型。   因为身份和工作的关系,他平日里大多穿正装,这会儿难得穿了一件细格子休闲衬衣,下身穿一件深棕色休闲裤,身上凌冽的气质收敛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儒雅气,气质柔和了许多。   江漫笑:“不错啊!看着非常的……”她摸着下巴咂咂舌,后面的话顿住,没马上说下去。   程骞北转头看她:“非常什么?”   江漫故意打趣:“非常的……斯文败类。”   程骞北瞪了她一眼,又去看镜子,过片刻,想起什么似的轻描淡写道:“我已经让人给媒体放料,这会儿网上估计你的身份已经曝出来了。”   江漫愣了下,赶紧去拿手机。   一下要成名人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今天的热门,基本上都被叶家争产的事承包了,而程骞北又是这场飓风的凤眼,一开始是叶家私生子身份和骗取叶老爷子作品。发了声明之后,他已婚的事又单独成为一个热搜,毕竟之前他在公众眼中,是钻石王老五的形象。   江漫打开微博,果不其然,程骞北妻子身份大揭秘的消息,刚刚又成了一条热门。最开始发出来的是一家颇有影响的媒体官博,这么短时间洋洋洒洒几千字,必然不是自己调查的,而是有人放料。   江漫的名字和身份赫然在这则新闻里,不过对她个人的身份没有多着墨,只介绍了毕业院校和电视台工作的身份,剩下的就是她和程骞北的“爱情故事”了。   新闻中的故事总结起来,就是两人是江大经管院师兄妹,但因为当时一个忙着创业,一个心有所属,所以在学校时很遗憾错过了。直到毕业那个暑假,两个都恢复单身的人,偶然重遇,点燃了爱的火花,迅速陷入爱河闪婚。   关于这段婚姻,因为当时程骞北已经事业有成,而妻子还只是一个刚毕业的社会新鲜人,工作圈子又有交集,为了不影响妻子工作,两个人选择了隐婚。   这条新闻里还配了一张两人的合影,正是当初毕业典礼那张合照。还别说,两人穿着学位服,靠得虽然并不近,但看起来非常和谐相配,要是说是情侣,也不会有人有任何疑问。   因为有了这张照片,整个故事看起来就真实可信多了,如果以后有人说两人是假结婚,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   江漫看完这个所谓的“爱情故事”,也没来得及去看评论,就倒在床上差点没笑断气。   程骞北歪头看她:“有这么好笑?”   江漫擦了擦眼泪:“我还以为我在看知音!你编这个故事发给媒体,不觉得害臊啊!”   程骞北挑眉,一本正经道:“我又没有瞎编乱造,这不就是我们俩的事么?”   江漫睁大眼睛看向他,眼中写着“你是不是脑子坏了”这句疑问。   程骞北笑了笑,道:“咱俩是江大经管院师兄妹没错吧?”   江漫点头。   程骞北继续:“当年我是不是忙着创业,你心有所属?”   好吧,确实如此。   程骞北笑:“所以遗憾错过了,有问题?”   江漫嘴角一抽,无语道:“说得好像你当时暗恋我似的。咱俩当时都不认识,能叫遗憾错过吗?两个人本身有可能然后没在一起,才叫错过明白吗?”   程骞北道:“如果我不是忙着创业,你心无所属,你怎么知道咱们当时不会发生点什么?你看你当年随便一张自拍照都能把我给照进去,说明咱们当时其实是有缘分的,只是差了那么一点。”   江漫成功被他的逻辑绕进去,想了想,好像真的没什么毛病。她又问:“那毕业后偶然重逢点燃爱的火花,陷入爱河呢?你这胡说八道也太过了点吧?”   程骞北笑道:“这个确实是杜撰的,是为了把我们当时结婚合理化。”   江漫好笑道:“那也不用这么夸张吧?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爱的火花?陷入爱河?想想就觉得肉麻。   程骞北瞥了她一眼:“不夸张啊!我只是把我们现在的状态和关系提前而已,所以整个故事其实都算是真实的。”   江漫闻言了愣了下,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热,嘟哝道:“现在也没有好吗?”   她是成熟冷静的成年人,虽然是恋爱了,却绝对谈不上陷入爱河。   程骞北皱眉问:“没有吗?”   江漫不甚在意地摊手:“反正我没有。”   程骞北歪头眼神炙热地看向她,轻笑着低声道:“但是,我好像有。” 第41章 四十一章   为了不让老爸老妈被吓到,回家前江漫已经先打电话告诉了两人今天带男朋友回家。她在电话里只说是男朋友,是为了给父母一个心里缓冲,等见了程骞北,如果还满意的话,在见机行事委婉地告诉他们,其实两人已经领证这件事。   虽然带男朋友回家对于还以为女儿单身的江爸江妈来说,是一个很意外的消息,但女儿带男友,总归是惊喜多过惊吓,挂了电话就高高兴兴准备晚餐去了。   程骞北准备的见面礼是两个礼品袋,江漫也没看装了什么,反正以他的身家,手信的档次不会太差,她倒不用担心在父母那儿丢面子。   从住处到江家所在的郊区,开车差不多两个小时,抵达江家门口时,正好是晚餐时间了。   江家住在一条老街,房子是自建的别墅。两人下了车,走在前面的江漫正要按门铃,程骞北忽然拉住她,道:“等一下!”   江漫回头,只见他不紧不慢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然后打开戴上。   江漫:“……”   这是一副无框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后,彻底将他脸上那凌冽的气质给遮盖,整个人透出一股柔和的书卷气。   这人戴上眼镜后,还伸出手指扶了扶镜架,问道:“会不会显得忠厚老实点?”   江漫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你也知道你不老实?”   程骞北:“……就希望给岳父岳母的第一印象能尽可能好一点。”   江漫难得从他表情里看到一点紧张,本来她还挺忐忑的,这下反倒放松下来,笑道:“别跟要去上刀山下火海似的,我爸妈没那么可怕。”   说完就伸手摁下了门铃。   “漫漫!”门铃传来江妈兴奋的声音。   “妈,是我!”   嘎哒一声,门自动打开,江漫拉着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走进去。   江家前面有个院子,要走上一段才到别墅,不过江爸江妈已经从里面小跑着出来迎接。   两人都已年过半百,虽然是白手起家的生意人,但并非暴发户,而是勤勤恳恳做实业的小企业家,加之早年也是国企员工,所以穿着打扮并不夸张——当然也跟他们只是小老板有关。   江妈妈看到女儿,笑嘻嘻迎上来,道:“来来来,赶紧进屋,饭菜已经烧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开餐了。”   说着看向江漫身旁的程骞北。   程骞北微微欠身行李,笑着跟两人礼貌打招呼,将手中的礼物递上去:“伯父伯母,你们好!”   不得不说,模样生得好就是有优势。江妈妈看着这个高大英俊温和斯文的年轻男人,顿时心生好感,笑眯眯接过礼盒道:“小程对吧?人来就好了,这么客气做什么?”   程骞北柔声笑道:“初次见面,我也不知道伯父伯母喜欢什么,就随便带了点礼物,你们别嫌弃就好。”   江漫听他这客气的语气,不动声色瞅了眼身旁那装模作样的男人,还真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江妈妈显然被准女婿的模样和礼貌取悦,笑着将礼品袋交给身旁的江爸,边领着人往里走边笑呵呵道:“小程你真是太客气了,来了家里就随意点,不用拘束啦!”   程骞北点头:“嗯!”   江漫转头,笑着对他眨眨眼睛,悄悄竖起了个大拇指。   饭菜是江爸江妈联手完成的,满满一大桌,堪比逢年过节的规格,江妈妈还谦虚说也不知道喜欢吃什么,就赶着江漫的口味随便做了几道。   江漫觉得自家老妈也挺戏精的。   总之这顿饭的气氛非常和谐。江父江母不仅对程骞北英俊的模样和斯文的举止很是满意,听了他的自我介绍,知道他是江漫师兄,还自己开公司,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满意度自然又多了几分。   程骞北从头到尾,表现得都十分谦虚礼貌,但又不是那种因为第一次上女方家门畏畏缩缩不大气的样子,总之那种斯文温和自然而然看不出任何刻意。   有时候看着他轻笑着和父母说话,连江漫都有点怀疑,要不是她知道他平日里是什么样子,都要相信这是他本来的样子了。   这货哪里是他们江大经管院毕业的?分明就是中央戏精学院毕业的好吗?   吃过饭之后,程骞北还主动帮忙一起收拾,再次收获江爸江妈进一步好感。   收拾完毕,几个人当然就是坐在沙发聊天。   江漫看着父母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消失,觉得以他们对程骞北的好感,现在抛出两人领证的消息,自己应该不至于要挨揍了。   这么说来,程骞北还是挺给力的。   酝酿了片刻,她轻轻嗓子,打断几个人热络的聊天:“爸妈,今天我带骞北回来,其实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告诉你们。”   江妈还是很了解女儿的,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小事,皱眉问:“不会……是你有了吧?”   江漫:“……”   程骞北:“……”   江妈还以为自己说对了,又紧接开始叨唠:“你们这些年轻人哦!我和你爸也不是不开明的人,周围大着肚子结婚的也不少,但是……”   “妈!”江漫揉了揉额头打断江妈妈的脑补,“你想多了。”   “啊?没怀啊?”   江漫翻了个白眼:“你放心,你要想抱外孙,我现在也不会给你生的。”   “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江漫看了看程骞北,正要继续道,却被他握住手柔声打断:“伯父伯母,这件事还是我先说吧!”   江父江母对视了一眼,道:“到底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我和漫漫一直有件事瞒着你们。”说完,他顿了下,清了清嗓子,又才继续,“我们其实已经领证了。”   “什么?”江妈满脸震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结婚我们又不会反对,怎么领证前不告诉我们?”   江漫干脆一鼓作气豁出去:“那是因为已经领两年多了。”   江妈彻底懵了:“不是,怎么回事啊?那时你们不是刚毕业么?”   程骞北慢条斯理道:“这件事是我的问题,当时我想结婚,但因为我公司当时已经有点名气,漫漫怕因为我的关系,工作起来不太方便,就说先领证不告诉别人,也就是隐婚。”   “那也不能连父母都不说啊?”   江漫乘胜追击道:“给你们说了,你们俩那大嘴巴还不得给我广而告之,弄得全天下都知道,我还能清清静静上班么?”   “你这孩子!”   女儿和男人领证两年多,当父母都一无所知,江父江母再怎么满意程骞北,也肯定会因为这个消息不那么高兴了。   江母沉下来思忖了片刻,又问:“那为什么都这么久了,才把小程带回来?”   江漫干干笑了笑,心说那当然是因为昨晚才确定在一起啊!不过这么荒唐的真相,肯定是不能告诉父母一丝半点的。   她笑眯眯道:“我这不是不想横生枝节么?万一被你们知道我和骞北领证,我还怎么在单位里装单身女性?”   江妈妈皱眉道:“那现在怎么又忽然坦白从宽了?”   江漫摸了摸鼻子:“是这样的,骞北因为家里的事,可能会在网上有很多消息,我的身份就被那些媒体给挖出来了,我想隐瞒也隐不了了。总不能让你们看到新闻,才知道你女儿我已经和人结婚了吧?”   程骞北露出一脸真诚的愧疚,道:“说到底这件事是我的错,伯父伯母你们要怪就怪我,千万不要责骂漫漫。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会准备一个让漫漫和你们满意的婚礼的。”   江妈妈还要说话,被江爸拍着手打断:“漫漫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这件事应该有他们自己的考量。”说完,又问,“那个……小程,你说家里的事闹到网上?是什么事啊?”   程骞北道:“伯父应该听说过叶鹤鸣老先生吧?”   江爸平日里也喜欢附庸风雅,自然是听过,问道:“国画泰斗叶鹤鸣?刚刚去世的那位?”   程骞北点头:“是的,他是我爷爷。这件事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江漫皱眉看向他,没料到他会直接把自己身世给父母摊牌,不免有点紧张起来。   只听程骞北继续不紧不慢道:“我是叶鹤鸣小儿子的儿子,但是是私生子,我有自己的父母,从小也并不生活在叶家,后来才回去。但我爷爷对我非常好,生前把所有的画作都给了我。哪想到,如今他刚一过世,叶家的人就起诉我,要跟我争那些画作。”   本来江漫是担心他将这件事直接说出来,可能会让父母觉得他身世复杂,不是良配。但他此刻声音低沉温和,表情带着些哀伤难过,竟然有种特别自然的楚楚可怜。   别说江爸江妈了,如果江漫不知道内情,现下看到他这副模样,都会觉得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忍不住想拉住他的手安慰他一番。   果不其然,江家二老对视了一眼,江妈妈柔声开口:“小程,你放心,我们不是那种势力的父母,孩子不能选择出身,我们不会在意你的身世的。”   江爸接着道:“叶老先生的儿子是要跟你打官司么?”   程骞北点头:“是啊!他们觉得我一个私生子,不该得到爷爷的画作。”   江爸闻言义愤填膺地啐了一口:“老先生想把画作给谁就给谁?我看叶家人是觉得老先生画作价值连城,所以想方设法要抢走。”   江漫看情形非常有利,趁机道:“爸妈,叶家肯定会买通很多媒体抹黑骞北,总之从现在起,你们在网上看到或者别人告诉你们网上的各种有关这件事的消息,你们都别当真。”   江妈道:“那当然,眼见才为实,骞北一看就是个好孩子,我们怎么会相信网上的东西”   江漫忍不住弯嘴笑开,转头看向身旁的程骞北,背着父母朝他挑了挑眉。   程骞北轻轻一笑,用手慢条斯理地扶了扶眼镜,标准的斯文败类。   从家里出来,江漫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爹妈就这么被搞定了。   坐上副驾驶,她边系安全带边感叹道:“我爸妈真是太淳朴善良了,要你是个坏蛋,我岂不就是被卖了,他们还帮你这个坏蛋数钱。”   程骞北将眼镜拿下来,轻轻吁了口气,笑了笑道:“主要还是我做人真诚。”   江漫斜眼瞥他,没了眼镜后,整个人的气质又冷硬凌冽起来,她干笑了两声,道:“真诚地演戏么?我看你不去进娱乐圈当演员是真可惜了。”   程骞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头看了她一眼,道:“不过咱爸妈确实人挺好的。”   “可不是么?不然则怎么养出我这么个好女儿?”   程骞北对她的大言不惭表示深以为然:“有道理。”   江漫被他逗乐:“我谢谢你的夸奖啊!”   程骞北笑着启动车子。   江漫则拿出手机,之前她手机放包里没看,现在才发觉微信收了一堆消息,都是同学朋友和同事们看到网上消息后,来跟她求证和八卦的。   她已经能想象出周一上班,自己会被当成国宝围观了。   这么多信息,她也不可能一一回,想了想,将手机对准程骞北的侧面:“我拍张照片发朋友圈秀个恩爱。”   程骞北看了她一眼,道:“等一下。”   然后把车子停到了路边,空出手凑过来揽住她,贴上她的脸:“秀恩爱就要秀得专业点。”   不知为何,江漫心中一动,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感。她拿着手机的手臂伸长,和他靠在一起,摁下拍照键,拍下了两人有史以来第二张合照。   拍完之后,她将手机拿近去看照片效果。屏幕上的两人脸靠着脸,程骞北的手还捧着她的脑袋,两人都面带微笑,看起来十分亲密和谐。加上两人都长得很好,连江漫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十分养眼的恩爱照了。   她将照片发上去,附了一行字:一切属实,谢谢大家关心。 第42章 四十二章   整个周末,网络热门几乎全部被叶家争产事件承包。   其实无论是叶鹤鸣还是程骞北,虽然在各自的领域都算是很有名气,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公众人物,不了解艺术或者财经消息的人,也不见得听过祖孙俩的名字。   只是两个人的知名度一叠加,再加上私生子、争产、价值至少十亿画作这些爆炸性的字眼,自然就成了全民关注的新闻。   看热闹的网友们,很快分成两大阵营,一派是觉得私生子程骞北狼子野心巧取豪夺叶家财产;一派则认为叶家人等叶老爷子过世才争夺财产,必然是因为这些画作确实是叶老赠给孙子的,叶家人在叶老活着时找不到理由不得不等到身故,况且程骞北身家远远超过画作,肯定不可能图财。   除此之外,江漫作为程骞北的神秘妻子,也在网上小火了一把。不少“知情人”冒出来爆料,有人说当年上学时,见过两人在学校打球。又有人说当初在学校,两个人都各自有对象,但是江漫男友和程骞北女友好像有一腿。   有人在这条爆料下吐槽:“博主,你要爆料也爆料靠谱点?怎么搞得程骞北和他老婆都是被人绿了后,凑合着在一起的?程骞北上学的时候就已经身家不菲,他女朋友还能劈腿?想想也不可能。”   那位博主回复:“是不是被绿不是太清楚,但程骞北读硕快毕业的时候是有女朋友的,是当年我们江大经管院花,倒追了他挺久的。江漫也有男朋友,最搞笑是他男朋友一直喜欢那个院花。据我所知,程骞北和江漫上学时应该是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对象倒是关系匪浅。我也是现在看到消息才知道,原来程骞北竟然和江漫结婚了。他们毕业时都还没和对象分手呢,可看爆料,同年年底两人就结婚了,这速度也要快了吧?”   网友:“我特么要被绕晕了,你们江大经管院能不能再乱一点?”   江漫看着这些乱七八糟有真有假的爆料,真是哭笑不得。   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她和程骞北的关系是挺乱的。只不过乱着乱着就成真了。   到了周一上班,江漫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们电视台名人挺多的,像国民度很高的文皓就不用说了,其他大大小小的主持人,也有不少名嘴。加上电视台每天都出入各路大咖小咖,在这里上班的人其实对名人都已经脱敏。   但江漫早上上班进入广电大楼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回头率显然提高了很多。等到来到他们栏目组,还没进办公室,更是一堆同事七嘴八舌涌上来。   “江漫,你瞒得可真是紧啊!”   “江漫,快点给我们分享一下豪门少奶奶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对啊对啊,你一个老公身家数十亿的家伙,天天开个小polo,还跟我们无产阶级一起加班,你到底是咋想的?”   ……   江漫一个头两个大,还是老王跑过来,挥挥手将堵在门口的人赶走:“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各就各位干活去!”   众人这才作鸟兽散。   江漫总算被解救出来,回了自己的小办公室。   章笑笑跟着跑进来,龇牙咧嘴道:“难怪那次在海岛,明明老王说程骞北参加完青年领袖论坛马上就得回来,所以之前拒绝了我们的邀请。可是你竟然临时邀请到他救场。原来玄机就是他是老公!”说着就抓着她的肩膀穷摇,“我说你怎么一直对咱们节目请来的各路钻石王老五一点都不感兴趣呢,原来是手握非洲之星啊!同事两年多,你一点风声都没透露,你还当不当我是你朋友?”   江漫快被她摇晕了,哭笑不得道:“你都看到了,我要是当初刚进来就告诉大家,我老公是程骞北,还能好好工作吗?”   章笑笑放开她,感叹道:“之前我还说让你试试,指不定和程骞北有戏,没想到你俩根本就是一对。不过这也侧面说明,我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   江漫笑道:“是啊是啊!挺准的。”   章笑笑想了想,又试探问:“那个……叶家争产的事,没什么大问题吧?”   江漫道:“没事,当时老爷子分财产的时候,有律师有医生在场,那会儿叶家人什么都没说,现在等人没了才敢争,说明站不住脚。”   章笑笑义愤填膺地点头道:“我就说,你家程总那么有钱,还有必要耍手段骗几幅画作么?”   好吧,是价值十几二十亿的画作。   两人正说着,老王钻了进来,道:“江漫,总监让你去一下他办公室。”   “啊,好的。”   江漫放下包往外走,走到门口,老王拍拍肩低声道:“领导做事有领导的道理,你别多想,我们部门的人会一直站在你身后支持你的。”   江漫愣了下,猜到工作恐怕要受到影响了,笑着点头:“谢谢老王。”   总监姓李,跟老王的风格不大一样,平日里比较严肃,也更有城府,自然和他们这些下属隔着些距离。   江漫推门而入,恭恭敬敬打招呼:“李总好!”   李总监笑容可掬地点点头,伸手示意道:“快坐!”   江漫在他对面坐下。   李总监道:“你的事我知道了,挺让人意外的。”   江漫笑了笑:“我结婚时刚刚上班没多久,怕影响工作,所以没告诉大家。”   李总监点头:“你的担心我理解。”   江漫道:“李总你放心,我不会让家里的事影响工作的。”   李总默了片刻,笑着道:“小江,你知道今早咱们热线接到多少关于你的电话吗?有多少媒体在尝试跟我们联系吗?我不知道叶家和程总的纠纷到底孰是孰非,当然我个人还是愿意程总能赢下官司的,但是因为你和程总的关系,确实有点影响我们正常的工作了。”他顿了顿,又才道,“我的建议是,你先放个长假休息一段时间,等这件事结束再回来。”   江漫听了他这番委婉的话,才知道自己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其实那些媒体和热线能有有多大影响?总监应该担心的是叶家和程骞北的纷争。让她停职,无非是暂时观望,等待结果。若是程骞北胜诉,她在节目组不仅不会受到影响,以后还能给节目组提供更多便利,理所应当会复职;但若是程骞北败诉,就意味着他的名声一败涂地,而作为他的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可能再在单位待下去,先提前停职,其实也就是提前辞退了,到时候节目组可以对外宣称,她早就离职,也算是撇清了关系。   江漫知道这就是职场规则,领导有自己的考量。   她深呼吸一口气,笑着点头:“我明白的,李总。”   李总点点头:“我知道你工作挺努力,做得也很好,这几个月就当好好休息。”顿了下,又道,“顺便代我祝程总一切顺利,也期待你能早日回归工作岗位。”   江漫站起身,道:“谢谢李总。”   回到自己办公室,章笑笑和彭越凑过来,异口同声道:“怎么啦?”   江漫苦笑:“总监给我放长假了!”   “不是!这跟你工作有什么关系?”   江漫笑道:“热线电话和各路媒体都在找我,影响咱们栏目组正常工作了。”   章笑笑道:“这能有多大影响?”   江漫伸伸胳膊,笑道:“领导有他们的考量,没事的,正好放个长假。你们自己先忙着,等事情结束,我回来了请你们吃饭。”   章笑笑和彭越也不是刚走上社会的小年轻,其实能猜到总监的想法,无非是不想站队,或者说怕站错队,无论是他个人还是节目组,都尽可能置身事外。万一程骞北真得出事,江漫也自然不适合继续待在节目组,提前放假,算是给一个离职前的缓冲。   章笑笑笑着道:“那我们等你回来啊!这几个月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反正又不缺钱,该吃吃该喝喝,想买什么买什么。”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没错。”   然而她虽然脸上笑嘻嘻的,看起来满不在乎,但心里还是有些郁卒。好在她也不是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决定和程骞北在一起,其实也就意味着卷入了叶家的纷争,她想什么都不受到影响,继续清清静静生活,肯定是不可能了。   不过章笑笑说得对,反正不缺钱,就好好休息几个月。   交接了手头的工作,和同事们吃了顿工作餐,江漫就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办公室。说实话,她还挺有些不舍得的。因为说是放长假,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她习惯了工作日的忙碌,从单位出来,开着车漫游在街头,一时竟然不知道去哪里,本来是要打个电话告诉程骞北自己放长假的事,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不知不觉开到了一条很清静的街道,江漫想起来,程骞北开的画廊就在前面。那画廊并不盈利,而是专门用来展览叶老爷子画作的。已经开了半年多,她知道地址,但还一次都没去过。想着,便找了地方将车子停下来。   画廊以叶老爷子命名,叫鹤鸣轩。   因为是周一下午上班的时间,这会儿只有零星两三个看画展的观众,剩下就是店长和保安。也不知是不是不关心八卦,店长并没有认出江漫,倒能让她清清静静欣赏会儿大师作品了。   她不懂绘画艺术,但不妨碍她感受大师手笔之美。   因为不用上班,她也就没了时间概念,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而且还站了挺久,她都没觉察,还是那人开口将她唤回神:“江小姐,好久不见了!”   从艺术世界回神的江漫转头看去,才发觉是叶敬知。   现在叶家争产闹得沸沸扬扬,她作为程骞北的妻子,理论上,叶家人是她的敌人。不过这事毕竟跟她没有直接关系,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笑着和她打招呼,她当然也是客客气气地回应:“你好,叶先生。”   叶敬知道:“不知江小姐觉得家父的作品如何?”   江漫笑道:“实不相瞒,我对绘画不了解,不过爷爷是国画泰斗,画作自然非同一般。”   叶敬知笑了笑,道:“所以让这些作品流落在不懂其价值之人手中,着实太可惜了。”   江漫明白他的意思,轻笑道:“叶先生多虑了,爷爷当初把画作赠给骞北,恰恰是因为他最懂他。”   叶敬知鄙薄一笑:“他一个在市井长大的孩子,连艺术是什么都不懂,无非是用尽心思讨巧得了我父亲的欢心罢了。”   江漫看到过程骞北和叶老爷子谈论艺术的场景,自然不会将叶敬知这番话放在心上,只道:\"骞北虽然是成长环境不好,但苦难通常就是艺术的来源,徐悲鸿不也穷苦出身?米勒梵高都穷困潦倒,但并不妨碍他们对艺术的追求。在我看来,反倒是口口声声谈艺术价值的,我觉得才不是真的懂艺术。\"   叶敬知对她的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想不到江小姐这么维护骞北,我以为你们只是银货两讫的合作关系,在家父面前演演戏罢了。”   江漫做出惊讶状:“叶先生怎么会这么说?我和骞北恋爱结婚,和普通男女一样,怎么在叶先生口中就变成演戏了?”   叶敬知笑道:“江小姐,当初你们俩的交易我很清楚。为了钱无可厚非,毕竟一千五百万不是小数目。但你现在选择继续帮他,坦白说,我觉得你不是很明智。良禽择木,我劝你还是好好查一下他的过去,免得年纪轻轻把自己搭进去了不划算。”   \"谢谢叶先生的提醒,我和骞北是校友,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   叶敬知道:“但愿如此。”说着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不过哪天江小姐要是改变主意,打算替我们叶家作证,可以随时联系我,我非常欢迎。”   江漫低头朝他的手看了眼,没有接过名片,只笑着道:“我也祝叶先生一切顺利。联系就不必要了。”   叶敬知也不强求,收回名片,神色莫辨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江漫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个人的表情太笃定,笃定得让她有点不好的预感了。   从画廊出来,已经快五点。   江漫取了车,正要联系程骞北,约他一起吃饭,却忽然接到许慎行的电话。   \"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有点事情找你谈谈。”他顿了下,又补充一句,“关于程骞北的。”   江漫问:“什么事?”   许慎行:“我手上有一些程骞北的东西,我觉得你应该会感兴趣。”   江漫对于他这种卖关子的方式,其实有些反感,但想到程骞北,还是答应:“行,去哪里?”   许慎行:“曼宁路这边的云南菜馆。”   当初两人交往时,因为江漫喜欢吃这家菜馆的菠萝蒸饭,一起去过很多次。江漫虽然没兴趣重温旧梦,但也不好太矫情,便应承了下来。   她赶到餐厅时,许慎行已经先到了,坐在靠窗的卡座,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人真是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动物,以前江漫就喜欢许慎行这种人畜无害的温和,但现在看到独属于他的这种气质,心中却再无任何波澜。   她在许慎行对面坐下,道:“是什么重要的事吗?”   许慎行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道:“小漫,你真的和程骞北在一起了?”   江漫有些哭笑不得:“我们都已经结婚两年多了,你觉得呢?”   “我知道你们是协议婚姻。”   江漫道:“就算我们一开始是出于某些目的才结婚,但也就早就假戏真做。”   许慎行闻言黯然神伤地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如果那次我生日,没有去看宁冉,你是不是会按约定好的,跟我一起出国?”   江漫迟疑了下,道:“也许吧!”   许慎行抬头看向她:“那你离开我,到底是因为我和宁冉的关系,还是……其实你并没有那么爱我?”   江漫愣住,因为她发觉自己也没有答案。曾经的她,当然是爱许慎行的,而且爱得不管不顾。   可既然这样爱,为什么又能那么决绝地放弃?   她曾经也以为是因为宁冉,但随着这段感情慢慢消逝,她不得不承认,或许宁冉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她之所以放弃,其实不过是,也许自己对许慎行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爱。或者说,当年自己以为的爱,不过是对爱情本身的狂热,是虚幻的,自我感动和想象中的。而一旦这种爱变得具体,她的勇敢和一往无前也就大打折扣。所以才会在临出国前退缩。   许慎行见她没回答,又问:“是吗?”   江漫摇头:“我不知道!”   是的,那段感情里,太多似是而非,太多或许,她给不出一个准确答案。   许慎行抿抿唇,没再追问。   饭菜上来,两人沉默地吃了会儿,江漫道:“你还没说找我什么事呢”   许慎行从袋子里拿出一叠资料:“这是我查到的一些程骞北的事,你看看。他应该比你想象得复杂,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考虑,是不是该和这种人在一起?”   江漫放下筷子,翻开资料,随意扫了几眼,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他生长在下塘街,那边以前是批发市场,全市治安最乱的一块地儿。他关系最好的发小,是那条街有名的流氓,进过少管所,也待过监狱。他自己也曾重伤过两人,但因为不满十四岁,没有被判刑,自然也就没留档。”   江漫当然知道下塘街,就是上次程骞北带她去的那里。她也知道他的生长环境很糟糕,但听邻居小老板的语气,他少时应该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可许慎行的这些资料,是早年的社区新闻资料,应该不会有假。   许慎行继续道:“他发迹是靠炒股和期货,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我查到当年他赚钱的几只股票其实都是烂股,他和人一起联手坐庄,趁着牛市,将股价抬起来,然后高位抛出。现在那几只股票,有的跌了上百倍,有的已经退市。当然,杠杆交易不违法,虽然坑了不少散户,但股市本来就有风险,这也没什么。可你知道他当时一起的搭档是谁吗?”   江漫皱眉看他。   许慎行从她手中抽出一张纸,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就是这个人——王昊天,因为非法集资和洗钱,已经被通缉,你在财经媒体,应该也听说过。”   江漫确实听说过王昊天这个名字,是个金融公司的老板,前段时间曝出非法集资,跑了路,据警方通报,他的公司还涉及洗黑钱。   许慎行道:“王昊天也就是程骞北的那个流氓发小,他靠着程骞北的专业能力,从一个小混混,摇身一变成为金融家,你说荒不荒谬?这个人不干净,你觉得程骞北干净?”   江漫将资料合上,道:“程骞北是江大金融硕士,跟王昊天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有文化才更可怕。”   江漫皱眉,一字一句道:“许慎行,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对程骞北有偏见,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许慎行无奈地笑了笑:“我和他也算是同学七年,我周围都没人知道他的这些背景。你确定你很了解他?”   江漫本想说确定的,但话到嘴边,还是犹豫了。   没错,她并不确定。   实际上,她对程骞北一无所知。   她将资料随手塞进包里,有些烦躁地站起身:“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给我看这些,但是我相信他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   许慎行随手丢下两张钞票放在桌上,急匆匆跟着她出门,走到停车场时,从后面拉住她:”小漫,这个人成长背景太复杂了,你和他不合适的。”   江漫深呼吸了口气,将手臂抽回来,一字一句道:“许慎行,我不是象牙塔的单纯女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慎行面对她的坚决,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愿你知道吧!”   她没有骗他,她和程骞北已经假戏真做。   她爱他。   江漫迟疑了片刻:“如果这是你查到的,希望你别交给叶家。”   许慎行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掺和叶家的事。不过我能查到,他们肯定也会查到,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江漫抿抿唇点头,转身上车,车子刚刚开上路,手机就响了,是程骞北打来的电话。   她按下免提接听。   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听说你被你们领导放长假了?”   江漫努力摆脱掉被许慎行弄乱的脑子,回道:“是啊!都是被你连累的,我接下来几个月没工作,你得负责。”   程骞北笑道:“别说几个月,一辈子我也得负责啊!”   江漫微微一愣,啐了一声:“想得美。”   程骞北又问:“吃饭了吗?”   “吃过了。”   “和朋友?”   “嗯。”   “什么朋友?”   “男性朋友。”   那头戏谑般问:“许慎行?”   江漫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一虚,下意识否认:“当然不是。”   程骞北轻笑一声,玩笑般道:“不是就好,我这个人其实心眼有点小,不是太喜欢老婆和前男友联系。”   江漫不想停留在这个话题,道:“行了,我回去了。我因为你半失业,你今晚得好好补偿我。”   “肉偿么?乐意至极。”   “去你的!”江漫笑着挂上电话,,目光瞥到手袋里露出半截的纸张,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而就在不远处,一辆黑色车子停在路边。车内后排座的程骞北看着手中熄掉的手机屏幕,本来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凝固,最后变成惯有的冷若冰霜。   他沉声开口吩咐司机:“回家!” 第43章 四十三章   开车回到小区的地库,江漫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坐在车内,拿起许慎行的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许慎行的父亲身居要职,他利用父亲的关系要拿到这些资料并不难。当然,这些东西也并非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无不指向了程骞北背景不干净这个事实。   其实时至今日,江漫自认对程骞北仍旧谈不上了解。他戏剧性的身世和不可思议的发迹之路,都给他这个人打上了复杂神秘的烙印。   她当然不会完全相信许慎行给得这几页A4纸,因为她知道,许慎行之所以去调查程骞北,无非是因为偏见。而偏见带来的结果,必然也是摆脱不了偏见。   她深呼吸了口气,江纸张塞进包里,下车上楼。   刷卡进门,屋子里亮着灯,厨房里有声音传来。江漫将包随手丢在沙发,走到厨房门口,看到身长玉立的男人站在料理台前在煮东西。   还挺有点居家男人的范儿,这和她刚刚看到的资料,很有点违和。   “你还没吃饭?”江漫问。   程骞北转头看她:“你回来了?本来是打算约你一块吃,但你和朋友吃了,我就回来随便煮点面。”   江漫好奇凑过去,看到锅子里红绿相搭的面条,笑道:“其实我也没怎么吃饱,你分我一点呗!”   程骞北看了她一眼:“行,你出去等着。”   江漫向来奉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笑着拿了个小碗,捞了大半碗面,端着出去了。   两人对立而坐,热气腾腾的面条,让江漫刚刚一直有些憋闷的心情舒畅了不少,她埋头吃了几口,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笑着问:“你这手艺是得了你妈妈真传吗?”   程骞北点头:“不过比我妈还是差远了。”   江漫沉默片刻,又问:“你小时候过得快乐吗?”   程骞北抬头,轻笑了笑:“还行吧!”   “有特别好的朋友吗?”   程骞北漫不经心道:“下塘那边虽然人口流动很大,但也有不少老居民,或者搬来就长住的街坊邻居,一起长大的孩子挺多的,有几个发小,不过离开后,就没怎么联系了。”   江漫道:“你从小就是好学生吧?”   程骞北抬头看她,笑道:“那得看好学生的定义是什么?如果是学习的话,那我肯定是好学生,小时候在我们家店门口路灯下写作业,还被人拍过。”   江漫也笑:“你的意思是,除了学习之外,你就不是好学生了?”   程骞北道:“那你觉得我在本科硕士时,算好学生吗?”   江漫对他的大学生涯,其实也只是道听途说,不过道听途说的真实性还是很大的。她知道他几乎不逃课,考试成绩一直很优异,但除此之外,他在学校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来不参加学校的任何活动,和同学的交往更是泛泛。   当然,不参加活动,并不代表什么,只要学习好,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仍旧算得上好学生。   “算吧!”她说。   程骞北轻笑道:“谢谢领导肯定。”   江漫看了看他脸上轻松的表情,思忖片刻道:“我今天遇到叶敬知了,听他的语气,叶家现在肯定在挖你的各种黑料,你要是做过不那么好的事,最好赶紧找出应对方法。”   程骞北不以为意地挑挑眉,看向她,笑问:“在你看来,什么叫不好的事?”   江漫道:“……反正就是能让舆论受到影响的事。”   程骞北又问:“那你觉得我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江漫歪头看他,半开玩笑道:“谁知道呢?港剧里不是经常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吗?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有钱,指不定是走了什么暗道呢?”   程骞北点点头:“说得也是。”   江漫稍稍敛笑,用脚踢踢他:“我说真的,你自己当心点。”   程骞北看着他但笑不语,半晌后,又冷不丁道:“那要是我真的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呢?你会大义灭亲吗?”   江漫迟疑了片刻,还是点头:“我虽然也不是什么道德标兵,但法律是我的底线。”   程骞北笑着朝她伸出大拇指:“守法好公民,值得表扬。”   江漫瞪了他一眼,认真问:“你做过什么违法的事吗?”   程骞北问:“我说什么你就相信吗?”   江漫点头:“我相信。”   程骞北轻描淡写道:“我没做过。”   也不知为何,明明自己是一个只相信证据的人,但这简单的四个字,还是让江漫心中的一颗大石头重重落在地上——哪怕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相信他。   程骞北说完,喝了碗里的面汤,抬头看向对面的人,话锋一转道:“不是因为我放了长假么?想好要我怎么补偿了吗?”   江漫想了想,笑道:“你要有时间,陪我去度个假怎么样?马代或者巴厘岛都行,我要住水上屋,白天潜水,晚上看星星。”   程骞北点头:“行,我把手上的事处理好,过几天就陪你去,正好清静几天,不然要被媒体烦死了。”说完又戏谑道,“那今晚先付点利息。”   “啊?”   程骞北道:“之前说好的肉偿,我说话算话。”   江漫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将自己的小碗往他面前的大碗一摞,道:“赶紧去洗碗吧!”   当然,这个晚上,江漫还是接受了程骞北的肉偿。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人应接不暇,本来平静的生活,彻底被打乱。她还来不及去体会这场才回过神的爱情,人已经被裹挟着向前。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有足够的能力去控制自己的生活,但是现在才发觉,面对这些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的是非和麻烦,她除了凭着本能往前,能掌控的微乎其微。   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及时行乐享受身体交汇带来的短暂愉悦。   反正明天也不用上班,江漫完全由着程骞北胡来,也顺便发泄自己无法排遣的躁乱。   到后来,她如同一滩烂泥躺在床上,程骞北倒还精神奕奕,坐在她身旁摸了了会儿她的头发,起身下床。   “干吗去呢?”江漫用脚懒洋洋踢了踢他。   程骞北拿起烟盒,朝她扬了扬:“去阳台抽根烟。”   江漫吃吃笑道:“爽完就丢下我躲一边去抽烟,你说你是不是渣男?”   程骞北轻笑:“你要不介意,我就在房间抽?”   江漫踹他一脚,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别!渣男赶紧一边去,我要睡觉了。”   程骞北弯身伸手揉了把她的头发。   “别扰我!”江漫含含糊糊道。   程骞北收回手,站在床边又看了会儿她的后脑勺,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深沉,才转身出门。   他抽出一根烟含在嘴中,路过客厅时,目光落在江漫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包,略微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站在沙发前半晌,他才弯身打开那只包的拉链,将里面的几张纸抽出来,轻飘飘扫了一眼,又原封不动塞了回去,然后走到阳台,拿出打火机,啪的一声摁下。   一簇蓝色的火苗窜出来,划破了黑夜,但是口中的烟,却迟迟没有凑上去点燃。   他松开手指,火光熄灭。过了片刻,又摁下。反复几次,只听得打火机在黑暗中有节奏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将烟点燃。   过了须臾之后,程骞北终于还是将口中的烟拿下来揉碎丢在烟灰缸里,抬头看向远处的万家灯火。   “骞北,你以后要好好的,乖一点,不要去怨恨谁,也不要去强求,属于你的终究会属于你,不属于你的强求也强求不来的。”   母亲弥留之际的忠告,言犹在耳。   可是他却早就背道而驰。   *   江漫工作日的生物钟,让她七点不到就醒了过来。不过想起自己如今已经休长假,自然是赖在床上不起来,直到程骞北出门,肚子有点饿了,才不情不愿爬起来。   程骞北给她在餐桌上留了早餐。   这人还挺有情调,三明治上用番茄酱描了一朵花,切好的水果,整整齐齐摆放在精致的瓷盘里。   