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山之玉》 作者:这碗粥   【文案】   “爱情就像贪得无厌的奸贼,偷走了我的千娇百媚,再将我打得万念俱灰。”   荆觅玉交了十个男朋友。   他们名字都有“玉”。   晏玉是她的第十一个目标。   这是一对有缘男女的故事。   洁癖党慎 入。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主角:晏玉,荆觅玉 ┃ 配角:孙燃玉,秦修玉,巩玉冠,孟泛玉,沈迦玉 第1章   # 001   刁争柯走下出租车,寻找目的地。   雨后的天空又灰又矮。   稍显冷清的商业街上,一块广告牌调皮地横出了灯柱。OneFool字样栩栩如生,似在讥嘲众生的愚劣。   店前斜立黑板画着的星球大战暴风兵头盔,被雨水模糊得滑稽又可爱。   老周说的就是那里了。不迎客来,不送客去。在这租金昂贵的地段如何经营得下去?   刁争柯疾走而去,澄亮皮靴踩到一块松动的广场砖,溅起灰水,脏了他的新鞋子。   推开OneFool的小扇玻璃门,长长的吧台空无一人,店内也不见服务员的身影。只有一位年轻女子坐在窗前。   他上前询问:“荆觅玉小姐?”   “我是。”年轻女子转向了他。   他这时看清了她的样貌。   瘦瘦的瓜子脸,眼睛棕黑得像陈年酱,皮肤白皙则是食用盐。只怪他中午饺子吃撑了,浮现出脑海的都是调味品。   他望了眼木桌上的大杯咖啡,客气地递上名片,“你好,我是昨天和你联系的刁争柯。”   她接过。名片和老周的一样,用的是高饱和度的互补色,土味十足。   刁争柯弯腰就座,从公文包中掏出一个文件袋,推到她的面前,“这是您要的资料。”   荆觅玉一拆绳子,几张资料就滑了出来。她第一眼见到的是男人照片。剑眉星眸,唇线似笑非笑。   她扬起了笑,“证件照这么帅?”   “帅,而且花。”   “嗯?”   “第二页第二栏是他的感情经历。十八岁至今,他交往过二十四个女朋友。十八岁以前有两个。”刁争柯公事化口吻。   荆觅玉目光转至第一页照片之后的资料。   晏玉,男,28岁,身高1.82米,体重74公斤。籍贯复祝市。   荆觅玉看着这个籍贯地,抿了一口冰咖啡。“复祝市?”   “对,和荆小姐是同乡。”刁争柯自然地接话。   她抬眸,“你查我?”   他怔了下,否认说,“不不不,荆小姐的情况是老周告诉我的。”   “是么?”荆觅玉定定看着他,手肘撑在扶手上,左手尾指抚着左边唇角。   刁争柯这才发现,她的唇角线比普通人的长些。听说这样的人笑容特别好看。“我们不查客户。”   她不深究他的话,顺口问道:“老周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下个月。”   她的注意力回到晏玉的资料,纤长玉指在照片上跳了两下,“他那些女朋友们的照片有吗?”   “有,第三页开始。”   “转账按老规矩。”荆觅玉合上资料,一手拿起椅子上的米黄色风衣。“我先走了。”   刁争柯看着她离座。   栗色微卷长发披在纤细的背上,白色高跟鞋“哒哒哒”地响在安静的OneFool。   他又有新发现。   她的鞋底很干净。和他一样,是新鞋。   ----   荆觅玉拉开OneFool的玻璃门。   乌云挤压天空,洒起了细雨。   她走向室外停车场。   一转角,她望见自己的车前站着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   他靠着她的车子右前灯,正在打量什么。那高大身影伫立在阴沉沉的雨天,远望过去,街道的建筑都呈现出一种灰颓。   她停驻脚步,思索是等他离去,还是大方地上前与他打招呼。   下一秒,他发现了她。   荆觅玉唇角抿了一下。这下就不能假装没遇见了。   走过去站定在他跟前,她弯起了笑。   男子盯着她,沉声说:“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停车时右侧不要压线。要给相邻驾驶员开门的空间。”   她这时看清了,她的车子右侧正是他的路虎揽胜。她礼貌性朝他点点头,“我开出来。”   “还有。”男子目光移至她的脚下,“开车不要穿高跟鞋。”   “我车里有备平底鞋。”她往车门走。   “荆觅玉。”男子拦住她,“你什么时候来北秀的?”   “一年前,公事外调过来的。”她看着他横过来的手。这双厚实的大掌,曾在寒凉的冬天给过她温暖。   这个城市很奇怪。   明明在南方,却叫北秀市。   明明在南方,却比北方冷。尤其是此刻,刺风夹杂毛毛雨,落在她的脸颊,寒冰彻骨。   他追问,“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祁玉峰。”荆觅玉望向他俊逸的脸,“下雨了怪冷的,让我回车里吧。”   落在她长发上的细雨像是一层纱帽。祁玉峰看着,让开了道。   荆觅玉上车,迅速换上备用鞋。启动车子,慢慢驶出泊位。她打开右前窗玻璃,侧身探头朝祁玉峰说道,“抱歉,停车的时候没注意。”   他俯身,“手机号还是原来那个吗?”   “是的,没换。”她笑,“先走了。”   这时,左边的方向有车声传来。   她扭头一望,心惊地踩紧脚刹。   一辆白色跑车向她冲来。她的车子一半车身在行车道,如果跑车刹不住,两车就会直接碰撞。而且跑车直撞的部位就是她所坐的驾驶位。   荆觅玉立即换倒车挡,但是时间来不及了。   祁玉峰退到路边,急喊:“倒车!觅玉,倒回去!”   她听见了。然而跑车速度飞快,她只能眼睁睁望着。   跑车来了个急刹,轮胎在地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车上的男人将方向盘往右打,车头几乎与荆觅玉的车身相贴而过,撞上了泊在她车子左侧的奔驰车。   跑车受到撞击,险险斜停。   荆觅玉惊魂未定,跑车左车角和她的左车门仅隔一寸。   车上的一男一女驾驶员都没有动。   “觅玉,你有没有受伤?”祁玉峰拉开右车门,弯腰探身。   她喘了口气,“我没事。”   跑车的男人打开敞篷,跳了下来。   祁玉峰抬头一看,讶道:“晏玉?”   晏玉站到荆觅玉的车头,森冷目光透过车窗射向她。“下车。”   “晏玉。”祁玉峰再次唤他。   晏玉掀眉,“你的旧相好?”   “我朋友。”祁玉峰一手搭着车门,站直了身子。   晏玉哼了一声,明显不信祁玉峰的说法。他凝眸望着荆觅玉。   这道凌厉的视线让她低了眉,然后按下车窗。   荆觅玉从看到晏玉资料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在斟酌与他邂逅的场合。他这副外表,最是适合一见钟情。以往所交的男朋友,大多是在她已有心理准备时出现。晏玉的冲撞,让她有点措手不及。如果她在此一见钟情,未免过于斯德哥尔摩症了。   她从车窗里探头,装作没看见他那阴沉得像是在黑水沟淌过的脸,“你的车把我的车门挡住了。”   祁玉峰再度弯腰,示意荆觅玉从副驾驶位出来。   她看看晏玉。他并没有要驶走跑车的打算。她换了鞋,跨到副驾驶位。   突然,她攀着靠背的手被祁玉峰捉住。   他暖和的手掌罩着她冰凉的五指。   她食指刮到了他的掌心。   祁玉峰的手掌纹路深长,汇成一个川字。她幼时听闻,这种掌纹的男人稳重多金,值得托付。   她反握住他的手。   他一拉,她倾身出了车子。   车子泊处有一摊雨水,脏了她的鞋面。   祁玉峰顺着她的视线向下望,“你总爱在下雨天穿白色鞋子。”   荆觅玉笑了笑。她不止雨天爱穿,晴天也穿。只是每逢阴雨连连的日子,他才会留意她的鞋子。   两人身子靠得近,在晏玉的角度看来,似乎祁玉峰抱上了她。他敲敲她车子的前盖,“这位女士,过来谈谈赔偿。”   荆觅玉将左边的长发拨到肩上,轻声道,“你没有撞到我,你和奔驰谈赔偿就行了。”   跑车与奔驰直接相撞之后,把奔驰整辆车子推至墙边,车头尽毁。可见晏玉的狂妄。   “但事故的起因可是你。”晏玉轻笑,“结果你的人和车都安然无恙,我和奔驰损失惨重。你说是谁赔给谁?”   荆觅玉抿了下唇。刁争柯给的资料文件袋搁在车子后座。而面前的晏玉比文字的描述更为真实鲜活。   桀骜不恭,飞扬跋扈。   可见资料少了项:这个晏玉不仅花,而且坏。   “晏玉。”祁玉峰眉毛拧成了绳结,“你闹这么大动静,保安很快就会过来。你说在监控里看谁才是主因?”   “万一——”晏玉洗净了黑水沟的郁色,愉悦一笑,“监控坏了呢?”   荆觅玉暗想:他说出这话,恐怕是监控真的坏了。   室外停车场位于商业广场北侧。北侧市政路正在施工,除了泊车的,其他人不走这里。商场的东、西方向有行人匆匆而去,没有人留意北门。   她转向祁玉峰,“你会为我作证吧?”   祁玉峰安抚地笑笑。   晏玉低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赔偿的事,我的律师会和你谈。”   祁玉峰拍拍荆觅玉的肩膀,“你先回去吧,我来和他谈。”   她不能判断祁玉峰和晏玉的关系,道谢走人。回到驾驶位。车子一启动,她就见晏玉浮现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   她踩下油门,驶出了停车场。   ----   荆觅玉的住处是一个六十平方的房子。公司报销一半的房租。   她住在九楼。她不喜欢住高层,九这个数字是当时能选择的最低。   荆觅玉拉开户门,听到卫生间传来哗哗水声。   王阿姨拿着抹布走出来,亲切有礼问候,“荆小姐回来了。”   荆觅玉笑颔。“是的。”   “鱼缸的水刚换过了。”王阿姨是固定保洁工,一个星期过来一趟。   “好的,谢谢。”   荆觅玉有四条金鱼,色彩艳丽,尾鳍清澈。她在鱼缸前定制了一个折叠式的工作台。累了,目光就转向鱼缸。   羡慕这些没有烦恼的鱼儿,亦惋惜它们只能在这小小的空间来回。   来到北秀市,荆觅玉换过三个保洁工。只有王阿姨会细心照料金鱼。   王阿姨打扫完就离开了。   荆觅玉把工作台打横,坐上木椅,拆开文件袋,细看晏玉的资料。这几页的内容主要是晏玉丰富的情史,其他经历寥寥几句带过。   荆觅玉拨了老周的电话。   听到的是关机提醒。自从刁争柯接手调查,老周的号码一直关机中。   她无意识地用手机的右上角去敲打桌面。   乍看到这份资料,她凭着一堆的女朋友照片,猜测他是一只行走的生殖器官。但经过今天的撞车,她对他的印象有所改变。   这是一只气焰嚣张的生殖器官。 第2章   # 002   荆觅玉把晏玉的资料一甩,打电话给刁争柯。   才响了一声,刁争柯迅速接起了,“喂?”   “你没有告诉我,晏玉和祁玉峰是认识的。”她这时的语速比较快。   “荆小姐。”刁争柯感到无奈,“北秀市说大不大,你的下一任男朋友交游广阔,行迹遍布三教九流。我觉得就算他认识你的一、二、三、四、五到十的前男友,都不足为奇。”刁争柯内心补了一句:说不定还能来个大联欢。   “这么说——”她慢下语速,“你给我的这份资料,起码缺了一半的内容。”   刁争柯不急不缓地说:“老周只交代我查清晏玉的情史,其他的不在我的工作范围。”   “这笔账我暂时扣着了,你什么时候完善工作了我再付。”荆觅玉不待他回答,切断了通话。   她半趴在工作台,右手的指甲停在晏玉照片里的唇角处。   他拍照时应该没笑。但是唇形有小小的弧度,看起来又是在笑。   早些年听外婆说,上唇主情,下唇为欲。这上唇薄、下唇厚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外公就是这种面相。   外婆初见外公时,就断定他是凉薄寡情的性情。但逃不开命运,与外公纠缠了一生。步入中年之后,外婆时时告诫家中女性,薄幸的男人不可托付,能避则避。   荆觅玉铭记于心。   但她已是一滩死水,早就不在乎终身了。   ----   “这暗里的东西,我仍然称之为江湖。”   偌大的赛场人声鼎沸,场上互殴的两位选手一来一去。   看客们癫狂的神情似是入了魔。   刚刚说话的男人,年约五十,一对八字眉,眼尾往下撇。他手指夹着一根雪茄,转头朝身边那位戴着半截面具的男人问:“晏先生玩格斗吗?”   “观而不战。”晏玉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洞望向赛场。   亮灯下,喷溅的鲜血抛物线一样洒落。   “我眼睛不好了,见不得光。太阳下站久点啊,眼睛就晕。”雪茄男话中有话。他眉眼呈下垂式,有憨诚之态,但那双眼睛却长年浸泡于刁滑奸诈的沼沚。   晏玉面向拳场,轻飘飘地问出一句:“有过命案吗?”   “现在是法治社会,真出事摆不平的。”雪茄男笑容满面,“我图财而已。”   “明白。”   雪茄男的胡渣下巴扬起,“晏先生这面具不摘下吗?”   晏玉笑,“暗里的江湖,就得黑着走。”   “喏。”雪茄男打量晏玉,“晏先生这风姿藏起来可惜了。”雪茄男行走大半辈子,见过的变态,远比想象中来得多。因此,眼前这位戴着诡异面具的青年,他也见怪不怪了。   “吕老板过奖。”   “黑裤子那位就是你要的搏击手。”吕老板吸了口雪茄,“红裤子的嘛,实力很强。但这场是你我合作,我跟他打过招呼了,必须输。”   话音刚落,第一回 合结束。   黑裤子果然如吕老板所言赢了。他的上臂青筋舞爪,腹肌线条的凸凹形成一道道阴影。他稍扬下巴,做了个松脖子的动作。   近距离的女观众因他那鲜亮的五官而喝彩。   吕老板说:“这小子有个问题。女客多,他准输。偏偏他的比赛,女客就是多。”   门票价格连涨,观众热情不减。   而且,连晏先生都看上了那位俊俏的黑裤子。当然,吕老板不问原因。就如他所言,他只图财而已。   商业搏击比赛的回合制各有不同。譬如,吕老板这里的比赛,大多是十个回合。   进行到第六场时,有警察突击检查。   吕老板的八字眉倒挂起来,“晏先生,改天再约。你从后门走。”他扔掉雪茄,发出“嘶”的一声,说:“我现在发现,这面具真是不错。”就算调查监控,也查不出是谁。而他也不愿深究他们是谁,有些人的身份,知道了反而是负担。   吕老板前去迎接警察。   晏玉出去回廊,走下疏散楼梯。   这楼梯直达地下车库。一条车道三排灯,仅有几管亮着。   他抓抓头,原来打理得干练的头发散落几缕下来。又脱下深色外套,反面穿上。接着右手摘下面具,再对折,塞进衣兜。   眼睛适应了暗度,车库倒不难走。   前方一道迅捷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黯淡的灯管下,那人侧了侧头。   晏玉这时发现,那是刚刚比赛的黑裤子。他的衣着和比赛时不一样,上身罩了一件羽绒服,下身是松垮垮的运动长裤。瘦削的身形肥了一圈。   晏玉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走过一条街,黑裤子停了下来。   过了几秒,他走到一辆车旁。   那辆车,晏玉有印象。上个星期他差点撞了上去。   ----   冷空气加持,细雨多,气温低。   荆觅玉钻进车里,连忙打开暖气,搓了搓手。   微信声响起,是主管询问工作。   她手温回来后,用大段大段的文字回复他。接着,听见了敲打车窗的声音。   抬头看去,车窗外一张深邃立体的脸让她怔住。这阵子是不是水逆?为什么总有旧识出现。   男人确定是她之后,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荆觅玉回神,唤了一声:“孙燃玉——”   “停。”他截断她的话,“我改名了,现在叫孙燃。”   她看着他系安全带的动作,问道:“你做什么?”   他瞟向右后视镜,“我被跟踪了。”   荆觅玉回头望了一眼,“怎么回事?”   “不知道。”后视镜看不到可疑的人,他转向她,“我猜和你有关。”   她的小山眉皱在一起了,“啊?”   “自打我认识你以来,倒霉事就没停过。你出生那天是不是扫把星把地球给撞了?”孙燃这人说话语调很平,听不出情绪的起伏。连损人都像是背诵课文。   “下车。”她呵斥。   “开车。”他一动不动。   “下车。”   “开车。”   荆觅玉看了他好半晌。   他绷着脸,目视前方。   算了,不与小孩怄气。她启动车子,“你惹上黑社会了吗?”   他冷声说:“是你的玉煞咒显灵了。”   她无言。   孙燃原名孙燃玉,是她的第十任男朋友。她到北秀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他。但两人交往是在元旦前。   以男女朋友相称不到三天,他不知打哪听来“玉煞咒”这个词,火烧屁股地提出分手,而且将他名字里的“玉”字去掉了。留下酷酷的一句,“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如今坐上她车,说过的话像是儿戏。   车子驶入车流,荆觅玉问:“你回哪里?”   孙燃说:“送我到友谊路就行。别靠近我家,我怕你把我的新房子接煞了。”   她冷下声:“真怕我煞了你,现在就赶紧下车。”   他瞅了眼路牌,指指左前方,“错车道了,你要掉头。”   变道之后,遇上红灯。她扭头转向另一边,意外地看见了穿行在马路的晏玉。他发丝凌乱,气质颓宕,与初见时大相径庭。   刁争柯给的资料显示,晏玉交往过的女朋友无一不是美女,而且各有千秋。他似乎没有固定的喜好。   前几天,荆觅玉跑了晏玉日常玩乐的场所,没见着他。   倒是遇上了他的前前前前女朋友。忘了是叫Abby还是Adah,真人长得比资料照片更美。听说是北秀市小有名气的造型师。   荆觅玉比较了那些女友们的长相,美艳风情的比例略高。于是她改变了自己的妆容。   交通灯进入数秒,荆觅玉目光追随着人行道上晏玉匆匆而过的身影。   孙燃猛地盯住她,“你是不是又要释放煞气了?”   她横他一眼。   “你瞅着男人拉高唇线的时候,像个女鬼。”他细看她的红唇。美是美,但看久了,他瘆得慌。   她不理他。   谁能想到,一个自由搏击80公斤组冠军,生平最怕的却是民间传说里的鬼怪。   别听孙燃的战绩多辉煌,在荆觅玉眼里,他就是只小鸡崽。两人无论是朋友还是情侣,她都是护崽的那只老母鸡。   打住——不能把自己比作老母鸡。   孙燃在友谊路口下了车。   孙燃一走,荆觅玉立即再约刁争柯。   刁争柯还是那句话,“荆小姐,我只负责调查晏玉的情史。你有其他要求,需由老周安排给我。”   现在谁能联系上老周?老周休假爬三山五岳去了。   认识晏玉的,还有个祁玉峰。但她不太想和他联系。   回到家,荆觅玉煮了碗米线,坐在鱼缸前“咻咻”地吃着。米线的油汁溅上了工作台的资料,正好掉到晏玉照片的眼珠上。   一只金鱼的黑眼珠往她的方向一转,然后游走。   荆觅玉放下碗,拿起笔,在晏玉的脸上画着。   逆长眉,棱角唇,一副薄幸样。   她托腮继续涂鸦,把他的短发画成披肩长发,左右眉毛相连,再在鼻孔上添了几根粗直的鼻毛。   “好丑啊。”话虽这么说,笔却往下移,让他变成香肠嘴。   晏玉的原来模样看不清了,糊成一团。   荆觅玉自言自语说:“只能找祁玉峰了?” 第3章   # 003   荆觅玉最终还是联系了祁玉峰。   他的电话号码她早删了,但是那十一位数字易记难忘。3838这样的号码,删不删都毫无影响。   祁玉峰悦耳的声音自手机里传来,“觅玉,接到你的电话,是我今天最大的惊喜。”   “我怕打扰了你。”她礼貌而笑,“停车场的那件事,要和你道谢。”   “客气什么,朋友之间应该的。”   “那……”她顿了顿,“赏脸吃个晚饭吗?”   “女士邀约,荣幸之至。”这是他一贯的风度。   和祁玉峰吃饭,荆觅玉都是选幽静雅致的包厢。   从入座到吃完前菜,她嘴上应着他,心中想的却是晏玉。   “我们上次一起吃饭是很久前了。”祁玉峰拨了一粒蜜糖芋头到她的碗中,“你到北秀怎么不来找我?”   荆觅玉凝视着他。   灯光暗淡,他脸上、身上罩着一层黑影,又是棕黄的西装外套,让她联想起树林中夜行的黄鼠狼。“比较忙。”她说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以及一个很敷衍的推脱词。   他无奈浅笑了下,“觅玉,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   “是朋友。”她挑高红唇,卧蚕乍现,眼中酝起一汪秋水。“不是朋友的话我就不请你吃饭了。”   他静了数秒,回道:“说得也是。”   气氛晦闷了一阵。   直到服务员呈上主菜,祁玉峰都不再说话。   荆觅玉看了他好几回,酌酒后,她打破沉默,“那天的撞车,真的没事了吗?”   “没事了,你放心吧。”他重展笑容。   “那辆跑车是限量版吧?”她低低软软,“车主一看就财大气粗,我人生地不熟,就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祁玉峰安抚道,“不是你的错。”   “幸亏你治得住他,不然要赔我一年的薪水过去。”   “晏玉这人……”祁玉峰停顿片刻,夹了菜到她的碗中,说道:“三点蟹的蟹肉不多,主要吃蟹黄。”   竖起耳朵的荆觅玉差点将嘴里的酒喷过去,她勉强咽下。“嗯,很鲜美。”   接下来,祁玉峰开始介绍这间店。   她莞尔听完,“我和同事常来这间店。”   “我差点忘了,你每到新城市,第一件事就是寻觅美食。”他双肘撑在桌沿,“我是第二次来这儿,反倒让你见笑了。”   “你去的那些奢侈店,我可去不起。”她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过后,两人继续聊着北秀美食。   直到祁玉峰收到了晏玉的微信。   发来的是语音。   祁玉峰先是自己听了一遍,忍俊不禁地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车主。”   荆觅玉眉睫掀了起来,“就是你刚才说的……晏玉?”   “是。晏玉这人……”祁玉峰又顿住了。   她余光扫了眼桌上的盘子——怕不是要讲解那锅牛肚菌了吧。   好在这回祁玉峰把话接了下去,“他是被宠坏了。”   大多数骄戾的人,都以这样的话做开头。   祁玉峰在手机上打字回复晏玉,和她说道:“碧鸦犀听过吗?做珠宝生意的。”   荆觅玉心中一动。“听过。”   碧鸦犀这个名字听着怪,却是北秀市首屈一指的珠宝品牌。创始人的第一桶金是碧鸦犀,于是以此命名。   祁玉峰说:“晏玉是碧鸦犀老板的儿子。”   “碧鸦犀的老板不是姓葛吗?”   “葛女士,晏玉的母亲。”   荆觅玉略略苦笑,“你这样说,我更怕得罪了他。”好个刁争柯,打听的尽是花边风月,竟然连这样的身世都没有注明。   “那件事我给你解决了。”祁玉峰倾前身子,脸上光影飘摇,“觅玉,你是不信我了吗?”   她破颜一笑,“信。祁先生面子大。敬你一杯。”   碰杯脆响,像是曾经推杯换盏时。而今,尘事皆如影。   ----   碧鸦犀,宝石的一种。正中觅玉二字的意义。   荆觅玉上网查了碧鸦犀品牌,再搜索关键词:晏玉。   出来的都不是他的信息。   那位葛女士的相关网页,只说她是盛极一时的珠宝鉴赏家,配了张模糊的照片。   去碧鸦犀旗舰店走了一圈,荆觅玉一无所获。   这天,她赤脚埋在沙发角落,把晏玉的资料倒背如流。   他和女朋友们的开始,快仅几天,慢则数月。追求半年的那个,是他十八岁前的事了。他的初恋是一枚小家碧玉,长得很讨荆觅玉喜欢。   和初恋分手后,晏玉铺开了斑斓的情路。他和最后一任女朋友是两个月前分的。   实在是巧,荆觅玉和孙燃也是。   想到孙燃,她有些头疼。   抛开思绪,转了个身,她拿起手机玩。   下一秒,被一张照片惊得坐起。   她和孙燃分手之后并没有决裂,朋友圈依然向对方开放。   十三分钟前,他发了一张照片。   他时不时就自拍几下,这都正常。他帅得来又娃娃脸,尤其招惹怪阿姨的喜欢。   但今天有其他帅哥入镜——那是她的新目标。   比起祁玉峰,孙燃可爱多了。她当然更愿意通过他来接近晏玉。她给那张照片点了个赞。   孙燃立即微信过来:「见鬼了,你点什么赞?」   「拍得挺帅。」她真心的。   「别对我放煞,我正在转运。请不要给我点赞、评论。谢谢你了。」   收回前言。孙燃这人不比祁玉峰可爱多少,神神叨叨的忒幼稚。「和你一起的是谁啊?」   「新认识的朋友。改天和你说,我在忙。」   荆觅玉再翻那照片,却已被孙燃删除。   这小气鬼。   她笑了笑。   柳暗花明又一村。   ----   过了三天,荆觅玉约孙燃在OneFool见面。   他不情不愿的。   她说:“你不出来我就一直缠着你。”   他这才答应。   门可罗雀。一个服务员坐在吧台,数着壁画里星星有几颗。   孙燃和荆觅玉习惯了这间店的冷清,去了常坐的窗边。   荆觅玉点了大杯的冰咖啡。   孙燃说:“冻死你。”平淡到没有情绪的语调,分不清是关心或讥嘲。他抬眼看向服务员,“拿铁,热的。”   服务员爽快应声。   荆觅玉挑起笑,问孙燃:“你上次的照片那么帅,为什么删了?”   “怕你爱上我。”说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她唇角往下撇。“跟你合照的男人很帅啊。”   “我给他美图加滤镜了。”意思就是真人不如照片。   她想把自己的唇线撇成直角,但是不成功。于是她拿出手机,找到一个冷汗黑线的Q版图,将屏幕摆在自己脸颊旁,亮给他欣赏。   孙燃当作没看到,“说吧,约我什么事?”   “关心一下你。”她放松了表情,“你被跟踪的事有后续吗?”   “没有。我上了你的车,紧迫感就消失了。”孙燃不知道跟踪者的样貌,他是凭着多年习武的直觉来判断的。   “你惹到什么人了?”她问得认真。   孙燃看向她,“我一等良民。”   她追问,“比赛得罪过人吗?”   “我都是合法的比赛。而且我上场只出五分力,对方不知道多喜欢我这种选手。”   吕老板的交流赛大多是给选手刷胜绩的,而孙燃则是吕老板养着的认输员。多少人为打败了曾经的格斗冠军而沾沾自喜。但现在的孙燃对成绩看得很轻很淡。   “量力而行。”荆觅玉对孙燃有一种跨越了性别的惺惺相惜。不像祁玉峰,把朋友二字挂在嘴边,其实心里边虚着呢。   服务员把冰咖啡呈上来。   孙燃说:“这要伤胃的。”   她挑衅,“男朋友才能管我。”   于是他不管了。   “你新认识的朋友,什么来历?”和祁玉峰的交谈,她小心翼翼。但面对孙燃,她能把话问得直白。   “是我的粉丝。”   “嗯?”荆觅玉被冰咖啡呛到了,然后爆出大笑。   她的笑容特别好看,上唇拉成平直线,下唇兜起一道弯。孙燃印象中,她很久没有这么开怀过了。平时端着架子,假得很。他平淡说:“你不懂男人的友情。”   这话更让她笑得几乎背过气去,“那你介绍下他是哪路人马?姓谁名谁,家住何处?”   孙燃答:“好像是珠宝商吧。”   她宽下心来,然而下一句话又让她吊起了胆。   “叫晏巳,住在津洺岛。”见她面露异色,孙燃补充道:“北秀南端的小岛。”   荆觅玉知道津洺岛。但晏巳是谁?   服务员端着热咖啡过来,“请慢用。”说完就回去数星星了。   荆觅玉问:“你和这个晏巳怎么认识的?”   “赛场认识的。他欣赏我,说服吕老板批准我赢一场。我对输赢不是很在乎。可是能在擂台上全力以赴,蛮痛快的。好久没打得那么爽了。”孙燃眉目舒展,羽绒服遮罩了遒健的身材。   他舒适靠在沙发的样子,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这就是一张娃娃脸的好处。 第4章   # 004   荆觅玉再问了一句,“在哪儿认识的?”   “聚北。”   倒是个刁争柯没提过的场所。她看向慵懒的孙燃,“凡事小心,陌生人给的烟酒都别喝,不要以为你自己与世无争,其他人就没坏心了。”   “知道。你才几岁,跟个老妈子似的。”孙燃把羽绒服的帽子盖上,帽缘遮住了他澄亮的眼睛,下半脸的轮廓更加无害。他伸伸懒腰,“有暖气就是舒服。我在这躺会儿,你记得结账。”   荆觅玉静静喝完了咖啡。   孙燃已经睡着,翻身蹭掉了帽子。   她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帮他把羽绒服的帽子拉低,再问服务员,能否把这边的灯光调暗。   服务员体谅地关了灯。   荆觅玉走到室外,围上围巾,拦了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带着复祝市的乡音。   “聚北。”她以标准的普通话回答。   车子驶出了一段距离后,司机的电话响了。他打开免提,话筒传来了小孩子稚嫩的童音。   司机和小孩子讲的是纯正的复祝方言。   荆觅玉露出一抹微笑。很怀念外婆用这样的乡音讲外公的坏话:“爱情就像贪得无厌的奸贼,偷走了我的千娇百媚,再将我打得万念俱灰。”   每当这时,外公就躲得远远的。   外婆说外公不爱她。   外公说外婆很爱他。   牵手白头的日子,还讲什么爱不爱呢。   ----   聚北主要经营斯诺克台球。   一楼大厅有二十桌,有闹有静。大厅上方是中空设计,二楼的客人走到外廊就能将大厅一览无遗。   荆觅玉点了一杯柠檬水,端起杯子穿梭在桌台间。她不是要在今天见到晏玉,只是探探环境而已。   左边中间的那桌,一个穿着细肩带连衣裙的美女正在擦拭巧克力粉,吸引了好几道视线。美女慢慢弯下了腰,伏在桌台,波涛汹涌的两颗球似要跳出裙子。   荆觅玉啜了一口柠檬水,空出的左手把自己的衣领捂住。捂住之后,她觉得自己小题大作。她这件小外套,保守得很。于是又放下了手。   她向前走,观察着众人。   转头间,有个身影堵住了她的路。   她微微偏头。   一个梳着短辫子的男人朝她笑着,“美女,不玩吗?”   她莞尔说:“不懂玩,我是陪朋友来的。”   “可我一直没见到你朋友啊。”辫子男状似望了望她的四周。   她笑,“在楼上。”   辫子男看了一眼那杯柠檬水,这是仅供应一楼的饮品。他的眼睛略微张大,“美女不说实话啊。”   她后退两步,“不信的话,和我一起去认识认识我朋友?”   辫子男若有所思地和她拉开距离。下一秒,鬼使神差的,他抬眼见到了站在二楼外廊的男子。   荆觅玉仰起头向上。   晏玉随意搭着栏杆,右手的食指、中指之间夹着一个可乐瓶。玻璃瓶身晃悠悠的。他俯视着她,神情就像那张证件照一样,似笑非笑的。   她清楚,那是他的唇形放松时呈现出来的线条。她心中晃过一段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不不不,换一个。   应该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深深地望他。   晏玉猜,她应该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有一种即将粉墨登场的仪式感。他回她一记玩世不恭的笑容,转身回去包厢。   辫子男给荆觅玉让开了路,“是我唐突了,你请。”   她这下不急着走了,问道:“你认识我那朋友?”   “不认识。”辫子男指指自己的眼睛。“但能不能招惹,我看得出来。”   听这话玄乎了,“那你看我呢?”   辫子男笑,“你是一位美丽的女士。”   换句话说,晏玉比她危险多了。这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不过,刚刚晏玉的那抹笑容,莫名给了她一种奇怪的直觉——他是她的最后一个目标。当然,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并不可靠。   荆觅玉和辫子男礼貌地道别,走上楼梯。   到了才发现,这楼梯去的不是包厢区,而是公共卫生间。她一个端着大半杯柠檬水的女人,在大大的卫生间标志前维持镇定,走下台阶。   迎面而来的顾客奇怪地看她。   荆觅玉回到大厅,匆匆寻找通往二楼的路。   这时大厅的某一桌台热闹了起来,旁观者议论说是二男争一女。   荆觅玉没心思看热闹,正要往前走,却见一个男人视线牢牢粘着那一桌,直直向她撞了过来。   她赶紧侧身躲开,手肘挡住男人的胸膛。   男人这才收回视线,“抱歉,我忘了看路。”   他声音雄浑得像是从胸骨间震出来的一样。她不禁望了望他。长相挺普通,眼睛圆圆的。但是瞳孔小,眼眶凹,是为凶相。她笑笑,“没关系。”   荆觅玉离开大厅,乘电梯上了二楼。   围绕在外廊的大多是楼下的喧闹,闭门包厢只透出些许声响。她走了一段路,突然听到前方拐角处传来了说话声。她再前移几步,那些声音更清晰了。   一个偏细的女声,“你是晏巳的什么人啊?”   回答的那位下气怡声,“朋友。”   再响起第三个女声,“女朋友?”   静默了半晌,第三个女声话中带笑:“信不信?晏巳的女朋友多如过江之鲫。”   荆觅玉走上前去,一转角就见到两个女人围着一个女孩。   之所以用女孩这个词,是因为那人是大学生的年纪。长相很清纯,乌黑明亮的双眸楚楚可怜。   两个女人同时望了眼荆觅玉。   荆觅玉略带歉意,“打扰了。”   女孩这时抬头,“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其中一个女人正要开口,却听得一声——   “是的,我还在追求中。”不知何时,晏玉出现在另一方向的拐角。他瞟向两个女人,笑里藏刀。“有异议?”   她们畏怯地退了退,不敢吱声。   荆觅玉之前肯定,和孙燃合照的就是晏玉。然而,随着刁争柯的调查资料可信度降低,她怀疑,晏玉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叫晏巳。   “汪珹莹,回去了。”晏玉走过来,闲闲搭上女孩的肩膀。   汪珹莹沉默地跟着他。   擦肩而过时,荆觅玉掀起睫毛,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有点儿特别,她读不懂。但是她认出了他左眉尾的小痣。   喜上眉梢,大吉。   她在涂鸦晏玉的证件照时,特地把这个小点加粗了成大圆圈。   她赶紧撇回视线。   晏玉无声一笑。她这会儿的样子和刚刚不同了,仪式感变成了谢幕的遗憾。   荆觅玉当然遗憾。在她浓妆艳抹之际,他却转向小清新口味了。她新购的彩妆都是重口系的,这下亏了。   他一走,那两个女人自讨没趣。她们临走看了看荆觅玉,那位细声的女人说:“别望了,轮不上你的。”   这话有一种天涯沦落人的同情,引来荆觅玉和善的一笑。   两个女人离去后,荆觅玉站在外廊,看着大厅上演的二男争一女戏码。她不喜欢俯视的视角,不到十秒就转开了目光。   喝掉柠檬水后,她去了卫生间补妆。   正在惋惜今天的妆容太过红艳,比不上那位大学生的清纯,忽然,有一阵眩晕袭来。她趔趄一下,手里的口红差点摔落。她迅速抓住纸巾筒,慌乱中,左手食指不慎被金属边缘划伤。   眼前天旋地转,镜子扭曲起来,她的五官跟着变形。   她心中警铃大作。这种场合她十分谨慎,水杯全程都没离开过她的手。   但现在的不适感是怎么回事?   是谁?   什么时候?   目的是什么?   是对方出现了吗?   趁着还没彻底失去意识,她握起手机,颤抖地查找孙燃的号码。   点来点去都点不到拼音的“S”,她只能胡乱地往下翻。通讯录一页页哗哗地闪过,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使劲地眨眼之后,她终于见到了孙燃的名字。   第一下,她按歪了,进去的是短信界面,赶紧退了回来。   试了几次终于拨通电话,她急喘着,舌头都打结。“旧彼岸……哇生剑……救偶……”(注释:聚北卫生间,救我。)   原本声音浑沌的孙燃立即清醒了,“荆觅玉?”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但是站不住了。身子倒下去时,她的手肘重重磕到垃圾桶,手机被弹进了洗手台底下。   完了,也不知孙燃听没听清她的话。   她咬紧牙,用左手食指抠着地板,用刚才划伤的伤口,画出一道道血痕。   伤痛让她回了些气力,她硬撑着爬到隔间,费了好大劲才关上门。   全世界只剩下喘气声和心跳声,回荡在她的耳边。   完了。   这是要完了吗?   可是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失去了思考能力,脑袋越来越沉,磕在隔板门上…… 第5章   # 005   卫生间的亚光地砖,落下几道红。一截断裂的口红,其余的则是血痕。   血痕的形状都是大大的头,细细的尾,像是放大版的小蝌蚪。最细的尾巴,越来越浅,断在了隔间门前。   汪珹莹刚刚心中不快。和晏玉相处时,她的情绪总是低落,却又说不上来是有哪里不满。他承认追求她,她不开心。可他之前不承认的时候,她一样不开心。   因此,她索性尿遁了。   汪珹莹走进卫生间。   见到地上的散乱,她立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尖叫出声。初始的惊慌过去之后,她退出去走廊,左右张望。   一个服务员正好走进电梯下楼。   她觉得除了熟人,谁都信不过,因此,她不向服务员求救,又回到卫生间。   她避开血痕,慢慢走向隔间。   贴着门板听了几秒,里面没有声响。她跪下,伏趴在地,透过门下十公分的空口看到一个女人歪歪斜斜地坐着。   她轻声问:“喂,你还好吗?”   得不到回应。   汪珹莹赶紧用手机通知晏玉。她不敢离开这里。她听同学说,有人专门猥亵娱乐场所不省人事的女性,这叫“捡尸”。   无论里面的女人有没有被捡过,都不能再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过了一会儿,汪珹莹听到门前有轻轻的脚步声。她不确定是不是晏玉,只好故意拔高音量,状似无理取闹的小女生,“晏巳,你再不来哄我,我就不理你了。哼!”嘴上装腔作势,心里怕得很。   晏玉戏谑的声音响起,“你要怎么不理我?”   汪珹莹终于松了一口气,立刻上前拉他。   晏玉正要安抚几句,孙燃的电话来了。   孙燃破解荆觅玉的那句话花了点时间,这下开门见山,“我朋友在聚北卫生间有危险,你通知聚北,务必给我保住她。我现在过去。”   地上的痕迹血量不多,伤口应该不深。晏玉回道:“好。”   ----   荆觅玉在一间凌乱的房间醒来,睁开眼就见一盏浅黄的立式阅读灯。   转了转眼珠子,她看到了墙上的照片,安心下来。那是孙燃MMA格斗的获奖照。他说,跟她分手后,为了驱除霉运,换了新房子。看来说的就是这儿了。   荆觅玉抬抬手指,动动脚趾,已经活动自如了。再摸摸自己的左胸,一切正常。昏迷前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过去了。   她咳了一声,掀开被子坐起来。   接着,房门被孙燃拉开,“醒了?”   “……”她嗓子干哑,想应答却无声。   “李沅佰来过了。”李沅佰是孙燃的朋友,职业医生。孙燃参加比赛,时不时有伤,李沅佰就成了他的家庭医生。   她再咳两下,沉沉开口,“我会有后遗症吗?”   孙燃拿起病例看了看,解释道:“你中的是麻醉药,药效过了就没事。不过你有过敏反应,所以躺得久了点。”   “谢谢。”从前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而今发现,自己有点儿怕死。   “老妈子只顾着提醒我,自己却中招了。”孙燃挖苦她的同时,手却伸过去,把被子盖回她身上,“我这儿没暖气。”   她点头,用被子包住自己。   “你先休息,我去超市买点儿东西,今晚就在我家打火锅了。”他拿起钱包,给她掩上房门,出去了。   荆觅玉躺回床上,回忆着聚北的情景。她想不到有谁碰过那杯柠檬水。来北秀的这一年,她除了分手九次之外,一直安分守己。   她翻身,一眼见到了床边孙燃掉落的拳套。小鸡崽的东西就是有安全感。   毫无困意,躺不下去了。   她下了床,冻得哆嗦一下。好想立刻、马上吃到火锅。   她见到自己的手提包被挂在床尾,跳着过去拿。   手机和口红都没了。   她掏出粉饼盒,在镜中看到了一张黏糊的脸。她撕下双眼皮贴,再用卸妆棉擦去残妆。   出去房间后,她在墙上找了半天也没碰到客厅灯的开关。借着房间的光线,她确定了卫生间位置,摸黑走去。   不料一下子撞上了沙发靠背,而且,抓到了一个人头。   难道孙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她赶紧松开手。   “醒了?”人头说话了,是一道清越的男中音。   她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但肯定不熟。“打扰了。”她故作镇定,往卫生间走。   来不及躲,灯光亮起。   她回首一望。   幽幽白光下,他英英玉立,芬芳桃花相,似醉非醉。   荆觅玉立刻调整表情,然后才想起她这会儿是素颜。她是内双眼,卸妆后眼睛小了一圈。不过输人不输阵,没了眼妆,她有笑容。“你好。”   晏玉撇了撇笑,没有说话,坐回了沙发。   她转身进去卫生间,关上门。   虽然孙燃房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就这样让晏玉自由出入,是几个意思?这只小鸡崽能不能有点儿戒备心。   荆觅玉匆匆洗了把脸。她把门拉开一个缝,偷窥晏玉。   他仍然坐在那,低着头玩手机。   她蹑手蹑脚地出去。   晏玉的手指顿了下,眸子斜向她。   她躲在沙发靠背,看一眼他,再两步并一步地跳着往房间,迅速关上了门。   她重新上妆。   妆好,孙燃回来了。   他给荆觅玉介绍说:“晏巳救了你。多亏他当时就在聚北,否则我哪能及时赶过去。”   她微微吃惊。   孙燃跟晏玉说:“这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叫荆觅玉。”他想补充一句扫把星,忍住了。   晏玉笑了下。   ----   和上任男朋友、下任男朋友一起吃火锅是什么体验?   是个悲剧。   荆觅玉抢不过他俩,只能啃几片碎青菜。   好饿。   好不容易捞了一只鲜虾,孙燃的筷子横在她面前,“你过敏了,李沅佰说不能吃虾。”   她保持风度,看着那只虾被晏玉夹走。不忍心再看,她没话找话问了句,“听说晏先生是孙燃的粉丝?”   “算是。”晏玉左手持筷,轻咬一口鲜虾。   她难过,那飘着两片菜叶的一锅清汤让她更难过了。   孙燃看她明艳红妆下苦哈哈地耸着眉,便把自己的猪肉丸分给她,“你这两天要戒口,只能吃猪肉。”   荆觅玉嚼着猪肉丸,偷偷打量晏玉。   花瓣眼,长剑眉,生来就招蜂引蝶的。她见他几次,他有几种气质,狂妄的,颓乏的,轻佻的,现在竟然又是温和的。她仿佛深陷迷雾,每每要走出来了,却又回到原地。   辫子男说得对,晏玉太危险了。   晏玉拿可乐瓶时,视线对上了她。   她故作不经意地转开。   他给孙燃斟了杯可乐,接着问:“荆小姐要吗?”   “谢谢。”她把杯子递了过去。“晏先生,我想问件事。”   “请说。”晏玉学起了孙燃的平缓语气。   “我今天的遭遇在聚北常有发生吗?”   晏玉点头,“有,但不多。”   孙燃接话道:“那里龙蛇混杂,之前就出过事。你一个人别去了。”   “噢。”那就说明她只是无辜受害者之一,而不是有人故意针对她。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落。“那有监控吗?”   孙燃说:“查过了,但是大厅人多,遮挡了很多细节,看不清楚。”   晏玉喝着可乐,“有结果我通知你。”   火锅过后,孙燃将面条和猪肉丸倒进火锅,“这碗面就给你了。”   荆觅玉吃完一锅面,被孙燃赶去洗碗。   水龙头哗啦啦地响。   她突然感到异样,一抬头,橱柜的铝合金框倒映着晏玉的半边脸。她撇下眼,低头。   晏玉说:“荆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荆觅玉听过这种不怀好意的声调,在初遇那天。她叠好碗筷,转过身来,“不知道你是搭讪呢,还是真的感觉见过我。”   “祁玉峰要是知道,为你支付了巨额赔偿金都没能换来旧情复燃,该有多吃亏。”他坏笑,先前的温和顿时烟消云散了。   她反手一撑,臀部半靠洗菜台,“晏先生,我与你素不相识,但你对我……好像有点儿敌意?”   他无辜地说,“我以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被噎了一下。   晏玉走进厨房,用着和她一样的姿势靠在另一边。“传闻祁玉峰有一粒朱砂痣,是你吗?”   “开什么玩笑?”她真的笑了。   “真真假假一张嘴。”   “我和他仅仅是普通朋友。而且,他支付赔偿的事,我毫不知情。”见面时,祁玉峰可一句都没说。   “让我想想。”晏玉捧起一只她洗净的碗,细看碗上的花纹,“上个月的十八号,多云转小雨,早晚有雾。你看祁玉峰的样子,就像千年女鬼追讨前世情债。”   这什么狗屁比喻。生平有两个男人用女鬼形容过她,不幸的是,他们现在都在这间屋子。“晏先生抢夺那只虾的时候,我也是那样看你的。”但他还是残忍地吃了那只虾。   晏玉松开手中的碗。她惊呼未出,他又接住了。他把碗放下,“所以,我能理解这种表情是叫渴望吗?”   “是饥饿和寒冷。”她略有委屈,软下调子,“晏先生,我非常感激你今天救了我,更不愿与你为敌。祁玉峰的那颗痣和我没关系,真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巴。末了,扯出一抹轻浮的笑,“嘴巴真大。”看到她迅速抿直的嘴唇,他又道:“但笑起来好看。”   或者应该说,大笑时才最美。就像她刚刚素颜时的露齿一笑,长长的唇角线一拉就平直起来,十分舒展。   荆觅玉清眸一转。她这是无意间把这男人勾上了? 第6章   # 006   荆觅玉绽开大大的笑容,“那晏先生是不计较车子的事了?”   晏玉说:“这事祁玉峰出面解决了。”   “那你的敌意呢?”她的眸子在炫紫眼妆下闪亮。   “这——”他延长着调子,拖得她的心跟着提了上来。“要看你和祁玉峰的关系了。”   “如何才能放过我?”笑,她使劲儿笑。   他逗趣问:“放过?难道我像强盗吗?”   不是强盗,但像猎人。她依然是用笑容当武器,“可你不信我,我害怕啊。”   “一个即将成为我姐夫的男人,突然传出和你的绯闻。你不好奇吗?”   “不,我只觉得是笑话。”这会儿,她敛起了笑,“而且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什么笑话?”讲完电话的孙燃出现了。他眯了眯眼,觉得厨房里的男女有些古怪,“你俩在讲笑话?”   “冷笑话,开心不起来。”荆觅玉转身继续洗碗。   晏玉走出厨房。过了十来分钟,他接到一个电话,离开了。   门一关,荆觅玉立即训斥孙燃,“你和他才认识几天,竟然把人带家里了。”   孙燃不以为意,“没关系,反正我要搬家了。”   “又要搬了?”   “你来过了,我不敢久留。”   她懒得和他讨论鬼神之说,正色道:“我以前见过他,根本不叫晏巳。”   孙燃并不惊讶。“真名晏玉,我知道。”   她却是诧异极了,“他告诉你的?”   “晏巳这个名,在我耳边可比晏玉响亮多了。他是十方搏击俱乐部的投资人。”   刁争柯究竟给了份什么资料,是故意的吗?她好不容易压下去这阵忧疑。问道:“你跟他很熟?”   孙燃瞥她一眼,“听了他的真名,想打他主意了?”   她笑了笑。   孙燃琢磨着,“你是不是被名字有玉的男人伤害过?”   她沉默,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晏巳不是你能对付的人。”孙燃不再追问,“我要睡了。今天李沅佰的交通费、医疗费,我的火锅食材费,一共收你五百块。付完你可以走人了。”   “……”   ----   第二天,星期日。荆觅玉买了新手机,补回SIM卡。   一开机就收到祁玉峰的微信好友请求,她当作没看到。   中午她去了商场的快餐店。孙燃提醒她这两天只能吃猪肉,那吃个烤猪堡总行吧。   从进门开始,荆觅玉就隐约感觉有一道诡异的目光在追随她。她回头好几次,没发现是谁。   她照常点了餐。   入座时,不远处有一个男人,频频朝她这边望。他顶着一个刘海遮眼的锅盖头,戴着黑色大框镜,半张脸都被遮住了。   她先喝了一口可乐。   男人走过来了。   她这才看到,他暗灰的卫衣下,竟然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衬衫,牛仔裤松松垮垮的,尺码不合。裤档垂到了大腿,脚踝处堆叠起几层皱褶。   他长得挺高,但是猫着腰走路,显得矮了一截。   她看着他那架势,目标正是她。   她别开眼,抿着吸管。   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   然而,他在她身边说话了,“荆觅玉。”   多么清晰的三个字。而且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带着轻轻的鼻音。她认识的男人当中,是有一个这样的,但那男人绝不是眼前这邋遢的形象。   男人把裤头往上提,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荆觅玉。”   是了,就是这鼻音。   荆觅玉看着他的嘴巴,有些想不起他真正的模样了,只记得面如冠玉,目如繁星。   男人托了托锅盖头,将大框镜拉下大半,眼神清澈,“这么巧。”   她唤了声:“巩玉冠。”   这是她的第六任男友,之前在直播平台当说书人,不温不火的。   半年前,是她先说的分手。   他连连点头,兴奋得跑去海边放了一夜烟火,并且朋友圈实况直播:“自由万岁!”   当第一束烟火闪耀夜空的时候,她把他朋友圈屏蔽了。   老周却截了图给她,“这是为了你而绽放的烟花,大手笔啊。也算他有心了。”   庆祝分手的一场烟火大会,存的是哪门子的心?   之后两人很少联络。   不料他竟成了这般模样。   荆觅玉指指他的装扮,“你这是立志当肥宅了?”   “嘘。”巩玉冠重新戴好眼镜,再整了整假发,眉眼隐在锅盖边缘,“我现在是公众人物,不宜露脸。”   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荆觅玉肯定要叉腰爆笑。忍住了爆笑,她眼里满满的笑意却藏不住。   他努了下嘴。“不信算了。”   “你坐着好好的,过来干嘛?”她还是笑了出来。   他把大眼镜贴近眼睛,“几个月没见,瞧你印堂发黑,是不祥之兆啊。”   荆觅玉把薯条推过去,“吃,别说话。”他有职业病,那张嘴能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带歇的,她受不住他的啰哩八嗦。   他抱怨,“你不知道我日子苦,尝一口油炸味道都一帮人拦着。”   她索性把大大的烤猪堡也给他,“塞住你的大嘴巴。”   他哼道:“我嘴巴没你的大好吧。”   “我先走了。”她拎起包包,逃命似的离开。一出店门,她就把他的微信删除,生怕他找她唠嗑。   巩玉冠大方地开吃,突然他想起一件事,转头望向窗外,荆觅玉早已没了踪影。   他掏出手机给她微信:「这么巧碰上了,就报个料给你,上星期有警察在问一个名字有玉的男人。」   网速不错。   半秒过后,他低叫:“靠!分了这么多个就只拉黑我?太不公平了吧。”   ----   下午,荆觅玉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的和李沅佰差不多,有过敏,这几天饮食要注意。   她彻底放心了。   回程突遇骤雨,她没有带伞,淋了半身。第二天感冒了,早上症状不严重,她照常上班。   上午喉咙却越发疼得厉害。午休时间,她懒得走,叫了外卖在公司等着。   邻座两个同事在讨论婚事。   荆觅玉乏力地趴在桌上,浑浑噩噩时,听到了碧鸦犀的字眼。她强打起精神,竖起了耳朵。   同事甲说:“碧鸦犀有个新品发布会,我朋友送了我一张票。好想拉着男朋友去,让他看看别人家的婚戒。”   另一个同事乙哧哧地笑。   同事甲说:“碧鸦犀大小姐的订婚戒比鸽子蛋还大。”   荆觅玉抬起头,问道:“碧鸦犀大小姐是谁啊?”   同事乙说:“葛婧之。”   倒是跟了创始人的葛姓。   同事乙说:“她和公司合作过,我见过真人,标准白富美。”   荆觅玉重新趴下,晕沉沉的脑袋泛起了疼。下午实在撑不住了,她请病假回去休息。   一觉醒来后,她茅塞顿开。   祁玉峰其实有用处的。   她下了床,上网查找碧鸦犀发布会的消息。   日期是这周星期六下午,品牌由时下最热的明星代言,邀请了上百位的时尚界、演艺圈、媒体界来宾。新闻配图的那位就是葛婧之,下半脸和晏玉有些相像。是一个和祁玉峰十分般配的大美女。   荆觅玉翻出祁玉峰的好友验证,通过之后,她直奔他的朋友圈。   里面记录的都是些风雅之事,一如他的形象,文质彬彬。这也正常。他无非是打造一个人设。   她给祁玉峰发了个微笑表情。   过了半个小时,他的笑声通过语音传来,「觅玉,我刚下班。」   「我感冒了,在家歇着。」   他的关怀电话过了几秒就到了。“病情怎么样?”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关切。   “睡了一觉,好多了。”她故意吸吸鼻子。   他沉嗓,“要不要我给你送些药上去?”   她在这边咧嘴失笑,如今这种虚情假意已经骗不到她了。“不需要了,不过有另一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什么事?”   她鼻子堵得慌,只能张嘴呼吸。“你知道碧鸦犀有一场发布会吗?”   “知道。”   “他们和我公司合作过,送了两张门票。领导安排我和同事过去,但我不小心弄丢了我的那张。你能不能帮我重新买一张门票?”说起谎来,理直气壮。   祁玉峰沉默着。   “抱歉,他们的门票都是内部发放,我找不到购买渠道。只能拜托你了。”荆觅玉交往过十个男朋友,虽然有几个只有短暂的数天经历,譬如孙燃,譬如第九号,譬如第八号,譬如第七号。但她对男性心理还是研究过的。对付祁玉峰这种,一定要适当示弱,给他机会展示男人的体贴温情。   果然,他答应了。   她笑了,“谢谢,我的工作报告有救了。”   祁玉峰笑了笑,“觅玉,你开朗了许多。”   “因为我有个乐观的朋友呀。”   他明白她说的不是他。“声音沙成这样,你好好休息。”   荆觅玉再度躺下。这一年,她性格是有了些变化。来到北秀最不后悔的事,就是遇上孙燃。   这是老母鸡护崽的乐趣吧。   ----   到了发布会那天,同事甲惊讶于荆觅玉的同行,“你哪儿来的票呀?”   “一个朋友突然家里有事,把票让给我了。”荆觅玉穿着七分袖的黑色裙,肩上卷了一条厚厚的围巾。身子冻得慌,又强装优雅。   “早知就把你的票给我男朋友嘛,他到处问票都没有。”   “我也是昨天晚上朋友才给我的。”   同事甲打量着荆觅玉的小礼服,“临时起意你都有这么好看的衣服啊?”   荆觅玉澄清,“就这一件。”   同事甲却不信,“去年年会你的那件礼服裙是一线品牌呀。”   “那是高仿。”荆觅玉低下声音,“我只告诉你。”   同事甲哑然失笑。   荆觅玉在公司和谁都能聊几句,但她的人缘说不上好。   万港公司是做广告起家的,近两年开始涉及新媒体。荆觅玉就是负责这块。她的前领导对她评价极高,到了北秀的分公司,她待遇连升,连住房补贴都比同级同事多。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难免有同事不满。   不过,要说大家讨厌荆觅玉,又不至于。她经常主动请喝下午茶。吃人嘴短,同事们渐渐就倒戈了。而且,遇上女性领导出席的会议,她的妆容就十分清淡,从不争抢风头。   但她极少透露私事。   她的家人、她的朋友这些,同事甲和她公事一年多,又是相邻办公桌,都没打听出来。   在同事甲看来,荆觅玉的生活像是一个谜。 第7章   # 007   进了会场,同事甲见到一个英俊男人走来。简单介绍过后,荆觅玉跟着他离开了。   “祁玉峰?”同事甲嘀咕着:“这名字哪里听过啊……”   荆觅玉和祁玉峰两人走到了栏杆旁。   他细看她的脸色,“病好了吗?”   “差不多了。”她转望庭院里的挺拔棕榈,避开他的目光。   “声音还是有点沙。”他往下看向她的半膝裙,“进室内吧。”   “好的,谢谢。”   到了室内,荆觅玉以为能摆脱祁玉峰,谁知他紧紧相随。她不得不正眼看他了,“我要去收集工作素材,你……”   “我让人给你找一件外衣,一会儿要经过户外,怕你着凉了。”   他就是这样绅士有礼,哪怕两人曾经撕破脸。荆觅玉笑道:“不用麻烦了,我不冷。”她正要再度以公事为由遁走,却被一道女声拦住了。   “玉峰。”   荆觅玉被一颗大钻戒夺去了目光。   葛婧之拈了一下肩上的裙纱,中指上的戒指晶光闪闪。“这位美女是你的朋友?”   祁玉峰往前两步,一伸手揽住葛婧之的纤腰,“是的。她叫荆觅玉,我在芜阴认识的朋友,今年外调来北秀出差。”停顿过后,他柔下嗓子,“我的未婚妻,葛婧之。”   葛婧之言笑晏晏,“你好。”   “葛小姐,你好。”荆觅玉的眸光穿过葛婧之,见到了犹如春夜般寒凉的晏玉。她小退了半步。   见他直直走来,她再退了另外半步。   “玉峰的特别嘉宾就是你吧?”葛婧之在笑。   荆觅玉客套说:“哪里,和祁先生巧合遇上。不打扰二位了,我有同事在等。”她转身要走。手腕被一股力道拉扯,为了稳住身子,她只好靠在晏玉胸膛。   “晏玉?”葛婧之徉怒。“哪儿窜出来的,我找你半天了。”   “路上塞车,晚了。”晏玉望着葛婧之,手却牢牢扣住荆觅玉的腰,葛婧之注视着眼前男女相贴的身子,“这是……”   “我朋友,荆觅玉。”他把荆觅玉揽得更紧。   荆觅玉和他暗暗较劲。   他体贴地拢着她的围巾,倾身在她耳畔低语,“别躲啊,荆小姐。我姐和祁玉峰在看呢。”   荆觅玉尽量让僵硬的肩膀放松下来。   他几乎咬上她的耳骨,“言而无信的小三儿。”   “我不是小三。”她偏了偏头,感冒未愈的嗓子低哑。   晏玉轻声说:“未来姐夫的样子像是把我两捉奸在床了。”   葛婧之看着被弟弟挑得耳赤的荆觅玉,出声道:“别闹了,跟我去趟后台。发布会快开始了。”   “遵命。”晏玉这才放开了荆觅玉。   “玉峰,你也一起来吧。”葛婧之搭上了祁玉峰的手。   祁玉峰风度翩翩,与她同去。   晏玉转身时,对荆觅玉笑了下。   她不予理会,直奔卫生间。往镜中一看她才知道,被他碰过的那只耳朵,整圈都成了胭脂色。   她拽着耳垂,拽了两下。不是沾了他的口水吧。   她赶紧用水洗了洗。   收拾完再出去,二楼会场的通道正式开启。   荆觅玉进去后想找同事甲,谁知礼仪小姐领着她走向贵宾席。   她大方地入座。   发布会即将开始,灯光变暗。她右边的座位还空着。   主持人的开场白过后,荆觅玉不知怎的,莫名心乱,于是不再向右看了。   葛婧之致辞时,空位的贵宾终于来了。   荆觅玉身子不禁往左偏。   代言女明星和一群女模特踩着优雅的步子登场,展示当季系列新品。主持人拿着提词板,介绍说:“碧鸦犀今年的主题是新女性。她们自由而独立,有信仰,有追求。所以,设计师将女性灵魂融合到宝石当中。我们即将呈现的是媲美荆山之玉——”   荆觅玉的脑袋嗡了一下。   回过神之后,却又听主持人说:“的花开及春系列!”   她大喘了一下。是她理解错了?主持人的那四个字仅仅是一个形容词?她低下头,松开了握紧的拳头。不过一瞬间,她的手心竟然冒出了汗。   “荆小姐。”有一道轻笑响起,“你怎么了?”   荆觅玉怔了一下,扭头过去。   她的不详预感中了——右边座位果然是晏玉。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真巧,又见面了。”   他靠近她,“你喜欢这个系列?”   “珠宝玉石哪个女人不爱?”   “也是。你的名字很有意思,像是为了美玉而来。”   她暗自心惊,面上笑了笑,“出自明代吕坤,披沙拣金,劚山觅玉。”   “那是我误会了。”   荆觅玉将这段对话回忆了几遍。她觉得晏玉说话时,将每个字都含在嘴里咀嚼了一番,嚼出了味道才缓缓道出。   发布会顺利结束了。   晏玉慢条斯理说:“你这么喜欢花开及春,不订一件吗?”   荆觅玉问,“你愿意给我个折扣吗?”   “当然。”他望着她的红唇。   她乐意在他面前展露大大的笑容,“谢谢你。”   葛婧之走到晏玉的前排,打了个响指。“跟我出来。”   晏玉侧头,“姐,我给你拉了一单生意。荆小姐看上了花开及春。”   “谢谢荆小姐。”葛婧之的笑容恰到好处,转向晏玉时,端起长辈架子,严厉起来,“跟我出来。”   荆觅玉顺势起身,“今晚的珠光璀璨让我大开眼界。谢谢葛小姐,我有事先走了。”   “客气了,荆小姐慢走。”   葛婧之看着荆觅玉出了会场,平心静气地问:“这是你的朋友还是祁玉峰的?”   晏玉怡然,“谁给她的门票算谁的。”   葛婧之冷笑,“祁玉峰的票可都是我这儿出的。”   “那是你的朋友了。”   ----   送别来宾之后,葛婧之和晏玉往休息室走。   她一个拳头捶上弟弟的肩膀,质问:“主持人的台词怎么回事?”   “台词怎么了?发布会很成功啊,碧鸦犀未来接班人非你莫属。”他像拍马屁一样。   “少来贫嘴。花开及春前面的形容词,是不是你改成荆山之玉的?”   晏玉轻轻一笑。“算是。”   “你小子!你知不知道这四个字把我吓死了,我以为提词卡出故障,多担心主持人接不下去。你敢这么玩你大姐?”葛婧之越捶越狠。   晏玉不痛不痒,“这都是女强人必经的小插曲。”   “为什么改?我用的词明明是随珠和璧。”   “你给的台词本,我落车上了。告诉你肯定挨骂,只能自己瞎编了。”   “你瞎编我就不骂了吗?坑爹、坑娘、又坑姐。”葛婧之将弟弟的手扭了扭,终于消了气,“我先换衣服了。”   晏玉退出休息室。   “晏玉。”祁玉峰倚着栏杆。   晏玉回眸。   “我送婧之回去。”祁玉峰问:“你要一起回家吗?”   “我不了。”   祁玉峰见晏玉转身要走,又唤住了他。   晏玉眉梢挑起,“有事?”   “你和荆觅玉成朋友了?”   晏玉否认说:“不是。”   “她是我的朋友,希望你不要伤害她。”   晏玉看了一眼休息室紧闭的门,“我姐跟她分别是红玫瑰和白玫瑰吗?”   祁玉峰避开了这个问题,“你姐呢?”   “祁玉峰。”晏玉讥嘲,“守好你那点男人劣根性。”   “荆觅玉是个好女孩,她值得拥有比你我都更好的男人。”祁玉峰的态度还挺真诚。   晏玉这下是真笑了,“你自嘲别拉上我。”   祁玉峰轻叹,感慨说,“我以前不知道伤她那么深。前几天才听说,她来北秀之后一直和名字带玉的男人交往,这一年有九个了。”   走廊装饰墙的花架上,碧绿花瓶中有一束鲜艳的文心兰。   晏玉先是望了一眼宛若少女起舞的花朵,“所以?”再转向祁玉峰,“她连换男朋友是因为你么?想太多要早秃的。男未婚,女未嫁,交多少任又关你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走到楼梯口。   葛婧之拉开了休息室门,她深深看一眼祁玉峰,叫住了弟弟,“晏玉,爸给我打了电话,让我今晚一定抓你回去。”   晏玉停住了脚步,“他又来北秀了?”   “我的第一次发布会,他当然来捧场。”   晏玉轻哼一声。   这一声,隔着一段距离的葛婧之和祁玉峰听不到。   三人上了祁玉峰的车,葛婧之笑道,“爸说台词的那句荆山之玉改得特别好。”   晏玉戏谑,“你邀功了?”   葛婧之差点又捶打弟弟,“哪敢啊,连忙把你捧出去。我一生的恭维话都帮你给说了。”   晏玉奉承,“谢谢大姐。”   祁玉峰听着两姐弟的打闹,静静将车子驶入津洺岛,停在了一幢环江别墅前。   晏玉先下了车,头也不回往里走。   葛婧之在车里亲吻祁玉峰,“小心开车。”   他握起她的手,“今天你站在台上的时候真的很美。”   “谢谢。”葛婧之抽回手,推开车门。   “婧之。”   她回头。   祁玉峰温柔陈述,“我和荆觅玉只是普通朋友。”   “我知道。”她的笑容无懈可击,看着车子离开后,转身进去。 第8章   # 008   晏玉在一楼大厅没有见到晏风华,他径自上了三楼房间。   掩上房门,他脱了西装外套,扯下领带,再解开衬衫扣子。他在桌上拿起烟盒,点了一根烟。   才呼出烟圈,敲门声就响了。他跌坐在沙发椅,“请进。”   晏风华推门的第一眼,就见到儿子半敞胸膛的样子,他沉下声,“坐没坐相。”   晏玉微微正了身子,“爸,你最近来北秀的次数有点多啊。”   晏风华的浓眉聚拢起来,“怎么!碧鸦犀发布会我不能来?”   “那倒不是。”晏玉叼着烟,指指旁边的座位,“请坐。”   “你这吊儿郎当的性格跟谁学的?”   “也许是某位不知名的祖上。”他的星眸藏在飘摇白烟中。   晏风华坐下。他的眉毛和上眼皮是两道弯。眉尾大弧,眼尾小勾。人到中年,自成一股气度魄力。他的眼神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开口道:“婧之说发布会的台词是你定的。”   “算是。”其实仅有“荆山之玉”四个字是。   晏风华笑起来,眼角的三道细纹,像是飞舞的小翅膀。他拍拍儿子的肩膀,“多帮帮你姐。老大不小了,不要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晏玉笑了笑。   晏风华状似不经意问起,“对了,今晚跟你亲密的那个美女是谁?”   “亲密?”晏玉衔着烟的唇一歪,“我今晚最亲密的是大姐。”   “别装傻,我看到你和她脸贴脸了。”   “爸,你装得比我强。”晏玉剑眉压眼,不紧不慢道:“你不记得了?上回你把跑车钥匙给我,教我去碰瓷她来着。”   晏风华记得,却又不能当作记得。“哦……是有点印象。”见儿子坏笑地看着自己,他说:“想起来了。那天看这美女气质不错,给你制造一个接近的机会。呃,我想想啊……”他低头,右手食指在太阳穴边点了两下,再抬起头来,“我当时说得是:轻碰一下,给美人惊慌的同时,展示我们男人的风度。你倒好,把人家吓了个半死,让祁玉峰给英雄救美去了。”   晏玉两指夹下烟,抖了抖烟灰。成块白灰在星火处断掉、碎倒。“你那辆新跑车我不熟,一踩油门就呼出去了。”   “幸好你刹住了。要是闹出事,我和你妈都保不住你。”晏风华顿了下,问道:“碰瓷那事有麻烦吗?”   晏玉没有再吸烟,夹着烟的右手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祁玉峰解决了,不是给你赔了辆新车嘛。”   “噢……”晏风华又是仿佛才想起这事,“你姐的眼光不错,祁玉峰做事周详细致。”   晏玉勾起左边唇角表达不屑。   晏风华及时换了话题,“你妈刚刚跟我唠叨你的风流债。”   晏玉闲邀邀地说,“她肯定说我这是学了我爸。”   “你爸我现在心定了。时间不早了,休息吧。”晏风华起身,走到门前补了一句,“我明天回芜阴市了,你要在北秀待着无聊就回来。”   “知道了。”   晏玉熄掉烟,关上门。解开纽扣,脱了衬衫,抽出皮带,拉下拉链,扯掉裤子。一系列动作过后,进了浴室。   他躺在浴缸,拿手机翻看孙燃的朋友圈,里面没有关于荆觅玉的内容。   上个月十八号,真是个好日子。   那天,他步入餐厅贵宾间时,他父亲正在讲电话,问了一句,“姓荆?觅玉?”   他父亲见到他,压低了声音。“嗯,我知道了。”   然后,这通电话就这么挂了。   “爸。”晏玉笑问:“你不会是在外头藏了私生子女吧?”   “胡说八道。”晏风华浅酌小酒,“刚刚在停车场,遇到一个小美女,和你很般配。”   觅玉,觅玉。多有意思的女人,连他的父亲都盯上了她。   他这做儿子的,当然也更感兴趣了。   ----   荆觅玉在后来几天的碧鸦犀报道中,看到媒体将发布会介绍中的“荆山之玉”换成了“随珠和璧”。   这是仅有的线索。   巧合的是,这线索和第十一个男友重合了。如果碧鸦犀真和荆山之玉有关,那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晏玉这个名字,是她偶然见到的。鬼使神差下,她把他列为新对象。哪料到,在北秀首次听到荆山之玉四个字,竟然就在这乱选的目标上。   她问孙燃要晏玉的联系方式。   孙燃没有迟疑,把晏玉的微信名片给过来。   晏玉的微信昵称有些怪,叫:门前一株破桃树。   荆觅玉发送好友请求时,加了一个可爱的Emoji表情。   等待验证的过程,犹如海上行舟。微信声响,大浪浮起。当看到并非晏玉,一颗心随之下落。   这样浮沉到午休时间,荆觅玉和同事下楼去吃煲仔饭。   一个煲仔饭的烹饪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平时和同事聊几句就过了,但荆觅玉被更深层的焦躁所牵制,显得不耐。   同事问:“有心事吗?”   荆觅玉怔了下,“不是。”她这时才意识到,她心里已然把晏玉和荆山之玉串联起来了。   下午四点多,晏玉戏耍够了,终于通过了这个好友。   荆觅玉的一叶孤舟靠上了岸,如释重负。   她借打折的事情问他。「晏先生,我想买花开及春的项链。上次你说要给我优惠价,真的吗?」   晏玉:「当然,晚上有空不?」   她立即约他在碧鸦犀旗舰店见面。   晏玉:「公司在哪?要我去接你么?」   她当然接受他的主动。   下了班,荆觅玉赶紧到卫生间卸妆。   她今天的妆容很淡,到了灯光璀璨的珠宝店,皮肤的瑕疵会被照得无所遁形。她重新画了一个烈焰红妆。   搭乘电梯时,惊艳了一位男同事,他目不转睛看着她,“有约会吗?”   荆觅玉笑道:“约了朋友。”   “男的吗?”   “是呀。”她假装低头看手机,躲开他直白的目光。   走出电梯,只见一个热衷八卦的女同事站在办公大楼门前。   荆觅玉赶紧避开。   等候已久的晏玉却发现了她。   她轻挪步子的姿势,像一只小鸭子,一摆一摆地躲到了角落里。   他猜出了她的意图,故意将车稳稳停在了办公大楼前。   张扬的骚红车身引来不少注目。这下,别说那位女同事,就连刚刚的男同事都注意到了。   晏玉微信报了车牌号,「我到了。」   荆觅玉不得不从墙角走出来。她低头,心中默念:你看不见我,谁都看不见我。   她迅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晏玉把方向盘往左一旋。   车子绝尘而去。   ----   碧鸦犀旗舰店果然璀璨。珠宝,灯光,每一个角落都在发光。   荆觅玉借灯打量晏玉。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强光下,他也仅是暴露了下巴淡淡的须印。   店员不知道晏玉是老板的儿子,却认得他是贵宾客户。想来他历任女朋友的首饰都是在这儿打理的。   店员说:“晏先生,花开及春是限量出售的新品,暂时没货。上午发了补货申请,最快也要后天才到。”   晏玉回头看了荆觅玉一眼,“急么?”   她摇头。断货更好,还能拉长和他见面的时间。   可是,晏玉向店员说,“到货通知她。”似乎是下回不愿作陪了。   店员笑着应好。   走出店门,荆觅玉跟上晏玉的步子,“我这趟沾了你的脸面,不如晚餐我请你?”自从他称赞过她的笑容,她就不吝于在他面前运用这项武器。   他浅笑,眼睛形状像极了绽放的桃花瓣。“想吃住家菜。”   住家菜?去哪吃?心中有疑问,她却点了头,“行啊,地方你选。”   结果去的是远郊的一个山庄。庄内搭着简陋的木棚子,摆设并不讲究。唯一让她惊喜的是青山绿水的新鲜空气。美景也该是一个特色,但晚上乌漆麻黑的,什么都看不到。   看菜单上的介绍,山庄不远处就是那一座号称含氧量比市区高百倍的寺水山。   荆觅玉赞道,“很清新的一家馆子。网评为什么没有爆啊?”   “老板懒。”晏玉把玩着一个土灰茶杯。   “那你是怎么找到的?”她有意倾身。   “和老板有点儿交情。”   “我每见晏先生一次,都会刷新原来的印象。”见他因这话望了过来,她立即绽开笑颜,“有时候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晏玉不动声色,看着她拈着绳索向他靠近,快了怕他发现,慢了又担心套不住他。“我看你同样千变万化。”   荆觅玉抚了下脸,“我的妆是经常变。”   晏玉突然斟茶,把土灰茶杯喂到她的嘴边,“龙井茶。”   她轻抿一口,双手接过杯子。杯子小,她的手指不免碰上了他的。   他抽回了手。   纵横情场的浪子竟然看不出她的暗示吗?她喝着龙井,脑海中回忆追男技巧。   以往的男朋友们,她拿到资料之后,制定几场邂逅,再造作几下,对方就上钩了。直男大都喜欢绿茶女,而她很擅长伪装。   但第六号之后的几任,交往时间越来越短。一定是巩玉冠的烟火炸垮了她的演技。   她联想起汪珹莹。也是,回头的浪子都喜欢小白花。   那她只能跟着白一白了。   不过,好像没见过有十个前男友的小白花? 第9章   # 009   “好茶,清香回甘。”荆觅玉将茶杯握在手里。   青绿的茶汤,到了杯中就成了土土的黄。她曾经尤爱“悲剧”的谐音,收藏了三套高颜值的杯具。   现在倒发现,这丑丑的杯子也挺可爱。   晏玉给自己倒茶。“老板乡下的。”   这时,服务员把家常小菜呈上来,“请慢用。”   荆觅玉用纸巾把口红抿掉,舀了块豆腐,吹了吹,小小碎块送进嘴里。“唔……入口即化。”看向晏玉时,她注意到他用右手拿着筷子。那天从火锅里夹虾时,她记得他是左手。她用手挡了挡咀嚼中的嘴巴,咽下豆腐之后才问:“你是左右手都能用筷子吗?”   他回道:“都行。”不过左手更顺。抢虾要快,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左手。   她笑,“我外婆说我小时候喜欢用左手,但外公见到就打我,后来只能用右手了。”   她自然舒心,仿佛沉浸在幸福生活。晏玉都被感染得弯起了眼。   她再问:“你是北秀本地人吧?”   “不是,祖籍复祝。”   “那真巧,我祖籍也是复祝。”她幽幽地凝视他,据说这样能促进男人苯/乙胺的分泌。   晏玉接收到了她的眼神,但他无动于衷。“你要饮料么?”   凉夜霜露,焉了小白花的花苞子。   她摇了摇头。   晏玉招了服务员,“一瓶可乐。”   之后,他似乎很忙,一边喝可乐,一边讲电话。好不容易讲完,他就去玩游戏支援队友了。   被晾在一边的荆觅玉撅了下嘴。再问他问题,他都是“嗯”、“哦”应对。   她自讨没趣,便不问了。   一场空欢喜的晚餐。   造作的笑容让荆觅玉的脸颊都要抽筋了,回家发呆都好过在这儿听男人打游戏。   好累。   她笑容垮了,眺望着和夜空相偎的寺水山。   山风徐徐,带来一阵玉兰花香。   她不知道,状似沉迷游戏的晏玉抬眼看了她好几次,包括她那卸下笑容的呆相。   ----   九点半左右,晏玉和荆觅玉离开了山庄。   道路两旁的路灯间距较远,行车基本靠车灯的亮度。   荆觅玉发现,车子走在直直的山道,夜幕,树影,道路被割成了三幅画。底色皆是黑,绘染的景物却各成一卷。   竟然有些像小时候走过的山野。   外婆那比她大比她暖的手掌,牵着她不放。无边的暗夜罩着外婆的长影,长影呵护着小小的她。她怔然的前方,就像眼前。   看似恐惧,实则安然。   陷入回忆的她发出了一下轻喃。话音停在舌尖,没有惊动空气。   车子转过一个弯,景色变了。她半眯起眼,右手捶捶左肩。   “累了?”   黑漆漆的车里,不知晏玉是如何判断她动作的。回到现实的她不想多语,简单答了句:“没有。”   之后车内又是静悄悄的,但窗外的景色再也无法与儿时重叠了。   车子驶进了一段尚未铺压的山路。通过山洞隧道时,忽然传来了一声异响。与此同时,胎压计发出了“滴滴滴”的警报声,左后轮的胎压在下降。   荆觅玉惊愕,“爆胎了?”   “没爆,应该是扎到什么东西漏气了。”晏玉停了车。   两人一起下了车。   隧道没有路灯,车灯亮度照不到轮胎的细部。   荆觅玉用手机给晏玉当手电筒。   两人拉长的影子张牙舞爪,投射到了凹凸不平的山壁。   他伏腰,“钉子进去了。”轻轻的一句话,让隧道有了回声。   “哎?”她压低声音,把手机移近,看到了轮胎上的一枚大钉子。“有备胎吗?”   “应该有。”晏玉起身。   她注意到他的用词,“这不是你的车吗?”   “我姐的车。”他打开后备箱,掀起车板,里面空空的。“没有备胎。”   “啊!”山壁荡起重重的回声,荆觅玉的表情在手机亮光下格外惊悚。   “看能不能求助了。”晏玉合上后备箱,回到驾驶位。看了一眼手机,他回头问仍然站在轮胎旁的荆觅玉,“你的手机有信号吗?”   她低头一看,摇头。“没有。”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段山路的信号非常弱。   她这回答他并不意外,“上车坐吧,我们暂时出不去了。”他打开车窗,点上一根烟。   她坐回了副驾驶位。“我们走回去山庄吗?”   他呼出直直的一串白烟,“我们出来五公里了。路灯太暗,你穿着高跟鞋,走不了山路。”   “那怎么办?”   “等等有没有其他路人经过。”   荆觅玉叹了声气。   四周黑漆漆,山林静悄悄。路人是不会来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野兽猛虎。疲惫又倒霉的一天,都是为了晏玉。   “荆小姐。”晏玉气定神闲地抽着烟,“每天早上五点钟,山庄老板都要走这条路。我们死不了的。”   “五点……”现在才不到十点。她正要再度叹气,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让她的这一阵气悬上喉咙,又咽了下去。   深山野林,孤男寡女。   这不是天赐良机么。   荆觅玉立即笑得露出上排的八颗牙,“老是先生、小姐地叫怪客气的,你叫我名字就好了。”   他左手斜撑在车窗,墨瞳直勾勾地望着她。   借着车内的阅读灯,她清晰地看到,他的表情从平静变成了恣纵,眼里一汪清泉起了漩涡。   此时的他比外面的黑夜更危险。她右手撑住椅子,强迫自己维持灿烂。   晏玉突然笑了,他抽一口烟,“叫我晏巳就行。”   她问:“为什么不是晏玉?”   “这一个名字太约束了。”   碧鸦犀的晏玉带着层层光环,的确不如晏巳来得自由。“我外婆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晏玉和晏巳,不都是你嘛。或许——”她含羞带怯地眨眨眼。“晏巳更接近真正的你?”   他只觉她这模样好笑。“人类在独处的时候才最真实。”   所以她这个喜欢发呆的人多么无趣。“可你这一句已经是真心话了。”   “算不上。”   她看到大风把他抖落在窗外的烟灰卷了回来,“这儿晚上有没有小动物打扰?我们要轮流守夜吗?”   “有也早被村民宰了吞了。”   “可到处这么黑,有点儿怕。”   她软软糯糯,带了点复祝市乡音,引来他探究的一眼。“怕黑却不怕我?”   “你和祁玉峰,和孙燃都是朋友,应该不是坏人。”她继续羞。   “那可不一定。”晏玉扔掉了那根烟,轻浮道:“男人和男人的交情不牵扯到下半身。男人和女人之间,就不能简单判断好坏了。”   “但你救过我,这是单纯的善意吧。”   “难说。万一我借机会要挟你,也不是不可能。”   她忍俊不禁,“你真是不遗余力地自毁形象。”   晏玉盯着她。“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担得起笑靥如花四个字。   “过奖了。”   他抬手关掉了车内阅读灯。   荆觅玉的眼前瞬间一黑,下一秒,听得他的声音近在耳旁,“你是孙燃的前女友?”   “是的。”   “分了多久了?”   “两个多月了。”   “复合吗?”   “不,只能当朋友了。”她指尖碰到了他的外套,“好黑啊。”其实不是很黑。月亮出来了,照在隧道口。   他礼貌地问:“那开灯?”   “我不喜欢一夜情。”   晏玉立即撤离身子,“男女这事是要两相情愿的。”   荆觅玉忽地笑起来,“所以我为什么要怕你。”他危险,却也安全。   “嘁。”他打开阅读灯,又点了一根烟。手指在车窗一上一下,山壁的影子跳跃起来。他说:“今晚只能无聊度过了。”   没有情动的不耐,只是陈述句。   ----   荆觅玉到后座睡觉。   太静了,反而睡不着。她鼻尖嗅到了烟草味,不知道这是晏玉抽的第几根烟。她坐起来。“要不你先睡吧。”   晏玉没有回头,“我不困。”   “我现在也不困了。”她倾身向前,笑盈盈的,“我们来聊聊童年吧。”   他无声。   “复祝的天空是我见过最大最高的。”她脱口而出的是复祝市乡音,“大到太阳都追不上,高到连白云都要仰望。”   他嗤之以鼻,“复祝的天是我见过最脏的。”   “谁不说自己家乡好。”   “我不是谁。”   “你这样,我更加好奇你在复祝的生活了。”   “我没必要满足你的好奇。”   因为一个不配合的听众,荆觅玉又躺下了。“早知我就该下载一首安眠曲。”   她庆幸晏玉打断了她的话题。入夜时分,心理脆弱,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把不该说的抖落出来。   姿势不舒服,环境不习惯。她闭着眼睛,眉心紧皱。最后还是起来了。   连不上网,她只能用一本存在手机里的工具书打发时间。   十几分钟过去,她越来越精神。晏玉却靠着座椅睡着了。   凌晨一点半,寂静的黑夜宛若一只虎视眈眈的妖兽。   荆觅玉毛森骨立,不得不制造些声响吵醒晏玉。   他睁眼看时间,“我才睡没几分钟。”   “我有点儿怕。”   晏玉下了车,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那我给你当抱枕?”   “你睡你的,但要靠着我。”   “车门锁了,除了牛头马面,其他都不怕。”   “别吓我!”   见她绷着脸,知道她真怕了。他逗她,“怕了就过来抱一下。”   荆觅玉使坏地把他的衣服抓皱。   晏玉捉下她的手,“我在这睡会儿。”   她安下了心,再看几页工具书,然后歪歪地斜靠在他的肩上,睡过去了。   终究睡得不安稳。   似乎有光亮,然后又黑下来。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一只手横在她的眼前。   她儿时贪玩,想赖掉午睡。外婆温暖的手就会这样遮住她的双眼,嘴里哼几句复祝童谣哄她睡。   现在的这只手比外婆的大,但同样温暖。她想看他的掌纹,却睁不开眼。   梦和现实交织,有外婆和外公,也有晏玉的一张薄幸脸。 第10章   # 010   荆觅玉挣扎地醒来。   车里漆黑,车外安静。   她转了转脖子,感到自己枕靠的地方有些怪,伸手一摸。   晏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醒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靠在他的胸膛。她稍稍抬起身子,“几点了?”   他的手表亮起了夜灯,凌晨三点十三分。   惊醒的她有些汗。她抹了抹脸,估计妆都花了。花脸不如素颜了。她拿起手机,借着微弱的光寻找卸妆棉。   在包里翻着时,车里灯亮了,伴随着晏玉的声音响起,“你干什么?”   “卸妆。”她背向他。   他又关了灯。   她掏出卸妆棉,胡乱地在脸上擦拭。怕不干净,她擦了三遍。他那边没有声音,她问:“你又睡了吗?”   “醒了。”   “要是有扑克牌,我们就能斗地主了。”她从包里找出一瓶补水喷雾,朝脸上喷了几下。   空气中飘起一阵清爽味道。   晏玉又打开阅读灯,下了车,“我出去走走。”   “去哪儿?”她回头。车里光影交错,她失了艳妆的脸,素白得像女鬼。   他瞥她一眼,径自往隧道口走。模糊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没了他在身边,她总觉得有蛇虫鼠蚁会爬进来,赶紧把车门锁上。   荆觅玉盘腿坐着。偶尔回头望隧道口,不见晏玉的身影。   难得的夜晚,是该好好聊天的。也许能打听出什么线索。   她躺下,坐起,再躺下,再坐起。身体疲惫,心理却睡不着。只得再用手机里的工具书打发时间。   看了没几分钟,晏玉回来了。他敲敲车窗。   荆觅玉立即解开锁。   他拉开车门,弯腰问她,“见过萤火虫吗?”   她眼睛一亮,“在哪?”   他往右边指指。   她跟着他走。山路碎石多,她穿着细细的高跟鞋,走得辛苦。   出了隧道,青白月光下,一群萤火精灵给密林挽上了盏盏点灯。   荆觅玉笑起来,“生平第一次见到萤火虫,画面感和电影里不一样。”但也称得上难得的美景了。   “每个人的眼睛看到的都不一样。”晏玉站在田野小路,和她隔了一段距离。   “在你眼里呢?是怎样的?”   晏玉回首望向她。在孙燃的屋子,他见过她的素颜,干巴巴的。此时月光柔和了她皮肤的瑕疵,清丽了不少。他想起一首唐诗。“恐畏无人识,独自暗中明。”   树下的她扬声问,“什么?”   “语文没学过吗?”   “啊,哦!”她真没听清他的那句诗,却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诗词呀。我听过的萤火虫故事都是关于爱情的。”   “不可信的东西,当然要编故事。”爱情之所以传说千年,正是因为这是人类极力追求永恒,却又不得不在时光长河里遗失的稀罕之物。   “听听故事自欺欺人也好。”荆觅玉往田野走,高跟鞋踩在泥地,差点丢了跟。   他及时伸了手,拉住她。   她攀住他的手臂,“或许有一个故事,能让你甘愿被骗一辈子。”   晏玉眼里映着萤火之光,“那要等到沧海桑田的一天了。”   ----   山庄老板开着小面包车,经过了隧道。   站在车外的晏玉朝他招了招手。   老板立即刹车,停下来。他打开右车窗,探头出去问,“在这待了一宿?”   晏玉递了一根烟给老板,“轮胎扎了。”   老板接过,左手捏着烟头,右手捋了捋长烟。“我送你出去。”他没有看轮胎,而是望了眼晏玉那半开的后车窗,隐约见到一个长发的身影。   晏玉敲了下车门,“起床了。”   荆觅玉晕沉沉的,一夜没睡好,手脚伸展不自在。她起来看见老板的面包车,怔了下,“五点了?”   晏玉点头,“整整衣服出来,我们坐老板的车走。”   老板因晏玉的前半句话,别开了眼睛。   荆觅玉那宽大的毛衣领子睡歪了,露出了酒红色的文胸肩带,和大片的雪白,连中间那道沟线都若隐若现。她不知道晏玉瞧见了多少,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拉起衣领,穿上外套,下了车。“你的车就放这儿吗?”   晏玉拉开面包车门,“嗯,烧了一晚上,油不够了。我们先出去,让拖车公司过来处理。”   老板在后车座放了两篮青菜,她坐在了中排座位。   旁边的晏玉提醒,“头发乱了。”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丑丑的。   她快速地用手梳了几下,闭上了眼,眉心满是倦意。在晏玉和老板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中,她昏昏欲睡。   正要睡着,又被吵醒了。   她睁眼望晏玉,茫茫然的。   又丑又傻。他低声说:“下车了。”   荆觅玉这时才发现,老板把他们送来了公车站。   自从老板出现之后,她就一直将梦将醒。这会下了车,她直接靠在公交站牌,差点没倒下。   夜幕打着哈欠,太阳都没起床。   她不认为现在是公交车的运营时间,尤其是这样的荒郊野岭。她勉强掀起眼皮,“我们怎么办?”   晏玉捏捏烟盒,抽出最后一根香烟。“我通知了朋友来接。”   她望着扁了的烟盒,那是她不曾见过的牌子。“幸好你朋友多。”   “难道你很孤僻?”   她的头磕到了站牌杆子,“不喜欢社交。”   他衔上了烟,“你心事重。”   她呛声,“你也不轻。”   他笑了,“起床气犯了?”   “不是。”只是困到懒得伪装了,恨不得下一秒就躺在床上去。   晏玉突然把烟拿下,塞进她的口中。“抽烟吗?”   她怔怔地咬着他沾过的位置,说不上什么味道。好半晌才说:“不抽。”   于是,他又把烟换到了自己嘴上,点了火。他神情自然,仿佛不介意这一轮的唾沫交换。   荆觅玉抿抿唇。“你烟瘾很大?”   “偶尔抽。”他一呼一吸的动作娴熟。   他这烟似乎是困在隧道之后才开封的。“都抽了一包了。”   “下半身欲望得不到纾解的时候,香烟是个替代品。”   她斥声,“胡说八道。”   “哪天你不反感一夜情了,跟我试试?”   他的话说得露骨,她听着却像是在开玩笑。她以同样的口吻回答他,“好啊。”   晏玉倏地靠近她的脸,重重的烟味冲进她的鼻腔。“祝你早日开窍。”   她挥手扇着烟雾,“祝你早日戒烟。”   他叼着烟笑了。三分风流,七分放荡,多情也无情。   ----   那位名叫余星河的朋友到了,五官轮廓深刻,眼窝凹弧优美。   车子停下之后,他没吭声。   晏玉坐上副驾驶位,瞥向后座的荆觅玉,“你是去公司还是回家?”   “回家。”她报了楼盘名。   余星河把车驶上高速路,才开口说:“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汪珹莹找了你一晚上。”   晏玉玩着手机,“昨晚没信号。”   “她像被甩了似的。”余星河的眉尖压着不悦,“这女人就是作。你追她的时候,高傲得跟天鹅一样。哪天你不供着她了,就成了怨妇。”   晏玉听出端倪,“她找你闹了?”   “对。”余星河说:“你看看她昨晚的朋友圈,全是无病呻/吟。她都拒绝你了,哪来的资格闹。作,作,作死!”   晏玉翻了下朋友圈。果然见到了汪珹莹的少女怨词。   余星河继续道:“我问她,和晏巳好过了?她眼睛拧开水龙头,喷出来两根水柱。”   晏玉笑了。   荆觅玉跟着也笑。汪珹莹要是哭起来肯定楚楚可怜,却被余星河贬得没了美感。   余星河瞄到她的笑,问着:“这位小美人是谁啊?”   晏玉说:“荆觅玉,荆轲的荆,劚山觅玉。我一朋友的前女友。”   余星河抛来一个暧昧的眼神。   荆觅玉知道他想歪了,不过晏玉并没有解释。   车子跑出了十公里之后,余星河的反射弧突然兜了个弯,“劚山觅玉是什么?”   晏玉在手机上打了“荆觅玉”三个字给余星河看。   余星河喃喃道:“觅玉觅玉……寻觅晏玉?”   闻言,晏玉和荆觅玉的目光在后视镜里碰上了。   晏玉先移开眼,笑了,“只是巧合。”   荆觅玉困得脑子糊涂了,分辨不出他这话的深意。   余星河瞎掰一句,“哪天来个叫追星的女人,我铁定上。”   晏玉:“你是看名字配种么?”   余星河:“你没点儿浪漫。”   这时,车子下了高速,停在了红灯口。   余星河微笑回头,“小美人,你到了。”   荆觅玉回以一笑,“谢谢你了。”   车子转过弯,稳稳停在小区门口。   她下车后,余星河才问:“小美人的前男友是谁啊?”   晏玉看着荆觅玉的背影,“我的一个新朋友。”   余星河琢磨着,又问:“你是真的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还是为了小美人去交的朋友?”   而这次,晏玉没有回答。 第11章   # 011   荆觅玉沾上床就瘫了。   她请了半天假,睡到中午才去上班。   刚到公司,那个八卦女同事就握着保温杯走过来,“昨天接你的那辆车是不是碧鸦犀葛小姐的啊?”   荆觅玉失笑,“那是我朋友借的车,碰巧同款啊。”   八卦女同事迟疑了下,“我觉得车牌号也像。”   同事甲听到碧鸦犀的话题,站了起来,“对了,荆觅玉,你和祁玉峰有交情吗?”   荆觅玉抬眼,“嗯?”   “发布会那天我就觉得祁玉峰这个名字很熟。”同事甲指指领导的办公室,压低声音,“你不知道,碧鸦犀前两年是我们的战略伙伴,后来被祁玉峰抢走了。创意部想跟他合作,结果吃了闭门羹。”   碧鸦犀解约之后,万港公司业绩就不如从前了。于是改变策略,从和祁玉峰竞争转为合作。但是谈不下来。   八卦女同事说:“祁玉峰是上门女婿啊,碧鸦犀的好处当然给他。”   同事甲看着荆觅玉,“你要是和祁玉峰熟,不如帮公司跟他争取下合作啊,成了你不有升迁的机会了。”   荆觅玉摇头,“我和他不熟。”   这时,领导过来了。   闲聊的同事们立刻闪走。   荆觅玉拿笔在纸上画了个大勾。公事的合作,倒是一个约晏玉的好理由。   她抛出小鱼钩,他一口咬上了。   两人星期五晚上约在一间创意菜馆。北秀这两年流行新概念菜色,门面越来越特立独行,这家餐厅远看就像一座艺术馆。   荆觅玉和晏玉坐在二楼。   春寒春雨,衣着单薄的他坐在窗口。厚外套的她瑟缩在角落。   “品牌广告?”他伸臂搭在椅背上,身姿潇洒而舒展。   “是呀。”她双手捧着热茶。   “这个比较难。”灯下的晏玉光影绰绰,“碧鸦犀的事务都是我姐在打理。她和祁玉峰的关系你也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是要你开后门,我们只想争取一个公平竞标的机会。”   “我姐早把新品广告签给了祁玉峰。”   荆觅玉舀了一块嫩豆腐,嘟嘴吹气,“看来我们领导找祁玉峰分羹的策略才是对的。”   他瞟向她的红唇,“这顿本该宴请祁玉峰,却请了错误的我。”   “又胡说八道。”她撞进了他的深邃星眸。这个深谙男女关系的男人,光是一个眼神就能织出绵长的情丝,欲将她缠绕。她笑,“今晚就当朋友聚餐吧。”   他问,“聚餐完毕有其他娱乐吗?”   “没有。”见他那桃花眼越来越朦胧,她倾前上半身,低声说:“我还是不喜欢一夜情。”   晏玉忽然笑了,敛起眼里的水漾。“那继续培养,也许就喜欢上了。”   “你今晚有活动?”   “约了朋友打球。”他喝了一口可乐。   “聚北?”她发现了,他很喜欢可乐。去哪儿都是点这个。   “对。”他看着她,“一起么?”   她托起腮,“我跟在你身边,应该不会再中招了吧。”   他微哂,“那是偶然事件。”   “那你追求中的汪小姐呢?”   这时,服务员上了一道液氮螺片。   在飘荡的白烟袅袅中,晏玉笑答:“追不上,放弃了。”   荆觅玉没有听出多少他的真心,而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失意的追求者。“我有点同情汪小姐了。”余星河描述的汪珹莹,分明就是喜欢上了晏玉。他却变卦了。   晏玉尝了一口螺片,“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我觉得这话应该这样改,你不是一个有心的人。”   他好笑地反问:“我左胸跳的是芒果?”   “……”她静默两秒,“我喜欢吃芒果。”   “那点一份芒果扇贝串。”   “……”   ----   聚北的晚上很旺。   荆觅玉不知道,原来这么多人在玩斯诺克。   包厢里的各位,在她刚出现时,打量了几下。   晏玉简单一句:“荆觅玉,一个朋友的前女友。”   众人了然。在这帮人眼里,分手后互换男女不是稀奇事。反正不是最终的结婚对象。   服务员把球杆递给晏玉。   他接过就要走。   荆觅玉拦住了他。   他眉尾轻扬。   她靠近他,仰起问,“我能不能以你的代驾为理由,拒绝所有的酒类饮品?”   “可以。”他低头。两人脸与脸相距仅仅十公分,却又没有任何肢体接触。“那样我就有喝酒的底气了。”字句被他含在嘴里,再吹拂到她耳边。情人间的呢喃不过如此。   她想拜他为师,怎么能在一言一句中,把勾引二字表现得既克制又撩拨。   “晏巳。”桌台的一位美女没耐心了,红唇嘟起。   他走向桌台。   荆觅玉站到角落旁观。她不懂规则、技巧,但记着重要的一点:别乱喝东西。   在场的女人几乎都是吊带装,弯腰时,两个球体可谓是春光无限。   荆觅玉低头看看自己,暗自挺了挺。其实她也不差呀。   刚刚击球入袋的黑衣美女给了晏玉一个飞吻。   他斜挑着唇在笑。   难怪清纯的汪珹莹踌躇犹豫,谁跟他,谁倒霉。   黑衣美女走过去,想攀他的肩,被他巧妙地隔开了。他用巧粉擦了擦球杆,俯下身,一击即中。   荆觅玉倚着墙,倏地发现观看晏玉打球是一种视觉享受。一个能连续预判每个球布局的男人,绝非泛泛之辈。她这是踏进危险的陷阱了。   “不去……坐坐……吗?”突然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   她看过去。   男人国字脸,方腮帮,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握着酒瓶,趔趄地走来。他眼睛瞪得大大的,醉醺醺地辨认她是谁。   荆觅玉的目光转向晏玉,“站在这儿看得清他的动作。”   国字脸往酒杯倒酒,满是酒味的嘴巴往外吐字,“晏巳……新女友?”   他呼出的臭气,差点让她窒息。   他嘿嘿一笑,“你们啊……都不是……最后,他家早给他选……好……媳妇了。”   她掩了下鼻子,“不是所有人都想当最后一个。”   “为什么?”国字脸把脑袋贴了过来。   她有些反胃,退了退,“你醉了,要不坐一坐?”   “要老实人……接盘,对吧?”国字脸往嘴里灌酒,杯沿漏了三分之二。他一抹嘴,把杯子狠狠一摔。   玻璃碎片溅到她的脚背,她颤了一下。   “老实人他妈得罪谁了!得罪谁了啊!”他红着眼睛大吼。   包厢里的男男女女都望了过来。   一个穿着蓝外套的男人跳出来,拽住国字脸,“醉了醉了,你醉了。歇歇。”   国字脸推开蓝外套男人,怒瞪荆觅玉,“恶臭的婊/子!”   她何其无辜,只能看向晏玉。   他握着球杆,半靠在桌台,神色不明。   荆觅玉转眼再看国字脸,却见他指着沙发的那群女人,嘶吼道:“你们也是!贪图我的钱,钱到手了溜得比谁都快!都想找老实人过日子是吧?老实人真他妈倒霉……老实人的绿帽子最好看!”国字脸滑坐在地上,手指抖着抖着,忽然又把目标转向荆觅玉,“其实都是贱货!”   他冲冠眦裂,眼眶里有液体涌出。他擦掉,再擦。擦着擦着,头低了下去。   荆觅玉有话到嘴边,最后忍住了。   这时,晏玉放下了球杆,缓缓走到荆觅玉的身旁。看向沮丧的国字脸,平静道:“你失态了,过来道歉。”   国字脸酩酊大醉,也不知听懂晏玉的话没有,他打了个酒嗝,右腿抽搐了一下,瘫倒在地。空洞的双眼流泪不止。   荆觅玉拉拉晏玉的衣角,轻声说:“算了吧。酒后吐真言,这些话他应该憋很久了。”   晏玉转头看她,“你我不是那层关系,不能白白给他占了嘴皮便宜。”   “他说他的,我可没有对号入座。”   “但所有人都误会你了。”   “你没有误会,不是吗?”   晏玉贴在她的耳边轻问,“你同情他?”   他的气息热乎乎的,和国字脸不一样。“同情不至于。不过让一个醉鬼道歉,他压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白了。”晏玉笑了笑,对那个蓝外套男人说:“送他回去吧。”   国字脸一走,凝滞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荆觅玉拉了张椅子在角落坐,轻轻抚着脚背。破了皮,没出血。   她在喧闹声中有了乏意,正要出去透气,一个红裙美女靠了过来,主动打招呼,“嗨。”   “嗨。”   “刚刚那个醉鬼的女朋友跑了,和一个卖猪肉还是卖牛肉的好上了。”   卖牛肉三个字,让荆觅玉微微怔了下。她的第三任男友就在市场卖牛肉。古有豆腐西施,他嘛,倒能称个牛肉潘安了。   “他现在就跟疯子一样,每天都要骂上几句,那些话我们都听烦了。”红裙美女的声音脆若银铃。   “我几乎以为他是痴情种。”   “切。痴情?”红裙美女的手指环了一圈,“这里的男人没有一个是。”   “嗯,众所周知。”   红裙美女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是啊,你情我愿怪不了谁。不过晏巳这个情人很棒的,哪怕分手了,女友们都对他赞誉有加。”她递过来一杯清酒。   荆觅玉婉拒,“我等会儿要开车。”   “这酒是聚北的招牌。”红裙美女见荆觅玉不接,便自己喝了一口。“你不陪晏巳打球吗?”   “我不懂桌球。”   “那让他教啊。”红裙美女惊讶地瞪大眼睛,“你心很大啊,看不到打球那女的挤眉弄眼的样子嘛。”   荆觅玉望了一眼晏玉,“只怪他是天上掉下来的香饽饽。”   幸好他是好聚好散的性格,否则她将来如何脱身。 第12章   # 012   才说完香饽饽,他就过来了。   晏玉左手撑在她的椅背,视线低下来。见她几次,她穿过几双高跟鞋,但都是白的。白白的小脚,白白的鞋子,脚背饱满,脚踝纤细,煞是好看。“伤到了?”   就算没有伤,荆觅玉也有一丝被关怀的感动。“没事,破了点皮而已。”   他倾身,笑了笑,“有你开车,我今晚喝多几杯。”   她和他的距离只有他臂长的一半,近得仿佛在交换呼吸。她没有躲,直直看着他,“悠着点,喝太醉我可抬不起。”   他以眼神回答她,然后收回手,去了人群中喝酒。   红裙美女跟了晏玉过去,临走给荆觅玉抛了个媚眼,“公平竞争啊。”   荆觅玉失笑。晏玉的桃花,恐怕到中老年都断不了了。   他刚刚起身的那一眼,让她联想到外公。   以前听外婆说,这天下,就没有外公追不上的女人。   她小时候在大院玩耍,还见过几条街外的俏寡妇给外公递小纸条。   外婆气冲冲地拿起扫帚挥向外公。   外公撕掉小纸条撒腿就跑,年过半百了气都不喘一下,跑远了,又停下来等外婆的扫帚。   回忆太美好,荆觅玉拈拈耳坠,低头掩饰嘴边的弧度。再抬起眼看向晏玉。   那群男人开始拼酒。   一个格子衫男人扯开嗓子,吆喝行酒令。   晏玉勾着浅笑,安静得很。   在喝了几轮之后,他仍然是那副模样,仿佛隔绝在喧闹外。   她莫名觉得他这是无聊得快要睡着了。她微信他:「出去走走?」   他拿起手机,朝她望过来一眼,再认真地在屏幕上敲字,「好的。」   去的是相邻的公园广场。卿卿我我的情侣、欢声笑语的一家几口坐满了休息椅。   他俩躲到了榕树下的平台。之所以是躲,是因为旁边竖着禁止的木牌。   平台大约高一米二,晏玉单臂一撑,迅捷地坐上去。   荆觅玉惊呼,“脏不脏?你也不擦擦。”   他说:“用裤子擦。”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象征性地拭了几下,再双手撑起身子,爬了上去。   榕树对面是公园的中央喷泉。   “这里的喷泉晚上开吗?”她脚不着地,高跟鞋在半空要掉不掉的。   晏玉看看腕表,“再几分钟。”   她侧头,“你以前在这里看过?”   “算是。”   她发现,一路走来,他的话少了许多,甚至一定要是疑问句才回答。是真的无聊得快要睡着吧。   正在这时,一声女人的尖叫,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不远处有两个男人起了口角,开始是脏话的谩骂,接着则用胸互相顶了顶。其中的寸头男目露凶光,面孔狰狞。他口中说了一句什么,挥拳揍向另一个长脸男。   路人吓得马上散开。   一个小朋友脚步不稳,磕倒在地上。家长抱起,来不及哄,匆匆远离几步才查看伤口。   寸头男似乎是个练家子,出拳带着招式。   长脸男打不过,斜着腰,往榕树下逃。   寸头男追上了长脸男,竟然凶残地使出一招锁喉。   荆觅玉赶紧拍拍晏玉,跳下平台。谁料细鞋跟一歪,崴到了左脚。眼看就要往地上扑去,晏玉及时拉住了她。   这时,榕树暗影里突然窜出来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他迅速揪住寸头男,将他的手反制在背上。   另一个穿牛仔裤的男人拖起长脸男。   寸头男被压得半弯身子,右腿拼命往后踢,嘴里骂骂咧咧的。   皮夹克不怒自威,“警察!别动。”   寸头男果然就不敢动了。   保安气喘吁吁地过来。“怎么了?”他眼角余光扫到榕树下的人影,呵斥道:“禁止踩踏花池!”他恪尽职守,伸手一拦,“先别走,罚款两百!”   晏玉笑了笑,掏出钱包。   保安举起手电筒,愣了,“又是你啊,这都罚第几次了。”   呵,惯犯来着。荆觅玉瞟了晏玉一眼。   保安说:“以后想看喷泉别坐花池了,坐凳子吧。”   晏玉没吭声。   那边在处理长脸男和寸头男的闹事。公园场景暗,又隔了些距离,荆觅玉没有看清皮夹克的样貌。直到他走了过来,她才和他打了个照面。   皮夹克的额头刻着一道深深的横纹,从鼻子往外撇的八字纹,停在了上唇角。看着四十上下的年纪,但她记得,这位名叫巴智勇的警察已经过了四十五岁。   她希望自己没有脸熟到让他记住。   然而。   “荆小姐?”巴智勇却直接叫她。   “巴警官。”她踮起左脚,好让脚踝的痛楚减轻。   “这么巧?你来北秀了?”巴智勇思考时,眉间总是露出一个川字。   “是啊,公事调来的。”   巴智勇严厉的眼神渐渐缓和,甚至有点儿笑意了。“从复祝到芜阴,从芜阴到北秀,我的线索到哪,荆小姐就出现在哪。缘分这事儿,科学都解释不了。”   闻言,晏玉瞥向荆觅玉。他隐在树下,重重黑影罩住了他的上半身。   “这话……”荆觅玉唇角往下垂,“怎么好像我是犯罪嫌疑人似的?”   巴智勇爽朗地笑了,“我随口一说。”   她莞尔道:“那我听过就忘咯。”   巴智勇点头,“慢走啊,荆小姐。”顿了下,他又说:“这脚伤了,回去用热水敷敷吧。”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崴脚的。“谢谢。”她朝身后的晏玉伸出手。   那姿态像一个等候小太监伺候的贵妃。   晏玉配合地上前扶住了她。   “巴警官,我先走了。”她面带微笑告别。   “再见。”巴智勇看着她离去。   她有些蹒跚,身边的男人给了她搀扶的力量。   牛仔裤男走上来,有些八卦。“勇哥,很漂亮的年轻姑娘啊。你朋友吗?”   “不是。”巴智勇收回视线,“我处理过一个歹徒挟持人质的案子,她主动代替孩子当了人质。”   牛仔裤男不禁望向荆觅玉的背影,不无称赞说:“这么有胆量啊。”   “眼见未必为实。”巴智勇拍拍牛仔裤男的肩膀,“走了。”   ----   走过中央广场,公园的路灯外形变成了明黄球体,和圆润雕塑相得益彰。大树的落影占满了大半路面。   两人身影一半明,一半黑。   晏玉看向荆觅玉的左脚,“二次伤害了。”   荆觅玉苦了脸,往他那边偎,“幸好没出血。”但是崴伤也疼,可比国字脸那溅起的碎片疼多了。   他一手揽上她的肩膀,“是我拉你过来饭后娱乐,算我的责任。待会我送你回去。”   她望了一眼肩膀上的他的手。他没有用力,只是随意搭着。她耸了下肩,“你喝了酒不能开车,还是我来吧,我右脚没事。”   他把她搂得更紧,“行。”   她放弃挣扎了。   停车场就在公园边上。   荆觅玉跳着过去,坐上驾驶位。她调整一下座椅高度,脱掉高跟鞋。“我先送你,然后我再打车回去。”   “都成。”晏玉陷进座椅中,半搭着眼皮,又进入了之前的安静状态。   她盯着他,倾前问:“喂?你要睡了吗?”   “啊。”他侧头,神情竟然有些迷糊。   “给我个地址,津洺岛哪里?”   “不回津洺岛,去景良路。”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嗯?”她赶紧推了他一把,“地址,景良路哪里?”   “境园。”他闭眼无声了。   她突然笑了。   原来他的酒量这么差,明明只喝了几杯而已。   她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   他那又长又密的睫毛颤颤两下,之后又没动静了。   他这样子太乖了。   荆觅玉的老母鸡情怀冒了出来,轻轻掐起他的脸。“真乖,又一只小鸡崽。”   她笑着启动车子,稳稳驶出去。走了五公里之后,他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   他问:“那个线索在哪你在哪的是什么案子?”   “什么?”她反应不过来。   “刚刚那个警察说的。”晏玉还是懒懒的。   “噢,不知道。”她向来安分守己,想不出哪里惹到警察了。   他轻笑一下,重复了巴智勇的话。“缘分这事儿,科学都解释不了。”   她不再继续这话题,问道:“酒醒了?”   他望向她。   她忍住笑,“酒量差不丢人。”   “困。”他转头看窗外。   难怪他喜欢喝可乐。她不打趣他了,“快到境园了,我把车开到车库去?”   “地下入口不在景良路,前面直走右转。”   在晏玉的指路下,荆觅玉把车停到了他的车位。   她弯腰拎鞋子,听见他说,“既然到这了,上去坐坐吧。顺便给你把伤处理了。”   她望向他。   他对她乍变的神情了然,“害怕了?”   她眯起眼睛,造作地勾了勾头发,“你经常约女人上去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够无聊。“不然呢?难道约男的?”   她抱紧双臂抖了抖,“好冷。”   “上去。”他下了车,“我那有毯子,有被子,你想怎么盖就怎么盖。”   “更冷了。”荆觅玉撑着车门穿上了鞋。踩了这么久油门和刹车,右脚掌已经脏了,贴在鞋垫上很不舒服。   晏玉打开左车门,直接抱起她。   她下意识抓住领口,手肘抵住他的胸膛,“我可没答应一夜情呐。”   他的目光溜到她的胸前,再回到她的脸上,“口口声声说拒绝,却又时时勾引我。”他低头在她耳畔轻轻呼吸,不意外地看见她的耳朵红了一圈。他吹了一口气,“你的目的是什么。”   荆觅玉只觉有一阵酥麻从耳朵蔓延到半侧身子。她没有动,一动就亲上他了。   “嗯?”晏玉柔柔地拉长了尾音。“让我猜猜——”   她心中一惊。   他见到她眼里的警觉,笑了。“你在期待我强/暴你吗?鸭子嘴硬,心里却渴望巴巴我上你。”   她的紧张感消失了。   他踢上车门,讥诮一句:“想得美。”   “……”荆觅玉忍不住龇一下牙。好想揍他! 第13章   # 013   “你的脚脏了,别穿鞋了。”晏玉也是厉害,抱着她的同时还能把她右脚的高跟鞋勾下来。“你为什么都是白色鞋子?”   荆觅玉连忙接住自己的鞋,没好气地说:“装纯。”   “很有自知之明。”   晏玉抱着她上了电梯,进了房子。   她看到书柜上满满的书,惊讶地说:“没想到你看的书很有深度啊。”《瘾君子》、《五号屠场》、《杀死一只知更鸟》、《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等等,光书名就透着两个字:逼格。   “一本没看过。”晏玉把她放在沙发,“祁玉峰列了一个装逼书单,我就买来放这儿了。”他停顿一下,延长了调子。“这只是形象工程的其中一项。”   “……”这些书名非常符合祁玉峰的气质。   晏玉提了药箱过来,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左脚踝,“扭到的是这里?”   “吱……就是那!轻点儿。”她眼巴巴求他,“轻点儿。”   他倒上药酒,轻轻揉捏几下。   她呼出舒服的一口气。   然而,他趁她不注意,把她的小腿狠狠一拉。   她发出杀猪般的哀嚎,紧闭的双眼用力到挤出了眼尾纹。   晏玉退了退,拽拽耳垂,“幸好这里隔音好。”   “好痛,越来越痛。”她的腿像是废了一样,“我今晚是不是回不去了?”   “忍一忍,把筋拉顺了就好。”   荆觅玉看了又看自己的左脚踝,“是不是比之前更肿了?”   “有吗?”他无辜地问。   “没有吗?”她比他更无辜地问。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指指自己的包包,再指指自己的左脚。   晏玉勾起包包的皮带,扔给了她。   她匆匆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三个字僵了下。想了想,她挂了。转眼看到晏玉兴味的目光,她解释说:“广告推销的。”   接下来,这广告推销的就开始轰炸了。   荆觅玉叹了一声气。   冤孽呀,为什么没在当初把巩玉冠电话也拉黑。   现在也不迟,她正要行动,晏玉一眼瞥到了上面的名字,问:“骚扰电话吗?”   “不是。”巩玉冠除了啰嗦点,其他都还好。   回想一下和巩玉冠的日子,短短三个星期,将他沉沦二次元女神的日子排除,那么两人一共处了四天。四天之中,他睡觉、吃饭、游戏占用了三天,剩下的一天就是在她耳边唠叨。   但他很照顾她。   荆觅玉还是接了起来。“巩玉冠,什么事?”   “哇哇哇,终于接了你。”他连珠炮似的。“你竟然把我微信拉黑了。”   “我在忙。”她掏掏耳朵。   他热忱满满,“明天星期六嘛,大晴天,好阳光。出来吃顿饭,我请你啊。”   “我受伤了,走不动。”所以崴脚也是一件幸事。   “这样……我去探望你好了。”   “……”她看着晏玉叼上一根烟,去了阳台。   巩玉冠继续说:“我和孙哥一块去。”   孙哥是谁呀?“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见面再说。”巩玉冠停顿一下,“我不知道你地址,孙哥知道吧?”   她疲惫得在沙发躺下,想着晏玉抽烟没那么快回来,她绷直左腿,抬起,放下,抬起,放下。讲话的语气拽了起来,“我孙哥叫悟空,你孙哥谁呀?打得过我孙哥吗?”   “孙燃。”   “……”她震惊得嘴巴好半晌都合不上。第六任和第十任称兄道弟了?   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在她的下巴一勾。   她怔怔地看着晏玉。见鬼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另一只手伸过去,将她滑到大腿的裙子拉到膝盖。   幸好她有安全裤。她并着腿坐起来。   电话那边说:“不早了,受伤了就早点睡。晚安。”   “晚安。”她心里思索着,明天要去超市买几包瓜子花生什么的。   翻开微信,果然有巩玉冠的好友验证过来。   头疼。   脚疼。   “我回去了。”她想要从沙发起身。   晏玉双手撑在她两侧,把她压回去,“酒红色。”   她看着他。   “半透明。”   她瞪向他。   “我猜的。”他笑。   她拽紧裙摆。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都想掀起裙子检查自己是哪里露了陷。瞎猜能中?   “又摆出一副很期待被强/暴的样子了。”晏玉右手食指从她的下巴,沿着颈项的弧度,刮到了锁骨。“可惜,美梦易碎。”   “……”是谁在做美梦呀!   见她眼睛越瞪越凶,他笑着撤身。“我让代驾送你回去。”   ----   荆觅玉制止了巩玉冠的探病。她真怕地址暴露了,他就三天两头上门唠嗑。而且,她的崴脚经过一晚上好大半了。   约了见面的地点。   她喜欢OneFool,连带的,那些前任们见面大多选择这里。   时间到了,她迟迟没来。   巩玉冠拽了拽孙燃的衣袖,“孙哥,她是不是要放我鸽子?”   孙燃甩手,“我哪知道。”   巩玉冠手里一空,折起餐纸来了。“你和她分了吧?”   “早分了。”两个大男人挤在同一张长椅怪怪的,孙燃用眼神示意巩玉冠换个位置。   “分得好!”大锅盖假发扣在巩玉冠的脑袋上,遮住了他清秀的眉眼。视线受挡,他自然收不到孙燃的暗示,屁股反而挪过去。“她肯定受了家族诅咒,只有找玉男才能化解煞气。”   “嗯。”孙燃往窗边移。   巩玉冠折好一只小乌龟,“对了,她谈新朋友了没?”   “不知道。”   “没事,等我打听到了,我再给她的新对象提个醒。社会压力大啊,我们男人更应该手拉手团结起来。”巩玉冠说到慷慨处,想去抓孙燃的手。   孙燃迅速闪开。   巩玉冠悻悻然,“孙哥别误会,我就是用动作演示下话里的意思。”   孙燃的娃娃脸铺了几层霜。   巩玉冠假装东张西望,“荆觅玉怎么还没来啊?”   “来了。”孙燃看着窗外走过的纤细身影。她身穿九分长裙,脚上白运动鞋。   巩玉冠顺着望过去,“嘿,白鞋煞星。”他说得挺像那么回事。   孙燃也觉得,她这一身飘逸白裙是有女鬼的气质。   转眼间,女鬼已经飘到了两个男人跟前。   巩玉冠开玩笑说,“你是吸了男人元神,妖力大增吗?”   “你是说书入魔了吧。”荆觅玉大咧咧地霸占了一张长椅。   “我是出名了。”   “哦?”她在购物袋找东西。   “现在是网红。”   “哦。”她拿出一个小袋子,磕起瓜子来了。   孙燃问道:“有花生吗?”   她把购物袋扔给他。   听到瓜子和花生的脆响,巩玉冠问:“你们是来看戏的?”   荆觅玉吐出瓜壳,“是啊,听你说书嘛。”瓜子花生配故事。   巩玉冠嘴巴张成一个梯形,欲言又止,最终怨怨地说:“我有件事,想拜托二位。”他瞟向她,“你不是微博和我互动过嘛,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上个世纪的事了。”烟花都烧了,还念念不忘呢。“你该不会还在微博秀日常吧?”   “对嘛。”巩玉冠双手合掌,“拜托拜托,给我充充场面。”   荆觅玉奚落道:“你连单身二字都不能坦诚吗?”   “那我就成了讨不到女朋友的死宅男了。”   “你就是讨不到女朋友的死宅男呀。”   “不要乌鸦嘴。”   “为什么不找其他女人?愿意的应该不少。”巩玉冠虽然聒噪,但五官长得讨巧,尤其一双眼睛,跟镶嵌了宝石似的发亮。   “万一她们爱上我呢,女人最麻烦了。”换句话说,就是因为她不喜欢他,他才选她的。   孙燃听出端倪了,“她的角色有了,我呢?她是你女朋友,那我是第三者给你送绿帽的?”   她笑得瓜子掉了。“这个主意好。”   “孙哥,你跟着她学坏了。”巩玉冠咳了两声,“我虚拟了两个人设,一个貌美如花女友,一个俊逸非凡亲哥,秀恩爱和兄弟情不是红得快嘛。公司把亲哥和女友上镜的宣传语打出去了,我现在骑虎难下。”   “那成。这角色比当她男朋友安全。”孙燃抛了花生入嘴,“付费请演吗?”   “当然。”巩玉冠连连点头。再转向荆觅玉时,就耸拉起脸,大框镜都要掉到嘴巴了。“荆觅玉,朋友一场,就拍两组照片,就两组。绝对把你拍得美美的。”   荆觅玉扭头,“我可没孙燃的好心。”   “我是为了钱,不是好心。”孙燃纠正说。   “啊——”巩玉冠突然拍了拍额头,“我用情报和你换吧?”   她好笑地反问,“你能有什么情报?”   “我叔叔闲聊说起一个事。”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闪着亮光,“有一个警察在找名字有玉的男人,这……和你的癖好很像啊。”   她怔住了。   他转了转假发,笑了两声,“怎么样,当我几天女朋友嘛。”   她迟疑了下,“好。”   “警察找的那位呢,姓名、长相没有,只说男性,二十八九岁,名字有玉,右边大腿……纹有一个长宽两公分的玉字。”   她蹙起眉,“警察为什么找他?”   巩玉冠耸肩,“没说。”   男性,二十八九岁,名字有玉,和她的寻找条件一致。但她可不知道大腿纹字的事。   什么状况?   ----   和巩玉冠分别之后,孙燃上了荆觅玉的车。   关上车门,他问的第一句话是:“巩玉冠说的事,和你有关系吗?”   “不知道。”在信任的孙燃面前,她如实表达了犹疑。   “你如果犯法了,赶紧悬崖勒马。”孙燃调整座位,好让前方宽敞些,安放他的大长腿。“秦修玉现在在牢里蹲着,扫把星这个词还能赖给你。你要再进去了,只有我一个在外头,就是我把两朋友给扫进去了。”   荆觅玉启动车子。驶出一条街了,才突然开口:“我在觅玉。”这是第一次,她向一个局外人道出这句话。   他扭头看她。她丧着脸的样子更像女鬼了,眼里盈满迷茫。   “但有时又担忧,要是真找到了,我是不是就失去生命的意义了。”   “活着就是意义。”孙燃神情自然放松,“谁没点过去的破事呢,我也有。你要想说呢,我在这儿听,你要不说,我也在这儿。你有胡思乱想的时间,不如找个好男人嫁了。”   她心中动容,“如果我到了35岁还没结婚,而你也没有,不如我们——”   “拒绝。”他冷漠地打断她的话,“少打我主意。” 第14章   # 014   好半晌,荆觅玉收拾了情绪,再问:“玉煞咒这个词是巩玉冠编的吧?”   “啊。”孙燃回忆了下,“我才刚跟你交往,他就找上我了。”   “刚才就该踢他两脚。”她就奇怪来着,是谁吹起的妖风,让巩玉冠之后的男人个个对她退避三舍。   “他是好心,怕我们被你拖累。”孙燃说完上句,却又问出下句,“巩玉冠信得过吗?会不会向警察告密你的事。”   “我在北秀的男朋友那么多,根本就不是秘密。”应该说,她就是要以此暴露自己。不过,她的意图并非招惹警察。警察掺合这事,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选择交往这种方式?”这个问题,孙燃以前问过,她皆是沉默。   她轻声说:“当你要利用一位异性的时候,交往是比较便利的方法。而且,被宠的感觉不错。”   “嗯,你自己小心。”孙燃指指前方的路牌,“到路口就行,别再上我家来了。搬家很花时间。”   “……”   ----   老周终于回来了。   他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哀悼假期结束。   荆觅玉立即打了电话过去。   “好久不见啊。”老周的声音是真的老,发音部位偏于下巴,似是心肺不足的样子。   她半开玩笑,“你休假够爽的。”   他笑了两声,问:“说吧,什么事?”   “我下任男朋友的事。”   “我明天上班。这会儿要收拾房子。一个多月没住,到处都是尘。”他和善地说,“找男朋友不差这一两天吧。”   “那你先忙。”老周的出现,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下可以查查晏玉的背景了。   第二天早上,内环堵得慌。太阳如火球般刺眼,司机们的路怒症愈发激烈。   老周那边没有停车场,荆觅玉拦了辆出租车。   堵车之后,司机不停用芜阴市方言咒骂。   芜阴市的音调软绵绵,甜糯糯的。她曾经非常喜欢。而今听在耳中,却有了惧怕。   老周的事务所在一幢旧办公楼。客梯破得跟货梯一样,地板垫着几张纸皮,楼层按键好几个数字都糊了。   楼很破,不过事务所很整洁很干净。   老周戴着细边老花镜,望了一眼墙上的大钟,他从眼镜斜上方瞟她,“这么早?”   “以为早上车少些,谁知道还是堵。”荆觅玉在他面前坐下。   老周年过半百了,但长得并不老。额头饱满,人中深刻。要说显年纪的,就是右眉上方的三道浅纹。他调侃说那是因为经常挑眉。   老周说:“你这回的男朋友我还没选好。”   “我自己选了,刁争柯都把那位的情史列成表了。”   “是谁啊?”老周挑起了右眉,“我走的那天,刁争柯打过电话给我,但他那儿太吵了,我听不清,嗯嗯哦哦应付过去了。哎,他好像是有给你查什么东西……”   荆觅玉笑了笑,“我选了一个叫晏玉的男人。”   老周倏地摆正了身子,谨慎地再问了一句:“是谁?”   “晏玉。日安晏。”   老周双手交叠凝视她,“我不是告诉你,等我回来吗?之前那些男人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品信得过,就算分手了也没有后顾之忧。但一个陌生男人,你怎么敢?”   荆觅玉看老周一眼。他的样子好像不知道他选的男人们大多是奇葩。“我在OneFool的签单上看到这个名字有玉,就他了。”   那是正月的事了。北秀一到过年就变成空城,OneFool更是一天都见不到一个客人。晏玉的签单日期是前一天。玉字最后那一点走得有点远,和她的写法很像,她心中一动,就这么定了。   老周摘下老花镜,拿软布擦着镜片,“孽缘。”他之前费尽心思避开晏玉,谁知道还是给她撞上了。   老周的这话是含在嘴里嘀咕的,荆觅玉没听清。“嗯?”   “没什么。和他处得顺利吗?”老周重新戴上老花镜。   “还行。”   老周在电脑上查资料,调出了档案,“祖籍复祝?唉,复祝市以前的户籍资料太乱了,手写的名字、生日、住址经常出错,后来统一电脑归档了,缺漏也多。晏玉在复祝的生活根本查不到,只有一些基本家庭情况。”   老周闭上了眼睛,背诵课文一样。“母亲葛山桃,父亲晏风华。葛山桃离婚后到北秀创立了碧鸦犀。晏风华娶了一个叫李双英的女人,那女人有个儿子,从前的名字查不到,现在改名叫晏晁。他们从复祝迁到了芜阴。晏玉一直跟着晏风华,去年才来的北秀,和你的时间一样。”老周睁开眼睛,清澈的镜片后双目炯炯有神,声音却更沧桑了,“这个时间有点儿巧。你前脚来了北秀,他后脚也到了。”   晏玉这个人,老周去年就查过了。   荆觅玉男朋友的首要条件就是帅。晏玉这么出挑的外表,老周当然注意到了。   在三教九流游走的人,哪有简单的。晏玉却口碑极好,无论是朋友、女友之中,几乎零差评。这才更危险。   于是老周直接否决。   荆觅玉沉吟,“他家关系这么复杂啊。”   “对啊。”老周循循善诱,“还是我给你挑的对象靠谱,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长相好,身材佳,会疼人,有爱心。”   “……”想起那群前任们就头疼。突然联想起巩玉冠的情报,她说:“对了,放烟火的那个说——”   “谁在那里?”老周倏地坐直身子,转椅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嘎吱的声响。   她吃惊地回头。   “老周,是我。”刁争柯踱步到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   老周喘了口气,目光没有放松,紧紧盯着他。“小柯啊。”   “还是你耳朵灵,我刚到你就发现了。”刁争柯的新皮鞋洁净发亮,“荆小姐早。”   荆觅玉对他心存芥蒂,站起来,“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   荆觅玉在楼下的咖啡馆坐了一会儿。   这儿的咖啡远不及OneFool的好喝,但生意特别旺。开会的,办公的,聊天的一窝蜂都往这跑。座位很挤,两桌之间只有半臂的距离。   荆觅玉静静听完了邻桌甜蜜蜜的恋爱日常。   放下了才喝两口的咖啡。她握住杯子,掌心凉凉的。   她早忘了如何充当一个合格的女友。这一年间,男朋友换了许多个,可都没有甜蜜过。好几任如果不是重逢,她都记不起样子了。   老周确实厉害,她的前任们或多或少都有怪癖,但是对分手都看得很开,从不纠缠,省了不少事。   可是晏玉呀,她心里没底。听老周的话,晏玉的生活轨迹和她出奇地一致,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牵动他俩。   巴智勇说过他的线索也是复祝到芜阴,再北秀。   这么多的巧合,就不是真正的巧合。   但越多巧合,也就越接近事件中心。   再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她离开了咖啡馆,站在十字路口仰望高楼上的时钟。   真是一个天清气朗的星期天。   荆觅玉去了电影院。一个人嚼着爆米花,一个人分享观后感。   电影散场了,又一个人吃火烤肉。   下单饮品时,看到可乐两个字,她想起了晏玉。于是微信问他:「吃烤肉吗?我请。」   两分钟后,他回:「?」   「北秀是一座孤独的城市。」   「地址?」   她赶紧给他,心怀期待地给对座的那副碗筷正了正位。   荆觅玉一边吃凉菜一边等晏玉。   凉菜的最后一片叶子被她啃完时,他到了。   晏玉发型有些乱,穿着棒球服,样子痞了不少。一进来就招来几道探究的目光。他径自坐下,“我想知道,在你眼里哪一座城市不孤独?”   “复祝。”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香气。   “嘁,乡情。”他看着空了的凉菜盘,“再叫一份。”   她招了招服务员,不经意问:“你洗了澡?”   “查勤啊。”他笑得风流。   她极其善解人意,“我的请饭没打扰你吧?”   “没,反而让我得以脱身,感谢你的孤独。”他脱下外套,“不过我和你就一天没见,你是太寂寞了么?”   “被甜蜜小情侣刺激到了,而且看了场爱情片。”她的话半真半假。   “要玩一夜情吗?”晏玉问得理所当然。   她被茶呛了一口,“点菜吧,你喜欢吃什么?”   “你喜欢就行。”他看都不看菜牌。   “这么好呀?”她笑了,“今晚就当陪我的吧。”   “我到明天天亮都有空,陪吃陪/睡都行。”他的后半句话,音量降了,语速慢了,像是带着小尾钩。   正好过来的服务员听到,望了一眼晏玉的俊容,微微红了脸。   他抬眸对上,朝服务员眨了眨眼。   服务员的脸颊更红了,赶紧把生肉盘放好离开。   荆觅玉主动要充当烧烤工。   晏玉却先拿过夹子,“我来,我怕你脸上的粉底掉到盘子上。”   “……”她想把他的脑袋直接塞到炭烧炉,烤得渣渣都不剩。   他的手机震了下。他一手接起电话,一手把生肉放进烤盘。“小妈?”   她因这称呼看了他一眼。   “我哪知道我爸在哪儿。男人腿三根,入坑凿得深。”他这会儿流里流气起来,眼里贱咧咧的,像极了市井小混混。“在哪位小情儿的床上吧。”   荆觅玉瞠目结舌。   孙燃曾说她毕业于戏精学院,但她这一刻甘拜下风。   眼前这位神态和气质转换得如此自然。怕不止是普通学生,而是学生会骨干了。 第15章   # 015   晏玉讲着电话,手上翻肉的动作没有停。   薄薄的牛肉片,翻没几下就熟了。   他放到了荆觅玉的碗中,拿着夹子那只手的尾指把远离她的酱料推了过去。他和电话那边说道:“嗯,北秀特产给你带回去?”   她的碗里盛着满满的牛肉,见他又开始把新鲜生肉放上烤盘,她有些过意不去,指指他手里的食品夹,唇语说:给我。   他递了夹子过来,和电话里说:“我这吵,等会。”他起身出去了。   再回来时,痞子气收敛了许多。   她蹙眉盯着他,“你真是多人多面。”   “我小妈偏爱不正派的男人。”   “小妈?”应该就是老周说的李双英吧。   “我爸的第二个老婆,我的继母。”说起这层家庭关系,他神情自若,浑然不当回事似的。   “那你刚刚的话是暗示你爸……”有些话不好说太直白,只能用语气词代替,“呃……唔……”   晏玉坦然地承认了,“基因遗传,祖上三代都没一个好男人。”   “……”他就这么把长辈拉下水了?想必他这代更正经不到哪儿去。“听起来你们家的女性有点惨。”   “我爷爷说,他年轻时遇到过一位高僧,高僧算我们晏家男人都是杀破狼命格,主犯桃花,祸福不一。”   荆觅玉微微怔了。   外婆也曾说外公是杀破狼绝命,然而外公陪了她一辈子。外婆是这样解释的,“他杀到我这儿累了,就歇着了。”   外公也不恼,笑道:“迷信的小老太婆。”   事实是,外婆所有关于外公命格的推论,都是错的。   荆觅玉不禁往晏玉眉梢的小痣望过去。“骨子里坏又不肯承认,拿玄学当借口。”   “一点就通。”晏玉眼里水光潋滟,“我爷爷因为女人去世了。我爸有阴影,请了一位大师破命,过阵子连祖坟都要迁了。”   她撇嘴,“不是少招桃花更保命吗?”   “在男人堆里闷太久,会嫌命长的。”他招了服务员,“可乐。”   