吃完早餐,犹豫了许久,还是按着昨晚的计划出门,去了下塘街。   她并不完全相信许慎行给得那份资料,可是那份资料提醒她,她对程骞北确实一无所知,也正如此,促使她想要去了解他。   因为她不能对一个打算交付下半生的男人一无所知。   这是她第二次来下塘街,这边因为要拆迁重建,曾经很热闹的批发市场,去年已经全部搬走,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小店,守着最后的时光。   江漫找到社区办公室。   “请问你找谁?”里面正在玩电脑的年轻工作人员,看到有人进来,抬头问。   江漫拿出工作证晃了一下:“我是经视的记者,想来了解一点东西。”   她当然不是记者,但工作证上的经视标志已经足够。   她戴着眼镜,和网上曝出来的照片很不一样,工作人员没认出来她是最近的网络红人,问道:“不会又是程骞北和王昊天吧?”   看来之前已经有人来问过了。   江漫笑着点头:“没错。”   工作人员笑着叹气:“这俩人离开咱们下塘街都十几年了,以前风光的时候,也没人挖出来问,现在一出事,倒是挖出来是咱们下塘街出去的人了。”他边说边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薄薄两份资料,“这两人户口早就迁走,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   江漫接过资料,笑着道谢。   薄薄几页纸,很快翻完,确实都是很简单的信息,无非是程骞北和王昊天的家庭成员和之前就读小学初中的档案。   她快速扫完,将东西还给人家,问道:“我想多了解一点两个人的信息,请问您知道有谁比较清楚吗?”   工作人员摇摇头:“我来这边工作时间不长,下塘街人口流动很大,十几年前的人还留在这里的,本来就没几个,加上如今要搬迁,该搬的都搬了。”顿了顿,又道,“不过隔壁派出所有两个老片儿警,在这边干了二十几年的,应该知道一些,你可以试着去问问。”   江漫笑着道谢,出门去了隔壁的派出所。   街道派出所没几个人,她运气不错,正好遇到一个老片儿警在值班,听说她是电视台的记者,来走访调查程骞北和王昊天,还挺兴奋。   “这里早些年大部分都是外来人口做生意的,比现在热闹很多,但鱼龙混杂,治安特别差。偷摸拐骗打架斗殴就跟家常便饭一样,一年打死一两个人是常态。那俩孩子我记得,一个家里开早餐店,一个家里在批发市场做鞋袜批发。”   老片儿警在讲这些的时候,眼神兴奋,也不知是在缅怀自己的年轻时代,还是在怀念这里曾经的盛况。   然而江漫却有点想象不出,那个总是西装笔挺的程骞北,曾经生活在这里的样子。   老片儿警继续道:“当年流氓地痞多,这边乱,就经常有人来这里的小商家找茬收保护费。一般做小生意的,奉行的都是破财免灾,只要不多基本上都会给。小北和昊天俩孩子,都是早早没了爸,照说孤儿寡母做生意,更是得小心谨慎点。但这俩孩子,从小就是反骨。十来岁大点,流氓来闹事,也敢轮着板凳跟人干,几块钱都不让自己妈给,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怕,那些年我没少去处理这些事。但派出所管不完,管了今天明天又是一样。”   江漫不是无知少女,知道这个管不完是什么意思,在那个年代,不像现在信息发达,作恶更加肆无忌惮。比起她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环境,程骞北的成长背景,不仅仅是简单的市井生活,那是一个充满了恶的世界。   “事情转折是在十七八年前吧,有一次一群流氓又去收保护费,小北和昊天俩孩子把三个人打成重伤。昊天当时已经满了十四岁,去了少管所,小北只有十三岁倒是没受影响。”说着笑了笑,“昊天那小子在少管所待了一年,从里面出来,就当起了下塘街的混混老大,后来外面的人再没人敢来这边闹事了,可是人太浑,职高没毕业又进了班房,也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再后来我就没看到他了。”   江漫想了想问:“那程骞北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小北啊!”老片儿警叹道,“这孩子跟昊天不一样,从小就爱学习,我晚上出去巡逻,几乎每次都看到他在门口写作业。可惜生在下塘街,日子安宁不了。他其实人挺本分的,可是性子太犟了。不过孤儿寡母在下塘街,他妈长得好看人又温柔,要是他这个当儿子的再老实点,估计娘俩也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我记得他们家虽然是早餐店,晚上也做夜宵,他每天回来就跟她妈一块看店,十来岁就凶得狠,人还没凳子长,遇到闹事的就跟敢人抡凳子。”   虽然其实是一段挺心酸的成长经历,但江漫还是被这描述弄得有些想笑。   “好在他抡凳子也没抡出什么大事,打伤人那年没满十四岁,等过了十四岁,昊天那小子又已经在这里称王称霸,没什么人敢来找麻烦了。不然小北成绩那么好,一个后来还考上重点大学的好苗子,要是进了监狱,那就可惜了。”老片儿警一口气说太多,喝了口茶,又才继续,“我也是最近看到新闻才知道,这孩子原来都当大老板了,还是大画家的孙子。这要是一早就被接回来,不在下塘街长大,肯定过得好多了。”   江漫点头,由衷道:“是啊!”   “不过他也算争气,考上了重点大学,开公司当老板,不像昊天那小子,两进宫不说,听说现在还被通缉了。也不知道小北后来和他关系怎么样?可千万别被连累了。”   江漫笑了笑,道:“应该不会的。”   老片儿警点头:“最好是这样哦!你不晓得,小北那孩子真是太不容易,后来妈也没了,别说考上重点大学,要是换做别人,恐怕早走歪路了。”   江漫笑道:“嗯。”   *   和老警察告别后,站在脏乱而萧条的下塘街边上,江漫只觉得嗓子里像是堵了什么,难受得厉害。   许慎行给她的资料其实也没有错,只是站在高高在上的局外人立场,他看到的程骞北,就与下塘街里曾经的程骞北,截然不同。   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完全相信他,也没有去找程骞北要一个真相,因为她知道他作为局内人,所描述的真相,和事实也必然有出入。甚至以他的性子,可能什么都不会说。   她本来对程骞北近乎于一无所知,但当她慢慢靠近他不为人知的人生时,却只觉得五味杂陈。   她当然觉得拥有这样复杂成长经历的男人,必然也是复杂的,绝非是良配。可不得不承认,或许是她自己的成长太顺遂,看到一个男孩在那种野蛮黑暗的环境中,为了生存释放凶狠暴戾,却又并没有让自己沉沦于此,一直努力跳出去改变人生,其实还挺动人的。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其实也是程骞北的可怕之处,有强大的企图心,且意志太过坚定。这样的人,一旦作恶,大概也比一般的恶人更加高级。   “哎!姑娘!”   江漫正要去路边拿车,忽然有人跑上来叫住她。转头一看,是一个中年妇女,她还记得,就是上次跟程骞北来这边时,遇到的那个叫李姨的五金店老板娘。   “你好,李姨!”   李姨见她热认识自己,一脸欣喜道:“我还怕认错人了呢!原来真是小北对象。”不等江漫说话,又忙不迭叨唠道,“我都看到新闻啦!那个叶家人说小北抢他们的财产。我跟你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小北根本不是那种人。你们要加油,可别让那些坏人得逞了。”   江漫微微一愣,又好笑地点点头:“谢谢李姨。”   两人挥手道别,江漫上车,启动车子前,随手翻了下手机微博,看到最新的热门,眉头不由得皱起来。   那条最热门的新闻有一个很有噱头的标题:程骞北大起底——下塘街少年的黑白人生。   这篇新闻是在写程骞北,但又不止是程骞北,还有一个重要配角——王昊天,全篇在写两个人相似又完全不同,却始终交缠在一起的两种人生。   从下塘街一直写到了如今。   这篇报道,非常详细。但总结起来,无非是江漫已经从许慎行那几页纸中知道的几个阶段。   报道中写程骞北和王昊天的第一个分水岭,发生在初中毕业。一个上了重点高中,一个刚刚从少管所出来不久,去了职高。   职高一年后,王昊天在下塘开批发店和洗脚城,是这条老街的老大。这个时候程骞北是重点高中优等生,每年都在年级前十。   两年后,程骞北母亲过世,他考上江大,离开下塘,回到叶家。而王昊天再次因为寻衅滋事进了监狱。此后,两人都没再回过下塘街。这看起来是两个人的第二次分水岭。   但实际上,是另一条交集的开始。   这个记者的行文很能将人吸引,他写就读江大金融系的程骞北,利用叶老爷子给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开始他的股市和期货生涯。   写大学里的程骞北仍旧是好学生,但除了在课堂上,他的同学很少在学校看到他,因为他从未住过校。据说大一进校时还是个朴素的少年,但大二末尾出入学校就已经开近百万的保时捷。   报道中将这个时间点和他在股市赚钱的时间联系起来,因为他开始赚钱就是在大学第二年。   此后的内容和许慎行的调查差不多。说程骞北与普通散户不一样,他是通过一家金融咨询公司操盘,这家公司就是后来颇有名气的天天金融的前身,法人是王昊天,但当年的实际上操盘人是程骞北。这就是为什么后来很多人并不清楚程骞北到底如何发迹的原因。   大四毕业那年,完成原始资本积累的程骞北退出股市和期货市场,创立柒基金专注天使投资。王昊天则将天天金融的业务转为小额信贷,也是最早一批P2P的创始人。这是两人第三次分水岭。   但一个职高都没毕业的混混,做金融APP,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这个高人很可能就是他的好兄弟金融高材生程骞北。也就是说,两个人其实一直都密不可分。   天天app一度很风光,但是随着投资失利,成为P2P大军中失败的一员,甚至还涉险洗钱。随后公司崩盘,王昊天卷款潜逃。而依旧在天使投资领域风生水起的程骞北,也陷入家族争产风波。   江漫皱眉看着这篇长篇累牍的报道,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她对于这篇忽然冒出来的热门报道,倒是没多大感觉。只是……   她从包里将许慎行给她的资料拿出来对照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   这些东西叶家或者媒体当然都能调查出来,但许多地方描述方式一模一样也未免太巧合。   当然,许慎行并没有义务将查到的东西尘封在他的硬盘或者抽屉里,他选择去调查程骞北,无非就是不满她这个前女友和他在一起,要当一个拯救失足前女友的英雄。   所以把这些东西交给媒体或者叶家,其实也无可厚非。   只是想到自己曾经喜欢的男生,或许只是因为嫉妒,便以这种偏见去揣度一个成长背景远远比不过他的男人,江漫还是有点失望。   她将资料塞回包里,正要开车,许慎行的电话进来了。   “小漫,你看到最新的新闻了吗?”   江漫:“你是说起底程骞北那篇?”   许慎行点头:“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确实没有将我查到的东西爆给媒体。我调查他,只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离开他,从来没想过去插手他和叶家的事。”   江漫道:“反正迟早也会曝出来,不过是写法行文有些出入罢了,是不是你并不重要。”   “你不相信我?”   江漫道:“相不相信并不重要。”   那头的许慎行难得不那么淡定了,拔高声音道:“对,我是讨厌程骞北,甚至嫉妒他,因为我喜欢的人都喜欢他。他凭什么?凭下塘街那些肮脏的成长背景?还是那些不入流的发迹手段?”   江漫眉头皱起来,她没料到从来清风霁月的许慎行口中会说出这些话。   她揉了揉额头:“许慎行,你不觉得你的偏见太重了吗?”   许慎行微微喘着气道:“不是偏见,他不仅成长背景和发迹的手段不入流。而且我知道当初我们分手,也是他用了手段。”   江漫只觉得荒唐得可笑:“如果我说当初我会果断分手,是因为一气之下,主动和他开了房自断后路呢?如果这也算他的手段的话,那么你大概是没错的。许慎行,我不想和你再说这些,咱们立场不同,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联系了。”   不但能那边说话,她径自将电话挂了。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为什么曾经喜欢的人?会变得这么面目可憎?   而正在爱的人,又可能黑白不分。 第44章 四十四章   江漫脑子乱得厉害,她活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有这么矛盾过。   她很清楚,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和成长背景,程骞北与母亲生活在下塘街那种混乱街区,为了生存不被欺压,逞凶斗狠是他唯一能选择的生活方式,哪怕他曾经在法律边缘游走,甚至越界,她也无法去诟病这段经历。因为在生存前面,原则和底线可能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然而她又不得面对一个事实,出身和成长从某种程度上又决定了一个人的性格和命运,如今的程骞北真的已经摆脱了下塘街吗?还是说那些成长的烙印早已经根植在骨子里,规则和法律对他来说其实不值一提,所以王昊天的那些罪行里,他也占据了一席之地?   连从农村出来扎根城市稍稍成功的男人,都会被人贴上凤凰男的标签,就是因为环境对人的影响不可抹杀。而程骞北这种比普通的凤凰男可危险多了。   江漫一方面理解并心疼那样的成长经历,一方面又害怕程骞北真的做过越界的事。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并没有因为这种害怕,就要去放弃他。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不上班,时间好像变得特别漫长。江漫在外面游荡得都累了,天色仍旧早着。她干脆去超市买了点菜,然后慢悠悠开着车回家了。   果不其然,程骞北小区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记者,好在高档小区门禁森严,那些记者进不去。而在他们发现她之前,她已经开车直接进入地库,没给人拦下车子的机会。   程骞北回来时,江漫正站在灶台前搅弄煲的一锅汤,大概是有点心不在焉,并没有觉察程骞北进门,直到他站在厨房门口唤她,她才跟猛然惊醒一般回头。因为动作太大,正在搅汤的勺子不小心溅出几滴洒在手背,烫得她捂住手倒吸冷气。   程骞北眉头一皱,走进来,将她拉到旁边的水池前,握着她被烫到的手放在打开冷水的龙头下。   “没事没事!”江漫赶紧道。   程骞北握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先冲一会儿,免得起泡。”   凉水冲在手上,灼痛褪去,江漫笑道:“真没事。”   程骞北给她冲了会儿,低头看向她白皙的手背,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松开。   “煲汤?”他看了眼旁边正在咕咕冒着热气的沙煲,问道。   江漫点头:“太闲了,就找点事做,我再炒两个小菜就可以吃了。”   程骞北目光瞥到料理台上已经切好的菜,道:“我来吧!”   江漫笑道:“知道你有家传手艺,但我也没那么差。我一天没事干,好不容易找点事,你可别跟我抢。”   程骞北看着她轻笑了笑,点头:“行,那你小心点,别再被烫了。”   江漫有些无语地撇撇嘴:“刚刚那是被你突然出现吓到的。”   江漫煲了一锅排骨藕汤,炒了一个西芹百合,一个山药木耳,都是适合晚餐的清淡口味。她平日里很少做饭,手艺也一般,不过这几样到不需要多少技巧。   程骞北喝了一口汤,抬头看着她,笑着不说话。   江漫眨眨眼睛:\"怎么样?\"   “比我想象得好。”   江漫嗤了一声:“你这是瞧不起我还是咋地?”   程骞北笑:“就是没想到你还挺有贤妻良母的潜质。”   江漫呵呵干笑两声:“想得美,我可是新时代职业女性。”   程骞北挑挑眉不置可否。   这似乎两人第一次在家里正儿八经吃晚餐,竟也隐隐有种居家烟火的味道,也许是气氛太好,两个人谁都没有去提那则报道的事。程骞北更是负责将所有饭菜都吃光,连一滴汤都没浪费。   直到吃完收拾,将碗筷丢进洗碗机,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休息,看完本地新闻播这件事,江漫才不得不开口问:“这些报道里写得是真的吗?”   程骞北淡声道:“嗯。”   江漫又试探问:“那王昊天那些事跟你有关吗?”   程骞北看她:“你觉得呢?”   江漫还是像昨天那样道:“你说没有我就相信。”   程骞北定定看着她,半晌没说话,然后又忽然笑着摇摇头:“不,如果我说你就相信,你就不会去下塘街求证了?”   江漫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去下塘街了?”   程骞北没回答她的问题,只笑着道:“求证了然后呢?是不是害怕了?”   江漫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一时如鲠在喉:“我……”   程骞北站起来,自上而下看着她道:“没错,那就是我曾经的生活。我的父亲是下塘街的混混,我妈是被大城市男人玩弄后抛弃的小镇女人,他们都没读过几天书,是最最底层的男女。我们一家曾经就住在十几平米的筒子楼里,后来筒子楼没了,便一直挤在连抽水马桶都没有的早餐店后屋。我十岁没有了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那条街在那个年代乱得离奇,到处都是坑蒙拐骗,三天两头就有流氓来闹事,我亲眼看到过好几次有人当街被砍死,其中有一回就是在我们家店门口,血流了一地,我妈怕影响生意,拉着我冲洗了一夜才冲干净,但那血腥味好几天都没散尽。为了少交一点保护费,我十岁就学会跟那些比我大很多的流氓打架,直到我和王昊天将三个流氓打成重伤,无休无止的暴力才勉强中止。除此之外,那条街每天晚上天还没黑,就有站街女出来招揽生意,有时候嫖|客和妓|女就在我们家旁边的巷子里苟合,离我写作业的桌子只有十几米。十四岁的时候,住在我家隔壁的卖\\□□,曾经在我生病发烧时把我拉进她家,要不是我妈找到我,我的第一次就是跟一个□□苟合。”他顿了顿,“三个月后,那个女人死在了她的出租屋里,因为艾滋。”   他说着,弯身凑近江漫,一字一句道:“那篇报道写得其实还远远不够详细,这才是我曾经真正的生活。”   江漫皱眉与他那仿佛聚集着疾风骤雨的黑眸对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程骞北轻笑了笑,将她拉起来,往书房里走。   到了书房门口,他将她的手臂松开,自己走进去,从精致宽敞的书架里取出一摞又一摞书,用力丢在地上。   那些书页散开,露出很多彩页,一看就是跟绘画相关的书籍。   程骞北脸上的表情有些疯狂,像是在笑又是像是在怒,他拿起两个厚厚的本子,指着那些散乱的书,看向江漫道:“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接触过真正的艺术,我不懂也不喜欢,我强迫自己看这些东西,记下这么多笔记,表现得我多精通艺术,就是为了讨好爷爷,争夺财产。我骨子烙下的东西没有阳春白雪,只有下塘街的粗俗和黑暗。”   他又从暑假里抽出一张照片,那照片的背景是一条拥挤热闹的街道,江漫认出来就是下塘街。照片上是两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个染着黄毛,露在T恤外的胳膊纹了一大片刺青,另一个剪着板寸,手臂上倒是干干净净。两个人勾肩搭背站在阳光下咧嘴笑着,自巴都叼着一根烟。   那个平头少年就是程骞北,而黄毛花臂江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程骞北指着照片道:“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不是那些你见过的那些穿着校服在学校里认认真真念书,顶多拉拉小手悄悄早恋的好学生。他是个正儿八经的坏孩子,十二三岁就拿着刀在下塘街砍人,职高都没读完,进过少管所也进过监狱,现在还是个通缉犯。但他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想出人头地,所以一起做事一起赚钱。我们的关系永远不会改变。”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看着门口的江漫,没再说话,然后像卸力一般挪到书桌旁靠着,随后从台面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含在嘴中。只是握着打火机的手却忍不住有点发抖,打了几次火,都没将烟点上。   江漫走过去,沉默地从他手中拿过打火机摁下,替他点燃了那根烟。   程骞北狠狠吸了口,缓缓吐出一点,看着近在咫尺神色莫辨的女人,嘴角露出一丝讥诮,道:“你不是想了解我吗?这就是我曾经的生活。是不是觉得很可怕很肮脏?公主殿下。”   江漫没有被没他语气里的嘲弄激怒,反倒是心平气和地看着他,许久才淡声开口:“你一直想脱离那种环境吧?所以才努力读书。”   程骞北不置可否。   江漫继续道:“你并不想烂在那里,所以一直克制着自己,在十四岁之后没有再重伤过人,没有犯过任何事,对吗?”   程骞北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些怀疑他可能会因为成长经历而越界的话,现在的她则已经很确定,正是因为这种经历,让他绝不可能越界。   因为一个目睹暴力、性等罪恶如同家常便饭的少年,对于犯罪的边界应该是模糊的,但是他在十四岁之后,就再没有犯过任何事,而是一直没放弃努力学习考上重点大学。这说明他在那种环境下,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并且努力与环境划清了界限。   这种可怕的理智和自制力,让他成功脱离下塘街,出人头地,成为名副其实的成功者,也必定会让他始终保持清醒,不至于为了名利就越界。   就如同她之前不明白,以他的条件,怎么会那么洁身自好。原来不过是一种与曾经划清界限的方式。   现下的江漫彻底相信,他说自己没触犯过法律绝非谎言,也许他会利用游戏规则,用尽手段,甚至违背一些道德上的东西,但绝对不会犯法,这是底线。   因为他太清楚,一旦犯法,他从下塘街走出来所做的努力和坚持,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对于江漫来说,这也就够了。   她看着他缓和下来的眼神,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想了解你,那是因为你是我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我得对自己负责。你的成长环境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期。但这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许你的成长背景如你所说很肮脏,但你并不是。当然,可能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完美无缺?”   两个人之间隔着淡淡青烟,程骞北默了片刻,问道:“所以你现在了解我了,确定要和我走下去吗?”   江漫默了片刻,忽然狡黠一笑:“本来是确定的,但是现在又不确定了。”   程骞北皱眉。   江漫挑眉一笑:“毕竟我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可是有很多选择的。”   程骞北愣了下,忽然笑开,将手中的烟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在江漫转身昂首出门时,从后面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宽大的书桌台面上,随手将上面的杂物扫落在地,抽出自己的皮带,把她的双手捆住。   “公主殿下现在被我俘虏了,以后就是我的专属禁脔,不会再有其他选择了。”他笑着道。   江漫双手被缚,被他压着动弹不得,哇哇大叫:“程骞北,你这个王八蛋!赶紧放开本公主,本公主岂是你这个逆贼能染指的!”   程骞北笑着覆上去,将她的嘴唇堵住。   一场兵荒马乱,最后收场是在地上散乱的书堆里。   两个人都光着身子躺着,因为被程骞北抱在怀中,江漫倒是没觉得不舒服。   她浑身没了力气,懒洋洋拿起一本书翻了下,笑道:“虽然你说你不懂艺术也不喜欢,但竟然能看完这么多书!”   程骞北大言不惭道:“生活所迫。”   江漫轻嗤一声:“所以你不喜欢艺术,那喜欢什么?”   程骞北:“我也不是不喜欢艺术,其实有些行为艺术还是挺喜欢的。”   “啊?”   程骞北坏笑道:“比如刚刚和你的行为就很艺术,我很喜欢。”   江漫毫不客气地拿起手中的书砸在他脑门。看到他被自己砸得倒吸冷气,又赶紧给他揉了揉。   揉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好笑道:“我说你为什么要叫我公主殿下?你这讽刺手法缺不缺啊!”   程骞北笑道:“我这可不是讽刺。对少年时代的我来说,你这样家境优渥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跟公主有什么区别?”   江漫撇撇嘴,想了想,笑着随口问:“那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什么公主?”   程骞北作势思考了片刻:“不告诉你。” 第45章 四十五章   “不告诉你。”   他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戏谑,明显是在故意逗弄她。江漫嗤了一声,从他身上撑起来,将散落在一旁的长T恤随便套上。   程骞北也慢条斯理起身,穿上地上的居家裤后,弯身一本一本地将地上的书拾起来,放回书柜。   江漫抱着手臂,靠在大书桌前看着他的动作,笑道:“你有本事别捡啊?脾气还挺大!”   她回想了下刚刚他的样子,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上发火暴怒,但也确实挺吓人的。   程骞北闻言回头淡淡瞥了她一眼,轻笑了笑道:“我这不是让你看看真实的我么?”   江漫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是挺真实的。”   程骞北但笑不语,继续背对着她慢条斯理收拾书柜。   江漫干脆坐上书桌,双手撑在台面,两条腿离地微微晃动着,歪头打量着男人的背影。   她已经了解这人了吗?其实可能也不算,因为他整人的气质和性格都太复杂。   在大部分眼中,程骞北是绅士矜贵冷峻而不可接近的,甚至还带着点禁欲气质,这当然不是伪装出来的,这也是真实的他,或者说是他真实的一面。因为他也是名校货真价实的高材生。   但除了这一面,江漫也见识过他玩世不恭的痞气,以及偶尔故意展露的一点幼稚。   当然,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经意的温柔。她相信,这都是他真实的特质。这大概就是人的复杂性。   她目光从他光裸的脊背滑下,落到线条好看的腰间,忽然一顿。在一起这么久,她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竟然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虽然颜色已经很浅,但足有两寸长。   江漫皱眉从桌上跳下,赤着脚走到他身后,伸手抚上他的后腰。   程骞北专心整理,一个没注意被她这轻轻一碰,差点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捉住她的手道:“等我整理好书再来!”   江漫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谁要再来?你这腰上的疤怎么回事?”   程骞北反手摸了下腰间,不甚在意道:“这个啊!小时候在下塘街被一个收保护费的混混用刀给砍伤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江漫心里确实忍不住一抽,下意识问:“多大的时候?”   程骞北想了想:“十二还是十三岁吧?反正那几年三天两头就有人来店里闹事,受伤是家常便饭了。”   江漫胸口一阵酸涩,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骞北似有觉察,回头看她,见她眉头皱成了一道川字,好笑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江漫想象不出十二三岁的男孩被人砍伤的场景,她默了片刻,闷声道:“我在想我十二三岁在干什么?”   十二三岁她刚刚进入初中,那时候家里环境正是最好的时候,买了地皮盖了大房子。父母生意很忙,请了阿姨专门照顾她,每天有花不完的零用钱,可以想买任何喜欢的漫画和唱片。因为学校是重点初中,环境好校风好,周围都是跟她差不多的孩子,大部分人的烦恼不过是考试没考好,或者情窦初开时的一点甜蜜忧伤。   下塘街那样的生存环境,对他们来说大概只存在于遥远的港片中。   程骞北看了看她,笑道:“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可怕。下塘街虽然治安差了点,但周围的街坊邻居大部分都还是不错的。”   江漫想到老警察和李姨对他的评价,深以为然地点头,目光瞥到他刚刚放进去的那张照片,伸手抽出来,看着上面的两个男孩,笑道:“你说你从小一起玩的都是这样的孩子,长大了没变成流氓,还真是挺难得的。这算不散出淤泥而不染?”   她抬头看着他笑。   程骞北拿过照片,塞回书柜,轻描淡写道:“我的生活也不全是在下塘街,还有学校呢!在学校看到其他好孩子,当然想跟别人一样。”他顿了顿,“主要是想把我妈带出去过上安稳点的生活吧!”   可是他没能做到。   江漫知道他母亲过世时,他才十九岁。想必是他最大的遗憾。她没去打扰他,退回去帮他将地上剩下的书捡起来。   程骞北回身看到她手中的书,顺手接过来放进柜子,然后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定定看着她。   “干吗?”江漫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程骞北扶了扶额,本来只是轻笑了笑,但很快就像是忍不住一般,大笑起来。   “你有病啊?”江漫上前揍了他一拳。   可是揍完,自己也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程骞北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看着她道:“你觉不觉得我们跟俩疯子一样?”   江漫心说可不是么?琼瑶剧都没他们这么跌宕起伏,又是失控丢书又是疯狂做了一场,现在还老老实实在这儿收拾。   不过她肯定是不会承认的,故意哼了一声:“那是你,我可正常的很。”   程骞北仍旧看着她的眼睛,漫不经心问:“我要真是个疯子,怎么办?”   江漫翻了个白眼:“当然是送你去精神病院啊!”   程骞北失笑摇头,回身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书柜,轻描淡写道:“最近我的各种爆料肯定会满天飞,你不是要去度假吗?我订了明天的机票,咱们去躲几天。”   江漫大惊:“你效率也太高了吧?还真是说走就走的旅行。行了,那我去收拾行李。”   程看着她光着脚跑出书房,嘴角不自觉翘起。   *   海岛是程骞北选的,是一个相对比较冷门的小岛,国内游客很少。非常符合躲一躲这个目的。   几天下来几乎没看到什么国人面孔。   因为不用再去想着工作,再加上和喜欢的男人在一起,这是江漫工作后最轻松的一个假期,白天游泳潜水,晚上看星星。当然这只是开头两天,后来她随口一提,说天天潜水游泳也没意思,然后就被程骞北拉着待在酒店房间,过了三天没羞没臊的生活。   本来他还打算继续这么过到假期结束的,但江漫忍无可忍,在第四天傍晚,终于揭竿而起,换上漂亮裙子出了门。   傍晚的海滩很漂亮,人也不少,除了黑皮肤的岛民,基本上都是欧美游客。两个人夹在其中还挺显眼,尤其是江漫这种苗条白皙的东方女孩,更是回头率颇高。   两个人坐在海滩边吹海风时,就有好几个光膀子的老外过来搭讪。   在第五个再次过来和江漫说话时,程骞北脸都快绿了,没好气用英语道:“她是我老婆。”   那老外还露出遗憾又惊讶的表情:“真的吗?我还以为这位甜心不到二十岁呢!”   那老外走的时候,还没忘朝东方甜心抛了个媚眼。   江漫差点没笑岔气,不过看到程骞北一张黑脸,还算是有良心地收回了笑容,道:“据说老外都不太看得出我们中国女人的年龄。”   程骞北呵呵冷笑了两声,没说话。   江漫被他逗笑,看到桌上的饮料喝得差不多,故意唉声叹气道:“我去买点冰饮给你消消火。”   程骞北道:“要最冰的。”   江漫起身:“幼稚!”   她走到海滩边的饮料屋,选了两款冰饮,正端着要回去,余光瞥到旁边出现了两个华人面孔。   下意识转头看了眼,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穿着岛上随处可见的沙滩裤,光裸的膀子纹着繁杂的刺青,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鸟。   那两人也朝她看了看,目光露出一丝轻佻。   其中一人道:“美女,一个人?”   江漫心想好不容易遇到两个同胞,无奈却不是什么正常人。她冷淡回了一句:“不是一个人。”   “是吗?”   她正要走,其中一人去拦住她的去路,指了指后面的酒屋,笑着道:“异国他乡相逢即是缘,一起去喝一杯怎么样?”   江漫眉头皱了起来,正是异国他乡,和这种人起冲突肯定是不好的,她正想着怎么委婉打发掉这俩人,程骞北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干吗呢你们?”   然后江漫就看到他将人推开,走到她身旁揽住她的肩膀,目光冷冷看向两人。   个子高一些的男人看到他面色微变,嘴巴还才做了个口型,那屋内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阿劲,干吗呢?什么时候了?还不安分点,赶紧进来!”   “诶!”高个子的男人应了一声,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程骞北,和同伴一块返回了酒屋。   “走吧!”程骞北从江漫手中接过一杯饮料,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走了几步,江漫也不知想到什么,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一个华人面孔在她看过去时,折身进屋,一只布满纹身的手臂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一刹那,江漫却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怎么了?”程骞北回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问道。   江漫转过来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刚刚那两人有点奇怪。”   程骞北状似随口问:“怎么个奇怪法?”   江漫想了想,道:“我怎么觉得他们好像认识你啊?”   “是吗?”程骞北好笑道,“不会是看到国内那些新闻了吧?我看这几天我的新闻还一直是热门,叶家人也真是舍得下血本的。”   江漫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声道:“那我觉得咱们俩得小心点!”   程骞北一愣:“怎么了?这里治安挺好的啊!”   江漫道:“那俩人一看就不是善类,要是知道你是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绑架你勒索钱财怎么办?你今年可是财富榜三十岁以下富豪排行前十的。”   程骞北歪头看了她一会儿,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你想象力还挺丰富。”   江漫翻了个白眼,道:“我说真的。”   程骞北笑着摇摇头,不经意地回头朝刚刚的酒屋看去,那原本空着的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平头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人。 第46章 四十六章   难得的轻松假期,江漫没有将傍晚那点小插曲放在心上。也不知是不是脑子里不用想着工作的事了,加上生活太放纵,她这几天睡眠倒是难得的好。   晚上在酒店,和程骞北折腾了两场,很快就跟周公去约会了。   程骞北调暗了壁灯,在她旁边睁眼躺着,静静凝视了她许久,轻手轻脚起身,拿起手机出了门。   虽然是热带岛屿,但临近午夜的海滩,也只有零零散散的游人。   程骞北朝海滩边站着的两道身影走去。   “北哥!”其中一个男人觉察动静,转身朝他走过来,恭恭敬敬道。   程骞北点点头。   这人赫然就是白天在酒屋外的高个儿男人,他打完招呼就走开了。   程骞北走到还留在原地的男人旁边。那男人将手中的烟盒拿起,抽出一根烟递给他,淡声道:“你来这里找我的?”   程骞北接过烟,自己拿出打火机点上:“我以为你连我都不见了。”   王昊天转头看了他一眼,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你来找我干什么?劝我回去自首?”   程骞北道:“张姨病了,他希望你回去。”   王昊天僵了片刻,低声问:“我妈她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我让人好生照顾着。”   王昊天说完讥诮一笑:“你是清清白白的大老板,当然说得轻松。几十亿加上洗钱,我回去下半辈子就得待在牢房里了。”他顿了下,转头看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合该蹲监狱”   程骞北吸了口气,淡声道:“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就得遵守规则,犯了法就得接受惩罚。”   王昊天转头看他,表情狰狞道:“对!我犯了法就得蹲监狱。你特么将人捅了半死,还能继续当你的好学生考大学,从下塘街飞出去成为人上人。就因为你懂规则,十四岁之后就遵纪守法,打人伤人都由我替你干。”他一把揪住他衬衣的衣襟,“你是名牌大学金融高材生,是西装革履的精英,还找了个漂亮的大学生当老婆。你从来就看不上我这种人对不对?所以觉得我坐牢是罪有应得?对吗?”   程骞北抓住他的手用力甩开,拧眉道:“我要看不上你就不会拿你当哥!我要看不上你当初就不会和你一起赚钱!”   王昊天愣了下,猛得捂住脸,痛苦道:“对不起小北,我太难受了才说这些!”   程骞北舒了口气,自嘲般道:“但我现在也特别后悔当时拉着你一起做,让你尝试到了一夜暴富的滋味。欲望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被打开,让你无法回到像从前在下塘街开店时那样,辛辛苦苦赚到一点钱也会很开心。”   王昊天道:“我知道我知道,当初我如果听你的一步一个脚印,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没法收场的地步。”   程骞北拍拍他的肩膀:“你回不回国自首我不会干涉,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回去自首,天天金融那些投资者的钱,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筹款退回去。至于洗钱的事,我知道你也是被骗的,我会找最好的律师帮你打官司。”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他,“这是我在国外的一个账户,我知道你出来得匆忙,账户也早被冻结,身上应该没什么钱了,一千万美金够你在外面花一辈子了。如果你不想自首,我希望你永远不被抓到。因为被抓和自首的量刑会差很大。如果是下半辈子都在监狱里度过,我宁愿你永远漂在外面。至于张姨,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王昊天颤抖着手接过那张卡片,喉咙像是被人掐住,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才稍稍缓和,用力舒了口气,话锋一转道:“今天那个就是你老婆?你以前只给我看过照片,本人比照片好看。”   程骞北轻笑:“谢谢你的夸奖,让她知道了,肯定又得得意。”   王昊天想了想,又问:“当初你说是为了爷爷闪婚,所以也没带人给我看,怎么弄假成真了?”   程骞北默了片刻,笑了笑道:“你记得我上大学那会儿,咱们刚赚到钱,你要我去找女人,我说有喜欢的人这件事吗?”   王昊天点头:“记得啊!”说完眉头皱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当时喜欢的人就是你老婆!”   程骞北耸耸肩,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可以啊!”王昊天在他肩膀捶了一拳,“你这性子真是从小没变,干什么事就一定要干成,执行力和意志力都让我佩服至极。”   程骞北稍稍敛了神色,好整以暇道:“以后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有机会见面,我带她来这里,本来是让她和你见一面的,但她这个人……怎么说呢,就比较讲原则吧,可能会比较抗拒。”   王昊天自嘲一笑:“明白,我一个通缉犯,讲点原则的人,知道我在这里,估计直接通知领馆了,你可千万别让她知道你来找我。”他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咱们兄弟也算见上了一面。至于自首……你让我再想想,如果我没有回去,我妈就拜托你养老送终了。”   程骞北道:“嗯。”   *   酒店里的江漫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醒来,发觉身旁空无一人,以为程骞北在洗手间,闭着眼睛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整个人才慢慢清醒过来。   她打开台灯,确定房间里没人,又看了下时间,已经临近一点,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大半夜的跑去哪里了?   江漫揉了揉脑袋,拿出手机打开,确定程骞北的手机不在屋内,给他发了条微信,半天没人回,不由得有点担心了。她忽然想起来,两人来这边互相定位了手机,以防在异国他乡走散。   她打开定位一看,却见程骞北此时的位置,竟然在海滩边。   大半夜的疯了吗?   她穿上衣服,拿起手机,匆匆出门去找人。恍然间有种像要去抓奸的错觉。   海边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偶尔有满身酒气的人摇摇晃晃擦身而过。   江漫跟着手机定位走到海滩,还没找到人,忽然两个醉汉蹿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美女!一起去喝一杯!”那两人用英语叫道,又伸手去拉她。   这会儿除了月光,就只有黑漆漆的大海,江漫吓得拔腿就跑,可还没跑开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扑倒。幸好脚下是细软的沙滩,并没有摔得太疼。   慌乱间她急得大叫程骞北的名字。   那两个外国醉汉也听不懂她在叫什么,笑嘻嘻从后面压上来。她举起手机就往后乱砸,正急得快要哭出来时,身上忽然一轻,然后是砰砰两声。   她回头借着月光一看,只见刚刚那俩醉汉被人踹倒在地,大概是踹到了要害,正弯腰痛苦地直哼,而那踹人的人还没停脚,直到看到江漫爬起身,才停下动作,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江漫认出了这人是谁,正是白天见到的那个高个子中国人。她一时也辨不清这是敌是友,紧张地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笑了笑:“你别怕,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出来太危险,我送你回去吧!”   江漫退后了几步,悄悄看了眼手机定位,发觉程骞北好像离这边不是很远,又赶紧扯着嗓子叫了两声他的名字。   高个儿男人摸摸鼻子:“……”   本来还坐在沙滩和王昊天聊天的程骞北,隐约听到江漫的声音传来,脸色一变,赶紧起身:“我老婆在叫我!