她灿烂一笑,“那我多陪你呀。”陪多了,自然就成男女朋友了。   晏玉懒洋洋的,“跟你待着,和在男人堆里没多大区别。”   她心里想拿筷子把他眼睛戳瞎,脸上却还是招牌的笑容,“吃完陪我看一场电影吧。”   “我对爱情戏没兴趣。”   “我也没有。”她今天一个人看的是战争片。   “那上我家欣赏一场非爱情的片?”他似笑非笑的。   “你不会兽性大发吧?”她龇了龇牙。   “放心,这件事上,我绝对征求你的意见。”他倾身,靠近她,“不过,夜深人静,你失守的几率很高。”   她转了转眼珠子,“谁怕谁。”就让她先观察观察晏玉究竟有多可怕。   ----   对爱情没兴趣的一双男女选择了一部2011年的西班牙惊悚电影。   封面上有一个R级标签。   九分多钟的时候男主和认识不久的女主第一次亲吻,高清镜头下,口水交换的啧啧声相当写实。   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镜头一转,到了男主家。身材结实的赤/裸男主在镜子前拉下了女主的内衣。   女主露出两点。身材姣好,除了平胸。   “咦?”荆觅玉倏地捂住胸口,等大脑反应过来,又把手放下了。   晏玉笑了一声。他在聚北看过她这个动作。保守得天真。   她是一个长相还算漂亮的女人,有时候也风情万种。在他眼里,她的素颜能打七分,妆后去到八分。大笑起来,略显扁平的五官一舒展,则直奔十分了。   但美女见得多了,也就那样。   初时,和她聊没几句,他有点乏味。   之后又迎来了莫名的吸引力。   她的一切都是假的。真正的那个她,躲在暗处发号施令,逼着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表现喜怒哀乐。偶尔不设防时,她才会冒出一点点端倪。   影片里的男主和女主滚到了床上。   荆觅玉竖耳聆听晏玉的呼吸。   他心平气和,无声无息,可见自控力极好。   她放下心了。谅他也没胆子吃她。   男主女主的亲热镜头过后,荆觅玉的注意力就集中到悬疑气氛中了。   影片很有意思。开头是男主的前任女朋友“失踪”了,结局是现任女朋友也像前任女朋友一样“失踪”了。   说出去谁信。孤男寡女看完三级片,将近十一点,竟然讨论剧情起来了。   荆觅玉问:“男主会发现真相吗?”   晏玉笑,“他早发现了。”他话中有话,不单指电影。不过,她没有听出来。   聊到十一点半,荆觅玉伸伸懒腰,从舒服的沙发角落起来,“我回去了。”   晏玉倚在书柜旁,诚意邀请,“不留下来过夜吗?”   她眨眨眼,“如果发展长期稳定的关系,我也许能考虑考虑。”   他笑问:“多久才叫长期?”   “反正不止一夜。”   “真可惜。”他的语气却不是真的惋惜。他站直了身子,“我就不送你了,明儿一早要早走。”   “去哪儿呀?”   “回趟芜阴,我小妈吼我了。”   她胆子大了起来,走到他面前,“那几天见不到你了?”   晏玉低下头,两人几乎鼻尖相抵,“要短暂欢爱的话,我随传随到。”   ----   荆觅玉搭乘出租车离开。   车里有一阵浓浓的烟味。她问:“师傅,能开窗吗?”   司机点头,打开了车窗。“上一个客人不停抽烟,我劝了一句,他竟然把烟头扔我车上。社会小混混,惹不起啊。”   她低头看了眼车座上被烫的焦洞。   一个童年噩梦浮上了脑海。   这时,春风调皮地跨过车窗,轻拂上她的脸,像是外婆的手。   她转头看向窗外,霓虹灯模糊成了斑斓的光点。   儿时的元宵节,集市摊档都会挂上五颜六色的灯笼。   外婆牵着她的小手穿过光海。   偶尔回头,能看到外公挺拔的身影,近了怕外婆嫌弃,远了又担心走散。   她长大了才明白,那时外公的眼里有沧海的涟漪,有桑田的旖旎。而且,只有看着外婆,外公才有那样的目光。   荆觅玉到家,踢掉高跟鞋,扑倒在沙发。她把沙发边上那大大的玩具熊抱过来,幻想自己仍然在外婆怀里。   真想就此长眠。   晕沉沉睡到两点多醒来,她才去洗澡。   她对镜中的女人咧了咧嘴,露出一张训练已久的招牌笑脸。   真累。   都是老周,想出一茬“寻玉恋爱两不误”的破计。   当时说得好听,“你想,当年三家人结盟发誓,凡是知道荆山之玉的子女,名字一定要带玉。到了这一代,姓荆的只生了女儿,另外两家都有儿子。你寻找名字带玉的男人,和寻找名字带玉的男朋友,后者暴露的几率要大,因为人们对八卦记忆更敏锐。”说到这,他还笑了,笑得老花镜都滑下鼻梁,“趁着这个机会,我给你筛选几个帅小伙,说不定真有好姻缘啊。”   一年过去了,寻玉恋爱皆成空。   也许老周根本就是想转行当婚介,才拿她当试验品的。   荆觅玉卸下笑脸,转身走进淋浴间。   如今线索都指向晏玉,难道晏家就是当年三家人之一?   ----   芜阴市是海滨城市,区别于北秀的冬冷夏热,这里四季如春。   晏家的司机李和志早早候在机场。   听到航班的抵达信息,他整了整已经挺得笔直的西装。这个动作,短短十五分钟内,他做了不下十次。   从旅客出口走来的晏玉,穿着一件刺绣外套,以及一条破了洞的裤子。   这让西装革履的李和志皱了下眉。他毕恭毕敬,“小少爷。”   晏玉轻轻嗅了嗅,“李叔的古龙水万年不变啊。”   “我家小少爷送的。”   “你家小少爷有品味。”   李和志憨憨一笑,“谢谢小少爷。”   晏家的管家、司机、扫地的、煮饭的,几乎都喜欢这位小少爷。长相标致,又没有阶级架子,自然人见人爱。园丁张姨前阵子感叹,小少爷不在的这一年,鲜花都枯萎得比往年早。   上了车,李和志问:“小少爷这趟回来常住吗?”   “待不了几天,北秀有个小美人儿对我魂牵梦系。”   李和志专心开车。   都说晏家男性皆薄情,可祖上几辈的皮相就是得天独厚。   唯一一个不帅的是晏晁。晏晁没有晏家的血缘,长相这事怨不得他。   李和志有多亲近小少爷,就有多不喜大少爷。明明小少爷是晏风华的独子,却因为年龄比晏晁小而变成了次子。   如今,晏风华把分公司交给了晏晁打理,小少爷远走北秀。   都怪小少爷太善良了。   这不,又在和后妈聊天了。   晏玉懒洋洋地给李双英发语音,“小妈,我回来了。你今儿可别河东狮吼了,昨晚我耳膜都要震破了。”   他翻了翻朋友圈。在余星河的无聊荤段子之后,突然见到了荆觅玉的自拍。   一双神采动人的眼睛,嘴唇似乎没有涂口红,有些泛白,但是弯弧好看极了。   晏玉笑笑,和孙燃微信说:「你前女友的自拍比真人好看。」   孙燃的朋友圈没有那张照片,他琢磨半秒就明白了。他不回复。   晏玉了然。   原来这照片是只拍给他看的。 第16章 迷雾   # 016   孙燃翻着荆觅玉的朋友圈。   她从来不发自拍, 只是偶尔放几张风景和美食。朋友圈一片岁月静好。   毕竟是造作的女人。   这一年多来,她频频更换男朋友, 他从不干涉。再好的朋友, 各自都是独立的个体。就像她从来不问他的过去一样。   她最近看上了晏玉。   说实话,她对付普通男人是没问题。但遇上晏玉这种高段位的,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晏玉这人倒不是坏, 但他洞察力极强, 与什么人相处,说什么话, 做什么事,他都在心里一一计量过。   不过——   孙燃转念一想, 其实荆觅玉和晏玉来往, 也没什么东西好失去的。   晏玉那家世肯定不是为了财。至于色嘛,荆觅玉对男人没有幻想, 想获得她的情爱, 那可是关山阻隔。   孙燃望着聊天窗口。   荆觅玉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玩具熊, 看着有些年头了。秦修玉说她是一个念旧的傻丫头。   孙燃打了几行字, 最终还是删掉了。   她做事自然有她的理由。   ----   晏家庄园依山傍水, 早年是一个本地土豪的祖屋。   二十多年前, 土豪面临破产的危机,迫不得已变卖家宅。而迁到芜阴的晏家,势头一时无两。   这一买一卖, 庄园改了姓, 成了晏居。   进了庄园, 植被由河边向堤岸延伸。路旁一树一花,嫩绿的叶子冒出小尖,春光烂漫。   李和志是相当佩服晏风华的。当年这儿是污染严重的江河。晏风华斥资重塑河道,这才有了如今的水陆美景。同时,他的名声也响彻了芜阴。   李和志将车子稳稳停在大门前。   土豪的祖屋是传统的高墙大院。晏风华扩建时,把原来的旧石材换成了昂贵的黄洞石,肃穆感迎面而来。   晏玉跳下了车。外套背面的三只刺绣狮子有些凶,有些囧。   穿过高墙,他注意到,陈列在沉香木柜的奇珍异品添了几样。这就说明,晏风华为了这门面的奢华度,又砸了不少钱。   迎面走来一人,神色匆匆。见到晏玉,他立即放缓了脚步。“回来了。”   “大哥,出去啊?”晏玉浅笑,舒展的五官美得像艺术品。   不过,晏晁认为晏玉的眉骨高了点,嘴唇薄了点,总是带着疏离。“嗯,有个会议。”他抬手看腕表,表上镶嵌了十二颗璀璨的蓝钻。他再看晏玉空空的手腕,以及下身的破洞裤,“你好歹是晏家儿子,这身行头怎么回事?”   “北秀朋友的牌子,送了我几件。”晏玉扯扯外套开襟。   “成非主流了,爸见到又得训你。”晏晁笑了起来,鼻头的形状像绽放了三片花。   “他这会儿不是没在么。”晏玉的目光移至左前方的一株桃树。“小妈呢?”   晏晁余光往桃树扫了一下。   古人有云,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载鬼拍手。但这株桃树倒是年代久远了。   晏晁答:“在楼上等你。念你好久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北秀好玩。”晏玉收回视线。   “我赶时间,晚上再说。”晏晁又做了一个抬手看腕表的动作。   晏玉让开路。   晏晁疾走离开。   ----   电梯停在三楼。   李双英半躺在阳光房的摇椅上,捧着一本书,耳尖地听见一声:“小妈。”   她迅速接话说:“舍得回来了?北秀的年好过吗?”她怒目圆睁,右眼下方露出两条岁月的沟壑。   “还行。”她的尖锐,晏玉看在眼里,仿佛嫌她气得不够,他吊儿郎当地说:“好久没尝我妈的手艺了。”   李双英用力地扭动手里的那本书,等到心火降下去,才放下来。她淡淡看着他,“瘦了,这次回来给你好好补补。”   “我血气方刚的,受不住补。”李双英的进补,晏玉早些年体验过,能让他半夜遗在床上。“给我爸,他吃得消。”   李双英的火气又上升了,“我找大师给你爸算了命。”   “当心越算越薄。”不知何时开始,晏风华和李双英都迷上了算命,放个屁都恨不得请大师选个良辰。好几位大师频繁出入,只差没在晏居门前摆香炉了。晏玉笑了笑,“最好把诸位大师召集起来开个会,不然挪了祖坟到东边,哪天又有新说法,迁坟迁得列祖列宗能从棺材里蹦出来。”   “大师说你爸这一世是被命根子拖累的。”   “是要彻底阉了才能长命?”落地玻璃外,桃树的枝干上攀着几朵淡红小花苞。深受桃花劫所害的家族,却喜欢栽种桃树。除了阉割,真没解决的办法了。   “你——”李双英气急反笑,“你数落你爸的词比我狠多了。”   “我这不呵护小妈你嘛。”   李双英不知道晏玉站在窗前望什么,“要真呵护,你就告诉我,你爸是不是在北秀藏小情儿了?”   “不知道。”晏玉痞痞地一笑,“我比他年轻,比他俊俏,他就算有小情儿也不敢领给我看啊。”   “你两父子的嘴巴真是——”一个比一个损。“那他为什么频繁往北秀跑?”   “也许是为了看他儿子我。”   李双英冷笑两声,“还有他的前妻,他的女儿。”   “我妈都离二十几年了。”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啊。”李双英自嫁给晏风华的那一刻起,就过着提防丈夫出轨的日子。都是因果轮回。当过小三的,怕有小四、小五争宠。现在更担心晏风华吃了回头草。   晏玉望了一眼李双英,她的鼻梁直冲眉心,明显又整过了。“小妈,你和我爸这回闹什么了?”   “他以为自己还是一朵花呢,那些小姑娘贪的只是钱。”玻璃镜里倒映着李双英扭曲的五官,她看到后顿时住了口,硬逼着自己露出了笑。“没闹,我哪敢闹,在你面前才能说几句。女人一生气就变丑,算了算了。你先去休息,晚上陪我出去一趟。”   晏玉离开阳光房。   他的房间离得远,沿着外廊走上五分钟才到。从他懂事起,他就不喜欢和父母一块住。因为总有吵闹。   葛山桃走了之后,晏风华和李双英也没有缓解多少。   晏玉索性搬去客房睡,一住就到了现在。   晏居的园景是山水设计,风雨连廊极具序列感,罗汉松,观景亭,自然地递进。   晏玉进了房间。他把客房的二楼打通了,都是自己玩耍的地方。他的台球就是在这儿练出来的。   客房的景观没有主楼的好。不过南面也有大玻璃。拉开窗帘,壮阔的城市江景尽收眼底。   这儿是晏风华鱼跃龙门的机遇之地。晏玉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早已没了震撼的心境。   他仰望着的空中观景亭。   亭子的设计很有意思,像是大鸟笼,中央铺着柔软坐垫。   说是观景亭,但在他眼里,那儿是建来交欢用的。   歪邪念头一起,就联想到荆觅玉那张自拍来了。   ----   无风的一天,北秀的晴空又高又远。   荆觅玉和同事坐在奶茶店前的木椅上,享受着午休时刻。   公司和祁玉峰要合作碧鸦犀项目了。   荆觅玉真佩服那些女同事们,明明是公事,却成了祁玉峰和创意部女孩子的露水姻缘。   同事摇摇摇奶盖奶茶,“创意部的总监眼力好。她那天晚上把胡瑛带去应酬,祁玉峰眼睛都看直了。”   荆觅玉抿着吸管,故作严肃。她对祁玉峰的事没什么兴趣。倒是想起晏玉提过,祁玉峰突然有了绯闻,恐怕就是这位胡瑛?   同事仍然在绘声绘色地描述祁玉峰的色气。   荆觅玉的思绪却在听到“色气”二字时,飘到晏玉那了。   她的直觉,晏玉重欲但不纵欲。   她早上拍了一张照片。单独发给他太不矜持了,所以她放到朋友圈,设置成了仅他可见。   也不知道他看到没,现在都没等到他的反应。她这自拍挺费劲的,要找光线,找角度。她隐约知道他喜欢她的嘴唇,所以咧得大大的。   先前,老周再三询问:“你下任男朋友就决定是晏玉了?不用我给你另找吗?”   “我还没攻下他。”停顿一秒,她说:“况且,你不觉得他是线索吗?”   “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不能冒险。”老周嗓音宛若古井青苔,满布岁月沧桑。   她笑了笑,“我会小心的。”   老周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又说:“我这儿还有不少名字有玉,人品过关的青年。”   “就他了。”有时,她对晏玉的念想已经脱离目标一说了。哪怕他和荆山之玉无关,她仍有接近他的冲动。遇见他之后,她回忆外公外婆的时间,比以前多了。   “你喜欢那模样的?”问完这句话,老周忽然想到,晏玉和外公其实很像。像的不是容貌,而是神态和气质,以及那颠倒众生的魅力。   “不是。”   “好吧。”老周也不劝了,“有麻烦再和我说。”   “荆觅玉,你在听吗?”同事提高了音量。   “啊?”荆觅玉的思绪中断了,笑看同事,“听着呢,祁玉峰和胡瑛嘛,天作之合。”   “合什么啊。祁玉峰是碧鸦犀大小姐的未婚夫,外面玩得再凶再野,结婚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女人。”   荆觅玉轻轻点头。“高见。”   同事听出她的敷衍,没了聊天的兴致,“回去吧。”   下午,荆觅玉整理了资料去开会。   领导讲了几句和祁玉峰的合作事项。   两年前,万港有独立的精英团队接洽碧鸦犀。战略合作解除之后,团队所有人都签署了保密协议,不得透露曾经的工作内容。   其他同事好奇,却又打听不得。   而今再次合作,万港自然又得组建团队。   荆觅玉不知怎么的,对祁玉峰这个名字总是左耳进,右耳出。   冗长的会议变得难熬。   好几个同事都偷偷玩手机。   荆觅玉托腮,看到了朋友圈的红点点。心中那个激动呀,就怕不是晏玉。   好在就是他。他在她的自拍下点了一个赞。   再一刷新,她看到他发了一张图。   一个悬挑在空中的大笼子,远景像是芜阴的江河。   她问:「这是巨大的鸟笼?」   「合欢笼。」等她上钩等了好一会儿的晏玉笑了笑。   她面部神经抽动一下,正疑惑这三个字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他又说:「设计师深谙双修之道,尺寸和半径能实现各种姿势。再结合人体工学,男人不累,女人必吹。是重金打造的合欢利器。」   荆觅玉此时是黑人问号脸,她把那表情发给了他。   「你哪天和我试试,就知道设计师的用心良苦了。」这东西的设计图一出来,晏玉就觉得是干炮用的。   「囚禁系?」就算他有这癖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晏玉:「你比我还重口。」   她继续黑人问号脸。关她什么事?她如果不是闲得,也不会没话找话问到这种话题。   她眼角余光见到邻座同事似乎在偷瞄她的手机,赶紧锁上屏幕。   不过,再看赞那栏的名字:门前一株破桃树。她忍不住弯起了笑。   ----   李双英的祖籍在一个小村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大字不识一个、只懂耕田种菜的女人蜕变成了端庄贵气的晏夫人。做过几次五官调整之后,脸上的土味也彻底抹去了。   在芜阴,无人知晓她的过去。她身为继母,既和原配儿子相处融洽,外人渐渐就不把晏风华婚内出轨的事当作谈资了。   李双英让晏玉赶回来,并不是因为她和晏风华的矛盾。晏风华的风流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她只需稳坐第一夫人的位置,其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近几个月,她跟一群牌友组了一个茶会。谈的是人生,侃的是各家儿女的终身。   年轻的男女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在长辈的嘴里耳边成形。   李双英相中的是于家小女儿,家世和履历都非常优秀。而且,晏家企业近几年的新投资是期货,和金融背景的于家互利互惠。   茶会定在牌友的别墅。   雨后湿气缥缈,蜿蜒的石桥驾雾而来。   李双英戴着一顶欧式复古礼帽,宛若巨大的花朵。她踏上石桥。“于家的小女儿你听过吗?”   “小妈,又有什么新花招?”晏玉不答反问。   “我见过她照片,水灵灵的。我一直想和你爸生个这样的女儿。”树叶上,几滴雨水颤悠悠的,滑落到她的礼帽上。   “你是要认她当女儿?”   李双英横过去一眼,“我有儿子,讨个儿媳就行。”   “小妈。”他薄唇一扯,“你被晏家渣男荼毒了这么久,再让水灵灵的小姑娘往火坑里跳。不太厚道啊。”   李双英回首。晏玉的瞳仁黑白并不分明,反而有些朦胧,尤其现在仙气袅袅,她望久了都受不住。“你比你爸有出息。这么多年,交过的女朋友个个对你赞不绝口。”   “那是赞给你听的,在我面前可不一样。”   “别妄自菲薄。”李双英盖下帽缘,挡住晏玉的幽幽目光。“走,见见那位于家小女儿。我拜托于家大姑一定拉她过来的。”   田园式的茶厅设计倒是质朴文艺。李双英和牌友们互相介绍。   于家长辈仰头打量晏玉,眉间皱了下。这小辈长相是好,生来就折少女芳心,却并非良配。   此时,一个女人走下旋转楼梯,一袭鹅黄衣裙,衬得她肤白眸亮。   李双英悄声低语,“那就是于家小女儿。”   晏玉漫不经心地应一声,“哦。”   于今眉走过来,乍见他,表情变得复杂,几种情绪逐层递进。   简单介绍之后,年轻男女均是颔首,不吭声。   李双英轻拍晏玉的手臂,“年轻人多聊聊。”   晏玉笑着往外走。   于今眉踌躇了半秒,跟了过去。   ----   春意盎然的庭院里,有一对春意盎然的男女。   晏玉避开了他们,走上木梯。   台阶湿滑,于今眉紧紧握着扶手,小心翼翼到了二楼的屋顶花园。   雨水溅在她白白的高跟鞋上。   这一幕,让晏玉不期然想起了荆觅玉。   于今眉停在最后一级台阶,打破了沉默,“你还记得我们二十岁时的约定吗?”   “忘了。”他俯视她。   “如果我们三十岁都没结婚,你就娶我。”最后四个字,主语是晏玉,而非“她就嫁他”。   “童言无忌。”   她以前喜欢他的眼睛,仿佛漾着一壶桃花酿,稍不留情就能醉倒其中。然而此刻他的眸光,凉似杏花雨,险胜断层湖。“可我当真了。”   “可我早忘了。”   她追着他的眼睛,“我为了你才回国的。”   晏玉问:“什么时候回的?”   “去年,你去北秀后的第五天。”   他戏谑地笑,“那你怎么不追去北秀?”   于今眉脸上的深情崩裂了,她跳上一步,“跟你开个玩笑啊。你知道,我是为了追简午才出国的,追不上就回来了呗。”   晏玉明了,“我今早上收到了简午的请柬。”   她流露出一丝痛楚,眼眶乍现水光,“我都后悔和你分手了。”   他不以为然,“多少年前的事了。”   “我们当年感觉对了就行。可现在让我跟一个男人过一生,我要考虑对方家世,商业利害,自己是赚了还是赔了。我恨不得嫁个花花公子!各过各的更自在。”她的泪水忍不住滴落。   在芜阴,晏巳简午是一双铿锵的名字。   简午真名:简誉。听起来像监狱。   晏玉呢,迁来芜阴时,还是个几岁的小男孩。上了初中,他这名字就跟艳遇挂上了钩。加上那漂亮长相,转角就能遇上告白的。   晏玉是巳时出生,简誉是午时。也不知他两个是谁先起的主意,晏巳简午这称呼就出来了。吹起的风,比他俩的真名还大。响亮到许多人听过,却不知究竟是谁。   于今眉和晏玉确定关系没多久,就转投简誉了。她后来想了想,简誉不一定就是比晏玉好,自己那时只是想借此刺激晏玉。   然而,晏玉大方地和她道别,不曾回望一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听说他有为谁吃过醋。哪怕是女朋友劈腿,他一样谈笑风生。听着像是一个绿帽奴。   晏玉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简午对你做了什么?”   于今眉不回答,反而追问道:“你真心爱过我吗?”   “没有。”他凉薄地回答。   “我就知道。”她用力把眼泪眨掉,“分手这么多年,没有想过我吧!”   “没有。”。   于今眉轻轻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我忘了,你的女朋友就没断过。”   “断了三个月了。”他看到了庭院那对春意男女的耳鬓厮磨,转身往花园的长廊走。   她在他身后问,“那我补位,好吗?”   “有位可爱的小美女在候补区了。”虽然那位小美女的勾搭技术有点拙劣,但他好心地给她留了一块空地,并且诚意邀约了几回一夜情。可惜她都拒绝了。   于今眉绽开笑颜,“你继母用祖传古玉和我们家商量联姻啊。”她深知自己的婚姻是利益载体,既然和简誉没戏了,那就选一个谈得来的。   祖传古玉?晏玉停下了脚步。   于今眉对上他的眼睛,“听说那块古玉价值连城,我好想要。”   “小美女更想要。”觅玉觅玉,意义不就在此么。   “哦?”于今眉被乍然跳出乌云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是什么类型的小美女啊?”   “造作。”   晏玉的评价语和孙燃的一模一样。   ----   荆觅玉从跑步机下来之后,连打了三个喷嚏。她搓搓鼻子,肯定不是有人想她。   不远处划船机的男人一拉一放,口中爆出粗嘎的“啊——呼”声。但又不是正常音调,带着一种激情的难耐和躁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射出来。   一声喘气的“啊——吼”,让她忍不住看了过去。   男人手臂肌肉鼓起,他揪起背心擦了擦脸,抬头时看到了她。他嘴角上斜笑了笑,有意地开肩,胸肌耸动了一下。   她撇过视线。   要是孙燃在这衣服一脱,眼前这群男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荆觅玉拿起毛巾就往更衣室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   走廊上,那位划船男倚在墙边,不知等了多久。他朝她露出笑容,“嗨。”   她没有应声,向他走去。   划船男先是自信一笑,之后却惊愕地看着她从他旁边走过,他转头,“嘿,美女。交个朋友吗?”   “我有男朋友了。”她心中加了一句:而且都比你帅。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途中,荆觅玉在熟悉的摊档买了一缸小金鱼。   到家时,刚出电梯,又是三声喷嚏。她再搓搓鼻子,应该不是有人在说她坏话吧?   她捧着一个小鱼缸,一手掏钥匙开门。   把新金鱼放进大鱼缸,她对着原来的那四条小金鱼说:“你们爹的牢饭快吃完了。”   倏地,她想起一件事。拨了电话,“老周,把晏玉的资料给我发过来。”   “就我上回和你说过的那些。”老周停顿了下,“他结交的朋友太杂了,越是这样,越难对付。”   “嗯,刁争柯和我说过。”晏玉起码不曾猥琐过。嘴上调戏她时,也只是痞气了些。   “我先说啊,他不一定是你最后的目标。”老周突然语气一转,“但是你横竖也那么多前男友了,多一个少一个都没差。”最后的尾音,还挺乐呵的。   他办事效率高,没几分钟,晏玉的资料就传了过来。   荆觅玉看了看。   芜阴晏家……她听过,但印象不深,因此先前一丝联想都没有。她对芜阴的回忆乱七八糟的,糟糕到不愿回忆。忘了晏这个姓氏也正常。   她把白色纸张抵在唇角,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时,脑海中有其他的事件窜出来。   昨天她接到了巩玉冠的微信,海报拍摄时间和地点已经确定了。第一组是在北秀商场的租赁摄影棚。第二组,则是芜阴的丽海湾。   丽海湾?她好像曾在那和晏家的谁曾经擦肩而过……是谁呢?   捶脑袋都想不起来。   ----   三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清晨下了一场小雨。雨停之后,云层被白色大雾隔在高空之外。   这就是北秀的晨雾。撕不碎,扯不烂。   上午,白雾被阳光打跑了,风和日丽。   荆觅玉开车去往拍摄地点。   商场的车子排得满满的。她在停车场转了两圈,才等到一个空位。   刚刚熄火,巩玉冠的电话来了,“你到了没?我和孙哥在北中庭。”   “在停车场,就上去了。”她匆匆下车。   经过长长的的车道,她倏地停下来。   前方那辆车是晏玉那晚的骚红爆胎车。她天天翻看晏玉的朋友圈,知道他现在还在芜阴。   这车应该是葛婧之开来的。   巩玉冠和孙燃倚在中庭的栏杆上。   巩玉冠穿着黑色运动服,戴着黑色鸭舌帽。近视眼镜换成了大墨镜,黑色口罩盖了下半脸。   孙燃打量着他,“昨晚去做贼了吗?”   “我怕被认出来。”巩玉冠的声音在口罩下沉沉而出。   他也是倒霉。就在和孙燃、荆觅玉分开的那天,假发不小心被一位老爷爷的钓鱼杆勾到了,掉落在地上。回头时,眼镜又滑了下去。   就此暴露了。   他知道自己网络人气旺,却没料到现实中也能招来一群小女生的尖叫。   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就该让荆觅玉看看这浩大的声势,这样她就不会每次见他都磕瓜子剥花生了。   第二反应则是:女人果然是最麻烦的生物。   这天之后,他出门都全副武装。   孙燃扭脸向中庭。   巩玉冠站得直直的。哪怕此刻像个怪人,都要装作酷酷的样子。   路人频频回望他俩。   巩玉冠不爽,“九分钟前,荆觅玉就说到了。”   孙燃:“她可能上错电梯了。”   “那我们先逛逛?”话音刚落,巩玉冠觉得不妥。两个大男人逛商场,外人该怎么看。“算了,继续等吧。”   荆觅玉是上错了电梯。她绕了个大圈子,见不到北中庭。沿手机指南针的方向直直往北走,去到墙角了都没有。问了路才晓得,名叫北中庭,但是在商场的西面。   等她小跑过去,又花了五分钟。   孙燃见到了一道海蓝色身影。她越来越近,飞舞的裙摆掀起了一朵朵浪花。“她到了。”   巩玉冠回首。透过墨镜,他看到裙子上的图案是一只鳄鱼,咧开大嘴,亮起尖牙。   荆觅玉笑着向他们招手。   孙燃的孔雀眼是他的五官中最具攻击性的,明亮却又黑得像无底的深渊。   巩玉冠双手插兜,黑色罩了他的脸和身,只露了两耳朵,倒是白白得可爱。   两只萌萌小鸡崽呀。   孙燃离开了栏杆。   巩玉冠压了压帽缘,默默跟上。   走近之后,荆觅玉打趣巩玉冠的装扮,“你真成大红人了?”   “自从和你分了手,我就上一线了。”   孙燃的眼睛更亮了,“你是分手多久后鸿运当头的?”   巩玉冠回忆了下,“三个多月吧。”   “那我也快了。”   “恭喜恭喜。”巩玉冠的笑肌把大墨镜顶了一下。看得出来,他这是真心的祝福。   “就盼那一天了。”   荆觅玉:“……” 第17章 迷雾   # 017   到了摄影棚, 巩玉冠摘了口罩、墨镜和帽子,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孔。   荆觅玉这时才算完全记起他的长相。之前只记得面如冠玉,因为他叫巩玉冠。   他长得有些男生女相, 眉毛下粗上浅,眉峰的棱角不是很凌厉,眼尾细细长长的。就五官而言, 有一股阴柔之气。   外婆说:“男生女相主富贵。”   荆觅玉认识巩玉冠的时候,他是一个十八线。现在,终于富贵起来了。   巩玉冠挑了挑额前的头发,瞟到她望向他的目光。他皱了下眉,“可别是被我的美色迷住了啊。”   她立即收回了视线。   巩玉冠只要一开口, 阴柔之气就消散无影了。   拍摄完成得非常顺利。因为, 俊男美女本来就上镜。   荆觅玉在镜头下, 表现得和巩玉冠十分恩爱, 眸光含羞带怯,满是少女春光。   两人脸对脸时,距离只有十公分。他看着她的红唇,嘀咕了一句, “你一定要把持住啊,口水别喷我脸上。”   她笑靥如花。直到摄影师把镜头一关, 她立即甩开了巩玉冠。   孙燃已经拍完, 坐在一旁玩手机。他看到晏玉发了好几条朋友圈。   他沉着冷静地思考。   几乎不发自拍的荆觅玉, 突然自拍了。   鲜少暴露形踪的晏玉, 突然分享日常了。   这两人在朋友圈暗示个什么劲?   荆觅玉走下来, 和孙燃招手说:“完成了,去吃饭吧。”   孙燃放下手机,平淡地说道:“你也许遇上真命天子了。”造作的男女真是绝配。   她一脸莫名。   巩玉冠重新把自己遮罩起来。   三人走出了摄影棚。   巩玉冠问:“吃什么?”他已经做好被宰一顿的准备了。   果然,孙燃回答:“最贵的。”   巩玉冠转向荆觅玉,“你呢?”   荆觅玉站在孙燃的身边,指了指楼上,“弃栈,贵就一个字。”   ----   弃栈在商场的十四楼。在北秀,十四是不吉利的数字,这家餐厅就是不信邪。在有其他楼层可选的情况下,坚持要了十四。   之后,生意兴隆。   三人进了电梯。   电梯门正要合上,门又开了。   一对俊男美女站在外面。   女的正仰头看着男人,她目光转过来电梯时,笑起来了,“荆小姐。”   荆觅玉几乎都无需大脑命令,脸部肌肉自然牵动,微微一笑,“葛小姐,好巧。”   葛婧之挽着祁玉峰走进来,眼角余光扫了孙燃和巩玉冠一下,问道:“上去弃栈吃饭吗?”   荆觅玉点点头,“是的。”   其实这问了也白问,因为电梯按钮上,只有十四数字的灯亮着。   祁玉峰按了关门键。相较于孙燃和巩玉冠的休闲,他全身上下一丝不苟,怕是连掉几根刘海下来才最迷人,都仔细斟酌过。   封闭的空间里,气氛有点诡异。   诡异到巩玉冠口罩下的鼻子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拉了拉口罩。   两个女人在尬聊,三个男人一声不吭。   孙燃看向巩玉冠。   巩玉冠摇摇头,表示他不认识这对男女。   电梯运行了不到十秒,十四楼就到了。电梯门一开,祁玉峰温和有礼,“婧之,觅玉,你们先出。”   孙燃又看向巩玉冠。   巩玉冠依然摇了头。   葛婧之轻问:“玉峰,订的是包厢吗?”   “是的。”   巩玉冠恍然大悟,靠近孙燃,低不可闻地说:“听见没,玉峰。玉。”   孙燃目视前方,迈出大长腿,“嗯。”   “猜猜是第几任?”巩玉冠笑了笑,“我之后的几个,我都认识,所以这位估计是一到五之间。”   孙燃看着祁玉峰的背影,“二号我知道,秦修玉。”   祁玉峰和葛婧之去了包厢。   由于没有提前订位,荆觅玉三人只能坐大厅。   巩玉冠坐下后,把口罩拉了拉,“这里应该没有尖叫的女粉丝吧。”   “你试试就知道了。”荆觅玉执起茶杯。这杯子和郊外山庄的有些像,都是土灰土灰的。   “不管了。”巩玉冠扯下了口罩,“憋死我了。”   孙燃闻了闻茶,尝了一口,沁凉沁凉的。“那个玉峰是你的几号?”   “我跟他不熟。”荆觅玉望向天空。早上雾蒙蒙的,这会儿却灿烂到日光泛白。   巩玉冠眯了眯眼,“温文尔雅的,名字又有玉,你竟然没将他收入囊中。”   荆觅玉的目光在巩玉冠和孙燃之间来回,露出了狡黠的笑,“不是谁都有资格当小鸡崽的。”小鸡崽又乖又可爱。祁玉峰那种伪君子他也配?   巩玉冠:“……”   孙燃:“……”   对着小鸡崽这三个字,哪怕在她心里是褒义,他俩也无法做出友好的回应。   三人吃完了饭,巩玉冠接到一个电话,“叔叔,我在弃栈。你过来吧,我一会坐你车回去。”   说完他就戴上了帽子、墨镜和口罩,也没想起什么来。   三人下了楼。   路过奶茶店,巩玉冠热情地说:“孙哥,我请你喝奶茶。”说完就走过去,排在了长长的队伍后面。   他长得高,怕惹来小女生的注意,有意驼着身子。   其实更惹眼。   好些路人投以奇怪的目光。   荆觅玉习惯了他那见奶茶就嘴馋的性格,和孙燃到旁边的休息区候着。   她目光游移,偶然的一眼中,远远看到了巴智勇。   他正和身旁的中年男子聊天,神色轻松,眉间的川字这会儿浅浅挂着。   荆觅玉下意识地想躲开他。他有高度的职业敏锐,和他说话比较累。而且,看到他总不免想起芜阴的挟持案。   荆觅玉转过身去,背对巴智勇的方向。   孙燃以为她是看到了前方捧着奶茶杯走来的巩玉冠。   巩玉冠也以为是,于是朝她扬了扬手里打包好的三杯奶茶。   她忽然对巩玉冠做了一个手势。   巩玉冠停下了脚步。   墨镜和口罩下看不到他的脸色,只见他脚步停顿两秒后,迈着更大的步子走来。   糟糕,她和巩玉冠的默契太差了,只能依靠孙燃了。她低下声:“有警察。”   孙燃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下一秒,归于平静。他突然脱下外套。   她瞬间明白他想做什么,于是横出了手。   他给她穿上外套,再把兜帽盖到她的头上,搂过她的肩膀,向前走去。   两人的动作衔接得十分自然。   巩玉冠看着走来的一男一女,忽然想起来了,今天他叔叔约了警察叙旧,要一道回去的。   巩玉冠抬了抬帽子,脚步一转,转向了中庭。   巩叔叔笑着和巴智勇指了指,“就那位,我侄子。现在赚了点名气,怕麻烦,经常包成粽子一样。”   巴智勇目光向巩玉冠看去。   这时,孙燃和荆觅玉转进了卫生间走廊。   他拍拍她的脑袋,“真干坏事了你?”   荆觅玉抬头,兜帽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孙燃的脸,只望着他的脖子。“没有。但这位巴警察,能避则避吧。”她有些无奈,“在芜阴见他见怕了。”   “没事了,巩玉冠把他注意力拉走了。”   “幸好你在,巩玉冠那小子跟我默契不行。”   “难道……”孙燃倏地停下脚步,“这才是他走大运的原因?”   她懒得纠正他那思想了,掀起兜帽,“走吧。”   ----   晏玉没有回北秀。他的日常都在朋友圈。   孙燃是直来直去的性格。对于晏玉那些动态,他好几次想发问:有话就不能直白讲?玩什么你说我猜。   荆觅玉则每天琢磨晏玉的用意。   过了三天,他发了一条朋友圈:与时俱进,一件高古玉能换一个媳妇了。   在收藏界,高古玉:即为汉代前的玉器。汉代至明朝的,称之为中古玉。明朝之后的,则是近古玉。   荆山之玉正是高古玉。   荆觅玉把他这条动态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晏玉到底是谁?   最后,她放下手机,望着窗外的暗黑夜空,叹了一声气。老周说得没错,真危险啊。   可是越危险,她又越想靠近。这是毛病么?   和巩玉冠第二组海报的拍摄,定在星期日。星期四,巩玉冠过来问机票时间。   荆觅玉回道:「我星期五坐高铁过去。」   巩玉冠:「有免费机票你不享受?」   荆觅玉:「折现给我。」   巩玉冠:「……」   周五下了班,荆觅玉直达高铁站。   握着手中的票,芜阴二字像块巨石砸下来,让她闷闷得难受。她喘了喘气,拼命在脑海中回忆外公和外婆,然而一片空白。   在糟糕的心情中,她打了电话给晏玉。   晏玉这两个星期和荆觅玉的联系很少,她这通电话,既意外,又不意外。“喂?”   “嗨。”她扯起了笑,“我要到芜阴市出差了。”   他轻笑出声,似乎心情愉悦,“一个人来的?”   “是啊,十一点半到芜阴南站。”她望着前方来来去去的人群,“你还在芜阴吧?”   “嗯。”晏玉坐在沙发上,右手食指在扶手边轻敲,“我晚上去接你。”   “那怎么好意思,这么晚了。”在这一刻,她还不忘客套两句。   晏玉却拆穿了她,“你打这通电话不就为了让我去接你吗?”   “好吧。”清醒时的晏玉实在不能称之为小鸡崽,太不可爱了。“我等你。”   听着他略显轻浮的语气,她总算忆起外公外婆了。   外公说话就这调调。   “晚上见。”晏玉挂上电话。   对面的那个男人,五官端正,就是满嘴小胡子。他瞅着晏玉,“喂喂,今天我生日,说好玩到天亮的,别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的。”   “明年陪你玩。”   小胡子掀起上嘴皮,“有什么事能比兄弟的生日更重要啊?”   “去高铁站接个朋友。”晏玉坐直了身子,“三更半夜的,南站黑车不少,她一个人不安全。”   “女的?”   晏玉笑了。   小胡子连下嘴皮都扁了,指指自己的胳膊,“兄弟是手足啊,女人只是一件衣服。”   “缺胳膊断腿的照样上街,但你见谁不穿衣服裸奔的?”   小胡子愣住了。 第18章 迷雾   # 018   荆觅玉没有想过,她会独自一人回到芜阴市。   当一个城市都让你有窒息之感时, 逃离只是短暂的解救方式。一旦感知到城市的空气, 沉浮依旧, 甸甸的重量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哪来的勇气。   当高铁列车驶进芜阴的地界时,她就已经有了眩晕感,仿佛四周有隐形的巨石,自上而下滚落。芜阴的天空, 比北秀的透亮多了。不过在她眼里,这种亮度近似于回光反照。   邻座的小男孩调皮得很,在座位上跳来跳去。座椅的晃动感让她更觉身处孤舟。   她闭上了眼,面色苍白。早知就跟孙燃他们一起坐飞机了。万一她倒下, 还有两个能帮忙叫白车的人。   小男孩的母亲低斥着儿子, “不许再跳, 你打扰到姐姐了。”   小男孩看了荆觅玉一眼, 跳下了座椅,“妈妈, 姐姐发烧了吗?”   那位母亲皱起了眉,略有关切:“哎,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荆觅玉睁开眼睛,“没有。”   母亲抱起儿子,不再多言。   小男孩斜靠在母亲的怀里, 奇怪地看看荆觅玉, 又仰头看看母亲, 稚嫩的童音响起, “姐姐好像在哭哦。”   “嘘。”母亲食指点在儿子的唇上,拍拍他的背,“不要吵姐姐。”   荆觅玉的眼角没有泪,唇线抿得扁扁的。   下了高铁,她听到了许多甜糯糯的芜阴口音,喉间泛起了一抹苦涩。   她站在扶梯旁等车。   匆匆而过的人群,映在了她的眼中,却未在她的记忆停驻一秒。   她只见,黑云又大又密,把夜空压出一道道荒白的沟壑。   芜阴的地标建筑耸立入云。   那是一座公共高塔。她曾经思考过,人从这高度坠落到地面的时间,是否足够将生平往事在脑海重现一次。   晏玉在旁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她面向高塔,隐露憧憬,他打了一下远光灯。   光线阻断了荆觅玉和夜空相连的目光。   她回过头。   一辆宾利添越打着双闪灯。   她微微眯起眼睛,走上前。   右前车窗打开。   她弯腰一看,果然是晏玉。   他侧头对她笑,俊俏的五官在昏暗中光影交错。“上车。”   她明眸皓齿,“这是你的车了吧?”   “对。”晏玉下了车。他身材比例好,长胳膊长腿,一件短外套和简单的牛仔裤都有型。他接过她的行李,放到后尾箱。“你订了酒店吗?”   “订了。”酒店是巩玉冠预订的。她报上地址,笑盈盈地上了车。   车里有一阵淡香,像是尤加利叶的味道。她正要再嗅几下,听见晏玉问:“出差几天?”   “星期天回去。”   他了然,不过依旧逗她,“只是周末出差?”   她无辜一笑,“对呀,不行吗?”   “每周过来都行。”   他这语气,她感觉他又要询问一夜情了,赶紧自己抢先说道,“你不回北秀了?”   “等我一个朋友的订婚宴过了再走。”   车子经过芜阴独有的牡丹灯街。仅一秒,车子驶过,就再也看不到那大红大紫的亮光了。她转向晏玉,“订婚宴什么时候?”   “四月一号。”晏玉笑眼弯弯,“愚人节,很应景。”   “……”她怎么听着他有些幸灾乐祸?望他一眼,他真的幸灾乐祸。她试探性问:“那件高古玉……换的媳妇是你的还是你朋友的?”   “我小妈给我换的。”晏玉回答得自然,“我爸有收藏玉器的爱好,春秋战国到明清,多到能开展览了。拿一件讨媳妇,无伤大雅。”   有说玉器是中华上下几千年的历史载体,但玉器收藏比较小众,不及名家字画的声势。晏风华竟然能集全这么多朝代的古玉?   如果真是这样,那晏玉所说的高古玉,就不一定是荆山之玉了。   荆觅玉眉毛皱起,又一松。暂时不管了,她这会儿有些疲惫,只盼早早休息。   ----   酒店在热闹的市区。   到了酒店,晏玉展颜一笑,晕了服务小姐姐的眼。   明明是荆觅玉入住,小姐姐的问题却是向着他,询问登记身份证也问,“先生,麻烦出示证件。”   荆觅玉“砰”一下,将身份证拍在服务台,“我住。”   晏玉的目光迅速在她的名字那栏扫过,接着转至她的照片。   她的证件照是素颜,眼睛不大,笑起来漂亮的唇角,自然放松时,弧度却是向下的。   服务小姐姐把身份证拿过去,亡羊补牢式地称赞了一句,“你这名字真好听,像是古代大家闺秀。”   荆觅玉嘴角更加向下了。   办完入住,晏玉帮她把行李拎上房间。   房间和卫生间的间隔材质是透明玻璃。   荆觅玉想起了,孙燃和巩玉冠好像是同房,那这透明玻璃——   阿弥陀佛。   她摇摇头,打断心中的遐想。   晏玉拉开窗帘,窗户斜对芜阴江河,“风景不错。”他目光再转至卫生间的玻璃墙,“这道风景也不错。”   荆觅玉又想起孙燃和巩玉冠来了。   孙燃那身材,不是她吹,只要一脱,谁移得开目光,她给谁跪。   巩玉冠身形瘦削,肌肉比不上孙燃的刚硬,但也不差。   她突然等不及他俩的到来了。   “你是想男人想到这么猥/琐的吗?”   晏玉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她低了低头,掩饰说:“没有。”说完才发现,他近在咫尺。   他倾身而来,“今天差点忘了问你,一夜情考虑好了吗?”   “……”还是躲不过这句话吗。她抬眸,“我坚持己见。”   “固执。”晏玉退了一步,“早点休息。我得走了,我小妈给我补得只差没去叫/鸡了,再多待几分钟,我就饿狼扑羊了。”他目光沉沉,“但你渴望巴巴被我强,哪能让你如愿呢。”   荆觅玉想笑,却又觉得不合时宜。抿着唇角看看他,差点咧开了嘴,“今晚谢谢你了。”   “答谢最好的方式就是以身相许。”   “我要休息了。”   晏玉笑笑离开。   荆觅玉关上了门。转身走到窗前,推开玻璃。大风卷进来,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高塔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她伸手向前抓握,握住的只有空气。   沉寂了几分钟之后,她拉上窗帘去洗澡。   瞥见卫生间的玻璃隔断,她奸笑两声。要是两只小鸡崽在里面光秃秃地洗澡,那可真是盛世美景呐。   脑海中充斥着污秽念头的她,晚上含笑而眠。   但梦中有血,染红了芜阴的蓝天。   荆觅玉惊醒在床上。   坐起之后,她把所有灯都打开,半靠在床头叹气。   她想起了晏风华的收藏。   荆山之玉的线索缠缠绕绕,她竟一时不知从哪根线头开始抽起了。   没一会儿,老周以前的话又跳了出来。“你的人生目标,是找到荆山之玉。但是人生很长嘛,时间大大的有。我觉得,你首先要把重心放在婚姻上,找个能干的对象,让他给你找。多省事啊。”   夜半时刻一想,老周这话不无道理。她自己找不到,可以拉人入伙嘛。   胡思乱想到凌晨五点多,她又睡了过去。   七点半起床,窗帘一拉,芜阴灿烂的阳光晒到了床上。她给晏玉微信道早安。   也许正如老周所说,觅玉不是最重要的。她需要的是一个活下去的信念。哪怕花上一辈子时间寻找荆山之玉,都成。   ----   荆觅玉换好衣服,下楼吃早餐。   早餐店的老板是位老人,用着蹩脚的普通话和她说话。   芜阴老一辈大多讲方言,年轻人普通话交流的多。   她笑笑,“我听得懂芜阴话。”但她不会讲。   付了钱,荆觅玉坐到小店的角落。   地势不平,油光发亮的木桌有些倾斜。大碗的鲜鱼粥歪向一边,溢了出来。她赶紧低头舀起。   这时,邻座的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哎哎,要溢出来了。”   她被烫了一口。   男生二十出头,染了金黄的发色,额前的刘海垂到了眼。一个杀马特,却异常温软地和旁边的女生说:“小心烫。”   这把声音,让她毫无抵抗之力。她时常忘了,自己曾经也是有过一段美好爱情的。   正如外婆的那一句:“爱情就像贪得无厌的奸贼,偷走了我的千娇百媚,再将我打得万念俱灰。”   荆觅玉放下勺子,留下一碗满满的鲜鱼粥,离开了早餐店。   她坐在路口的树墩,发了一阵呆。   芜阴绿荫遮阳,微风轻拂,鼻息间都是清新的空气。一座如此美好的城市,竟然成了她的噩梦。   让她清醒过来的,是晏玉的电话。   她告诉他,“我在街口坐。”   他笑问:“坐那干嘛?”   这时,她远远看到了他。   老周说晏玉危险。但她不把他当敌人,他自然就不可怕了。   晏玉越走越近。   树下的她半眯着眼,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脸上踩着星星点点的光。   他看着她扬起笑容,上排整齐的八颗牙齿,勾起半月弧度的笑线。电话传来她的声音:“坐这里等你啊,晏巳。” 第19章 迷雾   # 019   蓝天背景前, 橙红的木棉树横织错节。   木棉背景前, 晏玉眼睛弯成了两道小月牙儿。   他在电话里说:“少勾引我。我现在在进补期, 受不得刺激。”   荆觅玉仗着十米的距离有恃无恐,“你补得也太过了,半夜流鼻血吗?”   晏玉走近了。背景从木棉变成了槐树。   他挂掉电话, 站在她的面前, 左手伸向了她。   荆觅玉终于看清了他的掌纹。有两道并行的情感线, 果然旺桃花。   她的手指刚碰到他的掌心,就被他一个反握。她被他拉得站了起来, 甚至前倾撞进了他的怀里。   “流鼻血不至于。”晏玉一手握着她的右手,另一只手揽上她的腰, “但尝尝甜头总是想的。”   荆觅玉穿着高跟也不及晏玉的高度, 她仰起头, “光天化日, 你胆儿大啊。”   “你可以将我的行为理解成情不自禁。”   祁玉峰那副君子作派,荆觅玉时有怀疑。而晏玉眉宇轻佻,言词调戏,她却安心落意。她甚至使坏地抱上他的肩,“这样呢?够刺激吗?”   晏玉唇角弯起来了,“还能把持得住,但你如果再抱紧点,我就要吻你了。”   她挑起眼瞥他。   他看出她的狐疑, 逗着说:“不信来试试?”   荆觅玉左手向后反过去, 勾了下他放在她腰间的右手。   晏玉食指轻抬, 在她的指缝里轻轻摩挲。   就那么一下,她竟觉得,被他勾过的地方有了异样感。这男人果然要命。要是到了床上,怕是能让女人融化成一池水。她松开了力道,浅浅搭着,“我饿了,没吃早餐。”   “哪里饿?胃还是,更下面的那地方?”他这语气,明显对后半句兴趣更大。   “胃。”她瞪了瞪他。   几个路人不禁望向树下相拥的一男一女。   男的俊,女的俏。绿荫成影,碎光跳跃。   “这画面美得跟拍电影似的。”一位女生如是说。   女生话音刚落,就见相拥的两人分开了,并肩走向对面的早餐店。   ----   早餐店的老人奇怪地看着荆觅玉。刚刚那一碗都没吃,这会儿怎么又来了。   荆觅玉明白老板的疑惑,低了头,和晏玉说:“我要一碗鲜鱼粥。”   “嗯。”晏玉和老人说话,讲的是芜阴话。   她听在耳中,转身离开。   虽然芜阴年轻一代都说普通话,但很多人的普通话仍带着方言里的甜糯味。晏玉说芜阴方言时,是有些软。但讲起普通话,却偏向复祝的感觉。   荆觅玉坐回到先前的那个位置。   那位杀马特早走了。她稍移木桌,减缓了倾斜的角度。   晏玉没一会儿就过来了。   她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吃这些呢。”   “这是百年老店。我以前经常来,大学就在这附近。”   荆觅玉一怔。   晏玉先是眼尾轻撇,察觉到她神色有异,他主动报上校名,“芜大。”   她全身都僵了。   “怎么了?”晏玉问。   “没……”她迅速调整表情,微笑起来,“想不到你还是名校毕业啊。”   “我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以为我考不上名校?”   “我是三流院校出来的。”她无奈地叹气,“自惭形秽。”   这时,一位大婶把两大碗粥呈上来,“鲜鱼粥是小姑娘的。”她笑着对晏玉招呼着,“这碗粥是这位俊俏小哥的。”   大婶这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让荆觅玉有点儿傻眼。   孙燃还要脱衣服呢,晏玉动都不动,干坐着就是一株大桃花。   她好想向他拜师学艺。   ----   今天星期六,就是愚人节。   晏玉有宴。   荆觅玉觉得,自己来的时间不太对。   吃完早餐,她问:“你朋友的宴席什么时候开始呀?”   “中午。”晏玉扯了扯休闲外套,“我得回家换衣服再去。”   “那——你要走了吗?”她投以幽幽的眼神。   晏玉低下声,“我怎么听出了恋恋不舍的味道。”   她别开脸,“我闲着也是闲着,本想到了芜阴,还能诈诈你的地主之宜。”   “订婚宴有兴趣么?”他把吃完的两个碗往旁边推,“我正好没有女伴。”   “你会没有女伴?”   “单身四个月了。”   她笑了。她也是呀。“汪小姐那里碰了钉子,还没恢复过来吗?”   他侧头,“我现在的愿望就是跟你巫山云雨。在那之前,没办法应付其他女人了。”   荆觅玉在他耳旁低语,“想法这么淫/秽,那补品受得住吗?”   “受不住也得受着。夜晚实在难熬,我就念你的名字,觅玉两个字,含在嘴里再吐出来,就像把你生吞活剥了一遍。”   两人靠得很近,她觉得自己耳朵又要烧起来了。抬眼见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情话说得跟聊天气一样自然。   她安慰说:“你辛苦了。”   晏玉目光移至她的耳朵。   发布会那晚他就发现了,她耳朵非常容易泛红。这让他想起红烧猪耳,咬上去一定香脆脆,有嚼劲。   大婶重重地在两人面前咳了两下。   荆觅玉立刻撤身,拉开了和晏玉的距离。   晏玉浅笑地看了大婶一眼。   他一笑,大婶跟着笑。她收拾起碗筷,再拿出抹布擦拭桌子。   荆觅玉理了理头发,遮住了染上胭脂色的那只耳朵。   出了早餐店。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   晏玉以前几个女朋友都有做挽面,这时见到这自然绒毛,他笑了下,再问:“去不去订婚宴?”   荆觅玉沉吟,“我没有合适的衣服。”   “我送你一套。”   “那我现金还给你。”荆觅玉这话接得很快。   “欠着不好吗?”   “欠多了还不起。”   “我就希望你还不起。”   “遗憾的是。”她俏皮地做鬼脸,“我的存款正愁没地儿花,只能把欠的你大大小小都给还了。”   晏玉挑了下眉,“看来还是位隐藏的小富婆。”   “富倒谈不上,买几件衣服的钱还是有的。”   在晏玉面前,她哪里谈得上富。   芜阴晏家,多大的名号。听说光是晏居现在的地价,就够几代人吃喝不愁了。   晏玉开车回家。   车子驶入庄园,荆觅玉惊叹一声,“土豪之家啊。”   先前只听晏家财力雄厚,当真见到了,才知道,她想象中的晏家仅是皮毛。眼前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一不是金钱砸出来的。   晏玉扯了扯唇角,他习惯了这样的惊叹。他父亲就爱门面二字。   他把车停在侧门。   这儿离客房更近。   如果不是要上主楼,他几乎不走黄洞石高墙。那边远得多。   荆觅玉打开车门。   晏居临山而建,远离了喧嚣的清幽园林,移步异景。   这儿虽是侧门,但也有白玉群雕。   鱼池、清泉、乔木,花香。   荆觅玉呜咽一声,“人啊,还是得有钱。”有钱就能把自家建成风景区,不用去各大景点看人海。   晏玉一手抽兜,“心动了?”   她双手捂住眼睛,“不能再看了,我要抵制诱惑。钱财如粪土,名利皆浮云。”   进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颗蓝花楹,枝干缀着粉紫色的小花蕾。   再一望,就是一座宛若鸟笼的空中阁台。   荆觅玉迟疑地问:“这就是合欢笼?”   “离地四米半,270度一线江景。快活的真谛都在那里了。”晏玉一字一字道出,脸上的轻浮之色,仿佛已经沉浸在真谛中。   她瞟向他,“然后叫几嗓子,冲出一堆人围观。”   “改天我让人装上帘子。”   她叹气,“那就白瞎了这270度一线江景了。”   晏玉若有所思,盯着她的脸,“听你这口气,我要是不把你强了,都感觉特别内疚,很对不起你。”   “请仔细观察我清澈的双眼。”她睁大眼睛,眼线下的眸子水汪汪的,“纯洁无瑕的天使一样。”   “可我只看到渴望巴巴四个字。”   荆觅玉深吸一口气,再沉沉吐出来,“我们的默契太差了。”她低下身去。   “你干什么?”   “脱鞋子敲你的头!”她狠狠拽下高跟鞋,不料重心一歪,往他身边倒去。   晏玉及时扶住她,“欲迎还拒用得多了就不可信了。”   她握住鞋子,手一扬。听得一声叫唤:“小少爷。”   她赶紧背过手去,将高跟鞋藏起来。   李和志远远见到,荆觅玉的鞋跟像一把尖刀,正对着他家心善仁慈小少爷的脑袋。他前来护主,严肃盯着荆觅玉。   荆觅玉低头,靠在晏玉怀里。   最淡定的就是晏玉了。“李叔,这是我朋友的前女友。”   “你好。”李和志嘴上礼貌问好,心中却想:别人的前女友,为什么现在抱着小少爷可紧可紧的。   “小少爷。”李和志微微躬身,“大少爷说他临时出差,简陈两家的订婚宴,他去不了了。让我来通知你一声。”   晏玉点头,“知道了。”   李和志又看了荆觅玉一眼,转身离开。   荆觅玉从晏玉的怀里探出头,弯腰穿鞋,“下次再敲你的头。”   晏玉不作声。   她抬眸望他,见他目光定在她脸蛋的下方。她意识到他在研究什么,连忙捂住了领口。   “粉紫色。”他轻笑,“我猜,你喜欢穿一套。所以,内裤也是?”   荆觅玉直起身子。她明白他上次猜中酒红色的原因了。她没话找话地问:“你们家还有少爷这称呼?”   “李叔是老古董,就兴古时候主仆那套。和他熟的几个,会用这个称呼,其他都不了。”   “噢。”她庆幸话题转得成功。   他却又拽回来了。“我刚刚猜对了?一套粉紫色?”   她掀起长睫毛,“再问我又要脱鞋敲你的头了。”   “那就当我猜对了。”他补充了一句,“对了,你的沟不浅,是我喜欢的C杯。”   荆觅玉双手往他脖子一掐,“闭嘴。”   晏玉笑着伸手在嘴巴上做了一个缝补的动作。   至此,这话题才算结束。 第20章 迷雾   # 020   晏玉进去房间换衣服。   荆觅玉在接待室等候。   这里的窗户向着晏居的内庭院。蓝花楹树上的花蕾小小的, 春绿色比紫花要多。再望过去, 只见风雨连廊两旁都是古木屏风。山石,玉雕,水墨,无一不是中国传统元素。晏风华确实有复古的爱好。   经由这件事, 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对芜阴的记忆, 混乱到连晏家这么响当当的家族都想不起来了。   荆觅玉摇了摇头。算了,不想这些了。换点开心的事情。譬如:两只小鸡崽就要过来了, 她要给他俩送上瓜子和花生。   荆觅玉坐到沙发玩手机,听到开门声, 她抬起了头。   晏玉一下子由休闲服饰变成了西装革履。白衬衫, 黑西装,银灰领带。双腿在修身西裤下, 显得又直又长。   她一手撑腮, 歪着头调侃他,“收拾收拾还是人模人样的。”   “你也一样。”他拧了拧雕花袖扣。“走吧。”   她按着裙摆站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人模人样呢?”   “我朋友那儿。”   朋友这个词,在晏玉的嘴里说过很多次。但是都交心吗?肯定不是。其实她还是看不透他, 只隐约觉得, 既然他有意塑造亲和形象, 必然不会轻易与人交恶。   这一点和她有些像。说白了, 就是虚伪。但也正因为这份虚伪, 她才能赌他说到做到的原则。   正如他承诺的, 只要她不同意一夜情,他绝不越线。   车子驶离晏居没多久,晏玉接了一个电话,他带上蓝牙耳机,“爸?”   “你也去?”他笑了下,“不是说订婚只是小场面嘛,竟然还请你了。”   “我在路上了。”他向荆觅玉投去一眼,“嗯,和一个朋友一起。”   她挑眉无声询问。   他回她一记挑眉。   好吧,两人没有默契,她读不懂他的眼神。   临近清明,本该阴沉的天气,破天荒地阳光灿烂。芜阴就是这样,大多数的日子都是挂着蓝蓝的天,笑着白白的云。   见到同事朋友圈正在吐槽天气,荆觅玉说:“幸好这里是芜阴,北秀又阴雨天了。”   “天气反常。”晏玉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准新郎要后悔了。”   “嗯?”   “他上个月就在查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加上愚人节的意义,他这才选的日子。”   “……”她联系上下文,猜测问,“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晏玉却答:“说不准谁是落花,谁是流水。”   “不是准新郎不乐意娶吗?”   “他不想要这场婚礼,不代表他不乐意。”   “……”她认为自己够造作的了,没想到晏玉这一群人,一山还有一山高。   晏玉颇有深意地补充说,“表里不一的男人多的是。”   “你也是吗?”她其实已经知道答案。   “当然。”   荆觅玉拽拽自己的长发。其实她也是呀。   这样一想,两人都不吃亏了。   ----   简陈订婚宴在室外。   这要是阴雨天,那大伙儿都成落汤鸡了。   此时阳光明媚,高清得让荆觅玉隔着斑驳树影,就看清了简誉的长相。   准新郎简誉,与晏玉的桃花相不同,他生得俊美,却气质孤冷,宛若悬崖峭壁的一颗青松。   荆觅玉的脚步停住了。人际交往就像是抽线团,你不经意地拉出一段,就会发现,从前的旧线也缠上来了。   晏玉比她前了一个步子,回头看她,“怎么了?”   她反应极快,右脚故意歪了一下,“新鞋子有点儿刮脚。”   他后退回来,扶住了她,“跟你说不要选这双,这双太高了。”   “还不是为了匹配你的高度呀。”   “长得高是我错。”他搂上她的腰,“还能走吗?”   她狐疑问道:“为什么这么温柔?”   “你就是敬酒不喝喝罚酒。”悦耳两句给她听,她还不太乐意似的。他放开她,“自己走。”   荆觅玉垂下眼睛。简誉就在前方,她身为宾客,不给准新郎打招呼,说不过去。她只盼着简誉已经不记得她了。   简誉确实不记得她。他沉郁的目光在她脸上连一秒都没有停留,就转向了晏玉。   “天作之合。”晏玉话里像是祝福,把弯一拐,又道:“就是天气太好了点。”   “谢谢。”简誉的神情并不喜庆,倒有点儿奔丧的意思。   开心的,只有看热闹的宾客们。   晏玉送上礼金,走往宾客区。   几米外,站着黑衣黑裙的于今眉,望着舞台的雏菊,脸上哀凄凄的。   又一个奔丧的。   晏玉经过她的身边,好心地劝说:“忍住眼泪。”   于今眉抹抹眼角,“我又没哭。”   荆觅玉有些明白过来,这里面恐怕有三角纠葛。她浅浅一笑。   于今眉仰头看了晏玉一眼,接着,打量起了荆觅玉,“新女朋友吗?”   “介绍一下,我朋友的前女友,荆觅玉。”这种场合,晏玉最是平静。“这位是于今眉,我二十岁时的女朋友。”   两个女人都带着笑容。   于今眉首先问好,“你好。”   “你好。”荆觅玉只听说晏玉在前女友们中口碑极好,但不知道竟好到这地步。   晏玉没有和于今眉多说,在座位入座。   荆觅玉别有深意地问:“这儿你的前女友多吗?”   “应该不多。”他好笑地反问道:“你吃醋吗?”   “我是怕她们吃醋。”   “她们很善解人意。”   “难道没有一个对你有所留恋吗?”   “这世上,不是所有女人都对爱情有需求。就和你一样。”   荆觅玉凝视着他,“那你运气很好,遇上的都是不为爱情的女朋友。”   “向往爱情的,不会找我。”晏玉拆开红彤彤的喜盒,“女朋友是一个有趣的名词,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非常期待你为女人肝肠寸断的那一天。”   “同样的。”他把喜糖递给她,“我也期待你的那一天。”   她在心中回答:不会有了。   因为那一天,早已经发生了。   ----   这场订婚宴,准新郎和准新娘都有些沉闷,念誓词时,语调机械木讷。   荆觅玉觉得,两个人一起痛苦地过着,还不如一个人单身快乐。   当然,这话她只能在心里说说。现在影视、文媒,哪个不把爱情当主题呢。她这种心如死灰的,只能窝在家里观看战争、悬疑了。   晏玉中途出去讲电话。   荆觅玉尝着甜蜜蜜的喜糖,感觉有人在旁边的座位坐下,她看过去。   于今眉娇俏地笑着,“晏巳有婚约了,你知道吗?”   “听过。”   “就是我。”   “……”刚才不是为简誉悲伤来着?   于今眉的脸蛋被黑裙子衬得十分雪白。“虽然我喜欢简午,但我家和晏家有合作。”   “……”这一群人真是乱啊。   于今眉又说,“也许,晏巳跟我结婚的那天,也和今天的简午那样,满脸写着逼婚两个字。”   “他不会。”晏玉就算被逼婚,也一定春风拂面的。   “那就换我的额头写满大字吧。”于今眉忍不住又把目光转向简誉。   那痴痴的眼神,让荆觅玉有些不忍。她脱口而说:“其实你可以在古玉拿到手的时候悔婚,我想,就晏巳的个性,不至于要你还回去。”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想到,这其实算是晏玉的弱点吧。因为要立足高口碑,所以哪怕心里呕到死,他也会故作潇洒。   这时,于今眉恍然大悟:“你就是晏巳说的候补区小美女吧?看来晏家的古玉名声不小,个个都瞟着。”   “几千年的古玉,谁不想呢。”荆觅玉这话有试探之意。   “几千年的吗?”于今眉略略吃惊,“晏巳都不告诉我!”   听于今眉这语气,她并不清楚高中近古玉之分。不过也难怪,这都是收藏界的叫法。   于今眉手指捻了捻,嘴上带着些娇气。“呜呜,我想要。”   荆觅玉失笑。于今眉看着和她年纪相当,但是言行举止要少女许多。这或许就是憧憬爱情的人,才拥有的光环吧。“如无意外,就是你的。”   “看来你和晏巳以前的女朋友一样,对他毫无婚姻的幻想。可怜的晏巳,哈哈哈哈哈。”说到最后,于今眉竟然大笑起来。   荆觅玉正想再说什么,旁侧有一阵压迫感传来。她转过头。   一位中年男子站在两桌外。他探着身子,好像是要和谁敬酒。目光却又向着她。对上她的视线之后,他举了举手里的酒杯。他轮廓英俊,凝聚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看着年纪大约四十多,但保养得宜,或许要加上几岁。   他的眼神说不上友善,但也不是凶恶。应该说处于射击前瞄准的阶段。   这种被当成枪靶子的感觉很糟糕,荆觅玉皱起了眉。   敬酒的那桌有谁说了什么,大家哄然大笑。   中年男子把脸转过去,没有再看过来。   这时,于今眉看到晏玉走来的身影,赶紧闪走。   荆觅玉想问晏玉是否认识那位中年男子,转眼却找不着人了。   过了一会儿,简誉来和晏玉讲话。   这两大美男站在她旁边,让她险些亮瞎了眼。   简誉走后,她手背遮眼,低叫一声,“帅得好刺眼。”   “演技太浮夸了。”