我走了,你自己当心点!”   不等王昊天说什么,已经拔腿就跑。   “江漫!”   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江漫差点喜极而泣,转过身看到一道身影由远而近,飞快朝人跑过去,一头扎进他怀中,惊魂未定地紧紧抱住他。   程骞北也是吓了一跳,气喘吁吁问:“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江漫后怕地用力拍他,带着哭腔道:“你还问我?我醒来没看到你,担心你就来找你了。你这么晚了悄悄跑来海边干什么?”   程骞北将她稍稍拉开,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她一番,看到她身上有沙子,问道:“到底怎么了?”   江漫指了指身后不远处,那两个醉汉还躺在地上□□,不知是敌是友的高个男人也仍旧站在那里没动。   她说:“我遇到两个醉酒的男人,差点被人……”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也不言而喻。   程骞北吓得额头青筋直跳,揉揉她的肩膀安抚她:“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然后拉着她的手朝那边走过去,看向地上:“是这两个人吗?”   江漫和高个儿男人同时点头。   程骞北毫不客气地在那两人下身踹了两脚,痛苦的嚎叫划破了宁静的夜色,连江漫都忍不住心中一抖。   踹完又指了指高个儿男人:“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高个儿男人赶紧道:“大哥,我见义勇为救了这位美女的。”   江漫虽然觉得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刚刚确实是他救了自己,就是不知道若是程骞北没来,他会不会做什么,所以半天没说话。   那人有点急了:“哎小姐!你怎么这样呢?我可是救了你的。”   江漫小声道:“谁知道你有没有安好心?”   男人气结。   江漫说完又朝程骞北道:“不过刚刚确实是他救了我。”   男人舒了口气,朝两人摆摆手:“那我去找天哥了,哥!”   说完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跑了。   江漫皱眉看了看那人在夜色中渐渐远去的背影,问:“我怎么觉得他这口气好像认识你?”   程骞北拉着她边往酒店走,边轻描淡写道:“……就可能是在网上看到过我的消息吧!”说完话锋一转,问,“刚刚是不是被吓到了?”   江漫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都快吓死了,两个醉汉呢!”   程骞北其实比她好不了多少,现在一想,只觉得心脏抑制不住砰砰直跳,忍不住语气严肃道:“你也太胡闹了,一个女孩大半夜跑出来!”   江漫这才想起正事,怒道:“你还说我?要不是你偷偷摸摸跑出来,我能来找你?你一个人到底来海边干什么?是不是和女人偷偷幽会?”   程骞北无奈道:“我就是出来随便走走,透口气。”   江漫被吓了这么一遭,心里难免恼火,听他这么说更加来气:“和我在一起都没法呼吸了吗?要大半夜偷偷出来透气?”   程骞北轻笑了笑:“我这不是睡着不么?”   江漫没好气道:“既然在这里睡不着,明天咱们就回去,看你天天被媒体骚扰,肯定就能睡得着了。”   程骞北难得看到她气哼哼的样子,想到刚刚的事,心有余悸地深呼吸了两口气,好声好气地哄着:“我其实就是一个人出来好好想想,回去后该怎么解开现在的这个局。虽然我问心无愧,但叶家没这么好对付。”   江漫稍稍平静下来,问:“你想到了吗?”   程骞北道:“想到了一些,不过还不能确定。”   “是什么?”   程骞北道:“等尘埃落定,我再告诉你。”   江漫撇撇嘴:“神神秘秘!”说着又凑到她身前闻了闻,故意道,“你真一个人出来的?不是跟女人幽会?”   “闻到了什么吗?”程骞北摊开手。   “烟味。而且是两种不同的烟味。”   “……”程骞北嘴角一抽:“你是狗鼻子么?” 第47章 四十七章   虽然遇到两个醉汉这种事,想起来确实后怕,不过好在江漫也不是不禁吓的小女生,回去睡一觉也就好了。   对于程骞北说他大半夜一个人出门是为了想事情这回事,她虽然觉得十分可疑,但毕竟用脚趾头想想他也不可能是去和女人幽会,她也就没再追根究底。   恋爱中的女人,有时候确实挺浅薄,只要不是这种关乎感情原则的东西,似乎其他都不重要了。   隔日醒来,江漫想起昨晚的事,越想越觉得自己对那个高个子男人态度似乎差了点,不管怎么样,人家救了她,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找到人,好好感谢一番。然而,她没有再看到那人,甚至在接下来三天,都没再看到华人面孔。   两个人在岛上待了整整八天,岛上的日子可谓是岁月静好,而国内的新闻在这几天却是越演越烈,各种真真假假的爆料层出不穷。因为媒体找不到程骞北,甚至还有小道消息称,他已经被警方控制起来。   虽然两个人都乐不思蜀,然而还是不得不回去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一切。   回程那天,江漫收拾行李时,程骞北见她唉声叹气恋恋不舍的样子,笑道:“就这么喜欢这里?”   江漫点头:“阳光沙滩海浪谁不喜欢呢?”   程骞北道:“那以后咱们买个小岛养老。”   江漫微微一愣,虽然两个人已经假戏真做成为真正的夫妻,但可能是这个婚姻未曾有过仪式感,所以她其实还没有什么结婚的自觉,现下听到他这么说,才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好像真的就这么稀里糊涂盖棺定论了。   有那么一刻,她其实是惶恐的,但也只有那么一刻,然后很快就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其实从小就是循规蹈矩的好孩子,不是不叛逆,而是生活太顺遂,没有给她机会,不曾想,在成年后的人生大事上,她竟然出格了一回。   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甚至觉得自己还挺酷。   她将箱子盖上,瞅了眼程骞北,笑道:“你还是等渡过现在的难关,再说其他的吧!”   程骞北笑着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说得对,我和叶家不做个了结,确实安生不了。\"   江漫总觉得他这话意味深长,但又觉得好像没哪里不对,也就没再多问,吩咐他拉着行李箱,两人一块出了门。   坐上酒店安排的专车,刚刚开上路没一会儿,趴在窗边念念不舍看着外面风景的江漫,目光忽然瞥到路边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个高个儿青年,他旁边还站着另外两人,一个是那天在海滩跟他一块的同伴,另外一个戴着渔夫帽和墨镜,看不清模样,但右手臂的刺青异常醒目。   江漫没见过这人,却又仿佛在哪里见过。   三人站在路边一辆车旁,在他们的车子经过时,那高个子的男人似乎是看到车内的江漫,还抬手对她挥了挥。   而她还没来得及回应,车子已经划过,她下意识回头看去,那三人已经钻进了旁边的车内,仿佛是专门在路边为他们送行。   她皱眉回过头,问程骞北:“你看到了吗?”   程骞北:“什么?”   江漫道:“刚刚路边那三个中国人。”   程骞北回头看了眼,摇头:“没注意。”   “已经上车了。就是那天在海滩看到的那俩,那个高个子那晚不是救过我么?”江漫顿了下,“还有一个之前没见过,不过总觉得有点眼熟。你觉不觉得他们不像是普通游客?”   程骞北淡声道:“别多想了,反正跟咱们没关系。”   “也不能这么说,那天还是那个高个儿救了我呢!我也没好好谢谢人家。”   “说不定他救你,其实也是想干坏事呢?”   江漫:“话是这么说,但客观上确实是他救了我。”   程骞北看着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别多想了,不过是不重要的路人罢了。”   “说得也是。”江漫捂住眼睛,“还是想想回去的事吧!一想到那些堵在小区门口的记者,我就有点头大。”   程骞北点点头,轻声道:“这段日子,要辛苦你了!”   可不是么?   江漫从来没想到自己平平无奇的人生,会卷入这么大的风波。有点刺激,又有点惶恐。因为她知道,这一切她无法再自己掌控,只能顺着巨浪往前走,至于前面等着的是什么,她一无所知。   但无论如何,她相信身边这个男人。   想着,她歪头靠在他肩膀:“没事,我挺厉害的。”   程骞北垂眸看着他,轻轻笑了笑。   *   飞机抵达国内机场,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江漫本来还想着,会不会有听到风声的记者来堵人。哪知,记者没遇到,在出口却遇到了几个便衣,虽然出示证件时,说得是协助调查,但江漫看着程骞北被带上警车时,还是惊慌得头脑一片空白。   倒是程骞北一如既往的淡定,在车子启动前,拉下窗户对立在原地脸色惨白的人轻笑着道:“没事的,就是协助调查,明天就能回家。”   江漫深呼吸了口气,努力保持镇定,问:“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程骞北想了想:“好好睡一觉,明天准备好晚餐,等我回来一块吃。”   江漫点点头,目送着车子离开。   媒体仿佛有天眼一般,她还没回到家,关于程骞北被警察带走的消息,就已经铺天盖地满天飞,这一次不是那些自媒体的道听途说,是正规媒体发出来的新闻。   在大众眼中,一个人被警方带走,也就意味着盖棺定论了。打了鸡血的网友们,不再讨论程骞北有没有犯罪,而是开始猜测他到底犯了哪些罪,会被判几年?   连江漫看着眼花缭乱的消息,都开始怀疑,程骞北这回是不是真的要栽了。   他说过自己没有做过违法犯罪的事,但他这么年轻就走到现在的位置,要说没有打过擦边球,她是绝对不信的。而擦边球就得看裁判怎么判了。   叶家背景深厚,也许在财力上比程骞北略逊一筹,但他们跟政界关系匪浅,林清娘家就有不少高官。   富不与官斗,这是自古以来的真理。   江漫想起程骞北说她是公主这件事,忽然就觉得是个笑话。   她一个小老板的女儿,哪里是什么公主?比起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不过就是一根毫无反抗力的韭菜。以至于除了在家等着,她什么都做不了。   理论上协助调查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这短短的二十四小时,变得无比漫长。江漫一夜没睡,熬到天亮,冷静下来,联系程骞北的律师,得到对方确定说一定会在二十四小时离开,才稍稍松了口气。   想起程骞北说的让她做好晚餐等他回家,江漫觉得自己其他事帮不上忙,这点还是能做到的,于是决定出门去买菜。   小区外面一直有记者,好在房子直通地库,开车出来还是很容易就避开的。她也没去超市,而是选择了稍远的一个菜市场。   菜市场大都是不怎么关心网络的市井百姓,没人认识她,一路还算顺利。只是,出来准备上车时,却看到一个不速之客站在她车旁,是许慎行。   江漫将菜丢进后备箱,冷淡道:“有事吗?”   许慎行道:“你现在看到程骞北是什么样的人了吧?不仅仅不择手段骗取叶老财产,他还和王昊天那种通缉犯是一伙的,可能涉及很严重的犯罪?他所谓的身家,就是靠见不得光的手段得来的。”   江漫抬头看他,轻笑了笑,语气平静道:“以前是宁冉,现在是我。许慎行,你一定非常恨程骞北吧?你出身优渥,从小到大应该没受过什么挫折,唯一的两次挫折,都是因为程骞北。所以你恨不得他马上从高处跌下来,所有的光环都被剥离,打回原形。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们都是错误的,才能让你找回属于你的优越感,对吗?”   许慎行面色骤变,那种被人一语中的猜中心思的恼羞和窘迫,让他彻底放弃了温和从容的一面。   他看着她,冷笑道:“没错,我是嫉妒程骞北。但之前那些料绝对不是我放给媒体的,因为他就是这种人,我什么都不用做,他迟早也会原形毕露。他本质就是个低贱的私生子,在下塘街长大的混混。因为学历和金钱而穿上的不属于他的华丽外衣,终究有一天会被人扒掉,然后现出原形。”   江漫闻言只觉得好笑,她摇摇头叹道:“许慎行,我真没想到你的出身优越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大部分人祖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谁都不比谁高贵?私生子也好,下塘街也好。人没有选择出身的权利,但却可以选择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出身是比他好了太多,但显然没什么用,因为你就是比不上他。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是什么吗?就是当初喜欢上你这种人,一个狭隘而自以为是的人。之前的料是谁放的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看清楚了你。”   许慎行听她这么说也不怒了,只是哂笑了笑道:“所以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对吗?”他顿了顿,“如果程骞北真的罪行属实,你要怎么办?”   “不会的。”江漫道,“我相信他。”   说完就拉开车门,坐进了车子。   许慎行站在路边看着车内的人,一字一句道:“江漫,你会后悔的。”   江漫系好安全带,抬头看向他:“就算他真的坐牢,我也会等他出来。”   许慎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缓缓关上车门,满脸怔忡。   他从来没这么憎恶过一个人,如果说,当年宁冉只是让他不甘心的话,如今的江漫,就彻底将他心中的嫉妒和狭隘释放了出来。   他是喜欢过宁冉,少时身边最亲近的女孩,自然容易动心,可那样的动心,其实没那么重要,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习惯和占有欲罢了。然而程骞北的出现,打破了他的理所当然。他从小到大一直是众星捧月的男生,无法接受理所当然应该属于自己的宁冉,喜欢别的男生。于是他开始扮演一个让自己都感动的痴情者,无非是想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人拉回来。   直到江漫的出现,让他改变了想法。可惜已经习惯成自然的不甘心,让他没能好好把握这段感情。当他意识到自己真正爱的人是江漫时,他做梦都没想到,程骞北会再次抢走属于他的一切。   他怎能不恨?   一个在下塘街摸爬滚打长大的私生子?一个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于连而已。凭什么?   他相信,江漫一定会后悔。   江漫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不过对许慎行忽然出现的郁闷,很快就消失殆尽,开着车忽然就释然般笑出来。   因为她发觉,当年为断了自己和许慎行的后路,冲动之下与程骞北开房这件事,大概是自己做过的最明智的选择。   也许在程骞北这件事上,许慎行也没什么错,虽然是出于嫉妒才带有偏见,但站在他的立场,确实是真心实意觉得程骞北不是个好人。   这其实也没什么好诟病的,只不过是让她彻底认识到,她和许慎行不是同一类人。   挺好的。   她觉得。   这天傍晚,江漫发挥了自己二十几年最高的厨艺,对着菜谱,认认真真做出了一桌子大餐。   然后坐在餐桌上静静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七点钟,客厅想起开门的声音。坐在餐桌的江漫没有动,只是转头看向玄关,然后看到大门徐徐打开,那个自己最熟悉的男人,不紧不慢走过来。   程骞北站在门内,与他隔着客厅对视。许久之后,轻笑了笑,张开手臂,道:“都不过来迎接我的吗?”   江漫这才站起身,飞快奔向他,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淡定的,但看到他回来的这一刻,还是心潮澎湃,激动的心脏都快跳出来。   她抱得实在太紧了,程骞北都体会到了一点带着痛意的窒息感,但又因为这窒息,胸口内的某处,瞬间柔软下来。   他抱着她拍了拍:“没事了!”   江漫稍稍松开手,抬头看向他,红着眼睛道:“真的没事了吗?”   程骞北抬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点点头,在她唇上啄了下,道:“还以为你多厉害呢!真被吓到了啊?”   江漫还是不放心:“到底怎么回事?”   程骞北轻描淡写道:“就是王昊天洗钱的事,因为牵涉比较广,警方那边还没查清楚,王昊天又在潜逃,因为我和他往来甚密,所以带我回去协助调查。”   江漫问:“真的跟你没关系吗?”   程骞北无奈地叹了口气,笑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只是若是有人故意整你,就算跟你没关系,也能扯上关系。”   “说得也是,案子没结束前,警察还会继续盯着我,这段时间我都会被限制出境。”程骞北想了想,又笑着问,“那万一我真脱不了干系呢?被人整倒,去了监狱呢?”   江漫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还能怎么办?等你出来呗!总不能因为这个就离婚吧!到时候你有了前科找不到工作,就去我爸妈工厂干活,现在工厂人工不好找,工资还挺高的。”   程骞北被她逗笑,揉了把她的头发:“你这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都准备赖上我了?”   江漫:“谁赖上你了?是你赖上我吧?”   程骞北故作惊讶:“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第48章 四十八章   江漫笑着拉起他的手:“不是让我做好晚饭等你么?我可是做了一大桌子,你今天肯定没吃好,待会儿全部都得吃光。”   两只手相握时,程骞北感觉到她手指上有粗糙的触感,低头看去,却见是左手食指缠着一块创可贴。他用手轻轻碰了碰,低声问:“怎么弄的?”   江漫低头看了眼,不甚在意道:“切菜不小心切到的,一点小伤口,没事。”   她不是那种切菜会切到手指的厨房小白,只是今天等得焦灼,难免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就被刀子划了道小口子。   程骞北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的手,拇指轻轻在创可贴上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白皙献唱,那是一双没有经过风雨的手,可是现在却陪着他在风暴中挣扎。   这一刻,他忽然有点惶恐起来,他害怕自己并不值得被她如此对待。   直到两人走到餐桌前,他才抬头看向她。   江漫见他神色忽然有些古怪,指向桌面上像模像样的菜肴,眨眨眼睛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大厨风范了?”   程骞北目光从她脸上移到桌面,笑着点点头:“太厉害了。”   江漫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赶紧去洗了手来吃吧,都要凉了。”   程骞北从善如流去了洗手间,等出来回到餐桌,江漫已经给他盛好饭。他拿起筷子,看向对面的女人,良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江漫觉察,抬起头奇怪问:“怎么了?”   程骞北嚅嗫了下嘴唇,欲言又止。   江漫笑:“到底怎么了?”   程骞北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浅笑,淡声开口:“我没有做过犯法的事。”   江漫点头:“我知道啊!”   “但是……”程骞北,“我做过一些不好的事。”   江漫不甚在意道:“嗯,我也知道。”   “不,你不知道。”程骞北说。   江漫定定看向他,等他说下去。   然而程骞北却只是笑笑,话锋一转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道:“吃饭吧!”   江漫看着他,默了片刻,道:“没有人不会犯错,我也不是道德卫士。”顿了顿,又笑道,“我这个人其实挺自私的,只要你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程骞北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慢慢抬起头,神色莫辨看向她,却没有说话。   江漫故意笑着问:“难不成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程骞北也微微笑了笑,道:“那得看是什么事了。”   “比如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找过别的女人?”   程骞北失笑:“这个倒是没有。”   江漫道:“那不就得了。”   程骞北默了片刻,试探问:“所以除了这件事,其他的事,都没问题吗?”   江漫想了想,道:“当然不是,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善意的谎言当然无所谓,但如果是刻意的欺骗,我肯定是不能容忍的。”说着,朝他挑了下眉头,“你有什么骗过我的吗?”   程骞北看着她的眼睛,轻笑道:“……没有。”   *   虽然就在警察局待了一天,但程骞北风波远未结束。王昊天洗钱案牵涉很广,他只是其中一环,虽然目前的没有证据表明程骞北涉案,但以他和王昊天的关系,他的嫌疑仍旧存在,所以被限制出境,随时得配合调查。   叶家乘胜追击,又给媒体放了不知多少真真假假的料,在舆论上完全压倒了程骞北。   柒基金当然也大受影响,不过好在是投资公司,公身不产出。而一个天使投资的声誉,对被投资公司影响非常有限。所以整体来说,除了暂时无法开展业务之外,倒也看不出将来会怎样。   江漫不用上班,程骞北又很少去公司,外面到处都可能有记者,两个人干脆很少出门,每天在家看看书刷刷剧捣鼓点好吃的,反倒有种蜜里调油的热恋感,感情竟然一日比一日亲近。   江漫父母那边虽然每天看到程骞北的负面,但也不知道是因为程骞北几次上门,都给他们留下了本分可靠的好印象,还是谨遵着之前女儿的叮嘱,认为网上的东西都是叶家为了争财产故意放的,一点没被带偏。   有记者上门找了几次,后来江父觉得烦,干脆养了两条恶狗拴在院子,记者一来就汪汪大叫,家里很快就清净了。   江漫不得不觉得自己有一对神奇的父母。   当然,这种平静当然也只是表面上的。虽然程骞北表现得十分淡定,丝毫看不出来有什么压力。但舆论的力量是强大的,江漫相信他没有涉及犯法的事,可如今他处处都是负面,舆论几乎一边倒,但凡有点擦边球被证实,只怕都会伤筋动骨。   这两个月,她除了父母几乎没有见人,只有一次去鹤鸣轩的时候,遇到了一回叶敬文。   江漫对于程骞北这个生父,本就毫无好感,得知程骞北少时成长经历后,就更加厌恶了。这个男人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存在的,也知道母子俩过着什么日子,但在程骞北找到叶老爷子之前,他显然没把这个儿子当做一回事。   对他来说,那只是他年轻时一段风流韵事后的意外产物,不仅不重要,而且还是累赘,母子俩没去找他,他当然求之不得。至于那个流淌着自己血液孩子,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江漫本不想和这个人说话,但被他纠缠,怕引来旁人围观,只能去了旁边的茶馆。   如她所料,叶敬文找他谈话,就是为了叶老爷子画作的事。   “小漫,你看现在这种情况,别说官司十有八/九会输,看网上那些消息,只怕骞北还惹上了刑事案件。你劝劝他,让他把画作还回来,这案子咱们就可以直接撤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凡事都好商量,只要画回来了,我们一家子都会做他的后盾,帮他度过风波的。”   他极力在江漫面前,展现出一个慈父的样子,但显然并不成功,语气里除了无能和贪婪,再看不到其他。   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儿子不仅没有任何父子之情,也毫无愧疚。江漫不由得再次心疼起程骞北可怜的身世。   听叶敬文说完,她讥诮一笑:“叶先生找我说这些,恐怕是您那位了不得的大哥给您叮嘱过,这官司你们并不好打,所以想趁着骞北陷入风口浪尖时,让他退让。无奈你找不到骞北,就只能找我了,对吗?”   叶敬文尴尬一笑:“我这不也是为了骞北好么!我毕竟是他的爸爸,怎么能忍心看到他出事?”   江漫喝了口茶,站起身道:“我从来没见到过任何一个做父亲的,伙同别人一起对付自己的儿子。恕我直言,我实在看不出你有把骞北当儿子,好在骞北也没把你当父亲,倒也不算吃亏。有你这么个生父,真的是他的耻辱。”   叶敬文毕竟年过半百,背靠大山养尊处优几十年,被个年轻姑娘这么刻薄,面子实在挂不住,脸一沉道:“江小姐,你最好识趣点,我这是为了你们好。只要确定骞北跟王昊天的事脱不了关系,他就免不了要吃刑事官司,一旦犯罪坐实,他就什么都完了,到时候老爷子财产的纠纷,你觉得他胜算有多少?骞北要是出了事,你也得不到好处。”   江漫笑道:“我跟您不一样,我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好处。”   叶敬文似乎被这话逗乐了:“不是为了好处,当初怎么会接受一千五百万和他结婚?”   江漫不以为意地一笑:“未婚夫给我钱我怎么就不能接受了?”她拿出一百块茶钱放在桌面,“叶先生,这顿茶我请,骞北的事我爱莫能助。”   叶敬文被她气得嘴角直抖,却又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扬长而去。   这事儿,江漫回去后就跟程骞北提了,他对此表示很赞许,显然没将那个生父放在心上。   江漫觉得这挺好的,大家都不用被那点血缘关系所牵绊,谁都不用心软留情面。   日子就这么过了两个多月,程骞北的新闻热度一直高居不下,甚至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这回恐怕是真的翻不了身了。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唏嘘不止,有人完全就当做茶余饭后的八卦乐子。   人生百态,莫过如此。   一直到财产纠纷案开庭半个月前,在程骞北那些已经毫无新意的消息中,忽然爆出了一件大事。   逃往国外的王昊天回国自首。   他是自己坐飞机回来的,一下飞机,就被等候在机场警察带走,警方有提前通知媒体,机场的照片很快成为当日新闻头条。   涉案几十亿外加洗钱,算是轰动一时的大案了,出动的警察数量众多,照片中的王昊天夹子几个身材高大的警察当中,带着口罩,看不清模样。那双被铐住的手,往上一截手臂的刺青,在记者拍下的照片中若隐若现。   江漫看到这则新闻时,不免愕然。   因为她见过这刺青。 第49章 四十九章   江漫抬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他也正在看手机,眉头轻轻蹙起,显然是看到了王昊天自首的新闻。   “之前岛上的人就是王昊天对吗?”江漫问。   程骞北抬头看她,默了片刻,还是点头。   江漫道:“所以你选择那个小岛并不是为了和我度假,而是去见王昊天?”   本以为那是独属于两人的美妙假期,现在告诉他原来去那里是另有目的,这个认知让她很有点不舒服。当然,现下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她倒也不至于去矫情这点细微末节的东西,只是对他的隐瞒,不太理解。   程骞北放下手机,语气平静道:“我去见他,本来是希望他回国自首,但是见到了人之后,还是不忍心强求,而且还给了他一笔钱帮助他逃亡。”他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说过你的底线是不触犯法律,我也说过我不会犯法,但是在这件事上我没完全做到。所以……我该怎么告诉你?如果告诉你了,你又要怎么做?”   江漫一时语塞,是啊!她该怎么做?   而他又做错了吗?   她不会忘记,那天他拿着与王昊天的合影所说的话,他说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以前是,将来也是。没有人是圣人,能够在情与法之中,做到铁面无私。   程骞北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故意隐瞒你,只是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好。这次我也只是赌了一把,赌昊天会回来自首。”   江漫被这消息弄得如鲠在喉,半晌才问:“那如果他不自首呢?”   程骞北默了片刻:“不会的,我了解他,他这个人最大的有点就是孝顺和讲义气,知道母亲生病,我卷入是非还被他牵连,他肯定会回来的。”   江漫看着他笃定的神色,过了许久,又问:“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吗?”   程骞北对上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摇摇头:“叶家的一些事而已,不重要。”   江漫点头,叶家本来就一地鸡毛,她倒是无所谓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只等着官司赶紧结束,让她的生活回归正轨。   程骞北说完这话,轻轻舒了口气,过了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的夜色,过了许久之后,声音低沉如水般一字一句道:“我和叶家的事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江漫看着他没说话。   王昊天自首的一个星期后,关于他所涉的洗钱案,案情彻底查明。警方顺藤摸瓜打掉了那个神秘的上游集团,王昊天在这个大案里并不重要,因为自首举报有功,加上承诺返还所有投资人的资金总计几十亿,网上的法律人士预计了一下,也就坐个三五年的牢。   虽然三五年已经足够长,但对于他涉及的犯罪金额来说,已经算是很轻了。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自首,案情明朗,程骞北彻底洗清嫌疑。   在和叶家的官司开庭前洗清涉及刑事案件的嫌疑,无疑让舆论稍稍换了一道口风。   一个月后,案子如期开庭。这场持续热了几个月的争产风波,自然是引来了大批媒体关注。程骞北只委托了律师,并没有亲自出席。   因为没了刑事案子在身,加上江漫很清楚叶老爷子将所有画作赠给程骞北,是出于心甘情愿,并不存在任何欺诈,所以看他气定神闲地待在家里,倒也没太担心。只是在那个还是有点害怕叶家会不会出什么大招。   不过她很快知道,叶家有没有大招不是很清楚,但是程骞北这边却出了一张让众人哗然的王牌。那是一份签字盖章的捐赠协议。   协议很简单明了,作为叶鹤鸣先生所有画作和手稿持有人,为遵从叶老先生不愿意再将作品流入市场的遗愿,他会将所有作品在鹤鸣轩免费向公众展览三年,三年之后,所有作品将分别捐赠给国家博物馆、国家美术馆、以及八大美院作为收藏和展览学习之用。   这份协议的时间是在两年之前,也就是叶老爷子将东西赠给他不久,鹤鸣轩刚刚开放时。   有了这份捐赠协议,程骞北狼子野心的称号,算是当场就被摘掉了。就算是法官想倾向于叶家,也没那个胆子。人家这是大公无私捐给了国家,为国家艺术事业发展做贡献,你还敢帮人从国家手里抢东西?除非是乌纱帽不要了。   判决结果当庭就出来了,自然是判决叶鹤鸣对程骞北的赠予合同合法有效。   叶家人被打得个措手不及,这场争产纠纷顿时成了个笑话。标的几十亿的官司里,肯定有人是狼子野心,程骞北不是,那哪些人是不言而喻。   叶家两兄弟出来时,被记者团团围住,脸色难看得如丧考妣。媒体向来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噼里啪啦问了一堆难堪的问题,叶家人自然是一个都没回答,灰溜溜上车拉上窗,绝尘而去。   作为上层名流,叶家这回丢脸是丢得十分彻底,瞬间被舆论的洪流给淹没。看笑话的人都觉得,难怪叶老会把作品赠给私生孙子,因为只有这个不差钱的私生孙子才不会打画作的主意。   只有少数清醒的人意识到,程骞北之前忍受那么多脏水和恶意揣测,一直到法庭上才出示这份虽然算不上证据,但却足以决定判决的捐赠协议,明显就是故意用绝地反击的方式,狠狠打了叶家人的脸,让他们成为全天下的笑柄。这些名门的那些斗争,只怕没那么简单。   这个少数清醒的人,自然也包括了江漫。   她和程骞北待在家里看热闹,在庭审细节出来后,江漫看向那个在家里气定神闲喝着茶的男人。难怪这么久以来,他好像真不紧张,原来是留着底牌,早就胸有成竹,不过是遛着叶家玩玩而已。   江漫实在忍不住,揍了他一拳,笑问:“这么大事,怎么不早告诉我?”   程骞北轻轻笑了笑:“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吗?当然是惊喜的,毕竟她和他如今是一体的,这几个月也着实是为这事烦透了,看到面目可憎的叶家人颜面丢尽,她还是很有些神清气爽的。   她想了想,又奇怪问:“那么多画作说捐就捐了啊?那当初为什么争?”   程骞北轻描淡写道:“我又不缺钱,只是不想让那些东西落在叶家那两兄弟手中,糟蹋!”   江漫点点头,道:“叶家被你这么一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程骞北鄙薄一笑:“他们想善罢甘休,我还不愿意呢!”说着看向她,揉了把她的头发,盯着她的眼睛道,“不用担心,好戏才开始呢,你看热闹就好了。”   他眼神里露出一抹略微扭曲疯狂的神色,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她,道:“江漫,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再隐瞒你。”   江漫有些忐忑地对上他的眼睛,等他继续说下去。   程骞北道:“我比你以为的更痛恨叶家的人,我回到叶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找机会让叶家兄弟身败名裂。”说着无奈地笑了下,“但爷爷对我太好,所以我一直忍了这么多年,如今爷爷已经过世,我不会再等了。”   江漫看着他眼神里掩藏不住的怨憎和扭曲,心中一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程骞北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父母这辈子的悲剧,都跟他们脱不了关系。”他顿了顿,又才继续,“当初我母亲从怀着我从湘南来到这里找叶敬文,才知道原来他早就结婚生子,她没有纠缠,独自生下我后,认识了我父亲,两个人一起在下塘街开了家小店。她从来没有想过去找叶敬文,甚至在临终前我才从她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   他抬起头,眼睛没什么聚焦地看向墙上的一幅画,像是陷入不太愉快的回忆:“小时候店子里,经常穿着制服的人来店里各种检查罚款,时不时家里就会惹上麻烦。我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林清容不下我们母子在江城,想把我们一家赶走,所以利用家里关系找我们麻烦。后来有一次,我妈骑着三轮车去进食材,半路撞上了一辆名贵的车,那是林清让叶敬知故意设下的意外,想让我们因为无力赔偿,混不下去离开。我爸接到电话,骑着摩托车匆忙赶过去时,在路上出了意外,没再醒过来。可能是因为这场意外,我父亲过世后,他们没再找过我们麻烦。”   他停顿片刻,深呼吸了口气:“我高三那年,我妈因为劳累过度患上不治之症,我这才知道我的身世。走途无路之下,我去找了叶敬文,跪下来让他给我医药费救救我妈。你知道他和林清给了我多少吗?”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起来,伸出两根手指:“两千块!像打发乞丐一样。因为没有钱,我妈没有得到最好的治疗,入院几个月后就过世了。”   江漫本以为他的身世和下塘街的遭遇已经足够戏剧离奇,但现在才知道,悲剧永远都不是单线的。   她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如鲠在喉,一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程骞北一字一句问道:“我等了整整十年,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十年!一个人抱着仇恨按兵不动过了十年,江漫倏地打了个寒颤,终于回神:“你想干什么?”   程骞北轻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做什么违背法律的事的,叶家那几个人都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十年还不够我收集证据,让他们身败名裂?” 第50章 五十章   因为程骞北洗清了跟王昊天那件案子有关的嫌疑,加上那份让所有人都哗然的捐赠协议,他从之前黑料满天飞的负面形象,摇身一变,再度成为了草根励志典范。   下塘街长大的叶家私生子身份、与王昊天的友情、甚至是少时伤人这些标签,不仅不再是可供人攻击的黑料,反倒成为他励志的标签,让他整个人更加闪亮了。   一个身处泥泞的少年,没有被现实打倒,而是踏过荆棘,终于依靠自己功成名就。也无怪乎有人联系他,要以他的原型拍电影。这样戏剧化的人生,可不就是最好的影视素材么?   当然,他肯定是没这个爱好的。   程骞北的翻身,也让江漫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间真实。在案子判决的第二天早上,她就接到了总监亲自打来的电话,请她回去上班。等她回到单位,自己的名字已经赫然在副主编候选之列。   程骞北毕竟只是个白手起家的年轻人,在商圈,只能算是新贵,称不上什么真正的大佬。但人家如今名声在外,而且还是好名声——价值数十亿的画作说捐就捐,如此大公无私,能不是好名声么?   名气这个东西,对于媒体来说,在某些时候,比金钱可重要多了。所以作为他背后女人的江漫,自然也就成为了他们栏目的香饽饽。   她这次回来上班,明显待遇提高了几个台阶,几个领导对她说话特别客气,倒是让她一时很有些不习惯。   显然,她所希望的生活回到正规,是不可能实现了。   实际上,她也明白,选择了和程骞北一起,她的人生也就彻底转了一个弯。   是好是坏,她也说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到此为止,她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她爱这个人,所以愿意为他承受生活的动荡。   叶家输了官司,败了名声,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官司结束后的几天,对于叶家不满的网友,已经开始自发曝叶家的黑料。先是叶敬文被爆私生活混乱,在过去十年间,和多人有染,甚至他曾经的情人也跳出来证实了这件事。   但他一个美院教授,私生活混乱不是什么大事,何况之前的发布会,为了曝光程骞北的身份,他就承认过年轻时出轨的事。这些料出来,顶多是被人骂一骂,他又不是明星,需要靠名声吃饭,一开始大家也就是看看热闹。   然而这热闹没几天就变了味,因为有两名叶敬文曾经的学生,实名举报遭受他性/侵,而且就是近两年的事,还没有过追诉期。两个人学生都是被他带去饭局喝酒,被灌醉后遭到侵害。因为只是家中没有背景的学生,怕学位保不住,只能忍气吞声,直到现在趁着这个机会才敢说出来。   性侵和出轨/滥/交的性质,完全不一样,况且如今metoo运动正在网上如火如荼,网友们对这种事非常敏感。   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但还在追诉时效内,两位女生手上都保留着证据,报警后,警方很快立案。   这边叶敬文陷入一团糟,那头叶敬知也很快跟上。   他跟他这个管不住下半身的弟弟不一样,没有玩女人的嗜好,离婚也已经十几年。在过去十几年里,他只和一个女人有过关系。但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弟媳,省话剧院院长国家一级演员林清女士。   这就热闹了。   一个丈夫风流,一个早已离异,要是正儿八经在一起,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叶家林家都是名门,大哥和弟媳在一起,那就是丑闻。加上叶老爷子又极为传统,几个人都惦记着他的财产,自然不敢明着来。于是两人这些年,叶敬知和林清只能暗度陈仓。如今一来,正儿八经成了一桩丑闻。   当然,桃色丑闻还不是最打紧的,更重要的是,叶敬知的公司被人举报牵涉作假和洗钱,一份厚厚的材料被匿名人士寄到了警局,材料里详细记录了各种证据,时间线长达十年。   总之,叶家两兄弟算是彻底倒了,名门里的肮脏赤\\裸裸曝光在公众视线里。   江漫没再见过叶家人,一切关于他们的消息都是从网上看到的。   她也没去问程骞北详情,但她看到,那些新闻里所描述的各种证据,无论是桃色传闻还是作假洗钱的证据,时间线都是始于十年前。   看热闹的网友们不知道,她却很清楚,十年前,正是程骞北回到叶家的日子。他的复仇计划,从十年前就开始了,如今彻底爆发。   而十年前他才十九岁。   江漫知道叶家那些人做过的恶,也明白程骞北经历过的痛苦,当然会站在他的立场,体会一把仇者快。   但只要想到,一个人被仇恨困了十年,她还是觉得很有点不是滋味。那本应该是一个人最美好的十年。   与此同时,她又不得不承认,一个从十九岁就开始布局报复,却又能做到按兵不动十年的男人,这样的心机和城府,着实有些可怕。   叶敬文涉性/侵被刑拘的那天,程骞北心情格外好,晚上在家里吃饭,开了一瓶红酒,拉着江漫陪他一块喝。   两杯酒下肚,他的脸很快染上了一点醉意。   江漫定定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还是程骞北觉察到她的奇怪,抬头笑着问:“怎么了?”   江漫轻笑了笑:“你很高兴?”   程骞北道:“当然!我忍了他们十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痛快呢?”他握住她的手,问,“你替不替我高兴?”   江漫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嗯,我替你高兴。”   程骞北弯唇笑开,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中,柔声道:“对不起,我知道因为我的关系,让你的生活被打乱。相信我,如今事情已经结束,我会尽快让一切恢复平静。”顿了顿,又笑道,“等过几天回你家里,我们跟爸妈商量一下婚礼的事。领证都三年了,也是时候把婚礼办了。”   江漫愣了下,道:“这个再说吧,现在也不急。”   程骞北眼睛微微眯起,默了片刻,问:“怎么了?”   江漫笑了笑:“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还有点没太反应过来。”   程骞北点点头,也微微一笑:“行,等你反应过来,咱们再商量这件事,反正你是我合法老婆,也跑不了了。”   是啊!跑不了,江漫也没想过跑。可是看到叶家偌大名门,所摧枯拉朽一般倒塌,饶是叶氏兄弟罪有应得,她还是觉得这个人太狠了点。   那种把人玩弄于鼓掌中的心机和手段,不能细想,一去细想,不免让她遍体生寒。   她忽然有种没来由的错觉,自己是不是其实也是被他玩弄于鼓掌?   *   就这么又过了一段日子,眼见着就到年底了。台里正是忙的时候,有时候江漫就会加班比较晚。   这天难得下班早,从办公室出来上电梯时,遇到一行从楼上不知道那个部门下来的男男女女。几个人穿着打扮很正式,应该某个高端企业的人来谈业务。   江漫本没注意,但是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江漫!”   她抬头一看,才注意到,里面有一张几年不见但绝对熟悉的面孔。   在这里见到宁冉,她不免很有些意外,愣了下踏进电梯,回应道:“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宁冉道:“我们公司来你们台里谈事情。”   江漫点点头,因为对方是和同事一块,在狭小的电梯里,也不方便叙旧,她和宁冉都没再说什么。   一直到地下停车场,宁冉和旁边上司模样的男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转身朝已经来到车边的江漫走过来,笑着道:“有空吗?去喝杯咖啡?”   江漫看着那张比三年前更加精致美丽的脸,笑了笑点头:“有空的。”   两个人去了附近一家咖啡厅,找了张靠窗的卡座坐下。宁冉将自己的名牌手包放在一旁,笑着看向她:“好久没见了,这几年还好吗?”   江漫点头,笑道:“还行,师姐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宁冉道:“我也还不错。两个月前才从香港调回来。”她默了片刻,又道,“你和程骞北的事,我看到了。”   江漫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闹了几个月,你想不看到也难啊!”   宁冉搅拌了下身前的咖啡,轻笑着道:“我没想到你们毕业那年就结了婚。不过,我听慎行说,你当时是因为家里落难,为了钱才和他领证,只是为了在叶老爷子面前做样子,不是真结婚。”   江漫心说这两人关系还是这么亲密,许慎行连这种事情都告诉她?   她笑着摇摇头:“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宁冉点点头:“你们现在是真心实意在一起。”   江漫抬头看着她不说话。   宁冉笑了笑:“放心吧,我已经有男朋友,很快就要结婚了,程骞北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她顿了顿,“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情对慎行不公平,他是真的爱你的。”   江漫笑着道:“我跟你一样,和许慎行早就是过去式了。”   宁冉抿唇沉默了片刻,笑道:“说实话,我没想到程骞北的身世这么复杂,更没料到他做事这么狠。你不觉得他挺可怕的吗?”   江漫好笑道:“是叶家不仁在先。”   宁冉点头:“我明白,我只是觉得这人手段厉害又太沉得住气,等人反应过来,已经成为他砧板上的鱼。”她微微凑上前,顿了下,忽然冷不丁道,“江漫,你不怕成为那条鱼吗?”   江漫怔了怔,笑道:“我又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宁冉也笑:“就怕你什么都没做,而有些人却耍心机用手段,巧取豪夺习惯了,在你什么都不知道时,就把你变成了他案板上的鱼。”   江漫微微一怔,定定看向她。   宁冉舒了口气,摊摊手笑道:“慎行似乎是调查到一些关于你和程骞北的东西,你要有心理准备。”   江漫眉头皱起来,也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烦闷,还带着些不好的预感。 第51章 五十一章   江漫回到家回到家的时候,程骞北正在厨房做晚餐,厨房里的香气已经蔓延在客厅。   她默默走到厨房门口,看向那身长玉立的男人。他挽着袖子在认真做菜的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迷人,让她刚刚一路来的浮躁,蓦地就因为这烟火气息而淡去了不少。   她想,程骞北再手段再狠再有心机,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需要食人间烟火也有喜怒哀乐。   他经历过那么多痛苦,自然不会是完人,能守底线就已经足以。哪怕他真的做过一些与自己有关的不好的事,她应该也可以原谅的。   因为她知道,这个正在为自己洗手作羹汤的男人,对自己的爱是真实的。   思及此,江漫深呼吸一口气,笑着开口:“做什么呢?”   程骞北大致是太专心,完全没发觉她什么时候回到家,并且站在了自己身后,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是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声都没有?”她转过头,笑问。   江漫走上前,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瓮声瓮气道:“就是专门吓你的。”   她难得的撒娇和黏缠,让程骞北的心里一软,开口的声音都哑了几分:”怎么了?”   江漫道:“没什么,就是这几天每天下班都很晚,也没什么时间和你在一起,有点想你。”   她向来不走小女人路线,傲娇多过撒娇,任性多过感性,更别提主动说这些类似于情话的话。这几乎是两人在一起这么久的头一遭。   程骞北身躯微微一震,转过身,扶住她的肩膀,歪头定定看她,笑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被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带着笑意,灼灼地看着她,江漫也不免露出一丝羞赧,虚张声势拍了他一下,改了口道:“想你做的菜。”   程骞北闷声笑开,因为太放松太愉悦,身体都笑得有些发抖。   江漫抬头看着他,那眼梢眉角的笑意在真实不过。这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男人而已。   程骞北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快去洗了手吃饭。”   *   这段时间江漫每天加班,难得回来这么早,吃过饭也才不到八点,晚上还有大把时间属于两个人。   吃饱喝足又还不到上床睡觉的时间,她站着消了会儿食,就瘫在沙发看电视。程骞北拿了本小册子来到她身旁,将她揽在怀中,道:“上次不是说喜欢小岛么?我让人找了一份在售的海岛资料,你看看喜欢哪个?”   江漫拿过他手中的册子,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我就随便一说,你还真打算买个岛?”   程骞北轻笑道:“小海岛也不要多少钱,还是买得起的。以后咱们度假就去自己的岛,也不用怕被人打扰。等年纪大了,孩子们有自己的生活,咱们俩就去岛上养老。”   他语气自然而然又理所当然,仿佛已经笃定两个人的未来。   江漫微微愣了片刻,好笑道:“你想得也太远了吧?谁知道咱们能在一起多久?指不定哪天散伙了呢!”   程骞北表情沉了下,继而又轻笑道:“你舍得放弃我这么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吗?”   江漫道:“我是不舍得,但万一你这个青年才俊哪天遇到更好的,我还不得乖乖让位。”   “不会的。”程骞北道。   “是吗?”江漫笑。   程骞北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坏笑:“一个螺丝一个铆,实践证明,我这颗螺丝正好与你这个铆契合,要换了铆肯定不合适的。”   江漫眉头微皱,歪头看他,皮笑肉不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在开黄腔啊?”   程骞北一本正经道:“你要往那方面想,我也没有意见。”   江漫用手肘毫不客气地戳了下他:“你公司里面的下属,知道你是个斯文败类吗?”说着,又道,“不对,你这外表也不是走斯文的路线的。应该说是衣冠禽兽才对!”   程骞北不以为意道:“人可不就是高级禽兽么?”   江漫对他这种从容不迫表示佩服,比了个大拇指,想了想又道:“人生那么多意外和变数,时间长了,指不定自然而然就厌倦了对方。你没看好多爱侣最后都成怨偶。所以说,凡事还是不要说得太满。”   程骞北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凡喜欢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厌倦过。然而,听到江漫说起这些,他才意识到,并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放手。   他笑了笑道:“嗯,你说得对,过好现在最重要。所以,看看喜欢哪个岛,趁着你还没厌倦我,一块多度几次假。”   “什么叫我还没厌倦你?说得我跟个渣女似的。”江漫翻了翻画册,还给他,“算了,这个还是以后再说吧,又不是买件衣服买双鞋那么简单。我知道王昊天退还给投资者的钱,都是你掏的,现在手上估计也没什么钱了。”   程骞北轻笑道:“我果然娶了个善解人意的好老婆,行,我再努力赚两年钱。”   江漫想了想:“虽然我也觉得钱很重要,但是在能够达到自己想要的物质生活后,钱就是一个数字了,而那个数字,所带来的快乐,可能也就非常有限了。“她边说边好整以暇看向他,认真道,“无论怎样,我希望你拥有真正的快乐。”   她知道,他的人生前十九年,为了跳出下塘街努力挣扎,十九岁之后的这十年,又将自己困在仇恨中。那样的人生显然是痛苦大过快乐。   哪怕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她也不愿意再有任何痛苦加于他身上。何况他并不是恶人,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程骞北听了她的话,对着她的眼睛,笑容在脸上荡开,他将画册丢在一旁,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她动作太突然,江漫吓了一跳,抱着他的脖子道:“你干吗?”   “我现在就特别快乐。”程骞北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勾唇笑道。   “真的吗?”   程骞北点头,将她抱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脖颈,轻声道:“真的。虽然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是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温热的呼吸在脖颈蔓延,江漫的心也融化了下来,她仍由他抱了会儿自己,半晌之后,才像是不经意般随口提起:“对了,我今天见到了宁冉。”   程骞北将脸从她脖颈处抬起来,皱眉看向她:“宁冉?”   江漫笑:“你不是连你前女友都不记得了吧?”   程骞北轻描淡写道:“既然是前女友,那就没什么记得的必要。”   江漫失笑:“不是!你这是不是太薄情了点?”   程骞北斜眼看她,阴阳怪气道:“怎么?你希望我对前女友念念不忘?还是说你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刚刚旖旎温馨的气氛,霎时就变成了一股酸味。   江漫哭笑不得:“我怎么发觉你还是个小心眼儿啊!”   程骞北道:“我本来就是。”   江漫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结,想了想,道:“你当初并不喜欢宁冉对吗?”   程骞北点头:“嗯!”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在一起?”   程骞北默了会儿,轻描淡写道:“到了年纪该找女朋友了,他条件不错,就在一起了。”说罢,问她,“你们俩说了什么?”   江漫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提到了许慎行。”   程骞北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   江漫犹疑了片刻,道:“她说许慎行在查你的事。”   程骞北讥诮一笑:“查到我违法犯罪,然后乘虚而入么?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   江漫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表情,道:“也许不是违法犯罪,而是其他的一些事呢?”   程骞北眉头轻轻皱起来,过了半晌,认真看着她的演技,一字一句道:“你不是说只要我没有违法犯罪,其他的都不重要么?所以无论他查到我的什么,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不是吗?”   他黑沉沉的眼睛,像是一道漩涡,能将人吸进去一般。江漫忽然就有些恍惚。   “对,不重要。”她点头说道。   *   虽然江漫在心中是这样想的,但是因为见过宁冉之后的阴云,一直没能散去。也许不是宁冉,而是在看到程骞北报复叶家的过程后,她就一直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想理清这些不好的预感,但总是如云如雾,没有半点头绪,整个人仿佛踩在云上,有种完全不踏实的恐慌感。   这种恐慌感,在几天后见到许慎行时,达到了顶峰。   那天是下班后,在地下停车场遇到许慎行的。实际上白天上班的时候,江漫就收到了他约见面的信息,但是她没搭理他。没想到,他直接来到了地库等她,显然已经等了多时。   连日以来不好的预感,让江漫下意识抗拒见到这个人。看到他后,脚步停都没停,直接跑上了自己的车。   但是许慎很快走过来,在她启动车子前,挡在了车前方。   江漫无可奈何,只能打开窗户,探出头问:“许慎行,你干什么?”   许慎行道:“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还是说你在怕什么?”   江漫皱眉道:“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   许慎行轻笑:“好,你既然这么讨厌我,我也不想自讨没趣。”他将手中的一份文件袋扬了扬,丢在她车盖上,“这是程骞北一份资料,跟你关系重大。”   “我没兴趣。”江漫道。   许慎行点头:“东西给你了,我也尽了我这个前男友的责任,你看不看是你的自由。”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江漫拉上窗户,目光瞥到车盖上的文件袋,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启动车子开了出去。但是开了没几米之后,还是停了下来,开门下车,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已经落在地上的文件袋,弯身拾了起来。   然而一直到开车回到家中的地库,她都没打开那个躺在副驾驶座上的文件袋。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打开了一切就完了。   她坐在车内,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知道夜色渐渐深沉,地库进进出出的车辆变少,一切都宁静下来。   静默了许久的手机嗡鸣一声,有新消息跳进来。   江漫拿过手机打开,是程骞北发来的信息:还没下班吗?这么晚了,要不要我去接你?   她盯着那信息看了半晌,将手机放回原处,又转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文件袋,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拿起,将里面的纸张抽出来。 第52章 五十二章   江漫回到家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她知道程骞北在家,但是没敲门,自己刷了卡默默推门而入。   亮着灯的客厅很安静,穿着米黄色家居服的程骞北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与这静好的气氛融为一体。   听到开门声,他转头看向玄关,柔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吃饭了吗?”   他眼睛略微近视,只偶尔看书用电脑的时候才戴眼镜。江漫也很少看到他戴眼镜的样子,这会儿站在玄关处,遥遥看着那个因为眼镜而看起来温润柔和的男人,一时间有些说不上来的恍然   良久之后,才点头嗯了声。   慢吞吞换了鞋,她将包丢在柜子上,用力攥了攥手中的文件袋,暗暗深呼吸了口气,一步一步朝客厅的沙发走过去。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程骞北显然从她那面无表情的神色中意识到了什么,他慢条斯理将眼镜拿下来,问:“怎么了?”   江漫走到他跟前,将手中的文件袋递给他,语气平静道:“我拿到一分东西,跟你我有关,你解释一下吧!”   程骞北表情微微僵了下,但很快就恢复,伸手接过袋子,将纸张抽出来,皱眉随意扫了眼,漫不经心问:“许慎行给你的?”   江漫对他问出这句话毫无意外。许慎行查他,以他的能力,不可能不知道,能让人查到,对他来说,大概就已经是一种失败。   她说:“是谁给我的不重要,我也可以自己去查。”说着,又自嘲般轻笑了声,“当然也许今天之后就查不到了。”   程骞北将手中的东西随意丢在茶几上,抬头看向她,牵起嘴角问:“你就这么相信他?”   江漫摇头:“我知道他对你有偏见,所以我希望听你说。”   程骞北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就那样似笑非笑看着她,黑沉沉的眼睛里,仿佛暗涌丛生,又像是云淡风轻。   江漫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很遗憾,最终也只看到了一点类似于似是而非的东西。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她觉得自己等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甚至已经笃定自己从他口中不会得到任何答案时,程骞北忽然不紧不慢地开口:“没错,这份资料上的东西是事实。”   本来已经要放弃得到答案的江漫,忽然就像是被人一棒子敲在后脑勺,懵在原地,又像是被人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浑身冻了个透心凉,半晌才回过神,嘴唇嚅嗫了下,讷讷地问:“为什么?”   她这段日子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生活在如云如雾的混沌中,胡思乱想过很多事,甚至脑洞大开这个男人是不是在欺骗自己的感情,其实他还有其他别的女人这种荒谬的可能。   但万万没想到,那些不好的预感,会是许慎行给他的那些东西。   三年前,她帮父母工厂拿下的加急大订单的两家大客户,背后的所有人竟然是程骞北,不过是借了两个朋友的名义做了法人。   当年房东缺钱卖厂房,是因为要与人一起投资,而那个投资的项目发起人正好是王昊天。   厂房有价无市,偏偏房东一决定要卖房,马上就有买主高价找上,那个买主好巧不巧正是程骞北当时的一个助手。   江漫想说服自己,一切不过是巧合,但是她说服不了自己——除非许慎行给的这些东西是杜撰。然而现在程骞北轻描淡写的一句“是事实”,让她连借口都没办法找了,除了脑子一片空白地继续要一个答案,已经不知道再做什么。   “为什么?”程骞北轻弯了下唇,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眸光闪了闪,定定看着她反问:“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江漫怔忡地看着他那理所当然的表情,嗓子像是被堵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该知道为什么吗?   是的,她知道。   设了完美的全套让自己跳进去,无非就是为了几个月后的协议婚姻。而为了一个协议婚姻如此大费周章显然不合情理。   那么,也就只剩下一个原因。   他的目的不是为了那场徒有其名的假婚姻,而是她这个人。   “为什么?”江漫还是这句话。   程骞北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眼睛,笑着轻声道:“因为我爱你,想和你在一起啊。”   他的语气温柔,看着她的眸中闪着诚挚的光,配上这张脸,谁看了大概都会心动。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哪怕是浓情蜜意时,他也从来没说过这三个字。江漫也曾想过什么时候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表白情话,因为她觉得爱情也是需要言语来确定的。   如今她确定了,可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江漫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捂了捂脸,有气无力道:“想和我在一起,就要用这种方式?”   程骞北敛了脸上的那一点浅笑,声音忽然变得生硬了几分:“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我是别人眼中成功典范程骞北,但是在你这里呢?我连许慎行一根毫毛都比不上?当初你跟我过了一夜之后,我联系你你不搭理,我所有的示好对你来说都是麻烦,你拒绝跟我再见面。整整三个月,你把我当成垃圾一样,能躲多远躲多远。我很生气,不想再那么耗下去了。”   他没说错,当初两个人过了一夜后,江漫确实是不想再见到他。因为冲动而与一个只能勉强称得上认识的男人发生了关系,换做任何人,大概都是想让那种荒唐事翻篇。   就因为这样,他就要设下这么一个圈套让自己跳进去,从而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她并不是觉得如今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但好与坏都应该是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被人用手段按着他的方式走。   哪怕她现在已经爱上了他,也无法忍受这种欺骗。   江漫看着他摇头哂笑了两声,一言不发往卧室里走,狠狠将门甩上。   犹坐在沙发上的程骞北,看着被关上的门,脸上的神色变得郁郁,目光沉沉,抓起茶几上的文件袋狠狠丢在地上,又打开抽屉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口中,然后摸出打火机,颤抖着手点上。   回到卧室的江漫,迅速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箱子。当初搬来时行李不多,但几个月下来,不知不觉就添置了不少新的衣物,很多是程骞北买给她的,她也懒得装进去,就把当初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进了箱子,又来到卧室了的洗手间,将属于自己的洗漱用品胡乱收走。然后拉起箱子,打开门出来。   前后用了不过几分钟。   程骞北看到她手中的箱子微微一愣,迅速将烟丢在烟灰缸里,站起身迈开长腿走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起开!”江漫冷声道。   程骞北微微倾身,握住她的手腕,哑声道:“别闹好吗?我不过是跟你在一起。”   江漫面无表情看着他,冷声道:“我没有跟你闹,我只是觉得你这种人真是太可怕了!你是不是觉得将别人玩弄于掌中,掌控别人的人生和命运,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所以连感情都要来算计?”   程骞北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好声好气道:“你说过,只要我没有违法犯罪,以前的事不重要。我确实做得不好,但你现在也爱我,我们在一起也很快乐对不对?这无非就是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程骞北!你怎么说得出这么无耻又自私的话?”江漫都快被气笑了:“你用手段强行将我的生活改变,在你看来不过是一件小事对吗?反正只要是你想要的,为了达到目的,做什么都不重要对吗?”   程骞北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眸子里的热度一点一点凉下来,握着她的手也松开,冷笑道:“在你眼里,我无耻又自私。所做的一切还比不上许慎行三言两语几句话是不是?”   江漫烦躁道:“你别老扯许慎行,我们俩的事跟他没关系。”   程骞北冷笑一声,指着撒乱在地的文件,怒极反笑:“没关系吗?如果不是他给你那些东西,你会在这里跟我闹?”   江漫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简直不可理喻!”她推开他,拉着行李箱要往外走,只是还没走两步,又被他握住手臂。   江漫挣了下手臂,没挣脱开,转头恼火地瞪向他。   “没错,我就是讨厌许慎行!你知道我有多讨厌吗?”程骞北不紧不慢地说,“他当初对宁冉一片痴心全院皆知,可你还是喜欢他,用尽心思靠近他。他明明对宁冉还没放下,却又和你在一起,你也开心接受。让我不得已硬着头皮和一点都不喜欢的宁冉交往,就是为了让你认清他是个什么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的混蛋。即便如此,你却还是要跟他一起出国。”   江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所以那时候他就已经喜欢她?   可是她一点都不觉得惊喜,反倒是心里更凉了半截。   她深呼吸一口气,说到:“所以我当时和许慎行的矛盾,其实也是你故意制造的?”   程骞北讥诮地笑了声:“我只是让你看清处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每次许慎行去安慰宁冉,我就想这次你应该清醒了吧,但是一次又一次,你始终装作视而不见。”他定定看着她,眸光涌动,“所以那天他们两个进酒店,虽然知道他们不会做什么,但我看到你的样子,意识到你终于不可能再自欺欺人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江漫红着眼睛看他,难受地摇头:“就因为你所谓的喜欢和私欲,就把我们几个都玩弄在鼓掌之中?你简直就是……”她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想了半天,憋出两个字,“变、态!”   程骞北的脸上因为这两个字而浮上一层明显的痛楚,本来紧绷的肩膀重重垮下来,眼眶慢慢红了一圈,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幽幽长叹一声,卸力一般哑声道:“如果想拥有一个人就是变态,那我确实是个变态。”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不言地对峙了片刻,江漫终于还是将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手,一根一根指头掰开,拖着箱子往门口走。   这回程骞北没有拦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道:“你要去哪里?”   “回我自己的公寓。”   程骞北:“那什么时候回来?”   江漫重重吁了口气,道:“我现在脑子很乱,得好好想想我们这段关系该不该继续?”   说完也不等人回应,拉着箱子疾步出了门。   犹站在偌大客厅的程骞北,看着那阖上的门良久,忽然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到沙发前,用力踹了一脚茶几。 第53章 五十三章   江漫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回过自己的小公寓,明明是住了好几年的房子,睡了几年的床,就因为这几个月在程骞北那儿住着,乍一回来,竟然有点不习惯了。   不习惯的当然不是房子和床,而是睡觉时身畔少了一个人,一道温暖又坚实的躯体。   她想,那些因为分手而痛不欲生的男女,其实痛苦的也许并不是爱情本身,而是已经深入骨髓的习惯。   所以说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因为不习惯,她这一觉睡得很不好,隔日早上差点没准时爬起来,来到单位,自然就比平日迟了点,好在他们电视台上班并不用严格打卡。   今天的工作依然很忙碌,连着录了两期节目,因为嘉宾的关系,每一期都录得不是太顺利,期间临时改了好几次台本,前前后后花了六七个小时。   恰好两期主题都是江漫负责,她到底是个普通人类,昨晚心理冲击那么大没休息好,等录完收工,整个人差点瘫在办公室。   章笑笑见她一脸菜色,走过来笑着问:“怎么这么累?昨天没睡好吗?”   江漫道:“可不是么?”   章笑笑坏笑:“是不是你们家那位霸道总裁昨晚太用功了?”   江漫微微一愣,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指不定马上要恢复单身了!”   章笑笑怔了下,问:“怎么回事?你跟程总吵架了?”   江漫点头:“算是吧!”   章笑笑在她旁边坐下,好整以暇道:“不是我说,女孩子偶尔作一作是情趣,但也要懂得让步。你们家那位可是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不知道多少女孩排队等着呢,你可别太大意,被抢走了就只能追悔莫及了!”   江漫轻笑:“能被抢走的,也没什么稀罕的。”   “不能这么说。”章笑笑一副明白人的口吻,“你也不是十几岁爱情至上的小姑娘了,谈情说爱也得讲究现实。你想想,咱们栏目副主编候选人,竞争多激烈,有背景有才能的又不是你一个,要是你和程骞北分了,这副主编的位子,你只怕就得往后排了。”   江漫愣了下,忽然就有点烦躁。所以连自己认真对待的工作,都要间接被这个人所掌控吗?   真特么操蛋!   章笑笑自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推了推跟一滩烂泥一样的人,道:“漫漫,听到没有啊?”   江漫默了片刻,不答反问:“你觉得对你来说,一个你很爱的男人,他做什么是你不能容忍的?”   章笑笑托腮想了想,笑着道:“如果是你家程总那样优质的男人,做什么应该都能容忍吧!   江漫嘴角一抽:“你能不能有点节操?”   章笑笑大笑,然后稍稍正经下来,道:“好吧!不开玩笑。男女之间肯定还是得有底线的,如果是我的话,大概就是不能忍受说谎欺骗,干涉我的人生选择吧!就算是再优秀的男人也不行。当然,善意的谎言不算。”   江漫道:“如果他很爱你,用手段欺骗你改变了你原本的生活和选择,只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呢?”   章笑笑果断道:“那也不行!如果是这样,他不是爱我,而是自私了。我是不能接受这种爱的,又不是演电视剧,巧取豪夺呢?”   看!连章笑笑这么没节操的女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怎么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爱情也应该有底线有原则。   江漫捂住眼睛,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章笑笑见状,试探问:“你和程骞北不会是遇到这种问题了吧?”   江漫摇摇头:“不是,就是最近闹了点矛盾,有点烦。”   章笑笑道:“男女之间哪有不闹矛盾的,差不多得了。”   江漫敷衍地点点头。   章笑笑看她兴致不高,也就没再多缠着她说话。   因为不习惯独自一人的冷清夜晚,江漫做完工作也懒得回去,赖在办公室继续干活。等到有保安来催了,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过了十点的地下停车场很安静,她找到自己的车,慢悠悠开出来,不经意间从后视镜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跟在自己后面。她皱了皱眉,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家里开。   今天程骞北其实有给她发过信息,不多,诸如早安午安之类的内容。她没有回他。   这会儿看到他跟着自己的车,而且应该等了很久。她也不知是该烦躁,还是感动。   回到家上了楼,江漫悄悄躲在窗帘后面往下看,程骞北的车子果然停在楼下。等她洗完澡出来,再偷偷去看,那车子还在原处。她想了想,将灯关掉。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那车子总算开走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不管下班早晚,程骞北都会开车跟在她后面,然后停在楼下,等到她的房间熄了灯才离开。   一直到第五天,江漫终于忍不住,下班来到地库,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子,直接走了过去。   程骞北看到她站在自己车外,打下车窗,抬头看向她冷淡的脸,轻笑着道:“下班了?”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江漫道:“程骞北,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是想感动我还是感动你自己?”   程骞北脸色微微一僵:“我只是想看看你,你当做没看到就好。”   江漫深呼吸一口气:“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好好想想我们的事?”   程骞北沉默片刻,冷不丁问:“然后呢?”   江漫一时噎住:“我不知道。”   程骞北别开目光,别无表情道:“你做事太绝了,我怕你一安静,就冲动去找别人了。”   江漫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本想反诘,但忽然想到当年的事。当时她就是为了和许慎行干脆利落断掉,一冲动找了他。   所以他天天跟着她,是怕她重新上演当年的事吗?她真的是不知该哭还是笑了。   深呼吸了口气,江漫道:“你放心,我没当年那么幼稚。要去找别人,肯定也是和你说分手之后。”   说完就转身往自己车子走。   程骞北默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怔了片刻,忽然下车追上她,用力拉住她的手臂,压抑着声音一字一句问道:“江漫,你告诉我,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   江漫抬头看他,这才发现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憔悴,一双眼睛也不复往日那般神采,而是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助和迷茫。   有那么一刻,江漫的心是软下来的。她想,过去的就过去了,只要现在好好的就可以了,何必计较那么多?   但也只有那么一刻,想到他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她就有些心惊胆战。   她叹了口气:“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而是我必须弄清楚,我该不该和你这种人在一起?”   程骞北皱起眉头看她。   江漫道:“你……真的让我有点害怕。”   程骞北终于还是将握着她的手松开。   江漫又说:“你别再跟着我了,这只会让我更加困扰。”   程骞北舒了口气,点点头:“好。”   江漫伸伸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之后的几天,程骞北果然没再出现。   江漫在再看到他,是在新闻上。   那天是中午休息,她打开网页,忽然跳出一则突发新闻,四环路发生一起重大车祸,一辆辉腾被追尾,撞在路边栏杆。   车获悉现场的照片被人拍下发在了网上,看起来很惨不忍睹,两辆车都撞得很厉害,翻倒在地不说,还起了火,地上留着两滩血迹,据说两个司机都被送去了医院,伤势不明。   江漫看清被追尾的车辆那半截车牌,吓得差点心脏没跳出来。   这车子正是程骞北常开的一辆。   她赶紧拨了那个已经很久没打过的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关机。   她这才发觉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自己好像都不知道程骞北身边任何人的电话。最后只能顺着新闻确定了伤者送去的医院,飞快赶了去。   到了医院,倒是很快打听到程骞北的病房。   网上说得很严重,虽然没有具体的消息,但江漫的心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找到程骞北的VIP病房,她深呼吸两口气正要敲门,却发觉房门并没有关紧,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她放下手,从缝隙里看进去。穿着病号服的程骞北站在窗边,他身后站着他的助理。   “程总,你放心吧,嫂子肯定已经看到新闻了,你刚刚电话不是关机么?她指不定现在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了呢。”   程骞北低头盯着刚刚开机不久的电话,沉默不言。   林助理道:“你赶紧躺床上吧!不然待会儿嫂子来看你,还以为你一点事都没有。女人是最心软的,看到你伤得重,才不会继续生你的气跟你闹脾气啊!”   程骞北点头,低声应道:“嗯!”   然后慢慢转身,朝病床走去。   江漫移开视线,自嘲地笑了笑,悄无声息地离开。   有人习惯了用心机和手段,大概永远改不了这个坏毛病。 第54章 五十四章   林助理一手推着吊瓶架子,一手扶着自家老板:“程总,您慢点!”   程骞北的脸色很苍白,连嘴唇都没有半点血色,缓慢地挪到床上,躺下时因为胸口的疼痛,眉头皱成了一道明显的川字。   林助理小心翼翼扶着他平躺好,给他上被子,又把吊瓶调整妥当,这才重重舒了口气,朝床上抿唇闭眼的男人道:“程总,你说你从手术室出来还没俩小时就下床,要是让医生看到了估计得挨批了。你这可是断了两根肋骨,差一点点就插进心脏,听着就够吓人的。”   程骞北淡声道:“不是没插到心脏么?”   林助理道:“那也是断了两根肋骨啊!而且还擦到了肺,您现在躺着可就别折腾了。也就是你身体底子好,要换成别人,指不定什么样呢!”   程骞北不甚在意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大惊小怪。”   说完,他刚刚随手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响起,他赶紧伸手拿起来,看到眼号码,一抹失落的神色不着痕迹地而过,他皱了皱眉,朝林助理道:“你回公司吧吧,我这里你不用管了,有事我再通知你。”   林助理:“行,那您等嫂子过来,我回去处理公司的事。”   程骞北点点头,又道:“车祸的新闻压住,别把我名字曝出来。”   “明白。”   等林助理出了门,他才不紧不慢接通电话。   “程总,查到了,肇事司机应该是受叶雅意指使,不过目前没有证据。”电话那头的人道。   平躺在床上的程骞北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沉默了片刻,低声说:“叶雅意是吗?她这些年大部分时间待在国外,说是搞先锋艺术,其实就是拿着她爸的钱鬼混挥霍。如今他爸进去了,公司也被查封了,爷爷分得那几千万财产,估计不够她花几年,来找我麻烦也在情理之中,你让人注意她的动作。”顿了顿又道,“如果是直接针对我,阻止就行。如果牵扯到江漫,就不用客气了,找点方法让她滚出国别再回来。”   那头嗯了一声:“明白。”   程骞北挂上电话,将手机丢开,因为这细微的动作牵扯到痛处,不由自主嘶了声。半晌之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手机拿起来,微微侧头看向屏幕。   微信中和江漫的对话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他道晚安的信息,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由得猜测,大概是她还没看到车祸的新闻吧——虽然作为一个媒体人,这种概率微乎其微。   江漫从医院出来,只觉得心烦意乱憋得慌,回到办公室,也无法沉下来工作,那条车祸新闻像是丢进水中的小石子,溅起一点水花之后很快就没了下文。程骞北的名字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更别说伤势如何的消息。   接下来的日子,程骞北每天照旧给她发晚安短信,但对自己的伤势只字未提。   她也不知道是该舒一口气,还是又失望了一回。   她没有再去医院。   一直到三天后,她接到母亲的电话。   江母在那头道:“漫漫,我跟骞北打电话让他周末来吃饭,他说在医院住院这周来不了,问他怎么了?他就说一点不舒服。到底怎么回事?你也没跟我们说他生病了啊。”   江漫眉头皱了皱,回道:“出了点车祸。”   程骞北虽然去江家次数不算多,但每次都表现得很好,他长得一表人才,在长辈面前的礼貌谦和几乎忽然天成,没有长辈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婿。加之,送得礼物也总是深得二老的心,两个老人早已经将他当成亲女婿了,偶尔也会越过江漫直接给他打电话嘘寒问暖。   听到“车祸”二字,那头的江母惊得轻呼一声,道:“什么?怎么会出车祸的呢?”   “被人追尾了。”江漫轻描淡写道。   “严不严重啊?你怎么也没跟我和你爸说?车祸可不是小事,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得好好照顾他。”   江母噼里啪啦的一大串,让江漫脑袋直疼,她不太耐烦地打断他:“没事的,你别担心。”   江母道:“在哪家医院?我和你爸明天去看看他。”   “不用了。”江漫说。   “怎么就不用了?都住院了呢!”   江漫敷衍道:“有我照顾呢,没事的。”   江母犹豫了片刻:“那行吧,你好好照顾,自己做点营养的东西给他。”   “知道了!”   江漫挂上电话,将手机扔到一旁,揉了揉眉心,抬头看了眼时间,想着手头工作已经做完,心烦意乱地挣扎了半晌,终于还是拿起包去了医院。   她没有直接去程骞北的病房,而是找到了他的主治医生先打听他的伤情。   毕竟是VIP病人,医生担心泄露隐私,确定江漫是程骞北的妻子,才把病历拿给她看。   左侧两根肋骨骨折,肺部被擦伤,至于软组织挫伤这些就不消多提了。   江漫看着手中的病历单,几乎不可置信。他刚入院的时候,她在门外看到的人,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会这么严重?   她看向医生,颤抖着声音试探问:“真的这么严重吗?”   医生笑道:“您这是质疑我们医院吗?”   “不是,我之前看他好像没什么事啊!”   医生笑道:“怎么可能没事?送进急症室手术的时候,别提多危险,要是再近两厘米,断裂的肋骨就刺到心脏了。不过程先生身体素质好,也受得住疼,做完手术没多久就自己下床了。但身体底子太好,也不能瞎折腾,至少还得住半个月才能出院。”   脸色早已经苍白的江漫,后怕地同医生道了谢,匆匆朝病房跑去。   到了那间她已经来过一次的病房门外,她忽然又顿住脚步,没有马上进去。   她手放在门把上,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永远都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她?永远把她当个傻子一样。她有些恼火地松开手,转身走了几步,到底还是停下来又走了回去,推门而入。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程骞北阖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脸色平静,呼吸平稳,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手上打着的点滴,只剩下一点点,也好像没反应。江漫心里一惊,赶紧走过去,按下护士铃。   她的动静吵醒了床上的人。   程骞北睁开眼睛,看到站在床边的女人,眼神有些惺忪,似乎没太反应过来。   江漫皱眉责斥道:“吊水的时候没人看着,你就睡着了?知不知道很危险?”   程骞北揉了揉额头,试图坐起来。   江漫赶紧扶住:“肋骨都断了两根,就别乱动了。”   程骞北没有再动,只是睁着漆黑如墨的眼睛看向她。   江漫的脸色实在是说不上好。   不过片刻,换药水的护士就来了,动作麻利的换好吊瓶,朝江漫道:“病人要平躺着多休息,您可别让他老下地走动了。”   江漫点点头:“好的。”   目送走了护士,她又才转头冷着脸看向程骞北,两个人大眼对小眼,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程骞北轻笑了笑,先开口:“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江漫道。   