晏玉逆光的脸有暗影,但嘴角噙着一抹笑。   她眯起眼。   真的帅得好刺眼呀。 第21章 迷雾   # 021   晏玉真是闲不下来。   这边宴席结束, 他说要载她去兜风,但来了个电话, 又改变主意了。   他说:“我朋友约我到健身会所谈点事,你等我半个小时。”   荆觅玉好奇地问:“你的生意还涉及健身会所呀?”   “朋友的会所,他心情不好就在那里发泄。”   听着健身房的事,荆觅玉想起上回的那个男人。   她侧头看晏玉。   他眉弓虽高, 侧脸线条却并不凌厉,四高三低,错落有致。   抛开其他因素,能和这样一个大帅哥交往极大地满足了她的女性虚荣心。   再联想她刚刚发现的他的大弱点, 她狡黠笑了笑。   她撩了撩长发,解开衣裳的第一颗纽扣, 再掀裙子到大腿。她往自己腿上拍得一声“啪”响。有些疼, 她又揉了揉。   晏玉似乎在专心开车,并不看她。   对着空气搔首弄姿很没劲, 她把裙子又放下去了。   走出了滨江路, 荆觅玉想起一件事, 突然问道, “你健身的时候会不会发出类似高/潮的呻/吟?”   他终于看了她一眼。   她双手模仿划船机的动作,“就像这样,拉起时, 啊, 放下去, 呼。啊——呼, 最后一声加大音量,啊——吼!”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晏玉敛起表情,“要听真话?”   “讲。”   “你的叫/床声像是怨鬼呼号 。”   她秀眉一撇,“我们默契真的太差了。”   “我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叹气。她敞着的胸口,他居然视而不见。还说这是他最喜欢的C杯。坑爹呢。   不过,晏玉下一句倒是说起她的纽扣了。“光解一颗纽扣,你的沟都见不到。要么,就解两颗以上,要么就全部扣紧。切忌无用功。”   她冷哼,“想用激将法逼我脱衣服啊,没门。”   “你不脱的话也行。我开车也不方便看,但我能单手开。你要是真有心勾引我,就该拉起我的右手,盖到你的胸上。”   “想得美。”荆觅玉冷冷地把纽扣给扣实了。   ----   晏玉朋友的健身会所是共享模式,和荆觅玉往常去的不一样。但是,舒缓的音乐盖不过男人们压抑的嗯嗯啊啊。   荆觅玉想起车上的话题,瞟向晏玉,奸笑了两声,在他耳旁说:“啊——吼!”说完立即撤身。   她这神情可比平时端着的样子可爱多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的头。   她轻拍两下。   他笑笑收回来了。   两人笑闹着穿过走廊,走向电梯。   里面出来一个男人。长得很高,目不斜视。   擦身而过时,荆觅玉抬了一下头。   只见他穿着运动上衣,运动短裤,外面披着一件长夹克。而那脸……圆眼睛,小瞳孔,凹眼眶。   凶相。   她见过这个男人!   有什么东西在电光火石之间串了起来。她停住了脚步。   电梯里的晏玉按着开门键,“怎么了?”   她皱了下眉,一脚跨进电梯,“我在聚北被下药的那天,见过这个人。”他也这么巧,从北秀到芜阴吗?   晏玉看向男人的背影,“你怀疑是他?”   荆觅玉点点头,但又摇摇头,另一只脚跟着走进电梯。“没有证据……巧合不能当证据吧。”   晏玉松开按键。   电梯门合上了。   “我和孙燃看过当时的监控。”他的眼神有些沉,“有一桌的两个男人起了争执,人群都涌了过去,你被挤在当中,看不到细节动作。”   她点头,“那个男人就是在那个时候撞到我的。”   “还有其他怀疑吗?”   她眸子一转,“其他的……不知道。”   这时,电梯到了三楼。晏玉让她先走,“我回北秀再给你查查聚北那天的事。”   “嗯。”   是她想多了吧。如果那个男人是冲着她来的,为什么只下手一次?也许,真的只是碰巧。她都遇上那么多巧合了,再多一两个也没差。   她暴露在北秀一年多,都无人找上门。   老周曾说:“可能对方想隐姓埋名过下去,不愿翻开这桩旧事了。”   要真如此,觅玉就是一项遥遥无期的任务了。   ----   荆觅玉没料到,晏玉约谈的朋友竟然是简誉。   这不刚当完准新郎吗?竟然就跑出来了。   她一时都不知道是同情于今眉还是新娘子了。   简誉已经换下了订婚西装,浅灰的长衣长裤,稍稍减淡了他的孤冷。   晏玉走近,“当新郎官的滋味如何?”话中的调侃之意毫不掩饰。   简誉依然不曾正眼望向荆觅玉,只向着晏玉,“你迟早也要来一场。”   晏玉坏笑,“我对女士可比你温柔。”   简誉清隽的眉宇,染上了霜花。“进里面谈,方便让你朋友的前女友回避一下吗?”   荆觅玉识趣地退一步,“我等你。”   晏玉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这里下去有个小院子,你自己走走。”   她莞尔应声,看着晏玉和简誉进去房间。   房门被简誉狠狠关上了。   她一怔,心里嘀咕着:这两大帅哥该不会有什么跨越友谊的关系吧。   有的话,又得推荐她现在的那家酒店了。   还别说,这俩还挺般配。简誉不爱笑,晏玉很爱笑。这就叫互补。   荆觅玉去了小院子。   “嗯……”她长长地呼气。这里的气候就是舒服。   顺着步级往下,是二楼的凉亭,以及一楼的温池。   她下去一楼赏花。   黑白相间的鹅卵石小路旁,竖着一只铜质大脚掌。她脱掉鞋子,光脚踩了上去,是暖暖的。   走到半中,一个男人从前方转了过来。   正是刚刚那个凶相男。   他见到她,拧起了眉。   她心中戒备起来。   凶相男开口问:“我们在哪儿见过吗?”那声音就如在聚北时听到的一样浑厚。   荆觅玉礼貌性回了句,“也许吧,但我没印象了。”   她掉头就走。   原路返回到二楼,正上了三楼的几级台阶,上边冲下来一个小男孩,撞到了她的腰。   她连忙抓紧了扶手。眼见小男孩差点滚了下去,她喊出声:“小朋友,小心!”   小男孩稳住身子后,握紧手里的玩具枪,仰头看了看她。   她低身,平视他,“你没事吧?”   他忽然朝她射击,嘴里发出象声词,“咻咻咻。”   枪里的液体喷上了她的脸,脸上瞬时辣辣得难受。她捂住脸,额头上的液体滴落眼角,痛呼出声:“啊。”   她的眼睛睁不开了,不停地流泪。   小男孩受了一惊,连忙跑下楼梯。   荆觅玉攀着扶手站起来,转身摸索着台阶上去,拉开嗓子喊,“救命啊。”   简誉一打开门,就听到了这声音。他神色冷然,迈着大步走出房间。   下一秒,身边有风吹过。   本在他身后的晏玉迅速地往呼救声方向跑去。   晏玉翻过楼梯,两三下就到了荆觅玉身旁,“怎么了?”   “我的眼睛疼,死疼死疼的。”她满脸泪水,声音带了惧意。“睁不开了。”   晏玉一把抱起她。   她今天穿的是齐膝裙,他这一抱,裙摆就往下滑。他走两步,又继续滑,到了她的绝对领域。   他那只托着她膝盖窝的手往上按住了她的裙摆,防止她走光。   “简午,叫医生过来。”   死什么死什么,是复祝方言的说法。荆觅玉现在是死疼死疼的,晏玉的声音是死沉死沉的。   这家会所有一位运动康复医生,他沾着荆觅玉脸上的液体,嗅了嗅,“像是辣椒水。我这儿没有设备,还是要送医院。”   晏玉想掏烟,不过只做了一秒动作,下一秒问:“哪家医院离这儿最近?”   简誉说:“我朋友的诊所,不到两公里。”   晏玉朝他扬了扬眉。   简誉往外走,“我开车送你们过去。”   晏玉抱起了荆觅玉。   她缩在他的怀中,眼前有几层眩光,“我会不会瞎掉?”她真的怕。   他沉着冷静地回答:“不会。”   ----   医疗室内,医生在用洗眼液给荆觅玉清洗结膜囊。   门外,晏玉叼着烟,“在你的地盘出事啊,简午,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放心,会给你交代。”简誉面若寒霜地给经理打了电话。   经理连忙把监控视频发过来。   简誉看了几秒,转发给晏玉。   晏玉嗤笑了一声。“熊孩子啊。”   简誉问:“怎么样?要计较吗?”   “当然要。想当年在复祝,我三岁时扒过一个小女孩的裙子,我妈差点没把我打死。”晏玉呼出烟圈,“这不,长大后的我对女性多客气,说明儿童教育很关键。”   简誉也点了一根烟。   晏玉想起从前的回忆,桃花眼笑了,“小女孩的小屁股,红扑扑的,就跟我家那桃树上结的果子一样。”   简誉不敢苟同晏玉的形容词。他说:“我查到熊孩子的监护人,再通知你。”   医护室的门打开了,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没事。辣椒水浓度不高,炎症消了就好。”   简誉道了声谢,“谢谢。”   荆觅玉拖着步子也出来了。她这会儿能睁眼了,眼睛一圈儿都红的。   晏玉拧熄烟,“这也跟水蜜桃似的。” 第22章 迷雾   # 022   管他什么水蜜桃, 荆觅玉知道自己眼睛无碍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来的路程短,回去的路程也短。不过十来分钟的事。   医生嘱咐荆觅玉要闭目休息。   于是,晏玉让她回去会所躺一会儿。   他和简誉又进了先前那间房。   荆觅玉愈发觉得他俩有不可告人的猫腻。   经理已查出那是谁家的孩子,不止监控视频,连监护人的会员资料, 都呈了上来。   会所系统的注册仅需手机号码,除了这项, 其他均可自定义。孩子监护人的健身昵称是英文。   正是电梯遇到的那个男人。   晏玉旋转了180度坐椅,面向窗外的高楼, 神情带着莫测。   简誉从冰箱里拿出两瓶饮料, “在算计?”   晏玉斜过来一眼,“还是你了解我。”   “想到什么了。”简誉把可乐抛给晏玉。   “熊孩子幕后的大人。”晏玉掀开可乐盖。小气泡调皮地冒出瓶口, 再一个个碎掉。   “嗯。”简誉似乎并不意外。   晏玉喝了一口可乐,沁凉的感觉从喉咙下去, 让他醒了醒神。“又得和我爸你来我往了。”   简誉的啤酒瓶刚到唇边, 又放下了,“你爸的人?”   “见到的时候不太确定, 现在想起来了,我在日安集团见过他一面。”那男人生得太普通了。晏玉不过是去集团开会,略过了几眼, 并无深刻印象。听到荆觅玉说起聚北那天, 晏玉才在记忆里搜索出男人的那张脸。   “目的呢?”   “我想。”晏玉左手撑在扶手, 食指抚着下唇, 垂眸看着右手中的可乐瓶,“他的解释应该是:为了给我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   简誉喝啤酒的动作又止住了,“这解释有意思。”   “一家人虚虚实实,是有意思。我爸一句话,能藏三道弯。”   简誉冷眉冷眼,“你也不差。”晏玉就是我说你猜的游戏玩上瘾了,说七分,留三分。旁人只窥得那七分,自然落下好口碑。   “谢谢你的赞美。”晏玉看看时间,站了起来,晃晃手里的瓶子,“以及,你的可乐。”   简誉举了举啤酒,仰头灌下一大口。   ----   荆觅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脸来,“晏巳吗?”   “嗯,到点给你滴眼药水了。”晏玉拿过眼药水,用棉签轻掀她的眼皮,滴了上去。   “对了,我是被一个小男孩撞到的。”   “嗯。”   “教育真差劲。”   “嗯。”   她蹙起眉,“我这阵子倒霉透了,三番两次地被折腾。”她学起了于今眉的娇气,“呜呜呜,都没有男朋友替我分担霉运。”   “嗯。”   “呜呜呜。”   “嗯。”   “呜呜呜……”呜了好几声了,都没等到晏玉自荐男友的话,只听到一句日常。   “要先试试一夜情吗?”他笑着在问。   “走开。”她停止了撒娇,死尸一样瘫着。   这会儿,她突然想起了巩玉冠发明的“玉煞咒”三字。难道过去一年间,真是前男友们接煞,她才安然无恙吗?   不行,不能被巩玉冠洗脑。她摇了摇头,突然叫了声:“啊,现在几点了?”   “四点五十三。”   “那孙燃在飞机上了。”   “孙燃过来芜阴?”   她闭眼向着晏玉,“是啊,我出差过来拍片的。”   “和他拍?”晏玉扬了调子,“动作片?”   荆觅玉听出来,他这话问的可不是普通动作片,而是加了爱情前缀的。她咧嘴笑了,“你吃醋吗?”   “不,男欢女爱和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只要在关系存续期保持忠诚,其他随意。”   她扁了扁嘴,“那是因为你没有将女人放在心尖上。”如果在乎,多少都有点儿占有欲吧。   “目前还没有女人有胆子,敢站到我的心尖上。”   她怔了下,“原来被你喜欢,是一件苦差事吗?”   “是。”晏玉这话算是忠告了,“你可收敛点你的魅力,别掉进火坑了。”   荆觅玉故意踢了踢被子,“瑟瑟发抖。”   这么闹几下,她觉得眼睛的刺痛感消散了不少。   过了二十多分钟,她睁开眼睛,眼珠子灵动地转了转。“呼,好多了。”她一望时钟,“你送我回酒店吧,孙燃快到了。”   “行。”   “噢。”她捂着裙子坐起来,“别和孙燃说我眼睛的事。”   “嗯,这事我给你摆平。”   “这份恩情我以后回北秀再还了。”荆觅玉下了床,“晚上我跟孙燃他们吃饭,就不陪你了。”   “他——们?”晏玉回头,“还是复数。”   “对啊。”她巧笑倩兮,“我的前男友以及我的前五任男友。”反正晏玉就爱吹嘘心胸宽怀,她自然百无禁忌了。   晏玉的确没有醋意,反倒笑了。“我更期待和你鱼水之欢的日子了。”   ----   把荆觅玉送回酒店之后,晏玉给晏风华打了个电话。   “爸。”他懒懒散散的。   “什么事?”晏风华那边很安静,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磁性而低沉。   晏玉左手搭着方向盘,手指轻敲几下。“在家?”   “嗯。”晏居这边,园中的瓜叶菊色彩斑斓。晏风华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浇花。“婚宴上喝了点酒,正在家休息。”   “我回去一趟,有事和你谈谈。”晏玉左手转动方向盘,驶进掉头车道。“等会儿见。”   晏风华把洒水壶交给佣人,踱步到前厅喝茶。比起洋酒,他更喜欢茶香。   坐了不到二十分钟,晏玉推门进来。本是一身宴席西装,此时外套脱了,领带歪了,衬衫扣子也松了一颗。   “衣服也不好好穿。”晏风华言语中有无奈。   “就有女人吃这不正经的一套。”   “你也知道自己不正经?”   晏玉坐到对面,“我说的是小妈,爸,你没听出来?”   “你小妈现在喜欢步入中年的你爸。”晏风华把新茶推到晏玉面前,“说吧,找我什么事。”   晏玉执起小小的茶杯。   四四方方的影青釉茶杯,白转淡青。这是晏风华早年收藏回来的宋代珍品。不过,公道杯被晏玉失手打碎了。   晏玉转了转杯子,将口中的茶一饮而尽。   晏玉喝茶的痛快让晏风华皱了皱眉,而晏玉接下来的话,更让晏风华的眉头拧成了麻花。   晏玉说:“别再动荆觅玉了。”   晏风华眼色微沉,“什么?”   晏玉放下空杯,身姿舒服地靠向沙发,“你的人诈她两次了,没有你的指示,他敢?”   晏风华叠起双腿,“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念在父子关系,我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你这把儿子当傻瓜的行径,难保我不会路转黑。”   晏风华抬眸,“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父子俩就不拐弯了。”晏风华嘴角泛起微笑,“这小姑娘不错,我给你制造几次机会,不成了一桩美事么。”   晏玉抽起烟来,“又是这套说辞,真没新意。”   “不然你想听什么。不要歪曲爸的用心。聚北和今天,是我吩咐的,我承认。麻醉药和辣椒水的用量,都斟酌过的,不会对她造成实质伤害。”晏风华笑了,晏家风流之色尽显其中。“泡妞不是光靠脸的。你啊,就是太维持表面的风度。这可都是我以前用过的招,不信你问你妈。”   晏玉当然不信,但他没继续反驳,“爸,以后别用这种下三滥手段了。”   “好,看你自己的本事。”   “我回房间了。”晏玉起身,“这茶不错,回味无穷。”   晏风华觉得儿子这话又是别有深意。   正如晏玉觉得跟父亲过招无趣,其实晏风华亦如此。他甚至不记得在什么时候,和儿子之间竟然也要互探虚实了。   望着晏玉的背影,晏风华泡茶的心思淡了。   他正要起身,却又看到李双英走了过来。   她侧着头,像是不想理他,却又不得不应付的样子。“怎么回事?哪个小姑娘不错?比得上于家小女儿吗?”她托了托盘发的发簪,优雅地坐下,“做生意讲求诚信,这边和于家谈着,那边又跑来一个?”   晏风华粗重地叹了一声气,“本来我想,这事我自己处理,就不让你操心了。现在既然你说起了,我们就坐下谈谈吧。”   李双英瞪起眼,“谈什么?”   “那个小姑娘姓荆,名觅玉。”   李双英冷笑,“怎么?是名字比我的好听?”   晏风华斜瞟她一眼,“荆家的后代,寻觅荆山之玉。”   李双英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了,“这……”   “她到处寻找名字有玉的男人,这不,找上晏玉了么。”   李双英连唇都抖了抖,“那——你想撮合他俩?”   “没有。”晏风华沉吟说:“我第一次知道荆觅玉,就让晏玉去碰瓷。你知道那小子,凡是我说的他肯定要忤逆两下,小姑娘果然吓了个半死。我以为她要知难而退了,谁知道缠着不放。”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我又让人去制造了点小意外。计划是他救下荆觅玉,再让他假装是三家人之一,打听打听情况。结果两回风头都让晏玉抢走了。”   “你不会找个她独处的时候?”   晏风华摇头。“这小姑娘精着呢。最好的动手地点,要么乱,要么静,而且要离晏玉不远不近。”   “为什么?”   “万一出岔子了,我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是给儿子牵线呢。这不,就出岔子了。”   “面子,面子。”李双英指指他,“你们晏家就是虚伪到骨子里,都要云淡风轻装君子。”   晏风华目光深沉地望着李双英,“事已至此,你别到处嚷嚷古玉的事了。”   “可我都把话说给于家听了。”   “在我的收藏品里挑一件给他们就行,其他别说了。”   李双英耸了耸脑袋,“知道了。”   ----   巩玉冠在航班抵达机场时,给荆觅玉发了微信,「三十分钟后到酒店。」   荆觅玉赶紧去便利店买了瓜子和花生,再拿了几瓶可乐。   回到房间的她,度秒如年一样。   时而趴,时而躺,在床上翻来滚去。   巩玉冠办完入住,又微信给她房号。   她笑嘻嘻地起来,理了理头发,再换了一身长衣长裤。望见窗外高塔时,心情有半秒的浮沉,之后一转头,又开心起来。   她揪起瓜子花生去敲门了。   孙燃打开门。   只见荆觅玉一手撑住墙,身子斜了角度,挂着矫揉造作的笑容,眨了眨眼,“嗨,小帅哥。听说你身材很好呀。”   他平淡地看她,“女鬼。”   她皱了下鼻子,在原地小踏步起来,“快快快,我迫不及待了,快让我进去。”   孙燃让开了身子,看着她兴冲冲地走进来。   她问:“巩玉冠呢?”   他答:“在卫生间。”   她立即定住了身子,靠在走廊,“那我等他出来。”她怕一进去,就透过玻璃看到巩玉冠如厕的场景,只好矜持地在这守着。   孙燃奇怪地看她,“你非要在卫生间门前等吗?”   她卷了卷头发,“嗯……呃……哦……”   孙燃的眼神已经不是奇怪,而是诡异了。“你发烧了吗?”   “嗯……我可以进去吗?”   “你都进房门了,站走廊和站房间有区别吗?”   “好吧。”荆觅玉大步迈进去,挺直脖子,“咳咳,我可以回头吗?”   “随便。”   她笑着一回头。   接着,面前的一道白墙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玻璃呢?玻璃怎么不见了!”她扑了过去,在墙上摸着,发出凄苦的叫声,“啊!”   “靠,鬼叫什么!”巩玉冠走出来,见她半趴在墙上,他望了孙燃一眼。   孙燃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头收拾桌上的充电线。   巩玉冠问,“你趴在这干嘛?”   荆觅玉转过头来,泫然欲泣,“我的玻璃不见了。” 第23章 迷雾   # 023   荆觅玉盘腿坐在沙发, 剥着花生。   这房间的窗外, 不是芜阴江河, 见不到高塔。房间比她的要大, 不同楼层和方向, 连装饰墙都不一样。   两张沙发,她和孙燃各坐一边。   他拾起一颗盐水花生,“你眼睛怎么了?”   荆觅玉暗暗心惊他的观察力, 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可能昨晚没睡好,还是自己的床舒服。”   巩玉冠半靠在床上, 两腿伸得直直的, 和经纪人人打电话说, “我晚上和朋友一块出去吃。”他听对方交代了几句, 挂上了电话。   荆觅玉学着他伸腿, “放经纪人一个不太好吧?”   “不是一个, 她有朋友在这。再说了, 她要跟着, 我就不能大鱼大肉了。”   “当网红也要管理身材啊。”她的印象中,以前巩玉冠身材也不差。他就是沉迷二次元, 闷在家里不露脸, 才成了无人问津的死宅。   后来从语音说书转成视频直播, 立即风靡万千少女。   “当然。”巩玉冠琉璃般的眼睛在灯下发光, “颜值就是隐藏的情/色消费。古时有妓/院, 男人出去嫖。现在换成了网络, 无论男女,都能坐在家里享受颅内高潮了。别看我主业是说书,其实大多都冲着我长相才过来的。”   “恭喜你,幸运地蹭到了这股风潮。”   巩玉冠笑了,“资本的时代,有脸就能红。”   荆觅玉嚼着花生,“上下几千年都逃不掉的欲/望消费,只会越演越烈。不过,审美时时在变,你也要防着什么时候掉下来。”   “就算掉下来,我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孙燃:“这么实诚的话,在我们面前说说就好了。”   “说起这话题。我被一个黑子盯上,给我捅过几个篓子了。”巩玉冠神色有阴沉了下来,“上个月,送的蛋糕里藏了刀片。要不是我的饮食计划只能吃那么一小口,那刀片就割我嘴里了。”   “这不叫黑子,这叫谋杀。”孙燃把花生衣拂了两下。“查出是谁吗?”   巩玉冠摇头,“没登记是谁送的。”   荆觅玉说道:“多长点心眼,在外吃的,小心为上。”   “也不知道哪里打听到我的行程。呼,来芜阴可算是摆脱这黑子了。”巩玉冠跳下床,“对了,荆觅玉,你之前是在芜阴的吧?”   她轻声回答:“嗯。”   “那给我和孙哥当导游,这儿哪里好吃好玩。”   她笑容不变,“我在芜阴的时候也是个死宅,很少出门。”   闻言,孙燃看了她一眼。   巩玉冠拿起手机,“我记得这里有个牡丹灯街?”   荆觅玉眼神微微一沉。   巩玉冠在地图搜索,“对,是叫牡丹灯街。有吃有喝,就这儿了。”   牡丹灯街,靠着芜阴市一条名叫良盼的小河。   传说旧时,每逢七夕,这里就要举办盛大的灯会。家家户户都挂上大红大紫的牡丹灯。未婚少女们则挽起小灯,去良盼河边祈愿。   未婚少男们站在下游处,争先恐后地抢夺心仪姑娘的小灯。有时打起架来也不稀奇。   如今的牡丹灯街,打造成了商业化的情人街。除了尽头巨大的牡丹灯,其他都是商店。不过,为了渲染气氛,两旁的路灯依然是牡丹灯。   荆觅玉站在路口,在巩玉冠的催促中才迈开步子。   这里和前些年不一样了。以前商店广告还是复古木匾,现在都成现代化LED了。   路面不宽,四米左右,仅可步行。地上的石板路倒是和从前一样,平坦中总有凹凸。   巩玉冠戴着帽子和口罩,大晚上的,墨镜没戴。他走在荆觅玉的左边,给她挡着逆向而来的人群。“没想到这么多人啊。”   孙燃平平说了句:“周末。”   巩玉冠远远看到巨大的牡丹灯,花瓣洁白晶莹,透出泛白的光。“网上评论说,那儿祈求姻缘贼灵。我要去祈祷我的女神早日出现。”   荆觅玉自从踏上这条街道,就没有作声。听到他的话,她颤颤地抬眼望去。   心底的记忆挣脱了沉重的枷锁。   其实一点儿都不灵。她曾经在这条路上,向着牡丹灯一跪三磕头,结果也是落了一场空。   那一场空啊,让她仿佛在地狱里走过一遭。   控制不住情绪了,荆觅玉眼里的灯光变得水润起来,透过水珠看去,花瓣模糊成了好几层重影。   她眨了眨眼,脸颊湿润起来。   一只大掌横过来,挡在她的面前。   掌上有厚厚的茧,是常年训练留下的。   孙燃没有低头,直直看着前方的人群,说着:“本来该秦修玉给你挡沙子的,但他不在,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了。”   有一种悲伤,痛苦到能在一瞬间将她吞噬,哪怕前一刻还眉飞色悦。   她握住孙燃的手掌,然后贴到脸上,彻底崩溃在牡丹灯的回忆中。   孙燃的掌心全是她的泪水。   巩玉冠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他没有多问,用身子遮住她。然后和孙燃聊天,“这条街吃的挺多啊。孙哥,你爱吃什么?”   孙燃神色如常,“吃肉才饱。”   巩玉冠笑笑,“当然不会只给你吃斋,就是我得掂量下油水。”   这时,荆觅玉被痛苦的情绪拉扯到无法自抑,呜咽出声。她听不见孙燃和巩玉冠的话,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身子一软。   孙燃立刻托住她的腰,把她轻轻靠到他肩上。他和巩玉冠说:“多运动。”   她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巩玉冠只好再靠她近些,彻底挡住路人打量的目光。听她上气不接下气,都快喘不过来了,他赶紧拍拍她的背,哄小孩似的,“别急,别急。”   走过的人群,时不时好奇这两个聊天的男人。   一个长得年轻的娃娃脸,五官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另一个戴着黑帽子,黑口罩,高挑的身段像模特一样。   两人自然地聊天。   中间的女人藏在之中,看不清样子。   良盼河水在他们身旁边静静地流淌。牡丹路灯的淡红光线罩着三人,像泛起了一层轻雾。   ----   有句话,芜阴的渔民时常挂在嘴边,“猪肉?那是有钱人吃的。我们没钱,只吃海鲜。”   巩玉冠在北秀待惯了,尤其垂涎海鲜。他选了一家毋米粥火锅。   粥水烫海鲜,去腥清甜。   荆觅玉坐在窗边,歪头靠着椅背。哭过的眼睛更红了,甚至带着涩意。   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哭泣,对眼睛有没有影响。但是那段不能触碰的记忆就像悬吊的椎石,一不留神就砸下来,令她措手不及。   巩玉冠夹了一块北极贝到她碗里,“多补补你。”   :“有点累。”哭也很耗费体力。   孙燃吃得痛快,“你别晚上又喊饿,我是不会陪你出来吃宵夜的。”   包厢里比大厅安静不少,她吸吸鼻子,“好像要流鼻涕了。”   “恶不恶心你。”巩玉冠本要往她碗里放蛤肉,突然把勺子转了个方向,给孙燃了。   然后,他把纸巾递了过来。   荆觅玉拧了下鼻子。清晰的鼻涕声响起。   孙燃吸着虾,脸色有变,“恶不恶心你。”   她说:“你们哪天遇到了伤心事,我也会给你们贡献出怀抱的。”   巩玉冠用手背挡脸,“收起你的鼻涕,我就谢谢你了。”   她打了个嗝。   “荆觅玉。”孙燃冷下声,“再恶心我,就把扔到街上去。”   “好了,擦干净了。”她丢了纸巾,看着给她夹菜的巩玉冠。   他摘了口罩,帽子下的脸精致得比女人还漂亮。   她那颗躁动的心又跳起来了,“你们要和我换房间吗?”   “不要。”两位帅哥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我那个房间的风景特别好。”   “不要。”   “……”明明这么默契的两只小鸡崽,为什么不相亲相爱呢?   还有晏玉和简誉。   她脑海中出现一幕画面。   晏玉勾着颠倒众生的笑容,轻解着简誉的领带和纽扣,再魅惑地问一句,“要玩一夜情吗?嗯?”   天啦!她的心脏忽然砰砰跳。   “荆觅玉。”孙燃警告她。“不要笑得这么猥/琐。”   ----   回去酒店,荆觅玉不死心地问,“你们不进来我的房间看看吗?”   孙燃和巩玉冠根本懒得理她。   她攀着房门,望着他俩俊挺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准备洗澡时,巩玉冠的微信来了:「经纪人的朋友送了水果。我先擦头发,一会给你送过去。」   「我下去拿吧。」她想起今天在便利店买的两瓶蜜桃酒,忘记给他俩了。   荆觅玉走出房间,看到转角处有一个穿着格子裙的女孩在东张西望。   她没有在意,上了楼,去敲门。   开门的是巩玉冠。他披着一件纯白真丝浴袍,毛巾盖在半湿的头上。他指指桌上的袋子,“有好几袋,你挑喜欢的拿回去吧。”   “好啊。”她走进去。   这时,巩玉冠的电话响了。他一手拿起手机,一手拿毛巾擦头。轻轻的水珠溅起,动态美男的画面十分养眼。   荆觅玉笑着欣赏了几秒,才把蜜桃酒放下。她向他招招手。   他看过来。   她用唇语和他说:「我买的,没有毒。」   他朝她点点头,嘴上继续讲电话。   荆觅玉挑了几个水果,装好一袋,转身就要走。   迎面看到孙燃。他打拳裸身惯了,只穿着一条短裤。   见此情景,荆觅玉怨念地地捶了捶那道白墙。   不过,这屋子的两个男人,一个身穿真丝浴袍,敞着半个胸膛,一个大方地展示着胸肌、腹肌、肱二头肌,肱三头肌。   四舍五入,老母鸡也算满足了。   “别捶了。”未干的水珠沿着孙燃的肌肉滴落,“早点回去休息,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了。”   “我走了。那两瓶蜜桃酒,我在楼下便利店买的,日本进口的,有点儿酒精。送给你和巩玉冠了。”她刚说完,外面有人敲门。   她顺手打开。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接到举报,怀疑这房聚众淫/乱。” 第24章 迷雾   # 024   荆觅玉后悔自己就这样开门了。   不过, 她一转眼, 见到旁边站着一位身穿酒店制服的中年男子,他手里攥着一串房卡。   看来, 这门要是她不开, 对方也会破门而入。   她心里有了计量。   面前的两个男人,年纪不大,三十上下。   左边的黑外套, 剃着利落的寸头, 双目炯炯有神。   右边的,蓝夹克,牛仔裤, 头发稍长。   他们这身便服和之前的那句话, 都无法表明身份。   荆觅玉轻轻笑开来,礼貌却又带着怀疑, “二位是?”   黑外套掏出证件,“警察。”展示了一秒,他就要收起来。   “哎。”她伸手去挡,“警察同志, 我连一个字都没看清呀。”   黑外套再次打开。   她装作近视的样子,凑得很前, “哦, 原来警察证长这样呀。”   “是的。”蓝夹克绷着厚厚的唇角, 看着比黑外套严肃许多, “女士, 我们是接到报案出警,请配合。”   她点点头,还是笑,“报假案的话,要拘留的吧。”   黑外套和蓝夹克互望一眼。蓝夹克点点头,重复说:“女士,请配合。”   于是,荆觅玉让开了路。   先进去的是黑外套。   他鼻子耸动两下,闻着房间的味道。   空气中有一阵苹果的香气,来自于桌上的几个水果袋。   他锐眼如鹰。   有两个男人坐在同一张床上,手里各握一副扑克牌。他们衣着整齐,纽扣、拉链遮得严严实实,脸上沉淀着古井无波般的禁欲。稍稍违和的是,他们头发半湿,一人一只耳朵,塞着同一对耳机。一边打牌,一边共享音乐。   比女人都漂亮的那个男人率先做出了反应,他猛地摘下耳机,语带不悦,“你谁啊?”   接着,那个娃娃脸也摘了耳机。   黑外套又掏出了证件,“警察,查房。”   巩玉冠先是一愣,继而笑了,“原来是警察同志,你请便。配合警方是公民的义务,你请便。”   蓝夹克在荆觅玉脸上打量。她眼睛有些红,其他五官如常。   他朝卫生间看去,里面的水蒸汽还没完全消散。“麻烦出示身份证。”   荆觅玉跟着进来,“我只是过来串门的,身份证在我楼下的房间。”   蓝夹克转头,“那我陪你下去拿。”   荆觅玉点头应好,和蓝夹克走出房间。   走廊的转角处,她又见到了那位格子裙女孩。女孩身边多了一个斜挎大行李包的男人。鹰鼻,厚唇,高低眉。   荆觅玉不禁望多了两眼。   格子裙把头扭开了,不敢看她。   荆觅玉心中疑虑更深——她出来时,格子裙在楼下,现在格子裙又到了楼上。   走进电梯,荆觅玉看着镜面中蓝夹克的倒影,忽然想明白了,这是冲着巩玉冠来的。   聚众淫/乱罪,指的是纠集三人及以上集体,自愿淫/乱的行为,但侵犯的客体是公共秩序。   关起门来,碍不着谁,谁那么闲去举报。除非是别有用心。   那些断章取义的媒体,为了博眼球,会如何做文章呢。造谣一张嘴。恐怕到时候,巩玉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   黑外套在房间里走了两圈。   床褥整齐,不见有避孕套,以及暧昧液体。换言之,没有证据。   他和再度上来的蓝夹克窃窃私语了几句,道歉离开。   门一关,荆觅玉赶紧上了锁。她把盖得严实的窗帘掀起一点点。   对面的楼栋较矮,想来偷窥的几率不大。   她再把窗帘盖实,才说:“走廊可能有娱记。”   巩玉冠一点都不意外,靠在床边,双腿交叠,“我猜到了。”牵扯到举报二字,加上这充满暧昧气息的罪名,他就直觉是黑子了。   “怎么办?”荆觅玉这下愁了。   巩玉冠微微一笑,“应该没有人会相信,我们三个人在纯洁地打扑克牌。”八卦人士通常只相信自己的臆想。哪怕警察出来澄清,她们也觉得那是说谎。   “趁着舆论没起来,先压下去。”扑克牌在孙燃手中有秩序地飞舞。   荆觅玉赞成,“你让经纪公司提早公关。”   巩玉冠却摇头,“我那公司不行。”   她惊讶,“啊?”   “以前不少大公司想签我,但条款太多,我不喜欢,全都拒绝了。”巩玉冠解释说:“现在签的这家资源一般。真闹大了,他们公关不下来的。”   她更惊讶,“这事你也任性?”   “我更在乎自由。”巩玉冠眉宇有些阴郁,“你在外面见到谁了?”   “一个女孩和一个男人。”   “听经经人说,送蛋糕的人是混在一群女孩当中。”他垂下眼,静静想着什么。   孙燃把扑克牌装进纸盒,然后抓了一把瓜子。和巩玉冠一样,他靠到了床边。   巩玉冠提醒说:“这是我睡的床,别弄得到处都是瓜子碎。”   孙燃磕了两个瓜子,突然问:“晏巳还在芜阴吧?”   荆觅玉知道这是问她,点了点头。晏玉和她分别也没几个小时。   “实在不行,找他帮忙吧。”孙燃对晏玉的交际能力很认同。“他朋友多,公关什么的都是小事。”   “嗯。”这时,荆觅玉脑海中浮现出什么,她咬了咬下唇,尝试捕捉思维的尾巴。   孙燃拿起手机,翻着晏巳的号码。   荆觅玉一拍额头,突然倾身爬向巩玉冠。她从他的头看到脖子,到胸膛、细腰、再到长腿。   更甚者,她伸手按住他的头,近距离观察他的眉眼。   巩玉冠这眼睛真的漂亮,同样的灯光,他眼里能映出一片繁星,她的瞳孔里,却只剩荒野微光。   她这专注的目光看得他心里发毛,“把持住啊,可别聚众淫/乱。”   “我有办法了。”她灿烂一笑。   ----   晏玉这趟回家,李双英不知道是抽起哪门子的风,食补花样百出,似要将他毕生的阳气都集中伟壮起来。   他表面应承,转身倒掉。   今晚在某个念想间,生出几丝冲动来。   没有强烈到无法忍耐的地步。但他算算日子,是该释放了。于是在淋浴间,自己疏泄了一轮。   朋友之中,有好几个都说:自撸可耻。   然而晏玉从不计较这些。   强调结果时,他不在乎过程。如果他享受过程,那么,结果又不重要了。   洗完了澡,他浴巾也没披,赤身裸体地走出来。宽肩窄腰,两个腰窝随着他的步子一会深一会浅。肌肉力量深藏在灯光落影的明暗之中。   他点上一根事后烟,呼着雾圈时,才拿起毛巾擦身子。   电话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来自孙燃。   晏玉接起来,“喂?”   孙燃说:“晏巳,想找你帮个忙。”   “说吧。”晏玉把毛巾搭在肩上,夹下了烟。   “我有一个朋友,遇上了点麻烦。”   晏玉第一反应就问,“荆觅玉?”   “不是。我另一个朋友,现在做网红主播,有些名气。这趟过来芜阴——”孙燃被荆觅玉轻轻踢了踢。   她悄声说,“时间紧迫,客气话少几句。”   晏玉隐约听到她的声音,笑了一下,“什么事?”   孙燃正要说话,又被荆觅玉踢了一脚。他不耐烦地扔了手机出去,“你跟他讲。”   荆觅玉赶紧捡起手机,贴到耳边,“晏巳,是我。”   “知道是你。”晏玉搁下了烟,拿起毛巾往自己下身轻轻撩了撩,“什么事?要我怎么帮?”   荆觅玉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晏玉回想着那间酒店的布局,“你朋友的房号多少?”   她报了给他。   “好。”晏玉穿上衣服,找到一条攀岩安全绳,之后去了侧门。   他车子刚离开晏居,就见晏风华的商务车迎面而来。   商务车司机立即减缓车速,降下了左后车窗。   晏风华的脸从车窗中露了出来,“这么晚了,去哪儿?”   晏玉浪荡一笑,“找女人。”他没说谎,不过话里的意思和他父亲理解的不一样而已。   晏风华摇了摇头,让司机关上车窗。   父子两车相驰而过。   ----   荆觅玉等了二十分钟,再次接到了晏玉的电话。   他说:“把你那房间的灯给熄了。”   “嗯?”   他不解释,“熄灯。”   “好。”她捂住话筒,回头说:“孙燃,把灯熄了。”   孙燃连按几个开关。   一室漆黑。   荆觅玉听见晏玉说,“把窗户打开。”   大窗户只能平开一扇。她把窗户开到90度,直望前方。星星点点的高楼灯光,代表着有人仍在加班。   说实话,她不喜欢向下俯视的感觉。偶尔望几眼,总怕不知哪一秒,自己就掉下去了,直落地狱。   晏玉又说:“向上看。”   她伸出头去,仰起见到了晏玉。   晚风比较大,她的头发被吹在脸上。   晏玉坐在上层窗台,仍然用手机和她对话,“我上下左右的房间都订了,不过,最好跳的还是这间房。”   她一手拨开脸上的乱发,“为什么不走正门?”   “因为这样比较酷炫。”   “……”有病啊!   “如果是白天,我不需要任何措施。但现在四周无光,太暗了,为了避免护花使者没当成,反而摔成一滩泥,还是安全至上。”他锁定安全绳扣子,把手机装进兜里,“好了,我要下去了。”   荆觅玉连忙缩回房里。   晏玉反身一跳到窗台。   半蹲的他,脸上全是暗影,立体的轮廓将影子折射得层次分明。高眉骨下,眼窝几乎黑成一片,桃花酿沉到了壶底。   大风卷起窗帘的一角,扯出了窗外。飘舞的帘角,扬在他的身后,像是附在他肩上的披风。   荆觅玉怔住了。   他解开安全扣,低腰跨了进来。   这时,孙燃打开了窗前的落地灯。   荆觅玉看到,第一束光照亮的是晏玉寡情重欲的薄唇,一笑起来,颊廊变宽。   他说:“见到你这样惊艳的眼神,也不枉我折腾一番了。” 第25章 迷雾   # 025   晏玉把窗户关了, 再拉上窗帘。   “难为你了。”孙燃把其他灯打开。   通亮的房间,晏玉各望了孙燃和巩玉冠一眼。   巩玉冠玩味地盯着晏玉。   孙燃平静地坐上了床,指指巩玉冠:“巩玉冠, 我的网红朋友。”   孙燃本来想淡化荆觅玉混乱的男女关系,但是她自个儿却沾沾自喜的,四指并拢,手心朝上,胳膊伸向前方, 竟然还补充了巩玉冠的身份, “我的第六任男朋友。”再转至孙燃, “我的第十任男朋友。”她笑嘻嘻地看着晏玉, “怎么样?都很帅吧。”   晏玉笑了, “不错,眼光很好。”   荆觅玉没在他脸上看到半毫的失色,少了趣味。她向巩玉冠说, “这位, 江湖人称:晏巳, 我和孙燃的朋友。”   巩玉冠本来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荆觅玉身边的帅哥名字一定有玉。因为没有玉的, 她压根懒得去结识。他意外“晏巳”二字竟然没有玉。   不过, 下一秒, 荆觅玉又说:“真名:晏玉。”   巩玉冠这才收敛起讶色。   荆觅玉一屁股跌进沙发, “我的计划你们都听懂了吧?我会联系我在芜阴的一个媒体朋友, 让他煽风点火。”   晏玉:“明白了, 都听你的。”   孙燃:“嗯。”   巩玉冠剥着橘子,“我的前程都靠你了啊。”   他们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知道这个计划有不足之处。不过见她那么爱当首脑,就由她去了。   而且,BUG是可以随时修正的。   譬如,晏玉跳窗进来,孙燃和巩玉冠都明白,不只是酷炫这么简单。   荆觅玉也在这一个瞬间恍然大悟。   她把巩玉冠的帽子扔给了晏玉,“早说你有这么酷炫的爱好呀,我就不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让你避开那黑子了。”   晏玉接过,“难道你真的认为,我只是为了让你惊艳一下?”   她发出“嘁”的一声。抬头看三个气质各异的帅哥,嘀咕了一句,“一个美女三个基。”   ----   一个八卦新闻的产生、传播、爆炸,离不开大众的窥私欲。   如果失去了这种消费心理,谁那么有空,在公众人物的房门口蹲点几个小时。   鹰鼻、厚唇、高低眉的这位,荆觅玉说是娱记,其实更加确切的叫法是狗仔队。   于他而言,狗仔队、八卦群众,公众人物,其实就是一个闭环。在这个圆圈里,没有谁比谁高贵。   他问格子裙,“你怎么知道山甸坡和那一男一女有暧昧关系?”   山甸坡,巩玉冠的直播网名。公众关注的就这个。   巩玉冠这个名字,只有和他签过合同的人才知道。   格子裙的齐刘海厚得把她怨毒眼神给遮住了,“他们三个人在牡丹灯街搂成了一团。两个男人抱着那个女的,恶心死了。”说到最后,她咬牙切齿。   狗仔男眼里闪出精光,“有证据吗?”   格子裙连忙把手机掏出来,“我拍了。隔得远,像素比较差。但我看得很清楚,那女的左搂一个,右抱一个,就在大街上,骂她荡/妇都算轻的。”   狗仔男看了一眼照片。   是有些糊,只能看出两个男人的身影,女的完全被挡住了。   他说:“警察查房的照片我偷拍到了。二男一女淫/乱被查,其一人竟是山甸坡。光标题就能赚多少流量啊!”至于查没查到,谁关心呢。   听到这话,格子裙心中挣扎起来,“我们还要在这等吗?有查房照片不就行了?”   “不够。”狗仔男眼睛不离房门,“刚刚警察打草惊蛇了,女的应该会回她房间。狗仔队讲求有始有终,光她进去的照片不行,还得有她出来的时间。”   格子裙不太懂这种行当,没再出声。   狗仔男把隐形摄像头藏在走廊的花架上,镜头正对巩玉冠的房门。   摄像头和手机连接成功之后,他和格子裙进了酒店的一间房。   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手机屏幕。   格子裙坐立不安。   过了不知多久,狗仔男瞟她一眼,“我去个厕所,你给我盯一会,不要错过那女人出来的时候。”   格子裙点点头,接过了手机。   狗仔男刚洗完手,听到格子裙的叫声,“出来了!他们三个出来了。”   他赶紧冲出来。   手机屏幕上显示,那二男一女走出了房间。   巩玉冠换了一件宽大的套头卫衣,嘻哈长裤。这种松松垮垮的风格,他在北秀是有穿过。黑帽子,黑口罩,倒是没换。   狗仔男贴着门,透过猫眼看到三人经过。   他在心里默数时间,然后开门出去。   那三人进了电梯。   之前和女人并无身体接触的巩玉冠,突然搭上了女人的肩,给她拨了拨头发。   狗仔男冷笑,“看来警察走了之后,玩过一次就嗨了。”   大新闻。   3.P!   光这两个缩写就能吸引多少点击率。   在三人下去之后,狗仔男连忙按电梯跟了过去。   格子裙这时才从房间里跑出来。   他按住关门键,喊道:“我先下去,你等下一部吧。”   到了一楼,电梯门一开。   狗仔男愣住了。   大堂聚集了不少娱乐记者,拦着二男一女的去路。   嘈杂声中,狗仔男听到有一道尖利的女声问:“山甸坡,听说你们三人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还被警察查房了?”   狗仔男骂了一句脏话。   荆觅玉眼角余光见到了狗仔男,她心中暗笑,装作一脸莫名的样子,对着刚刚那位尖利女说:“你们是谁啊?”   尖利女没有搭理荆觅玉,转向黑帽子黑口罩的男人,“山甸坡,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解释什么?”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了剑眉桃眼。   尖利女愣了一下,“山甸坡?”   男人摘下帽子,轻轻瞟着她,“你说谁?”   其余声音静了下来。   巩玉冠的眉眼很是秀气,与眼前男人并不相符。   “认错人了吧?”男人挑了挑头发,“况且,要是警察查出了什么,我们三个还能站在这里?”   一个男人小声地抱怨,“我们收到的爆料可是山甸坡的新闻啊。”害他从床上爬起来。   晏玉两手插兜往外走,“借过。”   娱记们退了退,退出一条路来。   荆觅玉奇怪地看看他们,跟着出了酒店。   孙燃随后。   娱记们炸声起来。山甸坡的八卦是娱乐新闻,但换成普通人就是社会新闻。错部门了。   狗仔男也学起了格子裙的咬牙切齿。   当初格子裙可是答应给他独家爆料的,现在这些同行怎么回事?谁爆出去的?   而且,为什么!那个男人不是山甸坡?   不是山甸坡,他在这蹲个毛线啊。   这时,格子裙搭乘电梯下来了。   大堂的阵势把她也吓了一跳,她拉住狗仔男问:“这是怎么回事?”   狗仔男甩开她的手,“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那个人根本不是山甸坡,只是同样喜欢戴帽子和口罩。”   格子裙慌了,“不可能啊!我跟了他很久,不会认错的。”   “可就是错了。”狗仔男冷笑一声,“对了,报假案是违法的。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转身走了。   ----   直到回到车上,晏玉才摘下口罩。   荆觅玉把副驾驶位让给了孙燃,她在后座倾身,邀功似的,“怎么样?怎么样?我这办法是不是很厉害?”   孙燃应了一声:“嗯。”   晏玉问:“你过来芜阴是为了拍摄情侣主题?”   荆觅玉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是啊……”   晏玉再问:“你这样在娱记们面前露脸,和他的情侣关系准备怎么解释?”   荆觅玉:“……”   晏玉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压根没想起这事来。   她对不起巩玉冠了。“你们怎么没提醒我?”   孙燃右手撑在车窗边,“看你这么享受发号施令的样子,不忍心打断你。”   “那现在怎么办?”   “只能让他失恋了。”晏玉建议说:“其实他要走网红路线,单身人设更有利。哪个小女生喜欢圈养有主的鸭子。”   她瞪了晏玉一眼,“他不是鸭子。”   “我就打个比方。”   “行吧,等闲杂人散了,我再问问巩玉冠这事怎么办。”   “被你折腾一番,肚子饿了。”孙燃看着前方的海鲜店,“晏巳,芜阴哪儿宵夜好吃?”   晏玉:“想吃什么?”   “有肉就行。”   “沿江那边很多烧烤档。”   “我请吧。”荆觅玉朝酒店门口望去,“记者们陆续也散了,巩玉冠可以下来了。我今天当了一回导演和编剧,心情特别爽。请你们好好搓一顿。”   三人等了十来分钟,巩玉冠戴着墨镜和口罩出现在酒店门口。   晏玉开车过去,闪了两下灯。   巩玉冠上了车,朝晏玉说:“我爬到你房间走的,不介意吧。”   晏玉:“不介意。”   巩玉冠拿下墨镜,改戴上孙燃递过来的帽子。“安全绳我给你收拾好了。”   “嗯。”晏玉应了一声,往沿江驶去。   ----   芜阴的烧烤主打海鲜。   晏玉推荐的这家在街尾。老板娘讲一口芜阴普通话,站在鱼池边,“想吃什么都这儿来,活的,鲜的。”   巩玉冠被帽子和口罩遮住,看不清模样,可晏玉和孙燃的相貌身材都十分出挑。   “隆里个锵哟。”老板娘喊出方言,眼里没了荆觅玉的存在,“都是帅小伙呀。”   晏玉用方言跟她说了几句。   她笑着指指上面,“二楼有位,还能望江。”   这儿的海鲜都是现挑现烤。   孙燃和巩玉冠上了二楼,晏玉和荆觅玉在鱼池边挑选。   老板娘喊着:“青口贝、白蚬、香螺、皮虾、卢姑虾、生蚝,各称四斤。”   称重时,晏玉突然开口,“听孙燃说,他原名孙燃玉。”   “嗯。”荆觅玉知道他想问什么。   “集邮癖吗?”   “也许是我的名字,培养了我的爱好。这就和你爸的爱好一样,不过你家有钱,能收藏各朝各代名贵玉器。”她叹气,“我穷,只能收集男朋友。”   “所以——”晏玉眸光一转,“明里寻人,暗则觅玉?”   老板娘大喊了一声,“不要站在鱼池旁边谈恋爱!”   荆觅玉也就没有回答。 第26章 迷雾   # 026   明里寻人,暗则觅玉。   晏玉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让荆觅玉耿耿于怀, 连各四斤的海鲜, 她都吃得心不在焉。   热闹的凌晨,拼酒划拳的叫声响彻在身后。   前方, 巩玉冠凭栏而坐, 打开话匣子,和晏玉聊得十分欢快。   晏玉笑说:“这里的夜宵档主,个个年入百万。”   巩玉冠微微正了正身子,“哦?”   “隔壁那档老板沉迷赌博, 一年输了270万。”   巩玉冠长眼半阖, “这你也知道?”   对呀?荆觅玉也想问, 这种事晏玉又是如何得知呢?知道这么多,也不怕被灭口?   她用竹签戳着螺肉,怨念地盯着晏玉。   盯盯盯。   盯到晏玉和巩玉冠停下聊天,向她望过来。   晏玉礼貌地问:“有事?”   她脑子放空, 将心底话问了出来, “晏巳,你会害我吗?”   孙燃推了推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海鲜壳,静静看着晏玉。   晏玉浅浅笑了笑。   荆觅玉咬着竹签,“老实回答。”此时有孙燃和巩玉冠在旁, 她胆子壮大不少。   晏玉反问:“我害你做什么?为财还是为色?”   她两样都不如他, 好像是没什么好怕的。其实她问得出那句话, 多少能猜到他不会害她。不过, 总觉得讨个明面的说法为好。她继续戳螺肉,装得惨兮兮的,“你将来可不能把我卖了呀。”   “嗯,我答应你。”或许是她这皱眉扁嘴的样子太可怜了,晏玉的语气都轻和许多,“别戳那颗螺了,壳都碎了。”   巩玉冠的眸子在他们两人之中转了转。他仰起椅子,双手张开扶在木质栏杆上,没什么诚意地说:“买份意外险吧。”   荆觅玉吐槽他,“馊主意。”她心情轻松了些,开始和孙燃抢生蚝。   老板娘上来结账,走到这桌,一阵轻风拂来,她顿觉神清气爽。她的眼珠子在三位美男之中游走,“哪位买单啊?”   荆觅玉伸直手,在老板娘眼前晃动,“这儿,我。”   老板娘这时才正眼看向荆觅玉。男多女少的就餐人数,女性买单的实属罕见。她把账单放在桌面。   荆觅玉看了几行,把右手搁在脸颊边,向老板娘勾了勾手指。   老板娘半弯腰,笑眯眯地问:“怎么,账单有问题吗?”   荆觅玉右手的食指把对面三个男人从左指到右,小声地说,“他们都是我养的。”   老板娘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先前在她眼里没有存在感的荆觅玉,这时金光闪动起来。“隆里个锵哟,一养养仨。”   荆觅玉右手成掌,故作扇风,先是遥望芜阴江河,再哀怨地看了对面一眼,叹气说,“逃不开罪恶的情/欲深渊。”说完,她掏出一张金卡,优雅地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哈腰接过。   荆觅玉看着老板娘的背影,笑得可乐了。   三个男人都当没听见她那几句话。   下楼经过鱼池,老板娘看他们的眼神有了异样。   巩玉冠好心地和晏玉说:“我和孙哥没关系,就俩到此一游的旅客。你的话,就别来这家了吧。”   晏玉回眸望了老板娘一眼。   朦胧的瞳仁在午夜灯火下,生生让老板娘看出了他被逼良为娼的无奈。   老板娘眼神一转,“慢走啊,帅小伙。”   荆觅玉在旁瞪了瞪他。三更半夜的,至于这样对中年阿姨放电吗?   回到酒店,她又补瞪他一眼。   他笑了笑。   巩玉冠先下了车,荆觅玉正要出去,听见孙燃说:“我和晏巳有事要谈,你们先上去吧。”   “好,别谈太晚。”她刚说完,脑海中又把晏玉和孙燃的身影组合一起了。   帅哥就是好,怎么搭怎么般配。   晏玉看着荆觅玉和巩玉冠进了酒店,“说吧,什么事?”其实他多少猜到了。   “虽然我觉得你对她没有恶意,但还是想问你拿一句承诺。”孙燃神情平静,扭头向晏玉,“我知道你向来一言九鼎。”   晏玉轻笑,“绝无害她之心。”   “我信你。”孙燃下了车。   ----   晏玉到底是谁呢?   外婆说:“三天不动脑,头上长野草。”   荆觅玉觉得自己脑袋的荒草,已经立得高高的。   她洗完澡,打开电视。   一上来就是芜阴方言频道。   她立即关掉了。   她坐在床边。左手四指弯曲,拇指前伸,四指和拇指模仿起嘴巴的开合。她尖起细声,“晏玉,晏玉是谁呢?”   右手同样的动作动了两下,她沉成粗嗓,“不知道,不知道。”   左手细声:“那你为什么不动脑?”   右手粗嗓:“因为我很困。”   荆觅玉松开双手,仰身倒卧。长发散在纯白棉被上,她挑起了几缕。   抽丝剥茧的过程,其实就是思维闯迷宫。   荆山之玉结盟的三家人,何、孔、荆。   何家和孔家这一代都生有儿子。不过,至今生死未卜。   何氏一家失踪多年了。   而孔家上下,除了一个早被拐卖走的大儿子。其他人皆惨死于二十二年前,复祝市的一场大火。   两年前,在芜阴的一场古董拍卖会,出现了一个叫“何扑玉”的竞拍者。他以上亿的价格,拍走了一件北宋汝窑瓷器。   何扑玉正是何家小儿子的姓名。   老周一直都有关注古董市场,见到这个名字,他把老花镜擦了又擦,仔仔细细地将三个字的笔画都数了一遍。   他去拍卖市场打听这人的来历。   然而,对方只签下何扑玉这个名字,现场竞拍是由一位艺术鉴赏家代理的。   老周再找到这位艺术鉴赏家。   鉴赏家说,从未见过何扑玉本人,何扑玉派了一名助理和他沟通。这助理在交易成功之后就离开了。   越神秘,老周越有兴趣。   但这天之后,芜阴文物拍卖会没再出现过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忽然到了北秀。一年半前,在北秀古董拍卖会上,何扑玉陆续出现。操作和芜阴时一样,都是第三方代理。   那时候的荆觅玉,急于逃离芜阴。于是,她申请职务外调,到了北秀。   这一年多,风平浪静。要说生活上的什么波折,她仔细回想了下,都是遇到晏玉之后发生的。   “明里寻人,暗则觅玉。”晏玉知道她的目的,那他会是何扑玉吗?   仰卧着的荆觅玉抬起双手,左手问:“如果他是何扑玉,你要怎么做呢?”   右手答:“问问他,听说过荆山之玉吗?”   左手又问:“万一他矢口否认呢?”   右手说:“那很符合他的性格。”   何家,晏家。   老周曾说过,当年复祝市的户籍资料非常混乱,因此何氏一家隐姓埋名,不是难事。   晏家说是祖籍在复祝,但他们的早年生活,谁都不知道。   晏玉是不是何扑玉还不确定。   就算不是,那也应该有关系。   这样的话,本来遥遥无期的任务似乎一下子豁然开朗。   然而,她却有了退缩之意。   前些年,她只盼望早日找到荆山之玉,以求解脱。现在答案就在眼前,她反而不敢伸手去揭。   荆觅玉以手背遮住眼睛。   晏玉知道她的目的,却一直没有明说。他又是因为什么,不直接烧掉这层雾呢?   ----   “小少爷,我给你搬行李。”   一大早,李和志伸手要去接晏玉手上的行李袋,被晏玉挡开。“李叔,我自己来就行。”   晏玉把行李扔上后备箱。   李双英站在晏居的黄洞石墙前。这时太阳不大,她戴着黑墨镜,“这么急赶回去吗?”   “北秀还有事。”晏玉回了她一记轻浮的笑。   李双英抱起双手,“于家小女儿你不喜欢吗?回来这么久,都不约她几次。”   晏玉回道:“小妈,我忘了告诉你,我和她是二十岁分的手。”   李双英明显愣了一下,缓好情绪,她解释说:“于家做金融生意。”   “那很适合大哥。”   晏玉才接了这么句话,就见晏晁从石墙里出来。白天真别说人。   晏晁看了一眼候在车旁的李和志,再望李双英那略显不快的欢送姿态。他转向晏玉,轻问:“待了没几天就走了?”   晏玉笑起来,“是啊,在这一天天吃喝玩乐,闲得慌。”   晏晁跟着笑,鼻头又现出三朵花。“如果要进公司帮忙,就直说。”   “我可坐不住。”   “有空常回来。”晏晁站定在李双英身边。   晏玉跳上了车。   李和志坐进驾驶位,启动车子。   晏玉按下车窗,问着:“对了,小妈,你许给于家的祖传古玉是哪块啊?”   听到这话,晏晁微微蹙起了眉头。   李双英神色自若,“这不没成嘛,哪天两家联姻了再选。”   晏玉关上了车窗。   李双英看着他那张倾城之脸渐渐隔挡在车窗之后,车子驶离了晏居。   晏晁看着远去的车子,“妈,祖传古玉是怎么回事?我们家还有这东西?”   “合作讲求诚意,于家长辈喜欢珠宝玉石这些。我就送呗。”   晏晁眉头皱得更紧了,“玉石就玉石,称什么祖传古玉。”   “不忽悠一个名号,普通玉石于家能看得上?”李双英摘下墨镜,“你爸收藏了那么多奇珍异宝,挑一两件说是我们家祖传的,不就行了么。”   晏晁有些无奈,但他很少插手母亲的事,“我去上班了。”   李双英转身回房。   途径沉香木柜。   其实,一开始,她就是准备从这收藏柜里挑一件,当成晏家的祖传古玉。   谁料,晏风华却说招惹到麻烦了。   她明白他的担心。他怕她对外出口的祖传古玉四个字,让荆家小丫头误以为是荆山之玉,找上门来。   祸从口出,以后不能乱吹牛了。   ----   昨天半夜,巩玉冠发了一条微博。   一张蜜桃酒的空罐子照片,一句话,「祝彼此幸福吧。」   模棱两可,可忧可喜。   有一位粉丝大胆地推断,这是情殇!借酒消愁!她这么一说,其他人就那么信了。曾经貌美如花的女朋友,被粉丝们骂得狗血淋头。   巩玉冠又在评论里回复:「好聚好散,请不要伤害她。」   这话又引起了更多对女朋友的讨伐。   庆幸的是,经纪公司还没有官宣第一组海报。巩玉冠终止了和荆觅玉的情侣关系。只和孙燃炒作了一波兄弟情。   他俩去海边拍摄时,荆觅玉在酒店睡了一上午。起床看到晏玉的微信:「北秀见。」   她花了二十分钟回复他。   「你是何扑玉吗?」   删掉了。   「你听说过荆山之玉吗?」   又删掉了。   「你知道我名字的意思,对吗?」   还是删掉了。   就这么写写删删,最后变成了:「一路顺风。」   她还没想好,回到北秀要不要见他。   终极任务如果就这样达成了,未来的人生又该怎么活呢。   窗外,高塔耸立。   荆觅玉收拾行李,离开房间。   再见,芜阴。   死亡那天,她会再回来的。   ----   迷雾卷·完 第27章 城堡   # 027   北秀市的一处长堤, 种有一排摇曳杨柳。   碧鸦犀的办公总部就在长堤边上。   四月, 正是柳絮满天飞的季节。   去年这时候,荆觅玉还没见识过此等场面。不幸染上呼吸道感染, 病了一个多星期。今年她做了多重准备。每回过来这边, 都蒙上厚厚的口罩, 回去再喷鼻腔喷雾。   呼吸困难的季节,北秀的宣传语却是:“二月花,三月柳, 四月万里无灰酒。”   不少人都被这句话骗了。四月游长堤,吃了满嘴的杨柳絮。   车上同事看着窗外漫天散絮, 笑着对荆觅玉说:“过了这片区就好了。”   这位同事名叫陈媚茹,是两年前参加过碧鸦犀团队的。资历高,为人随和。荆觅玉亲切唤她一声媚姐。   荆觅玉笑了笑。“嗯,不太习惯北秀的天气。”这时候, 是有些怀念芜阴那四季如春的气候了。   车子停到地下负二层。   荆觅玉摘下口罩,理了理头发和衣服,这才下车来。越是陌生的关系, 她的表面功夫做得越足。   通往塔楼的电梯口,有一个小姑娘候着。她笑说:“是万港团队吧?”   陈媚茹点点头。   一行人上了电梯。   荆觅玉这趟过来, 是因为她被选入了碧鸦犀团队。从芜阴回来, 她有意避开碧鸦犀。但没过两天,就被领导点名了。   晏玉这几天时不时找她聊几句, 约见面。   她心里还在纠结, 都推脱忙。为了让自己名副其实地忙起来, 她每晚看电影到12点。之后在朋友圈发一条动态,「又加班到凌晨。」权限只给晏玉。   也许这招起了效,这两天他没再来烦她。   电梯到了办公层。小姑娘领着一群人走进会议室,“稍等片刻,葛总和祁总马上就过来。”   荆觅玉拧开面前的矿泉水,润了润嗓。   陈媚茹打开一本纸质记事本,翻着从前的事项。   荆觅玉看了一眼,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媚姐,几年前的工作都还留着呀?”   陈媚茹笑起来,左嘴角的小酒窝浅浅显露,“碧鸦犀的管理制度非常完善,工作流程大同小异。几年前的例子,现在不一定不管用。”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虽说如今云笔记更方便,但笔记笔记,用笔记录时,印象更深刻。   荆觅玉点点头,“又学习了一招,谢谢媚姐。”   “不客气。”   今天万港派过来的,只是新媒体员工。广告创意部和祁玉峰自有其他深度会议。   条纹裙、珍珠扣的葛婧之,走进会议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荆觅玉。   不是荆觅玉亮眼到能成为全场焦点,而是因为只有她站着。她正把自己面前的糖果分到对面的座位。   那边坐着的,是碧鸦犀的商务经理。   葛婧之望了一眼,目光移至陈媚茹。她走过来,伸出了右手,“陈经理,你好。”   陈媚茹与她交握,“葛总,你好。”   葛婧之笑了,“又是新季度,劳烦你多费心了。”   陈媚茹说:“这是我份内之事。”   祁玉峰出现在门口。深灰西装,蓝灰相间的斜纹领带。又是一丝不苟的作派。   他环视会议室一圈,目光稍稍在荆觅玉身上停留了片刻。   她正在喝水。上下唇张开着,轻含瓶嘴,似乎是防止碰到口红。她喝了两小口,腮旁轻鼓。   转眼看到他,她立即咽下了这口水,换上客气的笑容。   葛婧之侧侧身,挡住了荆觅玉。“祁总。”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说完,祁玉峰自然地坐下。   葛婧之也入座。“好了,会议开始吧。”   原定的工作商讨完毕。   陈媚茹和荆觅玉先行退出会议室。   正要关门时,荆觅玉听见,葛婧之和碧鸦犀商务经理说:“过两个月,北秀电视台要开一档文物宝藏的综艺节目,我们要竞争独家冠名权。”   会议室的门关上了。   荆觅玉在前几天,有听同事甲说到这档综艺。当时,和这事一并讨论的还有一件事。但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捶捶脑袋。   陈媚茹留意到荆觅玉的动作,“怎么了?”   荆觅玉笑了,“老毛病,头疼。捶捶就没事了。”   ----   下了班,荆觅玉拦上出租车,去了老周的事务所。   老周这几天忙,她还没和他讲,在芜阴发生的几件事。   老周是一个对互联网持怀疑态度的人,谈事能见面不电话,能电话不微信。网络传输资料,一定阅后即毁。   荆觅玉推开门,看到老周弯腰在捡钢笔。他的头发左翘右塌,像是被什么抓过一样。   再一转眼,只见地上、桌上散着许多纸张。   她奇怪,“怎么回事?”龙卷风刮过吗?   老周无奈抬起了头,沉哑地说:“刁争柯捡了一只野猫。真的野,把我这儿弄得乱七八糟。”他站起来,扶住腰,挺了挺,“老骨头弯几下就累了。”   荆觅玉放下手提袋,“我来吧。”   老周瘫在沙发上,捶了捶腰。他一张张地捡着掉在沙发的纸,看到其中某张的文字,他回头转向荆觅玉。   她随手挽起了头发,伸手到桌底捡纸。嘴角自然地垂下。   从前的荆觅玉性格十分外向,因为唇形的原因,她不笑时会比较冷漠,所以时常扬着嘴角。   笑起来,就跟冬日里的热咖啡一样暖心。   老周又看向手里的纸,“我给你新找了一个男人。还是复姓的呢,叫欧阳玉。科技男,有前途。身高一米八,喜欢打篮球。我跟他聊了很久,发现他是一个很有主见的青年。他对女朋友的要求就是,谈得来。”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荆觅玉抬起头来,“不用给我找男朋友了。我误打误撞选上的晏玉,可能就是何扑玉。”   老周倏地坐直起来,下一秒痛呼出一声,“哎哟,我的腰!”   “你没事吧。”她赶紧过来扶他。   老周嘴里发出“出出出”的声音,“缓缓就好,缓缓就好。”缓过来之后,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荆觅玉突然一蹙眉,快步走到门口。她打开门,探头向走廊左右望了望。   没有人。尤其是没有刁争柯。   她再回来,坐到老周身边,低下声音,“我感觉晏玉知道一些事情。”   