程骞北问:“怎么知道我肋骨断了两根?”   江漫道:“是不是我不去问医生,你就不打算告诉我?”   程骞北无奈地笑了笑:“我要告诉你,你只怕又要以为我用苦肉计。”   江漫被噎了一下,好半晌才哂笑了声道:“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做什么事都要想那么多吗?”   程骞北脸色微僵,自嘲般轻声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什么都要算计一下的恶人是吗?”   他这句话落音,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一直到一瓶药水吊完,护士来拔了针,江漫才淡声开口:“这几天谁照顾你的?”   程骞北道:“我助理。”   “他怎么还没来?”   程骞北:“我也不是很严重,不需要人看着,也希望养病时能清净点,所以没事一般不叫他过来。”   “所以就让自己一个人打吊瓶时睡着了?”   程骞北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只睁着眼睛一错不错看着她。那表情有点无奈,又有点无辜。   江漫别过眼神不看他,站起身硬邦邦道:“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程骞北道:“随便吧!”   江漫道:“行,我去问医生,吃什么比较合适。”   说完也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   躺在床上的程骞北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怔了半晌,又轻笑出声。   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   虽然对这个人现在的感情很复杂,但江漫知道他受这么重的伤,还是忍不住很心疼。也许再复杂的感情,爱这个人还是占了大部分。只是她这个年纪的爱是理智的,所以不可能不管不顾什么都不想,就把他做的那些事翻篇,毫无芥蒂和他一起生活。   医生交代的食物很多,无非都是清淡营养利于骨头愈合的东西。但医院的餐厅并不齐全,她只能先买了点清淡的粥和小菜。   程骞北这人虽然有钱,但生活习惯和大部分年轻男人差不多,简单随意,因为工作忙,吃饭多是在外面,偶尔兴致来了自己下下厨,家里只有打扫的钟点工没有保姆,住了院自然也就没有人给他做饭。   虽然江漫知道只要有钱,城中私房菜馆,随便就能订制到各种想要的食物。但以他那性格,估计不会想到这个,也不知道那位直男林助理有没有这么周全,如果没订营养餐的话,也不知道这几天吃的是什么。   按着江漫对他的了解,估摸着就是医院餐厅了。   她到底还是于心不忍,提着餐盒往回走时,心下开始想着明天得赶紧联系厨师了,而且还得自己去监督,免得厨师为了口味放太多调料。 第55章 五十五章   骨头愈合的过程,非常痛苦,这几天程骞北吃了不少苦头,疼的时候,医生建议他服用一点止痛药,被他拒绝了,就这么生生挨了几天。   但伤痛扰乱了他的胃口,这几天林助理送来的饭菜,他几乎没吃多少。   这会儿喝了半碗江漫打的粥,就不想再继续,正要放下勺子时,看到坐在病床边的女人,定定地盯着他,愣了下后,他又默默拿起勺子继续喝完了剩下的半碗,加上几样小菜最后都被消灭。   江漫见他吃饭还算正常,心底稍稍松了口气,语气却依旧冷淡:“我今晚就在这里,明天联系私房菜馆给你订制营养餐。”   程骞北看着她不说话,直到她将餐盒收拾好,才开口:“这次车祸可能是叶雅意做的?”   “什么?”江漫皱眉看向他。   她统共只见过叶雅意两回,一回是她刚刚和程骞北假结婚那会儿,去疗养院看叶老爷子;还有就是叶老爷子弥留之前住院的那次。印象中,那是一个有些另类时尚的女人,大概是常年在国外,有点鬼妹的感觉。   也是,叶敬知公司出问题,进了监狱,叶家人肯定很容易就查到幕后黑手是谁。她要找程骞北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程骞北说:“我现在还没找到她在哪里,我担心她会找你麻烦,这段时间我会派人跟着你。”   江漫皱着眉头半晌没有说话。   程骞北抿抿唇,又道:“对不起,是我把你卷进了麻烦中。”   江漫哂笑一声,道:“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如果当初你没设计我,我会有这种麻烦吗?”   程骞北自嘲一笑,问:“所以你现在后悔跟我在一起吗?”   江漫好整以暇看向他:“程骞北,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后悔跟你在一起,而是不接受这种方式。如果不是你强行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我们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也许是路人,也许会更亲密,无论哪种,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被人暗中操纵。”她闭眼深呼吸了口气,“因为你的行为,我们根本就没有像普通男女那样,循序渐进水到渠成完恋爱结婚这道程序。也许你只在乎目的,不在乎过程,可你知不知道,这个过程对女人来说有多重要?”   从暧昧到相爱再到约定终生,一段感情完整的发展轨迹,才是健康美好的爱情。而不是像他们这样本末倒置,一开始就把婚姻两个字亵渎了。   程骞北轻笑,垂下眼眸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更害怕你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江漫一口气噎住,不想再跟他在这个话题上争执。这个人习惯了有目的性的做事,也习惯了势在必得,所以根本就不会觉得自己到底有多荒唐。   江漫摇摇头,怕影响他养伤,深呼吸一口气,忍住跟他发火的冲动,道:“行了,你休息吧!”   程骞北抬眼看她:“我知道我是爱我的,不然不会来医院。”   江漫道:“我当然爱你,但爱也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不是因为爱你就可以容忍你做任何事。”   程骞北怔了怔,闭上眼睛,慢慢躺下,过了良久之后,低声道:“但我的爱没有原则。”   他声音太小,江漫没太听清,下意识嗯了一声。   程骞北摇摇头:“没事。”   江漫皱眉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床上阖着眼睛的男人,心里一团乱麻。   隔日江漫一早就去联系私房菜,把医生交代的各种要求再三跟人确定了之后,才去上班。因为程骞北这几天还得打吊瓶,她专门请了个护工看着,免得他吊水时又睡着了。   等到午休,她赶紧去私房菜拿了饭菜直奔医院。虽然跟打仗似的,但她没忽视,自己每次开车上路,后面都有一辆车跟着自己。她知道那是程骞北派来保护她的。   他对她好吗?   当然是好的,即使他鲜少表达,但她知道他是爱她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故意设那么一个局,让自己入套——虽然她至今不知,他当时看上自己的原因。   虽然知道他那场车祸是叶雅意所为,但江漫对程骞北手段还是很信任,自然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一心照顾他恢复。他身体不好起来,她连吵架都没办法大展身手,弄不好就像欺负人似的。   一连两个星期,虽然她对他态度冷淡,但是对程骞北照顾得还是尽心尽力。每天各种骨头汤变着花样让他喝,程骞北虽然喝汤喝得都想吐了,但每次看着她盯着自己的样子,就默默都喝了下。   半个月下来,不仅伤势恢复得不错,人都微微圆润了一圈。   出院时,她也没让他叫司机,自己开着车,将人带了回去。   回到那间自己已经离开了一阵子的公寓,江漫扶着他坐下,自己站在旁边叮嘱:“你伤还没完全好,自己要注意点,尽量不要出门,就在家养着。也别乱吃东西,我已经安排私房菜给你每天准时送餐。”   程骞北知道她这是没打算留下来的意思,昂头看着她不说话,漆黑如墨的眼睛里,眸光涌动,失落有之怅然有之,期待更有之。   江漫别开眼睛不看他,继续道:“叶雅意那边,你自己处理好。如果再来这么一次车祸,我是不会再管你的。”   程骞北弯了弯唇,轻声道:“你能回来住吗?我怕自己照顾不好自己。”   江漫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你程骞北都照顾不好自己,我肯定也爱莫能助。”她顿了下,深呼吸一口气,“我真的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让我好好冷静思考一下。”   程骞北沉默了片刻:“好,我等你。”   这一等,又是半个月过去了。江漫始终没有想要该怎么办?   她当然舍不得放弃这段感情,她几乎已经可以预见,未来自己不可能再遇到一个可以让自己这么爱的人,大概也遇不到一个如此爱自己的男人。   可回去继续和他一起生活,她又无法做到毫无芥蒂。就算当年那个局没有给她和父母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一个男人习惯了用心机和手段,她怎么能相信日后不会故技重施。他的段位那么高,如果他再算计自己,她仍旧也不可能有招架之力。   江漫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而越纠结就越憎恨他当初对自己做的事,若是一辈子不让她知道也好,可偏偏有个许慎行,曾经的初恋情人,如今变成了她最厌恶的人。   因为和程骞北的事,她一连几个星期没回家,就怕父母多问。但江母提了几次让她和程骞北回家吃饭,最后挨不住,只能挑了个周末回了。   一路上她想了好几个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人回来的借口,哪知刚刚回到家里,就看到跟着父亲忙进忙出准备晚餐的程骞北。   看到她进屋,他还挺淡定:“回来了?”   江母在一旁笑嘻嘻道:“骞北说你有点事,他就先回来帮忙准备一起准备晚餐。”   江漫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毕竟一段时间没见到女儿女婿了,江家二老心情很是不错,一桌子菜上来后,江父还特意拿了瓶茅台开了,让程骞北陪他喝。   江漫皱眉道:“爸,他伤还没好呢!你自己喝就行了。”   程骞北却笑着接过酒杯,道:“喝一小杯没事的。”   江父笑呵呵道:“看!还是女婿好!”   江漫对他这种献殷勤的行为翻了个白眼。   江母则夹了一快红烧肉放在程骞北碗里,笑道:“这红烧肉是你爸的拿手菜,你多吃点。”   程骞北点头,笑说:“这红烧肉看着比好多大餐馆的还好。”   “可不是么?”江父面露得意,“这可是我的拿手菜。”   江漫木着脸吃饭,懒得理这三人的其乐融融。   江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她:“对了漫漫,刚刚你没回来,我问骞北你们的婚礼怎么办了?他说他没有长辈,就看我们安排。我和你爸商量了下,这不是年底么,等开年就办,刚刚查了下黄历,正月十七是个好日子。我跟骞北说了,他说没问题。我已经通知你舅舅大姨他们了,等确定好酒店后,再正式给亲朋好友发喜帖。”   江漫握着筷子的手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的程骞北。   他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笑说:“还有一个多月呢,咱们可以慢慢商量。”   江漫放下筷子,冷眼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你囊中物?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怎么了?”江母听出女儿语气不对,奇怪问。   江漫站起身:“我没什么胃口,上楼去休息,你们吃吧,我不吃了。”   “哎……怎么了?”看着江漫拂袖上楼,江母坐在餐椅上连连叫唤,没得到回应,又转头看向女婿,“骞北,漫漫这是怎么了?”   程骞北笑了笑道:“我们闹了点矛盾,她生我气呢!”   江母道:“什么矛盾?是不是漫漫跟你任性了?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有时候有点犟。”到底是当母亲的,总还是会站在女儿这边,又说,“她是个实心眼,你让着点她。”   程骞北道:“当然。”   程骞北没吃多少,就端着一碗饭上了楼。江漫正在气头上,看到他进屋,吼道:“程骞北,你这样有意思吗?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和你结婚?”   程骞北也不恼,柔声道:“爸妈提到这茬,你让我怎么说?”   江漫深呼吸两口气,摇摇头:“不,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说,你就是笃定我已经在你的掌控之中。”   程骞北默了片刻,心平气和道:“如果我真的要掌控你,你觉得你逃得了吗?”   江漫震惊地看向他。   程骞北继续道:“可我不希望这样,所以给你自由的选择。”   江漫看着他那张英俊地让她心动的脸,忽然笑了,接着他的话说道:“但我的选择只有一个对吗?” 第56章 五十六章   程骞北看着她沉默了半晌,到底没有否定这句话,因为他发觉自己否定不了。   江漫哂笑着摇摇头,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卸力般叹了口气:“算了,我不想和你在这个问题上拉扯,还是等我想清楚了再说。”   程骞北也没再纠缠,将手上碗放在桌上:“你刚刚没吃几口,再吃点吧!”   江漫摆摆手:“我没胃口,想早点休息。”   程骞北看了看她,终于还是沉默着将碗端了出去。   时间尚早,这个时候肯定是睡不着的,江漫洗了澡躺在床上看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也不知程骞北在楼下和父母在聊什么。   这个人好像在某些事上不仅天赋异禀,还有着过人的执行力。平日里看起来带着些拒人千里的疏淡,但只要他用心讨好起人来,几乎是手到擒来。比如之前的叶老爷,他为此阅读了大量的艺术专著,并且运用得极佳,让老爷子把这个十九岁才相认的孙子,看得比叶家任何人都中。   又比如自己的父母,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江家二老对他的满意,远远超过了她这个女儿。   江漫一想到这个就烦,因为她不得不承认,程骞北的这种能力,能够收服的不仅仅是长辈,还有她。   就因为他收服了她的心,才让她陷入这种不知如何抉择的境地。   看书也看不进去,干脆钻进被子强迫自己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江漫好不容易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时,身后忽然有一具温热的躯体靠上来。脖子和耳根被人轻轻地吻着。   江漫哼哼了两声:“别碰我!”   然而身后的人恍若未闻,还是继续吻着,他的吻很温柔,就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当炙热的唇□□到江漫的嘴角,探进舌头勾缠着她时,她才清醒了几分。   这种久违让人沉溺的亲昵和黏缠,让她警铃大作,顺手将他一推。   程骞北胸口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处被碰到,吃痛地呻;吟了一声。   江漫吓了一跳,转过身惊慌失措问:“我弄到你伤处了?”   程骞北轻轻吐出一口气,借着台灯的光线,看向她紧张的神色,摇头道:“没事。”顿了下,又轻笑了声,“你看,你还是关心我的。”   江漫瞪了他一眼,背过身躺好,懒得再理他。   也不知是不是怕她再来一掌,程骞北没再乱动。   两个人已经一个月没有同床共枕过,当熟悉的感觉和气息扑面而来,江漫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有些东西早就刻在骨子里,有那么一刻,她几乎想告诉自己,算了,何必那么钻牛角尖,一个男人是真心实意爱自己的不久够了么,他也并没有真正的伤害过自己。   但这种冲动,很快又被理智所驱散。   人生还有那么漫长,她实在不敢就把自己的余生赌在这么一个人手中。   再想想吧!她在心里说。   一夜睡得还算安稳,隔日起来吃早餐时,江漫特意同父母说婚礼的事先别通知亲朋好友,因为她正月里工作可能有点变动,估计到时候不太方便,等确定了再说。   江家二老向来是善解人意的父母,也十分支持女儿的工作,听她这么说,自然是应了。   其实江漫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考虑多久,她自认从小到大是个果决的人,当初和喜欢了七年的许慎行分开就可见一斑。   然而,如今好像性格中所有的优柔寡断犹豫忽然就如同火山爆发,每天都在纠结中,她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在这件事上下决定。   就这么又过了两个星期,程骞北除了派人每天上下班开车护送江漫回家,倒也没打扰她。   年假之前,单位组织登山,江漫正好许久没放松,算是找到了个机会去透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憋久了,本来体质一般的她,竟然一骑绝尘一口气登上了山顶,体力直奔几个摄像小哥。因为大部队还没上来,她就去了山顶那座庙里拜了拜。   她其实对烧香拜佛没什么兴趣,但有时候有些东西无处发泄时,好像拜拜菩萨也是一种排遣方式。   烧完了香,她又买了一块许愿牌,写上自己的心愿后去挂上。   庙里的许愿牌按年份排列着,江漫挂好后,忽然想起三年前宁冉看到程骞北在这里给喜欢的人祈福。   后来两人确定了关系,她问过他这事,他说的是,宁冉弄错了,那不是喜欢的人,而是一个帮助过他的人。   但现在想来,总觉得他那番话哪里不太对劲。   思忖了片刻,江漫去找到了挂着三年前许愿牌的架子。她本来只是碰碰运气,想着他既然能在寺庙里待七天给人祈福,肯定会在这里挂上许愿牌,但也知道毕竟已经三年,要从几百上千的牌子里找到一个他写的牌子,几率可能微乎其微。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运气还不错,翻了十几分钟,竟然还真让她找到了。这主要也是,她对程骞北的字迹很熟悉,苍劲俊逸,很有自己的风格。   可就在她看到那块牌子时,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名字竟然在上面。   那上面写着:希望江漫一切顺利,幸福快乐。   非常简单质朴的祝福,但江漫知道背后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脑子里想起当初宁冉说的,寺庙里的小沙弥告诉她,程骞北在给即将远行的心上人祈福。   她那时不正准备和许慎行出国么?   原来他当年是在给她祈福,而他再一次欺骗了她。至于为何欺骗,也许是因为觉得那样的举动被她知道有些羞耻,也许是因为他觉得那并不重要。   江漫看着那许愿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想起毕业典礼那天,她在校园里遇到他,那时两人完全称不上熟识,他却给了她一张名片,说是纽约的一个朋友,有事可以找他。   又或者更早一些,她因为许慎行和宁冉的事,鼓起勇气去找他。两人当时说了什么,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印象中他最后说得是“你高兴就好”。自那之后,他没再传出过任何乱七八糟的绯闻。那也是她和许慎行在一起后,最平静的一段日子。   自从知道他一早喜欢的人就是她,为了拆散她和许慎行,做了许多手脚之后,她就以为他一直在想方设法设计她,并且如他所愿,让她和许慎行分开。   可原来,他其实放过手的。因为她开口请求他,所以他就放了手,甚至还给他介绍国外的朋友,为她在寺庙里祈福。   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在寺庙祈福看起来实在是很有些荒谬,但她明白,那几天的祈福,对他来说,不是真的将愿望寄托给佛祖,而是一种告别和放手的仪式。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后来因为她的冲动,一切又回到原点。   江漫想,如果她站在他的立场,会怎么做呢?   本来已经放弃的人,主动找到自己春风一度后,又立刻划清界限不再理会。如果是她,大概也会忍不住做一些并不那么坦荡明朗的事。   他有错,她何尝又不是?   而他也并非自己想得那么自私可恶。甚至和宁冉在一起,也是为了让她认清许慎行值不值得自己付出真心。   虽然她还不知道他爱上自己的契机,但如今已经彻底明白,他是真的对自己好,并非是她以为的那样,从头到尾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心和欲望。   江漫无奈地笑了笑,这段时间的郁卒和迷茫,终于云开雾散。她将许愿牌挂回去,拿出电话打给程骞北。   那头很快接起来。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她语气里不自觉有种释然的轻松。   程骞北显然也听了出来,愣了下,道:“好啊!什么时候?我去接你。”   江漫想了想,说:“你在公司吗?我直接去找你。”   “也行。那我等你。”   程骞北盯着已经熄屏的手机,怔了半晌才回神。在一起这么久,他对江漫再了解不过,刚刚的语气绝不会是约他吃饭谈分手。所以她决定原谅自己了吗?   他几乎有点不敢相信,重重舒了口气后,又自顾地笑了起来。   站在办公桌对面本来在汇报工作的林助理,见老板这莫名其妙的模样,也不知该不该继续。   好在程骞北笑了会儿就恢复正常神色,摆摆手道:“你继续说吧!”   “哦!”   然而还没等人开口,他又道:“算了,你不用报告了,自己看着决定。”   “啊?”   程骞北:“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出去了。”   林助理愣了下,收好文件夹,一头雾水地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反应过来,回头笑问:“程总,是嫂子跟你和好了吗?”   程骞北和江漫闹矛盾的事,他这个做助理的是很清楚的。这段时间,因为老板婚姻生活不顺,脾气阴晴不定,脸色就没好过,弄得他们一众下属很是胆战心惊,生怕做错了什么撞到枪口。   程骞北挑了下眉毛,显然心情不错:“老板的私事,是可以随便八卦的吗?”   林助理看他这表情,心下了然,说了声“恭喜老板”,然后赶紧溜了。 第57章 五十七章   江漫出寺庙的时候,单位的大部队已经上来了,她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就自己先下山了。   走到半山的时候,接到程骞北的信息。   ——咱们今晚吃粤菜怎么样?我去公司旁边的水天一色订了位子。   江漫回他:行,我差不多六点到。   然后盯着手机屏幕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口气。   就这样吧,让往事随风,什么都不计较了,努力认真地去面对未来就好。虽然也还是不确定未来的程骞北到底可不可靠,但她愿意试一试。毕竟喜欢的人也一心一意爱着自己,在这个速食时代,已经很难得。   约定的时间是六点,但程骞北五点就去了餐厅。订得卡座靠窗,周围用屏风挡开,有很好的私密性,他是餐厅的VIP,也不会有没眼色的服务员来打扰他。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不紧不慢地饮着,边看着窗外日暮的景色。   以江漫的性格,他知道当初的事被她发现,肯定会生气。但是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让他这段时间,不得不去认真去思考自己当初的行为。   他后悔过吗?   当然没有。   他的人生和大部分人都不太相同,对他来说,过程如何不重要,他更在意结果。   他唯一遗憾的是,当初在学校太执着于赚钱,让自己变得强大,没能分出精力阻挡她接近许慎行。   只怪他理所当然地以己推人,总觉得一个男生如果喜欢一个女孩儿那么多年,一定不会移情别恋。可没想到,等他觉察不对劲时,许慎行已经舍弃宁冉,对江漫动了心。   在那之前,无论在别人眼里许慎行是如何家境优异才学出众受人欢迎,他都不以为然,唯独在江漫这件事上,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从到大性格骄傲,那是第一次知道嫉妒的滋味。   好在,上苍总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没有对他太苛刻。   他想。   就这么一个人坐了一个小时,冬日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但江漫还没有到来。   程骞北发了条信息过去:在哪里了?要我去接你吗?   那头过了很久才回过来:我有点事,不去了。   程骞北眉头微蹙,编辑消息问:什么事?   那头没有再回过来。   程骞北盯着手机许久,确定不会有回应后,才将眼睛移开。   他皱眉思忖了片刻,正要拨一个电话,那号码却先拨了过来。他迅速接听。   “程总,江小姐不见了!”   “什么?!”   “她不是和单位的人一起爬山么?我们就在山下等着。但是等到所有人下来,都没看到她的身影,一打听才知道她先走了。但我们一直在山下,没看到她人啊!”   程骞北眼神冷下来,深呼吸一口气,问:“你们确定没看到人?”   那头回道:“确定,还上去找了,这会儿才下山,确定没看到人,才给您打电话。”   程骞北想了想,道:“行,我知道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又去拨江漫的电话。电话是通的,但没有人接。他打开定位,发觉已经被关了。   虽然就在几分钟前,对方还回了他一条信息,但他向来警惕,很明显这是出问题了。   对着手机静默了片刻,他又拨了一个号码。那头很快接听。   “叶雅意在哪里”   “骞北,你放过雅意吧?”电话那头的叶雅正听到是程骞北的声音,微微一怔,继而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开口道。   程骞北声音有压抑不住的怒火:“她让人撞我,我没跟她计较,但她三番两次想找江漫的麻烦,我只能用点手段逼她出国待着。没想到她竟然还不死心。”顿了下,又才继续,“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就赶紧让她把江漫放了,不然就不是逼她出国这么简单了。”   叶雅正显然是有点不可置信,惊讶问:“雅意抓了江漫?”   程骞北:“我也希望只是我多想了,你赶紧联系她。”   叶雅正道:“她换了号码,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又说,“你别急,我去想办法找到她,只要能找到她,我肯定不会让她伤害江漫的。”   程骞北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对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低声道了句“谢谢”。   “不用说这个。”   程骞北迟疑了片刻,又问:“你不恨我吗?”   叶雅正在电话中无奈地笑了声:“那是他们自己做过的事,你只不过是公之于众而已。其实我早就知道,但是没有勇气做什么,只能选择逃离。你如今把那层遮羞布戳破了,反倒是让我解脱了。”他顿了顿,“不管怎么样?你是我亲弟弟。”   程骞北喉咙滑动了下,低声道:“你和爷爷,跟他们不一样。”   叶雅正说:“一样不一样不重要,我到底是叶家人。雅意被他爸惯坏了,三十岁了还是这么任性,但她毕竟是我堂姐,如果这回江漫没有受到伤害,你放过她好吗?我保证一定把她送出国,”   程骞北道:“我答应你。”   江漫醒过来时,只觉得脑子里晕得厉害,入目之处是完全陌生的房间和景致,让她一时完全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身旁有温热的气息传来,才稍稍清醒,转头一看,差点尖叫出声。   旁边的许慎行迷迷糊糊睁眼,反应过来,也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江漫深呼吸一口气,直觉处境不对劲,正要坐起身,才发觉身上没穿衣服。   “你先转过去!”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左右看了看,在床头柜上看到了自己的衣服。   许慎行虽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江漫露在被子外面光裸的肩膀,还是迅速转过了头。   江漫伸手拿了衣服,边穿边努力回想着发生了什么事。她记起来了,是在下山的时候,走着走着忽然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然后就没有知觉了。   她背对着许慎行穿好衣服,转头问:“你怎么在这里?”   许慎行揉了揉眉心,摇头:“我好像遇到叶雅意了。”   “叶雅意?”江漫恍然大悟。   防备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着了道,就是不知道她这是来得哪一出。让自己和许慎行在一起,给程骞北戴绿帽子么?   怎么会有这么幼稚无聊的女人?   许慎行坐起来,也是一脸无语:“她这是要用我们俩报复程骞北么?”   他话音刚落,屋子上方的监控就响起了一道女人的声音:"许慎行,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这不也是成全你么?你不是喜欢程骞北老婆吗?我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可要珍惜。"   许慎行抬头看向摄像头,跳下床怒不可遏道:“叶雅意,你疯了吗?”   叶雅意哈哈大笑:“程骞北害得我跟条丧家犬一样,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女人么?就让他尝尝戴绿帽子的滋味。许慎行,你可别让我失望了。”   许慎行皱眉走到门边,拉住门把试图将门打开,但那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踹了几脚,然而门太坚固,纹丝不动。   叶雅意道:“别白费力气了!还是好好享受这个夜晚吧,难道你还没感觉到你的身体在变得火热吗?”   江漫闻言眉头皱了起来,许慎行有没有感觉到火热她不知道,但她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太对劲了。她看了言上方的摄像头,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个花瓶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是瓶子碎裂的声音。   许慎行吓了一跳,转过头有些懵然地看向她。   江漫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许慎行摇头。   江漫转头打量下房间,这是一个带卫生间的卧室,装修得很典雅,应该是私产。叶老爷子当初分割财产,将名下房产分给了两个儿子,这个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叶家的一处房子。然而窗户被封死,也看不到外面,不知道现在到底在哪里。   许慎行试图安抚她:“没事的,叶雅意就是把我们俩关在这里,也没做什么,不用怕。”   江漫皱眉:“没做什么?”   许慎行正要说话,却发觉刚刚醒来就觉得不对劲的感觉,现在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了。好像有一团火在从上往下乱窜,脑子也开始有点混混沌沌了。再开口时,声音都变得暗哑:“她给我用了药。”   “我也是。”江漫一直在努力深呼吸,让自己身体和心理都保持平静。   叶雅意怎么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将两个人关在房子里?叶家的人果然就没有正常的。   手机自然是不在了,屋子里也没有任何通讯设备。想到程骞北在餐厅没有等到自己,会不会担心?   这厢的叶雅意也不在意监控被打坏,拿起江漫的手机给程骞北发了个视频。视频里刚刚许慎行和江漫安静躺在床上的场景,两个人都闭着眼睛,靠得很近,面容看起来很恬静,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对睡着的亲密爱侣。   那头很快回复过来:叶雅意!如果你敢伤害江漫,我会让你下辈子都待在监狱里。   叶雅意有些意外这么快就猜到是自己,却也不以为意,笑着给他回过去:我当然不会伤害她,只会让她和前男友享受一个美妙的夜晚。   然后将手机丢进了前面的湖水当中。 第58章 五十八章   江漫冲进房内的洗手间关上门,打开冷水,用力冲了冲脸,让自己的身体冷静下来。冷是冷了,但是腹下的那团火却始终越来越烈。   也不知道叶雅意给她弄了什么药,她愤怒地咒骂了一句。   她不是没有经历的女人,身体早被一个男人开发得淋漓尽致,汹涌而至的情潮让她如同在火上煎熬,神志开始变得模糊,脑子里开始出现那些熟悉的缠绵。   “小漫!你别害怕,我们想办法出去。”许慎行在外面敲门,男性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   他的声音将江漫拉回一点现实,她用力揪了一把自己,打开门冷静道:“你去用冷水吧!”   许慎行呼吸早已经变得很粗重,眼睛里也闪着迷离的光。江漫很快从他身旁擦肩而过,来到沙发坐下,拿起茶几上没有开封的水瓶打开,猛得灌了几口。   许慎行很快顶着一头水从卫生间出来,江漫看着他走近,伸手道:“你不要过来,我们离远一点。”   “放心,你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许慎行无奈地叹了口气。   江漫揉了揉太阳穴:“你知道我这种时候,我可能做不到不愿意。”   许慎行走到床边坐着,转头看了看四周:“刚刚卫生间也看了,好像是出去不去,叶雅意做得真够绝的。”他看着她半晌,忽然笑着问,“你说我们要是真的发生了关系,程骞北会怎样?”   江漫抬头看向他,没有说话。   许慎行又道:“你知道吗?我其实有点想尝试一下,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在乎你。”   江漫皱起了眉头,冷不丁问:“许慎行,你和叶雅意是一起的吗?”   许慎行嗤笑一声:“我还没这么下作!”   江漫闻言暗暗舒了口气,她知道他对程骞北有怨恨,对自己不甘心,但以他的个性,确实不至于这么下作。   许慎行道:“我只是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江漫说:“如果你不希望我对你恨之入骨的话,赶紧收拾起你这龌龊的想法。”   然而这点仅存的理智,并没有让她身体内的热火消退,反倒越来越热,整个人好像要烧起来。   “龌龊吗?如果程骞北真的爱你,应该不会在乎这种事吧!”许慎行哑声道,说完忽然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   江漫下意识想往后退,但身后是沙发椅背,她无路可退,只能看着许慎行在她面前蹲下来,对她低声道:“小漫,如果不是程骞北,咱们现在早就已经结婚,是他故意拆散了我们?你不是喜欢我那么多年吗?怎么会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而我还爱着你,你知道吗?”   说着,他就伸手抓住了江漫的手。   江漫被体内的欲望之火烧得神志昏沉,身体也变得软绵无力,被一双滚烫的手握着,并不是下意识排斥,而是想让他握得更紧一点。   许慎行继续道:“江漫,我们本该在一起的。”   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几交织在一起,江漫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面前的脸渐渐靠近时,恍若变成了程骞北的那张面孔。只是在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时,她骤然清醒,用力一把将许慎行推开,起身跌跌撞撞跑进了浴室,将门紧紧关上。   许慎行深呼吸了几口气,挫败般重重捶了几下。   对,不甘心,却还是不忍心。   浴室里的江漫,直接将头埋在打开的水管下,寒冬天的凉水,终于让她的神志又恢复了少许。   过了稍许,许慎行暗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漫,刚刚是我没忍住。”   江漫没有回应他,寒冷让她蜷缩地坐在浴室冰凉的地板上,将头埋在膝盖。他无法苛责许慎行,因为她自己也差点没控制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热度终于慢慢降下来,浑身只剩下难捱的冰冷,她才拖着发麻的身子起身,将门打开。   坐在沙发上的许慎行转头看向她,见她脸色苍白,苦笑了声,哑声道:“你把头发吹干睡一觉,我保证不碰你。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说完蹭的一下起身,冲进了浴室,将门锁了上,里面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江漫打了个喷嚏,好在这卧室里一应俱全,什么都有,她找到吹风机,将头发草草吹干,脱了打湿的外衣,钻进了被子当中。   她其实不太敢睡,一来是身体又有卷土重来的架势,二是她并不相信许慎行。   她并非什么贞洁烈女,也并不觉得这是大不了的事。只是她厌恶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她的人生已经被人操纵过一次,再不希望有任何身不由己的事重演。   也不知过了多久,浴室里的水声停下来,许慎行也没有从浴室里出来。   江漫经过几次痛苦的煎熬,那种难耐的感觉终于缓解了很多,她整个人也像是打了几场恶仗一样,累得浑身是汗,终究没忍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被撞门的声音给吵醒的。   江漫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程骞北一张焦灼的脸,他从门口冲进来,几步走到床边,将脑子还有迷糊的她紧紧抱在怀中,什么也没说,只是浑身抖得厉害。   江漫被他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推了推他道:“我没事我没事!”   程骞北松开她,摸了摸她的脸,将散乱的头发拨开:“真的没事吗?叶雅意有没有伤害你?”   江漫摇头:“我都没看到她。”   听到动静的许慎行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向坐在床边的男人,讥诮道:“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   程骞北对他的嘲弄置若罔闻,头都没回,将身上的外套给江漫裹上,将她打横抱起:“我们走!”   这会儿天才刚蒙蒙亮,走到外面,江漫才发觉这是一个湖心岛别墅,小小的岛屿,周围是一片雾蒙蒙的湖水。   程骞北一言不发地将她抱上停在岸边的船,将她放在座位上后,矮身给她穿鞋,江漫接过鞋子:“我自己来!”   穿好鞋后,她抬头看了看他发青的脸色,问:“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程骞北道:“人没事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江漫说:“叶雅意把我带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肯定已经知道。”   程骞北抬头看她,柔声道:“我说了,只要你人没事,其他的都不重要。”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痛楚,“是我连累你,没保护好你。”   江漫沉默了片刻,不依不挠问:“如果真的已经发生了呢?”   程骞北握住他手:“这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知道吗?同样的,我也希望你不要当成什么心理阴影。”   “哇哦!”许慎行拍着手走上船,“原来程总是这么大度豁达的君子。”   程骞北没搭理他,只吩咐船夫开船。   许慎行走过来,继续道:“就是不知道当初怎么就不成人之美,非要做横刀夺爱的小人?”   程骞北站起身,转头冷冷看向来人:“许慎行,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么下作的事。”   江漫拉住他:“他也是被叶雅意害的。”   “是吗?”程骞北冷笑,“只怕是假装出来的受害人,实际上和叶雅意联合起来演得这出戏吧!”   许慎行哂笑道:“演戏这种事是程总的专长,我可不会。”   程骞北心中压抑了一晚上的怒气忽然被点燃,他上前一步攥住许慎行的衣襟:“你敢说你是完全无辜的?没有一点私心?”   许慎行迎着他的怒气道:“我有私心又如何?江漫本来就是我的,要不是你用下作的手段,我和她早就修成正果。你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   他话刚落音,程骞北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许慎行狠狠倒退了两步,抹了把鼻子下的血迹,大吼一声,朝他扑上来。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在船上扭打在了一团。   船只因为两人的动作而狠狠摇晃起来,两个人也因为施展不开拳脚,打得很是难看。   江漫扶住栏杆,吓得大叫:“你们快停下来!”   开船的船夫也大惊失色,也不敢制止人,只能拼命将船稳住。   许慎行到底只是个书生,怎么打得过下塘街摸爬滚打出来的程骞北,很快就落了下风,被一拳挥开时,靠在船舷边没站稳,摇晃了两下,噗通一声掉进了湖中。   程骞北漠然地看了水中挣扎的的人一眼,吩咐船夫:“赶紧开船!”   江漫吓得站起来叫道:“别开船,快救人!他水性不好,会出人命的。”   程骞北抹了下嘴角的血迹,冷声道:“那是他活该!”   “你疯了吗?许慎行要是出事了,你这就是杀人!”   江漫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从他那冷漠的表情看出来,他是真的希望许慎行死。他看起来表情冷静,但其实依旧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她又看了眼在雾气沉沉的湖中,渐渐变得模糊的许慎行,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恐惧。   许慎行绝对不能出事,因为一旦出事,意味着程骞北也完了。   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迅速脱掉身上的外套,随手拿起船上的一件救生衣,跳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在跳下去之前,大声道:“他和叶雅意不是一伙的,他什么都没对我做。”   在平静的湖水因为江漫的跳入,发出砰咚一声巨响时,程骞北才骤然惊醒,连外衣都没脱,跟着跳进了水中。   …… 第59章 五十九章   冷!   刺骨的寒冷,冻僵了江漫的思维,她脑子如同眼前白茫茫的雾气一样,一片空白,,唯一的信念,就是朝刚刚许慎行落水的地方游过去。   湖水湿透了衣服,每划动一下手脚,都像是带着千斤的重量。   好在她很快在雾气沉沉中,看到了前方不远处,一道起起伏伏几近沉溺的身影,她知道那是许慎行。   江漫用尽力气将手中的救生衣丢给他,然后费力朝他的方向游了两米。湖水看着平静,实际上暗藏着汹涌的力量。   江漫水性不差,可被叶雅意那药物折腾过一夜的身体,到底抵不住那几近侵入骨髓的寒意,脑子里很快变得模模糊糊,只剩下手脚机械地在划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知觉的,只知道自己像是陷入冰窖之中,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江漫!江漫!”   冻僵的脸颊似乎是被人拍打着,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江漫从昏迷中缓缓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双通红的眼睛,浑身湿漉漉程骞北满脸焦灼地在呼唤她的名字。   江漫气若游丝开口:“许慎行呢?”   程骞北哑声回道:“他没事,你怎么样?”   “哦!”江漫虚弱地应了声,又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周身刺骨的寒冷已经褪去,整个人都陷入在一片温暖当中,入眼之处是陌生的白茫茫一片。   ”你醒了?”   江漫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明,抬起眼皮看向床边的男人。大致是被寒冬的湖水泡过,许慎行的脸色不是太好。   “你没事吧?”江漫问。   许慎行摇摇头:“没事,谢谢你跳下水救我。”   江漫淡声道:“我救你是为了程骞北,你要出事他脱不了干系。”   许慎行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半晌没说话,过了许久之后,才自嘲般轻笑一声,道:“他就值得你这样?”   江漫闭上眼睛,沉默不言。   许慎行继续说:“无论他表面伪装得多好,他的内心其实都是扭曲的,因为一个人的性格很大的层面上,就是由他的生长环境所决定。我不是看不上他的背景,只是希望你面对现实。”他顿了下,“他本质上,跟王昊天那种人没有任何区别,不会因为他多读了几年书就会有本质变化。你都看到了,他甚至是一个潜在的杀人犯。”   江漫睁开眼睛,看着他,语气平静地开口问:“那你呢?”   许慎行怔了一下,不解地看向她。   江漫一字一句道:“你成长背景足够优越,可你敢说自己比他好很多吗?实际上你的妒忌和狭隘,也实在是不怎么好看。”   “那是因为我也是个人,喜欢的女人被人用手段抢走,我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吗?”许慎行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而且我自始至终只是想让你明白,他那种不是你的良配。”   江漫轻笑了一声:“你何必做出这么光伟正的样子?我问你,在叶雅意这件事上,你真的是无辜的吗?”   许慎行闻言好笑地摇摇头:“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如果我真的和叶雅意沆瀣一气,你觉得我不会碰你吗?”   江漫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当然相信你和叶雅意不是串通好的。但你和她认识那么久,又有着共同的敌人,在你和她见面时,你难道真得猜不到她想干什么?是完全无辜还是顺水推舟?我想你自己心里很明白。”她顿了下,又补充一句,“至于你为什么没碰我?那只是因为我拒绝了你。你无非是不想犯罪而已!”   许慎行脸色微变,定定看着她,一双眼睛终究还是暗淡下来,然后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江漫知道自己猜中了他那点隐秘的心思,忍不住讥诮一笑:“你看,你连自己内心阴暗的想法都不敢面对,你又如何敢说自己比程骞北好多少?”   许慎行笑了笑:“所以你还是要义无反顾地跟他在一起?”   江漫摇摇头,阖上眼睛:“我不知道。我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希望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冷漠疏淡的表情让许慎行的心如同跌落在冰窖中,他怔忡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半晌没有说话,最终还是挫败地站起身,转头离去。   他的结局其实早已注定,爱情这种东西最是虚无缥缈,无论曾经多么刻骨铭心,没了就是没了。回国后与江漫重逢,看到她的眼神时,他就已经明白这个事实。只是仍旧有不甘心,尤其是当他知道横插一杠的人又是程骞北时,那种不甘心就达到了顶峰。   他费尽心思挖出程骞北的过去,无非是想让自己这种不甘心有宣泄的余地。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爱情这种东西确实是没有道理的,哪怕江漫足以算得上一个清醒理智的女人,也不会因为程骞北有什么成长背景,是什么样的人,而不去爱他。   可这又怎能让他甘心?   叶雅意约他见面将他绑到湖心岛,他其实提前已经猜到。之所以赴约,就是江漫猜的那样,无非是想借此机会顺水推舟。   他不是不敢面对自己的阴暗心理,也不是怕犯罪,只是明白,如果不是她愿意,这种事除了伤害她,没有任何意义。   他到底还是不忍心去伤害她。因为他知道,她曾经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过自己七年。哪怕那七年早已经变成云烟。   许慎行拉开门,在走出去前,又停下脚步回头伸伸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然后才再次迈动脚步出门。   他刚刚走出来,目光就瞥到门口边一道高大的身影。程骞北靠在白色的墙壁上,微微低着头,一手提着一个保温饭盒,一手把玩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听到人出来,不紧不慢地抬起头。   两个男人看向对方的目光,都是冷漠怨憎的,谁都没有掩饰一丝半点。   程骞北讥诮地扯了下唇角,将视线移开,握住门把推门而入。   听到屋内有人进来,江漫还以为是许慎行去而复返,皱眉睁开眼睛,正要不耐烦的开口,看到来人,又蓦地怔住。   她就那样看着程骞北,半晌说不出任何话来。   程骞北走到病房里的沙发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声道:“你睡了快二十个小时,应该饿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江漫没有动,目光一直盯着他,在他把饭盒一层一层空出来摆放在茶几上,才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会走出那么疯狂的举动?她没有说太明白,但她知道他肯定清楚。   程骞北轻描淡写回:“一时冲动。”   江漫哂笑了笑:“你还是在乎了!”   程骞北摇摇头:“我不是在乎你和许慎行那晚发生过什么?我只——”他顿了顿,抬起看向她,黑色的眼睛幽沉如水,一字一句说道,“嫉、妒、他。”   江漫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明知道我和他早就没有任何关系。”   “我嫉妒他曾经拥有过你的感情。”   江漫坐起身,无奈地叹道:“程骞北,你简直不可理喻。”   程骞北走过来,盯着她的眼睛:“对,我就是不可理喻。你之前问我,以后还会不会算计你操控你的生活?本来我以为不会,但我发觉其实自己根本不能保证,因为我比自己想象得更可怕。”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十三岁那年我差点刺死人后,我妈大病一场,从此之后我就努力克制着自己。我认真读书每年拿好成绩上高中念大学,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控制自己不走上歪路,不去伤害人。但在那种环境下浸淫太久,身体里流着的血液其实早就变了色。许慎行掉进湖水中时,我唯一想的就是他赶紧去死。那是我身体里平静了许久的恶念在作祟。这么多年,我努力活得像个正常的体面人,但其实我内心的恶一直都在。”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许慎行说得对,我这里是扭曲的。”   江漫听他一字一句说着,喉咙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程骞北继续说:“你之前说我算计你不过是因为自私,我曾经不以为然,觉得那是因为爱你。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爱就是自私的。哪怕我曾经放弃过你,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反悔。我对于爱情的概念,无非就是占有和控制。”他走到床头边,双眼有些发红,“所以未来我会对你做什么,我什么都保证不了。”   江漫对着他的眼睛,终于哑声开口问道:“你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程骞北道:“许慎行一直想让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那我就让你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后呢?”   “然后你再做决定?”   江漫轻笑一声:“既然你都说自己是这种人,我能自由做决定吗?”   程骞北沉默了片刻,淡声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江漫道:“行,那咱们去民政局离婚吧。”   程骞北默默看着她半晌,眼神中的失落和怅然一闪而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你把东西吃了,我们就去。” 第60章 六十章   江漫当然认同许慎行所说的,成长背景决定一个人的性格这个道理。程骞北不仅仅是生长在下塘街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而且还是和美丽温和的单亲母亲相依为命,所以他的人格必然是一分为二的,一方面恶劣的生活环境迫使他释放凶狠的獠牙,一方面为了母亲的期望又不得不收住利爪,努力做一个好孩子。   其实在她看到他对付叶家,知道他当初对自己的算计时,她就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也想过放弃,婚姻不是恋爱,不能靠荷尔蒙过日子。   但是当她看到他在云山寺里的许愿牌,她又意识到无论这个人做过什么,他的内心仍旧保留着明朗善良的一面。   未来还那么长,那些黑暗的东西,终归会离他远去。   他在湖中的失控,确实也吓到过她,但这个害怕,更多是担心许慎行出事,他就脱不了干系。这件事当然不是小事,不可能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但也不至于让她就此分手。   可显然,程骞北比她吓得更厉害,所以才说了这么一大通自我厌弃的话。   江漫知道,有些事不破不立。她和他的关系确实太混乱,无论是开始还是发生到现在,都没能真正理清过,因为乱,所以没有安全感,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是一样。   也许一切归零并不是件坏事。   *   程骞北显然从湖上回来后就迅速做好了准备,甚至把离婚协议都已经拟好带来了医院,等江漫一提出离婚,两个人直接就去了民政局。   可以说是非常有效率了。   临近年底的工作日,民政局的人并不多,尤其是离婚这边,就更只有稀松几个人,很快就轮到了江漫和程骞北。   两人领回那两本结婚证到现在,满打满算正好三年出头。一千多个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当初来领证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江漫记得那是程骞北找到自己提出合作计划后的第三天,当他正好临时有工作要忙,等她抽出空从单位赶来民政局,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因为是假结婚,她并没有将这种程式当做一回事,穿得是平日里常穿的一件稀松平常的紫色呢子大衣。因为忙活了大半天,脸上的日常妆也脱得差不多,出门时就随便补了点口红了事。   那时她还没买车,打车来到民政局门口时,程骞北已经先到了。相对于她的随便,他就正式多了。穿着一身熨烫得笔挺的正装三件套,发型明显是专门打理过的。   在这之前,哪怕江漫听过不少他的传闻,还在几个月前和他过了一夜,但她从来没认真关注过他。那是她第一次,由衷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有着一副让人过目难忘好皮囊的男人。   当初她以为他刻意的装扮,不过是出于绅士的礼节,现在看来,其实是因为他将那场假婚姻当成了人生中的重要仪式。只可惜因为她的敷衍,变成了他的独角戏,她甚至连宣誓说了什么都没记住。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见惯了离婚中的人生百态。年轻夫妻来离婚,多半是因为一时冲动。有时候劝说两句就会当场反悔,高高兴兴地携手回家继续过日子。   所以例行公事,看着这对郎才女貌外形登对的男女,工作人员自然也会多问几句,然后让他们再慎重考虑。甚至在拿出离婚证盖章前,又再问了一遍:“这个章盖下去,二位的婚姻关系就正式解除了,你们考虑好了吗?”   江漫转头看向程骞北,他没有看她,只低声回道:“考虑好了。”   工作人员目光又看向江漫。   江漫暗暗吁了口气,也点头道:“考虑好了。”   啪嗒一声,印章盖在小本上,一段法定婚姻关系就此宣告终结。   在工作人员将本子递过来时,程骞北怔愣了半晌,才想起来伸手去接。   相较之下,江漫倒是从容多了,她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本子,放进包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   程骞北这才回过神来,拿起小本本,跟她一起走出了民政局大楼。   岁末的寒风迎面吹来,江漫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程骞北见状,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别再受凉了。”   这一刻,江漫明白,他答应和自己离婚,正是因为爱自己,才给她选择的机会。   她转头看了看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想说我其实不怪你,但又觉得没有任何意义。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应该回到原点,重新打量这段关系,绝不能再陷入混乱和畸形。   他抬起手腕看了下表:“你去忙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程骞北点点头,目光瞥到旁边一辆正在驶入公交站的公车,忽然又道:“你陪我坐一段公交吧!”   “啊?”江漫不明所以。   程骞北指了指那辆车:“七路车,我以前有段时间经常坐,好多年没坐过了。”   江漫看了眼那辆刚刚停下的公车,心中虽有狐疑,但还是点点头:“嗯,好啊!我小时候上学也坐过,如果没改线路的,应该和我公寓离得不远。”   车子停留不久,两个人不好耽搁,快步走了过去,登上了公交车。   江漫乘公交的经验很少,小学时,学校就在附近,步行就能回家。上了初中,父母为了让她接受更好的教育,花钱将她送到市区内最好的重点中学。学校是住宿制,每个星期才回一次家,一开始也都是父亲开车接送,直到升了初三,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了,才自告奋勇每周日坐公交去学校。坐得正是这趟七路车。   这会儿还没到下班时间,公车上没几个人,两人找了个居中的位置坐下。江漫将身上的外套还给他,轻笑道:“我上初三那会儿,每个周末往返都要坐七路车,没准儿咱们以前还遇到过呢!”   程骞北不置可否,英俊的脸上神色平静,看出什么情绪,过了片刻,才淡声开口道:“我妈是我刚上高三那年查出绝症的,在人民医院住了大半年。我每天傍晚会坐着这趟车去医院陪她。”   江漫听到他提起母亲的事,笑意敛起,安静下来,认真地等他说下去。   程骞北继续说:“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本来因为马上要上大学,眼见着要迎来曙光,但因为我妈的病,生活一下又跌入了低谷。十八九岁的年纪,在面对至亲生离死别时,还远远做不到从容。我每天都很痛苦,睁开眼睛看到我妈还活着,都会庆幸。每个傍晚坐在公交车最后排的一段旅程,是唯一让我放空的时间。”他略微顿了一下,“在长宁路那一站,每个周日会上来一个穿着常雅中学校服的小女生,她总是坐在前面,偶尔人多没位子的时候,就握住拉环站在下车的位置。她背着一个很漂亮的书包,不是在看漫画就是在听歌,一看就是那种家境优渥成长幸福的孩子。虽然并不认识,可是日子过得太苦,就会不由自主会羡慕人家。每次看到她上车,就会想这个女孩儿一定有爱她的父母,有无忧无虑的生活,一定过得很快乐。”   江漫皱眉看着他,问:“你不会告诉我,那个女生就是我?”   常雅中学、长宁路站上车,她用脚指头想想也能联想到曾经的自己。   果不其然,程骞北点点头:“没错,就是你!”   江漫好笑地摇摇头,觉得很是荒谬:“你不会是那时候就记住我了吧?因为羡慕我?”   她当然不会以为那时的程骞北就喜欢上了她,一来是她才十四五岁,二来是一个每天都活在痛苦中的十八岁男生,不可能还有心思去想这种事。   程骞北道:“嗯,记住了。不过真正让我记住是后来五月份的时候,那时我妈的医药费已经欠了很多,医院准备停药了,我揣着街坊邻居凑的几万块去医院缴费。可能是那段时间太累了,整个人有点浑浑噩噩,下车时又有点挤,揣在书包里的钱被人偷走也没觉察。直到下了车后,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叫‘小偷’,转头一看,便看到穿着常雅校服的女孩正在和一个男人争夺一个牛皮纸袋,我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钱被偷了。”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笑一声,“我真没想到,一个初三的小姑娘胆子那么大,旁边也没人上来帮忙,她一个人边抢东西边拿着书包狠命砸那小偷。也不知是不是那小偷被她的凶悍给吓到了,竟然没抢过她,然后灰溜溜跑了。”   虽然他的语气略微调侃,但对于正在经历母亲重病、倾家荡产、得知身世上门问生亲要救命钱却被两千块钱羞辱的少年来说,那个凶悍的女孩,是他那段灰暗的生命中,唯一打进来的一道光。   如果不是那道光,也许在母亲过世后,他就会自暴自弃走上一条不归路。   是十五岁的江漫,将他从边缘拉了回来。   这也是柒基金名字的由来。他用这个名字告诫自己,无论人生多么黑暗困苦,总会有光照进来,所以要坚定地继续往前走,不能放弃自己走上歪路。   江漫听他这么说,从回忆里搜索了一下,隐约有点印象,初三那年好像自己是在公交车抓过一个小偷。当时年纪小,不知世道险恶,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凶悍,看到这种事想都没想就上了。后来回家跟爸妈一说,还把二老给吓得不轻,毕竟小偷这种职业,通常都是团伙作案,很多身上都带有凶器,她一个小姑娘单枪匹马抓小偷,也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点。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小偷长什么模样,更不记得被偷的人。因为将牛皮纸袋还给人家,就马上回到公交车上离开了。   原来程骞北之前说在寺庙里许愿,是给帮自己追回过救命钱的恩人祈福,并没有说谎。她确实是因为无意间的一次见义勇为,帮他抢回了母亲的医药费救命钱。   而她一直的疑问也有了答案——程骞北为什么会喜欢自己,追根溯源原来在这里。   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落,笑着捂了捂眼睛,道:“所以你喜欢我其实是为了报恩?”   程骞北好笑地摇摇头:“我要为了报恩,就不会算计你了!”   江漫放下手,不解地看向他。   程骞北道:“那天去了医院之后,过了一个星期,我妈就过世了。我没再坐过这趟车,再见到你就是三年后在大学,虽然你已经长大了很多,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你。至于什么时候对你动了心思,我也不是太清楚。”   他的成长之路和大部分同龄人都不太相同,对于感情这种事自然也后知后觉。唯一知道的是,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非她不可了。   江漫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又看向窗外。她曾经和程骞北那么近过,只是那时的人生却是南辕北辙。   她脑子里有点乱,凡事有因就有果,她无意中种下的因,得来了这个果。   有些奇妙,又有些伤感。   两个人没再说话,直到人民医院站到了,程骞北起身。   “我走了!”他对犹坐在座位的江漫说。   江漫点点头,猜想他大概是要故地重游。十年已过,当年的痛苦大概也已经消弭散尽,只剩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   程骞北低头看她,勾了下唇角,低声道:“你自由了!”   江漫朝他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对视了片刻,程骞北终于转身,高大的背影穿过公车的走廊,从后门下了车,随着车子启动,渐渐消失在站台。   *   因为临近年底,节目组也没什么事,江漫干脆把年前的几天都请了假,在家里修生养息等过年。   程骞北果然没再打扰她。   她没告诉父母自己和程骞北已经离婚的事,二老见女婿过年都没上门,奇怪地问她,她找了个工作忙的借口给敷衍过去了。   江爸江妈也没怀疑,因为程骞北跟投资的一家公司在国外做上市路演的新闻,网上随处可见,女婿能干是好事,江家二老很体谅。   过了正月初十,江漫回到了工作岗位。对她来说,不管将来自己和程骞北会如何,现在一切都已经归零,她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生活的正轨,成为了一个年轻的未婚女性。   无论如何,这种感觉是很好的。她就是她,是江漫,是人生由自己做主选择的江漫。   开年栏目组在做招商。这事儿本来跟江漫无关,但有两家正在商洽的公司,程骞北柒基金有股份的,栏目组倾向于这两家公司,然而这两家公司所接洽的栏目,又不只他们一家。   那天总监找到江漫,把这事跟她说了,言下之意,是想让她请程骞北搭个线把这两个赞助拿下来。   她背景的用处,终于在这时候体现出来,江漫只觉得有点好笑。   略微思忖之后,她如实道:“总监,有件事因为是个人隐私,我还没来得及公布。”   “怎么了?”总监客客气气问。   江漫说:“我和程骞北年前已经离婚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忙我爱莫能助。”   总监一时愣住,似乎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和语言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江漫道:“我自认工作尽职尽责,做得也不错,我希望我在栏目组,无论是工作安排还是职位升迁,都跟之前和程骞北没有公开关系时一样。一切用工作能力和表现说话,而不是因为和谁谁谁的关系。”   总监回过神,笑了笑,朝她摆摆手:“行行行,别搞得这么如临大敌似的。在咱们栏目组,本来看得就是实力,你有实力,加点背景无非是锦上添花。锦上花没了,也不影响你是一匹好锦缎。你去忙你的吧,赞助不是你分内的事,我还是让广告部的人继续跟进。”   江漫如释重负般松口气,站起身道:“谢谢总监。”   一切归零的感觉还不赖。   只是她总还是忍不住想念那个人。 第61章 六十一章   当初江漫和程骞北的事情曝出来,因为叶家争产以及王昊天案子的关系,她很快就停职,自然不知道单位里对她的流言蜚语是什么样的。事情解决后,回来再上班,面临的都是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如今和程骞北离婚的消息传开,因为没有人知道内情,大多自动认定她是攀高枝失败。虽然不至于有什么落井下石的遭遇,但同情怜悯和幸灾乐祸还是不少的。不过都是其他部门不相熟的同事,她倒也不是太放在心上。   她自己办公室的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甚至因为她从资产阶级重归人民群众当中,先前冒出来的那点生分和隔阂也消失了。   虽然工作上不会再有领导的额外关照,副主编这个职位也暂时轮不上她了,但总体来说,工作起来更坦然更踏实,二十多岁的年纪,未来还长着呢,她也不着急。   开春有个市商协举办的大型酒会,他们栏目组是受邀方之一,老王拿了几张邀请券,带着他们几个下属,去蹭吃蹭喝去了。   酒会设在市内最大的五星酒店,宴厅足以容纳上千人。行业内的酒会,难免会遇到各路熟人,到了酒会,大家很快就走散,各自去找乐子。比如章笑笑就被某个青年才俊勾搭走,残忍了抛弃了同伴江漫。   江漫倒也无所谓,拿了杯香槟和一碟点心,自己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着看热闹。   哪知吃了没两口,旁边忽然传来一道轻佻的男声:“美女,一个人啊?”   江漫掀起眼皮看了眼,皮笑肉不笑跟人打招呼:“师兄!”   黎洛在她身旁坐下,一张桃花脸笑得忒欠揍:“听说你和我师哥离婚了?恭喜恭喜啊!婚姻那就是爱情的坟墓。当初知道你和他结婚的消息,真是让我捶胸顿足难过了好久,你说你这么年纪轻轻怎么就英年早婚了呢!”   江漫木着脸看他,等待他继续表演。   黎洛朝她骚气地眨眨眼睛:“幸好你迷途知返,我师哥有什么好的?整天只知道工作,半点情趣都没有,连我一个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江漫笑着点头:“那是!”   黎洛一听更来劲儿了,伸手朝远处的人群一指:“你瞅瞅!俞欢是什么人他又不是不清楚,跟人聊得多开心!得幸好你跟他散伙了,不然还不得被他气死。”   江漫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了西装革履的程骞北,正在和人谈笑风生,倒不是黎洛说得那样,是和俞欢在聊,只不过那群人里有俞欢,而且和他靠得最近。   她神色平静地挑了挑眉头。   黎洛悄咪咪仔细瞅了瞅她,没从她脸上发现什么,咧嘴一笑道:“看来你们这是真分了?太好了!我还担心要是我追你会被我师哥揍呢,现在不用担心了!”   江漫无语地看向他,默了片刻问:“师兄,你平均多久换一个女朋友?”   黎洛脱口而出:“三个月吧!”说完又赶紧补救,“当然,如果是你的话,那肯定不是这样的。”   江漫笑:“如果是我的话,至少得有四个月是不是?”   “那必须啊!”   江漫当然不会认为黎洛是真对她有兴趣,但是想到当年在学校的痛苦经历,还是主动苦笑求饶:“师兄,你就饶了我吧!”   黎洛哈哈大笑,凑近她小声道:“也行!那你告诉我,你和我师哥到底怎么回事?我前段时间去他家里找他,发觉他在抄心经,而且还吃素。他不会是婚姻受挫,要出家当和尚吧?”   江漫:“……”   不得不说,程骞北总是会做出一些让人一言难尽的举动。   黎洛看她不说话,继续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江漫真是哭笑不得,虽然在这段感情里,她确实是付出比较少的那一个,但她自认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她选择暂时分开,也无非是发觉他状态不对,给他一个平复下来的空间,也让自己能好好审视一下这段关系。   “师兄,你想多了。”   黎洛用肩膀撞了撞她,一脸好奇的八卦:“那他为什么这样?”   江漫对这位师兄的自来熟很是有点无奈,挪开了一点:“你应该问你师哥才对啊!”   她说这话时,下意识朝程骞北看了眼,恰好迎上他看过来的眼神,金色的灯光下,他的眉头显而易见的轻蹙了一下。   黎洛还不依不挠地往江漫身旁挤:“我要能从他那里问出半点,我还找你?我多问两句只怕是会挨揍的。”   江漫:“你不是说他吃斋念佛么?应该不会揍人。”   黎洛点点头:“话是这么说,但他那个人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就一阴晴不定的蛇精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脸了,我很怕怕的。”   江漫知道程骞北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对于他和黎洛交情匪浅,一直让她挺匪夷所思的。黎洛这种人来疯,她见了都怕,恨不得避开三尺,也不知道程骞北怎么受得了的。   她木着脸看着他,努努嘴道:“你师哥来了,你还是问他吧?”   说这话时,她目光一直看着不紧不慢走过来的男人。算起来,她和程骞北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见面,这会儿不期而遇,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近,也不知为何,心跳忽然有点快。   “嗨师哥!”黎洛伸手笑眯眯朝来人挥了挥,挪开屁股和江漫隔开了一个人还多的位置,然后用手拍了拍,“来来来,快坐!”   程骞北面无表情走到他面前,道:“好多人找你呢,你怎么躲在这里?”   黎洛一拍脑门:“我这不是遇到师妹,聊忘了吗?”他站起身,又朝江漫眨眨眼就,“行,我先去跟人打招呼去了,回头再来找你啊师妹!”   江漫皮笑肉不笑弯了弯唇。   待人走开,程骞北才慢条斯理在与江漫隔了半人距离的位置坐下。   江漫看他,问:“最近怎么样?”   “还行,你呢?”   她点点头:“也还行。”   说完,两个人一时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江漫没想到两个人退回到起点的位置,竟然也会有那么一点男女之间的尴尬。   她其实有点想笑,但又怕气氛更尴尬,只能暂时忍住。   好在这时两个年轻男人走过来跟程骞北打招呼,适时打破了这种微妙的气氛。   “程总,好久不见,上次我跟您提过的关于我们公司A轮融资的事,不知您现在有没有空,我们再细聊一下。”   这两人是创业者,来这种酒会,无非就是想借机会多接洽几个投资人。柒基金是初创公司的首选,一来是给钱大方,二来是公司有很专业的咨询团队,会给这些初创企业的发展提供帮助。程骞北在这种门槛不算太高的酒会,对于很多来参加的年轻人,无非就是个香饽饽,先前他就已经被几个人缠得脱不开身,现下刚刚和江漫说上话,又有人来了。   无奈这两人确实是他之前看重的团队,略微犹豫地看了眼江漫,正要开口。看出他心思的江漫先说道:“你们谈正事吧,我去找我们同事。”   程骞北沉默着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没入了衣香鬓影的宾客当中。   他当然明白她提出离婚的用意,并非是在他袒露了自己不堪的一面后而感到害怕,也并非是要放弃自己。而是,她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劲。   虽然他一直在努力地做一个正常人,但是在经过残酷的童年、母亲的过世、身世的揭晓、十年隐忍的仇恨,以及为了赚钱出人头地几近疯狂工作的那些年,他的生命中被痛苦、绝望、金钱、仇恨所有填满,已经无法像正常人一样体会到温暖和感情,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但凡遇到一点问题,他能想到的就是算计和占有,这是性格里日积月累的缺陷。   如果不能让自己恢复正常,他和她过不上正常的生活,迟早也是要走到终点。   这一段时日以来,他的冷静和自省算得上效果不错,那些积压在心中的恨和怨,慢慢消退后,内心终于开始变得平静,重新审视自己后,他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去做一个正常人。   只不过回到原点后,乍然再面对她,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迈出去第一步。   程骞北有点心不在焉地和两个其实也不比他年轻的年轻人聊完,正要起身再去找江漫,忽然又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黎洛给拉住。   “师哥,我刚刚看到江漫师妹和文皓在聊天,两个人感觉关系很不错啊!”   程骞北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眼宴厅,却没看到江漫的身影。他睨向黎洛,淡声道:“你想表达什么?”   黎洛贱巴兮兮地摸了摸鼻子,笑说:“文主播那可是省台台草,网上迷妹一大把的。你看江漫虽然结过一次婚,但毕竟是英年早婚,现在年纪也还挺小的,天天和文主播抬头不见低头见,指不定哪天就春心荡漾了呢!”   程骞北抿唇看着他不说话。   黎洛不怕死地继续道:“我其实吧就想问一下,你和江漫是不是真分了?你看吧,我当年追她追了半年没成功,这么多年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你们俩要是真分了,我就去追她了,好把我这块心病给了了。”   程骞北:“你没追到的女孩儿一只手数得清么?”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很多没追到,那不是因为时间短么?我追江漫可是追了半年的,说起来当初我追江漫,要不是你给我投钱让我全身心投入了创业,指不定我再坚持坚持能成功呢?”   “你还怪上我打断你好事了?”   “那当然没有,毕竟男人事业为重,就是……总还是有点遗憾吧!”   程骞北问:“那这次你准备坚持几个月?”   黎洛挺直身板道:“是男人至少也要坚持三个月。”   程骞北白了他一眼:“你离江漫远点。”   他口风转得太快,黎洛愣了下,又恍然大悟嘻嘻一笑,用手肘戳戳他:“看你这意思还没放弃啊?你们以前结婚是为了什么我也猜得到一点。但女人还是很看重过程和仪式的,要追就正儿八经追,让人感觉到你的诚意。”   程骞北默了片刻,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他:“就像你以前那样,什么扮人偶吓人掉水里,点心形蜡烛失火那种诚意?”   黎洛干笑着摆摆手:“谁年轻时没干点蠢事呢?”说着又奇怪道,“哎?不对啊!你当年都很少在学校的,怎么知道我那么多糗事?原来你一直都默默关注着我,我就知道师哥你是爱我的。”   程骞北见他要凑过来,伸手抵住他的肩膀:“你给我正常点。”   黎洛稍稍正色,笑着说:“师哥,我知道你喜欢江漫,也知道她喜欢你。但有些事,真的不能偷工减掉,一步一步踏实走,你自己踏实,对方也才踏实。”   他难得说句人话,程骞北也难得认同地点点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皱眉道:“你一个女朋友季抛型的渣男,跟我这儿说踏实?是你在发神经,还是我听错了?”   黎洛昂头深沉地甩甩头,叹了口气道:“师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不过是一个用花心的外衣掩盖我千疮百孔内心的可怜男子。”   “滚!”   黎洛麻溜滚了之后,程骞北却开始认真思考踏实两个字。这两个字确实离他太遥远了,因为他凡事只计较结果,不在意过程,所以一路来都必定会选择捷径,所以当初才算计江漫假结婚,倒真是忘了踏实该怎么写了。   *   江漫本来是想去找程骞北的,但遇到文皓和其他几个同事,被拖着去结交人,折腾了一圈,酒会也就差不多结束了,宾客陆陆续续散去,她也只能跟着同事一块出门。   哪知去取车时,正好看到不远处的程骞北在和俞欢在说话,他似乎是喝了酒,因为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正准备打电话叫代驾,俞欢则拉着他非要送他。   因为隔得有些远,江漫听得不是太清楚,但看得出程骞北一直在拒绝,可俞欢不依不挠地在拉他。   她思忖片刻,绕过几辆车走过去。   “我送你吧!”   程骞北抬头看向她,似乎有些意外。   俞欢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眉道:“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不过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程骞北对她摆摆手:“俞小姐,就不用麻烦你了。”然后跟着江漫走了。   停在原地的俞欢恼火地龇龇牙,气哼哼回了自己车内。   江漫借着夜灯看着他双颊有点发红,问:“喝了很多酒?”   程骞北摇头:“就喝了两杯,可能是最近没怎么碰过酒的缘故。”   江漫想到黎洛说的他快要当和尚这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低,但程骞北还是听到了,狐疑地皱眉问:“你笑什么?”   江漫摇头:“没什么。”想了想又道,“我周末去打球,有兴趣吗?”   程骞北愣了下,点头:“好久没怎么运动了,是该去出出汗了。”   *   此时已经过了酒店,一路上车况流畅。开着暖气的车子行驶地很安稳,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坐在副驾驶的程骞北,很快睡了过去。   江漫没打扰他,直到开到了他的小区门口停下车后,她才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低声开口:“到了。”   “啊?”程骞北迷迷糊糊醒过来,脸上一片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好半晌才回过神,用力揉了揉脸颊,柔声道,“麻烦你了!”   两个经历过亲密也经历过争吵,一下变得这么客套。其实江漫还是有点不习惯的,但这种适当的距离感,又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两人牵引着,感觉不免有些奇妙。仿佛一对刚刚认识而在相互试探的男女。   江漫摇摇头:“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自己早点休息。”   程骞北点头。   在打开门下车时,江漫又冷不丁道:“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   江漫说:“这个世上没有人是完美的,也没有人永远不会犯错误。我们都是普通人,当个普通人就好了。”   程骞北转头看着车内面容有些模糊的女人,良久之后,才点点头,轻笑道:“嗯,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普通人。”   所以要踏踏实实走过普通人该走的每一步路。 第62章 六十二章   “江漫!”   周六下午在网球馆外的停车场,江漫刚刚下车,就遇到了熟人。戴着墨镜的文皓背着装备,显然也是来这里打球,看到她,笑着朝她挥挥手打招呼。   江漫笑着走上前跟人打招呼:“文哥,你也来打球?”   文皓点点头,问:“一个人?”   江漫道:“约了朋友的,先过来找教练热热身。”   文皓笑说:“正好,我就约了教练,咱们先打一场。”   “可以啊!”   江漫和程骞北约好的时间是三点,这会儿才两点出头,她太久没怎么运动,先活动一下,到时候才打得尽兴。   说起来,她和程骞北在一起这几年,先是因为没有确定关系,接着又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破事,弄得两人活动的范围基本上就是自己和他的公寓,很少出来做点正常男主该做的事,甚至连在外面吃饭的机会都不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大概也是两人关系不太正常的表现。   到底是许久没运动,她和文皓打了一局就有点累了,两人坐在旁边喝水休息。   “最近单位很多人谈论你,你没受影响吧?”文皓看了她一眼,笑着问。   江漫耸耸肩,不以为意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被人说一下也不疼。”   文皓被她逗笑,顿了下,问:“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   江漫笑说:“我还有能让文哥欣赏的地方?”   文皓笑:“咱们这种单位,拉帮结派趋炎附势特严重。我刚毕业那会儿进台里,做不了主播,只能做出镜记者。地震、台风都是冲在第一线,有一次正连线,人一下被台风吹走了。一开始我觉得自己特厉害,但是发觉你做得再好再辛苦,功劳还比不上演播厅里主播随便一句煽情的话,芝麻大点的领导也可以随便指使你。然后我开始和领导搞好关系,如愿开启了主播生涯。等出了名,曾经那些对我不屑一顾的领导们,看着我也得叫我一声文哥。看着他们,有时候我就会想起当初为了上位,自己谄媚的嘴脸是不是也这么丑陋?”他顿了顿,看向江漫,道,“所以我特别欣赏你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劲儿,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清高,后来发觉跟清高没什么关系,就是单纯的无所谓。无论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在你面前,你都不会刻意摆低姿态去谄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去巴结领导或者是我。”   江漫好笑地道:“我这可能是社交能力低下呢?”   文皓失笑摇头:“当然不是,社交能力低下的人会觉得无所适从,但你从刚毕业那会儿就没有过这种反应。连程骞北这颗大钻石,你也不是说放弃就放弃?”   “不是!”江漫惊愕地看向他,笑问,“你怎么会觉得是我放弃他?而不是他抛弃我?”   文皓笑着道:“我好歹也活了三十多岁,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虽然不知道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但也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的。”   正说着,江漫的手机嗡鸣了一声,她从包里摸出一看,是程骞北发来的信息,说已决定到了。   她回复了一句自己已经在馆内,然后将手机放下,笑着朝文皓道:“我朋友来了!”   文皓点点头:“行,那我去找教练了。”   江漫站起身,想了想,笑道:“文哥,我没放弃程骞北。不过对我来说,他不是什么钻石,就是一个我想和他以后能像寻常男女一样过日子的男人。”   文皓怔愣了下,似乎是没明白她的意思,但毕竟是见多识广的男人,也只愣了下就笑着点点头,然后朝他挥了挥手,去了旁边的场地。   江漫正要走出去接人时,程骞北已经从入口走了进来,并且很快看到了她。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手中提着一个运动包,脚下是一双白□□球鞋。   平日里他多是穿严肃正经的西装和衬衣,江漫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他这种打扮是什么时候了,大概就是在学校的网球场,被他打得捡了一个下午球的那次。   他整个人气质是很冷冽成熟的,但到底年轻,又长了一张眉目清朗的脸,换了一身行头,就很有些不一样了。   少了几分老气横秋的严肃,多了几分阳光帅气。   “什么时候到的?”程骞北走过来,将包放在旁边的凳子上问。   讲慢道:“来一会儿了,已经和文哥打了一局热了身。”   被她提到的文皓,隔了一个场地朝这边看过来,看到江漫口中的朋友是程骞北,显然有些惊讶,然后笑着抬手挥了挥。。   程骞北挥手回应,朝江漫道:“你和文主播关系挺不错的吧?”   “文哥对我们这些后辈都挺关照的。”   程骞北点点头,又问:“他现在还是单身吗?”   江漫似笑非笑看向他,没有马上回答。   程骞北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我就是有点好奇,他应该三十六七岁了吧?好像就听过几段花边传闻,从来没听说他有女朋友。”   江漫轻笑了笑:“名人嘛,结婚都比较迟。”说着又道,“反正他年纪再大,也轮不到我们这些普通人。”   程骞北点点头:“是啊!他跟我们普通人的想法肯定也不一样。”   江漫嘴角微微抽了下,看来这人对当普通人还挺执着的。虽然在外人看来,他大概一点都不普通。   “咱们开始吧?你要不要先做一下准备活动?”她说。   程骞北从袋子里拿出球拍:“不用了。”   江漫想起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他打球的经历,笑说:“你可别又像上大学那次,把我当仇人似的,让我捡一个下午的球。”   