老周嗓音老了几岁似的,“你问过他了?”   她摇头,“没问。暂时不想和他见面。”   “怎么?他欺负你了?”老周握起拳,“让孙燃玉把他打回去啊。”   “没欺负我,就是看不太透。”荆觅玉放轻声音,“而且,我有时觉得,荆山之玉也没那么急着要找。”   “嗯。”老周右眉的皱纹向上提了起来,“本来就不急。是你急,搞得我也跟着急。茫茫人海找个人,哪那么容易呢。长远事,长远做。”   荆觅玉忽然在这个瞬间,产生了一个想法。   老周给她的资料,是否有缺漏呢?北秀的珠宝品牌,老周早给过她,包括碧鸦犀。但那些介绍文字里边,并没有晏玉二字。   这老周啊,到处网罗男人给她,是巴不得她这辈子光谈恋爱,不觅玉的吧。   清明刚过,但她没有去拜山。   外婆说:“没有荆山之玉,你就别来见我。”   其实,外婆也不急着见她吧。   ----   星期五下午,晏玉又来微信了。这男人烦起来,也是执着得可以。   荆觅玉照例说:「好忙呀,要加班。」之后就不理他了。他头像上的红点点,她都忍住不点。   下了班,吃完饭,她窝在沙发上看片。   这回选了一部烧脑反转片。前面百分之八十的剧情,都平平无奇。   她索性拿晏玉当消遣。   他最新发来的,是一段语音,「荆小姐,赏脸吃饭吗?我请客,给你赔罪。」   这不是晏玉的声音。她怔然,是谁啊?   她问晏玉。   他说:「你不喜欢醉鬼的道歉,就让他清醒地给你赔个不是。」   荆觅玉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怎么回事。那声音是聚北那晚,醉酒的国字脸。她说:「我都忘记这事了,你还记着呢。」   晏玉:「还在加班吗?」   荆觅玉:「是啊。」   晏玉:「那不打扰了。」   她放下手机。   其实,晏玉除了心思深沉,其他挺不错。虽然认识他之后,她出了好几回意外,但都有惊无险过来了。   这时,影片到了结尾,男主和女主竟然死了。   荆觅玉先前心思没在电影上,这下傻眼了。   BGM响起,终于迎来了反转。剩下的这三分钟,竟然将前面的所有剧情一次性反转了。   她更傻眼了。“还能这样玩?”   洗漱完上床,差不多凌晨十二点。   晏玉微信道了声:「晚安。」   她心中计量着。该不该暗示他,她暂时放弃寻玉了。再试探他有何反应?   ----   第二天,晏玉再约,荆觅玉答应了。   她先去了健身房。跑完四公里,她停了下来。   旁边出现的是上次那位划船男,“美女,又见面了。有缘啊。”   荆觅玉抓起毛巾擦汗,嘴角扬了下,又绷紧。“在场的百分之五十我都遇到过,缘分这么泛滥就不值钱了。”   划船男笑意不减,“牙尖嘴利的。”在这儿的女人,好不好勾搭,他几句话就知道了。譬如:角落的那两个女人,才来一天,就和好几个男的拍照打闹了。眼前这个,他观察好久了,独来独往的。笑容偶尔有,但是都疏离。   荆觅玉越过他,转身向更衣室走去。   划船男跟了过去。   她略显厌烦,回身,“有事吗?”   “顺路。”他指指男更衣室的牌子。   她撇了下嘴角,进去女更衣室。洗完澡之后换上衣服。   走出健身房,她见到晏玉坐在街口的咖啡店。   她笑了笑。   他去到哪都极其养眼。这不,身后两个小姑娘频频地偷望他。   她正要向他走去,旁边有声音传来,“美女,住哪儿啊,送你回去?”仍然是划船男。   划船男倒走几步,停在她的面前,他晃晃手里的车钥匙。是辆名车。   她直直看向晏玉。   划船男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一瞬间就感觉到了晏玉的气场碾压。   晏玉闲闲地勾了唇,起身走来。他停在荆觅玉跟前,从自己的牛仔外套兜里拿出了一个首饰盒。   她微微扬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晏玉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枚鸽血红吊坠。   她认得,这是花开及春系列。   他倾身一笑,勾起吊坠,将那绚烂的鸽血红,搁在了她的锁骨凹陷处。   划船男攥紧手里的车钥匙。他刚拿起牌,连牌面都还没看清楚,对方就来了个王炸?   荆觅玉穿着宽领衫,一截漂亮的锁骨,平直端正。   冰凉的坠子贴着她的皮肤。晏玉低下的脸近在眼前,长长的睫毛,眸子里藏着乌云罩星的迷蒙。   他和她并立在这儿。前方广告牌倒映出来的身影,她的特别扭曲,他则又直又挺。   连广告牌都欺负她。   她多么希望,他不是何扑玉。 第28章 城堡   # 028   生命力是什么?   荆觅玉过去有一段时间, 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是一种中性力量。该主观时,不主观。该客观时, 也不客观。精神顽强不能抵抗所有厄运。但你闭上眼睛濒死之际,血液的呼吸, 觉知的警醒, 又可以创造奇迹。   这个世界,正因为存在这样一种在苦河中叛逆的力量, 而充满希望。   祁玉峰说,如今的她,比起在芜阴时阳光了许多。   荆觅玉本想,阳光这个名词再也不会适用于她。可是,她有老周, 有小鸡崽, 在北秀的这一年是真快乐。腐烂的心底有了一丝清风。清风拂面, 舒服得让她对世间有些不舍。   就是不知道,这淡淡的清风,有没有机会化成龙卷风, 将枯树连根拔起。   荆觅玉向晏玉笑了起来。这笑明媚得神采飞扬,哪里有在健身房时的疏离。   划船男灰溜溜地走了。   荆觅玉捻下锁骨的吊坠,串在指中。鸽血红,红宝石中最名贵的品种, 也是花开及春的高端战线。   她在旗舰店见过这款, 无烧红宝石, 1.8克拉, 六位数价格。“演出道具都这么大手笔呀。”   晏玉的目光在她锁骨处停了几秒,看向她的脸,“你又知道只是道具?”   “可别说是送我的。”荆觅玉假装抖了两下,“我多害怕。”   “害怕什么?”   她手一伸,要把吊坠还给他。“你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算计我呢。”   他接过来,指尖在她的几个手指顺序地跳过去,“你往深层想一想,我算计的也许只是如何上你的床。”   她缩回了手,“那我更害怕了。”   “你拒绝我多少次了。将来梦想实现的那一天,我一定全部讨回来。”晏玉把吊坠放回盒子,迅速合上。盒子发出了“咔”的一声。   她哼道,“恐怕那一天,你就精尽人亡了。”她停顿一下,再笑时已经奸诈起来,“再说了,我那么多帅哥前男友,一个星期都不够排呢。你呀,就等着吧。”   他这下倒没接话。   这让她有一种单方面宣告胜利的底气。上了他的车,她又轻蔑地朝他哼出几声。   晏玉摸清了她的性格。明里披着优雅端庄的外皮,一旦关系熟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毛病就冒出来了。   他今天开的车,还是葛婧之的那辆骚红奔驰。   副驾驶座放着一只软绵绵的小黄鸡。   荆觅玉上次坐车的时候,这车并没有玩偶。   她最是受不了这可爱的小鸡崽,一手捉起,一手顺着小黄鸡毛,整张脸都想要贴过去。   晏玉望了她一眼,“祁玉峰玩娃娃机抓出来的。”   她顺毛的动作一停,把玩偶放到后座,造作地撩了撩头发,“哪里的娃娃机啊?”   晏玉手指轻敲方向盘,听出了她隐约的期待。那鸽血红都没能让她显露这种情绪。“我知道在哪。”   这一只小黄鸡,是祁玉峰在弃栈吃饭那天,抓来送给葛婧之的。葛婧之对这些不感兴趣,面上道了一声谢,转眼就丢在车上。   荆觅玉无法抵抗这个玩偶。去到商场,她直拉着晏玉向前走,几乎都想跑起来了。   四台机子,猫兔熊鸡。   荆觅玉站在小黄鸡那台。一双双电绣的小黑眼睛,圆圆地望着她。嘴角似笑非笑的。   一个字:萌。   她拽了拽晏玉的衣袖,眉眼藏了一抹少女的娇俏可爱,“你给我抓一个吧,呜呜呜。”   “至于么。”晏玉不是不能理解女生对玩偶的喜爱,只是没料到这端着架子的女人,竟然也有这爱好,而且程度比一般女生都深。   “晏巳,晏巳。”她扯紧他的衣袖不放了,“你给我抓一个吧。抓一个吧!”抓娃娃这事,她技术是真的烂。家里那只小熊,还是以前秦修玉被逼无奈,抓给她的。   旁边机子站着两个小孩。他们听到荆觅玉的话,齐齐望了过来。   小男孩四五岁上下,五官漂亮。他啃着冰淇淋,“阿姨哭了。”   小女孩年纪比小男孩大两三岁。黑眉带着英气,她仰起头,“大哥哥,阿姨要那只鸡。我叔叔就会抓,他抓了我就不哭了。”   荆觅玉看着两孩子。凭什么晏玉是大哥哥,她的辈份却成了阿姨?   晏玉低头一笑。   一个简单到懒得用文字描述的笑容,小女孩却乐呵呵地说,“大哥哥,你真好看。”她胖嘟嘟的小手臂高高伸着,还竖起了小拇指。“我妈妈说,这是相由心生。”   荆觅玉瞪了晏玉一眼,继续扯他,“祸水,给我抓一个吧。”   晏玉唇角的笑意未减,抬眸,“叫我什么?”   “大哥哥。”   “不要脸。”   晏玉换了代币。将要成功时,荆觅玉紧张得扯了扯他。他手一歪。几回如此,失败告终。   小男孩吃完冰淇淋,神气地说:“还是我爸爸最帅。”   称赞过晏玉的小女孩呆住了,大眼睛里的期待碎裂成片。“我妈妈说,这是虚有其表。”   荆觅玉同样震惊,“你的技术怎么这么烂?”这不和她差不多么?   晏玉冷冷地说,“要不是你动来动去,早成功了。”   她渴望巴巴地看着娃娃机,“我的小鸡崽。”   “去买一个。”晏玉转身。   荆觅玉跟上去,继续问:“你的技术怎么这么烂?”   晏玉回头,“别像复读机一样。”   “你怎么有这么烂的技术?”她换了一种问法。   他眸子冰凉冰凉的,“我第一次玩。”   一个女人穿过人流,疾步走来,“程唯。”   小男孩跑过去,拉起母亲的手。“妈妈!”   小女孩在原地,委屈地皱脸,“我妈妈呢?”   她东张西望,见到前方一个女人手执摇扇,缓缓走来。“左左,跑得妈妈都追不上了。”   “妈妈。”小女孩笑起来,扑到母亲怀里。   ----   晏玉在儿童玩具店,买了一只大大的大黄鸡。   荆觅玉抱起来,把她上半身都挡住了。她笑嘻嘻地抱着坐进副驾驶位。   晏玉落下安全带的扣子,想起一件事,“你公司和祁玉峰要合作碧鸦犀新广告?”   “对呀。”她捏了捏大黄鸡的脸。   晏玉望了一眼后座的小黄鸡,“他和万港一位美女走得很近。”   荆觅玉失笑,连忙澄清,“不是我。”流言里的绯闻对象,是创意部那名叫胡瑛的员工。   “听他说,你交往名字有玉的男朋友,是因为他?”晏玉这是明知故问了。   “做梦吧他。”果然,她嗤出一声否认。“不过,你是不是该劝劝你姐,让她对祁玉峰多长一个心眼。”   晏玉轻笑,“我姐在商场,尔虞我诈都能玩得转。祁玉峰什么样,她会看不出?”   “那——”荆觅玉眯起眼,“你姐为什么和他订婚呢?”   “爱情不是必需品。”   她记得,他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你们看得可真透。”她进碧鸦犀团队之后,听了不少葛婧之的事迹。她觉得,葛婧之这样自强自立的性格,是不需要通过男人来辅助事业的。   “我姐自有定夺,不会吃亏的。”晏玉扭头看她,“倒是你,交往那么多男朋友,难道还没看透吗?”   “透,当然透。现在不就不交往了嘛。”荆觅玉趁机把暂停觅玉的念头告诉他,“我想通了,我名叫觅玉,但不一定要让名字牵绊住一生嘛。”   晏玉眉梢上挑,“怎么想通的?”   她实话实说,“许多事,也就是一念之间。”遥遥无期寻找时,觅玉是她的执念。可一旦线索近在眼前,她就生出了逃避的念头。   晏玉沉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清浅瞳眸变得深邃起来。   荆觅玉总觉得,他时时都能把她看透。她忽然把脸埋进大黄鸡。   大黄鸡有淡淡的毛绒味道。   他伸出了右手,在她的脑袋上,非常轻、非常轻地拍了两下,“你高兴就好。”   她略略吃惊,抬起头来,“真的假的?你不算计我了?”   “当然算计。”他的拇指摩挲她的红唇,眉宇闪过轻佻,眼神跟着浪荡起来。“算算我们什么时候有第一夜。依我这被拒绝的次数,第一夜要延期到一个星期不下床,才算正式完成。”   她龇一下牙,“这么羞耻的话,你都能说得这么清新自然。”   “你不也听得脸不红气不喘。”   “我有小鸡崽护体。”她抱紧大黄鸡。   ----   荆觅玉没料到,国字脸的请客,汪珹莹也在。   汪珹莹坐在靠窗的那边,见到晏玉和荆觅玉一同出现,她怔了怔神。   余星河幸灾乐祸地瞥了汪珹莹一眼,笑眯眯招呼着晏玉,“这是我朋友的新馆子,以后记得关照。”   晏玉应了一声,给荆觅玉拉开椅子,顺手接过她的包包。   荆觅玉觉得,他这举动有故意之嫌,不过她还是坐下了。就她了解的故事来讲,汪珹莹已经拒绝了晏玉,的确没有立场干涉他的交友。   汪珹莹水汪汪的大眼睛瞄着晏玉。   晏玉礼貌地回之一笑。“你怎么来了?”   余星河往嘴里抛着酸豆角,“她拦我的车,我怕她寻死,只好胜造七级浮屠了。”酸爽的味道让他解了嘴馋,他问荆觅玉,“荆小姐,你现在是晏玉朋友的前女友,还是他的现女友啊?”   晏玉笑答:“她是我朋友们的前女友。”   荆觅玉知道,他指的是,多认识了一个巩玉冠,所以得用复数了。她不介意这些。有多少是多少,事实她就认。   不过,余星河被酸豆角梗住了。他捶捶胸口,吞下大半杯水,脸上呛得猪肝色一样,喘过气说:“绿盘还是你接得优秀。”   晏玉反问:“你怎么不说,你的女朋友们接你这渣盘更优秀?”   荆觅玉掩唇笑了下。   晏玉似乎真的不在乎这类男女关系。每当她和他炫耀男朋友数量,他都云淡风轻的。   她忽然想起了第九任。沈迦玉,是一名心理学讲师。   老周跟他讲起她的前任数量。   沈迦玉殷切地说,“太好了!”   可把老周吓了一跳。   沈迦玉清俊的脸上,笑意不停,“我正要研究女性恋爱经验过多的课题,你这介绍真是及时雨啊。”   老周纳闷地问了一句,“你是找女朋友呢,还是找实验品?”   “女朋友。”沈迦玉肯定地回答。   课题暂告一段落,他约她到OneFool坐坐。   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荆觅玉开心极了。这厮终于要讲分手了。于她而言,也是一场及时雨啊。   那天,OneFool破天荒的,有三桌客人。   沈迦玉宽松白衫的衣角,飘扬成了清浅浪花。他坐下,看着她,“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荆觅玉咬着吸管,“快讲。”   “不要喝冰咖啡。”   “……”   “我们分手吧。”他宽眉一笑,“不过,课题没有完全结束。你有新恋情记得分享一下。条件允许的话,我更想和男朋友们见见面。”   “……” 第29章 城堡   # 029   坐了一会, 汪珹莹说:“我去下洗手间。”   包厢里就有洗手间, 但她拉开门走出去。   晏玉看了看手机。什么也没说,起身往门的方向去。   荆觅玉左手撩着后脑的头发,脑袋自然地往右后方扭,装作无意中看到了他的背影。   关门时, 晏玉从渐渐掩上的门洞中,对上她的视线。   她眨眨眼。   他则勾勾嘴角, 彻底关上了门。   余星河瞟向荆觅玉,笑着说, “你要不要也出去洗洗手什么的?”   “也好。”反正在这坐着的都是陌生人,还不如八卦一下晏玉。   荆觅玉拿起手机出了包厢, 去到卫生间。   汪珹莹并不在。   荆觅玉不意外。她对着镜中, 将刚刚拨乱的头发理了下。先前喝水时, 口红被她抿掉了。这会儿,唇色偏淡,和其余五官的艳丽格格不入。她懒得上口红, 用吸油纸在脸上按了几下。   她走出卫生间,本要往左转的步子,突然自发地走向了右边。   馆子的吸烟区是一个狭长的小阳台。长宽比将近3:1。铝合金栏杆靠内一侧,设有宽30公分, 高40公分的反梁,被装饰成了木质坐台。   此时汪珹莹就在那坐着。   墙边抽烟的晏玉, 眉眼染上清雾, 更加迷离了。   玻璃门左扇被推到了右边。   荆觅玉停在玻璃门的右侧。   室外有反光, 汪珹莹在玻璃的倒影中,只看到自己和晏玉。没有发现室内的人。   汪珹莹双手握拳搁在膝间,坐姿显得局促,“我哥就差一百万,他真的没办法了,追债的把我们家钥匙孔都堵了。求你帮帮忙吧。”   “从朋友的角度,帮忙不是不行。”晏玉淡淡的,“不过,你拿什么还?”   荆觅玉觉得,他这声音少了跟她说话时的轻浮。后半句,他应该沉嗓在汪珹莹耳畔低语,这样才有强取豪夺的戏剧感。   “你想要什么?”汪珹莹竟然视死如归一般。   晏玉笑了,“你该不会抱了以身相许的念头吧?”   汪珹莹低声下气,“你想要的话,我愿意。”   “你真有意思。”晏玉吸了一口烟。“整天抗议男性物化女性,现在又将自己当商品谈价。”   汪珹莹明显噎住了。   “往好听的说,我劝你,不要把自己的身子想得太廉价。”晏玉叼上烟,眼神忽地转到了玻璃门上。   荆觅玉怔了怔。他发现她了?   晏玉又把目光看向汪珹莹,“我要说难听点的,你这身子真不值这个钱。”他彻底冷淡下来,“我可以借你哥一百万,本金两年内还清。看在你的份上,不算利息了。”   “好。”汪珹莹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晏巳,我……”   荆觅玉八卦到这,知足了。她踮起脚,轻步往回走。   晏玉一声传来,“躲什么呢,过来。”   这人眼睛怎么这么利。她只好从门扇探头出去,微微一笑,“嗨,打扰到你们了吗?”   汪珹莹满腔的感激之情憋了回去,憋得脸色都涨红,“我先走了。”她赶紧往外跑。和荆觅玉擦肩而过时,她低下头,别开眼。   荆觅玉看到了汪珹莹通红的眼睛。   待委屈的少女身影消失在走廊,荆觅玉走上阳台,念叨起来,“人家一小女生,你跟她计较什么。”   晏玉呼出一串烟气,然后扔掉了烟。他在栏杆转角处坐下,斜挑着眉,向上瞥她。   “偷偷告诉你,我以前为了给公司公众号爆流量,也写过不少鸡汤文。”她从俯视的视角看他。   他的剑眉直线上扬,“譬如?”   “不主动给你送礼的男人,都是辣鸡!”她笑得可奸诈了。   “……”晏玉掏出了鸽血红盒子,递过去,“给。”   她拍开,“俗气。”   “……”他又收起来了。   荆觅玉在他身边坐下。“汪小姐还是大学生,多喝鸡汤补身子。如果没有那碗鸡汤,她或许早接受你的追求,又被你喜新厌旧地甩了。”   栏杆处飘下一片落叶,翻卷着停在她轻垫的臀部旁。   晏玉不禁看了一眼。训练过的臀中肌和臀大肌,包裹出了又翘又直的曲线。“这么一说,你这鸡汤写手还是救世主呢。”   “这是新媒体时代,公众就好这口。我总不能写个冷门文,让广告商凉成雪碧吧。”她戳了一下他的手臂,“你们碧鸦犀的宣传也有软文方案呢。”   晏玉左手揽上她的背,转头逼近她的脸,“我姐最讨厌纯正香浓的鸡汤,你可别熏到她了。”   荆觅玉想点头。但两人近在咫尺,她稍稍一动,就得亲上。虽然晏玉不经她同意,绝不碰她。但不小心碰上的话,他恐怕没那么轻易放开。她只得往后仰了仰颈,“嗯。”   他的左手却扣住她的背。他眼里有星,向她发光。“气氛好,吻一个?”   “吻给谁看呢?汪小姐都走了。”   馆子清幽得安静,响起几声小雀啼叫。   “天空,大地。花草树木,世间万物。它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晏玉的右手轻轻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我们的第一夜就选在野外好了。”   她扯起嘴角,“想得挺美。蚊虫蛇蚁那么多,谁陪你疯。”   他煞有其事地说,“明天我就购买装备。”   这时,日光从他的左侧照过来,让她感到刺眼。为了躲避这光线,她偏了偏脑袋,嘴唇不小心贴到了他的下巴。   晏玉早知道,她对男人没有渴求。他的调戏不过是逗她而已,他对她的性/欲一直都在可控范围。   但她这样亲上来,他再不配合,就愧对这满眼的花草树木,万物生灵了。   荆觅玉没来得及撤身,就如她所料想的那样,沾上了就不好逃。她的唇被他咬了一口,两口,三口,之后就是肆虐般的啃噬。   她眯起眼,太阳的眩光让她看不清他的脸。鼻子闻到一阵烟草香,他抽的这牌子味道不重。   她晕乎地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茫然起来。她曾经想了一个办法,当脑子空白时,停止一切思考,交由心去判断吧。但这会儿,心也是空荡荡的。她糊涂得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   再被咬了下,她又恍然想起,这是晏玉呀!   晏玉这一口咬得狠,咬完搂着她,“中暑了吗?”   这才初春。她靠在他的胸前,轻轻喘气,“太阳好刺眼。”   他探究地看她一眼,松开了怀抱,“回去吧。”   荆觅玉走了两步,回到原先的话题,笑说:“回头我给你姐熬一碗毒鸡汤。”   晏玉也笑。   她的口红被他吃光了,自然唇色扯起的笑容,暖得能和身后那日光媲美了。   ----   回到包厢,几个情场浪子一眼就看穿了荆觅玉的嘴唇受过怎样的虐待。   余星河眼皮半阖,掩住了黑眸的情绪,再用眼角余光扫向汪珹莹,他冷笑了一声,“活该。”   汪珹莹没有听见余星河的这句话,她神色较之前轻松了许多。   荆觅玉猜测,汪珹莹今天目的就是借钱而已。   这饭是国字脸请的,吃到一半,他严肃地端着酒杯过来,“荆小姐,上次多有得罪,还请别放在心上。”   晏玉和朋友几个正在联网打手游,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话,“别灌她酒,她一会儿要开车。”   荆觅玉笑着执起茶杯,“小事一桩,你也别放在心上。”而且,她早忘记这事了。   清醒的国字脸笑起来,眉目比较和善,和那日醉酒的状态截然不同,“那天出糗,让大家见笑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余星河瞥了一眼过来,“你就该向晏巳学习,多少绿他的,他有失态过吗?”   荆觅玉靠近晏玉,看着他手机屏的游戏画面,她低声问:“你有NTR控?”   他懒得看她,“你听他扯。”   她托腮,喝了一口茶。   晏玉提醒她,“别喝酒,一会儿我喝几杯,你来开车。”   “噢。”   ----   下午的行程,余星河都安排好了,目的地是北秀最东面的沙同海岸。这是北秀唯一靠海的区域。   曾有一部高口碑电影,在海岸建筑群取景。   荆觅玉喜欢那部电影,来到北秀没多久,她就去了沙同海岸。不过,那几幢建筑群,是一位老板的私人房产。她只能站在门前拍拍照。   余星河说他和老板有交情,可以随时进去参观。   她欣喜不已。   晏玉喝了几杯,去往停车场的路上,话少了许多。   荆觅玉脱掉高跟鞋,踩上刹车板。   晏玉坐进副驾驶位时,正要一扔大黄鸡,就见她目露凶光,于是,他轻轻搁到了后座。   她称赞他,“这才乖。”   即将上高速时,荆觅玉看了他一眼。   晏玉神色乖顺,半敛眼皮,长睫毛像扇子一样。   她笑了笑。最是喜欢安静听话的帅哥了。   荆觅玉本不想打扰晏玉,但她开车时忍不住吐槽几句。   开始是小声的,“前方那辆乌龟进错车道了哦,120时速的快车道才跑60。”   乌龟车磨磨叽叽的,像是要变道,车身往右转。   她减缓车速到60,准备等乌龟车变道之后,加速超过去。   谁知乌龟车突然向左来。车子没有打转向灯。   荆觅玉打起右转灯,准备变道。   然而,乌龟车又右斜了。   这下可好,高速这段路是双车道。乌龟车横跨在中间,以低时速把路给堵死了。   荆觅玉火冒三丈,骂了一句,“草!他那驾驶证是粪坑里捡的吗?”   旁边凉凉的声音响起,“你有什么东西草?你拿什么东西草?”   她转眼看了一眼晏玉。   “草什么草?”他这会儿酒醒了,神色寡淡,“不许说脏话。”   荆觅玉只觉脑袋中嗡了一下,心底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   不许说脏话。   这五个字在很多年前,也有一个男人和她说过。她除了开车时生气爆几句,其余时候真的没讲过。   慌乱的她,就像见到牡丹灯那样,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第30章 城堡   # 030   这种时候, 荆觅玉倒感激起那辆乌龟车了。   幸好她因为避让而早早减速。当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才能及时刹车, 靠边停到了应急车道。   她额头靠在方向盘,无声地哽咽。泪水掉落在她的裤子上。   心底的伤疤缝过许多针,却总在措手不及时, 崩裂溅血。她手忙脚乱的, 只想躲起来。不过, 最近两回都躲不掉, 因为身边都有人。   晏玉左手抚了抚她的背,右手按下双闪灯。   车内静滞了好一阵子。   荆觅玉命令自己停止哭泣, 最后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差点喘不上去。   晏玉从置物盒中拿出一瓶矿泉水, 倾身哄道:“要喝水吗?”   她从痛苦的回忆中醒过来, 终于能听见外界声音。她抬起头, 眼里可怜兮兮的, 却又故作坚强一笑,“出糗了。”   晏玉把矿泉水拧开, 递纸巾过去,开玩笑地说:“你这是路怒并发症么。”   “或许吧。”她眼角仍挂着泪珠,喝了两口水。   每回这样哭一场,虽然身体没怎么动,但就是累, 累到乏力。   晏玉看出她的疲惫, “下车透透气吧。”他打开车门下去, 从后备箱拿出三角警示架,放在离车150米左右的位置。   荆觅玉要解安全带,那个扣按了几下才按开。她手指梳了梳头发,穿上鞋子走下来。她来到他的身边,双手呈三角状,抵在额头,“对不起。”   “道什么歉?”晏玉一手插兜,站在高速栏杆前,一双盛有芬芳酒酿的眸子凝视着她。   “我失态了。”   “那更不需要道歉。”   她和他并肩而站。   这高速是驳接段,离民居较近,为了隔绝噪音和灰尘,路旁种了一排直直的大树。   除了看大树,就是听车声。   两人站了几分钟,都没再讲话。这不是冷场,只是她不想说,他体谅她也就不说。   荆觅玉情绪缓和之后,吸了吸鼻子。   这时,余星河来电问:“你们在哪?我们都到了。”   晏玉慢条斯理地回答:“还在高速路。”   余星河看看时间,又问:“什么时候能到?”   “再看吧。”晏玉不多说,就这么挂了电话。   荆觅玉听出了端倪,“他们在催吗?”   晏玉无所谓地说:“你不想去就不去了。”   “其实我想去。”她想亲自走走那场电影里,男主和女主告白的地方。   “那就去吧。”   荆觅玉侧转看他。他比她高近一个头,她脚踩五公分的高跟鞋,仍需仰视。   这人怎么就完美得找不到缺点似的。   她想起从前外婆说,外公在追求期伪装得十全十美。外婆就这么失了心。   那么晏玉呢?   汪珹莹拒绝了他,但又因为家庭债务求助他。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不是应该羞辱对方一顿,挽回自尊吗?可是他仍把钱借了出去,还是免息。这一百万放在银行存两年,利息都好几万呢。   晏玉回眸看她。她的内双眼竟然因为哭泣,把双眼皮翻出来了。“在想什么?”   “在想……真实的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曾说,爱上他是一件苦差事。假若他如外在表现一样完美,那他的女人,应该是城堡里最幸福的公主才对。   “在不同的人面前,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你又何需查证我其他样子。”   “也是。反正你不害我就成。”她眼尾一垂,“你如果设计我,我恐怕要到死的那一刻才能明白过来。”   晏玉扯起了笑,“你这脑袋,整天就用来想我害不害你。”   她视线向后,正好看到一辆和她的车同颜色、同车型的车子驶过。让她想起了一个半月前,两人初遇的情景。“我们认识没多久呀。你对我这么好,肯定另有企图。”   “上床不算企图吗?”晏玉用额头撞了下她的额头,“我的企图都摆这么明显了,你两只眼竟然视而不见。”   “……”荆觅玉捂住额头。   “好了。”他伸手轻弹她的脸颊,“你都开始胡思乱想了,活力很充沛了。走吧。”   她转身,走了两步停下,回头对他一笑,“谢谢你。”幸好他没有追问她的往事。   “在我还没把你抱上床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瞪起眼,“难道上完床,你就要甩掉我了吗?”   “这不是废话么?”晏玉说得理所当然,“这就跟养猪一样,好吃好睡好饲料,都是为了宰猪那天的到来。”   荆觅玉被这比喻气得连捶他的肩,“这猪你就养一辈子吧。”   ----   沙同海岸往南,是辽阔无边的大海。但那是邻市了。北秀只占了入江口的海岸线。   几乎没有人会说,到北秀去看海。   从这再走几公里,就是邻市的海滨公园。大家都不差这几公里的路程,宁愿去那里。相邻两市的海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几年,北秀把沙同海岸打造成了高端游玩会,普通游客更加不过来了。   余星河他们尤其喜欢这边。清静,人少,整片海岸都是他们一群人的。   海岸相邻的建筑群,是欧式复古的城堡风格。   荆觅玉开车经过,从后视镜回望过去。她清楚地记得,在那长达百米的斜坡上,电影里的男主向女主深情告白了21秒。   这还是多年前她看过的爱情电影,之后她对情情爱爱都没兴致了。   晏玉和荆觅玉晚到了半个多小时。   海岸上,余星河一行人搭起了沙滩篮球的网。   晏玉在入口处的商店买了两双人字拖。   荆觅玉脱下高跟鞋,夹着人字拖,走上沙滩。细沙如粉,从脚趾缝滑过。舒服极了。   这儿的天空比北秀市区蔚蓝许多。初春的季节,阳光明媚却不烫人。   不过,海水温度仍然偏低。她在浅滩踩过,浪潮冲上来的时候,一双脚都凉凉的。   远处有两个男人下海游泳。   她以手背遮阳,问向晏玉。“你要游泳吗?”   荆觅玉想起一件事。   巩玉冠说,警察在找一个年约二十八/九,名字有玉,右腿纹字的男人。   除了右腿纹字,另外两项和她寻找何扑玉的条件相符。   她前几天见老周时,问过这事。   老周摇头说,“这事我真不清楚。当年结盟发誓,没说要把孩子折腾得纹上玉字吧。荆家一个都没纹。”   荆觅玉就想,她和老周了解到的真相,不过是荆家知道的部分。   不同的人各自有不同的真相。   孔、何两家的细节,只有他们当事人才清楚。不排除另外两家仪式感太强,给孩子烙上印了。   不过……用何扑玉这个名字竞拍文物的那个人,应该是荆山之玉的知情人。就是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什么目的。   老周纳闷不解的还有一个,“警察找这人干嘛呢?三家人犯下的案子,过时效了。凶手一个个都死了。早几十年不查,现在查什么。”他右眉的纹路越来越深,分析说:“一,这警察恰好寻找有这三样特点的人,和我们没关系。二,警察也是为荆山之玉而来。”   荆觅玉觉得,后者的几率更大。   过了片刻,老周眉头一展,“算了。我们行得正,站得住,不怕警察查。你好好过日子,舒心点,其他事暂时别管了。终身幸福更重要。我在整个北秀市网罗青年才俊,就是盼着成就你的好姻缘。荆山之玉这两年折腾得我啊,每天就线索、推理。累得慌,是该歇歇了。”   话是这么说,可如果晏玉下海游泳,一换泳裤,露出个大大的玉字,那她该怎么办?是视而不见逃避呢,还是顺藤摸瓜查下去?   荆觅玉等待着晏玉的回答。   他淡淡的,“我不游泳。”   她松了一口气。最好别在她面前露右腿,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她眺望前方的建筑群,“什么时候能去城堡参观啊?”   “五点多,老板回来。晚上在那吃饭。”   “噢。”真是丰富的生活。要是巩玉冠,这一天就在游戏里玩过去了,哪这么东奔西跑的。   余星河和一群人在沙滩上打了两场篮球之后,走过来招呼说,“去不去玩摩托快艇?”   晏玉望了荆觅玉一眼,“你玩不玩?”   她摇头,“我没玩过。”   “想不想玩?”   “我不会开。”打麻将还得学呢,这快艇是想开就能开的么。   “很简单的。”余星河指指晏玉,“他熟,开起来咻咻咻的。”   晏玉躺在沙滩椅,动都没动,懒懒的眸子瞟着荆觅玉,“就问你想不想?”   “想啊。”她双手以掌扇风,像是伺候大少爷一样,“这不巴巴等着你嘛。”   晏玉笑着坐起,“走吧。”   ----   两人穿上防护服装、救生衣,一前一后坐上了双人快艇。   荆觅玉突然伸手在他的腰上拈了一下。坚实的肌肉手感,让她忍不住用两指去夹。   夹不起来。   她想起了第三任:牛肉潘安。   这牛肉潘安就是被荼毒到,什么都爱用牛肉做比喻。譬如,晏玉这肌肉像吊龙。   “孙燃的身材,你应该摸惯了吧。”晏玉的语气稀松平常。   她微微一笑,“还行。”孙燃那种格斗型的,像匙柄。   荆觅玉左手钻进晏玉的救生衣里面,轻轻揽上他的窄腰。传递到她手掌的,全是隐藏的力量。   她看到他后颈有一撮头发,较其他的长了一点。她右手拽了下,“这是你的Tony老师忘剪了?”   “留个小尾巴。”晏玉戴上防护目镜,“才半个多月,还短。”   她探头看他的侧脸,“想不到你还有非主流的心思。”   “我二十岁的时候,皮着呢。”他挺骄傲似的。   “现在也不见得多正经。”荆觅玉还记得他接李双英电话时的流氓样。   晏玉抓住她的右手,一齐抱在自己的腰上,“抱紧了,掉到水里你就自求多福吧。我不太会游泳。”   她震惊,“你不会游泳,玩水上快艇?”   “是不太会,不是不会。”晏玉戴上手套,“只要不掉下去就行了。”   “……”她不会今天就葬身大海吧? 第31章 城堡   # 031   晏玉挂保险, 打火。一加油, 快艇呼啸而去。   余星河“呦呵”一声, 和晏玉的车头分别向左右两边画出一道弧。   碧海被白浪斑驳了平静。   “啊——”荆觅玉不禁大叫了一声,不得不把晏玉抱紧。迎面海水的湿度和温度,溅在身上沁凉沁凉的。她都生出了夏天一定再来的想法。   她哈哈哈的坐在他的身后。   大概是看她太欢乐了, 晏玉加快了速度。   海风刮脸, 海浪扑腾。她嘴里尝到了丝丝咸味。她大笑几声, 却也喊了一句:“慢点啊。”   晏玉没有搭理。   荆觅玉只好将头埋在他的后颈, 避开扑面而来的浪花。这下真的体验到了余星河所说的咻咻咻。   走出的距离远了。她回头,余星河的快艇在反方向。她又看向前面, 斜对岸是邻市的海滩。不到夏季,游客不多。   她放开晏玉, 张起双手, 拍起的浪花调戏着她的手臂。   晏玉作势要掉转方向。   荆觅玉连忙又把他抱住。这时, 她发现他的肌肉越收越紧。她捏了捏, 硬邦邦的,都从吊龙到匙柄了。原来驾驶水上摩托这么费劲的么。   她箍他, 箍得越来越紧。   晏玉给她挡了不少正面的水浪。好半晌之后,他减了速,沉沉一句,“你要把我掐死了。”   她松了松,适应了他的速度, “好怕翻船。”说完又想自抽嘴巴。讲什么不吉利的话?   晏玉不再吭声, 迎风破浪, 左拐右转。   荆觅玉回望,余星河和海滩那群人都成了小点点,她提醒说:“你别开太远啊。”   不知是不是海风吹碎了她的声音,他好像没听见。   “喂。”她大声了些。   “晏巳。”她唤他。   “喂!”她更大声了。   “晏玉!”她在他耳边大吼。   任她如何叫喊,晏玉都没有反应,像是僵直了一样。   荆觅玉抬头看他,发现他侧脸沉压压的。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远处是或平、或凸的暗礁群。露出海面的礁石迎着白浪,碧海之下,则是一片暗紫深影。这礁群面积不小。   晏玉松开了油门,掉转车头。   荆觅玉捶了他后背一记。“晏玉!”   他终于回过眼,看她一下。   接着,就见斜侧方一辆黑蓝快艇被一波海浪卷起。   快艇在空中画出了一道弧线,再掉落海面。本是一次有惊无险的冲浪,但车手“啊啊”大叫,惊慌失措。车头左右摇摆着,失控地冲过来。   晏玉一秒都没思考,立即把荆觅玉扣在他腰间的手掰开,沉静地说:“你跳下去。”   “啊?”她这时才看到黑蓝快艇。没来得及反应,她身子就被晏玉一推,整个人坠入了海中。   荆觅玉先前觉得海水只是凉,当整个身子浸泡下去,才知道是冰、是冷。冻得她都差点不会游泳了。   她咬咬牙,双腿一划,浮了上去。   她看到,晏玉几乎就要避开黑蓝快艇了,那车手却控制不住车把,突然歪倒,直直撞上了晏玉的车尾。   幸好晏玉把她推下来了。否则那车头直撞的就是她,不死也伤。   两艇相撞,黑蓝快艇连车带人甩了出去。   晏玉早减缓了油门,但这冲击力仍然将他的车子抛开了好几米。落海时,车子没稳住,一个侧翻。   荆觅玉看着他一头栽进了海水中。   这时,另一波小浪起来,推着她的身子,卷她进浪。她在空中翻了个圈,又撞进了大海。   巩玉冠常说,她是天降乌鸦。她只当他是瞎掰。没想到,她真的是乌鸦嘴,而且对象是自己。她也许今天真的要葬身大海了。   她被浪拍了几下,嘴里、耳里全是海水。   好在,荆觅玉水性非常好。在晕了两圈之后,她缓过来,使劲往上游。说不害怕是假的。这种海水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感觉,让她孤立无援。   很多人以为,穿着救生衣就万事无忧,然而那是在风平浪静之时。现在这环境,不靠自己,根本上不去。海水冷,小浪多,她憋着气,借助救生衣的浮力,花了一阵功夫,终于浮出了海面。   空气这时候就是救命良药,她大口大口地呼吸。   荆觅玉远望过去,只见海面有两台快艇在飘摇,晏玉和黑蓝车手都没了踪迹。   她心中慌了,他那句不太会游泳,在她耳边轰隆隆地放大了。她拼命向晏玉快艇的方向游去,不停地划水,最是担心晏玉被刚刚那几波浪给卷跑了。   攀上快艇时,荆觅玉累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她至今都没在海上游过这么远的距离。   离开了水面,才知道阳光多么温暖。她浑身又湿又冷。但人命关天,容不得她休息。   刚刚晏玉给她绑安全衣的时候,她翻过摩托快艇的使用手册,大概记得启动步骤。旅游区租赁快艇的游客,多是新手。驶行几米不难。   她奋力地爬上快艇。眺望四周,见不到余星河的那辆快艇。这里回到岸边距离很远,一来一回,两个掉海里的人更危险了。   荆觅玉回忆着晏玉的动作——挂保险,打火,加油。   她不敢加大油门,只能缓缓地在海面驶行。她没开惯摩托,车头摆得很别扭。   “晏巳!”她朝海面呼喊。   风浪过了,他的救生衣应该能浮上来的呀。   “晏玉!”   这时,前方有一个黑影露出了海面。   她定睛一看,是黑蓝车手。   他没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双手仍在扑通扑通地拍着。   “你没事了!”荆觅玉朝他大声地喊着。   黑蓝车手这才看清楚,自己脱离了危险。他四肢一瘫,仰躺在海面。   荆觅玉又喊:“你游到快艇上去吧,不要在这飘着!否则浪一来,又不知冲到哪去了。”   说完她继续寻找晏玉。   前方除了起伏的海水,什么都没有。   她掉转车头。游泳让她体力不支,快艇被她驾驶得歪歪斜斜的。   过了一会儿,荆觅玉终于在礁群附近见到了一具橙红漂浮物。   晏玉穿的,正是橙红救生衣。   她赶紧过去。   他一动不动,随着海水颠簸,漂向礁石。   那边礁石或明或暗。真被浪抛上去,晏玉就算不是溺毙,也得摔成重伤。   礁石太多,快艇会翻。   荆觅玉放开油门,深呼一口气。“再游一会儿!”她又跳入海中。   真是倒霉透了。   自认识晏玉以来,就没经历过几件好事,可以说是险象环生了。   她原以为,他所说的不太会,是指游得不优美,类似狗爬式。毕竟这么一个大帅哥,注重形象在所难免。   但眼下这情况,哪叫不太会游泳,这是完全不会!   荆觅玉无比庆幸,在大学时,她心血来潮,去考了潜水证。   当时,同学问她,“好端端考这证做什么?”   荆觅玉其实就是一时的念头,不过名报了,钱交了。只好给自己和他人一个理由。“也许2012年世界末日来了的时候,我能多活几秒吧。”   2012年,世界末日当然没有来。   她现在才知道,这是上苍的旨意,让她来救晏玉一命的。   荆觅玉游到晏玉身边。   他面色苍白,没有反应。   她双手环抱他的胸膛,拖着他游到一处稍稍平坦的水面暗礁。她使出了全身的劲,把他推了上去。   她累得自己都稳不住了,游泳耗费了她全部的体力。   她跌坐在他旁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子。   没有呼吸。   她一惊,连忙低头听他的心跳,再把他的脉搏。   虽然微弱,但还在跳。   荆觅玉把晏玉的嘴巴张开,用手指在他的口腔抠了一圈,挖出几条海草,和一些污泥。她又抠了下他的鼻子,将他鼻腔的污泥掏了出来。   她给他做胸外按压。再托起他的下颌,捏住他的鼻孔,深吸一口气后,往他嘴里缓缓渡气。   循环几轮,她再捏他的脉搏。比刚才强了。   感谢她当年学了这两手。不然等救护队来到,晏玉都没戏了。   过了片刻,晏玉胸廓提起,咳了几口水出来。   “晏玉,晏玉。”她喜出望外。   他睁开了眼睛。眼神和往常不一样,阴森森的,布满阴霾。眼里的黑,面上的白,沉甸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但她没有注意到,问着:“还好吧?”   晏玉又闭上了眼,呼吸有些急促。   “慢慢呼吸,别急。”荆觅玉给他解开救生衣和衣服的扣子,让他呼吸顺畅些。她不敢催他,坐在旁边,等他顺过气。   过了好半晌,晏玉才再度睁眼。这时回到寻常模样了,清晰地说:“我欠你一条命。”   她欣喜于他的存活,心情一松,开起玩笑来了。“是啊,换成你是我养的小猪也说不定呢。”   他半撑着身子起来。   她却累得躺下了。   他低眸看她。   她眯起眼回望,“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大好青年要是这么挂了,晏葛两家分分钟把我撕成碎片。”   晏玉扯了扯嘴角。他面色还没缓过来,头有些晕,但是呼吸有了,理性也回来了。他解开救生衣,从暗袋拿出了防水袋。防水袋中的手机,一切如常。他要给余星河打电话。   荆觅玉提醒说:“那个黑蓝车手还在海上,估计他也没力气自己回去。记得让救护队别漏了他。”   “嗯。”   她仰望着蓝天,湿淋淋的长发摊在礁石上,“幸好你把我推下海,不然那快艇直接撞我身上了。”   晏玉深沉的目光望向大海。他这时的眼神,黑沉得像是乌云罩天。如同刚醒来时那样。   她说幸好他把她推下海。   因为她不知道,他推她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救她,而是在那生死一瞬,他丢下了她。当时他来不及加油,只能减轻快艇重量来提速。   这和他先前的允诺没有任何关系。有退路的时候,他的确不会伤害她。但如果他和她只能活一个,他的选择不会是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他在外伪装得如何温和,终究抵不过性格险恶。   她该庆幸的是,她在海上的生命力,远远比他顽强。 第32章 城堡   # 032   荆觅玉没有怀疑晏玉的动机。她在想,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斯诺克玩得好, 所以他才能准确预判黑蓝车手的冲撞方向。   她坐在礁石上, 把长发卷了几圈,拧了拧水。   晏玉瞧见她的动作, 伸手过去,“我帮你。”   她抓住他的手,“你还是歇着吧。瞧瞧你这脸,病秧子似的。”   他收回手。海浪拍打礁石的情景、声音,让他厌烦。他闭上眼, 不再说话。   过了二十多分钟,救护队赶到了。   晏玉和荆觅玉搭乘小船回岸。   她坐在船头吹海风。   之前光顾着救人, 现在才发现,她孤身一人游在大海,心底潜藏的情绪, 和当年观影《地心引力》时一样。这浩瀚的空间,总能勾起人类无限的恐惧。而她当时救人心切, 强压住了这份恐惧。   现在松懈下来, 开始后怕了。万一自己没撑住, 被海浪卷走了呢。曾经死都不怕的她,如今胆小起来了。   晏玉靠在船中, 看着船头的她。   她仍然穿着救生衣。背影挺直, 半干湿发被风吹得轻扬起来。瘦瘦弱弱的。   先前看孙燃、巩玉冠护她的样子, 晏玉以为, 她是个被宠惯了的小女人。却不想, 她一个人在海上漂游了这么久,还能救他一命。   换作是其他女人,譬如汪珹莹,遇上这种突发事件,恐怕连自保都难。   荆觅玉,有意思。   她这个人成为了他最想破解的一道谜。   回到岸上时,荆觅玉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余星河早在岸边候着,显然也是着急。海岸活动由他组织的,摩托快艇由他提议的,晏玉要是真出了事,他撇不了关系。   远远看到这艘救护船,余星河就往前走,直到海水淹没大腿,他才停下。   救护船靠岸停泊。   余星河返身回到浅滩。   晏玉先跳下了船。   余星河揪起眉,“怎么回事?人为还是意外?”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的神情变得严肃。   “意外。”晏玉伸手向荆觅玉,要拉她下船。   她扬唇而笑,握住了他的手。他昏迷时,双手冷得跟海水一样,现在回温了。她不禁捏了几下。   晏玉随她在他的掌心做小动作,继续说:“看对方的驾驶水平,是个新手。而且,他也差点没命。”   余星河看了荆觅玉一眼。她的艳妆全被海水冲跑了,素白的脸颊印着几粒小斑。在他们这群阅女无数的男人之中,这脸就是中上水平。   眼睛不大,鼻子小巧,嘴巴有些宽。站在晏玉这样的绝色美男身边,她反而是陪衬。   医护人员上前,“这里医疗条件不充分,溺水伤者还需去一趟医院。”   “去吧。”荆觅玉想要松开晏玉的手。   他抓着她不放,“你也来吧。游那么久,冻着了吧。”   她笑了笑,“有太阳照着,暖和许多了。”沉进海水里的时候,那是真冷。   “那也检查检查。”晏玉牵着她,朝余星河说:“我们先走了。”   余星河点头。“自己注意身体。检查结果好不好,都和我说一声。”   晏玉应声:“嗯。”   荆觅玉和晏玉换回衣服,随着医护人员离开,开车回市里。   参观城堡的事没成。   车子途径建筑群,荆觅玉从车窗向外望了一眼。   虽然可惜,但是来日方长吧。   ----   晏玉已无大碍,但医生建议留院两天。   晏玉问:“还有什么风险?”   医生说:“医学上存在着72小时二次淹溺的病理。”   晏玉笑:“这种病理几率大吗?”   医生答:“少数情况。”   “不用了,我没事。”   晏玉走出走廊,看到荆觅玉靠在门边讲电话。   她和电话对方,应该只是普通关系。她和谁熟不熟,待人接物区分很明显。那些客套有礼的都不是朋友。   晏玉有听孙燃说过,荆觅玉没什么女性朋友。关系好的,都是男的,而且就仅是友谊。   和前任们保持友好来往,晏玉也如此。   不过,他的那些前任都是以他为跳板,走往高处。譬如叫Adah的那位,经由他的介绍,一脚迈进时尚圈,成为名气造型师。这是利益之下的男女关系。   这世上,真不是所有女人都需要爱情。   荆觅玉挂上同事的电话,走过来,“检查没事吧?”   “没事。”晏玉表情淡淡的。   “不会游泳就别开水上快艇呀。”她瞅着他,老母鸡一样地念叨,“我要是你家长,我就训你一顿,小孩子玩什么水呢。和大海玩游戏,分分钟玩死你。这次是我仗义,你才捡回一条命的。”   他重申:“我会游泳,只是游得不太好。”   “嘴硬。”她笑了起来,护崽似的说:“好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荆觅玉开车回境园。   晏玉嘴上说没事,其实身体、心理依旧不适,他安静地坐着。   于今眉的电话过来,响了好几声,他才接起,“于小姐,有事?”   他保持着往常的调子,但荆觅玉莫名觉得,他此时心情不太好。   她听见他又说:“我不在芜阴,回北秀了。”   唔。心情不止不太好,是有些糟糕吧。   然而,下一秒他突然笑了,“你要是对古玉那么有兴趣,多去笼络我小妈,兴许将来我俩办一场盛大的婚礼,简午怒气冲冲来抢亲。你就满意了。”   荆觅玉这时才发现,简誉和晏玉两人名字都是欲,以时辰为别名。   是她脑瓜子不灵活。她早知道,简誉别名简午,却从来没将简午和晏巳联想一起。   “没什么事就挂了。”晏玉不再搭理于今眉。   红灯停车的时间,荆觅玉望了望他。   溺水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阴影,她非常谅解。   她尝试闲聊起来,开声问:“你和于小姐的婚礼定了吗?”   “看我小妈安排。”说起这个,他的神情自然了许多,和往常一样事不关己。   她笑问:“我要提前说声恭喜吗?”   晏玉嗤出一声,“等发请柬的时候,再道贺不迟。不到结婚的日子,谁知道新娘子是哪家人。”   她恍然大悟,“听起来,你的恋爱不自由呀。”   “扯,我们晏家男人就爱好自由。我爸当年脑袋被门板夹了,抛弃我妈,不也没人吱声么。”晏玉话中的讽意毫不掩饰,甚至带着鄙夷,“我小妈当年是个村妇,现在身份有了,狗眼看人低,爱搞门当户对那一套。”   这是形容长辈的词句吗?“唔……”她竟不知如何接话了。   他明白她这欲言又止的样子代表什么,轻笑一下,“在他们面前我不这么说。”   荆觅玉只当他在溺水过程受到了惊吓,所以有些失常。   能把负面能量发泄出来,也是好事。   她延续这个话题,“你将来会听从你小妈安排吗?”   “谁知道呢。不到发生的最后一刻,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他向她承诺绝不害她,但危急关头一样舍她而去。不过换来的是,她拼着最后一口气都没有放弃他。   因此,他是野兽,她是海豚。   荆觅玉再想说话,晏玉指指前方,“停在境园门口,我开回车库就行了。”   “噢……”他才和死神擦肩而过,难免会脆弱。让他好好休息吧。   ----   从前的巩玉冠,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自从红了之后,他发现了阳光普照的温暖。经纪人越不让他出门,他越坐不住。   他时常找荆觅玉的前男友们唠嗑,从第七任到第十任。其实,他更像集邮癖。   星期一上午,他邀请孙燃、晏玉,去一家新开的日料店。工作日,三人同行,打六折。   包厢里,三个男人各占东、南、西座位,北位靠着玻璃窗。   巩玉冠为了躲避狗仔队,来得较晚。他一到就掩上门,解下口罩,“孙哥,海报官宣出去,你没麻烦吧?”   “看拳击的女人,不玩追星那套。”孙燃端起一杯深蒸煎茶,“再说了,你那海报修得我自己都认不出。我能有什么麻烦?”或者应该说,他从来没拍过那么丑的照片。   巩玉冠摆摆手,“我也认不出。公司美工的品味就那样,以下巴尖锥戳人为荣。如果你的下巴不戳,他也要修成能戳死人的。”   “那你减什么肥,吃成圆下巴,他照样能修。”孙燃看着巩玉冠那件宽大的外套。   孙燃印象中,巩玉冠爆红之后,出门就没穿过合身的衣服,整日松松垮垮的。   “我这不出来吃了嘛。”巩玉冠连外套也脱了,露出里面的黑T恤。左胸的图案,是一个漫画男人歪着嘴角,对话框里都是日文。   晏玉把玩着茶杯,问巩玉冠,“今天你约我们,谈事还是闲聊?”   “都行。”巩玉冠背门而坐,索性把帽子摘下,“小聚一下,联络感情。”   孙燃看向北边那座位,“没叫荆觅玉?”   “早上问了。她说上班赶不过来。只能周末再找她了。”巩玉冠这语气,自然得像把荆觅玉也归入兄弟情了。   晏玉笑问:“你们是怎么和她交往的?”   “我是相亲认识的。其他几任,过程各有不同,结果都是一样。”巩玉冠转着帽子,“反正不成就当朋友吧,我乐得自在。”   孙燃翻着菜单,“她的缘分没到。”   “我在苦守我的女神出现。”正说着,巩玉冠的手机响了下,他打开微信,乐了。“荆觅玉下午去长堤开会,中午顺路来这。”   孙燃盯着菜单上的刺身,“四人同行,有几折?”   巩玉冠:“超过三人都六折。”   晏玉:“我认识这品牌老板,给过一张贵宾卡,但我不知道多少折。”   孙燃:“北秀哪儿没你朋友呢。”捡垃圾的,说不定晏玉都认识。   晏玉:“最近发现,朋友在质不在量。”譬如荆觅玉。   那天过后,他没有主动找她。   她三不五时地关切问他,有没有后遗症。   他否认。   当然没有后遗症,因为那天本来就是后遗症。 第33章 城堡   # 033   荆觅玉从公司出来, 鬼使神差地转头往车流逆方向看了一眼。   不远处,站着一位中年男人。深蓝短袖上衣, 卡其休闲长裤。   巴智勇抽着烟,额头的深纹就是他的标志。发现她望过来了,他举了举手中燃着火雾的白烟。烟雾后面的眼睛,如往常一样漆黑犀利。   在荆觅玉看来,这黑得都像黑洞了。她摆出招牌式的客气笑容, 移开了目光。   权当是巧合吧。   她伸手拦出租车。   巴智勇连忙喊了一声:“荆小姐。”   她转过头。只见巴智勇向这里走来,迈了两步, 他又退回去,把烟头扔进垃圾桶, 再向前走。   这时, 有一辆车从他面前驶过。   他又退了回去。   车子过去了, 他望向荆觅玉。   她朝他笑了笑,礼貌地颔首。就跟偶然遇见打声招呼一样。然后,她坐进了面前停下的那辆出租车。“开车。”本就没有交情的两人,实在没什么可谈的。   司机启动车子没几秒,又一个急刹。   因为巴智勇跑过来拦住了车。   荆觅玉按下车窗, 嘴角绷直,“巴警官,有事吗?”   巴智勇笑了,“有事想找荆小姐谈谈。”他的表情严肃惯了, 这笑容就是想和善, 肌肉的牵动也不受控制。   她回以笑容, “我犯了什么事吗?”   “哦,你误会了,我是有私事要请教你。”   “私事?”荆山之玉吗?是她过去一年太张扬了,知情人都盯上她了?   这时,司机不耐烦了,“你俩有完没完,还走不走啊?”   “走。”荆觅玉回答。   “是私事。”巴智勇右手撑在出租车的车窗,弯着腰看她。   荆觅玉回忆着前年的事。   巴智勇救下了她,让她到警局录口供。   中途有个警察找他说什么。   巴智勇见她在场,就和那警察去了办公室。   他那时的表情,和现在一样。眼里有亮光,但下半脸是干枯的,八字纹路和绷直的唇形成了三角形。像是一个久行沙漠的旅人看到了绿洲,却又疲惫得爬不过去。   眼下,她不给他一个答复,他是不会松手了。她笑说:“巴警官,我中午约了朋友吃饭,下午要去长堤开会。如果你的私事不急,改天再约,行吗?”   “好。”巴智勇挺直身子,收回了手,“荆小姐慢走。”   “再见。”她挥了挥手。   离巴智勇几米了,她才把车窗关上。和司机说:“师傅,耽误你时间了,我补十块钱给你。”   司机愣了下,嗫嗫说,“不……用,刚才停车有打表的。”   “没事,我朋友拦了车,你也吓到了吧。”   司机挠挠头,“谢谢你啊。”   ----   荆觅玉走到包厢前,推门进去。   晏玉、孙燃抬头望来。   巩玉冠生怕露脸,拿菜单挡着。   其实挡不挡都没用了。另外两个男人的颜值,已经让服务员格外关注这包厢了。   “吃多少了你们?”荆觅玉在靠玻璃窗那边坐下。   玻璃晒久了,座位有些热。她垫起了臀。   晏玉立刻说:“要换位置吗?”   她一怔。他这洞察力太犀利了吧。“不用了,一会儿就好。”   “就等你。”孙燃放下茶杯,“磨磨叽叽的,茶我都喝多少杯了。”   她把包包放到窗台,“你们不会先吃吗?”   巩玉冠右手把菜单压在脸上,“姑奶奶,你说就来了,我以为你的就来是马上、立刻的意思。”   “碰到上回那警察了。”说完,荆觅玉左手握了下东位的晏玉右手,“你这两天怎么样?睡得好吗?会不会失眠噩梦?”   孙燃和巩玉冠同时看向晏玉,眼神诡异。   “没事。”晏玉淡定自若,问:“哪个警察?”   “就是我们去公园广场遇上的巴警官。”她指指孙燃和巩玉冠,“和他们俩个去拍第一组照片时,我也在商场见到他了。今天他主动找我来着。”   “巴智勇……”巩玉冠头往右边一歪,菜单掉落在他右手,“这名字……不就是我叔叔的警察朋友嘛。”   荆觅玉垂眼,执起茶杯。“之后再说吧,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晏玉问:“犯事了?”   她摇头,“他说有私事找我,或许我当年在他那落下钱包什么的吧。”她喝了一口热茶,指指菜单,“赶紧点菜,我下午两点半有会议。”   “今天谁付钱?”孙燃最关心这种问题。   她不怀好意地笑,“如果你们还是我养的,就我付呀。”   孙燃指指刺身拼盘,“你付吧。要这个。”尊严值多少钱?还是吃饱才实在。   巩玉冠不敢相信,“孙哥……你缺钱成这样了?”   “嗯。”孙燃不否认。   “那孙哥免单吧。”   荆觅玉双手撑在桌边,主动说:“我付吧,正好昨天发了工资。”   晏玉看孙燃是什么贵点什么。“这一餐不便宜。”   她一手伸向包包,在拉链上划来划去,十分矫揉造作,“我除了薪水,还有奖金。”   她结账的决心如此坚定,晏玉也不和她争了。“你想养就养吧。”   巩玉冠看看孙燃和晏玉,无奈一笑,“想不到,大家都有一个小白脸的梦想。”   谈起缺钱,孙燃的态度就正经起来了。“我和吕老板的合约要到期了,他想续约。”   “加薪吗?”荆觅玉起身,给三个男人倒茶。   孙燃摇头,“他只字未提。”   “那就别续。”荆觅玉早就看这吕老板不爽了。   这时,服务员进来上菜。   四人静默片刻。   待服务员一走,晏玉问:“你想不想和他续?”   “不是我想不想,是身不由己。”孙燃当输家这么久,从前的冠军名气早耗尽了。吕老板在北秀格斗圈,人脉广,资源多,商业赛赚最多的,就他家。   晏玉给荆觅玉夹了一块最大片的鱼生,“有没有意向当教练?”   孙燃夹起第二片到自己碗中。   荆觅玉问:“当教练不需要下场比赛吧?”   晏玉看着她。   她撅了撅嘴,“我们家孙燃呢,什么都好,就是工作环境危险,受伤也多。你要是能介绍一份安全的给他,就最好了。”   “谁你们家呢?”孙燃沾着酱料,“瞎操心,我打拳多少年了。现在不好好的。”   “这么危险的比赛,能不打就不打了。”荆觅玉咬一口鱼生,“以前劝你别在吕老板那了,你说有合约。现在合约到期,不正好有机会走嘛。”   巩玉冠插不上话,默默吃自己的。   晏玉喝着茶,“听说过十方吗?”   孙燃点头,“你投资的那个俱乐部。”   晏玉说:“我只是投资人。真正老板叫张升荣,当年也是拳击冠军。你应该听过他。”   孙燃问:“后来受伤退出格斗圈的那个?”   “嗯。被对手阴的,打官司胜诉了。十方就是他用赔偿金开起来的。”晏玉见荆觅玉吃得快,再给她夹两个寿司,“他那边要招拳击教练,做高端私人陪练。薪水不错。”   孙燃垂眼,想着什么。   晏玉又说:“拳击就是一碗青春饭,是要从台前走到幕后的。张升荣听过你的名号,很欣赏你。改天我介绍你俩认识认识。成不成,两边都是朋友,不伤感情。”   “哇哇哇。”荆觅玉竖起大拇指,“有你在,就像有了一个哆啦A梦。”   晏玉瞥她一眼。“扯淡。”   荆觅玉笑看他。自从他抓不起大黄鸡,又惨遭溺水,他在她面前就不再高高在上了。   ----   聊到两点,荆觅玉提前把账单给结了,准备打车去碧鸦犀开会。   晏玉跟了出来,“开车了吗?”   她摇摇头。   他说:“我送你吧。”   “你有空吗?不会耽误你吧。”   “反正没什么事。”   荆觅玉跟孙燃,巩玉冠,打了声招呼,就和晏玉一起离开了。   上了车,晏玉问她开会地点。   她笑答,“碧鸦犀。”   他挑了挑眉,“和你相比,我是显得无所事事一样。”   “没有。”荆觅玉望了一眼后座,葛婧之的那只小黄鸡不见了。“你的生活才是大家的梦想。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那是你不懂我的烦恼。”   她觉得好笑,“你有什么烦恼呀?”   晏玉正要回答,来了个电话。   这里去长堤很近,不到十分钟车程。他挂上电话时,差不多到碧鸦犀总部大楼了。   荆觅玉觉得,在办公大楼门口停车就好。   晏玉却坚持要进地下车库。他对车库的分区并不陌生,直接停在了电梯厅门前。   她看到停车位上方挂着牌子。“这里是私人车位。”   “对。”他解开安全带,“我姐的车位。”   两点十四分,离两点半还早,时间充裕。   晏玉左手在操控台一按。   荆觅玉听见车门上锁的声音,转过头来,“怎么了?”   “你不是问有什么烦恼么?”他此时的眼神不太寻常,不再是包厢吃饭时的清和宜人了。   她突然右手握紧座位。难道他在这灯光黯淡的车库里,又犯起溺水恐惧症吗?“世界上很多人都有溺水经历,你要放宽心。其实今天见到你,我还是比较安心的。”   “嗯。”晏玉看着她,“其实,闭上眼睛,还是会想起一些事。”   她点头,“我知道,鬼门关走一趟,谁都忘不掉的。”   “总是想起你将我吻醒的事实。”他学起了她曾经的幽幽目光。   “……”兄弟,那专业术语叫人工呼吸。而且他那时昏迷着,哪里会有记忆。   晏玉逼近她,“你建议把一夜情换成长期稳定的关系。我想想,也是有道理的。”   “是吗?”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她装得一脸无辜。   他浅笑,“你看,我们生死也共赴了。我欠你的,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你怎么能物化自己呢!”当初和汪珹莹振振有词的男人哪儿去了。   他自顾自地说,“一夜是短了点,你想要就来一段长期稳定的好了。”   她龇牙咧嘴,“胡说八道,没个正经。”   她正要躲,却被他一把抓住。“好了,说到这,开始吧。”   她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你哪里不对劲呀?那天的负能量没发泄完吗?”   晏玉在她耳旁低喃,“我来当你的第十一任。”   她被他这气一吹,半身都酥麻起来,不敢动了。   “答应我。”他炙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吻一个,好不好?”嘴上问着,可身体和表情都有一种势在必得。   荆觅玉想要挣扎,根本挣不开。紧急关头,她拍他一下,“我要想一想!”   他鼻尖和她相抵,“想多久?”   “肯定不是几分钟的事。”两人说话的气息都交缠在了一起。她警告他,“我喜欢听我话的。不听话就没门儿。”   晏玉放开了她。   荆觅玉努努嘴,示意他开车门。   他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期待你的好消息。” 第34章 城堡   # 034   这是被泡得脑壳开缝,海水都渗进去了嘛?   荆觅玉想, 在她仗义之后, 和晏玉就升级为兄弟情了。谁知这人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场戏。   她情急之下, 反应不及。   她输了。同毕业于戏精学院, 她败给了学生会干部的他。   输人不输阵,荆觅玉坐正身子,将自己的工作套裙理了理, 再把领口拉上一些。   晏玉没有开锁, 给的理由响亮亮的, “要是脑速快,这几分钟就想好了。”他左手随意地搭在车门置物格,那双眼睛蒙着一层她无法识破的伪装。   眼前的晏玉, 是他,又不是他。他调戏的话说过不少, 但是像今天这样压抑地克制还是头一遭。   她几乎以为,他要强迫她了。   迄今为止,真真假假,数不尽数。   不过,溺水之后,他对晏风华、李双英的不满, 荆觅玉觉得是真的。   因为那天晏玉竭力在控制情绪起伏, 这是她从来没有在他身上感受过的。他向来云淡风轻, 极少表现负面情绪。初遇撞车的阴森, 都不过是他的伪装而已。   荆觅玉陷入了沉思。“唔……”她右手拇指食指摩挲着下巴, 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他。   晏玉侧眼投过来,“想好了么?”   她微敛下巴,皱起眉来,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脸上是平静的笑意。   她放弃思考,开会时间要到了。“开门吧,我上去了。”   “嗯。”晏玉打开车锁。   他看着她的身影进了电梯厅。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正要找打火机。   有两下敲车窗的声音响起。   祁玉峰稍稍低身,浓眉上耸,看着车里的晏玉。   晏玉把手里的烟放下了。他知道祁玉峰有话想说,但他没有打开车窗。   于是,祁玉峰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晏玉问:“有事?”   祁玉峰温和地陈述,“我看到觅玉从你的车上下来。”   “嗯,所以?”晏玉捡起金属打火机,按了下,打火机亮起微蓝的火光。   “关系到什么程度了?”   “这么关心我和她?”   “身为她的朋友,我希望她能找到真正的幸福。”祁玉峰时时不忘这深情款款的做派。   “你关心一下我姐的幸福吧。”晏玉在后视镜看到了胡瑛的身影。