当时不知道,但现在想来,他肯定是故意的。   程骞北也想起那次的事,轻笑道:“知道你是为了许慎行去学网球,有点不爽。回头看,是有点太幼稚。”   江漫有点意外他这么坦然地提起许慎行,并且承认自己幼稚。一个人变得坦然,也就说明他的心态开始变得稳定平和。   江漫心中略觉安慰。   当然捡球的话她也就是说说而已,她当年为了追求许慎行,学了摄影和网球这两门手艺,后来摄影荒废了,但网球还时不时去和朋友打一次,这两年球技稳步提高,更甚从前。   程骞北一开始还让让她,后来发觉完全没必要。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两人越打越兴奋,三局下来,酣畅淋漓。   春寒料峭的日子,这一身汗出得十分爽快,洗了澡离开,两个人干脆去旁边的烧烤小店痛痛快快吃了晚餐,然后才各自开车回家。   这种自然而然的相处,似乎比往常任何一天都轻松自在。   周末就这么过去了,再上班,江漫接到了一个出差的任务,栏目组参与了一个国家级的扶贫项目,临时组派了一个小分队去本省西南偏远山区做调研。   这种差事,基本上大家都不是太愿意做,但毕竟是上头发下来的任务,又不敢敷衍了事。于是编导这边,没有背景又工作能力相对卓绝的江漫,成了小组成员的首选。   她倒是没什么意见,参加这种国家级的项目,是很重要的一项履历,若是以后获奖,她也能得到一份荣誉,对升迁还是很有帮助的。   文皓说她对什么不在乎,其实有些偏颇,她虽然不至于急功近利,但对工作也还是抱有一点企图的,她可不愿意三十多岁了还是个小编导。   于是相对于小分队其他几个人的叫苦不迭,江漫出发时还挺兴奋。   毕竟他们是省台,在山区有当地主管文卫的副县长全程接待,下乡也是人亲自带领。无奈山里环境艰苦,又恰好赶上倒春寒,住在老乡家里的几个都市年轻人,每天晚上都冻成狗,苦不堪言。   好在工作开展得很顺利,眼见着就要打完收工回家,哪知忽然下了一场暴雨,从山里通往县城的唯一一条公路被塌方的山石埋了一截,车子开不出去,一行人就这么被困在了村里。   也不是不能步行出去,但是春雨断断续续,要穿过塌方的路,实在是不安全,只能稍稍等几天。   山里没有网络信号,下雨天连电话都时断时续。这个季节村子里吃的东西也乏善可陈,无非是白菜萝卜土豆,小分队总共五六个人,没两天就把几个老乡家吃得快哭了。   这种又冷又饿的日子到了第三天,天气终于放晴,但是抢险修路至少还得好几天,众人以为要继续再等的时候,村长忽然跑来激动地说:“飞……飞机……”   “什么?”带队的导演奇怪问。   村长说:“有飞机来接你们了。”   江漫正心说村长这是被他们几个吃怕了吗?连飞机都幻想出来了。然而这想法才刚刚落下,就见到不远处的村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款款而来。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跟她一起惊讶的还有栏目组几个认识程骞北的同事。   “这是柒基金的程骞北?”导演不可思议道,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江漫。   江漫摊摊手,也一脸的错愕。   程骞北小跑着过来,对几个呆若木鸡的人道:“你们快收拾行李,趁着天晴,咱们赶紧飞回县城。”   导演:“程总,您把商务机开到山里来了?”   程骞北嘴角抽了下:“——直升机。”   导演有点不好意思地大笑出声。   众人也知道他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各自回屋收拾的时候,不由得开始回想之前有没有明显地表露出对江漫的幸灾乐祸。   江漫没有马上进屋,揉了揉鼻子,看着他,小声问:“你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程骞北道:“我问了,塌方的地方要修好通车,至少得一个礼拜,你们步行出去的话,得走大半天。放心吧,直升机很安全。”顿了下,又道,“你们这样麻烦人家老乡也不是太好。”   江漫噗嗤笑了下,小声道:“谢谢你啊!” 第63章 六十三章   江漫的那句“谢谢”带着戏谑的语气。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对于他用直升飞机来接人,怎么都觉得有点浮夸。   尤其是看到同事们意味深长的目光时,江漫不由得想到言情小说里那些浮夸的场面,没想到她亲自体验了一把当小言女主的感觉(你本来就是啊醒醒)。   到了县城,程骞北又请一众人在当地最好的餐馆,好好吃了一顿。几个人在村里待了快五六天,除了一开始老乡家里贡献了两只鸡,后面他们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人,连着几天都是白菜萝卜应付了事。这会儿终于吃上大餐,包括江漫在内,都是不计形象,风卷残云。   因为暴雨耽搁了行程,大家也没继续在当地停留,吃了饭就赶往附近的机场打道回府,程骞北自然也是跟他们一块的,一路舟车劳顿回到江城,已经是暮色十分。   和同事们分开后,江漫坐上了程骞北的车,两个人才终于能独处。   刚刚一直有其他人,两人几乎没说几句话,相互之间全程礼貌客气。以至于都让同行的同事们,都没搞懂,这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然,江漫也没去解释,两个人的私事,没必要给外人报告。   在车内坐好,程骞北似是重重舒了口气。   江漫转头看他,笑说:“等后天回去上班,我肯定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   程骞北愣了下,道:“我又给你带去麻烦了?”   江漫不以为意地摆摆头:“那倒不至于,指不定我在单位的地位还会上升呢!”   程骞北默了片刻,好整以暇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江漫定定看向他,只见他面色平静,然后一字一句不紧不慢继续:“我发觉这么久以来,对你做过的事,没一件有站在你的立场考虑过。无论是当初为了和你在一起故意让你父母生意陷入困境,还是后来与叶家人的纷争,以及王昊天的事,那些其实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但是我偏偏让你卷了进来。让没有任何准备的你,因为我的事承受工作生活的变故和舆论的压力。从一开始我就对你说了谎,而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粉饰太平。”他顿了下,自嘲一笑,“从这点来说,我甚至还比不上许慎行。”   他话音落,江漫没有马上说话,过了半晌,才轻笑一声:“你这样说,好像还真是呢!”   程骞北微微一僵。   江漫看了他一眼,柔声说:“但两个人选择了在一起,本来就应该共同面对,你不用钻牛角尖。而且……”她笑了笑,又才继续,“你对我真的挺好的,我又不是傻子,感觉不到。”   程骞北面色稍稍缓和,但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自从分手后,每次见面都有种小心翼翼的无所适从,不仅仅是程骞北,连江漫也是,因为这一次太想一步一步走好,生怕控制不住用力过猛,又行差踏错。   而这种尴尬随之也滋生了一种,两人从来没用过的暧昧。这种暧昧对于江漫来说是陌生的,甚至在当时对待许慎行时,都不曾有过。   她想起网上说的,爱是克制。   她和程骞北现在都在克制。   从机场回来的路况不错,司机开得很快,两个人只轻轻淡淡说了几句不甚重要的话,车子就到了江漫的小区。   江漫打开车门,拎着包下车,程骞北坐在车后座靠在打开的车窗看着她的背影。走了几步后,江漫又想起什么似的,退回来看着他道:“你已经调整好了吗?”   程骞北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江漫又说:“就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谈恋爱结婚吗?”   程骞北皱眉眉头看她,仿佛还是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江漫轻笑了笑,开玩笑般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追求我?”   程骞北:“……”   江漫眉头轻蹙:“难道你是想我来追你?”她顿了下,“当然,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你也看到过我追男人,要是有什么方式雷同了的话,我怕你不喜欢。”   程骞北似乎是终于回过神,似乎是想笑,但又生生忍住,沉吟了片刻,一本正经道:“……所以你没感觉我正在追吗?”   “比如……用直升机去接我?”   程骞北摸了摸鼻子:“我看到你们被困在里面有点担心,租用直升机也不是太麻烦,就过去接你们了。这个……先不算吧。”   江漫被他这难得有点不自在的神情逗得轻笑出声。   程骞北又说:“我争取用咱们普通人的方式,”   江漫发觉这家伙如今对普通人三个字可以说是非常执着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也许是他的人生太过动荡,所以对世俗的幸福和安稳就有了莫名的执念。   可其实,他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他从来都是卓尔不凡的。   不过这些话放在自己心里就好,因为撇去在外的东西,比如身份、职业、金钱、社会地位、被人的评判,每个人都只是普通人。   想罢,江漫笑着对他再次挥挥手:“行了,你折腾了一天也该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程骞北也笑了,轻轻点点头:“再见。”   *   隔日柒基金的总裁办公室,林助理汇报完工作,正要收拾文件夹离开,本来低着头看报表的程骞北,忽然对他招招手。   林助理:“程总,还有事?”   程骞北慢条斯理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林助理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忐忑问:“程总,是不是我哪里出错了?”   程骞北摇头,沉吟了片刻,冷不丁开口:“像你这种普通男人当年是怎么追到你女朋友的?”   林助理:“……”   普通男人?虽然这话从自己年轻有为的老板口中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毛病。但他好歹也算一表人才,芳龄二十八就年薪五十万还不算分红。   这四个字也太会心一击了。   内心忍不住流下宽面条泪的普通男人小林强装坚强地一笑,强行挽尊回道:“我女朋友虽然长得很漂亮,但他并不是熟贪慕虚荣的女孩子,大概是觉得我这个人比较踏实上进,算是绩优股吧!”   程骞北愣了下,轻笑一声:“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追你女朋友的?就是你们年轻人是怎么谈恋爱的?”   林助理愣了下,恍然大悟,他跟了老板两三年,对他的生活不算说完全了解,但也知道个七八,他没有沾花惹草的嗜好,甚至在那方面有点过于冷淡了。当然,这跟他有家室应该有关系,只不过像他这种条件的男人,对伴侣能够忠诚的实在是太少了。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本来他以为夫妻关系非常融洽的老板夫妇,最近忽然离婚了。   林助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程骞北,心说,难不成他是想重新追回老婆?   “程总,你是想追回江小姐吗?”   程骞北点点头,顿了下,又轻描淡写道:“实不相瞒,我和她没正儿八经恋爱就结婚了,婚后又遇到一对乱七八糟的事。所以打算重新开始,就像你们普通人一样。当然,我们本来也就是普通人。”   林助理没料到自己这位一向不大谈及自己私事的老板,会忽然推心置腹般提起感情的事,一时有点受宠若惊,正想拍个马屁说“您怎么会是普通人”,但幸好反应得快,自家老板这分明就是想当普通人。   他想了想笑着道:“我和女朋友是研究生那会儿认识的,当时也没什么钱,送贵重的礼物肯定是不可能的,就投其所好,她喜欢跑步,我就每天晚上陪她跑步。她喜欢吃火锅,我就每个星期请她吃火锅。”   程骞北眉头微蹙,似是自言自语道:“这套路怎么这么熟?”   “啊?”   程骞北摇摇头:“你继续说!”   可不是熟么?当初江漫追许慎行就用得是这一套,果然是很管用。   林助理和女朋友感情很好,给人分享也觉得是件快乐的事,笑眯眯继续道:“我们本来就互相有意思,表白后就很快就在一起了。谈恋爱无非也就是吃饭看电影逛街。女孩子都喜欢浪漫,时不时制造一点小浪漫,她就很高兴了。”   “比如?”程骞北眉头一挑。   “就是时不时送点玫瑰,或者晚上带她去看星星,特殊的日子放点烟花什么的,能制造一些惊喜就更好了。”   程骞北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嗯,祝你和你女朋友早日修成正果,永远幸福。”   “谢谢老板!”林助理试探道,“其实吧我和我女朋友已经打算要结婚了,就是一直工作太忙,一直没确定下来。”   程骞北大手一挥:“工作虽然重要,但个人大事更重要。你先确定时间,我给你放一个月带薪假,婚礼蜜月应该都够了。”   “够了够了!程总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老板,我一定会好好干的。”林助理激动万分地点头,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补充,“我也祝你和江小姐永远幸福。”   程骞北心情愉悦地弯唇一笑,朝他摆摆手:“行了,先去工作吧!”   等人出去,他拿出一个记事本,从笔筒里取出笔,在手指间转了转,低下头开始列计划。   幼稚吗?   当然幼稚。   但是他的人生从来就在揠苗助长中完成,他走得太快,在该幼稚的时候从未幼稚过,在该年少轻狂为爱懵懂的时候也都匆忙跳过。   他曾经拼尽全力要做一个不普通的人,但到后来才发觉,原来自己真正希望的,也不过是普通而世俗的快乐和安稳。   关于爱情这一课,他是缺失的,所以他也想幼稚一回,把人生中曾经欠缺的课程都补上来。他知道江漫说让他追她,无非也是想和他一起去弥补遗憾。   程骞北不紧不慢写着计划,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了一丝由衷的轻笑。   *   再上班的江漫,一大早刚刚来到办公室,就被章笑笑拉住亟不可待地问:“漫漫,你跟程骞北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单位都传遍了,说你们遇到塌方,他用直升机去接你们,这不是言情小说的桥段么?”   果不其然。   江漫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小说女主角?”   章笑笑翻了白眼:“那请问程骞北给你承包了鱼塘吗?”   “那倒没有。”   章笑笑用手肘戳了戳她:“你别打岔了,到底怎么回事?”   江漫道:“就是租了个直升机去接我们啊!”   “我的意思是你们俩怎么回事?不是离婚了么?我以为你年纪轻轻就成了富豪的下堂妻了呢?”   到底是关系很好的同事,江漫也不想过多隐瞒,思忖片刻道:“我们之前确实有点问题,就是分开冷静一下。”   “你的意思是还会旧情复燃?”   “严格来说旧情就没熄过,所以不算是复燃。”   章笑笑翻了白眼,一脸无语:“你们城里人真会玩,离婚结婚复合跟开玩笑似的。”   江漫笑了笑道:“有些事情一开始就错了,当然需要拨乱反正。”   章笑笑摆摆手:“你就继续折腾吧?小心真把人作没了?那么个货真价实的高富帅打灯笼都难找的。”   江漫失笑,叹了口气道:“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你就当是我作吧!”   她本来想给章笑笑认真解释一番,但想了想,每个人对感情的认知和看法都是不相同的,说了她也不见得理解,指不定还是觉得是两个人瞎折腾。   折腾就折腾吧!   年轻不折腾何时再折腾?   程骞北直升机那一出在单位传开,总监还特意打了电话给他道谢,毕竟接的人是整个项目小分队。本来想打探一下他和自己女下属到底怎么回事,不过那头语焉不详,一句实话也没问出来,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的八卦之心,静观其变。幸好这回工作虽然艰苦,但到时候出了成果,对项目组成员都是实打实的功绩。   到了下班时间,江漫收拾好包下楼。她车子送去保养,今天是打车过来的,出了大楼准备叫车,忽然看到路边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程骞北。   但他打扮跟平日里的正经严肃不太一样,今天穿得是一身休闲服,整个人年轻了几岁。手中还捧着一束红色玫瑰花。   江漫:“……”   她隐隐有点后悔搞什么一切归零重新折腾了。   这个人的执行力和行动力有多强,她是知道的。   本来低头看手机的程骞北,像是有感应一般,很快抬头看过来,然后扯了下唇角轻笑了笑,朝她走过来,将手中的花束递给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买了大众的红玫瑰。”   江漫接过花,虽然两个人现在有点搞笑,但毕竟也是第一次收到他的玫瑰,她还是很高兴的,凑上前闻了闻,道:“女人都喜欢红玫瑰。”   程骞北笑了笑道:“你晚上没事吧?”   江漫摇头:“没事。”   “你不是喜欢吃哈根达斯冰淇淋火锅?我们先去吃,然后再去看电影怎么样?”   江漫想到今天出门时看的天气预报,今天最高气温不超过十度。不过他有心,她也不好败了人兴致,于是笑眯眯点头:“好啊!”   程骞北今天开得是一辆不太起眼的三菱。江漫记得他应该有好几辆车。之前问过他,他说一开始确实有点穷人窄富的心理,赚了钱就买车,最多的时候有过二十多辆,后来觉得自己心态不对,才渐渐减少。她和他在一起时,他自己大部分时候都是开一辆低调的辉腾,后来被叶雅意找人撞了个稀烂,好像就没有太低调的车子了。这辆车看着不算太新,应该是车库里闲置挺久的。   三月份中旬,气温还没回暖。不过俗话说冬天吃冰棍儿夏天吃火锅,两人也算是赶了一回时髦。   虽然室内开着空调,但一顿冰淇淋火锅吃下来,江漫也是体会了一场透心凉。好在接下来的活动是去电影院看电影。   看完电影,江漫见时间已经不早,本以为程骞北会送她回家,没想到他却开着车来到了江边,然后拉着她下车。   “今天是春分,正好天气不错,今晚会有很典型的春分星象。这里的观景台很适合观星。今天晚上可以看北斗星,待会儿十一点的时候,斗柄正好指向东方,就标志着天文春季开始了。”   是还挺浪漫的,观景台上也有不少情侣。   只不过……一阵寒风吹来,江漫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第64章 六十四章   江漫今天穿得是一条及膝裙,裙子下只穿了单薄的打底神器,白天在有空调的办公室,当然不会觉得冷,但这会儿站在临近午夜的江边寒风里,才不过两分钟,就只觉得从头到脚透心凉。   但程骞北如此认真地安排着,对他来说,这一切大约是完全陌生的,所以显得有些笨拙。   虽然她觉得有点好笑,但实在是不好破坏气氛。   程骞北看见她打喷嚏,问:“你冷吗?”   他穿得也不算多,但从小到大不怎么怕冷的,这会儿才意识到这种天气江漫可能会冷。只不过他今天穿得是套头毛衣,也不方便脱下来给她穿上,想起来车内有一条小毯子,赶紧走过去拿来给她披上。   于是,在这浪漫的星空下,江漫披着条毛毯和他靠在观景台的栏杆上仰望星空。好在黑灯瞎火的,不然她这造型还真是没任何美感可言。   过了十一点,两个人看完春分日的北斗星,才打道回府。   为了继续保持这刻意营造的浪漫气氛,一路上江漫愣是忍住没发出流鼻涕的声音。到了小区门口,她竟然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今天高兴吗?”下车时,程骞北好奇地问她对今晚的体验。   抱着玫瑰花的江漫笑着点头:“挺高兴的。”   这倒也不算是谎话,毕竟这是两个人诚心开始的第一步,就算看起来有点好笑,她也高兴。   唔,就是有点冷。   程骞北闻言松了口气,又说:“听说观星最佳地点是云山山顶,过几天咱们去露营怎么样?”   江漫一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当年为了追许慎行,去跟着摄影发烧友们在山顶拍星空,在山上露营过几次,夏天倒还好,冬天和春天简直就是受罪,所以毕业后就再没干过这种自虐的事。   “那个……我觉得江边观景台就挺好的,而且也方便。”她说。   程骞北点点头:“话是这么说,但毕竟山顶视野更好。”   江漫想了想,说:“那就等初夏的时候再去,到时候有萤火虫。”   程骞北哦了一声,点头:“这个我倒是忽略了,萤火虫也是很值得看的。”   江漫暗暗舒了口气,心想到了初夏,两个人也早就过了现在这个造作的阶段,别说是她,就是他估摸着也觉得这种刻意的浪漫很无聊。   她笑着点点头:“行,那就到时候再说。你赶紧回去休息。”   程骞北也笑,柔声说:“我看着你上楼再走。”   江漫嘴角抽了下,朝他摆摆手,转身快速进了公寓楼里。   到了家里,她打开灯,匆匆走到窗边,往楼下一看,程骞北大概是看到她的屋子亮了灯,这才启动车子离开。   江漫心中一暖,又好笑地摇摇头,终于是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她赶紧从药箱里找出感冒药吞了几颗,又迅速去洗了个热水澡。   隔日醒来,大概是因为及时吃药的缘故,感冒并没有爆发,但鼻子还是有点塞住了。江漫担心程骞北晚上又来个什么寒冷的浪漫,未雨绸缪地多穿了件衣服。   傍晚下班,她从大楼里走出来,果不其然,程骞北跟昨天一样等在了路边,还是穿着休闲服,手中只拿着一枝玫瑰。   江漫走过去,歪头笑着问:“今晚你安排了什么?”   程骞北将玫瑰递给她,道:“我们先去吃川菜,然后去兜兜风,再去夜间动物园怎么样?”   江漫心想,还好,不是昨晚那样寒冷的浪漫了。   程骞北说完,拉了拉她:“走吧!”   江漫没看到昨晚那辆三菱车,奇怪问:“你车呢?我们打车去吗?”   哪知程骞北往旁边一指:“在这儿呢!今天来点特别的。”   江漫目光落在他指得那辆颇有点酷炫的机车,本来穿得还挺暖和的身体,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程骞北浑然不觉,他之前看黎洛经常骑摩托车带女孩子去兜风,那些女孩还特别兴奋地发微博,心里便认定女人都应该挺喜欢这种不羁的浪漫。   然而他却忽视了江漫虽然也想和他将错失的东西弥补起来,但毕竟是一个即将二十六岁的轻熟女,比起重拾少女心,她更愿意保护自己的膝盖别成了老寒腿。   江漫扶额,清了下嗓子:“……是挺特别的。”   程骞北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道:“以前上中学的时候,经常骑王昊天的摩托车,后来买得起车了就很少再玩了。”   中学?   好吧,知道你曾经是个半个社会哥。   江漫有点哭笑不得的接过偷窥,又转头环顾了一下,幸好没有眼熟的同事,然后赶紧带戴上偷窥,坐上了摩托车后座。   当然,江漫也不是说不喜欢摩托车,只是觉得已经过了那种年纪。但不得不承认,车子穿梭在车流中的刺激,还是蛮爽的。只不过,虽然前面有人挡着,但摩托车没入车河后,迎面而来的冷风,还是刮得人双腿生疼。   程骞北今晚安排得其实还不错,显然是用心做了功课的,除了摩托车兜风有点一言难尽之外,无论是热气腾腾的火锅晚餐还是夜间动物园,都是很愉快的体验。尤其是夜间动物园,江漫以前从来没来过,比起白天,夜间的动物安静而乖巧,他还亲眼目睹了两只□□的棕熊。   从夜间动物园出来,程骞北看了下时间,说:“还不到十点,隔壁有个游乐场晚上开门的,要不要去玩一下?”   江漫心想游乐场晚上应该人很少,不用排队,去一下也是可以的。于是欣然点头   这是小型游乐场,晚上开的设备很少。就只有鬼屋和旋转木马。   本来江漫是想去鬼屋刺激一下的,哪知还没开口,就被程骞北拉着走到旋转木马前:“女孩子是不是都喜欢这个?我们坐这个吧!”   这旋转木马流光溢彩,无论是上面玩的还是在前面拍照的,基本上都是结伴的小姑娘或者她们年轻的男朋友,每个人都看起来很兴奋,尤其是小情侣,这对他们俩说显然这是很美好的约会。   然而江漫早就过了少女心时代,甚至在她少女的时候,少女心也跟普通女孩儿不大一样,毕竟她可是敢单枪匹马抓小偷的。   但想着这是男女谈恋爱最常见的一件事,而且虽然兴趣不大,但玩玩也是可以的。于是,在下一轮时,她和程骞北开开心心坐上了旋转木马。   这玩意儿不刺激,但旁边几个小姑娘兴奋的叫声和各种自拍,让夹在其中的江漫和程骞北就很是有点违和了。   也就是那一刻,江漫忽然才发觉自己已经不是小姑娘了,错过的东西,无法再刻意弥补上来。就好像小时候向往很久但始终买不起的洋娃娃,长大之后虽然能买得起,但那种喜欢的感觉却不可能再回来了。   好在,她小时候坐过很多次旋转木马。   出来后,程骞北显然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但他不忘问江漫的感受:“觉得好玩吗?”   江漫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笑着如实道:“说实话,没什么意思。”   程骞北愣了下,也笑:“我也觉得是。”他抬手看了下腕表,“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明天周末,我再安排。”   江漫思忖了片刻,迟疑开口:“那个……”   “怎么了?”程骞北问。   江漫笑说:“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看起来有点傻吗?”   程骞北微微蹙眉,似是不太明白。   江漫继续道:“就是这种谈恋爱的方式,好像不是太适合我们?”   程骞北挑了下眉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江漫指了指后面那些小情侣,笑道:“虽然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看着很美好,但我们毕竟过了那个年龄,也过了那个阶段,强行补课交出来的答卷,肯定是和人家不一样的。”顿了下,又补充一句,“我觉得我们还是按着自己的方式来吧!”   程骞北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如释重负般失笑出声:“我也觉得挺傻的。”   他本来还想体验一把普通男女谈情说爱的快乐,但是两天下来,才发觉这种快乐好像并不是很适合自己和江漫。   当然,也许不是不适合,只是错过了那个阶段,再回头弥补,感受到底是不一样了。   江漫点头:“而且还特做作。”   可不是么?就像是两个成年人过家家,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有种手脚不知如何安放的别扭感。   程骞北笑了笑,问:“那现在怎么办?”   江漫思忖片刻,说:“你确定自己已经调整好了吧?”   程骞北微怔,她明白他的意思,调整好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去和她共同生活,踏实而诚恳地对待她。   他笑着点头:“都已经做出这么傻的事了,应该是没问题了。”   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多正常?但直到很多东西放开其实也没那么难。心中那些曾经啃噬自己的怨天尤人愤世嫉俗和恐惧,以及偏执扭曲的妒忌,都已经消失殆尽,他的内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平静过。   江漫听他这么说,微微愣了下,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片刻之后,挑挑眉道:“那还能怎么办?去你家或者我家呗!”说完又赶紧补充一句,“你赶紧叫你司机来接我们,我这老寒腿受不了你那狂放不羁的摩托车。”   程骞北看着她灯光下好看的眉眼,低头去拿手机,到底是没忍住闷声笑开,连肩膀都抖起来。 第65章 六十五章   司机赶来游乐场,至少得半个小时,两个人也不好待在夜晚寒风中枯等,便去鬼屋打发时间。   说开了心思,彼此也就没有了之前那可笑的尴尬和无所适从,坦坦然然回到了从前那种相处状态,但心境又与往日不同,如今是彻底放松和自在的,所以还在鬼屋里体会了一把寻常男女的恋爱感觉。   唯一遗憾的是,江漫不是那种胆子小的女孩儿,看到恐怖的场景会被吓得扑进男人的怀抱,顶多也就是偶尔猝不及防瑟缩一下。   至于程骞北,就更是一脸淡定。不过没忘记,在江漫瑟缩时,微微揽一下她的肩膀。   两个人手牵手,夹在几个尖声鬼叫的年轻情侣当中,有种闲庭信步的从容,简直有点平静过头了。   不过这种平静在回到江漫的公寓后,几乎是立马变成了疾风骤雨。   江漫领着已经许久没莅临过的程骞北,在前面开门,不了才刚刚打开门进入玄关,手都还没来得及抬起摸到电灯开关,整个人忽然就被程骞北压在了门后,半空中手被他顺势攥着一起摁向旁边的开关。   啪嗒一声,灯光骤亮。   然而江漫的眼睛还没适应光线,程骞北带着温热气息的唇便迅速贴上来,再次将她眼前的光遮住了。   两个人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亲密过。   这个吻自然是来得气势汹汹,两张唇刚刚贴上,就如同点燃的烈火一般,烧得彼此灼热难耐。   直到江漫觉得自己快要喘过不气来,她才推开他,胸口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   程骞北虽然离开了她的唇,但身体还紧紧贴着她,气息也有些紊乱了,抵着她的鼻子低声笑道:“这才是适合我们的方式。”   江漫将他再次推开一点,摸了摸被吮吸得有些发疼的唇,戏谑道:“吃了火锅没刷牙就接吻应该不是我们的方式吧?”   程骞北笑着稍稍退开,舔舔唇似是回味了一下,点头道:“确实有股牛油味,我记得你吃了不少鸭血和牛肚吧!”   江漫嘴角抽了下:“……你是想我以后都不进行这项活动了吗?”然后推开他,“我去洗澡了。”   转身时,忍不住舔了下唇,“久别重逢”的这个吻,还真是别有滋味。   程骞北闷声笑着跟上她:“一起洗,节约用水。”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但久别重逢干柴烈火,自然是烧得一室春光,久久没有停歇下来。   等到缓过劲儿,两个人也没有任何困意,并排躺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发呆。   窗外的城市已经安静下来,屋内也宁静平和,谁都没有说话,但也不觉得尴尬。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漫忽然想起来开口问:“你不是当初还给我在寺庙里祈福祝我出国平安么?那如果后来不是我一时冲动拉着你去开房,咱们还会有可能么?”   程骞北眉头轻蹙:“你怎么知道我给你祈福?”   江漫噗嗤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傻子,你说被宁冉看到那次,是给曾经帮你追回救命钱的恩人祈福,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我。”她顿了下,小说,“而且那次我们去登山,我在庙里看到你写得许愿牌了。”   程骞北微微惊讶:“这都能找到?”   “那必须啊!”江漫笑道,“问你呢?要我没冲动,咱俩还有可能吗?”   程骞北想了想:“可能不会了吧!”   因为还未曾拥有,所以放弃也就比较简单。   江漫嗤了一声:“所以说还是我的功劳啊!”   “嗯,你的功劳。”   江漫沉默了会儿,又戳戳他低声问:“你和宁冉做过吗?”   程骞北眉头一皱:“怎么可能?”   江漫酸溜溜说:“你不是还打算跟人结婚的吗?”   程骞北轻描淡写道:“反正都是要结婚的。”   江漫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笑着问:“你别告诉我,那晚你是第一次吧?”   程骞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江漫来了劲儿,干脆翻过来笑眯眯对着他:“不是吧?真是第一次?你当时都多大了?”   她其实对那晚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毕竟喝了不少酒,唯一记得的是,好像还挺难受的,反正没体会到半点书上所描述的快乐。如果真得是两个新手上路,那就很正常了。   程骞北斜了她一眼,伸手将她翻过去,从后面抱住她,伸手将床头灯关掉,低声道:“我洁身自好不行么?”   洁身自好么?其实不是。只是在那之前,性和欲望是令他肮脏反胃的东西。   他对这方面的认知,要远远比同龄人知道的早,只不过是扭曲的认知。   那些年的下塘街,一到暮色降临,就会有打扮艳丽的站街女,在昏黄的路灯下揽客。廉价香水以及暗香里的低喘和□□,蔓延在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   十四岁那年暑假的一个下午,母亲出去进货,他发了烧在店里昏昏欲睡。隔壁租屋内新来的小姐,进来让他给她煮了一碗米粉,吃完后,女人笑着同他说:“弟弟,我钱落在家里了,你跟我去拿。”   他被带进了那间贴着粉色墙纸,泛着廉价熏香的屋子,于是本来头晕目眩的他,更加昏昏沉沉了。   那女人拉着他坐在沙发上,柔声说:“弟弟,我想起家里没钱了,用别的东西付账好不好?”   他整个人像是飘在海水上,迷迷糊糊点头。   女人退了他的裤子,将他稚嫩而懵懂的欲望挑起来,下腹有陌生的东西想要释放出来。他半知半解地睁着迷离双眼看向女人,她脱了衣服,露出暗沉的器官,身上有青青紫紫的痕迹,应该是之前的客人留下的,廉价的香水味和体味夹在在一起。让他身体的欲望和本能的反胃交织,像是迷失在大漠的旅人,不知道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母亲的呼唤:“骞北!骞北!”   像是大梦初醒一般,他几乎是慌不择路推开女人跑了出去。   欲望退却,反胃的感觉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几个月后,警察从隔壁租屋抬出一句快要腐烂的尸体。他站在店门口,听到围观的人鄙夷地窃窃私语,别得没太听清楚,只听到了“艾滋”两个字。   他的年纪已经懂得这两个字的寒意,初秋温暖的天气里,他只觉得周身像陷入冰窖一般,冷得浑身发抖,而那刺鼻的尸臭味,终于让反胃许久的他,吐了个天翻地覆。   自此之后,性和欲望,甚至是女人的身体,对他来说,就成了尸臭一般恶心的存在。   直到那个晚上,当看到江漫光裸的身子,才知道,原来这一切其实是纯洁美好的。   江漫听了他的话,调侃道:“所以你也别怪我那晚过后就拉黑了你,真得是使用感太差了。”   “使用感太差?”   江漫不怕死地继续挑战他的男性尊严:“本来就差,我实话实说而已。”   程骞北攥住她的手,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看来我得好好让你体会一下使用感了。”   以至于江漫后面那句“幸好后面使用感挺好”没来得及说出来。   重新出发的两人,虽然不可能像刚刚陷入爱河的小情侣一样要你侬我侬,但几年下来早已经潜移默化积累的默契,在没了谎言和隔阂后,彼此间的相处,足以用舒适来形容。   因为太舒适了,谁都没再提结婚这件事。   上一回的结婚到底太荒唐,将一件严肃的事变得随意敷衍,如果要再次走进去,势必会要做好十足的准备。因为这一回,应该就是要抱着一辈子的心态了。   而一辈子还那么漫长。   江家二老问过两人结婚的事,都被两人不约而同通用相同的借口敷衍了过去。   实际上不止江漫,就是程骞北也觉得现在这种状态再好不过,反倒没那么急于结婚了。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天气终于变得温暖。   这天两人一起在外面吃完晚餐,程骞北开车带着江漫兜风,不知不觉来到了下塘街附近。   他将车子停下来,道:“你陪我去里面走走吧!”   “好啊!”江漫跟着他下车。   两人拉着手朝那条已经逐渐被这座城市遗忘的老街。比起去年还残存的一点热闹,这条街已经拆得差不多,街道两边的筒子楼和平房,都已经变成一堆废墟。   日暮刚临,整条街已经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游手好闲的混子在这里晃荡。   曾经在这里讨生活的人们都已经离开了。没有人再记得曾经这里的热闹和嘈杂。   不过用不了多久,这条街就会焕然一新,重新开始属于它在这座传给你市里的未来。   程骞北曾经最大的理想,就是离开这个地方,成为这座城市让人艳羡的体面人。他做到了,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带着母亲一起。   他在这里的那些年,有过快乐吗?   也有的。   比如喧嚣过后的夜晚,母亲给自己炖的一碗甜汤,比如和王昊天睡在瓦背上,仰望城市的天空,一块畅想未来。   但这样的快乐,总是轻易就被那些闹事的流氓,暗香的喘息和呻/吟所打散。   好在,那一切,因为自己的成长和强大,变得微不足道了。最后都随着眼前的残垣断瓦,一起掩埋在一去不复返的时光里。   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自己是真正走出了下塘街。 第66章 六十六章   暮色沉沉压下来,断壁残垣的街道显得一片萧瑟,与这座城市的繁华分为了两个世界。江漫转头看着程骞北抿唇沉静的表情,轻笑开口:“要不要来个告别仪式?”   程骞北低头看她,笑了笑,淡声道:“我小时候成绩其实一般,和街上大部分的孩子一样,都不怎么爱读书。十三岁那年出了事,王昊天进了少管所,我看到我妈背着我偷偷大哭了一场,我知道她是担心我的未来,她留在这座城市,无非是想让我有个不错的人生。然后我开始好好念书,考上了重点高中,学校的环境和这里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渐渐能明辨是非,从那时起,每天都告诫自己,绝对不能烂在这里。”   他不想像当年隔壁租屋抬出来的那具尸体一样,最终留在人世间的,不过是腐烂的味道。   江漫道:“你很厉害。”   这句夸赞是由衷的,那样的成长环境,那样的身世,最终靠自己的努力活成这座城市让人难以企及的体面人。即使他是不是她的爱人,在她心中,他也是一个让人心悦诚服的男人。这无关于他拥有多少财富,或者获得了多大关于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而是他身上那种坚定。   程骞北对她的表扬只是轻笑了笑,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交织在一起,有种让人欢喜的熨帖。   “走吧!”他说。   江漫点头。   走了没几步,迎面忽然来了三不良少年模样的人,其中一个还玩着滑板。到了两人面前停下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三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但显然对干坏事不是很陌生。   程骞北像惯常一样穿着笔挺的正装,江漫也穿着裙子踩着高跟鞋,两人看起来就是循规蹈矩的都市男女,上班族或者精英。   “哥!姐!借点钱花花呗!”不良少年竖起滑板吊儿郎当开口。   程骞北笑了笑问:“借多少?”   江漫本来还有点紧张,毕竟对方三个人,但看身旁的男人这么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就放松下里。他在这条街上长大的,这些孩子和这种情形大概再熟悉不过。   何况三个孩子看着也确实年纪太小了,个子又不高,细胳膊细腿的,就算真动手,她指不定还能撂倒一个呢!   不良少年道:“你钱包里有多少给多少呗!”   程骞北道:“不好意思啊小兄弟,现在都手机支付,钱包里没有现金的。”   不良少年:“支付宝转账也行。”   程骞北笑:“现在打劫都这么先进了吗?”   不良少年:“可不是么?与时俱进啊!”   江漫一言不发,默默看着程骞北慢吞吞从裤袋里摸出手机。那不良少年大概是等得有点百无聊赖,目光落在她身上,吹了声口哨轻佻开口:“哥,你女人长得不错啊!”   程骞北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刚刚说话的男孩:“本来是打算给你们一点零花钱的,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不良少年脸色微变,皱眉道:“哥,你什么意思?!”   “你都叫我哥了,我不管教管教你们,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江漫眨眨眼睛,不动声色退后了两步。   十分钟后。   三个少年鼻青脸肿地跪在路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哥,我们错了,下塘街拆了,我们几个家里搬到旁边的街区做生意,房租贵生意不好,零用钱都没了。我们就是想要点零花钱,平时真没干过这事。”   程骞北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块砖石上,慢条斯理地卷着袖子,刚刚对这三个孩子的一番拳脚教育,连头发都没乱两分,插着口袋站在旁边全程观战的江漫都惊呆了。   果然是三教九流杀出来的孩子。   程骞北听了这孩子的话,不紧不慢地抬头,轻飘飘问:“你们之前住下塘街?”   不良少年点头:“是啊!从小就住在这里,刚刚搬走没几个月,忽然想起来就回来看看。”   程骞北冷不丁道:“我也是这里出去的。”   “啊?”   男孩抬起一张猪头脸,因为惊讶而睁大眼睛,无奈眼睛已经肿起来,再怎么睁还是两条缝,他瓮声瓮气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下塘街也没有你这样的人啊!”   他身上那种矜贵的气质,就算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也能感觉到与下塘街的截然不同。   程骞北道:“已经离开十来年了。”   “我说呢!咱下塘街都是做小生意的,哪里有你这种人。”   程骞北皮笑肉不笑道:“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谁的人生也不是生来就注定的。”   说完发觉对三个不良少年讲这道理好像有点好笑,果不其然,他话音落,看到的就是面前三张懵逼的脸。他也没了耐心,伸手在三人脑袋顶挨个狠狠拍了一下:“小小年纪不学好,再让我看到你们干坏事,直接送去少管所。”   “不会了不会了!”几个孩子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   程骞北又没好气地一人踹了一脚:“都给我滚!”   于是三人连滚带爬地滚了。   围观群众江漫看着几个人的背影消失在暮色当中,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程骞北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转头乜斜着她:“这么好笑?”   江漫道:“一个身穿名贵西服的总裁,在街头揍三个不良少年,还把人打得跪地求饶。这简直就是行为艺术,我忍到现在才笑,已经很不容易了。”   程骞北闻言也笑了,笑了会儿,稍稍正色道:“我真得是挺讨厌这种小孩的,以前下塘街就很多,好多跟我关系还不错,上了高中算是彻底开蒙之后,每次我看到他们都发愁,想着他们一辈子可能就是正常人眼中的垃圾和老鼠。”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还好,虽然很多人后来确实吃喝嫖赌混混沌沌过日子,但也有不少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做点小生意娶妻生子,不再危害社会了。”   江漫笑:“其实成长环境也并不能决定所有,只不过最终能不能跳出来,得看自己。所以你真得很厉害,不仅跳出来,还一蹦三尺高。”   程骞北有点哭笑不得:“你这什么形容?”   江漫挽住他的手臂:“就是说你特牛逼的意思。”   程骞北:“……好姑娘不能说脏话。”   “哦!就是很牛叉的意思。”   程骞北被她逗笑,拉着她:“天马上黑了,咱们赶紧回家。”   他没有与下塘街做一个正式的道别仪式,因为他知道没有必要,这条街马上就要彻底消失,被新的繁荣所替代,他的少年时光,无论好的还是坏的,也都与这条街的过往被一同埋在那些瓦砾沙尘中。   而他也彻底从下塘街走出来了,这就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坦坦然然地去面对未来。   *   江漫是三天后下班时见到许慎行的。   