虽说葛婧之心中有数,但祁玉峰和胡瑛成双成对,晏玉免不了讽刺几句。   祁玉峰没有生气,“这两个月以来,我和你总是说不到两句就不欢而散。”   晏玉漫不经心的,“可能是风水问题。”   “改天有空再谈吧。”祁玉峰下了车。   晏玉点燃了那根烟,才刚衔上,车门又被打开了。   这次,副驾驶位进来一个女人。   伴随一阵清淡的香水。   他笑了,“姐,你跟祁玉峰是排队吗?一个接一个的。”   葛婧之望着为了躲她而绕行的胡瑛,“我看到玉峰从这车下来,好奇地过来问一问。”她自己的车,远望一眼就认出了。   “只看到了他?”晏玉把烟熄灭了。   “还有荆小姐。”葛婧之看向弟弟。   “嗯。”他把烟扔到车内垃圾盒,“送她来开会。”   “新女朋友?”   “还不是。”他指指前方祁玉峰和胡瑛一前一后的身影,“完全不管?”   葛婧之微微一笑,“给予他们希望,将来破灭之时,打击才更有力。”   晏玉说:“你上去开会吧,我回家睡觉。”   “你好久没有回津洺岛了,今晚回家吃饭吧。我煮饭。”   “嗯。”   葛婧之下了车,站在柱子边。祁玉峰和胡瑛进去电梯之后,她才走出来。   痛打狗男女,她最喜欢的戏码了。   ----   晏玉开车先回了境园。   之前调情的那场戏,他的疏漏太多了。   荆觅玉过于慌乱,当时没察觉不妥,后来她盯着他打量,应该有所察觉了。   要是他理性时,他的前戏会强很多,也有足够的时间渲染气氛。但他今天太急躁了。   碧鸦犀地下车库、开会前的短短十几分钟,这两个客观条件都不适合。但他不知怎的,血液沸腾了几下,总觉得那个女人身上,有什么惊喜待他挖掘。一步错,步步错。于是有了这一段让他想倒带重演的剧情。   溺水之后,他心情积灰,不怎么出门。   上午巩玉冠邀约,晏玉想了许久才回复的。   现在回忆起来,不对。和荆觅玉说的那几句话,场合不对,时间不对。   晏玉到家,狠狠地甩上了门。随手把衣服一脱,躺在床上。   日光日白的白昼是他补眠的时间。   这两天,他晚上都睡不好。噩梦接二连三。梦中场景各有不同,但里面的人物却是一样的。总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小男孩,用高高在上的口气,坐在云端,和他说:“我叫何扑玉哟。”   晏玉想杀了他。   ----   今天的会议,陈媚茹没有来,创意部派来的是胡瑛。   胡瑛投向祁玉峰的缱绻目光,让荆觅玉想踩她两脚。工作时间,能不能收敛点小三上位的渴求?   葛婧之休闲地坐在首位,左手搁在扶手,右手执笔搭在左手小臂。她根本没将胡瑛放在眼里。有时右手攀上祁玉峰肩膀,与他窃窃私语。   祁玉峰面对葛婧之时,眼里只有她,温柔似水。   荆觅玉心中讥笑。   好在她跟晏玉处久了,对戏精二字有了极其深刻的理解。晏玉那样切换自如,没有表演痕迹的,才叫真演技。   这个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在地下车库时,晏玉情绪有外露,他想镇定,却又克制不住急躁。神演技都崩裂了?   “呀!”荆觅玉的惊叹响起,特别清亮。   会议室只有祁玉峰在讲话,他停顿下来。   她左手掩掩嘴巴,抱歉地笑了笑,“祁总讲得太好了,没忍住。抱歉抱歉。”她向祁玉峰颔首。   祁玉峰笑了笑。   众人跟着笑。   祁玉峰说:“那继续吧。”   胡瑛向荆觅玉投来莫测高深的一眼。   荆觅玉把肩上的头发拨到后背。头部轻晃,发丝飘动。比矫揉造作,她哪里会输呢。   会议结束,胡瑛没有和荆觅玉打招呼,自己走了。   同事之间,这种相处尤其尴尬。   荆觅玉庆幸,她和胡瑛不是同一部门。她走到走廊时,眼见电梯门正要关上,喊了一声,“麻烦稍等。”   门又开了。   祁玉峰英俊的脸庞慢慢在电梯门中露出来。   她行走的速度缓了下,早知就不喊了。她条件反射地挂上笑容。   电梯门继续打开,胡瑛的脸出现了。   荆觅玉笑容不变。走近了才发现,竟然还有一个葛婧之站在角落。   荆觅玉走进去,一一打招呼。   胡瑛没吭声。   葛婧之笑了起来,“荆小姐,回公司吗?”   “是的。”   “每回开会都要你们跑过来,真是辛苦了。”   “哪里哪里。”   “下次换我们到万港吧。”   “葛小姐,欢迎呀。”   葛婧之转向祁玉峰,“玉峰,我晚上和弟弟小聚,先回去了。”   “好。”祁玉峰倾身,低头向她。   她扬起头。   他轻轻在她脸颊吻了吻,“路上小心。”   “你也是。”   ----   葛婧之上了车,从皮包里掏出一包湿巾,在祁玉峰吻过的地方擦拭。   她开车回津洺岛。   这座岛屿,是北秀早年的高端别墅盘。现在许多富人都迁去其他豪宅区了。葛婧之在这座岛屿尝尽了悲欢离合,她不愿走。   她在厨房忙了一会,听到了晏玉的声音。她眯起眼回头,“睡醒了吗?”   “嗯。”有光线,有噪音,比夜深人静时睡得更好。   “过来帮忙。”她把手里装着蘑菇的玻璃碗递了过去,“我让佣人们休假了。今天呀,这幢别墅只有我们姐弟俩。”   晏玉眼眸一抬,意味不明,“姐,你没什么重口味爱好吧?”   葛婧之回他一记冷眼,“没个正经,去把蘑菇蒂给剪掉。”   他接过玻璃碗,站到料理台,右手捏起蘑菇,左手一把剪子,咔擦一下。   “哟哟哟。”葛婧之看着他利落的动作,“你再把厨艺也练练,就真的绝世好男人了。”   晏玉好笑,“你信?”   她努努嘴,“我弟弟可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说这话,你心不心虚。”他把剪好的蘑菇放到洗盆。   葛婧之双手探进去,洗着蘑菇。“对了,今天遇上荆小姐,我发现她跟你性格有点像。”   “嗯?”听到这个女人的事,晏玉心底那股潜藏的烦躁又起了。车库那场不完美的戏,他想着哪天NG来过。   “她也是左右逢源,千人千面啊。”这种个性还有一种说法叫虚伪。行走商界的葛婧之,表里不一的人见多了,她没把虚伪二字当贬义词。   他好笑地问:“你见着她哪一面了?”   “有工作的一面,有处事的一面。”葛婧之两指夹起蘑菇,“碧鸦犀的会议室是秘书布置的,但只有荆小姐会把润喉糖发到每一个座位。”   “你觉得她有目的?”   “当然。没有目的的事,为什么要花时间?”   “嗯。”他点头,“她经常抱有目的,但不包括害人。”   葛婧之嗅到不寻常的气息,她踮起脚尖,狐疑地打量弟弟。“看上人家了?”   晏玉把蘑菇捞起来,“洗好了。”   葛婧之左手揽住他的肩膀,靠得极近,“在姐姐面前,也戴面具?”   他眼尾扬了扬,手里的蘑菇又入了水。   他轻轻挣开葛婧之的手,从冰箱拿出一瓶可乐,打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冷气泡灌在胸腔,让他呼出一大口气。   葛婧之半靠在料理台,“你对荆小姐有什么想法?”   “还没想好。”想起就有些烦。   “你啊。”葛婧之戳戳弟弟,不知从何说起。面具戴久了,就忘记如何摘下来。她亦是如此。   晏玉将可乐瓶抛到垃圾桶。   剩下的半罐,洒出来溅地上,画出了一道头重尾轻的长弧。   可乐可乐,能有多乐。 第35章 城堡   # 035   之后几天, 晏玉拒绝一切联络, 窝在家里不再出门。   荆觅玉不在意。成年男女,谁没个脑抽的时候呢。   星期五那天, 沈迦玉在对面大楼开讲座, 看到万港的LOGO, 想起她来了。讲座完毕,他拎着学生送的三盒蛋挞,堂而皇之地上去万港。   沈迦玉清秀斯文, 戴一副细边金框眼镜,眼镜下的双眸时常蒙着一层忧郁。他喜欢穿宽松的白衬衫,走起路来自带清风。   前台双目发光, 笑盈盈地招呼他, 并且告诉他,荆觅玉请病假了。   沈迦玉设想的惊喜情景泡汤了,只好拨电话给荆觅玉。   荆觅玉中午吃了生虾,吃完没多久, 肚子就开始绞痛,差点瘫在半路。同事扶她回来公司,她立即躲进卫生间。拉了两回, 疼痛才缓过来。   在办公室坐下,她疲惫乏力, 先前背上出的冷汗, 粘着上衣。被空调一吹, 凉飕飕的。她把手里的工作整理了一下, 这周基本完成了。于是请假回家休息。   接到沈迦玉的来电时,荆觅玉正准备睡觉。她有气无力地接起,粗起嗓子,十分哀怨。“我在家睡觉,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她不给他说话的空档,挂掉了。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闷在毛毯里睡觉。   沈迦玉再打,她没再接。   他神情凝重起来。   老周找上他,一是为了介绍对象。还有一个原因,老周说过:“她心地好,就是以前遇到一些事,心结解不开,类似于生无可恋吧,学名叫PTSD。你俩要成了,是件好事。你俩要不成,你是心理讲师嘛,就多劝劝她,让她对这个世界多点儿眷恋。”   沈迦玉脑海中浮现出,荆觅玉重病不治,脸色苍白,嘴唇泛青,在死亡来临的一刻,她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他来回踱步,最终决定去探望一下她。   不过,他不晓得她的地址。   荆觅玉的那些前任们,沈迦玉和巩玉冠联络最多。他问巩玉冠,“你知道荆觅玉住哪儿吗?她生病了,听声音非常严重,有可能想拖死自己。”   “为什么要拖死自己?”巩玉冠不解。   “别问,地址。”   “凭你的经验猜测的吗?”巩玉冠笑了笑,沈迦玉的确有觉得全世界都有毛病的毛病,而且,他自己不觉得这是毛病。   沈迦玉冷冷的,“来不及解释,给我地址。我怕她出事。”   这让巩玉冠紧张起来,“地址我也不知道,我先问问。”   一问,只有孙燃去过她家。   孙燃正和晏玉、张升荣讨论拳击的事,接到巩玉冠的电话之后,他想了想,“天后公寓,但我忘了几层几房了。”   挂了电话,他又想了想,然后打断了张升荣的话,“我前女友有点事,我先处理一下。”   “什么事?”晏玉靠在大沙发,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围起他半个身子。暖光的半张脸,像是勾了一层金色描边。   三天的噩梦过后,他恢复如常,心底不再烦闷。最后那一场梦,不见小男孩。只有复祝市那肮脏的天空。年纪越长,恢复时间越短。人到中年,应该就能够坦然面对了。   孙燃微信回复巩玉冠:「我给她寄过东西,有地址。」然后,把事情经过简单地和晏玉说了一下。   晏玉立即坐直了身子,“你们谈吧,我去救她。”   孙燃想起荆觅玉说过,晏玉这是她的新目标。那就让她如愿吧。“嗯,拜托你了。”   ----   荆觅玉被门铃声吵醒了。   她烦闷地在毛毯里钻来钻去,哪个角落都逃不过。她掀开毛毯,坐了起来。头发在毯子里钻得乱七八糟的。   门铃停了之后,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在门边传来。   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她赶紧下床走出卧室,越听越觉得是针对她这户来的。叽叽叽的。   新闻播报过,有些小偷专门敲门、按铃,判断屋内是否有人,从而行窃。   荆觅玉穿上外套,拿起两个各重四公斤的哑铃,慢慢,慢慢地向门边走去。正打算喊一声话。   一把年纪老成的男声响起来,“锁开了。”   她吃惊,现在当贼的,这么明目张胆地开锁吗?   接着,嘎呀一声。   防盗门被打开了。   木门的锁就是废的。   荆觅玉站在离木门几步距离的地方,大喊了一声,“谁啊!”她举起哑铃。如果对方探头进来,她就立刻挥出去。砸他个脑袋开花。   木门的门锁被拧了拧,外面一道清越的声音说,“开门,我是晏巳。”   她诧异无比,左手放下哑铃,转开木门锁,再一拉门。   门前站着的果然是晏玉,以及一个老师傅,一个身穿公寓物管制服的年轻人。   荆觅玉右手仍举着哑铃,劈头盖脸地问,“你撬我家的锁干嘛?”   老师傅吓了一跳,“小伙子,这不是你家啊?”   晏玉镇定自若,轻轻一笑,“租的。”   物管员左边嘴角歪斜,“这……荆小姐,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晏玉低头,在她耳旁说,“进去再跟你解释。”   荆觅玉瞪起了眼。看吧,遇上他准没好事儿,这下连家里的锁都坏了。   ----   闲杂人等离去了。   荆觅玉把门一关,立刻挥着哑铃砸向晏玉的脸。   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的哑铃停在了他的嘴角。“祸水。”   他接过她的哑铃,放在玄关柜。“就当是你对我长相的称赞了。”   “说吧,怎么回事?”荆觅玉操起手,凉凉地看他,“不会是追求我不成,就变痴汉了吧。”   “你这态度凶悍得我想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晏玉开玩笑地说。   她觉得往常的他又回来了,“嗯?解释解释呀。”   晏玉指了指客厅的沙发,“介意我坐着说吗?”   “不介意。”荆觅玉踩着拖鞋,在沙发抱起小熊。   晏玉送的那只大黄鸡,正在她床上。每晚抱几下,暖心得不得了。   听完事情原委,荆觅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沈迦玉这位心理导师,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病给治好。动辄觉得,世人皆有病,只分重或轻。   荆觅玉掀起眼皮,没好气地说:“你给他们汇报一下吧,我生龙活虎的。”   晏玉在微信回复了孙燃,接着,抬眼看她,“怎么请病假了?”她的脸色是不太好。   “肚子痛。拉屎,拉几坨屎!”她记怨着他撬锁的事,故意说得恶心,就想恶心死他。   “嗯。”他点点头,平静如水,“吃喝拉撒睡,日常屎尿屁。”   荆觅玉叹了一声气。失控时的晏玉更好玩,因为她制得住那个他。眼前这神闲气定的男人,她总是输。   他又问,“现在还想拉吗?”   她扁扁嘴,可怜兮兮地说,“不拉了,我想睡觉。”   “去睡吧。”晏玉伸手在她苦哈哈的脸上捏起,“你没事就好。”   这声关怀的话,听得她心里暖得跟抱大黄鸡一样了。她拉下他的手,“那你走吧,我要睡了。”   “你睡你的。”他看向厨房。面积不大,整洁干净。“你吃坏肚子了,晚上清淡点,别出去吃了,我给你做饭。”   荆觅玉曲在沙发的腿一下子伸直了。“你还会做饭?”   “现在不都有下厨App嘛。昨天试了一下,不难。”   “你是要竞选十佳男人吗?”他娶老婆,都是亵渎了神灵对他的眷顾。只有简誉才能匹配得上他。   “我出去买菜。”晏玉出门去,到了门前,回头说:“上次我的那些话,说的仓促了。”   “噢……”她笑起来,“我没放在心上。”   “嗯,那就忘了吧。”   她点点头。   晏玉又说,“今天重来一次。”   “……”   “你休息吧,我一会回来。”他开门出去了。   荆觅玉回床上继续躺,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抓起手机,看到沈迦玉的几个未接电话,无声一笑。   沈迦玉也是有意思。他听老周说,她以前有过心理创伤。于是,交往时天天给她灌输正能量。   她虽然写鸡汤,但从来不喝。工作已经够无奈了,生活中再响几句沈迦玉的声音,她真是头疼。   道理谁不懂,过不过得去而已。   没人规定,心理有病就得愁眉苦脸的。她该吃就吃,该笑就笑。完成外婆的遗愿之后,就能一了百了了。   ----   荆觅玉未曾想,晏玉也有病。   他说,车库那天前戏太短,对白粗糙,画面不美。这个场景,这个时间,他不满意。比起他俩初吻时的蓝天白云、万物生灵,那天实在是弱爆了。   荆觅玉吃着他做的蒜蓉蒸金针菇。味道挺好,但他的话,让金针菇卡在她的喉咙,吞了大半杯水才咽下去。   她觉得,他自从溺水以来,整个人就怪怪的。   她当然不理解他的话。这有什么对不对?同样的对白,再讲几次,又能怎样?还画面美不美?   她当时心中慌乱,随口回了几句,现在早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就算他想表达以身相许的恩情,有过一回就好了。较真什么仪式感。   溺水的人世上多去了,没几个跟他一样,淹了一回就把脑袋淹了的。   晏玉笑了,“再来一回?”   荆觅玉摇摇头,不陪他疯,“不了。我今天还拉了几坨屎呢,能美到哪去。还有——”她强调,“我喜欢听我话的。”   他听话地给她夹菜。   小鸡雏都有印随行为。破壳的第一眼见到谁,谁就是妈妈。   荆觅玉回想晏玉在礁石上睁开眼睛的样子。   ……她想不起来了。   不过,她灵机一动。“这样好了,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就是今天你撬门事件的起因,他是我的第九任,心理讲师。”   晏玉左唇角撇了一下,明显不乐意。他还在执着于NG的事。   他现在享受过程的乐趣,对和她的结局并不期待。但开头就存在一抹遗憾,总是有些计较。   “听我的话!”荆觅玉差点拍桌子。   “哦。”他就这么应了一声。   她又说:“吃完记得洗碗。”   “没有洗碗机吗?”   “我这租的房子,又不怎么开伙,买什么洗碗机。”她吃着他做的饭菜,摆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好好工作,学人当什么痴汉?今晚你就把我的门锁给弄回去!”   “哦。”   晏玉叫来那位老师傅换锁。   老师傅悄声问:“和女朋友吵架吗?”   晏玉笑了,“不是。”   老师傅把锁芯换上,“女孩子哄哄就好了。说几声爱啊情啊,入耳、中听。”   晏玉没回答。   他过往男女关系的建立,皆来自兴趣。看上汪珹莹,是因为觉得她鲜艳得纯真。追求她的过程,他既轻松又自如。   到了荆觅玉这边,他却想着,一定要有仪式感。这样将来回忆起来,才更有意义。   毕竟,这是唯一一个救过他的人。   毕竟,他的父亲见到他落水时,只说了一文不值的三个字:“对不起。” 第36章 城堡   # 036   巴智勇在前天去过一趟万港。   因为是私事, 他没有出示警察证。   也幸好如此, 否则公司肯定会传开:警察上门调查荆觅玉。   他看工作日荆觅玉都比较忙,就约了星期六上午。星期五的晚上, 他发短信过来确认时间。   那时, 荆觅玉站在厨房门口, 监督晏玉洗碗。美男子洗起碗来,都特别养眼。   手机震了两下,她拿起——来自巴智勇。   她抬头再看晏玉的背影。   开弓没有回头箭。或许, 在她为了何扑玉这个名字来到北秀之时,觅玉这事就不是她想停就能停的了。   和巴智勇的见面,荆觅玉约的还是OneFool。   孙燃和晏玉、张升荣在斜对面的咖啡厅确定合作事项。   距离不远的两间咖啡厅, 生意相差甚远。连荆觅玉都怀疑, OneFool是不是要倒闭了。   巴智勇不懂咖啡,学着荆觅玉点了一杯大冰。   服务员离开之后,巴智勇开门见山地说:“荆小姐,我这不是查案, 就不拐弯抹角了。你交往那么多名字有玉的男人是为什么?”   荆觅玉平静地看着他,“巴警官说是不查案,口气还是很严肃呀。”   他抹抹嘴角, 笑了笑,“习惯了, 就一职业病。别见怪。”   “那容我问一句。”她今天的眼线画的长, 将眼形拉得细细的, 冷冽不少。“巴警官过问我的情感经历, 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巴智勇哈哈地笑了,眉毛跟着抖了两下,“没错,既然是私事,应该由我先解释。”   笑了两声,他的眼神布上一层追忆的愁思。“我在寻找一个人。原名叫何扑玉,二十八九岁吧,右腿纹有一个长宽两公分的玉字。”他拉开外套拉链,从暗袋掏出一张宝宝照,呈在她面前。   照片上的宝宝大概一岁左右,趴在床上。穿着白T恤,蓝格子短裤。大腿似有一个模糊的字。   巴智勇说:“他是我儿子。”   荆觅玉瞳孔骤缩。   巴智勇预想到了她的反应,笑了下。“荆小姐,我再问,你交往那么多名字有玉的男人是为什么?”   她打量着他,“巴警官能保证说的是真话吗?不会钓鱼执法吧?”   巴智勇点头,“我说了,不是办案,就是朋友间闲聊。这点信誉我还是有的。”   荆觅玉左手抚上唇线。她明白,如果她承认正在寻找何扑玉,巴智勇会和她交换情报。如果她继续装傻,他就立即走人。   她的目光下意识往斜对角的咖啡厅望一眼。   晏玉在那里,不过她的角度见不到他。   这照片中宝宝的眉眼,和巴智勇有些相似。但晏玉的五官和脸型,和巴智勇没有重合之处。   她要赌,她赌晏玉不是何扑玉。   荆觅玉端着的姿势松懈了,悠哉地靠向椅背,“没想到,巴警官也在找他。”   “也?”巴智勇锐眼一眯。   “你不是早猜到,才来找我的吗?”她好笑地看他,“你曾说,你的线索到哪儿,我就在哪。一年多前,何扑玉这名字出现在芜阴古董竞拍会。后来到了北秀,至今还在这里。所以,巴警官也追随这个名字而来。”   “对。”   “那我们的寻人目标是一致的。”   巴智勇笑了,“我知道你在找他,但想不出原因,是他用这个名字欠了你情债么?”   荆觅玉眼睛微眯。他不知道她寻找何扑玉的目的?她眼珠子一转,模糊一句,“差不多。”   他追问,“你所说的差不多情债又是什么呢?”   她寻思着如何编理由,才能在得到情报的同时,又能隐瞒荆山之玉一事。   她缓缓说:“荆、何两家是旧识。后来,何家搬去了吴布市,和荆家经常书信来往。得知他们失踪了,荆家耿耿于怀。见到何家小儿子的名字,老人家坚持要寻回何家的根。长辈的执念,我们年轻人能顺着就多顺着。”   她望着宝宝的照片,“不过,他姓何,你姓巴?”   “他随母姓。”巴智勇解释说:“何大什是我岳父,我妻子叫何爱玉。儿子临出世,我去外地执行任务,和妻子只能偶尔通话。名字就由他们给取了,我也生气,怎么就不先跟我商量商量呢?妻子说,是岳父坚持后代要冠何姓,名字带玉,还得纹字。这字,我妻子右腿也有纹。我再问,她说和古董有关。至于什么古董,她没说就挂电话了。”   这时,服务员端上两杯冰咖啡。   巴智勇喝了一口,才继续说:“我任务完成回家,才知道他们不见了。邻居说,妻子去复祝市探亲的时候,丢了儿子。岳父和妻子出外寻子,再也没回来过。”   他抚抚照片,”这还是我按照妻子信上照相馆的地址,让老板给我重新洗出来的。”   他再喝一口咖啡,冰凉的口感稍稍平缓了他的心情。“我查过何大什和何爱玉。何大什在寻子没多久,就有了死亡记录。何爱玉不知所踪。至于何扑玉,我找到的都不是他。他失踪时才一岁多,要不是这名字恰好出现在和古董相关的地方,我都不敢相信他还活着。”   荆觅玉抬眸。是了,叫何扑玉的人有许多,但恰好和古董扯上关系,就显得不同寻常起来。   此时的巴智勇又是那种沙漠逢绿洲的表情。   她有些心软,劝慰道:“他既然出现了,那也是一丝希望。”   巴智勇琢磨说:“他当时才一岁多,怎么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呢?”   “或许你妻子在儿子的衣物上留了什么信息?”   “这就只有天晓得了。”巴智勇攥着冰咖啡,“荆小姐,你找了这么久,有线索吗?”   荆觅玉摇摇头,把老周的话说出来了,“茫茫人海找个人,哪那么容易呢。”   “古董拍卖会,就是找不到竞拍者的信息,不觉得奇怪吗?”   她摇摇头,“这几年,上亿价格的古董文物有不少了。好些收藏家选择匿名,由第三方代理竞价。都是宝贝,怕被觊觎。”   巴智勇把咖啡推到一边,手肘叠在桌上,微微倾身。“那么现在,我来推测一下。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太难,你发现有人用何扑玉这名字在北秀竞拍,于是来到这里。”   荆觅玉吮着吸管,嘴角勾了勾。   巴智勇黑眸深邃,锐利无比。“你找不到竞拍的那个人。所以,就高调地寻找名字有玉的男人,用来向何扑玉发出暗号。让他知道你的存在。”   荆觅玉一口一口冰咖啡灌进喉咙。   “那么顺着这个思维,我再推测。”巴智勇目光炯炯地看她,“用何扑玉这个名字竞拍古董的人,是不是跟你一样,也在发出暗号,等人上门找他?而且,从顺序来看,这暗号他在先,你在后。荆小姐,你猜想过他的动机吗?”   “我哪猜得着,比不上你们警察的脑子。”她笑了笑,“新闻不是有嘛,捡到的孩子长大之后,发现自己父母不是亲生的,走上寻亲之路呗。”   巴智勇苦笑了一下,“如果他要寻找父母,不该去古董竞拍会,而是联系警方DNA信息库,采血入库。”   “那……或者就是凑巧?凑巧爱好古董,又凑巧选了何扑玉当网名?有些事可能我们想得复杂了,真相反而简单。”   “刑侦经验告诉我,太多巧合的事,大多都不简单。”   “……”其实,这也是荆觅玉想不通的问题。为什么寻觅荆山之玉这事,牵起线头的会是何扑玉?他像是故意给她指引方向,但指引完之后,她在北秀这么久,他却不来找她。   “我还有一个推测。”巴智勇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好吧,你说。”   他仔细盯紧她,“母子姓名用同一个字的非常罕见,何爱玉、何扑玉。嗯……荆小姐名字也有玉。我推测,你所说的旧识家庭,基于古董的原因,都给后代起了玉字。何扑玉和你相互暗示,是为了古董。”   这警察果然不简单。荆觅玉有些后悔今天的见面了。   “荆小姐,如果只是故人寻根,你在过去的一年未免太上心了。”巴智勇察言观色何等厉害,他几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过,你除了频繁更换男朋友,其他一切如常,没有犯罪之意。”   她哑然失笑,“说了半天,巴警官是查完我,再找来的。”   “我习惯先线索再推论。”巴智勇摆摆手,“荆小姐虽说找人,但给我的感觉,更侧重于交友,而且身边名字有玉的男人,都不是何扑玉。”   荆觅玉心中一喜。这么说,晏玉不是。她笑起来了,“巴警官,我之前是想寻找何扑玉,最近懒了,不找了。”她伸手,友好祝福,“祝你早日寻回亲人。”   巴智勇与她交握,“方便告诉我是什么古董吗?”   “我也没有见过,上两代的事了。我累,不想继续了。”   “理解。”巴智勇点点头。“荆小姐,现在的你,比过去开心多了。我很为你高兴。”   “谢谢。”荆觅玉真诚地笑,“巴警官,谢谢你。没有你,我早死在歹徒刀下了。”   “好好生活。”   “嗯。”她朝他鞠了一躬,“如果我有何扑玉的消息,一定告诉你。希望你们早日团聚。”   “谢谢。”   ----   荆觅玉过去斜对面那家咖啡厅。   这家门面较OneFool清新。   一推开门,嘈杂的声音传来,把店里的音乐都盖住了。她还是喜欢OneFool那种濒临倒闭的清静。   晏玉和孙燃坐在中间的那张圆桌,出色的外貌让女生们频频观望。只有两人,不见那个叫张升荣的十方老板。   热闹的咖啡店位置都比较窄,距离仅为一尺半。   晏玉的背几乎要贴上邻桌那女人了。忽然,那女人撩了两下长发。棕色的大波浪卷,甩在他的肩上。   他晃了晃手臂,竟然没晃掉。   荆觅玉疾走过去,搭上他肩膀,大掌一抚。   长发被拨开了。   她拉过旁边的椅子,硬挤在两男人中间,“嗨,小帅哥,远看你们真般配呀。”   晏玉和孙燃都习惯了她这造作的姿态,各自往旁边挪位置。   她拿起金属叉,在盘子里叉起一块小蛋糕,“工作的事谈妥了吗?”   晏玉说,“薪水翻倍是肯定的。至于能翻多少,看他实力。”   “我们家孙燃,格斗冠军呢。”护崽老母鸡的日常用语。   孙燃冷淡地瞥她,“你蛋糕都糊脸上了。”   晏玉立即把纸巾递过去。   荆觅玉擦了擦唇,眯起眼睛啃蛋糕。她透过晏玉喝了一半的咖啡杯,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被折射得放大起来。   这手昨晚摔了她两个碗,之后,他整个人都被她赶了出去。她大获全胜。   她抽出一根吸管,戳了戳他的手。   晏玉手心一痒,看向她。   她继续戳。   他轻皱眉。   以前他整日都是如沐春风,眉头不紧。现在学会皱眉了。瞧他这敢怒又不敢言的样子,她笑得很开心。   真好,他不是何扑玉。 第37章 城堡   # 037   晏玉一掌压住了那根吸管。   荆觅玉戳不着他了, 使劲地睁大双眼抗议。拉长的眼线弱化了她的眼神。   他不理她, 转头和孙燃说正事,“你在吕老板那还有几场?”   “剩这个星期四场。”孙燃晃晃咖啡杯, 喝掉最后一口。“今天一场, 明天休息。星期一、二、四。打完就散了。”   “要输还是赢的?”晏玉松了松手掌。   那根被压扁的吸管, 被荆觅玉收了回去,她换成食指戳他了。   孙燃看了一眼她的小动作,幼稚得不行。“星期一要给一个金腰带选手刷胜绩。剩下的是吕老板赚门票费的场次, 输赢都行。看对手吧,长得丑点的就让他赢好了。”   荆觅玉这回改瞪孙燃了,“干嘛因为他丑就让着他?”   孙燃指指自己的脸, “免得他嫉妒我。”   “你让着他们, 他们却老打你脸。”孙燃比赛经常受伤,她看着可心疼了。   孙燃心平气和,“拳击打脸能拿高分。”   “你这张脸到现在没残,算是上天对你的恩赐了。”荆觅玉没好气地说。   晏玉被她的手指撩得痒痒的, 他捉住她的食指,摩挲两下,又被她甩开。“虽然张升荣知道, 你输场那么多是身不由己,但背着这种成绩跳槽, 终归不太好。除了一定得输的那场, 其他打逆转盘, 制造噱头。”   “怕赢太漂亮了, 吕老板不放我走。”孙燃一手搭上旁边的空椅子。他向来都是宽松罩身,隐藏身材。这一动作,T恤衫拉开了些,绷在胸前的布料显露出肌肉的轮廓。   邻桌一女的盯着,嘴里的咖啡从鼻腔喷了出来。   孙燃冷冷地把手放下了。   荆觅玉问:“他有什么立场能不放你走?”   孙燃:“我是猜测。”   “就那吕老板,抠!还拖欠工资。”她不屑,“这周之后赶紧拜拜。”   晏玉见到他先前座位背靠背的那女人正在扎马尾。   马尾扎得高高的,她先轻轻甩了甩头。   晏玉迅速地伸手,挡在荆觅玉的脸颊前。   孙燃也看到了那女人的动作,但他离得远。   那女人用力转头。   马尾甩到了晏玉的手背。   那女人看到他冷冽的眸光,匆匆挪起椅子,坐到另一侧。坐没两秒,起身离开。   荆觅玉抚了抚脸颊。   “疼不疼?”他扶住她的肩。   “没事。”不过,心中暖烘烘的。晏玉越来越有小鸡崽气质了。   这段插曲过后,晏玉问:“今天比赛几点?”   孙燃端起空空的咖啡杯,“晚上的场,下午我回去训练。”他招来服务生,又点了一大杯摩卡。   晏玉沉吟道,“我过去观赛。将来你是有机会重返赛场的。巅峰时期退役,观众才有遗憾。”口碑才持久。   孙燃对这些事不热衷,“再说吧,我二十岁,就把别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得到的荣誉都拿到了。这辈子值了。”   “可你现在都没有了啊。”荆觅玉不忍,“曾经的荣耀辉煌,曾经的车房美女,都跑光了。”   孙燃难得笑了下,“你不还在么。”   她嘴巴一扁,“我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得了,我能找个比你好一百倍的女人。别哭丧着脸。”孙燃朝晏玉点头,“我给你留一张前排的票。”   “你去不去?”晏玉看向荆觅玉。   “她不去。”孙燃替她回答,“她见不得那场景。”   荆觅玉只看过一场孙燃的格斗。他故意放水,输得很惨。她身边那些观众或欢呼,或谩骂。而她看着他脸上的血迹,什么表情都没有。   自那以后,她再也不去观赛。   她和孙燃的处世都是,各自均为独立的个体。   她听秦修玉说过,孙燃盛气凌人,年少成名。数年前发生了些事情,才淡泊了名利。至于怎样的事,秦修玉就两个字:“别问。”   其实他们相处就这样,不问过去,不问将来,但是彼此关心。人呀,有这样的好友,才叫这辈子值了。   ----   三人中午一起吃饭。   晏玉付的账。因为荆觅玉上次之后,还没回血。   孙燃吃完,先回去训练场。   包厢窗外的人工湖,波面粼粼。   荆觅玉品尝几口饭后水果,“孙燃今晚一定会赢吗?”   “看对手实力,你想观赛就去。”晏玉给她剥着橘子,像是伺候少奶奶一样。   “赢的话我勉强能去。”她撇过脸,“要输了,我会不高兴。”   “那我给你录制现场。赢了给你看,输了就删掉。”他把橘子送到她的口中。   她咬上去,甜甜的,滋味都窜进心底了。“我发现你的利用价值很高。”   他极力自荐,“那还不赶紧地和我确认男女关系?给你抱,给你睡,你那大黄鸡都可以扔了。”   她幽幽的目光从他的脸,溜到他的腿。   “你喜欢孙燃那样有肌肉的?”晏玉又掰了一瓣橘子到她嘴边,“这你放一百个心,你要的肌肉,我都有。不信当场脱衣检查。”   她含住橘子,捏了捏他的肩。“还行。”自从知道他不是何扑玉,她远离了荆山之玉的束缚,轻松了许多。看着他,她不自觉笑得嘴巴合不上。   晏玉从果盘中挑出一根最大的香蕉,塞到她的手中,“你量量,我的尺寸比这个大许多,包你睡得满意。”   荆觅玉脸一黑,差点把香蕉捏扁。   他帮她把香蕉皮剥开,笑容可掬,“你再含含。”   她狠狠地一口咬掉半截。   晏玉似乎额角跳了一下。   荆觅玉表情冷酷,仔细咀嚼。吞完这半截香蕉,她轻浮地往他脸上捏了两下,“我怎么觉得,把你救上来之后,你一下子对我着迷起来了。”   “报恩。”他一手抓住她的手,吻吻她的掌心。   “想报多久呢?”她痒得想立刻缩回来。   他握住不放。“你跟前男朋友们,最长多久?”   “很久很久。”   “一年换九个,你能久到哪去?”   她不敢回忆,挂上调皮的笑,“吃醋吗?”她想念起溺水后的晏玉了。那时的他,有人情味许多。   他轻轻摇头,将她的五指打开,与她十指交握。   荆觅玉挪椅子,逼近他,不怀好意地问:“你是不是真的NTR控啊?”   “没有。”他气定神闲,“关系期必须忠诚,其余时间我管不着你。”   “哦?”她和他交握的那只手放开五指,再握,又放开。“那我晚上找孙燃约个炮,你不会生气的吧?”   晏玉眼神并无异样,“你说得这么大声,希望我有什么反应?”   与他的脸相距十五公分时,她停住了,“测试一下你的绿帽奴性高不高。”   “你的身体,在以前,被多少男人灌过精/液,都和我无关。这不影响我对你的兴趣。”晏玉另一只手扣上她的腰,“不过,你现在说出这句话,的确让我不痛快。”很不痛快。   荆觅玉笑看他,“怎么不痛快?”她一点都没在怕的。   他把她搂进怀里,沉嗓而语,“你啊,别把我想的太绅士。”   她窝在他胸膛,“我认识你以来,你一直都不错啊。”   他笑了,“骗人的东西,你也信。”平静的冰面下,是刺骨的雪水。然而,未破冰之前,她窥探不得。   他低眸见到她小巧的耳朵,鼻尖轻轻碰触一下。   她缩了缩。   再碰两下,外加灼热的气息喷在上面。小耳朵泛起了浅浅的粉色。“猜猜,我现在心里最想做什么?”   荆觅玉抬起头,故作思考状,“你想狂扁我?”   晏玉拉开一抹笑。   以前她看他,模样甚是勾人。现在这笑掺杂了其余的东西,既有危险,又有克制。后者的成分更重。这让她安心不少。   他指指包厢装饰墙上的透明镜面,“看到了吗?”   她点头。这里是中式风格,两面落地大镜子此时倒映着窗外的湖景。有树,有花。   “我想把你压在那里。”晏玉细细啃了一下她的耳骨,“你穿这连衣裙,拉链一滑下去,就是衣不蔽体了。里边穿的,再一件件被我剥掉。你一定想逃,但你逃不掉。你只能在镜子中,眼睁睁地看我怎样把你强了。那样子可怜极了,屈辱,无助,脸上化的妆也要哭花了。”他轻笑出声,“可我就是不放过你。”   荆觅玉看着他的夭桃双眸,里面毫无一丝情/欲。“你的表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跟你说的话很不相称。”   他揉揉她的头,温柔地说:“因为我怕吓到你,不敢言行一致。”   她哭丧一下,“好害怕,赶紧带我走吧。”她推开他,站了起来。   “所以,约炮有风险。”晏玉跟着起身,循循善诱,“你乖乖的,我自然宠你,宠到你愿意给我上。”   她哼笑一声,“上完就把我甩了?”   “上完继续上啊。你吃了一顿饭,下顿就不会饿吗?”   荆觅玉瞟他,“早知道我就不救你了,让你在海上漂成少年派。”   这时,她从镜中看到窗外。   小小的人工湖,靠窗一侧的木质径道,放着张木椅。枝丫的花朵,画出了漫天的色彩,冲淡了湖边萧瑟的气氛。   北秀的春天,也有这么美的时候。   荆觅玉笑起来,“这镜子呀,倒映大自然风光就好,你别满脑子不正经思想。”   “你约炮就正经了?”   她被噎得拿起包包往他身上甩。   他顺着斜挎的带子一拽。   她向前扑在了他的怀里。   他搂紧她,右手托起她的下巴,“强/暴改天才行了。不过强吻,这环境刚刚好。”他亲了她一下。就一秒。   晏玉拉着荆觅玉,打开门往外走。   门外的服务员躬身送客。听得男的说:“晚上一起去观赛。孙燃那对手就是吕老板的人,不成气候。”   女的说:“我见不得那鲜血飞溅的画面。”   “孙燃三两下就能赢。”   “真的假的?那人这么弱?”   “你怎么不说,是孙燃太强。”   他俩的声音渐渐远去。   服务员进去包厢收拾餐具,抬眼见到窗外那张孤零零的椅子上,落下了两朵鲜艳的棣棠花。 第38章 城堡   # 038   距离比赛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   晏玉想去走走。   荆觅玉觉得他无论什么提议, 都有占她便宜的嫌疑。她摇头, “我要午睡。”   他俩今天是分别开车来的,停在初遇撞车的停车场。从餐厅走过去, 大概有八/九百米的路程。   经过OneFool的店面, 她说, “你以后谈事情可以来这间,非常清静。”而且没有女人撩头发。   她本来想问,他春节那会儿不是来过这里么。思索两下, 还是算了。   “好。”晏玉望了一眼斜立的黑板画,是那万年不变的星球大战风暴兵头盔。   “对了。”荆觅玉被他牵着,四指弯了弯, 反勾他的手掌。“我以前没敢问, 你撞我的事,祁玉峰赔了多少钱给你?”   晏玉嘴角扯起来坏坏的,“一辆新车。”   “没见你开过?”他日常用车都是葛婧之的那辆,骚红骚红的。和他骨子里一样骚。   “跑车是我爸的。祁玉峰送了一辆升级款。我爸一把年纪, 酷爱开跑车泡妞。”自从上次在她面前吐槽过晏风华,晏玉如今畅快了许多,“俗气。”   她莞尔, “是没你半夜爬酒店窗户酷炫。”   “我那可是响应你的号召。”他低头笑,“晚上我也得戴帽子眼镜什么的。出入那些场合, 我妈知道了要揍我。”   “你这是掩耳盗铃, 真听话就别去。”   “结果达成就行了。”   走过一间服饰店, 黑框白玻的门面。   荆觅玉看到, 自己和晏玉的身影倒映成两道灰雾。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哪儿的倒影都是他比她好看。   到了停车场,她手一指,“我停在D区。”她当初因祁玉峰的出现而觉得街景灰颓。如今见到前方跳跃的红墙,她才知道,这里热情奔放。   “我的在A。”晏玉拖着她不松手,“你回哪儿午睡?”   “回我家呀,难不成去你家?”她这后半句话几乎是无意识接上去的。   “你家的床有些小,我们要睡一起,只能紧紧拥抱。”晏玉牵着她往D区走,“不过,还是回你家。坐你车,我改天再回来取车。”   也是凑巧,D区的位置就是撞车地点。荆觅玉的车,停的方向都和那时一样,只是近了三四列。   她突然假装腿一软,“真害怕呀,2月18号,我在这里遇到了地狱的魔鬼。”魔鬼二字的尾音已经禁不住笑意了,她的嘴角牵动出弧度。   “造作。”话虽如此,晏玉体贴地伸手扶住她的腰,把她故作虚软的身子向上抬了抬。   这要是孙燃或者巩玉冠,说完造作之后,他们才懒得理她。只有晏玉才能配合她。她心花怒放,在晏玉的脸颊掐了起来,“又乖又听话。”她最抵不住乖顺帅哥的魅力了,几乎想把他抱在怀里,使劲揉捏。   他有些捕捉到她的喜好,顺从地让她捏,捏到脸变形都不吭一句。   荆觅玉满意地拍拍他的脸,双手食指挑起他的嘴角,往上斜勾。   然后松开。   多听话,越看越可爱。   ----   一路畅通到家。   荆觅玉甩掉高跟鞋,踩着拖鞋往卧室走。她不看身后的晏玉一眼,“你睡沙发我睡床,午安。”   打了个哈欠。她“砰”一下,把门给关上了。   晏玉吃了一门子的灰。他正要去阳台。   房门又开了。   荆觅玉随意地扎起散乱的长发,走出来。   他长臂一揽,就把她拖进了怀里。   穿着平底拖鞋的她,身高只及他的肩膀,她不得不仰头看他。   他微敛表情,低下头去,“亲一个?”   她连忙用手背挡住,“我是出来卸妆的。”在她印象中,他亲吻都会提前通知。乖孩子。   他稍稍展眉,放开了她。   荆觅玉卸完妆、洗了脸,走出卫生间。见到坐在沙发的晏玉,她瞪一眼。   他笑了笑,祥和而平静。   她再度关上卧室门。   晏玉坐没一会,出去阳台抽烟。   她这房子地段不错,公共交通都方便。租金应该不低。看她平时吃穿用度,虽谈不上奢侈,但也绝非普通的打工一族。光名牌包,他见她背过好几个了。   晏玉靠着栏杆,吞云吐雾的同时,目光不住地往晾晒的衣物打量。   男人好色是天性。他对她有性冲动,不必掩饰。   她偏爱成套的内衣裤搭配,经常穿裙子。她小腿均匀修长,腰身纤细无骨,裙子上身是好看。他好些女朋友比起荆觅玉,长相更美,身材更爆。但又有某些特质及不上她。   外表这一项,顺眼就好。荆觅玉和他比相貌,是差得远,但站路人之中,她称得上美女了。   晏玉叼起烟,伸手勾起衣架上的淡紫色内衣,翻转标签。   是C杯。   他和她现在仅一墙之隔,他要是禽兽些,就冲进去把她给上了。他还是在芜阴的时候疏泄过,至今又大半个月过去,欲/望憋得紧。   不过,捕食猎物,他有耐性。   晏玉缓缓地从鼻腔把烟气呼出来,向远眺望。   新旧建筑错落成群,车流行人走走停停。有一辆管理车,正在锯着一棵枝繁叶茂的行道树。旁边几棵已经被锯成了秃干。深棕近黑的树皮和新鲜泛白的截面,呈现出年月的距离。   晏玉抽完了烟,因那内衣遐想引发的燥火,渐渐平息下去。他回到客厅,走到荆觅玉的工作台。   那个鱼缸,他昨晚问过。   她说是代朋友养的。   他猜想是男的,因为她根本没有女性朋友。   工作台下的储物格,搁着几张纸,纸面朝下。最上面那张被涂鸦过,笔记渗透到了背面。   晏玉抽出一看,差点没笑出来。   这一页是他的基本资料,照片被画得乱七八糟。下一页则是他的过往情债。   其实是没什么用处的信息。   她竟然还没丢。   他掠过几眼,把资料放回原处。   ----   荆觅玉睡得不久,大概半个小时。   起床后,她贴在门板细听客厅的动静。   什么都没有。   她打开门,见到晏玉靠在沙发上玩游戏。茶几上摆着一瓶百事可乐,一包花生豆。俨然是把自己当主人了么。   她右脚脱下拖鞋,抬起来,踢小狗一样地踢他,“没睡吗?”   “不睡,和余星河网游。”晏玉看了一眼横在自己眼前的脚。因为鞋子的原因,她脚趾和脚背晒成了两截色。脚趾圆圆的,可爱得紧。   荆觅玉示威完成,缩回了脚,穿上鞋子去冰箱拿饮料。   百事可乐没有了,只剩可口可乐。   她开了一瓶可口可乐,喝两口,再把可乐瓶摆在他的可乐瓶旁边。   一蓝一红。   此时中间隔着七八公分的距离。   她移了移瓶子,直至两瓶可乐紧紧地靠在一起。   她笑笑。   她喜欢喝可口可乐,买了一小箱。百事可乐是她去超市时,为了凑单才拿的两瓶。没料到,两个牌子摆在一起还挺好看的。   荆觅玉拿出手机,给两瓶可乐拍了一张合照。   唔……拍得不好。   于是她围着可乐找角度。过程中,她绊到了晏玉的腿,嫌弃地踢了踢。   他只好挪位给她。   她连拍了好几张,都不太满意。   她又把背景里的杂物清理干净,然而构图还是很一般。   她把小灯拿过来,打光,微摄。   立起来拍的都不太好看。   她晃晃他的可乐瓶,剩得不多,于是拍拍他,“我命令你马上喝光。”   “嗯。”晏玉眼睛和双手都不离手机。   她把吸管喂到他嘴边,看着他完成了她的命令。   荆觅玉咕噜噜地喝完自己那瓶,将两个瓶子并排横放。终于拍好了一张照片。   她开心地靠在沙发,加滤镜,修尺寸。   她忙完这一轮,他还在玩游戏。   荆觅玉听其他男人玩游戏,都是满嘴叽里呱啦的声音,她还想着如果晏玉爆脏话,她就呵斥他一句:“不许说脏话!”然而,他很安静,没有给她机会。   她举起手机拍他。   侧颜无敌。她望着他的下半脸。之前总是想不起来,现在忽地有了些记忆,他从人中到嘴唇,和一个谁有些像。   她捶捶脑袋。   记忆没捶上来,倒是可乐的气翻滚,让她打了一个嗝。   自从在晏玉面前凶过拉屎两个字,她也懒得保持仪态了。她爬到他身边。她不懂游戏,什么都看不明白。她无聊得捏捏他的手臂,肌肉结实。再掐掐他的脸。   只差没将他当大黄鸡玩弄了。   晏玉打完这局,拒绝了余星河再组队的请求。他把手机一扔,伸手抱住荆觅玉的腰,挑起笑来,“对我耍流氓?”   她扶上他的手,四指插进他的指缝中,“你不说话的样子,就跟大黄鸡一样。”超级可爱。   他侧头向她,越靠越近,“动手动脚的,我忍你很久了。”他的目光在她的唇瓣停留两秒,再抬眸时,询问道:“亲几下?”   她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唇。   像是一个拒绝的讯号,不过,他仍然将她的两片唇咬住了。   四目相视。   他再咬时,唇齿之间有啧啧的声音暧昧响起。   她侧头避开他,背靠沙发,想要缩腿。   他一手挡住,半跪在她前面。俯身下来时,他的黑影把她罩住了。   她推一下。   晏玉安抚她说:“就讨个奖赏。亲几下,不上你。”   “男人的话都不可信。”   “但大黄鸡的话可信呀。”   “……”哪有男人主动承认自己是大黄鸡的。   “你要解了我馋就好。拖太久,我就不是馋,而是饿了。到时候我们去不了孙燃比赛了。没时间,没体力。”   “我要拒绝,你是不是想狂扁我一顿?”   “我会问到你同意为止。”   “……”她靠上他的肩膀。   晏玉扶住她的颈背,热吻落在她的额头,眼睛,脸颊,覆上她的嘴唇辗转。   荆觅玉轻闭上眼。脑子里乱糟糟的,许多模糊的记忆闪现出来。分不清哪些真,哪些假。   突然,巨钟叩响。她恍然回神。   晏玉抚着她的唇,眸色转墨。“亲几下,已完成。” 第39章 城堡   # 039   荆觅玉非常佩服晏玉的自控力。   她有时嘴上说再玩五分钟就好, 大多都会拖十五到二十分钟。   晏玉从来说一不二,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让她不免怀疑, 长此以往, 他的身体会不会出状况。   他亲完之后, 没有放开她,手指在她的脸上抚着,“以后别老涂那么多口红, 就这样什么都不擦,味道最好。”   她和他在这短短几公分的距离中争夺氧气,“我就不信你以前的女朋友不涂口红。”   “我很少吃有口红的唇。”   “那你以后别亲嘴。”   “你化妆后满脸都是粉, 我还能亲哪?”他左唇角一斜, “要不,衣服脱了,全身任我选部位?”   她在他的胸膛推攘,“走开, 不想理你。”   晏玉握住她的下巴。虽然她皮肤有斑点和痘印,但是手感还算滑溜。“难得你不上妆,这么好的机会不再亲几下, 有些可惜了。”   荆觅玉掰开他的手,“再亲下去, 你怕是要欲/火焚身了。”   他点点头。“焚了不止一天两天了。”   这会儿, 轮到她邪笑了, “还不赶紧用冰块凉凉身子?”   “凉身子没用, 我是心火旺。”   她掐起他的脸,“烧死你了哟。”掐惯了之后,这动作越来越顺手了。   “作用都是相互的。我烧得越久,到了那一天,就烧你越久。”晏玉捉下她掐他脸的手,“明白了吗?早点放我出来,也是为你好。不然大战几天几夜,担心你受不住。”他怜悯地看着她。   她的手滑在他的颈背,食指勾了勾他留长的小尾巴。尾巴太短,绕不上圈。“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期待爱情的同时,也不想要性/爱呢?”   “你这方面有阴影?”饶是淡定如晏玉,也忍不住讶然,“不会是孙燃他——”中看不中用吧……   “胡说八道!”   她扯着他的头发,尾指撩着他的颈背,晏玉不得不起身,“我真得凉凉身子。”   他这回在冰箱拿出一瓶酸奶,坐得离她远了。“穿好鞋,严肃点。”   她就不穿,盘腿瞪他。   他几口就把酸奶给挖空吃光,伸展四肢,舒适地靠着沙发,“看你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有话就说。孙燃要真不行,我站在朋友的立场,是要劝他有病赶紧治。”   “不是孙燃!没有阴影!”要是被孙燃知道,他背了这么大口锅,恐怕又要凶她是扫把星了。   晏玉问:“方便说说原因?”   她冷声:“不方便。”   “那就算了。”他不强求。   爱情和性,无非男女。他大概猜出她以前遭遇过不愉快。既然是伤,不说也罢。诉说不一定是慰藉,反而是撒盐。尤其是本就不堪回首的往事。   ----   两人出门。   下电梯时,荆觅玉看着镜子中晏玉的下半脸。原本不曾留意的东西,发现了之后,视觉上越来越明显。   晏玉看她对着镜中的他出神,“是我太帅了么?”   她先摇头,再点头。论不要脸还是他厉害。   途径境园,晏玉上去拿东西。他不说是什么,她也没问。   之后,他俩买了同款眼镜和帽子。他今天穿的是棒球服,她换的也是休闲卫衣,颜色相近,像情侣装。   荆觅玉以为拳击观赛就和看电影一样,搭配零食更畅快。她要去对街的电影院买爆米花。   晏玉没有阻止,反正也没人说拳击赛不能吃爆米花。   拳击场的火爆,其实就是贩卖感官刺激。男男女女因那痛快的殴斗,而肾上激素狂升,面红耳赤得宛若自己参赛。   孙燃预留的门票,在前排偏左。   荆觅玉捧着爆米花,一个人坐着。   赛台底是白的,却不是纯白,带着浑浊,有红、有棕。明明是暖色调,却映射着选手的伤痛。   她仍记得从前孙燃的那场比赛,鲜血滴落在赛台,红得从这端拖到那尾。她口口声声自己是只老母鸡,却护不住他。   荆觅玉的目光移至桶里的爆米花。   晏玉先前说他去洗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便秘了,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赛台没有人。   后排的观众尖叫得仿佛正有一场激斗在进行。大家很兴奋,只有她看不见那皇帝的新衣。   荆觅玉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都憋出尿意来了。她给晏玉微信:「我也去洗手间。」   她把吃了没多少的爆米花扔进垃圾桶,有些可惜。   去的路上没见到晏玉。从女卫生间出来,依然没遇上他。不会真的便秘吧?   荆觅玉在走廊左右张望。   左边通往赛场,来往观众较多。右边竖着闲人免进的牌子,一望到头,空荡荡的,只有尽端的矩形黑洞,闪着远处的霓虹灯光。浅色的天花和地板,棕灰大理石相间的墙面,铺成四条通往黑洞的轨道。   荆觅玉正要收回视线,忽见前方有一个男人出来,走去另一转角。   他这匆匆而过的身影,慢镜头一样在她脑海中回放。   男人戴着半截面具。   那面具,要说稀奇也不是。芜大一年一度化妆庆典的道具而已。庆典是十年前一个学院开办的,后来联谊越来越多,成校园节日了。开始三四年,面具都是铜制。现在改用塑料,学生们玩完就扔。   那个男人脸上的,光泽厚重,颜色半铜半金。塑料不会有这种质感。   她推开闲人免进的牌子,跑向走廊。   身后的路人投以奇怪的目光。   荆觅玉来来回回,没再见到面具男。她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梦。于是,脚步停了下来。   前方一道木门打开,呼啦啦出来一群人。   全黑西装,气势汹汹。   疾步的男人叼着雪茄,见到立在走廊中间失神的荆觅玉,他厉声询问:“谁?敢乱闯我的地盘?”   荆觅玉认得他的相貌,正是孙燃的抠门老板,姓吕的。她调整好状态,笑了一笑:“抱歉,迷路了。”她指指来时的方向,“我是观众,上洗手间走错了方向,就回不去了。”   吕老板皱眉头,手掌一摊,“票呢?”   她摸摸衣兜,“票在我朋友那里。”   吕老板打量着她,“我凭什么相信你?”   “是不是观众,出去找到我朋友就知道了。”她说的朋友是晏玉。眼下这情景,她不敢提起孙燃,怕出幺蛾子。   吕老板示意左边的那位黄毛,“你跟过去看看。”   黄毛应声。   荆觅玉随黄毛回到观众席。   好在晏玉已经回来了,他帽子下的眼睛似乎是瞥了黄毛一眼,再转向她。   黄毛见到两人都是棒球帽和粗框镜,疑心去了大半。原来是情侣装。   他检查了票,又问荆觅玉和晏玉要身份证。   晏玉不乐意。   荆觅玉给他使眼色。她就怕惹吕老板不痛快了,孙燃的合约有麻烦。   晏玉冷冷地瞟着黄毛。   黄毛这下真的是心里发毛,他咳了两下,学着吕老板的语气说:“大妹子,虽然是法治社会,但是危险也无处不在,下次别乱跑了。”   “是,谢谢大哥。”   黄毛没敢再看晏玉,赶紧离开。   荆觅玉说:“想不到这吕老板挺好说话的。”   晏玉笑,“他胆儿小,不敢犯法的。”   “你认识他?我看他排场好像黑社会。”   “见过两三回。他一个生意人,老奸巨猾是常态。这种环境得罪人多,出门带保镖很正常。”   话音刚落,观众席爆出阵阵欢呼。   孙燃披着浅蓝色拳击外套,脸色冷峻。他右手握住围栏,翻身一跃上了擂台。   对手跟在后面,身形比孙燃壮硕。米白外套,裤子更白。走路时双手一下一下,打着袍子的衣摆。   荆觅玉右手成拳往上举,使劲喊:“孙燃玉!加油啊!”   她离得近,孙燃其实听见了。但他不理她,把拳击外套一脱。   场上的女观众跟失心疯一样地大喊大叫,男人的呐喊已经被淹没了。   荆觅玉听到左后方还有两声:“孙选手露点了!啊啊啊!”   白裤子也赤/裸上身露出两点好吗?只喊孙燃的名字是怎么回事?白裤子心里得有多大怨气。瞧他盯着孙燃的眼神,跟饿狼似的。   荆觅玉在心中怨念这些女观众。这辈子没见过帅哥吗?   这情景和追星真没多大区别。   孙燃左右甩了甩头,看着对手,不凶不恶,和日常吃饭一样。   全场又是沸腾出凄厉的尖叫。   刚刚保持冷静的荆觅玉,在此时忽然揪起晏玉的衣角,质问道:“他现在为什么这么帅!他在我面前从来都不这么帅!”   晏玉把衣角扯了回来,脸色称不上温和,“那你要和他复合吗?”   她呜呜呜地躲到晏玉的怀抱,帽缘都歪向一边,“孙燃不要我。他拒绝了我的求婚,却跑来这里出卖色相。”   “……”晏玉一手抱住她,“你真可怜。”   她故作伤心,抬头正好见到他的下半脸。或许是因为之前因他回了些记忆,所以才产生幻觉,看到了遗忘已久的面具。   周围的喧闹声,喧闹到刺耳。   荆觅玉静静靠在晏玉的怀中。她想着,晚上回去的时候翻翻病例吧。   医生总说,她已经痊愈,能笑能吃。   可她不信。   再照着之前的药买几盒吧。   她似乎不再需要通过荆山之玉的任务,来获取求生意识了。   她搂紧晏玉的腰,用额头磕了磕他的下巴,“孙燃抛弃了我,你可得护着我啊。”   “好。”他按了按她的帽子,“孙燃要赢了。”   她立即望过去。   孙燃一记漂亮的上勾拳,直击白裤子的下颔。白裤子的护齿险些掉出来。   女观众有些傻眼。以前孙燃和白裤子对战,从没赢过。   第一声爆出尖叫的是荆觅玉,她跳起来,掀开帽子,双眼亮晶晶的。“孙燃,你好帅!”   晏玉没有望擂台,侧仰头看她。   他知道孙燃赢的几率大,但还是叮嘱了吕老板几句。   无非是希望她欢喜欢喜。   虽然她欢喜的这声称赞,他听在耳中不太有滋味。但——   由她去吧。 第40章 城堡   # 040   北秀在这天进入了雨季。照往年来看, 这雨一下, 断断续续就十天半个月了。   这是刁争柯第二次来OneFool。灰蒙的天,沮丧的云。雨后污水又脏了他的鞋面。   他推开OneFool的玻璃门。   门可罗雀的咖啡厅只有一位客人, 男的。   他坐在长凳上。天花板吊着一盏柱笼灯, 落下椭圆的光圈, 边缘被玻璃外的光线划破。他的眼睛就在这样细碎的亮光中,望了过来。   刁争柯上前,“晏先生。”   晏玉眼里的光更亮了, “坐吧。”他推了一杯Espresso过去,“我没有我爸懂茶,只能请你品尝这些西方文化。”   “谢谢。”相较于晏玉的慵懒, 刁争柯的姿态可以说是正襟危坐了。   晏玉喝的是一杯布雷卫, “北秀待得还习惯吧?”   “还行。”刁争柯接到晏玉电话时,就猜到今天的话题了。   “说吧,我爸派你来什么事?”晏玉懒得绕圈子了。   “我记得。”刁争柯微笑,“晏先生玩游戏不喜欢外挂, 甚至连攻略都不看,只享受一个人通关的过程。”   “嗯。但你是外挂?还是攻略?”晏玉下巴扬在光中,有一小撮须印比较密。“在我眼里, 你只是一个隐藏的NPC。”   “这……是不是先知会一下晏董?”刁争柯的下唇因为憋气,往里收了收。   “你把我的情史排列成表, 没知会过我。我请你喝杯咖啡, 还得我爸批准?”晏玉略有讽意。   刁争柯的下唇更往里收了, 眼见全部憋进去, 他又吐了出来。“晏先生,我是领晏董薪水的。”   “是嘛?你那张土到爆的名片,上边的事务所没给你发薪水?”那张名片,荆觅玉放在晏玉情史资料之下。红底配绿字,十分醒目。   刁争柯笑了,“早知就学你,去哪儿都用晏巳假名。谁也认不得你是晏家少爷。”   “废话我就懒得听了。”晏玉食指敲了敲桌子。   刁争柯思索片刻,“来来去去,其实我才是蒙在鼓里的。”   晏玉浅浅笑着,“哦?”   刁争柯这时才喝了第一口咖啡,“北秀有一个女人,四处寻找名字有玉的男人,她盯上了你。她叫荆觅玉,晏董让我过来查查。我想查个人也不难,就过来了。结果这事没完没了的。”这杯Espresso真的非常苦。“我进了老周的事务所,发现荆觅玉是在调查你。晏董说,让我只挑你的缺点给,最好能唬住她的。我不能开门见山告诉她:晏玉阴险狡诈,生人勿近。只好暗示,这人花,非常花。”   晏玉笑了下。   刁争柯手执咖啡杯,入口时,透过杯沿看向晏玉,“不过,她看到你的风流债,一点都不排斥。听说,晏董安排了你去撞车,也没吓跑她。”   “嗯,她胆儿肥。”   刁争柯觉得晏玉这语气有几许不知名的意味。“晏董让我继续在这待着。”刁争柯叹了气,“我其实挺惨的,整天出去捉奸,捉得腿都要断了。这老周的事务所,说是寻人维权,但接的都是查出轨,抓小三的生意——”   苦还没诉完,就被晏玉打断了。“我对这些没兴趣,说正事。”   “正事就是,没有晏董开口,我得继续在那捉奸。”   “以前盯上我的女人那么多,也不见我爸要查。这回是为什么?”   刁争柯摇摇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晏玉挑眉,“说啊。”   “晏董不是喜好收藏嘛。听他说,荆觅玉接近你,是为了一件藏品。其余的他没讲。以前也有人觊觎过藏品,没见晏董这么上心。对方一个老的,一个女的,真能抢得过晏家?”刁争柯停顿两秒,“不过,我就一办事的,无论晏董的理由站不站得住脚,我都得照办。”   这时,天空飘起细雨。晏玉笑望窗外。“听起来,这藏品有内幕。”   “应该是。晏董正是不确定,荆觅玉是否清楚其中内幕,才让我去接近老周。”   “那你有打听到什么新消息吗?”   刁争柯摇摇头,“老周太精了,三天两头搞全屋收拾,我放不上窃听器,只能人工偷听。听不到几句,还被他指使得到处跑腿。我想,晏董不止安排了我一个棋子在她身边。”   “嗯。”不还有下麻醉药、洒辣椒水的那位么。   刁争柯几口苦涩咖啡之后,反而轻松起来。“我问一句,你跟荆觅玉现在的关系是?”   “我在追求她。”   刁争柯眉头一拧,皱出两道沟。“她……”   “有话就说。”   刁争柯问服务员要了三个糖包。“我给她你资料的时候,感觉她是有很大的决心,要找什么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去了趟芜阴,回来之后突然又不当一回事似的。我不明白的是,这藏品,要说不重要,他们之前费尽心思地找。要说重要吧,找不找得着都无所谓似的。尤其老周,我没见他干过正事,一天到晚都在给荆觅玉物色对象。”   晏玉看着刁争柯把三包糖全部倒进杯里,“物色对象?”   “荆觅玉的男朋友,都是老周挑选的。”刁争柯扬起眉,“除了你。老周不喜欢你这样的花花少爷,她的前男友们都是务实派。”   晏玉嗤出一声,“我不比他们差。”   “她前男友这么多,你也不怕绿?”   “我前女友更多。”   刁争柯服了。“晏董知道他们不忙藏品的事了,明显放心不少。但没给我指示,我不知道要捉奸到什么时候。”   “我爸让你查荆觅玉,你查出了什么?”   “这又是另一件怪事了。”刁争柯搅拌着咖啡,“她22岁到25岁,简历显示去外国留学。但我直觉是假的。我伪造过简历,也是这所大学。这种手段,我太熟悉了。”   晏玉问:“那这空白的三年,她在哪儿?”   “不知道。”刁争柯摊手,“我不是官方调查员,能力有限。”   “她大学在哪读的?”   “芜阴传媒大学,和你们芜大一东一西。”   晏玉点点头,“隐藏的NPC就是给力,一上来就是主线。”   刁争柯严肃起来,“晏先生,今天的事,晏董那边你得帮我瞒着。”   “知道了。整天晏先生、晏先生的,搞得我跟你这高中同学的关系,和陌生人一样。”   “混口饭吃,谁不是生活的走狗呢。”   刁争柯离开了。   凉了的咖啡,没有暖心的味道。   晏玉搁下杯子。   大部分时候,他享受一个人解谜的乐趣。除却几个至交好友,他谁都不信。   不像他父亲,动辄指挥这个那个。   荆觅玉的蛛丝马迹,都会在生活中渗透出来。慢慢、慢慢,抽丝剥茧,他总能找到答案。不过,他如今有了几丝焦躁,恨不能将她立即生吞活剥,嚼个细碎。   晏玉静静坐了很久。   交朋友那么多,不利用几下,他们都快没价值了。   他微信给简誉:「给我查个人。」   简誉:「名字。」   「荆觅玉。」   ----   荆觅玉星期一下午,再次请病假。   领导以为她还是前几天腹痛的后遗症,同意了。   她翻过前几年的病例,那些药店里都没有,只能去医院开。   她把手抄的药方递给医生,“医生,能给我开这几种药吗?”   医生看完药方,“你这是血清素的抗精神病药。身体的现状和用药是息息相关的。不能用以前的药物代替现在的治疗。”医生四十上下,短发干练,和善地看着她,“你近期有什么不适吗?”   “前天有过幻觉。”   “持续了多长时间呢?”   “可能两秒吧。”荆觅玉回忆着。   “确定是幻觉吗?”   她点点头,“现实生活中见到一个戴面具的男人。不是他有病,就是我有病。”   “睡眠怎么样?焦虑吗?惊厥吗?”   “睡得挺好的,也没有负面情绪。”她每天醒来,都是扒着大黄鸡不放。早知道大黄鸡这么舒服,她就自己买一个了。   医生给她开了一点镇定药,“应该是太劳累了,多休息。”   荆觅玉想再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出口。这毕竟不是她多年前的主治医生,不清楚她的病症。   要知道,曾经认识的同学,不认识的同学,都说她疯了。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疯了。但是外公外婆说她没疯。他们说,那些骂她是疯子的才是疯子。   其实,疯不疯都没关系。   如果不是念及外公外婆,她早不想活的。   荆觅玉领了药,走到医院住院楼外的长凳坐。   远处有滚滚乌云,医院头顶的天空倒还透亮。   她心情并不沮丧,相反,笑了出来。   她给晏玉微信:「有空吗?我请假了!」   他在微信界面看到她头像的红点点,已经笑了。打开她的对话框,「怎么又请假?」   「不舒服,来医院了。」   「严重吗?」   「不严重,就是好无聊噢!」   「有我在就不无聊了。在哪?我过去。」   两人约好见面地点。   荆觅玉走出医院,拦车去两公里外的区公园。   她比晏玉先到公园广场。她拿出湿巾,把石凳擦干净。   中午骤雨之后,空气清新,微风徐徐。   她坐着等晏玉,顺便玩几局微信小游戏。   过了七八分钟,她低下的眸子见到有一个男人站在自己身旁,拎着一个英文ZoZ的小蛋糕盒。   “哇!”荆觅玉收起手机,伸手去接盒子,“网红蛋糕店!”   “你第一眼竟然不看我。”晏玉用手在石凳捻几下,坐上去。   “我好几次路过这蛋糕店,想试一试,但都排好长的队。”   “你第一眼。”他非常介意。   “……”荆觅玉深深凝望他,想要亡羊补牢。   他平淡地回视,“我哪里比不上这蛋糕?”   她放下蛋糕盒,捧起他的脸,“比得上,比得上。你吃什么长成这么帅的。”她拍马屁拍得嗲嗲的。   “米饭。”   “那我也要多吃米饭。”   “你过了发育期了。”   “……”荆觅玉搂上他的肩膀,“对不起嘛,那蛋糕分给你吃?”   “我明天就去把这店砸了。”   “不生气呀,是我的错。”   “亲一口就原谅你。”晏玉不冷不热地说。   她抬手掐了下他的脸,“凭你也敢命令我。”   他终于笑了,“谁让你只顾着蛋糕。”   知道他是玩笑,荆觅玉放心地拆盒吃蛋糕。这网红蛋糕,不知道是味道真那么好,还是因为有了晏玉光环。她尝在嘴里,甜到牙软。她眼角一垂,嘴巴绽开大大的半弧,“今年吃过最好吃的蛋糕了。”   晏玉握住她的手,将她吃了一半的蛋糕,送到自己嘴里。这也太甜了。   正在这时,来了一通简誉的电话。   晏玉接起,“有事?”   简誉说:“荆觅玉这个名字,我中午没想起来。”   晏玉笑,“这个名字怎么了?”   “孟泛玉的女朋友,六年前病了的那个,就叫荆觅玉。”简誉没有说疯。在他看来,就是病。 第41章 城堡   # 041   孟泛玉这个名字, 在晏玉的脑海中窜过之后, 停了两三秒,他才想起是谁。   他看着荆觅玉把蛋糕上的蓝莓送入口中。   大树飘下一片落叶, 落在她的肩颈。   他和简誉说, “我现在忙。今晚十点, 我们谈谈。”   简誉应声挂了电话。   晏玉伸手给荆觅玉扫开那片落叶。   她笑着看他,“你要有事,就不用陪我了。无聊我回家睡觉嘛。”   “难得请假, 一个人睡觉可惜了。两个人睡才有价值。”   他这些话,荆觅玉免疫了。她擦擦嘴,“说起来, 你有好几个月没交女朋友了?”   “嗯, 等你就位。”   “我要是不就位呢?”她瞄瞄他,“你什么时候会换目标?”   “近期没有这个打算,你束手就擒吧。”   她掐住他的下巴,摩挲两下发现, 他这里有冒出胡渣子,而且须印较深。“扎人。”   晏玉直接用下巴磕她的额头,“就是用来扎你的。”   荆觅玉捂住额头, 拍他一下。   他把她搂进怀里,“我们抱也抱了, 亲也亲了, 我什么时候能摘下你第十一任男朋友的桂冠?”   还桂冠呢?荆觅玉忍俊不住, “能排上两位数, 你还很骄傲是不是?”   “你在我这也是两位数,第二十七任女朋友。”   “你是不是有一种旗鼓相当的感觉?”   他好笑地问:“我的数量是你的两倍多,哪里相当了?”   荆觅玉瞪起他来,“我也要凑够26个再找你。”   晏玉扣住她的腰,“伊利丹·怒风有一句名言。”   “什么?”   “你这是自寻死路。”   ----   九点多,吃完晚饭,晏玉送荆觅玉回家。   他停泊的车位在树下,路灯前后距离较远,光线黯淡。   荆觅玉临下车,他捉住她的手,“今天的场合,竟然只有在车里才是我们独处的时间。”   公园就不用说了。   吃饭的餐厅包厢已满,只能坐大厅。人来人往,打情骂俏都招来许多注目。   荆觅玉明白他的不悦。不过吃饭时,围观的目光大多是冲着他外貌来的。   她捻着他的手指,“谁让你是天人之姿呢。”马屁拍到底。   晏玉笑笑,放开了她,“早点休息。”   他回到境园。   洗完澡,他坐在书桌旁,发送视频邀请。   简誉刚接通,看了一眼时间,“是我晚了。”他裸着上身,下身仅围一条白色浴巾,大剌剌地在电脑屏幕前走动。他和晏玉的审美很一致。背肌起伏,腰间窄实。步子迈得大了,晃得浴巾直往下掉,几乎要露出股沟。   晏玉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简誉回头,“非礼勿视不懂吗?”   “你都开视频了,我为什么不看?”晏玉迷花眼笑。   “你迟早男女通吃。”简誉进了衣帽间,换上休闲家居服,再走出来。“你怎么突然问起那个名字?”   “问名字怎么了?”晏玉脸上的笑意渐淡,“你订婚那天,她人你都看到了,不见你有反应。”   简誉坐上转椅,“跟在你身边那女的,是荆觅玉?”   “嗯。我没跟你介绍她的名字。”晏玉靠向沙发,“但你光记孟泛玉女朋友名字,不认她样貌吗?”   “我只见过她一两次。”而且,简誉几乎没有正眼望过荆觅玉。“孟泛玉经常念她名字。你没听过?”   “我和孟泛玉,私下从不联系。”   简誉双肘撑在桌沿,“孟泛玉的死因,你总该听说过吧?”   晏玉眼里没了笑意,沉郁阴霾。“略有耳闻。听说是被他女朋友害死的?”   “孟家是这样认为的。”简誉陈述:“他们一群人去玩野外荒野逃脱,由于场地管理的疏忽,围栏有一道门忘锁了,孟泛玉和荆觅玉从那道门出去,在丛林中迷了路。救援队搜山三天——”说到这里,简誉顿了下,“找到了孟泛玉的尸体,和荆觅玉。”   晏玉倚着沙发,落地灯旁的他,眸子黑压压的。   简誉问:“屠山,还记得吧?”   晏玉没什么表情,“半山养鸡的那座山?”   “嗯。野猪突袭养鸡场之后,养鸡场就撤走了。深山没人敢去。”简誉微眯眼,“说起来,孟泛玉逝世六年了。”   晏玉回想着新闻的字句,“孟泛玉被野猪咬的?”   简誉点了点头。   晏玉追问:“他女朋友毫发无伤?”   简誉说:“身体的话,除了饥饿,没有受伤。她好好地藏在一个山洞里,洞口被堵了,野猪进不去。这就是孟家恨她的原因。”两个人都死,孟家心理才平衡。“荆觅玉亲眼看着孟泛玉死亡,精神崩溃,犯上了PTSD。”   晏玉琢磨一下。六年前,荆觅玉正好22岁。想来空白的那三年是犯病期。   “孟家不放过她,言语恐吓,舆论暴力,她被逼到了临界点。”简誉最终都没有说出那个疯字。“我原来猜测,孟家把她给暗杀了,没想到她还活着。”   “孟家前几年危机四起,自身难保。”   简誉看着晏玉,“你现在跟她什么关系?”   晏玉轻轻笑了下,“我追她。”   “玩玩的吧?”   晏玉没回答,问:“她的病是在哪家医院治的?”   “复祝市的一家疗养院。她大学的班上都传她疯了,她在这儿待不下去。”   “你说的这些,是孟家披露的真相?”   “这件事,只有孟家出来陈述。当年,荆觅玉神神叨叨,什么也不会说,说出来也没人信。”   “那么,真正的经过,只有她和孟泛玉才知道。”   “遇险,弃人于不顾,是人的本性。孟家的猜测不无道理。”简誉平时惜字如金,也就在晏玉面前才能讲长句子了。他正要去泡杯牛奶,润润嗓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坐下来。“最初的新闻报导中,有这样一个描述。孟泛玉和荆觅玉被救援队找到时,是手拉着手的,不过,一个死在洞外,一个昏在洞内。后来,孟家出面,媒体就把这段话给删掉了。”   “嗯?”晏玉这声只是语气词,并无疑问的意思。   “他们感情很好。孟泛玉原想毕业之后,就向荆觅玉求婚。因此,也不排除,他们的爱情能够跨越生死。”简誉面若冰霜地说:“毕竟,孟泛玉和我们这种唯利是图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我觉得,荆觅玉和我们,也是有区别的。”晏玉笑看简誉,“好了,基本了解了。今天先这样。”   晏玉关掉视频。   他和孟泛玉只是点头之交,见面招呼完就走。两人生活中的交集少之又少。   如今回想起来,晏玉才知道,他见过荆觅玉。   就在孟泛玉的葬礼上。   ----   六年前的那场葬礼,是在一个雨天。   这雨连下三日,连绵不断。   晏家本来派晏晁过去参礼,谁知晏晁赶赴一个毕业研讨会,晏风华就推给晏玉了。   晏玉在葬礼的前一天,才收到这通知。他刚染金发不久,蓄着一条小尾巴。   李和志惴惴不安,“小少爷,你这发色,出席葬礼不太合适吧。”   晏玉挑了挑小尾巴,望着李和志准备的那套黑西装,想起从前孟泛玉的那张脸。   虽说没交情,但也没怨仇。   晏玉连夜染回了黑发。   葬礼那天早上,晏风华叹声,“孟泛玉从小到大都是资优生。孟二老白发送黑发,真是可怜啊。”   李双英端起汤,“天灾人祸,英年早逝。有时候也是运气的事。”   晏玉坐在长桌的尾端,沉默不语。   上午,李和志开车,送晏玉过去。   抵达追悼会场,晏玉接过伞,“李叔,你回去吧。”他转身往草地走。   蒙蒙细雨,雾惨云愁。   室外挂满霜白小花,葬礼花圈一直摆到室内。亲人们声声悲痛的哭泣,让花草都衰残不少。   离会场入口不远,有一棵粗壮的槐树。   树下,两个黑衣男推搡着一个女人。   看女人的脚步,似乎是想奔向会场入口。   一个黑衣男拽住她的手臂,往回拉。   晏玉挑起了眉。这女人十分嚣张。一袭暗红的连衣裙,头上松松垮垮串着一片红色发饰。摆明就是来闹场的。   女人被黑衣男的力道,扯得撞上了大槐树,转着圈将要跌倒,险险稳住身子后,她又直直再往会场冲。   两个黑衣男一左一右架住她。   她发出鸮啼鬼啸的喊叫,凄厉惨绝。   这时,孟家一位女长辈匆匆走向大槐树。她没了往常的端庄贵气,气急败坏地指向女人,嘴上说着什么。   女人还在尖叫。   好些宾客把视线挪过去。   两个黑衣男赶紧把女人架到槐树的背面。   女长辈转身也躲了过去。   女人的声音变得小了,还断裂起来。   伞下的晏玉站在原地,看着女人的红裙衣角在树下扬起,又消失,再扬起。直至不见。   他缓缓地走过去。   听见女长辈的声音,“你这个死疯子还有脸来?上回没打死你,是你命大。这次我就让泛玉瞧瞧,你这杀人凶手是怎么惨死的?”   这话听在晏玉耳中,竟比之前女人的尖叫还难听。   女长辈保养得宜的手,抓着女人的头发,使劲地拔。高跟鞋的鞋跟不停地踢着女人的腿。   女人“呜呜”地叫,张大的口中,含着灰色的什么东西。   晏玉直觉那是一团污泥。   女人痛苦不已,开始做出吞咽的动作,喉咙一上一下的。   他冷冷地开口:“孟夫人,你在自己侄子的葬礼上杀人,有愧他的在天之灵吧?”   女长辈精致的五官几乎扭曲,她怒目而向晏玉,“家事,外人就别插手了。”   “你在家杀人,和在外杀人,法律会因为地点不同而酌情轻判吗?”晏玉长身玉立,勾出一抹笑,“宾客那么多,孟夫人可别丢了孟家脸面。”   女长辈见到已有宾客驻足围观,气得嘴角都发抖。她最后踢了女人一脚,恢复成贵妇姿态,优雅而去。   两个黑衣男把女人往地上一扔,跟着离开。   晏玉走近才发现,女人的红裙并不是暗红,而是艳红,鲜得像是春天的花。   怕真是疯子。   将葬礼当成婚礼了。 第42章 城堡   # 042   好像也没有疯得太彻底。   她从地上狼狈地爬起, 还记得把口中的污泥吐出来。   不过, 她吐到了手上,手又抹了一把脸。她抹完脸, 转身要往会场跑去。   那两个黑衣男远远向她挥拳头, 目露凶光。   她哪里看得见, 继续向前跑。   然而,跑了两步,不等黑衣男威胁, 她自己停下了。   晏玉向前走。闲事管过一回,仁至义尽了。   经过她身边,他慢了慢脚步。   她在抚裙子, 抚两下又摘了鲜艳发饰, 用满是污垢的五指梳理头发,越梳、越脏。   雨一直下,她浑身都湿透了。   远处是孟家的哭声,耳旁是女人的低喃。   都不真切。   她站在原地, 念着什么。嗓子破喉般嘎哑,发出锯木一样的声音。   女长辈向两个黑衣男做了手势。   黑衣男面向女人,双脚站开, 双手背起。只要她敢闯,他们一定不客气。   晏玉又劝了一句, “回去吧。”   真是奇怪, 和她并肩时没听清她的话, 他向前迈步子了, 她的三个字反而穿进了他的耳朵。   “不漂亮。”她在说。   晏玉回眸望了她一眼。   脏兮兮的,像在污水中淌过一样。头发、脸上,裙子沾满了泥。被雨淋湿的头发散落在两颊。   他看不清她的相貌。   何止不漂亮,简直就是丑。   女人的裙子怎么都抚不干净,她喃喃说:“不漂亮。”她迟疑着步子。脚尖向着会场,脚跟却在后退。   前些日子,孟泛玉的死讯传来,一个朋友摇头叹息,孟泛玉的女朋友疯了。   晏玉明白,眼前这个穿艳裙闯葬礼的,就是孟泛玉的女朋友。   他思索两秒,今天这特殊的日子,当回好人算了。他把伞递过去,“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这伞给你,早点回家吧。”   女人穿着一双白鞋,跟高四五公分,只及他的下巴。   晏玉伸手好几秒,她都没有任何动作,眼睛直勾勾定在前方。   好人难做,那就不做了。   他收回了伞,正要往会场走。西装却被她扯住。   她手很脏,很瘦。美女柔弱无骨,那叫美。她这弱仅剩骨,就可怕了。   他再打量她。   她脸上也瘦,瘦得眼珠子都要脱框而出。   她眼睛焦距似乎停在他的下巴或是嘴唇,眼中涌出泪水,“泛玉……”   疯了,真的疯了。晏玉敛起神情,“放手。”   她一惊,松开了。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西装上的污印。   她又伸手,抓向他的嘴唇,被他迅速地挡开。   两个黑衣男立刻跑过来,“这位先生,你先进会场吧。她是疯子,脑子有病的。”   晏玉要走。   她追过来。被一个黑衣男拽开。“闹够了没,你这疯女人!”   她跌倒在地,迅速地半爬起来,跪着都要往晏玉的方向去。   黑衣男狠狠地踢了她的后腰一脚。   她身子滚在地上,哀嚎痛呼。   好些宾客都不走了,站在原地观看孟家的戏。   孟家几位长辈连忙招呼宾客。   宾客陆续进去,孟家长辈示意可以行动了。   黑衣男扛起女人。   她又捶又咬。   黑衣男纹丝不动,大步往马路中间去,把她摔到地上,转身走向会场。   瘦弱的她被摔得晕头转向,爬都爬不起来。   这时,孟家长辈迎向晏玉。   晏玉点点头,走进追悼会。他领了一个丧事小袋子。附有死者的生平简介,和两颗糖。   晏玉向孟泛玉的遗照三鞠躬。   孟泛玉眉英目朗,挺鼻薄唇。干净的少年在黑白色调里十分清绝。   晏玉静静看了两秒。他和孟泛玉并不相像,或者只是薄唇的弧度神似。   孟父母的眼睛、鼻子红得暗了。那一句谢礼声,和红衣女人一样,是哭伤了喉咙的破音。   晏玉转身入座。   在这沉肃的追悼会场,同样免不了八卦。   男人甲说:“那疯子就躺在外面。追悼会现场再死一个,孟家不怕惹上事?”   男人乙低笑,“扔马路上而已。她如果被车撞了,孟家只是间接责任,人道主义赔偿一笔就成。”   男人甲唏嘘,“孟泛玉生前多宠她,现在两眼一闭,女的被逼疯成这样。她要是再死在他的葬礼上,太可怜了。”   男人乙凉薄地说:“所以啊,人还是得活着。被一个女人害得没了命,不值得。”   晏玉望一眼天空。   这边的雨,下得没完没了。但是远方,乌沉云层的沟壑中,掀起了一道瓷白通透的亮光。   晏玉走了出去。   孟家几位长辈皱了皱眉,并未阻拦。   晏玉见到女人躺在原地,车辆远远地避开了她。   他撑着伞过去,隔着几步,见到她在亲吻那串镶有红石圆珠的发链。细雨如绵针,落在她身上。污水满身,比之前更脏了。   他给她打伞,“你家人呢?”   她望一眼深黑的伞面,缩起身子。   晏玉看了看来往车流,“孟泛玉没告诉你,躺在这里很危险吗?”   听到他的话,她立刻爬了起来。“泛玉……”她把发饰重新戴在头上,乖乖地跟他走到路边。   两人站在伞下,晏玉仅是头发和外套飘了一层雨雾,“你家人呢?”   她没有回答,只一个劲盯着他的嘴唇看,又伸手要抓他。   他躲开了。   她胆怯地缩回手。   “我和孟泛玉不熟。不过,我的好朋友欣赏他。我勉强爱屋及乌,欣赏他一回。”或者说,刚刚那两个男人的话,引起了晏玉的兴趣。一个害人的女人,为何会在害人之后溃不成军。   她不知听懂没有,视线直直的,不会拐弯。   “你是——”晏玉垂眸看她,“孟泛玉的女朋友?”   女人的表情有了变化,她指指追悼会方向,“泛玉……”再指指自己,“我。”费力地用伤破的嗓子说:“一生一世。”   晏玉失笑。眼前这景象,哪来的一生一世。   女人这时想起什么,转身又跑向会场。跑了两三步,鞋跟嵌在草地,把她绊倒了。   晏玉慢悠悠的,撑伞蹲在她的身旁,“别费劲了,你进不去的。”   她爬起来,脱下鞋,狠狠地一摔,“泛玉……没有我……不高兴。”   晏玉听出了不对劲。   孟泛玉的事故,他没有参与讨论,死了就死了,再讨论都活不过来。但听过一两回,是被他女朋友害死的。   然而这女人的话,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再问:“没有你,他为什么不高兴?”   女人抬起头,“泛玉……舍不得我……”   舍不得?晏玉扶着她起来,一手给她拍拍裙子。“他为什么舍不得你?”   “他舍不得我……”她开始掉泪,双手在眼睛擦了擦,越擦越黑。她扯裙子去拭眼,裙子也没干净多少。“他舍不得我……他舍不得我……”   她喃喃重复这句,泪水越涌越多。眼睛嵌在瘦削的脸上,失了神采。   “他是怎么说的?”晏玉试图引导她。   “他……泛玉……”女人捶了捶脑袋,“泛玉说……”她稍稍抬眼,望着晏玉的下半脸。“他爱我。”   晏玉嘴唇上斜成弯。爱,多虚幻的字眼。   她蹲下身子,蹲着蹲着,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幸好这时的温度不低,否则她这身湿嗒嗒的样子,又是一场病。   她抱膝,低头看着踩在脚下的小草。“石头重……推不开……”   她的声音很小,晏玉不得不陪她蹲下才听得清。   这雨真烦。明明她早已湿透,他仍得给她撑着伞。   她用手指去揪草皮,像是自言自语,“外面……可怕……泛玉让我藏起来……”   她五爪张开,拔完小草不罢休,指甲抠着下面的泥土。“他不藏……他出去了……”   她越挖越用力,“他回来了……有血,好多好多血……”   她大口大口喘气,连坐都坐不稳了,双手捂住心口,往旁边倒去。“疼,疼……”   晏玉一手扶住她,“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她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他稍稍联想一下就明白了。   难怪简誉常说,孟泛玉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是跟他这种自私性情不一样。   女人双目黯淡,攀着晏玉的手肘,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石头洞好小……我钻,钻不出……他说好多话,流好多血……”   她猛然推开晏玉,站起来到处跑,凄厉地喊叫。   这时,马路有一辆车停下,一个中年男子下来,向她冲过去。   一个穿着医生外袍的也跟着过去。   中年男子拉着她。   她拼命挣扎。   医生拉起她的手,拿出一次性针筒,熟练地给她注射药剂。   渐渐,她安静下来,被中年男子牵着上了车。   晏玉看着她步子趔趄,上车时差点倾身撞到车门。   中年男子耐心地哄着她。   她回头望追悼会场,恋恋不舍。   晏玉一手插兜,捻了捻丧事小袋子。他上前,拦了车。   中年男子阴沉着脸,打量着晏玉,“有事?”   晏玉没有看他,打开小袋子,自己取出一颗糖,剥开入口。他掌心摊开小袋子,伸向后座的女人。“孟泛玉的糖,一人一颗。他的生平简介你留着吧。”   女人有些茫然,在他的掌心捏起小袋子。   她瘦得过分的指结,藏满黑泥的指甲,和晏玉干净修长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丝毫不在意,把小袋子捂在胸口。   中年男子道了声谢,开车离去。   晏玉扔了伞。   这鬼天气,他撑了半天伞,也没为她遮到多少。   他在细雨中走回会场。   葬礼仪式已经开始了,孟家老爷正在读致悼词。晏玉的迟到,让孟家长辈面露不愉。   晏玉不理他们。   如果孟泛玉知道,他奋不顾身救回来的女人被孟家逼疯,恐怕黄泉之路都走得不安心。   因那份对孟泛玉迟来的欣赏,晏玉今天仁慈了一回。   毕竟,在场追悼的,孟家父母和那个被拦在门外的女人,才最真心。   ----   离会场远了,车上的中年男子开口,“觅玉,你以后别乱跑了,你外婆发现你不见了,担心得不得了,你忍心让你外婆伤心吗?”   荆觅玉摇摇头,“不跑了……”   她握紧小袋子,偷偷地松松绳子,单眼望一下。   再扎起来。   回到医院,她洗了手。把小袋子摊平在床上,仔细地解绳子。   先出来的是那一颗糖。   这是泛玉的糖,要好好收藏。   她拆开他的生平简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然而,他的生平简介没有她。   可她是他的一生一世呀。   他说过的。   “觅玉,我舍不得你。”   “我爱你。我怕……这辈子你再也找不到像我一样爱你的人了。”   “你一定要忘了我,开始新生活。”   “你别怕。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他守你这一世。我跟你约来生好不好?”   “忘了我,一定要忘了我。”   他越来越撑不住,到最后只重复着:“我爱你……我舍不得你……”   直到咽气前一刻,他说的都是:“觅玉,我舍不得你……” 第43章 城堡   # 043   境园地处北秀中心。哪怕景观园林再隔音, 也比不上津洺岛那与世隔绝的清幽。   夜半时分,晏玉毫无睡意。   北秀此时下的这雨,就像六年前芜阴的那场。连绵不绝,却又无声。   他走到阳台,半倚在藤椅上。   当年那个瘦到不似人形的女人,俏生生地活过来了。她站在他的面前,有笑嗔,有娇气。他却认不出她。   她的那三年是如何度过的, 因为跨越生死的爱情吗?   爱情这种无形之物, 晏玉只在传说中听过,现实所见皆是珠残玉碎。   葬礼那天,他仅是欣赏孟泛玉。如今眺望北秀灯火, 他生出一丝艳羡。连父母之爱都无法战胜的欲望沟壑,竟然让两个毫无血缘的男女给打败了。   荆觅玉无惧茫茫大海营救他的原因, 晏玉如今了然。   她的本质和孟泛玉一样美好。他们是天之骄子, 他们是天作之合。   但现在孟泛玉走了。   剩下的那一枚荆玉, 落在了晏玉的掌心。   就是不知结局, 是她将他抱上天堂,还是他把她拖下地狱。   ----   荆觅玉坐在工作台,把镇静药那张小小的说明书仔细看了一遍。   这仅是安神助眠的药物。对幻觉这类病症, 应该无效。   她打算先观望几天。如果再出现幻觉, 就回复祝医院一趟。   她离开医院的那年, 知道自己并没有痊愈。她求生意识不强。大多时候都在期盼死亡的来临。   爱她的人, 无一不希望她好好的。但她就是无力, 踩在这世间的脚步,似有千斤重。   活着,成为她畏惧的一件事。   外婆的病逝,更让她生无可恋。   但外婆有一个遗愿,交给了她。只有找到荆山之玉,她才能一了百了。   她卯足了劲,四处寻找。   在北秀待了一年多,她渐渐发现,这世间万物哪怕与她无关,也能让她绽放美好心情。   她猜,荆山之玉不过是外婆的缓兵之计。外婆只是希望她有事可做,过得充实些,活得长久些。   否则,这多年前的玉石,外婆为何以前不寻,却在病逝前突然较真起来。   荆觅玉对生活有了些不舍,也就不再执着觅玉了。   她有老周,孙燃,巩玉冠,秦修玉,友情拉了她上岸。   嗯,再加上一个晏玉。   ----   十方俱乐部总址在郊区。   孙燃去过一次,公车、地铁都不方便。他拿到了吕老板拖欠半年的奖金,思考再三,他买了一辆新车。   车型普通,他就当代步工具而已。   星期五晚上,孙燃去4S店提车。   荆觅玉得知这一消息,表示要坐他的新车去兜风。   孙燃答应了。新车磨合期,多走走不是坏事。   她去,晏玉跟着一起去。   孙燃:「没问题。」   追求期的晏玉,上下班接送十分殷勤。   荆觅玉有免费车夫使唤,不用白不用。   北秀高峰时段,无论限号还是限牌,主要干道总是塞车。夜空被汽车尾灯照得透出深红色调。   荆觅玉打起瞌睡来,“今天午休时间被叫起开会了,好困呀。”   “睡会儿吧。”望着交通灯前长长的车流,晏玉不怒不躁,“一次绿灯,才过五辆车,我们要等比较久。”   她斜靠坐着,掀起眼皮看交通灯,那读秒的数字让她在心里数起了绵羊。“那我小寐一下。”   “嗯。”   她闭上了眼。   晏玉伸出右手,隔空勾画她的侧面线条。   这几天,他在她的脸上,找不到六年前红衣女人的痕迹。如果不是简誉斩钉截铁,他真想不起来。   偶尔心里惋惜,如果当年他再帮她多点,她空白的三年是不是能缩短,不那么辛苦。   绿灯亮了。车流中的刹车灯,一辆一辆熄灭,缓行,又再亮起。   晏玉把手收回来,搭上方向盘。他不是伤春悲秋的个性,理性在前——世上没有如果。   两人抵达4S店。   荆觅玉还没有醒,睡得甜甜的。   晏玉用手机和孙燃联系。   孙燃说:「还没提到车。」   最近北秀有车展,顾客多了,手续就慢。晏玉:「我在车上等。她睡着了,不想吵她。」   不用说名字,孙燃知道那个“她”是谁。   晏玉的花边事,孙燃听说几桩。不过,晏玉停留在荆觅玉身边的时间,貌似比那些绯闻都要长。   希望他是动真格。   孙燃回复:「嗯。」   晏玉在车里轻手轻脚,扔手机的动作不如往常随意。他把空调百叶转了角度,不让风口正对荆觅玉。   她睡得毫无防备,脸上有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忍不住轻轻用食指刮了刮她鼻子。   她皱了下,“嗯——”长长的一声。她不愿醒来。   晏玉笑笑,不再逗她。   又过了几分钟,荆觅玉倏地睁开眼。昏暗的车内环境让她一时不知身处何方。   晏玉侧头,只剩剪影。“醒了?”   “几点了?”她回到了现实,撑着坐直身子,看向车窗外的汽车广告。“孙燃呢?”   “他还在里面等。”   她看着中控台的时钟,但想不起睡前的时间了。“我睡了很久?”   “半个多小时。”   她解开安全带,稍稍伸起懒腰,“你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好,不忍心。”   荆觅玉笑了。梦中的场景在醒来的一瞬就成了断片,但她记得,那是美梦。“我不会在你面前笑出了声吧?”   笑出声?“看来你真的睡得很好。”   她扬扬嘴角,偷偷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来世的梦。”   来世?也是虚幻的字眼。晏玉不再追问,熄火,开车门,“走吧。”   “孙燃在里面孤零零的,寂寞空虚冷,你刚才都不去陪他?”荆觅玉跳下车,拢了拢头发。   “我是追求你,又不是追求他。”晏玉回眸,“他寂寞关我什么事,我还怕他看上我呢。”   “哟哟哟。”她嘴一撇,眼一歪,扮个鬼脸,“瞧你这张祸水脸,迟早男女通吃。”   他调侃说:“男人进的那洞你也有,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荆觅玉猛地拍上他的脑袋。   真的疼。他停下脚步。   她凶道:“替你家长教训你这个不正经的孩子。”   他牵过她的手,“知道了,老妈子。赶紧走吧。”   ----   孙燃买车这件事,最兴奋的是荆觅玉。   她扯着晏玉的衣袖,原地小踏步,“看到没,我们家孙燃有车了。”   晏玉被她扯过几次,深知她的小动作。他纠正她:“你家的,不是我们家。”   她最满意他的乖巧了,昂头阔步,“你们都是我养的。”   孙燃神色不见起伏,不过脚步自动离她远些,“你坐后面。我的副驾驶位,要留给我未来的妻子。”   话是说得好听,但荆觅玉双臂张开,晃着身子,从左后车窗到右后车窗,霸占了整个后排。   孙燃未来妻子的位置,被晏玉坐上了。   荆觅玉笑着拍掌,晏玉跟谁都般配,是少见的万人迷气质。她心中默念:祝你们白头偕老。   三人简单吃了饭,一起坐上孙燃的车,绕去了十方俱乐部总址。   这儿是真郊区。他们到时才夜晚九点多,过往车子没几辆。   车道铺面平整,人行道却有不少小坑小洼,窄得仅半米宽,与相邻的树丛之间,设有一道铁丝围栏。路灯泛黄,有几杆树枝越过围栏,横向人行道。   马路一望到尾,没有人走。   如若不是荆觅玉相信孙燃和晏玉的为人,她还真担心这两男人把自己骗到这里奸/淫掳掠。“十方怎么开在这地方?”   晏玉解释:“这里是内部人员集训场地。普通教学大多在分店,离市区近。”   她看向孙燃,“你以后来这里要小心啊,总觉得阴森森的。万一来一群人,朝你车窗泼漆,你有车都没用。”   孙燃横她一眼,“你别说话。”他转向晏玉,“你说在这附近有个加油站吧?”   “嗯。”晏玉点头,“我去过几次。前面左转,直走大概1.5公里就到了。”   孙燃熟练地旋转方向盘。   车子来来回回,却找不到油站。   孙燃问:“你不会记错了吧?”   晏玉在手机地图查了下,再望前方十米出的铁皮,“我下车看看。”   这一看才知道,铁皮上贴着一张告示:油站在上星期关闭了。   而手机地图尚未更新。   晏玉回到车上,“还剩多少油?”   孙燃说,“肯定撑不到市区。”   “……”荆觅玉喘了声大气,瞪着晏玉,“你跌落神坛了。”竟然指错方向。   晏玉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和孙燃说:“叫出租车过来吧。你这车,再叫辆拖车。”   “你叫吧,我去给这些小树施施肥。”孙燃下了车。   荆觅玉目光追随而去。   在孙燃跳进树丛之后,晏玉的手掌挡在了她的眼前。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当然,也听不到孙燃的嘘嘘声。   晏玉说:“非礼勿视。”   她扁着脸,别开了视线。   孙燃再度回到车上,问:“怎么样?”   晏玉晃晃手机,“叫了出租车,不过距离远,在这等等。”   荆觅玉向车外张望,“这荒山野岭的,应该没人抢劫吧。”   晏玉刚拨完拖车公司电话,又挂上了。他轻笑:“有没有人说过你乌鸦嘴?”   孙燃直直望向前方,“巩玉冠说过,她是天降乌鸦。纯黑的那种。”   荆觅玉意识到有问题,探头看去。只见几道车灯射过来,强光中有一排人影。“这是……?”   孙燃沉下脸,“我去会会他们。”他说完就要开车门。   “孙燃。”她唤住,“你小心。一定要保护我啊,我可是你的前女友。”   “闭嘴,乌鸦。”孙燃冷淡地说。   他下车,走向那群人。   晏玉眸子略沉,“对方人太多了。”   荆觅玉拉住他的手,“他们这伙人……是抢劫的?”不至于杀人的吧。   “也许再劫个色。”晏玉不徐不疾,“就算要劫色,我和孙燃都长得比你好看,他们犯不着挑你。你很安全,别担心。”   “……” 第44章 城堡   # 044   孙燃双手插兜, 走上前冷目一扫。   对方C位的那个男人, 眉毛黑得和蜡笔小新一样,左臂纹了一只狮面螺旋图案。他仰头轻蔑地看着孙燃,露出大大的喉结。   也许,仰头不是傲慢, 而是因为他的身高不及孙燃。   黑眉男两侧站着一群人。有些坐在摩托上,有些故作潇洒地倚着车座。   孙燃开门见山,“什么事?”   黑眉男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孙燃玉, MMA拳王。对吧?”   “那是过去的事了。”毕竟, 孙燃连名字都改了。   “对, 过去了。昨天, 就在昨天, 你把我哥们打趴下了。”黑眉男的浓眉毛扭成波浪状。   “如果你不说, 你哥们还没那么丢脸。你这大声嚷嚷, 一马路的人都知道,你哥们昨天被我打趴了。”孙燃调子很平。   黑眉男小嘴巴也扭起来, “妈的!跟我玩嘴炮?”   这话一出, 一群人逼近孙燃。   黑眉男余光将自己兄弟的身影尽收眼底, 哈哈一笑,“跟了你好一会儿了,你自己选了这么一个空旷的场地。我们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群人把孙燃团团围住。   车里的晏玉见此情景, 和荆觅玉说道:“我接下来说的话, 你要记清楚。”   她肃正起来, “你说。”   “他们人多,我要下车帮忙。”晏玉把手机放到支架上,“你这边,我通知了张升荣,十方总部只有两个值班的在,没有足够的支援人员。不过,总部大门会为我们打开。我设了导航路线,就在这里。”他指指手机。   荆觅玉点头,“嗯。”   “你换驾驶位来,保持启动车子的预备动作。我下了车,你立刻锁车门。一旦有人偷袭这辆车,你别管我们,掉头去十方。但这不是最佳方案。因为他们人多,只要有一两个骑上摩托车,追你不难,而且车子油量不足以让你走远,你会很危险。”晏玉看着她坐到驾驶位,“我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其实,这些小流氓,孙燃一个打十个,不成问题。”   晏玉下了车。   荆觅玉锁上车门,一双眼睛溜溜地转,张望四方。她知道孙燃能打,但对方来势汹汹,就怕不择手段。她要避免自己成为孙燃的累赘。她厌恶这种累赘的自挫。   黑眉男看到车上又下来一个男人。   男人迎着光,走近了,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黑眉男哼出一声,长得跟富婆后边的跟屁虫似的。   他给其他人努努嘴。   围住孙燃的好几人,挪步子向晏玉。   晏玉笑了。   孙燃淡定地站着,保持着双手插兜。   那群人反而做出攻击手势,却没敢乱动。   黑眉男左看右看,吼道:“愣着干嘛?上啊!”   孙燃从兜里出来的拳头,带着刺风。这事,他年少时期干得多了。没在怕的。   晏玉小时候经常干架,战无不胜。当然,打完就挨训。长大的他,喜静不喜动。阴谋诡计可比逞凶斗狠,轻松多了。   不过,当面对一群猪脑的时候,讲话反而浪费时间。   打就对了。   荆觅玉一边留意着前方动静,一边观察四周。   孙燃的格斗她见过,拳拳生风,利落干净。她惊讶的是晏玉的身手,竟然比孙燃的更狠辣。   晏玉的拳和腿,都是向对手薄弱部位攻击的。   那群人哀哀地躲闪着他。   荆觅玉拉下手刹,挂挡。这回不是她安不安全的问题了,她担心不把晏玉拉走,要出人命。   她踩下油门,启动车子。   车速不快,将到战区,她打开车窗,不忘笑几声,“嗨,两位帅哥,要我载你们去兜兜风吗?”   孙燃退了一步。   荆觅玉连忙打开门锁。   孙燃迅捷地从后车窗窜进来,灵活地在后座一缩一滚,开了后车门,“晏巳,走。”他明白,晏玉打出瘾来了。   晏玉的刘海落在额头,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呼出一口气,手上拳头青筋凸显,望着倒在前面痛吟的男人。   荆觅玉踩着刹车,见到黑眉男左手掏出匕首,打算从晏玉背后暗袭。她大喊了一声,“小心!”   晏玉回身,避开黑眉男的攻击,右手反向扣住他的手,屈肘一掰。   黑眉男惨叫,匕首从手中掉落。   晏玉左手接过匕首,向上一抛,又再落入手里。他轻笑一声,刘海下的眸子黑腾腾的。   孙燃下车,正要去阻止晏玉的刺刀动作。   荆觅玉手忙脚乱地从衣兜里掏出粉饼盒,朝晏玉扔过去。   扔歪了……   晏玉躲都没躲。   她停下车,打开车门出来,喊道:“小孩子玩什么匕首,赶紧回家!”   孙燃站定不动。   晏玉转头看她。   她朝他招手。   黑眉男不敢说话,尖利的匕首和他只差几公分,他腿抖得不行。   荆觅玉心中揣不准晏玉的行为,只能以老母鸡哄小鸡的态度说,“过来呀。”   谁知,晏玉真的丢了匕首。他将黑眉男往地上一摔。   黑眉男身后站着的一个瘦猴男人,捡起匕首。   晏玉也是奇怪,刚才敏捷的身手这会儿没反应了,并不闪避。   直到瘦猴男人嘴里发出“啊”的叫声,双手握紧匕首刺来时,晏玉才转身一甩手。   跑上前的荆觅玉觉得有几滴血飞了出来。   再一看晏玉的手背,被划出了一道长口子。   她气得抬腿踢了瘦猴男人一下。   瘦猴男人直接把刀扔向她。   晏玉赶紧搂住她的腰,退了两步。   孙燃极为迅速地飞起腿,踢开匕首,再朝瘦猴男人的下颔打出一拳。   瘦猴男人发出惨叫,跌在地上。   这群流氓党个个躺在地上哀嚎。   荆觅玉左右拉起孙燃和晏玉,“上车,上车。”她迅速开车去十方。   一到十方,她立即报警。   拳击集训地,常备创伤药。   晏玉手上的口子不深,只是长。   包扎完毕,荆觅玉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如果不是她喊住他,他就不会受伤了。   “没事,小伤。”晏玉深深地看她一眼。   孙燃枕着头,靠在椅子上。他没有拦住瘦猴男人对晏玉的攻击,因为他认为,晏玉完全能避开这一刀。   孙燃看向晏玉的眼神带了些探究。   没避开,不应该。   ----   出租车司机终于找来了。   孙燃说:“明天再喊拖车,今晚回去睡觉了。”   三人坐出租车回市区。   荆觅玉坐在前排,望着敦厚的司机,心想,还是别提斗殴的事了,免得吓到老实人。   她在微信建了一个群,拉了孙燃、晏玉进去。   荆觅玉:「孙燃,那群人是冲着你来的吗?」   孙燃:「昨天的比赛招来的。」   荆觅玉:「以后会不会很麻烦?」   孙燃:「你不是报警了么,警察会处理的。」   荆觅玉:「以后还是小心些,低调为好。」   孙燃:「知道。」   荆觅玉回头看向晏玉。   他没有拿手机,只望着车窗外。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一帧帧画过去。   安静,却又带着某种沉郁。   她更加不是滋味。   司机先到孙燃的地址。   孙燃下车,荆觅玉又叮嘱几句:“自己小心啊,没事也常联络。”   孙燃挥挥手,身影隐在了夜色中。   荆觅玉本来是第二个下车的,想起晏玉那伤,她和司机说,“先去境园。”   晏玉转头看看她,不作声。   车到境园,他道了声别,下车往里走。路灯下的影子拖得老长,形影单只。   荆觅玉看着他包扎的手,叹了声气。她给司机付完车费,下车追上去。   她跟在他身后,“晏巳……对不起呀,你是不是生我气?”   他停下脚步,“没有。”   他越是这样,她越觉得他在生气,生的是闷气。她看着他的手,“会不会留疤啊……”   他摇头,“就算有,男人有疤又不碍事。”   哪里不碍事?她第一个受不了。“要不去医院一趟吧。”晏玉这手,孙燃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而孙燃的包扎技术,李沅佰一直批评不及格。   “不会留疤。”晏玉牵过她,“我是反疤痕体质。小时候受的伤多了,曾经有一道从额头到下巴的伤口,这不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荆觅玉惊讶地问:“干什么伤的?”   “调皮。”他一句带过。   “那要不叫个医生给你再缠一下?”她对孙燃的医疗技术心存怀疑。   “没事。我一会洗澡还得拆。”   “刀伤不能碰水,会发炎的。”   “这都小伤,只削了点皮。”   荆觅玉捶了他一下,“你说这些,存心想我内疚是不是?”   “当然了。”他亲昵地用另一只手捏捏她的脸,“我为了你,可谓是不择手段。”   荆觅玉又好气又好笑。说他诡计多端吧,有时又很直白。她都不知道他究竟什么心思了。“可惜都被我看穿了。”   “是是是,你厉害。我今天相信巩玉冠的话了,你这嘴巴,好的不灵坏的灵。”这时,到了电梯厅。晏玉揽上她的腰,“看你都走到这了,上去喝几口水吧。”   “你不会要非礼我吧?”她怀疑地挑眉。   进去电梯,门关上。   晏玉轻轻掐了下她的纤腰,“打完架很累,强/奸这么费劲,还是算了。”停顿时,靠近她的耳骨,“当然,你如果要来几场惊天动地的鱼水之欢,我拼了这条命,哪怕精尽人亡,都一定满足你。”   她的耳朵被他下巴的胡渣子扎得痒痒的,听他说打架累,她想起:他揪着黑眉男的时候,浑身都是戾气。   进了屋,荆觅玉终于问起来,“我说要载你们去兜风,你怎么不懂暗示呢?孙燃都回车上了。”   “我听到了。”   “嗯?”   晏玉漫不经心地抠着伤口的绷带,“很久不打了,一打起来就停不住。”   她轻轻拽下他抠绷带的手,“你不会有暴力倾向吧?”   晏玉反问:“我要有这倾向,早就把你囚禁起来天天上,还能让你这么嘚瑟养一群小黄鸡?”   “……” 第45章 城堡   # 045   荆觅玉审问:“你追汪小姐追了多久?”   晏玉如实答:“不到半个月。”   “但你在我身边磨叽一个多月了。”   “这才是真诚。”他的眼睛亮起来。   “说到底就是看上我这具青春焕发的身体。”   晏玉倚着墙, “介意我说实话吗?”   “讲。”   “你远离青春焕发的年纪很久了。”   她挺了挺胸,左手托腰, 右手抚臀,一摇一曳。“可现在一样不差呀。”   “傻,色相吸引最直接,却也最短浅。”对她的姿态,晏玉没有惊艳。“我那些女朋友, 比你漂亮的多去了。我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哪怕你倾国倾城, 在我眼里,又能新鲜多久?”   荆觅玉苦起脸,“你就不能称赞我一句漂亮吗?”   “所以说你傻。”他揉揉她的头, “你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漂亮, 不是因为长相。”   “我有什么条件入了你的眼?”她想来想去, 只有救了他一命,这一项勇者无敌了。   “我要说出来, 你是不是就此改掉?”   她点头,“你真聪明。”   “条件随时间而变化。我昨天喜欢你穿裙子, 今天喜欢你穿裤子。你明天穿什么,我再喜欢什么。”   “说了半天, 你就是不肯讲理由。”   晏玉笑起来, “我能分析理由, 说明理性还在。男女之间么, 理性是次要的。”   “你和我的相处, 也没有不理性的地方。”她见他时不时抠着绷带, 末结有些松,她给他紧了紧。   “你怎么这么傻呢?”晏玉低下眼,“只要你一点头,我能把你干足几天几夜。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你一句都没放在心上。我披了层人皮,你就不当我是野兽?”   听他这口气,好像把他看作人类,还对不起他了。她指着沙发,“过去,坐着。我给你看看伤。你这手抠什么抠,绷带成什么样了。”   晏玉本想再说,被她一瞪,乖乖闭了嘴。   手背的伤口,约五公分长,从尾指到虎口。   晏玉说是不疼,“真的没事。你问问孙燃就知道,这伤的只是表层。”他当时是没躲,但甩手时,有把角度稍稍往后挪。   荆觅玉一脸歉意,“孙燃打拳,没有凶器。”   “赤手空拳也能伤及五脏六腑。”晏玉动了动手指,伤口微翻,“我没那么弱。”   荆觅玉缩起腿,目光在他脸上打转,尤其是额头和下巴。他说他有伤,然而这皮肤,比她天天保养的都要好。“你那伤是哪儿到哪儿呢?”   晏玉抓住她的食指,从他的额头到山根、鼻子,再划至人中,下巴。   她吃惊地问:“你这样都没留疤?”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勾起的笑略显讽刺。   “还真是老天爷赏脸吃饭的。”荆觅玉捻起他的下巴。习惯之后,这胡渣子不扎人了。相反,这种刺刺的感觉让她的手指不自觉逗留。   他任她玩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一下下敲着。她曾经细瘦见骨的手,现在泛着健康的光泽,让他忍不住想咬下去。   荆觅玉望望时钟,站起来。“太晚了,我得走了。”   他拉住了她,“你给我换完药再走,我先洗澡。”   “你有伤口,洗什么澡啊?”   “不洗不舒服。”   “忍一两天又怎么了?”她絮絮叨叨的,“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那你给我擦擦身子,我就不碰水了。”晏玉身体没动,拇指按压着她的中指指结。   荆觅玉转头望他。   他勾引女人的时候,大抵就如现在这样,眼里蒙着一层薄雾,双瞳似醉,上唇微翘。   她沉默三秒,狡黠一笑。“好啊。”话音刚落,她就感到他手上的力气骤然加大。   他勾起笑,“那就麻烦你了。”   “哪里哪里。”她绷起嘴角。   ----   荆觅玉拧着毛巾。   洗手盆正面有一扇清晰透明镜,而她站在侧面。她的身后,是和她背对背的晏玉。   他仅着一条四角短裤,正用毛巾缓缓擦拭身子。   荆觅玉笑着说:“幸好你只伤了一只手,这不还能自己擦嘛。”   晏玉淡漠地把手中的毛巾递向背后,“给。”   她反手用另一条毛巾,换掉他手里的这条。“擦干净了,睡觉才舒服。”   “不想上床就别乱说话。尤其睡觉舒服这类。”晏玉面向窗户百叶,满脸不快。   “你总是自称野兽,可这会儿不挺乖的嘛。”这么听话乖巧的样子,她一会儿要使劲捏捏,才能平复心中的暖意。   晏玉重重地哼了一声。“你给我等着。开荤那天,你腿都要合不上。”   “啦啦啦。”她在他这咬牙切齿的威胁中,唱起歌儿的了。   再换毛巾时,他往后一步,她的五指碰到了他的裸背。她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怎么样,不比孙燃的差吧?”晏玉话中有勾,“你回头呀。”   荆觅玉抬眸望天花灯,“小朋友,动作快点。”   “哼。”晏玉这声比刚刚的更重。   她心中暗笑。还真是小朋友,虽然不情不愿,但又不敢不听她的。   晏玉身子是擦干净了,但是脸色并不畅快。   换药过程中,荆觅玉问,“疼吗?”   “哼。”他别过头。   “我技术也不好。不过,伤药是给你上满了。”   “哼。”他再别过头。   “就这样缠可以吗?”   “哼。”   “绑得会不会太紧?”   “哼!”   “……”自从浴室出来,她所有的问话,都只得到这个回答。她给他包扎好,“好了,我要走了。”   他半抬眸,凉凉地看她。   “不生气啦,好好地睡觉。”她双掌拍在他的脸颊,往里压,“嘟嘟嘟,不生气。”   他的脸被她压到变形,眸子依然冷冰冰的。   荆觅玉松开手,揉揉他的脸,“我走了啊。前阵子不是有夜晚坐车被抢的新闻嘛,晚了就危险了。”   晏玉的眼神有变。   她起身要走。   他赶紧拉住了她。   她狐疑地瞥他,“嗯?”   “你要不说这新闻,我肯定不留你。但你说出来了。”晏玉原先绷着的脸,有了一丝窃笑,“你这乌鸦嘴,三更半夜打车,我怎么放得下心?”   “留在这儿,我也不放心。”   “有客房,主卧给你也行。反正,我不能让你这只黑乌鸦出门。”晏玉拦在她的面前。“你这么漂亮,就怕对方不劫财,只劫色。好好在这休息,明天再走。”   这人简直满嘴胡话。她瞥着他,“你之前不是说我不够漂亮嘛。”   “漂亮,漂亮极了。”他拍拍她的肩,“我向你保证,在我这里,你非常安全。”   “哼。”轮到她不痛快了。   “刚刚是我不好。”晏玉摆低姿态。   “哼。”她高高昂起头。   “你想怎么哼就怎么哼。”   荆觅玉反拍他肩膀,“如果你半夜兽性大发呢?”   晏玉低眉,“跟你在浴室只有半米距离,我都忍得住。我俩分开房间睡,却信不过我?”   她忽然提问,“你这样子忍下去,会不会落下病根呀?”   “你开窍了?”   她摇头。   “有时候真想把你花花绿绿的裙子都给撕了。”他在她的头发吻了一下,“我去给你收拾房间。”   他说完就往房间走。   荆觅玉跟在他身后,“我在这怎么洗澡?”   “有干净的毛巾和浴袍。”他顿了下,“新的,没人穿过。”   常备女式浴袍?“可见你这经常有女人留宿。”她操起手,眯起眼打量他。   “去年有一个女朋友在这睡过。”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历任女人,她都查过。他回望她,“吃醋?”   荆觅玉倚在门框。“今年有几个睡过呢?”   “今年单着,没人。”   “难怪欲求不满。”   他学她,用双掌压她的脸颊,“你都不吃醋。”   “你过去的事,我哪管得着。”她被他压到嘴巴嘟起来,话音模糊。   晏玉笑看她这傻样,“现在,未来都归你管了。”   “胡说八道。”荆觅玉狠狠地拍开他的手,再揉揉自己的脸,“我去洗澡了。”   ----   晚上没了大黄鸡,荆觅玉抱起了枕头。   她躺在大床翻滚两下。   老周给她找那么多男朋友的用意,她都明白。   不止外婆,所有爱她的人——已经离去的、尚且在世的,他们无一不希望她能再遇上一个好男人,幸福地过日子。   外婆说:种子破土前,也见不到光。   荆觅玉不知道,自己心底的黑暗,是绝望腐烂后,还是种子破土前。   反正,活着就是希望吧。   ----   荆觅玉睡到八点左右起来。   晏玉比她晚。   她洗漱完,在书柜上拿起那本《杀死一只知更鸟》。   翻几页后,见到晏玉走出来。   他神色慵懒,半掀着那双桃眸,简单的家居服都能穿出魅惑的气质。“我又要干洗身子。”   她问,“出汗了吗?”   “嗯。”他这一声,应得格外低哑。   “手上的伤怎么样?疼不疼?”荆觅玉赶紧放下书。   “不疼。不过,还是少碰水为好。”他站在浴室门前,招呼着她,“进来吧。”   两人依然是昨晚那样,背对背站立。   百叶窗前的晏玉双臂过头,扯下T恤。“昨晚睡得怎么样?”   “不错,这儿是比我那清静。”   “等确定关系,你就搬过来吧。”他关上百叶窗,脱掉裤子。   荆觅玉拧着毛巾。“你可真有自信。”   “除了还没上过床,我们现在和情侣也差不多。”   “顺其自然吧。”她递毛巾过去。   晏玉接过,一手勾起内裤往下拉,另一手拿着毛巾擦拭。他把那部位擦得仔细。再还毛巾回去。   荆觅玉一手接过。乍碰,她只觉手里有些黏腻。仔细看去。白毛巾粘了些浑浊,还夹有一条短粗、卷曲的毛发。   她明白过来,狠狠地把毛巾往盆里一扔。   “忍了一晚,实在没忍住,就自己解决了。这不,沾内裤上了。”他声音低哑,“子孙过你手,月夜解春愁。” 第46章 城堡   # 046   荆觅玉洗手洗了很久。   回想起手里的黏腻感, 她搓上洗手液,过了几遍清水。再掰开指缝,放在水下冲。   晏玉悠哉地靠在门边, “早餐想吃什么?”他昨晚的欲求不满此刻消散了,神情非常愉悦。   她不冷不热地问:“你煮吗?”   “嗯, 不过冰箱没什么东西, 只能饺子、包子、面条了。”   荆觅玉终于洗完了。她关上水龙头, 擦干手, “出去吃吧, 反正我一会回去了。”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心软了。   这是一只坏鸡。   晏玉也没勉强,“一起去。我送你。”   “你这手能开车?”她看了一眼他的绷带。突然想起, 那玩意儿不会也沾到上面了吧?   “开车没问题。”   她指指他的手,扁了下嘴。“你不洗手?”   他晃晃没受伤的那手, “用的这只。不过, 你给我重新上药吧。”   “哼。”   气话是哼出来了。念及他的伤, 她还是给他换了药。那条旧绷带,她只拆了个结, 命令他扔到垃圾桶去。   晏玉扔完回来, 弯眼而笑,“你就碰了一下,都洗这么久。将来我往你身体里灌, 你想怎么办?再让我给你抠出来?”   她不回答。   在她轻蔑的眼神中, 他回房换衣服。   两人出门, 去了粤式茶楼。   席间,晏玉问荆觅玉想不想去哪儿玩。   她摇头。闷嗒嗒的乌云耸着脸,她只想窝家里。   之后,晏玉接了一个电话——来自李双英。他惯常的轻浮调子,“小妈,才过了一个月,你就要甩掉于家小女儿了?”   “不会又在我的前女朋友中,挑选儿媳吧?”   聊了没几句,“行了,我回一趟。”他切断了电话。   晏玉烧着开水,“我明天回芜阴。”   荆觅玉怔了怔,“哦。”   “过两天再回来。”他捕捉到她瞬间的失神,“舍不得我?”   她横他一眼,“你好好休息,把手养好,别到处跑了。”   “伤没事了。”   “你去看看医生吧。刀伤怕发炎,不是小事。”   “都能自由活动。”他转了转手腕。“晚上就拆绷带了。”   见他这不上心的样子,荆觅玉撂下狠话,“我不喜欢有疤的。”   这时,水烧开了。   晏玉冲茶,“好,一定不留疤。”   她本来想对他瞪眼的,却没绷住,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真是,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关照着。”   晏玉把服务员呈上来的笼子往她那边放,“这不留给你关照么。”   荆觅玉吃完一块萝卜糕,“哎,你整日里说这些胡话,是真心的?”   “原来你一直以为我开玩笑?”   她夹起了虾饺,“我们认识没多久,你就把一夜情梢在嘴边,哪里有真心?”   晏玉执起小小的功夫茶杯,“那就换成多夜情吧。”   “你这就是小鸡的印随行为。因为我救了你,所以死皮赖脸地凑上来。”   “你这么分析,也有些道理。”吸引是一道无形的力量。换成另一个比她美,比她娇,但不叫荆觅玉的女人,他就没兴趣了。   她歪头望他,“你交往那么多,有没有哪一任让你特别难忘?”   “遇上了认得出来。没见到,我都想不起有谁了。”说到这,还是刁争柯厉害,竟然能把那些女人整理成册。   荆觅玉撇起唇,“腐烂的人生。”   他抬眸。   室外雨雾纷飞,茶楼色调厚重。她上衣漂染的几片橙红山水,在灰白成片的风景中,称得上鲜艳了。   他扬眉笑起来。“人生是荒唐无聊,不过,没烂到彻底。”   ----   星期日,晏玉去芜阴。   走的那天早上,他给她汇报行程。   很公式化的感觉。   她也仅是:「嗯。」、「好。」   星期二,他回到北秀,想约她见面。但她从星期一开始,晚上都要加班。   葛婧之和葛山桃的经营理念有所不同。葛山桃不露锋芒,葛婧之大张声势。这段时间,碧鸦犀推广多,且密。   星期四晚上,忙到将近九点。   荆觅玉和一个女同事叫了一份果饮外卖。   其他同事都说,过了九点,就得控制饮食。   荆觅玉和女同事不好当着其他同事面吃吃喝喝,于是躲到角落里。   荆觅玉不谈生活,和同事间的话题也是围绕万港、碧鸦犀。   “累啊。”女同事捧着红茶,在厚层奶油上啜了几下,“死命在记忆中抠葛山桃的印象。我那篇文案,被媚姐退了六次了。”   荆觅玉搅拌着奶盖茶,“要求那么高吗?”   “葛婧之想把碧鸦犀当做品牌打出去。”女同事是旧团队的一员,对碧鸦犀的过往比较了解。   “难道以前不是?”   女同事说:“过去以产品为主。现在要推品牌,造人设。”   荆觅玉点点头,“嗯,我也有好几项工作待展开。”   女同事把吸管上下移动,戳着奶油,“人设要突出几个标签。白手起家,女性创业,行内佼佼者。”   荆觅玉笑笑,“励志人生。”   女同事把剩余的奶油搅匀,“媚姐说我写得太假了,那我瞎编的,能不假嘛。”女同事自己先笑了下,侧头看着荆觅玉,“葛山桃创业初期,谈生意都直接扔金砖的,这和白手起家根本不沾边嘛。”   荆觅玉神色僵了两秒,“金砖?”   “啊。”女同事压低声音,“三公斤的金砖,一块就一百万。她有好几块呢。90年代,这多大笔钱,她想怎么创业都成啊。”   荆觅玉握着奶茶的掌心湿润起来,可能是杯上的水珠,也可能是冒出的冷汗。   女同事还在说:“也确实吓人。不拿现钱直接扔黄金。”   荆觅玉力持镇定,“碧鸦犀起始资金这么雄厚,葛家家境很好吧?”   “这就不知道了。葛山桃我见过一回,个性很强势。”女同事看到陈媚茹向角落里望过来,拿起奶茶杯,“走了,媚姐在用眼神暗示我们要工作了。”   荆觅玉回到座位,静不下心。   外婆说过,荆山之玉和金砖藏在一起。但……葛山桃的金砖,只是巧合吧?   正在浑沌时,听见陈媚茹说,“北秀要开古董文物的综艺节目,碧鸦犀拿到了独家冠名权,葛总打算办一场古董慈善会。大家挖掘挖掘,有什么素材能炒作热度。”   荆觅玉去碧鸦犀开会时,听葛婧之说过这综艺。她在媒体群里也见过。群里有人提到一个相关素材。但她头疼,想不起来。   “我在群里听过一个。”一位男同事站了起来,和陈媚茹说道:“芜阴屠山,媚姐听过没?”   荆觅玉的脑袋泛起了疼。很久没有这么疼过了。她一手撑着太阳穴,另一手轻轻揉着。稍稍缓和之后,她咬着吸管喝了一口奶茶。   男同事:“这座屠山,在芜阴当地出过好多新闻。以前有野猪咬人,出了事。”   荆觅玉背脊一麻,几缕阴风从她的腰椎钻进来。   男同事:“死了一个男人,挺惨。被女朋友设计当了诱饵。”   阴风尖锐地往各个方向飞,荆觅玉全身上下都疼起来了。   男同事:“绞猪行动过后,那里慢慢发展起来。今年年初,名气响了,还要打造旅游景点呢。”   “哦?什么样的名气?”陈媚茹一手扶住荆觅玉的办公桌隔断,稍稍斜着身子,兴味地看男同事。她的影子落在荆觅玉的桌面上,形成一个淡淡的椭圆。   荆觅玉垂下头,怔怔望着这影子。   男同事:“跟古董还能强硬扯点儿关系吧。有人在屠山发现了上百座佛像石雕,沿山而凿,气势宏大。”   陈媚茹:“这是年初的新闻?”   男同事:“一月的。这事过后,屠山兴起了寻宝热,成旅游景点了。听说还挖出玉雕,有专家组跑去研究呢。”   荆觅玉的头越来越疼,椭圆的影子忽然变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圆圈,两根尖利的獠牙从黑影伸出来,越来越长,直击她的鼻尖。   她震了震身子,转椅轮子向后滑。“啊。”   陈媚茹被吓了一跳,“怎么了?”她站直之后,影子的两跟獠牙变短,变钝。   荆觅玉一手扶住桌子,喘了喘气,抬起头勉强笑了下,“有点头晕。”   她苍白的脸色,让陈媚茹相信了她的话。“这几天是比较忙。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荆觅玉点点头,关上电脑,拿起包包,匆匆地离开。   电梯封闭的空间让她呼吸急促。她站在角落里,尝试深呼吸。电梯慢得仿佛永远走不到一楼。   医生说过,遇到这种情况,要分散注意力。   她张了张嘴,干干地发出声音:“不要去回忆,不要想起来。不要去回忆,不要想起来。不要去回忆,不要想起来。”   她边说边摇头,压抑到快要窒息。   电梯门终于开了。   她立即冲了出去。   荆觅玉站在门口拦车,瞪大眼睛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她不敢闭眼。可就这样睁着眼睛,天空、建筑仍然黑魆魆压下来。   雨季的空车不多,她站了几分钟,打不到车。   越来越多的黑影在她面前晃动。她伸手挥赶,“走开!”   赶不走。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她连忙接起,“喂。”   那边的晏玉顿了一秒,“怎么了?气喘这么大。”   “刚刚跑了步。”她抹了抹脸,湿的。   “都去跑步了,那就是早下班了。在哪?我去接你。”   “万港门口。”   “很快就到。”这些日子上下班接送,他都提前过来守着。   挂上电话,荆觅玉拿纸巾擦脸。   她无意识地向上望了一下。   横挑的雨篷架有两根巨大的钢柱,向上斜立。然后越变越尖,化成了獠牙。黑影之中有鲜红的血飞出。   她飞快地逃离雨篷,在墙角颤颤地蹲下。脑子乱糟糟的,医生的话被淹没在尖锐的声音中。   “你就是杀人凶手!”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他是我儿子!你不过一条贱命。”   “你爱他?那更应该立刻去死!现在马上去死!我看着你从这里跳下去才能解恨。”   “你死都不敢,配讲什么爱情?”   “疯了吧。杀了人还幻想他临终前舍不得你?别自欺欺人了,他恨你入骨!他舍不得的是,没把你拖进地狱!”   连昔日同学都窃窃私语,男生女生都在说。   “听说孟泛玉是被荆觅玉推出去送死的。”   “啧啧,可怜啊。爱情在生死面前就是个屁。”   “喂喂,我们说这么大声,荆觅玉听到了吧?”   “听不到,她已经疯了。”   “疯了,肯定疯了。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她说是孟泛玉把她困在山洞,不让她出去。说得跟真的一样,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荆觅玉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她一点都不想回忆这些。她强压着喉咙的尖叫,直到一双手把她扶了起来。   “蹲在这里做什么?”晏玉撑着伞,帮她擦拭被雨淋湿的脸。“也不找一个避雨的地方。”   泪水和雨水流淌在脸上,她疲惫地靠在他的肩膀。 第47章 城堡   # 047   清凉的雨水被大伞挡了。   滚烫的泪水却止不住。   荆觅玉额头抵住晏玉的肩膀, 无声落泪。   他感觉到了上衣的润湿, 轻轻环住她的腰。   又是同样的雨。   或许,六年前, 他应该抱抱那个瘦骨如柴的女人。   过了九点的办公楼, 好多层都已经熄了灯。有亮光的,只有加班党。   两人伫立在门口的墙角, 没有出声。   雨篷盖不到这儿。细密的雨落在伞上, 凝结出一颗颗水珠,水珠连续撞击, 缓缓顺着伞面滑落。   晏玉暖热的胸膛, 让荆觅玉泛冷的身体回了些温。   恶言恶语渐渐远去, 外婆几人的安抚声响起了, 包括医生的, “遗忘也是一种优秀的生活技能。”   所以,她把一段往事锁在记忆深处。   她知道,那人不会责怪她的忘记。他那么疼她,从不向她发脾气。就连那句:“不许说脏话。”都十分轻和。   忘记!学会忘记,才能活下去。   她必须仔细想想, 现在身处何方, 晚餐的菜色,工作的事项……等等。   她现在在北秀的公司。   晚餐有深井烧鹅, 金针菇牛肉。   刚吃完挺饱。一加班就饿。   奶盖茶真好喝。   和女同事聊天, 她说了什么呢?她说了……哦, 她说了葛山桃有金砖。   荆山之玉就是和金砖一起放着的。   对呀, 她还没有找到荆山之玉,她要好好地活着。   外婆说了,让她花一辈子的时间去寻找。   不急的,一辈子……好长好长……   那——眼前的男人是谁呢?   她再仔细想。   好像在哪里,也遇到过一个给她撑伞的男人。那时雨不大,和现在一样。   但她不记得了。   遗忘真的是优秀的生活技能吗?   荆觅玉伸手,想要轻捶脑袋,被他隔挡开来。   她抬头看他好一会,恍悟了。这是晏玉。前一秒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他一手给她拨开湿发,再拭去她脸上的泪,“上车吧,凉风凉雨,别感冒了。”   荆觅玉怔了下。   他这不问缘由的态度,和其他小鸡崽一样。   孙燃几个见到她流泪,从不安慰。嘴上再多漂亮话都没用,他们有的,就是让她依靠的肩膀和怀抱。   ----   车上荆觅玉一声不吭,泪水停在眼角。   她累,累到话都不想说。   晏玉送她到家。   她下了车,也没道别,径自往里走。   小区有许多路面停车位。   黑幕下,车灯像是两只眼珠子,进气格栅则是张开的大嘴。   四处都有异形怪影。   她目不斜视,担心不知哪里又冒出两根尖锐上勾的獠牙。尖牙上有鲜血,能把整片天空都染成红色。   她要躲开。   她步子极快,经过路灯黯淡的区域,不小心被车道减速带绊了下。   她身子前倾,眼见就要跌下去。   后方一双手及时托住了她,“真让人不放心。”   荆觅玉向下望了一眼,原来是细细的鞋跟踢到了固定螺钉。她定定看着减速带,判断不出自己是不是犯病了。她顺着腰上的那双手,视线转至晏玉,皱起眉头,“我好像生病了。”   他牵起她的手,“那就多休息,我陪你上去。”   她点点头。   记得外婆说过,生病了就不能乱跑,要留在有朋友的地方。   她有一回出去了,不知怎么的,腰上、腿上的皮肤有好几处淤青。还沾了满身泥巴,连嘴里都有。   医生说,她被人踢了几脚,被迫塞了淤泥。   外婆都哭了。哭得让她也想哭。   医生又说,幸好她没有把泥巴吞下去。   她当然知道泥巴不能吃,她又不笨。   自那之后,她再也不乱跑了。   眼前的男人是晏玉,是她的朋友。在他身边安全的。   晏玉牵着她,到了门前。   他在她的包包里掏钥匙,开锁,进屋,亮灯。   荆觅玉到熟悉的沙发,一下子爬了上去,半躺在一角。   晏玉关上门,过去抚抚她的脸。   她的妆全哭花了,眼线膏融出几道泪水的痕迹。   他说:“先洗脸,再睡觉。”   她闭着眼,“嗯。”身子却侧身缩了起来。   他看了她一会,进去房间。   他第一眼就见到了床上那只大黄鸡。早知她这么喜欢,就该买齐一系列,各种大小的。   他在梳妆台翻着。   说实话,他没了解过这些东西,各类功能也区分不出来。有几个瓶子都标有卸妆的字样。膏状、油状、水状,还有眼部、唇部区分。转眼时,他又见到有一个卸妆棉盒子。   晏玉全部拿出来,坐到沙发,拍拍她的臀,“起来认一认,这些是怎么用的。”   荆觅玉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又合上了。   “……”他扶她坐起来。   她低垂下脸。   他托起她的下巴,把镜子放到她面前,“这么丑了,不洗脸吗?”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没说话。心里累到不想动。   晏玉拿起那瓶卸妆膏,打开之后闻到一阵芬芳的柚子味道。“这个是不是直接往脸上擦的?”   她又往沙发倒下去。   晏玉望着那些瓶瓶罐罐,给曾经的某任女友Adah打了电话。   Adah略略吃惊,“你问卸妆?”   “嗯。”他应得坦然。   Adah笑起来了,黄莺出谷般的声音自话筒传来,“你向来都要求我们卸妆、洗澡,脱衣,干干净净躺在床上等你,怎么这会儿玩起新花样来了。”   晏玉反调侃道:“明天早起看看太阳,或者从西边出来了。”   Adah迟疑,“你终于沦陷了吗?”   “沦陷谈不上。”他看荆觅玉似乎要睡着了,说:“我拍这些产品给你。你给我说明一下怎么使用,什么顺序就行。”   “好的。”Adah末音弯了调子,柔声说:“听说你被一朵小白花拒绝了。要是憋得慌,跟我约约呀?”   “我从不和前女友约炮。”过去就过去了,没必要纠缠。   “好吧。”Adah倒也爽快。她看完晏玉发来的照片,给他发去一段语音。   晏玉听完,把荆觅玉再扶起来,“你这脸擦完,我就不给你洗澡了,免得真把我自己给憋伤了。圣人也不是这么当的。”   她头枕靠背,闭着眼睛,任由他在她脸上擦擦抹抹。   他给她卸完妆,抱她去浴室。   她靠在他的胸膛,喃喃着,“累。”   他放她下来,再用洗面奶给她洗了把脸。然后,他捏起她素白的皮肤,“你说你,涂那么多粉干什么?”   她大概被他捏得疼,抬眼不悦地看他。   他笑着再把她抱起,放在卧室床上。   在她额头烙下一个轻吻,他说:“睡吧,什么都别想了。”   荆觅玉在枕头上蹭了蹭,瞪大眼睛看他,“你是我的朋友吗?”   晏玉左掌贴着她的脸颊,“是。”   她握上他的左掌,低声恳求,“那你不要走。我怕我生病了,没人知道。”   “好。”   荆觅玉抱过大黄鸡,侧身把头埋在玩具的绒布里。   