那次落水事件发生后,两个人就再没见过面,她也没再有对方的消息。   因为时间还早,知道他等了自己很久,便跟他去了旁边的咖啡厅。   “我明天要回美国准备毕业论文答辩了。”   江漫道:“那祝你一切顺利。”   许慎行笑了笑:“我没想到发生那么多事,你还是跟程骞北在一起。”   江漫也笑:“我也没想到。”   许慎行默了片刻,又道:“我更没想到程骞北就那么轻易放过了叶雅意,只是把她逼出了国,都没让她去坐牢什么的。”   江漫微微一怔,轻描淡写说:“心里没有了怨恨,自然也就会变得更慈悲。”   “看来你真的很爱程骞北。”   江漫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许慎行默默看了看她:“这次回美国,我可能会留在那边。”   “挺好的,毕竟资本主义国家更有前途。”   许慎行苦笑了笑:“是不是更有前途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国内没有我不能割舍的人和事了。”说着又道,“回想这将近三十年,我发觉自己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而且还是因为同一个男人。”   江漫看着他,好笑道:“如果只是因为感情失败就叫做失败者,那全世界每天那么多失恋的人,是不是都该叫失败者?你有好的家庭,从小优秀,被众星拱月般长大,如今还是藤校博士,也不用担心前程。因为人生太顺遂,所以才会觉得一点微不足道的感情挫败,就成为了你生你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比起程骞北,无论是她,还是许慎行,真都都足以被称为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   许慎行显然对她的话不以为然,哂笑了笑道:“因为你对我没有感觉了,所以我的失败在你看来就是微不足道了。”   江漫对他的执拗有些无奈:“我觉得你应该多去看看那些生活困苦的人们,那样的话,你应该就不会觉得失恋是多大的事了。”她顿了顿,又道,“况且你的失恋无非是不甘心罢了。”   许慎行舒了口气,不欲多争辩,点头道:“大概是吧!”   江漫也不想多劝什么,实际上她也觉得对一个比她年长几岁的男人说这些,好像是在讲大而空毫无意义的道理。   有些事情要看开,最终还是得看自己。   她知道他对程骞北仍旧抱有成见。她也不打算去消除他的成见。因为他的想法或者是其他谁的想法,对程骞北或者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爱情和生活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喝水的人觉得温度适合就好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都知道没有再多的话可说了,非常有默契地起身道别。   走到门口,看到许慎行去叫车的背影。江漫本来想对他说一句祝福的话,但想了想觉得有点做作,还是算了。   最后舒了口气,插着兜转身离开。 第67章 六十七章   江漫走了一段,便看到不知何时已经等在路边的程骞北。   他靠在那辆司机常开的黑色奥迪旁边,司机坐在里面。他夹着烟的手垂落在腿侧,红色的烟头在轻轻浅浅地冒着烟。   看到江漫走过来,他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将烟灭了丢进去,然后又折回来,等她走到自己面前。   “你什么时候到的?”江漫走近问。两个人今天约好了一起在外面吃晚餐,她下班早还想着是不是直接去他公司等他。   程骞北似笑非笑弯了弯唇角,回道:“你和许慎行走进咖啡店的时候。”   江漫嘴角抽了下,好笑道:“你不会还对许慎行介怀吧?”   程骞北挑挑眉,语气刻意有些幼稚道:“那倒没有,毕竟我才是胜利者。”   “真的吗?”   程骞北默了片刻:“虽然不介怀,但确实对他这个人提不起一点好感。”   江漫道:“正常,他对你也没什么好感,对他来说。你是他完美人生中的唯一败笔。”说完笑了笑道,“好在,他已经不打算回国了,你俩以后应该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那太好了。”程骞北轻笑,“待会吃饭我要开瓶红酒庆祝一下。”   “你无不无聊?”   程骞北笑着摊摊手,稍稍正色道:“其实他对我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江漫点头:“我明白。”边说边瞥了眼不远处的垃圾桶,蹙眉道,“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戒烟?我已经受够抽二手烟了。”   程骞北觉得自己很无辜:“我很少在你面前抽吧!”   江漫道:“那又怎样?除非以后咱们都不接吻了。”   “好像有点难。”程骞北默默下巴,然后朝她弯唇一笑,“行,这样吧,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抽烟了,如果再抽哪怕一根,就被剥夺吻你的资格。”   江漫微微一愣,眨眨眼睛好笑道:“不是!你也不用对自己这么狠吧?我又没逼你,凡事可以慢慢来的。”   程骞北不甚在意道:“不就是戒烟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江漫虽然自己不抽烟体会不到烟瘾是什么感觉,但也看到过不少老烟枪戒烟的痛苦,但他却完全没当一回事,而且显然不是在说大话,是真的确定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是小事而已。   “你还真是个狠人!”江漫笑着由衷道。   一个有着过于常人的执行力和意志力的男人,确实有点狠,这大概也是他想做什么就能做到的原因罢。   *   两个人的晚餐是在一家私家菜会所,这家会所的口碑很好,无论是味道还是环境和服务,在城中都算得上首屈一指,价格自然也不是针对工薪阶层。   程骞北说了要开酒庆祝,就直接要了会所老板珍藏的几万一瓶的红酒。   认识这几年,在江漫看来,他对吃穿用度都很讲究,甚至某些时候可以用奢侈来形容。他自己也自嘲过,曾经有那么点穷人乍富的飘飘然,如果他和王昊天一样,没有受过足够的学校教育,没有学历这种东西贴金,在外人的描述中,大概也就会被归位暴发户那一类。   不过,江漫倒是觉得他其实对钱看得并不重,不然也不会将叶老爷子的画作全部捐赠给国家,帮助王昊天偿还十几亿投资人的欠款。   哪怕他自己不承认,但她知道,对他来说,生命中有些东西是远远大过金钱的。她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这样想着,便觉得是开心的。   吃到一半时,包间里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江漫已经不太记得上回见到叶雅正是什么时候了,实际上她对程骞北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印象是完全模糊的,甚至在叶家和程骞北闹得沸沸扬扬的争产纷争中,他作为叶家那边唯一的孙子,存在感都几乎完全为零。   他跟叶家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他显而易见对程骞北没有任何恶意和抗拒,但又并非那种铁面无私的正直,有时候甚至让江漫觉得,他好像一直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无所谓悲欢,结局如何自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在经过父亲声名狼藉坐牢,母亲远走异国避世,叶家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崩塌的命运后,叶雅正的状态并没有外人想象得那么糟糕,在面对程骞北的时候,完全可以用一脸平静来形容。   算起来程骞北认亲已经超过十年,但除了叶老爷子,他没有用亲戚的称谓称呼过叶家的任何一个人,自然也包括了叶雅正。   “一个人?”看他进来,程骞北随口问。   叶雅正摇头:“和朋友一起,他还没有到。”   程骞北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叶雅正从善如流入座,程骞北本是让服务生加双碗筷,但他摆摆手说:“朋友马上到了,我们订了旁边的包厢。”   程骞北点点头,没再客套。   叶雅正看了看两人,又把目光落在程骞北脸上,犹豫了片刻,才又开口:“我前几天去看过爸爸了。”   程骞北一脸平淡:“那是你一个人的爸爸。”   “我知道你这辈子也不可能把他当成你的父亲。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次去看他,他叫我转达给你,说对不起你和你母亲。”   程骞北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向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   叶雅正笑了笑:“本来我是不打算转达的,因为我觉得这种道歉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刚刚看到你在这里,我又改变主意了,不管怎么样,我父亲这辈子确实亏欠你们母子。”   程骞北默了片刻:“没事,他接下来几年的牢狱生涯,就当是偿还了。”   叶雅正抿抿唇,半晌之后,冷不丁道:“骞北,其实我是来跟你说谢谢的。”   程骞北不解地看向他,有些好笑道:“我以为你应该跟叶雅意一样,恨我入骨,毕竟因为我,你的生活可以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报复不过是懦弱的性格使然罢了。”   叶雅正对这种略带刻薄的评判并未生气,只是苦涩般笑了笑:“你知道我性格为什么懦弱吗?”   程骞北皱眉。   叶雅正道:“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经常一起出去参加各种光鲜的聚会,在外人看来,名门世家的子女联姻,郎才女貌,还生了一个儿子,几乎是美满幸福的典范。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从六岁稍懂人事开始,就无数次看到我爸在画室或者家里与不同的女人乱来,再后来,又无意中看到我妈和伯父睡在一块。长大一些后,我知道我爸祸害女学生,也察觉了伯父公司做得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顶着叶家人的光环,但每天都活得喘不过气来,有时候想把这些丑事捅出去一了百了,有时候又害怕这些事曝光,从此没脸见人。我知道我爸在外面有个儿子后,悄悄去下塘街看过你,那时特别羡慕你对自己的身世和叶家一无所知,有时候我做梦都想和你调换身份。”他顿了下,“这就是我为什么性格这么懦弱。”   程骞北听到这里笑了,他本来是想嘲弄两句,但意识到叶雅正少时的痛苦也许真得不亚于自己,甚至还要更多时,他刚刚浮上来的讥讽,又压了下去。   叶雅正道:“所以爷爷过世后,你把叶家肮脏的东西全部公之于众时,我绷了二十几年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因为我知道,我再不用顶着叶家的光环粉饰太平,可以堂堂正正地做自己。”   程骞北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实际上他对于叶雅正的感觉,一直都是有点复杂的。这位有着血缘关系的同父兄弟,大概是除了爷爷,叶家唯一一个不让他讨厌的人,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人就是一个被家庭保护得太好的少爷,因为家境优渥,不用考虑生计和未来,所以可以老老实实在高校中做一份并不算太起眼的科研工作。   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他不过是想逃离。   “你的工作有受影响吗”他想了想问。   叶雅正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是叶家人,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在单位里肯定会被指指点点,所以我辞职了,和朋友自己做了研究室。”说着又自嘲一笑,“也幸好我是叶家人,爷爷留给我们家的财产,只要不太奢侈,足够我们衣食无忧过完下半辈子。”   程骞北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道:“如果需要什么帮忙的,经管开口。”   叶雅正似乎是有点意外,然后笑了笑:“应该没有。”说着又道,“对了,也谢谢你放过雅意,本来她对你做得那些事,足够她去监狱关几年了。”   程骞北轻描淡写道:“她确实挺令人讨厌的,但叶家那些肮脏的事,确实跟她无关,我不想让仇恨变得没完没了。所以没跟她计较,不过你还是要转告给她,老老实实在外面过日子,别想着再折腾,不然我不会放过她。”   叶雅正嗯了一声:“毕竟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她对我的话还是能听进去几分的,我会看着她,不会再让她胡闹。”   “再好不过。”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两下门,是探班微微推开,是一个看着温文尔雅的男人,他笑了笑:“雅正!”   叶雅正赶紧站起身,朝两人挥挥手:“我男朋友来了,就不打扰你们用餐了。”   等人离开,门阖上了一会儿,从惊愕中回神的江漫才开口:“叶雅正也还挺可怜的。”又说,“他刚刚说得是男朋友?”   程骞北点头:“嗯,他是同性恋。”   “……”   江漫感叹道:“难怪他说不用顶着叶家光环粉饰太平,可以做自己。”   人世间真是各有各得苦,她忽然就无比感谢命运对他的眷顾。   她伸手握住程骞北放在桌面的手,道:“我们以后都要好好的。”   程骞北转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点点头:“当然。”过了片刻,又说,“过两天去陪我回一趟我母亲的老家吧。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家乡,我这个做儿子的是时候把她的骨灰带回去好好安葬了。” 第68章 六十八章   江漫在程骞北的公寓见过一张全家福,是很久远的照片。那时的他才五六岁的样子,稚气的眉眼已经有了长大后的雏形,却多了几分让人喜欢的可爱。   照片中的女人看起来还很年轻,皮肤白皙,五官非常漂亮,有一种很天然的温婉,她旁边的男人和她一比,就显得很普通了,是那种典型的都市市井男人。但容貌上的差距,并不影响两个人之间那种从照片中就能流露出来的和谐感。那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她想,那个时候,这个三口之家,应该也是幸福快乐的。   她和程骞北是一个星期后,来到那个她以前没听过名字的湘南小镇的。   饶是在交通已经很发达的现在,从江城辗转到小镇,上午的飞机,然后倒两次车,从市内到县城再到小镇,也花了将近一个白天的时间。   在小镇订好的客栈落脚,已经是傍晚炊烟缭绕的时候。   这是一座明清风格的古镇,隐没在青山绿水当中,风格保存得很完整,绿瓦白墙,青石板路,虽然已经开发旅游,但仍旧散发着简单而古朴的生活气息。   辛兰,也就是程骞北的母亲,是父母遗弃的女孩,被没有血缘的外公外婆抚养长大,她本来应该像所有那个年代的小镇少女一样,到了年纪,择一门附近的婚事,然后安安稳稳在小镇中过一生。可是,她在十八岁那年,遇到了她生命的劫数——叶敬文。   因为小镇历史悠久,那时候就时而会有艺术家们来这里采风。叶敬文就是其中一个。   都市男人面容英俊温文尔雅,有学问会画画,连夸起人来,都带着诗情画意。几句花言巧语,几幅肖像画,十八岁少女的一颗心就彻底落在了这个男人身上,以为这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良人,心甘情愿把身体也给了他。   她不知道男人的“等我回来”不过是随口的一句戏言。   叶敬文一去不返,而十八岁的少女,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没有结婚的姑娘大了肚子,在封闭的小镇肯定是待不下去的。天真的女孩也不相信自己是被抛弃了,和外公外婆道别后,揣着零星的一点钱,和腹中那个不合时宜的孩子,踏上了远行的汽车。   那是辛兰第一次出远门,循着叶敬文留下的只言片语信息,来到了江城,过了两个月后,才辗转找到她的爱人。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谎言。叶敬文已经结婚生子,而她不过是他外出采风的一段艳遇。   腹中的孩子已经成型,而且在这些日子,她已经与那个还未出世的小生命有了感情。离开叶敬文后,辛兰没有再去找过他,甚至也没接受他背着他妻子悄悄跑上来塞给她的那几张钱。   那个年代,城市正是日新月异的时候,大批的人们涌进来开始淘金。但是一个怀孕的女孩,想找到一份工作,实在是太难了。好在他遇到了后来的丈夫程建刚。就和他的名字一样,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城市底层男人,没有正经工作和收入,靠着打零工过日子里,赚了钱就去买烟买酒。   一个被人抛弃的怀孕女孩,一个不着调的底层混混,凑在一起后,日子竟然也勉强过起来了。辛兰有了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依靠,而程建刚有了让他守护照顾的人。两人在下塘街开了小店,虽然辛苦,但也过得还算不错。   等到生活终于算是安稳,辛兰想带丈夫儿子回小镇时,才得知外公外婆在她离开后的几年陆续过世。再之后,丈夫意外去世,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在下塘街生活,日子又变得艰难,回小镇的计划一拖再拖,一直到生病过世都没有回去过。   程骞北记得小时候,父亲还在的时候,总是和母亲说,等孩子工作后,他就跟她回小镇养老,老了就和她一起埋在故土中。回小镇养老的愿望,终究没能实现。如今,他这个儿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两个人骨灰带回来一起安葬。   程骞北早几年回来过一次,外公外婆无儿无女,过世后的墓地不过是一座无人打理的荒坟,他花钱让人重新修缮,将父母的墓也建在旁边。如今带回骨灰,就意味着让父母正式入土为安。   也意味着他终于告别前尘往事,开始属于自己的人生。   *   因为抵达小镇已经晚了,安葬骨灰的事就只能等到明天。程骞北和江漫住在一家客栈,正好晚上可以去古镇逛一逛。   虽然是周末,但因不是旅游旺季,小镇上只有零星游客,过了六七点,街边的小店也只是闲闲散散开着,有人在门口逗猫,有人摆着桌子打麻将,一派闲散舒适的气氛。   江漫去过不少古镇,但生活气息还这么浓郁的却是头一回,感觉意外得很好。   两人牵着手走了一会儿,江漫开玩笑说:“我还挺喜欢这里的,要不然咱们以后老了就来这里养老吧!”   程骞北笑:“你不是说喜欢海岛么?”   “海岛也喜欢,你这么说,我就有点选择困难症了。”   “那就一半时间在海岛一半时间在这里。”   江漫转头看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却没说话。   程骞北挑了下眉头:“怎么了?”   江漫笑说:“咱俩现在都还没结婚呢?就想到养老了,是不是太超前了?”   程骞北点头:“好像是诶!”然后又勾唇一笑,故意道,“都不知道以后跟我一起养老的是谁?”   “可不是么?我也不知道以后我家那老头子是谁呢!希望是个有气质的老头吧,我这个人还是很颜控的。”   程骞北做出深以为然的样子,笑了笑:“我也是,我家老太太也必须是气质卓群的。不过我有钱,贵妇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江漫不干了,龇牙咧嘴道:“有钱了不起啊?”   “还行吧,反正人家都说了,年纪大了还能保持气质优雅,那都是靠金钱堆起来的。”   江漫啐了一声:“难怪你自己说你骨子里有点暴发户,自我定位还挺准确嘛!毕竟对我们文化人来说,保持优雅气质,靠得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程骞北蹙眉啧了一声,歪头道:“我怎么发现你脸皮还挺厚的啊!我好歹是硕士,你一小本科竟然敢在我面前称文化人,是谁给你的勇气?”   江漫义正言辞:“梁静茹。”   程骞北失笑,拉起她的手:“行文化人,咱们去前面看看。”   本来关于养老,江漫也只是随口开得玩笑,说完才发觉,好像两个人这段时间以来,再没有讨论过结婚这件事了。   她当然不急于结婚,因为现在两个人的状态再好不过。虽然不是少男少女那种火花四溅的恋爱,但这种坦诚和熨帖的相处,让她觉得比任何激情都要让人安心。   她也不知道程骞北的想法,甚至也不太愿意打破现在这种状态。   只是,男女在一起,尤其是他们还有过一场荒唐的婚姻,结婚这件事总归是要考虑的。   思忖了片刻,她拽了拽拉住自己的那只手。   “怎么了?”程骞北回头看她。   古镇的夜灯下,他清俊的眉目,与这周遭画卷般的景色有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江漫一时看得有点呆了。   她果然是个颜控。   “我们……”她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我们怎么了?”程骞北不明所以。   江漫默了片刻,又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   现在就很好不是么?   一切总会水到渠成。   她相信他对这段感情的笃定,就像相信她自己。   除了彼此,他们都不会再有别人。   她上前一步,将手抽出来挽住他的手臂,依偎在他肩膀:“小老太太有点冷了。”   程骞北摸了摸她单薄的衣衫:“出来穿少了吗?要不要回去加衣服?”   这会儿已经入夏,虽然小镇的夜晚比都市要凉爽很多,但也不至于冷。   江漫摇摇头,笑说:“借一下小老头子的体温就可以了。”   程骞北轻笑了笑,另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攥住:“没问题。”   周围的一切变得不那么真实。麻将拍在桌面的声音、老人用胡琴拉长的古调、男女的笑语、孩子们的哭闹,演绎着属于这座小镇的人生。   约莫是不久前下过一场雨,脚下的青石板路,散发着青苔的味道,带着这样的气息,长长地朝前方蔓延去,在夜色中,仿佛一眼看不到头。   两人紧紧依偎着,慢悠悠朝前走着。   在很长的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享受着这陌生小镇的安宁。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漫终于开口,她靠在程骞北肩膀上,没有转头,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夜色中的小路。   开口的语气轻描淡写,就像是在说“今晚夜色真好”。   她说:“程骞北,我爱你。”   程骞北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但旋即又松弛下来,轻笑着在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语气与她一样云淡风轻:“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   “我也爱你。”   江漫笑着往他肩膀凑了凑,靠得更紧。   “你说咱们会白头到老吗?”   程骞北沉默了片刻,笑着说:“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人生太多变故,生老病死从来不由人。但是我会尽力。”   比如他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也曾设想过白头偕老,然而却都只走到了半路。   江漫也笑,点点头道:“那我也尽力。” 第69章 六十九章   这个偏远古老的小镇,对于程骞北来说是特别的。虽然算不上故乡,也未曾真正的生活过一天,但他作为一个生命是在这里孕育。   江漫陪着他将小镇的长街走到了头,两个人又才慢悠悠返回客栈。   明天要下葬骨灰,有许多繁琐事要做,回到客栈,两人便早早洗漱上了床。只不过习惯了生物钟,这种时刻都没什么困意。   程骞北让江漫枕在自己手臂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开口:“自从我知道自己身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自责当中,总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个错误,如果不是因为我,我妈应该有一个安稳幸福的人生,而不是在下塘街操劳一辈子,早早过世。”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又才继续,“她是那么漂亮温柔的女人。”   江漫听他这么说,想起那张全家福中的女人,胸口忍不住酸涩,低声道:“但阿姨很爱你对吗?她没有把你当成一个错误不是吗?”   一个男生在相依为命的母亲过世时,那些他从不知晓的沉重往事忽然摊开,谁可能都没办法接受。所以她能理解他当年那隐忍十年的恨意。   程骞北点头:“是,我妈非常疼爱我。所以我就很努力,想要活出个人样,成为她曾经羡慕的那类都市人,好不叫她失望。”   江漫道思忖片刻,往他身旁挪了挪,贴着他的头道:“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你能在那样的环境下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好很好了。你妈在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的。”   程骞北幽幽叹了口气:“但愿吧……但愿我没有让她失望。”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江漫又说:“其实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心愿,应该不是看到自己的儿子有多出息,而是他能过得快乐。”   程骞北点头:“我知道的,所以她从前一直没告诉我我的身世,直到临终前因为担心我一个人生活无以为继,才将这个秘密告诉我。”他顿了片刻,“只不过,我过了这么多年,才真正意识到她的想法。”   江漫笑了笑:“那也不迟不是吗?”   程骞北也笑:“嗯,不迟。”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谢谢你!”   他没有说谢什么,江漫也没问,只笑着点头:“不用谢。”   程骞北笑着吻了下的额头,伸手将床头的灯灭掉。   谢谢让他体会到爱与被爱,因为有了爱,那些盘桓在生命里,差点将他的心扭曲的怨憎,才终于如浮云般烟消云散。   也才让他懂得了母亲当年的选择。   他伸手将江漫抱在怀里,两个人的身体紧紧靠在在一起,彼此的温度传递给对方,   没有霓虹闪烁和车水马龙的小镇,只隐约听得到远处的虫鸣蛙叫,静谧得让人安心。   *   小镇没有公墓,只有一座集中的坟山,一整座山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墓地。简单的豪华的都有,看不出墓中人的生前,只看得出后人的心意。   程骞北太公太婆和父母的两座墓碑在这座坟山中显得隆重。虽然他并不迷信,也不觉得这种华而不实的丧葬文化该值得追捧。但当一个人想尽孝的心无处可用时,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   两座墓碑用青石所造,雕刻工艺十分精致,外面围着汉白玉栏杆,远远看去就是一座豪华墓。   毕竟安葬骨灰盒也算是葬礼,程骞北专门请了当地的丧葬人员和道士做了整套热闹庄重的仪式。   两只精致的骨灰盒被程骞北亲手放入墓穴,又亲自拿着铲子,和其他人一起铲土盖好。   他的表情郑重而严肃,但并没有痛苦。   程建刚和辛兰分别已经过世二十年和十年,痛苦早就散去,如今只是要一个尘埃落定,然后继续生活。   太阳渐渐高升,葬礼终于结束,热闹随着人们散去,墓地就只剩下了两个人继续烧纸钱和元宝祭拜。   程骞北跪在在太公太婆的墓碑前,对江漫道:“我妈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不是去世前都没能回镇上,而是没有尽孝给太公太婆养老送终。她是太公太婆远方表亲家的孩子,那时候家里孩子多,女孩儿常有被遗弃的。太公太婆收养了她,对她非常好,只是没想到娇养长大的女孩儿,人生毁在了一个人面兽心的男人手中,也毁了太公太婆的生活。”他顿了片刻,“我没见过太公太婆,但是很感谢他们抚养了我妈,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们修好墓碑,将我的父母葬在旁边陪伴他们。”   江漫看着他不说话,虽然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她知道那个故事太残忍,残忍到她每次一想到都会觉得难受。   程骞北说完,又对着墓碑轻笑了笑,说:“太公太婆,你们旁边除了我妈,还有我爸,也就是你们的外孙女婿。你们生前没有见过他没关系,知道他对我妈和我非常好就够了,有他跟我妈一起陪着你们,以后有什么事就让他帮忙做,小时候家里的粗活重活都是他做的,你们不用客气。”   他语气轻松,本来心情还有些沉重的江漫忍不住笑出声。   拜完了一对老人,程骞北又拉着她来到旁边的父母墓碑前。   “爸妈,你们在老家落叶归根的心愿,我帮你们完成了。希望你们来生不要再像这一世这么苦!可以投一个好人家,早点相遇,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说到这里,声音略微低下去,忍不住有些怅然道,“你们都回来了,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江城,不过你们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也会一直很好的。”   江漫心中微动,转头看向他,握住他的手:“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呢?还有我啊!”说着看向墓碑上的程建刚辛兰夫妇几个字,认真道,“叔叔阿姨,你们放心,骞北他不是一个人,有我陪着他呢,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程骞北微微一怔,继而又笑了:“对,我还有你。”   他迟疑了片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枚红色丝绒的戒指盒,那盒子看着不是很新,应该有些年头了。   其实不用想,也猜得到为什么。   江漫眨了眨眼睛,显然对在这种情形下看到一枚戒指而很有些意外。   她确实没想到程骞北会在这种时候求婚,一时间不免怔愣住,心脏也忍不住突突猛跳起来。   程骞北表情里难得有些羞涩:“其实这枚戒指我当年就买了,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给你戴上。这里埋葬着我最重要的亲人,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当着他们的面显得最慎重。我想让我最重要的亲人们帮我见证,你是这辈子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他顿了下,又继续说,“我知道现在我们俩的这种状态很好,我也很满意。我跟你求婚不是要你马上和我结婚,而是想让你知道,对于未来我已经做好打算,时刻准备好了进入下一个阶段。如果你觉得现在这种状态已经够了,那么我们就去结婚,认真慎重地走进婚姻。”   丝绒盒子里的钻戒,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芒。   盒子会陈旧,但是钻石不会,   虽然在坟前求婚这件事看起来有点离奇,但江漫知道这是程骞北给自己最大的诚意。虽然早已经认定了这个人,但是当这一刻到来时,她还是被感动了。   她到底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会为这种仪式感的东西而动容。   江漫眼眶微微泛红看向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伸出纤长的手指,示意他把戒指给自己戴上。   程骞北笑着从盒子里拿出戒指,小心翼翼给她戴上,明明表情已经云淡风轻,但手上的动作却有点颤动。   他笑说:“希望你以后回忆起在坟前求婚这件事,不要骂我。”   江漫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钻戒,轻笑一声:“这个求婚还真是终身难忘,而且拒绝不了。毕竟这里的埋葬的四位长辈都是你的亲人。”   程骞北笑:“我也就在这里仗势欺人一下,等回了江城,那就是你的地盘了。”   江漫点点头:“那是,我们家亲戚还是挺多的。”说完又赶紧朝墓碑道,“叔叔阿姨,我的意思是我们家亲戚很多,骞北就不用怕孤单了。不是说人多要欺负他,谁要欺负他我跟谁过不去!”   程骞北大笑:“……我谢谢你啊!”   江漫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手上的钻戒,笑着昂昂头:“所以放心吧,我会罩着你的。”   程骞北摇头失笑,看了下腕表,发觉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道:“行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咱们下山回去。”   江漫点头,和他一起在两座墓碑前又磕了一回头,然后手牵着手并肩下山。   今天是个晴朗天,这个时候的太阳已经打了,但山中有风穿拂而过,所以并不觉得热。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一直到了山下,江漫才不经意般开口:“我觉得我们现在这种状态挺好的。”   程骞北深以为然地点头:“我也觉得是。”   江漫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片刻后又才道:“不过我觉得还可以有更好的状态。”   程骞北挑挑眉,有些不明所以。   江漫弯唇狡黠一笑:“ 比如婚姻状态。”   程骞北愣了下,笑着点头:“我表示赞同。”   江漫道:“那现在怎么办?”   程骞北忽然绽开一抹夸张的笑容,拉住她的手转身,一把将她背起来:“当然是回去结婚喽!” 第70章 番外一   结婚不是小事情,说是马上结婚,但领证婚礼的都是进入婚姻的必备程序,婚礼准备起来至少得提前一个月,马上能做的也就只能是领证。   当然,领证这件事比起婚礼来说,其实更重要,毕竟这才是合法夫妻的必要条件。   从湘南小镇回来,江漫和程骞北第一件要做得是自然就是去民政局领证。   恰好到家的隔日就是个黄道吉日,择日不如撞日。   天公也是作美,这天还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老话都是说晴天代表吉利,这是个好预兆。   就算两个人都是新时代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但在终身大事上,还是很遵循传统的。   程骞北比江漫先醒来,躺着眯眼看了看窗外晨曦显露的天空,想到今天要去做的事,心情十分愉快,他揉了把江漫昨晚被他折腾地乱糟糟的头发,叫醒她:“赶紧起来,免得排队太久。”   江漫一听,也不再赖床,一骨碌坐起来,急忙忙跳下床:“是哦!排队太久影响心情,咱们今天可得要高高兴兴的。”   程骞北笑着点点头,跟她一同去了卫生间洗漱。   两个人并排刷牙,刷着刷着,江漫对着镜子,看到旁边顶着一嘴泡沫的男人,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噗嗤笑出声。   程骞北莫名地看她,含含糊糊问:“笑什么?”   江漫摇摇头,端起杯子漱了漱口,说:“咱们今天是真的要结婚了。”   程骞北愣了下,点头:“没错,是真的要结婚了。”   三年多前那次是他人生中唯一的错误决策,无形中伤害了她,但是他并不后悔。毕竟若是没有那次的错误,也就没有现在的拨乱反正。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漱完口,低头随意洗了把脸,拉下毛巾擦干后,朝旁边也正好洗完脸的江漫看去。   江漫也正转头看着他,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睛,嫣然一笑,道:“这次结婚,可就不能随便再离了,我再给你一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免得到时候后悔了麻烦。”   程骞北不答反问:“你呢?考虑好了?”   江漫点头:“考虑好了啊,所以让你再考虑一下。你去准备早餐,准备完早餐给我答案。”   程骞北好笑道:“还挺大方的,给我这么长时间考虑。”   江漫一本正经地点头:“毕竟我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人。”   程骞北对她的恬不知耻嗤了一声,趁她不注意掐了她刚刚洗过的白净脸蛋一把,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飞快离开浴室去了厨房。   江漫龇牙咧嘴朝他的背影虚虚扬了扬拳头。   毕竟要赶时间,早餐就是简单的三明治和牛奶,准备起来十几分钟的事,江漫擦了水乳出来,程骞北已经端着两个盘子上桌了。   她看着他穿着家居服颀长身影,走到餐桌旁,笑眯眯问道:“考虑好了吗?”   程骞北抬头看她,微微皱着眉道:“刚刚我认真考虑了一下——”他神色有点严肃,语气略带犹豫,顿了片刻,又才继续,“我觉得婚姻是很神圣的,以前我们亵渎过一次,如果要再结婚,肯定是要百分之百慎重对待,所以……”   江漫脸色微变,心说这是临阵退缩打算要暂缓?敢情她这两天都白激动了,她一个女人都准备好了,他这个大老爷们怎么倒是犹豫起来了?   程骞北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深呼吸了口气,好整以暇道:“所以……我觉得咱们今天去民政局要认真打扮一下。”   江漫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眨眨眼就,在看到他嘴角坏笑的弧度时,蓦地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戏弄自己,于是毫不客气地朝他肚子揍了一拳:“你找死吗?”   这一拳虽然没用多大的力,但毕竟是空腹的早上,程骞北还是疼得倒吸了口冷气:“你谋杀亲夫啊!”   江漫昂昂头,嗤了一声:“亲夫?现在顶多也就是个姘头。”到底是心疼,又瞥了瞥他放在腹部的手,道,“真打疼了?”   程骞北笑着伸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疼死我了。”   江漫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没什么事,瞪了他一眼,拉了椅子坐下,开始吃饭。   简单的早餐几分钟就解决。   然后程骞北很快就后悔了刚刚开玩笑说“认真打扮一下”这句话了。   他的认真打扮倒是简单,吹吹头发,拿出最好的正装一穿就了事,但是江漫那里就不行了。   他今天总算是见识了了女人打扮这件事有多恐怖。   “你看我口红涂什么颜色比较好?深一点还是浅一点的?”   “都行。”   “那就深一点吧,喜庆。”   “可以。”   “还是浅一点,免得太不自然。”   “也行。”   “算了,我还是在手上都试一下色,你帮我选一个。”   然后程骞北眼睁睁看着她从化妆盒里拿出二十几根口红铺开,准备一个一个地试。差点没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他深呼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冷静:“那个……我觉得结婚嘛,就选一个稍微亮眼一点的红色,照片照出来比较好看。”   江漫想了想,点头:“也是。”   好不容易筛选出了几根,然后又犹豫了半晌,才最终确定了用哪根。   一旁的程骞北暗暗舒了口气。   完成化妆这项冗长的工作,江漫又开始选衣服。因为领证算是临时决定,她没来得及专门去买衣服,不过她衣服本来也不少,而且领证不是婚礼,穿太隆重反倒有点让人见笑。   只是衣服不少的后果就是,挑衣服又挑了半天,没拿出一套,每搭在自己身前,转向程骞北问怎么样。   亏得不说程骞北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换成有些男人,只怕都要暴走了。   江漫其实也不是事儿多,实际上她做事向来很果断,今天这么婆婆妈妈犹豫不决,一来是觉得这次领证是真的要结婚了,必须慎重对待;二来是想起三年前,虽然那次领证对自己来说是假结婚,但当时程骞北西装革履,自己则实在是太随意,回头再看那样的对比,总觉得还是有点对不起他,所以这次一定要不留任何遗憾和瑕疵。   终于打扮穿戴完毕,江漫对着镜子里容光焕发的女人,满意地弯弯唇,又转头看向程骞北:“怎么样?”   程骞北吹了声口哨,笑着说:“你以后还是别这么打扮了。”   “怎么了?不好看?”江漫眨眨眼睛。   程骞北道:“好看啊!就是太好看,我怕你一不小心给飞上天了。”   江漫笑得乐不可支:“我怎么现在才发觉你这嘴巴还挺会说甜言蜜语的。”   程骞北挑挑眉:“那当然。”   江漫嗤了一声:“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程骞北道:“毕竟我长得这么帅,不需要这门技艺讨好女人。”   江漫呵呵干笑了两声:“是吗?也不知道是谁费尽心思才追到我的?”   程骞北笑:“谁啊?我不知道诶。”   江漫笑着掐了他一把:“你少嘚瑟,我跟你说,我要每天这么精心打扮,我们电视台门口那些豪车等得人,可就不只是那些美女主播了,绝对也有我一份,毕竟我们栏目组每天接触得可都是精英人士。”   程骞北眉头蹙起来,抿唇想了想:“其实吧……我觉得你马上就是已婚妇女了,可以考虑一下申请调个部门,你们现在那个栏目组金钱味太浓,诱惑太多。”   江漫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却见他语气认真,似乎真的当成了一回事,不由得大笑:“你不是吧?还怕我给你戴绿帽子吗?我这都工作上三年了也没遇到几朵桃花啊!”   程骞北斜着眼睛看她,阴阳怪气道:“没遇到几朵不代表没遇到,以前不是有个什么金融公司的总监约过你么?还有一个什么财经教授给你送过好几次礼物对吧?而且还有你们那个文大主播,我总觉得对你有点关照过度了。”   江漫道:“那个总监已经结婚了好吗?那财经教授过四十了。不对啊,你怎么知道的?”说完,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是监视我吧?”   程骞北有点心虚地避开她的眼神:“我就是比较关心的工作状况。”   江漫其实也知道他以前是个什么尿性,所以没继续追究,只笑着说:“其实我们栏目组真挺好的,你看我闹出这么多是是非非,现在也还挺愉快,要真调去别的部门,不知道要面对多少流言蜚语呢!文哥是真的关照咱们这些年轻人,他要真对我有想法,还有你事儿?”   本来还有点心虚的程骞北,因为最后这句话气得脸色一沉,只差马上滴出水来。   江漫见状赶紧顺毛,笑着道:“当然,文哥虽然很优秀,但比起你来还是差了点的,不说别的,就他那快四十的年龄,我也只能把人当长辈啊!你看看你又年轻又英俊还会赚钱,以前网上钻石王老五你排过好几次第一呢,你都不知道好多小姑娘叫你老公。”她稍稍一顿,“说起来,我能嫁给你,真得是上辈子积来的福气。”   程骞北面色稍霁,昂昂头得意道:“知道就好。”   江漫也故意脸色一板,严肃道:“不过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老公,回头你就去网上发声明,强调自己已婚身份,让女网友们别乱叫。”   程骞北喜欢她这种吃醋的小模样,笑着点头:“我现在就发。”   他正要拿出手机编写声明,江漫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抬起手腕的腕表一看:“天啦!我们怎么磨蹭到这个时候了?马上就九点了!”   程骞北也才回神,赶紧收起手机,拉着她的手,随手拿起早就收拾好装着证件的包,朝民政局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