心累得终于睡去。   ----   午夜三点多。四周寂静,远处的车流声清晰可闻。   荆觅玉醒来,怀中仍有大黄鸡。   暖乎乎的。她狠狠地抱,狠狠地捏。   意识回来之后,噩梦的画面在脑海中就越来越浅了。   房间里亮着那盏蛋黄的落地灯。细细立柱,罩着一个大方形灯笼。头重脚轻,傻里傻气。   她就因为觉得它傻才买的。   方形灯罩倒影在墙角,向左右墙面拉成蝙蝠形状的影子。   她坐起身,仔细地盯着。   影子没有变形,也没有獠牙伸出来。   她捂住胸口。那就是没有生病吧。   医生说,就算痊愈的患者,偶尔也会有过往阴影,只要坚强面对就没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要再有事,老周又得操心好久。   她下了床。   拖鞋才踏出两声,有人闯进来。   “醒了?哪里不舒服吗?”晏玉问得语速颇快。他应该刚抽完烟,说话时嘴巴还有气雾。   荆觅玉点头,再摇头,“没什么,之前麻烦你了。”   他神色一松,勾唇蒙眸,“才三点多,你再睡睡吧。”   “我要洗个澡,再换身睡衣才舒服。”   他笑了,“嗯,去吧。”   荆觅玉在浴室的镜中观察自己。双掌捏捏嘴角,绽开一抹灿烂的微笑。   没事,真的没事。她还能笑得这么好看。   她要坚强。大家都希望她能坚强。   洗完个澡,舒服许多。影子里不再有鲜血飞溅出来。   从热气腾腾的浴室出来,荆觅玉披着干发巾,见到晏玉半躺在沙发玩手机。   茶几上有一个半开的烟盒,没剩几根烟了。空气中飘着他惯常的香烟味道。   她关心地问,“你没睡吗?”   他眸子一抬,目光在她的睡裙扫了两圈。“没有。你去睡吧,明天还上班。”   “今晚谢谢你了。”   他反问:“你和孙燃他们也这么客气吗?”   “那就不谢谢你了。”   “和我不用讲谢字。”   荆觅玉头发半湿,而且现在没有睡意。她干脆坐到沙发上,闲聊起来,“你谈了那么多女朋友,没有一个上心的吧?”   “嗯。她们也不见得对我上心。”今晚Adah的邀约,无关爱情,只是性需求。   “我偷偷告诉你,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一个特别优秀的男朋友。”荆觅玉望着他的下半脸。粗看两人不像,细看局部却又神似。   晏玉坐起身子,把手机丢到茶几。手机撞到烟盒,烟盒被弹到了茶几边缘。   他看着她,“所以?”   “你比不上他的。”她顽皮地笑,“你或许要追我到天荒地老。”   晏玉伸手要掏烟,又放下。“我不和他比。”   她嘟哝说:“那是因为你比不过。”   他手指动了两下,克制着自己。数秒过后,终究还是没忍住。他猛地抓起她的肩,把她按倒在沙发上。   她“啊”地一声,干发巾掉了,湿发散落下来。   他双臂撑在她两侧,轻轻一笑,“告诉过你,别把我当绅士。话也别乱说。”   她吃惊地望着他。   “我不喜欢计较过去,我要征服的是未来。”他俯身,啄了下她的唇,“这么优秀的男朋友,你要是不想念了,或许我对你也没那么大兴趣。”   荆觅玉惊瞪他,“你就是NTR控吧?”联想起余星河说过,晏玉戴过多少绿帽子,都面不改色。   ……大概是个变态。   “不是。”晏玉咬了她一口。“我不会妄想要去超越他,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的双腿在他的身下踢着,“你压得我疼。”   “你可以永远记着他,但别把我跟他比。”晏玉稍稍抬起身子,“我和他,没有什么比不比得上的。他是他,我是我。你把我们做比较,既委屈了他,也让我不痛快。你要实在想建立一个平衡,不如换个角度,就当是一妻二夫吧。”   荆觅玉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胡说八道。” 第48章 城堡   # 048   晏玉本要离开的身子又压了下来。“当然, 我说的是过去的男人。如果你现在和其他异性纠缠不清, 我可没那么大方。”   “我过去的……刻在心底了。”两人贴得太近了。荆觅玉掩着唇, 不给他亲。   他的唇落在她的手背上。“那就继续刻。”   “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呢?”她问得认真。   “如果负面情绪无法扭转过去, 或者改变未来, 那只是徒增困扰。”晏玉托起她的头, 将干发巾垫在沙发,“打个比方, 假设你和孙燃,交往期间拍摄了性/爱视频。”   荆觅玉怒目而视, 在他的背上乱捶一通,“我们才不干这事!”   “我这是举例。”晏玉反手把她的拳头握下来, “你俩拍摄视频之后, 分了手。孙燃因爱生恨, 把视频转发给我。”   越说越离谱。“你肯定是个变态!”   “你知道就好,别大声嚷嚷。”晏玉眼眸含笑, 改为揉捏她的手了, “你这沙发有点小,不如我们上床?”   “你起来,重死了。”荆觅玉推搡他。   他低头在她的耳下亲了亲。这一吻, 他的呼吸有些粗。之后他坐起来, 顺势拉了她一把。“说回正事。讲到孙燃和你的性/爱视频——”   “我们没有!”荆觅玉拿起毛巾就要走。   他长臂一伸, 扣住不给她走。“要是有的话, 我就生气了。但你猜我是气什么?”   “气什么?”荆觅玉挣不开他的大掌,冷笑一声, “孙燃把视频压缩像素了?还是给我重点部位打了码?”   晏玉笑得愉悦。   见到他这言笑自若的样子,她就想挫挫他的气势,口不择言起来,“又或者,孙燃比你大,比你粗?让你自卑了?”   迅速敛起笑容的晏玉手掌往下,托起她的臀部,抱到他的腿上,再左右拉开她的双腿,“你真的是找死。”他的嗓子比刚刚耳后那一吻时更粗沉。   荆觅玉穿着宽松睡裙,下身只有一条短裤,一下子就抵住了他那东西。   危险逼近。她咳了咳,干笑两声,“我就打个比方……你不也是打个比方嘛。”她想往后蹭。   他锁住她的腰,扣紧她的背,手指在她的内衣扣上拨动,“真当我没脾气?”   “你可别霸王硬上弓啊。”她被顶得难受了,畏缩起来。   “现在知道怕了?”晏玉见她脸色僵硬,把她放到旁边,“我会生气孙燃现在转视频,但不会怪你过去和他拍。懂了吗?”   她点点头,不敢惹他。“懂了。”   “对待往事,最好的态度是释怀,不是遗忘。”因为忘不掉。   她奉承地说:“你能领悟这样的道理,真不错。”   “从小就思考,想了这么多年,早想透了。”   她还想再问,他不爽地说:“早点休息吧,明天上班还要早起。”   “那你——”她看看他下身的鼓涨。   “别在我面前晃了。”他有些凶起来。   荆觅玉立即起身去吹头发。   之前那九任男朋友,她毫不犹豫答应的,如今迟迟拖着晏玉,倒让她过意不去了。   其实,男朋友数量到了两位数,10任还是11任,区别都不大了。晏玉宠她,疼她,不介意她心里有别人。   那个人……不也希望她能找到另一个爱她的人吗?   镜中的她发丝飞扬,牵起嘴角——   星期六中午,晏玉回津洺岛拿东西,见到葛婧之和祁玉峰正在商谈公事。   之所以说是公事,是因为两人座位距离有些远。葛婧之一手托在扶手上,身子靠向扶手,有意拉开距离似的。   晏玉要避开他们,走楼梯。   葛婧之眼尖地看到他,“晏玉,过来吃水果。”   晏玉踏上楼梯的右腿退了回来,笑着走向她。“姐。”   “坐。”葛婧之端起茶杯,“来得正好,给我们参谋参谋,花开及春的广告主题。”   晏玉潇洒地倚在单人沙发,“我是外行,这些广告片就看美女过过瘾。”   “玉峰连夜赶出来的方案。”葛婧之把身旁的iPad递过去,“几个主题,婚礼、家暴、孤独。”   “最丧的是孤独。”晏玉接过来,“最甜蜜的是婚礼,最能引发社会热点的是家暴。”   “嗯。”葛婧之点头,“花开及春是新女性话题,家暴的热度高。”   祁玉峰说:“珠宝广告描写家暴,比较少见。而且有暴力因素。”   “也有杀人不见血的方式。譬如,男人在外莺莺燕燕,妻子守家清清冷冷。”葛婧之和晏玉下半脸长得像,唇形也是似笑非笑。   祁玉峰闪过一丝异色。   晏玉笑了,“姐,你喜欢就好。”   葛婧之目光转至晏玉时,真诚许多,“对了,我要举办一场古董慈善会,你有什么稀奇小玩意推荐?”   “文物这种事,问爸比较在行。”   祁玉峰想起陈媚茹会上提到的素材,“对了,芜阴因为一则新闻掀起了寻宝热潮。”   葛婧之扭头,好奇地问:“现代人还热衷这玩意?”   祁玉峰目光柔柔,“多着呢,人多到都把山林都走出路来了。”   葛婧之:“不会是盗墓吧?”   祁玉峰:“不是,在屠山半腰,在山壁上雕凿的。”   这个地名,让晏玉的眸子沉了沉。   祁玉峰:“昨天上午,陈媚茹说起这事,我下午就打听了。这屠山的佛雕,是许多年前一个房地产商的旅游工程,后来屠山的养鸡场被野猪袭击,项目暂停,不了了之了。当时召集的手艺人,凿了大大小小的山像。”   葛婧之:“山壁上的,那也挪不到慈善会现场。”   祁玉峰:“有挖出白玉佛雕。应该是撤场时太匆忙,没来得及带走的。三个月前,屠山很热闹,这两个月冷清下来了。那玉雕是现代的,不太值钱。”   葛婧之侧身,两指点腮,“艺术品值不值钱,是资本说了算。”   “对。”祁玉峰温和一笑,“我已经让人去芜阴,打听下制作这玉雕的手艺人,有没有文章可做。”   葛婧之:“劳你费心了。”   “这是应该的。”祁玉峰拿起一个苹果,削起皮来,“山上的佛雕有不少是未完品,凿出了大大小小的山洞。”   晏玉及时捕捉到这个词,“山洞?”简誉说过,荆觅玉是藏在山洞才逃过一劫。   “是的。”祁玉峰望晏玉一眼,“山没雕完,空在那了。”   晏玉沉默,如果没有这些半完成的佛雕山洞,那荆觅玉就无处可躲了。   葛婧之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起身走到窗边接听。   “没我的事就撤了。”晏玉就要离开。   祁玉峰唤了一声,“晏玉。”   晏玉回望他。   祁玉峰说:“婧之一个人待怪孤单的,你多回来陪陪她。”   祁玉峰在芜阴认识晏玉的那会儿,晏玉穿着一件破旧的T恤,加一条破洞牛仔裤。骑着机车来的。   英挺的身姿引来一众尖叫。   头盔一摘,俊俏的长相让周围的叫声更加欢腾。   祁玉峰以为他只是个小混混。   第二次见面,晏玉转眼成了日安集团董事长的儿子。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勾心斗角和谈笑风生都是同步进行的。祁玉峰和晏玉亦敌亦友,来往了两三年。荆觅玉出现以后,敌意占了更大比重。   “你不陪?”晏玉扯起的笑有些讽刺。   “我也忙。”祁玉峰看向葛婧之的背影,怜惜地说:“以往葛女士低调,但是婧之不同,别看她气势如虹,接任的这一年,董事会多多少少对她有意见。你是她的亲弟弟,有事多担待。”   晏玉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下午见到荆觅玉,他得问问,祁玉峰是不是她的前男友。   如果是肯定答案,那她眼光太差了——   距离晏玉过来的时间还早,荆觅玉去了老周的事务所。   老周没在。   办公桌前的刁争柯,镜片反光。“荆小姐,老周出去了。”   “我知道,他一会回来。”   刁争柯起身,走到沙发的火烧石茶桌,“喝杯茶,等等老周吧。”   “你是长期员工了?”荆觅玉坐下,打量着他。   刁争柯戴着一副细边眼镜,头发一丝不苟。“是啊,试用期通过了。”   “嗯。”荆觅玉交叠起双腿,纤长的小腿搭在木墩上。   刁争柯望了一眼,皮肤白,细高跟也是白,有些晃眼。   她斜睨他,“你知道晏玉和碧鸦犀的关系吗?”   “不属于我职责范围的事情,我从不打听。”刁争柯温温地说,“晏玉的资料,老周接手了。”   “明白了。”   “荆小姐,喝茶吧。这是老周旅游带回来的六安瓜片。”   荆觅玉刚接过茶杯,大门被推开了。   “你俩喝上茶了。”老周眯眯眼,看向刁争柯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我先换件衣服,你们聊。”说着,老周进去办公室。   荆觅玉的高跟鞋晃着晃着掉了跟,她放下双腿,“这茶不错,谢了。”   刁争柯看看手表,“我约了人,差不多到时间了。荆小姐,茶你喝着,我先走了。”他提起公文包就走。   荆觅玉看着他关门。   门一关,老周出来,轻声说:“他走了啊?”   “嗯。”   “今天找我什么事?”   荆觅玉做了个嘘的手势,轻轻走到门边,听了一会,没有动静。   她突然拉开门。   走道上空无一人。   “进里面谈吧。”她进去办公室,又关上了一道门。   老周:“说吧。”   荆觅玉低下声,“碧鸦犀的葛山桃,在创业初期曾经用金砖交易。”   “金砖?”老周皱眉,“荆山之玉那儿的金砖,印着的可是大清金库字样。那古董远超黄金的意义啊。葛山桃直接交易,不妥当。”   “我也觉得,应该是巧合。”话虽这么说,但她心中总有疑虑。就怕晏玉和当年的三家人有瓜葛。   “你放宽心吧。”老周安慰说:“别惦记这事了。我这边会继续查,你就安心过日子吧。”   荆觅玉微笑,“这么些年,麻烦你了。”   老周靠着书柜,目光和善地落在她的身上,“你真顾念我啊,就好好生活。”   “我知道。”她也要释怀过去。直到未来有一天,再也不怕听到“芜阴屠山”。   荆觅玉离开事务所,到路口等晏玉。   断断续续的阴雨终于放晴。久不露脸的太阳手展天空,脚踢乌云。   她给他微信:「今天是4.29,我收你为第十一任小鸡崽了。」   晏玉距离荆觅玉还有一个红绿灯。   红灯读秒30多,他见到是她的昵称,瞄了两眼。然后,漾起了浅笑。   晏玉明白,孟泛玉为什么自己不躲进山洞。   因为他在外面封住出口,才能保护山洞里的她。这个男人,值得一辈子活在她的心中。   和一个死去的人竞争,没什么意义。晏玉羡慕孟泛玉和她的深情,长情,但他才是活着的那个。   嫉妒的人,其实是孟泛玉——   城堡卷·完 第49章 丛林   # 049   孙燃和上家解约之后, 有两个星期的空档,他出去旅游。   在4月29号下午,回到了北秀。   从机场回来,他背着大行囊,正准备转至回家的方向, 突然见到了前方的一男一女。   荆觅玉白衫青裙, 她今天眉毛画得比往常粗, 一蹙起来,眉心勾成细尖弧。   晏玉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低头说话, 神态是惯常的玩世不恭。   男的俊, 女的美。靠得很近。   孙燃眼眸亮色乍起,走向他们。   侧身的晏玉这时牵起了荆觅玉的手, 转过身去。   她随着他侧过去。   两人没有看到身后的孙燃。   孙燃走近时,荆觅玉正娇声娇气地说着:“那我要让孙燃把视频删掉了。”   “真的有拍?”晏玉笑里藏刀。   “你不是不介意嘛?”她一如往常的造作。   “男人的大话,别太相信。”晏玉揽上了她的腰,“真有视频, 我就要找孙燃打一架了。”   孙燃站在他们身后, “打什么架?”   “咦。”荆觅玉惊喜地转过来,“可爱的小燃燃, 旅游回来啦!”   孙燃一点都不想理她。他直向晏玉, “找我打架?”说实话, 自从那晚见过晏玉身手之后, 孙燃确实想切磋切磋。   无他, 棋逢对手的痛快。   荆觅玉未料自己和晏玉打趣的话被孙燃听了去,立即澄清说:“开玩笑的。”   晏玉望着孙燃背上的大行囊,“刚回来?”   孙燃:“嗯。”   荆觅玉看孙燃脸上有汗,问道:“吃了午饭没?没有就一起吧。”   “好。”跟着这一男一女吃吃喝喝,孙燃能省不少钱。   荆觅玉推荐了一家东南亚餐厅,因为,她有代金券。   晏玉和孙燃都没意见。   五一假期,街上商场人多。   荆觅玉觉得和两男人一起走,只牵一个不太好,索性连晏玉也不牵了。她走在前面。   晏玉和孙燃慢她一步。   晏玉问:“你什么时候去十方?”   “5月4号。”   “张升荣说,给你办一场欢迎会。”   “这么夸张?我是去打工的,又不是管理层。”   荆觅玉听不见两个男人的对话,她只看到走过的女性,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那两个男人。她借着店铺的玻璃,瞄一眼他们。   如果一群帅哥团团围绕,晏玉和孙燃或许没那么显眼。在路人之中,他们肯定是焦点。   孙燃怎么都可爱,面无表情也可爱。   晏玉长相就三个字:不正经。他避让一个女人时,侧头望了望那女人。这一眼可能是无意,但他眉目流转间,带着一抹风流。   女人惊了一下,仰起头眨眨眼,向他微笑。   荆觅玉扁起嘴了。这只小鸡崽才刚认领完,就到处朝别人放电。她停下脚步,怨愤的目光射向他,几乎把他射死在当场。   晏玉接收到她的警告,严肃了表情。他不敢乱看,只和孙燃聊天。   她满意地笑起来。   ----   孙燃知道,荆觅玉和晏玉勾搭好一段时间了,现在晏玉成了第十一任,孙燃就简单两个字:“恭喜。”   恐怕,将来这两人分手,他也是这样两个字。   点完菜,荆觅玉离开座位,去了洗手间。   孙燃喝光一杯茶。他下飞机到现在,还没有沾过一口水。“你跟她,玩玩还是真的?”   晏玉给孙燃倒茶,“有区别吗?”   “如果玩玩,我没什么可说的。成年男女,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孙燃端起第二杯茶,长眉过目,“你要是真心,我才有话说。”   “说吧。”许多人喜欢叩问真心。晏玉向来就是想做就做,他不觉自己有假。   “她以前受过伤,有什么事,多让点她。”孙燃转头,“她整天把我归到她家的人,那就是说说。我们几个只当她是朋友。”   “知道,我不介意。”荆觅玉对孙燃几个都不是爱情,晏玉当然不去吃这门子醋。   孙燃喝完茶,给自己再倒一杯。“我先前觉得,以你的条件,应该看不上她。”   “有什么看不上的。王八配绿豆,青椒回锅肉。”真没那么多理由。凡是能概括的条件,都是变数。再说了,一个人的吸引力也不仅一项、两项。她的性格、气质、经历,叠加起来才构成一个完整的她。   孙燃看到她回来的身影,终止了这个话题。   荆觅玉坐下来,“孙燃,五一有空吗?”   “嗯。”孙燃握杯子的右手托在木扶手,“秦修玉出狱日子,我记得。”   荆觅玉点点头,“他都不让我去探监。”   “我给他捎过几次衣服。”孙燃突然转向晏玉,“我问过张老板,十方有前科人员,秦修玉出来不好找工作,我想先介绍他去十方。”   “秦修玉?”晏玉猜出和荆觅玉有关系。“也是你的前男友?”   她大大地点头,伸手摆出一个YEAH。“第二任。”   “怎么入的狱?”晏玉好奇。   荆觅玉朝孙燃努了努嘴。   “打架。”孙燃陈述,“对方冲我来的,不过秦修玉没控制好力道,把人打残废了。”   荆觅玉瞟瞟晏玉。这就是为什么孙燃兜风那天晚上,她那么担心会出人命。秦修玉是前车之鉴。   孙燃仇家尤其多。后来当认输员,找茬的才变少。   幸好,他现在离开赛场了。   ----   吃完饭,孙燃回家睡觉。他本来就是来蹭饭的。   晏玉拉着荆觅玉去商场,给她买了一双平底小白鞋。“回境园,你开车。”   “嗯?”   “我昨晚跟余星河玩游戏到三点多,一会车上补补眠。”走出鞋店,他有些惋惜,“早知我俩今天确认关系,昨晚我一定养精蓄锐。”   她阴阳怪气的,“不年轻了,保重身体。”   他说:“明天开始泡枸杞。”   去往停车场的路上,有一间花店。两米宽的门面,进深很长。   晏玉停在年代久远的店门,回眸望她,“太仓促了,很多东西没准备。99朵玫瑰,这里应该没有,只能买一束送你。下次再给你补一场隆重的浪漫。”   荆觅玉失笑,“没必要呀。”北秀的这九任,没有一个给她送过花。   晏玉已经进去了。   老板娘是一位半头白发的中年女人。她应着好,选了十一朵艳红玫瑰。   递花给晏玉时,老板娘抬眼看到门外的荆觅玉。笑起来,“11,一生一世。”   荆觅玉怔在当场。一生一世……她泪水慢慢盈上来。   老板娘朝晏玉竖了竖拇指,“小姑娘感动得都哭了。”   晏玉轻轻搂过荆觅玉,“不知要面对多少这样的情景,我觉得我前天的话说得太满了。”   她没有哭太久,落了两行泪就止住了。“是呀,你就自大。”   顺其自然吧。   ----   回境园的车程十公里左右。   晏玉一上车就说,“不要吵我,我这是战前准备。”   荆觅玉没理他。他这会儿的话,让她有一种,性冷淡吹嘘性能力的荒谬感。   车子驶离停车场,她望他一眼。   他似乎睡着了。下午阳光从西边扑来,他那长睫毛的影子,映在暖光的脸上。安静的他,美到绝色。   她伸手给他放下挡光板,再搓搓手,好想掐他的脸。   荆觅玉静静开车到境园。   他没有醒。   她不忍心吵醒他,在周围的街道兜圈。   兜了十来分钟,他睁开了眼,“还没到?”   “快到了。”她驶入右转车道。   “精气神全满。”他漫不经心地坐直身子。“我家还有几盒避孕套,够我俩用了。”   “……”荆觅玉没回话,进去地下车库。左转进斜坡车道。   这辆车,比她的车型,长宽要大些。她的车感不适应这尺寸。   进左车位时,车距不够。   “停边上就行了。”晏玉说话时,已经解安全带了。   荆觅玉倒了倒车。   谁知,后面有辆车跟得紧。   她速度没控制住,沿着坡道下滑,把那辆车给顶了。   她重重磕到方向盘上,在后视镜看到那辆车的前盖“砰”地一下开了。“糟糕。”   晏玉没了安全带,右手及时顶住前面,才没有撞上去。   “你怎么样?”荆觅玉焦急地问。   “没事。”话虽这么说,但他脸色不太好看。   荆觅玉着急,回头望那辆车,再看一眼晏玉,她连忙下车。   一看,那辆车的车头几乎都碎了。   车主出来,见到荆觅玉一个女人,他恶狠狠地,“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转弯没看到。”荆觅玉连连道歉。   晏玉跳下了车,看一眼碎片车头。“人没受伤就好。”   车主打量着晏玉,转向荆觅玉,气愤地说:“你也不看看我在后边,这都把我车给撞碎了——”   “别凶。”晏玉沉郁地说,“你跟这么近,两车距离连一米都没有吧。”   “谁知道你倒车倒不进去,要退回来呢。”车主怪叫。   荆觅玉一声不吭,拽拽晏玉的衣角。   车主大声咒骂她,“女司机就是——”   “讲话客气点。”晏玉丢了个冷淡的眼神过去,“维修的钱我们赔。”   “我告诉你,凡事讲个道理。”车主指着荆觅玉的脑门,“我开得起这车,就不在乎钱。”   晏玉狠狠地打掉车主的手,“我愿意赔你钱,因为我赶时间。我车尾有行车记录仪,较真起来,我打官司打到你全责,你信不信?”   车主噤了声。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他指指车头,“我这维修费,小十万啊。”   “住得起这儿的,谁也不在乎这点钱。账单寄给我就行了。”晏玉给车主留了联系方式。   葛婧之的车只是蹭了点漆。   晏玉将车子倒回去,捧起玫瑰花,拉着荆觅玉上电梯。   荆觅玉丧气说,“我闯祸了,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本来就是后车跟太近才撞的。   “那车头,真得十万呀?”   “七八万左右。”   她偷瞄他,“我赔给你。”   “不用。”   “你要生气……就骂我吧。”   “骂你做什么?”   “你那脸这么臭。”她用手扇风,仿佛闻到了臭味。   “废话。”晏玉冷冷的,“一辆破车,耽误我的春宵时间。” 第50章 丛林   # 050   有句老话, 会叫的狗不咬人。   晏玉虚张声势这么久, 荆觅玉免疫了, 只差没把他当性无能。   上楼, 进屋。   晏玉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嘴角又扬起了笑。   听到关门落锁声,她长长的反射弧才回来,心里咯噔一下。   晏玉把那束红玫瑰放入翡翠色花瓶,十一枝绽开的花瓣像在眯眼笑。   他捏一片花瓣, 拈到鼻前嗅了嗅, “花送佳人香, 红帐斗芬芳。”   “……”荆觅玉接不上话, 径自坐沙发。   “还差了酒。”晏玉将已落的花瓣摆回玫瑰中间, 走向酒柜。   她想用手机表情表达自己的黑线,“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我们各抿两口, 意思下了。”他打开玻璃柜门,手指在最上层的玻璃瓶中跳动, 选了一瓶红酒。   荆觅玉盖着裙子, 缩起了腿。   选他当目标时, 她本想着, 和之前的九任一样,发展发展友谊,再分手。   眼下, 友谊之路越走越歪了。   所以说, 看人还是老周厉害。他挑的, 均无后顾之忧。她自己选的这个,跟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走。   不过,想要重新开始,总是要迈出这一步的。   她不想再生病了。   在医院的那三年,没几个人和她说话。走出去,路人总是指指点点,骂她:“疯子。”只有外婆、外公、老周才哄她没有疯,她只是病了,病好了就没事。   离开医院的那天,她告诉自己,宁愿死掉,也不回去。   摆在她面前的,无非两条路,要么死,要么生。   从复祝医院回到芜阴的那两年,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她在那时自杀,觉得对不起外婆。但如果是被杀的,她就心安理得了。   她路见不平一声吼,险些死在歹徒的刀下。   巴智勇救她的那一刻,她没有感激,而是失望。   现在回想,幸好有巴警官出手相助,她才能在北秀认识这么多朋友,感受到生活的乐趣。   她不否认对晏玉有好感,但并不是深爱。   她本就慢热。大学和那人刚开始,平平乏味,连初吻都淡如凉水。日子久了,才成为永恒。   她无法猜测,和晏玉的感情能走多远。又或者,她这辈子都不会再那样深刻去爱一个男人。   但就像晏玉说的,这没得比较。   如果她殉情而死,于外人,是一段凄美的爱情。对真正关心她的亲人朋友,却是极大的伤痛。包括那人。   心态变了,世界就变了。她选择活下去。   “你想什么呢?”晏玉左右手各端酒杯,站在她的面前。   荆觅玉仰起头,静静看着他的脸。她真是想多了。她这样的姿色,对他来说,不过一段露水姻缘。将来他总要离开的。   晏玉见她不吭声,左手握着酒杯轻碰她的脸颊。   玻璃的透凉让她惊了一惊。   杯沿着她的脸转了一圈,他轻笑,“去卸妆,没事别擦那么多粉。”   她扭头到一边,闪开玻璃杯。   晏玉沉眸,把酒杯递在她的手上,“交欢酒,喝了我们就开始。”   她没有接,把腿越缩越上,“我不喜欢喝酒。”   他用杯沿划着她的唇。   她微张的唇瓣,被他拨得上下开合。渐渐的,透明玻璃染上了她的口红色。“当你喝过了。”另外那杯,他只抿了一口。   放下两杯酒,晏玉礼貌地问,“要先洗澡吗?现在不到四点,我们可以先做两轮,七点吃晚饭,吃完就能无休止地做到明天、后天了。”   “然后你就挂了。”她冷漠地泼他凉水。“我给你叫白车,医生问,怎么回事?我就直说你精尽人亡。”   晏玉弯下腰,双臂撑在她两侧,沉沉的黑眸向她压下来。“你老是说这些话,就不怕我把你弄死。”   她一手扶上他的手肘,劝说:“我喜欢细水长流的相处,滴水石穿,绳锯木断。”   “没关系,生活上我陪你细水长流。”他痞笑起来,“睡觉嘛,我不细,但是长。剩下的,就看你那水的流速了。”   “没个正经。”荆觅玉捏他的手,结实的肌肉只让她捏起了一层皮。   “好了,我再问一下,你要不要洗澡?”这是他最后的礼貌了。   “洗呀。”她忽然奸笑起来,“我泡个一小时热水澡,憋死你。”   “我只忍你十分钟。”晏玉撤了身,在她唇上亲一口,“我也想再给你一小时,不过——”他手指一指,“恐怕忍不住了。”   ----   荆觅玉洗完澡,吹了头。   花了二十分钟。   她披着纯白浴袍出来,见到晏玉站在窗边,手上拿着一罐可乐。   他在窗户见到她的倒影,他转过身来,“好了?”   她双手抱起,靠在电视柜上,平缓地说:“我要说不好,你会怎么办?”   “由不得你。”晏玉放下可乐罐子,“如果你没答应男女关系,我还能劝劝自己。现在身不由己了。”   她站着没有动。   他剑眉一扬,“你澡也洗了,想要临阵脱逃?”   “是有些后悔。”荆觅玉沮丧起来,“洗澡时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要再谈谈的。可我想你不会放过我吧。”   “当然,我忍你够久了。”他拉上窗帘。“总之不是纵欲过度,就是自爆而亡。我选择前者。”   他语气平和,神情宁静。她心存侥幸,弯着笑,撒娇地说:“再让我考虑考虑?”   晏玉解着自己的上衣扣子,仁慈地看着她,“你赶紧跑。被我追上就逃不掉了。”   荆觅玉脚步要往门外移。   他哼笑了一秒。笑容消失,眸色瞬间阴郁成煞黑。   她怔住了,就这么被他一拽,撞进了他的怀里。   此刻他气息十分危险,可她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非常矛盾的心理。她想逃,又不想逃,想来想去,想到心都乱了。   晏玉食指轻抚她的唇瓣,“现在别和我讲道理,我听不进去。”   ……   终于睡了。   ----   荆觅玉错过了秦修玉的出狱时间。   她困到眼睛都不想睁,赖在床上起不来。   孙燃那通电话,她迷迷糊糊地接起,再迷迷糊糊地放下。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   她对这个长假的回忆,只有四个字:荒淫无度。她怕了,稍微清醒时,和晏玉提分手。   餍足的他轻飘飘地拒绝了,“你困糊涂了,休息吧。”   荆觅玉再睡过去。   饿醒在五月二日的半夜。她踢踢晏玉,嚷嚷着肚子饿。   他坐起开灯,被子滑下,雄健的肌肉饱满有力,线条像是刀刻一样。   她饿到差点把他手臂当成鸡腿咬上去。   晏玉套上裤子,“晚上叫你起来吃,你不起。”   “现在好饿。”她肚子咕噜噜叫。   “我给你煮点东西。”他下床往外走。   荆觅玉仰躺在床,向天花板伸出五指,喃喃地说:“他守我这一世,你安心吗?”   不知道晏玉能不能带她走出阴影。   不过,只能寄望于他了。   ----   五一假期结束,碧鸦犀启动了如火如荼的宣传造势。   芜阴屠山的佛雕,祁玉峰打听清楚了。   玉雕是相邻村子的手艺人制作的。白发苍苍的年迈老人,头脸刻着岁月的皱纹。   在这个连选秀歌手都得背诵凄惨故事的时代,老雕刻师有相当高的宣传价值。祁玉峰把玉雕列入了藏品之中。   荆觅玉工作时,听到芜阴屠山四个字,仍然心神不宁。每当这时候,她就和晏玉微信聊天,不去听,不去想。   星期三,她推了晏玉的晚餐,约秦修玉出来吃饭。   晏玉没多说,留下一句,“晚饭过后的时间是我的,到明天早上。”   秦修玉比没进监狱前,瘦了不少。座位在角落,空调风梭梭地吹过来,让他周围的温度更低。   “在牢里过得怎么样?”荆觅玉倾身,压低音量,免得邻桌听见。   “还好。”他回得冷漠。   “现在住孙燃那儿吗?”   “嗯。”   “听孙燃说,他给你介绍了工作?过阵子上班吧?”她关心地问。   “嗯。”   “你先做着吧,不合适的话,让老周给你找。你有能力,我都不担心你的事业。”   “嗯。”秦修玉的寸头短短的,“我进去之后,你交了不少男朋友。”   “是呀,不过没引出何家的人。”   他眸子在她身后的万年青停留了两秒,再转至她的脸,“想不想和我一起过?”   “你说晚了。”她绽放笑容,“我前几天新交了一个男朋友,又高又帅。”   “那些男人,几天就分。”   “我跟你也分得快啊。”荆觅玉品着碗中的蘑菇,“老周都怀疑,你是为了逃避我男朋友的头衔,才故意坐牢的。”   “你也认为?”   “当然啊,从小到大你就不喜欢我,处处给我摆臭脸。”   “想不想和我一起过?”   她敲下筷子,“不要。你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记得呢,那小丁点儿东西的。”   秦修玉目光如刀。   “你呀,高傲,好强,爱情在你眼里就是个——噢,你有一盏白月光。”荆觅玉神秘兮兮地问,“你答应做我男朋友,是为了气她吧?”   “傻白的女人才可爱。”   “我傻白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从傻白蜕变成长的过程比较突兀。”   讲到这事,她移开了视线。   秦修玉顺口问:“现在处的那个怎么样?”   她笑起来,“挺好啊,改天介绍你见见。”   “这一年有去看过外公外婆吗?”   “我现在还不能去。不过,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荆觅玉的手在餐巾上擦了擦,“要不——你帮我把家族使命完成?”   “不。”秦修玉这冰冷的定音说明,事情没有商量余地。“我十四岁离开外公外婆,就不属于你们家族了。”   “那就算了。老周查不出什么来,我也不找了。”   秦修玉没说话。他知道外婆的真正用意。   就算有线索,他也不会告诉荆觅玉。何况,对方是财大气粗的晏家。他不愿她去冒险。 第51章 丛林   # 051   荆觅玉和秦修玉走出餐厅。   晏玉的车停在离餐厅百米的停车场。   她和晏玉说:「我出来了。」   她问秦修玉:“孙燃4号就上班了, 你几号?”   “4号面试。”   “哦。”她再问:“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人越多, 他话越少。   她晓得他这脾性, 没有多说。   秦修玉转身就往地铁站方向走。   晏玉从停车场出来,悠闲地搭着方向盘。   一人,一车,相向而行。   在路口等候晏玉的荆觅玉,望了一眼秦修玉的背影。   他短袖T恤下的臂肌比从前更加精瘦。   她记得,他从小就早熟,不论是长相还是思想。   她时常笑他,才初中就长了一张25岁的脸。   如今他过了25,也还是25的脸。这老成却驻颜的长相,到了青中年,优势就出来了。   不过, 这和孙燃的娃娃脸不同。秦修玉五官硬朗,眉毛和眼睛之间的距离窄薄似无,眼窝深, 薄唇平, 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   荆觅玉酷爱玩泥巴的童年,秦修玉非常嫌弃她,不跟她玩,只躲在房里搭积木。   她初初会追在他屁股后边,吃了几回冷脸, 她发誓再也不要和他说话。她跑去和外婆告状, “外婆, 秦修玉又不理我了。”   外婆笑着牵起她的小手,“我们也不理他。”   她重重地点头,见到他就抬头哼一句。   他继续搭积木。   她那时候讨厌死他了。   直到那一天,外婆牵着他们去公园玩。   公园刚建好不久,不在市区。人少,清静。   她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比秦修玉更讨厌的小男孩。   她忘了小男孩的样子,只记得他手上握着一只不知哪里摘下的桃花枝。深褐色的枝干,左右飘曳的绿叶,两朵粉粉的小桃花。她就是觉得他的桃花枝漂亮,才主动上前跟他说话的。   小男孩和她说了几句,虽然没有她的热情,但比起秦修玉的沉默,已经是大大的好。   她笑嘻嘻的,在小男孩身边叽叽喳喳说话。   秦修玉那时望了过来。   她昂起头,用鼻孔蔑视他。凭她这么可爱,她才不稀罕秦修玉呢,她能认识更多比他好的小朋友。   小男孩把桃枝送给了她。   她笑呵呵的,得意地向秦修玉晃了晃。   小男孩的目光本来远远望着门口的,忽然转了过来,他一手拍上她的小屁股,“桃子。”   她呆住了,还没想好屁股和桃子的关系,就被小男孩扯住了裤头。   她吓得赶紧跑。   他一手扯着她的裤头,她迈开的小胖短腿被绊住,扑倒在地上。   疼痛的同时,她感到下身凉飕飕的。   扭头一看,小男孩双掌拍在她光着的小屁股上。“红扑扑。”   “哇!”外婆说,嘘嘘和拉粑粑的地方,是自己才能摸的。   她立即往后一脚,踩到小男孩的脸。然后扯上裤子爬起来,扁着嘴要哭,手里抓起沙子扔过去。   小男孩躲开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和小男孩狠狠打一场的时候,秦修玉突然过来,和小男孩扭打在了一起。   可把她愣住了。   打了没两下,小男孩的家长来了。那家长道歉几句,说会好好教育儿子。   她点点头。这样的坏孩子肯定要好好教育。   家长把小男孩带走了。   她跑到秦修玉的身边,决定以后又和他说话了。她问他,“你看到我的小屁屁了吗?”   秦修玉擦了擦脸,“没有。”   “那就好。”不然,她也要把他打一顿。   自这事之后,她又追着他聊天,这回,轮到他去和外公告状了。   她气得又再发誓,永远永远不和秦修玉说话。   十四岁那年,秦修玉的亲生父母找上了外公外婆。他回了他的家。   不过,奇怪的是,他没有改名字,仍然是外公的秦姓,仍然是外公那天,因为玉石破碎,随口的一句修玉。   ----   碧鸦犀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   荆觅玉发现,葛婧之是一个深谙营销之道的女人。   那场慈善会,说白了就是蹭那档古董综艺的热度,但拍卖的许多都不是古董。   譬如,那些玉雕,不过是一二十年的作品。   又譬如,碧鸦犀团队在北秀的鬼市找到了两件破旧小玩意这些物品的拍卖,单从艺术价值来看并不高。但葛婧之为其打造了一个又一个动人的背景。   逼格瞬间上去了。   难怪喝奶茶的那位女同事说,瞎掰难度也高。   五一假期过后,上了四天班,就到了周末。   秦修玉面试通过,开始了新工作——打杂。   荆觅玉没为他担心。他一个研究生,这工作只是因为有前科,暂时屈就罢了。   张升荣给孙燃办的欢迎会在星期六下午,地点是十方总部,就那鸟不拉屎的荒芜之地。   星期五的晚上,晏玉和荆觅玉吃了晚饭,回到她家。   性关系一旦有了开始,就收不住欲/望了。   他抱着她,从厨房做到沙发,从沙发做到床上。   她一脚横在大黄鸡上,仰头望着跪在她腰间的晏玉。   他胸肌的下轮廓线条非常漂亮,唯一破坏美感的是她划出的三道伤。   她当时又累又困,也是恨了,胡乱抓他一通。   这伤到现在还没好。   这晚,晏玉在这赖下住了。   第二天午后,两人出门去十方。   车子停稳,荆觅玉一下车就见到巩玉冠从一辆宝马7系下来。   他今天倒是没有全方位遮盖,宽松暗红T恤,黑色齐膝短裤,红白跑鞋。脸上只戴了副墨镜。   她纳闷了,“孙燃欢迎会,和你有关系呀?”   巩玉冠摘下墨镜,柔眸长长一挑,“孙哥是我哥啊。”   她转身往里走。   巩玉冠热情地和晏玉打招呼,“好久不见。”   晏玉问:“你今天出来不怕暴露?”   “过气了。”巩玉冠笑得挺开心的,“粉丝都是墙头草,我赚的短钱快钱。”   荆觅玉踏上十方独特的金属地砖,第一眼就见到孙燃和秦修玉站在窗前的身影。   其实他俩也非常般配。   孙燃面向她,目光移了过来。他和秦修玉说了什么。   秦修玉转过身。   这时,晏玉和巩玉冠进来。   秦修玉望一眼,忽然将冷然的目光定在了晏玉的身上。   晏玉何其敏锐,一抬眸,直直挑向秦修玉。   荆觅玉往前走的步子停下来,她不认为秦修玉痴痴凝望的对象是她。   她微微侧头。   秦修玉望着的是她身后的左边——   而左边是晏玉。   虽说这些帅哥随意搭配都完美,但是晏玉和秦修玉才第一次见面,这样的眉目传情是几个意思?   一边是新任男友,一边是青梅竹马。如果他俩一见钟情了,她……   她故意用左手撩了下头发,再往左侧头,打断了秦修玉和晏玉之间的眼神连线。   秦修玉看向她。   她朝他灿烂一笑。   他不看她了,转向窗外的旧建筑。   前景是一栋两层高旧楼,墙色泛青,画满岁月的沧桑。远景的现代建筑,都不如这栋破旧瓦屋有韵味。   她回头,朝晏玉眨眨眼。   他笑笑。   有她在场,秦修玉和晏玉两人除了第一道视线有些火花,其它一切如常。   荆觅玉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   十方这儿人有不少,光打拳的就有七八个。   格斗型身材,和健身房那种用蛋白/粉堆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以前听孙燃说过,能打的肌肉,才叫力量。她环视十方的场,这儿比吕老板那安逸多了。她为他高兴。   聚会的房间被一扇厚重金属墙隔断开来。   十方的那些人,只有吃蛋糕、拿饮料的时候进来,其余时间都在外面。   荆觅玉和巩玉冠、孙燃、秦修玉在一起。   晏玉和张升荣在大场说事。   巩玉冠手肘倚在窗台,眺望远景,“这儿空气不错啊。”   沙发上的孙燃剥了一颗巧克力,“嗯,我早上都不在市区跑步了,过来这边再跑,氧气都足。”他和秦修玉说:“你什么时候正式上班?”   秦修玉坐在单人木凳,“下个星期。”   两个男人说起了起居日常。   荆觅玉喝完两杯奶茶,肚子撑了,斜靠着扶手。   晏玉进来,坐到她的身旁。   巩玉冠问,“荆觅玉,哪一种奶茶好喝?”   “我喝了……”她指指桌上的杯子,“抹茶和焦糖。”   这时,十方小助力跳着进来,“我要蛋——”   见到房间里的四男一女,小助理立刻噤声。她拿起小盘子,夹上两块蛋糕,赶紧走人。   巩玉冠琢磨着小助理的表情,再看了看其他三个男人,恍然大悟,“这情景……如果换成□□画,那就是N批啊。”   他说完,只有秦修玉望了过来。   但这姓秦的眼神太冷了。巩玉冠笑起来表示友善。   秦修玉问:“那是什么?”   “封闭空间的一女N男,就跟现在一样。”巩玉冠指了指荆觅玉,“不过男性向题材,大多喜欢一男N女。”   荆觅玉抓起桌上的纸巾盒,朝巩玉冠一扔,正中他的刘海。   “这是我花了二十分钟的发型。”他难得出门不戴帽子,吹这头,吹了好久。   她慢吞吞地说,“让你乱说话。”   巩玉冠转向晏玉,苦口婆心地劝:“你呀,早日看清她的真面目。她是天降扫把,谁旺扫谁。”   晏玉无波无澜地瞥了他一眼。   巩玉冠继续说:“我给你说几件代表性事件。”   “巩玉冠。”荆觅玉坐直起来,凶他道:“别说你发型,我看你是整颗脑袋都不要了。”   巩玉冠木然地把纸巾盒扔了回去。   秦修玉隔空一手接住,“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巩玉冠理亏。   一直不说话的孙燃开口了,“少看点黄色漫画,知道你单身多年心里苦。”   “我去卫生间。”荆觅玉捂捂肚子,“等我走了,你们就尽情讨论男性话题,帮帮小玉冠吧。”   刚走出房间两步,她又回来,“忘了拿纸巾——”   是她的错觉吗?秦修玉和晏玉前一秒又在眉目传情了。 第52章 丛林   # 052   荆觅玉离开。   过了三四十秒, 晏玉也要去洗手间。   秦修玉沉默地起身,紧随其后。   两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出了房间。   孙燃和巩玉冠看着, 沉默了数秒。   巩玉冠捧起一杯抹茶奶,打破了沉默,“孙哥,他俩认识?”   “不知道。”   巩玉冠坐到秦修玉刚刚的木凳上。“我总觉得他们有点什么。”尤其第一眼,两道火花四射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真带感。   孙燃跃上沙发, 横躺而卧。“就算有什么, 也闹不起来的。”   晏玉和秦修玉要顾及孙燃和荆觅玉的面子, 私人恩怨, 肯定也是私下了结。   譬如:手拉手, 去洗手。   晏玉和秦修玉一前一后地进了卫生间, 一左一右站在小便器前。   两人扯开拉链, 掏出东西。   秦修玉先解决完, 他拉上拉链, 转身看着晏玉,一声不吭。   这种情境, 晏玉也笑得出来, “你有围观小解的癖好?”   秦修玉低头看了小晏玉一眼。   晏玉没有遮掩,“随便看。”   秦修玉转身, 过去洗手, “我以前见过你。”   晏玉扣好拉链, 走到洗手盆。“有事说吧。”   十方有一个成员走进来,见到两个帅哥,他憨憨笑笑。   晏玉和秦修玉交换一个眼色,走了出去。   晏玉转向走廊,“以后再说。我们离开太久,她会起疑的。”   秦修玉向前一步,拦住了他。“在听到解释之前,我不放心。”他声音清冽,透出不容拒绝的力量。   晏玉讥笑地说,“我如果要算计她,你今天根本见不到她。”   “晏先生诡计多端,还是提防为上。”   晏玉沉眼看着秦修玉。   这时,荆觅玉揉着肚子,从女卫生间拐出来。   秦修玉低声,朝背对她的晏玉说,“她出来了。”   两个男人迅速收敛起敌意。   荆觅玉抬头,惊异地举起手指,先指晏玉,“你……”再向秦修玉,“你……”   晏玉一把抓下她的手指,“真巧,走吧。”他牵起她。   她苦哈哈地看着秦修玉,“抢我男朋友……太过分了……”   秦修玉冷冷地回视。   晏玉朝秦修玉扬起手,“有空再聊。”   ----   直到晚上,晏玉和秦修玉也没聊成。不过彼此身份有了了解。   这场欢迎会,到十一点多才结束。   大家吃饱喝足。   将走时,荆觅玉起身出去倒水。秦修玉突然换到她的位置,在手机打了几个字,把屏幕给晏玉看。   晏玉瞥了一眼,点点头。   荆觅玉握着玻璃杯,望着他俩。   晏玉慵懒地靠着凳子,左手自然地垂下,右手搁在桌边,食指轻轻敲着。他眉眼带笑。   秦修玉上身前倾,左腿斜伸出去,右腿隐在桌下。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搁在桌边,和晏玉的右手挨得有些近。   画面是很美,但其中有一个是她男朋友呀。还是上过床的。   她丧着脸,走到两人边上,“你们聊什么呀?”   晏玉右手抬起,握住她的手,“男人的事。”   “……”她瞪着他,“这么快就有秘密了。”   “他秘密多着呢。”秦修玉落井下石。   她使劲瞪晏玉。   “想知道什么?晚上回家告诉你。”晏玉扫了秦修玉一眼,和她说:“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   秦修玉冷漠地转过头去。   荆觅玉捶了晏玉一下。   离开回程的路上,经过北秀的旧货区。   这地方,过了十二点,鬼市开档。碧鸦犀团队淘到的两件小玩意,正是来自这里。   荆觅玉从车窗望见,有老奶奶背着巨大的袋子,在桥墩下铺摊。她眼中一惊,“停一下。”   “怎么了?”晏玉减下车速。   “停车,我下去看看。一会就好。”   晏玉刹了车。   荆觅玉下车,向老奶奶跑去。   她走近了。   老奶奶抬头说:“全部五块,全部五块。”尾音有复祝味道。   她怔了怔。   老奶奶眼皮的皱褶搭下,眼睛成了柔软的三角形。左右眉毛上方有两道弯纹,比眉毛还深。   长相不像外婆。只是身形像。   “小美女,五块一件,看看吗?”   声音也像,带点气音。   荆觅玉蹲下身。   鬼市只有路灯,比较昏暗。好几个摊主,手上拿着手电筒。老奶奶的摊上,堆的一些物品,有衣服,有玩具,铜铜铁铁。   她拿起一个溜溜球玩具,又拿起一扎子弹铅笔,掏出一百块,“老奶奶,这些我要,不用找钱了。”   她拎着袋子回到车上,晏玉问:“你是出于同情吗?”   “她身形和声音都像我外婆。我外婆的声音到了中年就有气音,外公说是肌肉力量退化。”外婆听了之后,中气十足地操起扫帚打过去。但那气音却是之后的二十几年都消不去了。   晏玉望她一眼。每回她说起外婆的时候,她就眼里含笑,卧蚕饱满。但似乎都是在半夜才说起她外婆。“你没有和父母一起生活吗?”   她回答:“我刚出生不久,就被父母遗弃在街上。”说完,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他又不是何扑玉,告诉他也无妨吧。发生关系的那天,她把他右腿仔仔细细看过,没有纹字。   “抱歉,以后不问了。”   她无声一笑。拿出溜溜球,“这东西,我外婆给我买过好几个,我玩得不好,还总是丢。”   这时,红灯亮了,晏玉侧头,静静看她。   荆觅玉眨眨眼,伸手捏了下他的鼻子,“你这么看着我,我就想起外公。”她笑,“我外公很俊俏。”   “嗯,间接的赞美。”   “可是我外公很专一。”   晏玉笑着捉住她的手心亲吻,“专一是什么定义?是不同时交往多个?还是一辈子只交往一个?”   “我是没有立场要求后者。”毕竟有过两位数男朋友。   “恋爱自由,别给自己套太深的枷锁。”   荆觅玉突然好奇,“你对未来妻子的条件里,包括了她的过往吗?”   “没有条件。”   “嗯?”   “感觉对了就行。”   “其实吧,你这样的男人,不玩多十年也定不下来。”   “难说,万一月老昏头砸了个彩蛋到我头上呢。”   她掐起他的脸。“怎么说话呢?在这种时候,就应该说,你有我就够了!”   “是是是,有你就够了。”   荆觅玉松开手,“开车,今晚睡地板吧。别指望睡我床上。”口是心非的男人,讲的话没几句真心。   ----   晏玉和秦修玉的约谈,在星期一。   秦修玉来十方打杂的第一天,就偷懒了。他和晏玉进去张升荣的办公室。   秦修玉开门见山,“我以前见过你。”   “嗯。”晏玉也想起来了。   秦修玉看着他,“在拍卖会。”   那是去年的事了。   老周和荆觅玉追寻“何扑玉”到北秀。之后,老周拉着秦修玉去了拍卖会。   去到之后,老周逮住第三方代理问东问西。   荆山之玉这事,最执着的是荆觅玉,老周不得不陪她找。   秦修玉不想掺和,见老周半天不回来,他去了吸烟区。   走廊尽端,一根圆柱挑出两米多的半室外空间。   秦修玉以为没有人,走过圆柱才看到,弧线栏杆旁倚着一个男人。   男人侧着身,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把玩着一个棕黄的长方物件。   秦修玉眸色冷然。他在老周的过往资料里见过。这是篆刻田黄石印章,37.6克重。在两个月前的拍卖会中,被那个名叫何扑玉的竞价者,以300万的价格拍走。   男人转头过来,见到秦修玉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上,他一把握紧,把印章藏在掌中。   秦修玉目光从男人的手移到他的脸。   剑眉,桃眸,悬胆鼻,凉薄唇。是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   男人叼上烟,同时也在打量秦修玉。   秦修玉没说话,走到墙角掏出烟,利落地点燃。   他没理男人,也不再看男人。   男人抽完剩下的半根烟,把印章一抛,再接住。他扔掉烟头,离开了。   过了几天,秦修玉查到,男人来自芜阴晏家。   秦修玉和荆觅玉一起生活14年,又分别了12年。   重逢时其实很陌生。   荆觅玉死气沉沉,黯淡无光。记忆里那个追着他跑的小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外婆的过世,让他成了她回忆童年的听众。外公外婆的日常,只有他和她知道。复祝的院子,复祝的歌谣,以及他们说话的口音。12年的隔阂仿佛不存在。   他和她,永远都是外公外婆的家人。   既然外婆不希望她能顺利寻找荆山之玉,那他就当没看到那枚田黄石印章。   秦修玉不再插手此事。   只是没料到,过了一年,手拿印章的男人成了荆觅玉的男朋友。   ----   秦修玉坐在单人沙发,冷声问:“你接近她有什么目的?”   晏玉沉吟片刻,“你们找的那件东西,我找过一段时间。不过,这东西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你也找?”   “嗯。”   “你和何扑玉什么关系?”   “我也想知道。”晏玉稍稍眯起眼,似乎回忆了下往事。   “你不是何扑玉。”秦修玉明白过来,“准确地说,你是拍卖会的何扑玉,不是真正的何扑玉。”   “看来我那天玩的田黄石印章,你看得很仔细。”   秦修玉越来越冷,“你从何得知何扑玉这个名字?”   “无可奉告。”晏玉一哂。“我和你可没有合作关系。”   “她知道你是谁吗?”秦修玉知道,晏玉知道这个“她”是谁。   “她不找了,没必要告诉她。”   “你不怕我把你的事告诉她?”   晏玉弯起坏笑,“两年前你都隐瞒了,现在我为什么怕?”   “和她交往是为了这事?”   “一开始是想打探荆山之玉的消息。”晏玉无聊地从柜子抽出一张白纸,折叠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有道谜题,以前解不开,心里不自在。不过——”他折了一个纸飞机,向前一扔。“现在日子舒适,不问旧事了。”   飞机打了个转,尖头朝下,落在了地上。 第53章 丛林   # 053   “如果你对荆觅玉有二心,我不会放过你。”秦修玉起身离开。他无需听承诺的漂亮话, 嘴皮动动的事, 谁不会。   晏玉如果不是看在荆觅玉的面子上, 才懒得和秦修玉解释。   现在不止荆觅玉一方在寻找拍卖会的何扑玉, 晏玉猜到事件背后复杂。   他知道荆山之玉和古董有关。   他不问荆觅玉。   因为他有预感, 两人在这事上的身份, 有些麻烦。   她退了一步,所以, 他也跟着退一步。   ----   五月中, 北秀已是夏天。   晏玉陆陆续续把日常用品放进来, 赖在了荆觅玉的小房子。   床上的大黄鸡, 迁到了沙发,和小熊相依为命。   荆觅玉无意说起,这只小熊是她和秦修玉重逢时,她逼着他去夹娃娃, 拿到的。“秦修玉夹娃娃真的超级厉害。”   晏玉听完就把小熊塞到大黄鸡之下, 还把大黄鸡狠狠地压了压。   “幼稚。”她说,笑着。   同居一个星期之后,荆觅玉发现, 晏玉日常毛病不少。   他早上有起床气。   他一个到处投资的商人。别人累死累活,他躺着数钱。每天睡到自然醒。   她是朝九晚五的打工族, 有时公司开早会, 她早早起床, 会把他吵醒。   他不高兴地臭着脸, 却又下床给她做早餐。   荆觅玉购买的锅锅盆盆,在晏玉住进来之后,才发挥了最大用处。   她掐掐他那张臭脸,“你回去睡吧,我上班了。”   他更臭,“我送你。”   “不用了。”   “我送你。”他捧起她的脸亲几下,起床气会散不少。   不可否认,虽然没有惊天动地,但是,荆觅玉越来越喜欢这样的生活。   老周知道她和晏玉同居时,惊讶到把老花镜一摘,“你怎么喜欢那种花花公子?我给你介绍的,哪个比他差?他除了那张放荡脸,还有什么好的?”   老周就是见多识广,精确地概括了晏玉的特质:放荡。   荆觅玉认同老周的看法。   晏玉真的放荡,尤其在床上,什么花样都有。   除了床事,他在其他时候都宠她。不计较她的过去,不逼迫她把心里的那人拔走。   她就当养了一只欲求不满的小鸡崽了。   她说:“优点还是有的,煮饭好吃。”   老周痛心疾首,“你早说你喜欢厨师啊!”   她笑了笑。   晏玉的厨艺都是靠美食App培养起来的。他学习能力奇高。除了游泳,她不知道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她和他很少提及过去。   秦修玉陪她回忆童年,晏玉和她畅想未来。   晏玉没有和她说过爱这个字,她也没有。   其实,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不能和自己的最爱过一生。   外公外婆的故事,是难得一遇的爱情奇迹。现实不是童话。   她经历过最深刻的爱情,现在遇上一个合适的男人。   这就够了。   ----   碧鸦犀的慈善会在五月最后一个星期六,晚上六点入场。   上午,余星河去一所大学踢球,打电话来问晏玉过不过去。   晏玉和荆觅玉前两个周末都窝在家里。   这天,她说要出去散心。   校园也是一个培养感情的好去处。晏玉和余星河约了时间。   余星河的足球赛是和大学生比胜负,   晏玉对球赛没兴趣,到了后,和余星河打一声招呼。开局没几分钟,他就拉着荆觅玉撤了。   余星河在场上奔跑着,已经留意不到看台的情景。   荆觅玉望了一眼绿茵场。“你不管余星河了吗?”   “他都下场了,我坐边上能给他什么帮助?”晏玉头也不回,“走吧,去逛逛。”   “去哪逛?好热啊。”这学校校道的树都是小苗儿,没有绿荫,整条路被照得发白。   路面冒着无形的滋滋蒸汽。   不少女大学生撑着阳伞走过,她的伞落在了车上,只能掏出防晒露,往自己手臂猛擦。   晏玉悠哉地到了图书馆。   馆外有家咖啡屋。   进入室内,空调风一吹,她顿时神清气爽。   晏玉走到窗边,拉开木椅让她坐。   她拿纸巾按了按脸,浅黄的粉底淡淡粘在纸巾上。她揉成一团,放在桌上。“不会每次余星河比赛,你都过来这里乘凉吧。”   “别告诉他。”晏玉笑。   兼职的大学生服务员礼貌地递过来饮品单。   晏玉照例可乐。   荆觅玉点了一大杯冰咖啡。   她起身去扔纸团时,偶然看到窗边那藏在木桌下的椅子上,放着一个袋子。“谁落东西了吧?”   她走到垃圾桶扔纸团。   晏玉拽出了袋子。   那是一个简单的帆布袋,黑乎乎的。正面印着复古门扇,蓝色的扶字,提手旁竖得老长。   荆觅玉弯腰在他身后,问着:“扶蓝?”   晏玉把袋子给她,“应该是女孩子的,你看看有没有学生证什么的。”   她接过,“不敢翻东西,我交给服务员。”   荆觅玉询问了之后,知道这是店里某本书的周边。   这时,有位可爱的女孩进来,着急询问帆布袋。得知没有丢失,她笑着道谢。   荆觅玉眼见窗外的太阳火辣辣的,买了那本H和F,N和L不分的书。   离开咖啡馆,她手举帆布袋,当遮阳帽。   晏玉接过来,“我给你挡吧。”   她被阳光照得眯起眼。   晏玉和那人的性格完全不同,不过偶尔有那么几回,会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动作。   她以前不敢回忆大学时期,因为痛苦。   最近偷偷地打开记忆盒盖,曾有的甜味飘了出来。不再只有浓烈的绝望,与他经历的美好渐渐想起来了。那是她人生珍贵的宝藏。   她和外婆曾经去过一个美术展。   有一个学生作品是残肢,堆在展台上。   乍看有些吓人。   她还小,躲在外婆身后。   外婆说,那些手脚,堆得很高。但你将它看成障碍,它就是绝壁。你将它看成台阶,它就是山。   荆觅玉曾经以为自己站在绝壁悬崖,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要是一座山,假以时日,她能翻过去的。她现在有信心。   ----   晚上,晏玉和荆觅玉进入慈善会会场,坐到最边上。   会场摆着一张张圆桌。有吃有喝。各界大咖们的位置在中间前席。   他俩无名人士,和谁都不熟,在角落里吃水果。   荆觅玉望着招呼宾客的葛婧之,撞撞晏玉,“你都不给你姐撑撑场面?”   “我在碧鸦犀几乎没露脸。”   “你姐一个人接下碧鸦犀的重担,不简单呀。”   “嗯,我妈就是把她当女强人培养的。”   葛山桃和晏风华离婚之后,葛婧之和晏玉一个在北秀,一个在芜阴。很少见面。两姐弟的亲情是在北秀的这一年才建立的。   神奇的是,虽然两人成长环境不同,但都养成了逢人带笑的处事之道。   葛婧之挽着祁玉峰的手,一颦一笑,完美华贵。   荆觅玉移开视线,“祁玉峰那人……”她止了口。   晏玉问:“你和祁玉峰没关系吧?”   “没有呀。本来想请他当第一任的,他拒绝了。后来又到处传我倒追他,我在公司的名声都坏了,就和他绝交了。”   这时,荆觅玉见到一位中年男人向这边望过来。她记得他,在简誉的订婚宴见过。   她心中有些不安,却又无从得知。   中年男子和葛婧之打完招呼,直直地向晏玉走来。   荆觅玉假装看向舞台。   中年男子过来就是一句:“怎么不陪陪你姐,躲在这里做什么?”   晏玉懒洋洋的,“爸,你又来北秀了啊。”   荆觅玉微怔,想要站起来打招呼。   晏玉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揉搓,牢牢扣着不放。   她起不来,仰脸朝晏风华颔首。   晏风华的眼神意味深长,在她脸上打转一圈,看向晏玉,“古董慈善,助人为乐,我怎么不能来?我可是收藏家。”   晏玉浅浅笑着,“你有捐献藏品出来吗?”   晏风华坐下,身姿端正,挺直的腰板不输年轻人。“你姐说,她自有定夺。神秘兮兮的,连我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他主动问起荆觅玉,“这位是?”   晏风华的装傻,晏玉不揭穿。   晏玉抬起两人相牵的手。“荆觅玉,我女朋友。”   晏风华宛若一片静海,“荆小姐气质不错。”   “谢谢晏先生。”她把转盘上的水果转到晏风华面前。   晏风华笑了笑。“懂事,有礼貌。”他称赞晏玉说:“你这回有眼光。”   晏玉仅仅牵了牵嘴角。   荆觅玉注意到,这两父子的交流有些奇怪。   晏风华气势不减,和她感觉中的父亲口吻不一样。   当然,她不知道父亲口吻是怎样的。她没有父亲。但外公对她很亲切,从来不会和她面露凶样。   而她呢,和外公外婆相处,不自觉就会调皮。在他们眼里,她永远都是一个孩子。   晏玉面对晏风华的神情,就和往常一样,挂着疏离的笑。还不如在她面前孩子气。   荆觅玉给晏玉递了一颗草莓。   他眼里漾起笑,就这么捉住她的手,咬上那颗草莓。   荆觅玉不知怎的,眼角余光望向晏风华。   晏风华正看着他们,眼里沉淀着不知名的漩涡。   她不禁往晏玉的方向靠。   晏玉伸手揽她,“这草莓好吃。”他低声在她耳边呢喃,“晚上给我种一颗。”   她做出剪刀手势,在他嘴边比划几下。   他乖乖地闭嘴。   两人的亲昵落在晏风华眼里。他儿子放荡到现在,还没带过女朋友到长辈面前。这个荆觅玉,是一个定时炸/弹。   慈善会开始之后,葛婧之致辞完毕,过来和晏风华问好。   这对父女的关系,比父子更冷漠。   葛婧之的笑容无懈可击,就跟谈生意时一样。她端庄坐在晏风华身边,眼中没有半点亲情。   慈善会开始了。   先出场的是赞助商的藏品。   底下的富商们出价均高于市价。慈善基金的数字百万百万地滚动。   接下来,是团队寻觅的小物件,包括芜阴屠山的玉雕。这些东西的溢价,全靠背后的故事。手工艺人被现代技术淘汰的传承困惑,引起一位富商的共鸣。   葛婧之坐在晏玉另一边,偶尔和他交谈几句。   从荆觅玉的角度看去,同样出色的两姐弟,笑意角度都相似。   再看晏风华,嘴角的慈爱,反而没有这两姐弟自然。   这时,台上的主持人音量骤增,说的是葛婧之自己捐出的藏品。   “这是一幅年代久远的刺绣图。但又不普通——”主持人故意停顿,待到众人注意力集中到台上,他说:“这是一幅藏宝图!”   台下抚掌大笑。   荆觅玉震惊地看着台上。   两位穿着旗袍的美女,左右各执一边,将那份泛黄的三角图展开。   荆觅玉手心捉紧。却忘了,她和晏玉牵着手。这一捉,紧紧扣住了他的手指。   晏玉微讶,转眸看向刺绣图。   原来是那个吗? 第54章 丛林   # 054   主持人继续说:“大家看看这张藏宝图。”   台下又是哄笑。   主持人心神领会, 改口说:“刺绣图。”他示意旗袍美女上前一步。   灯光打在旧布上, 主持人笑:“双面绣, 正反花纹整齐,针法精细。”   图案有两个方向没有收边, 落下了细碎的针线头。   主持人双掌打开, 抚过垂坠的碎线,“这是一张被剪过的藏宝图。相传旧时,守护宝藏的有三大家族, 藏宝图分割成三,这张图的左下和右下,都被剪开了。”   一位宾客粗嗓发问:“那另外两张现在在哪儿?”   主持人笑:“这就不得而知了。”   宾客:“嘁,传说就是骗人的。”   主持人说:“但今天, 这图是以刺绣图竞价的。宝藏只是久远的故事,不追究真伪。”   晏玉轻问葛婧之,“这又是编的故事?”   “半真半假。”葛婧之回头, 笑看晏玉,“以前听妈说过,这刺绣原来是地图,不知什么原因分成了三份。我就让团队打造一个故事背景。芜阴屠山最近不是兴起寻宝热嘛,就用宝藏做噱头了。怎么样, 唬人吧?”   晏玉安抚性地揉搓荆觅玉的指头, “这刺绣图是我们家的?”   葛婧之压低音量, “我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到的。应该不值钱, 就是刺绣工艺好些。”不过, 她发现了,荆觅玉的脸色不太好。葛婧之对上晏玉探究的眼神,“怎么?难道这刺绣图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背景?”   葛婧之曾经问过,这地图有用处没。葛山桃说没有。于是葛婧之就拿来当拍卖品了。   “姐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晏玉说话时,看向晏风华,“既然是家里的旧货,爸也应该清楚吧?”   晏风华走过半世,早练就了一副沉着稳重,“记不太清了,也忘了是谁给的,不值钱,就放着了。”   荆觅玉垂下了眼,看着自己和晏玉相握的手,不禁紧了紧。   那副刺绣图,正是何家的。往右的地图在荆家、向左的则在孔家。   葛婧之一听晏风华这说辞,反而起了疑心。她悄声问晏玉:“恐怕没那么简单?”   “嗯。”晏玉给了肯定的一声。   葛婧之蹙眉。   晏玉看一眼荆觅玉略显失神的样子,说:“姐,别让那张图落到别人的手里。”   葛婧之立即起身,匆匆向一位工作人员走去。“无论谁出价,什么价,都把这副图给我拍回来。”   工作人员眼里闪过惊讶,立即通知坐在竞价区的同事。   葛婧之回到座位,“慈善会结束之后,再谈谈。”   晏玉拉了拉荆觅玉,低声问她,“谈吗?”   荆觅玉怔然。他一直知道她的目的?而她却披上龟壳,始终不肯相信,晏家和何家有关系。   晏玉和她咬耳朵,“别担心。”他眸子转向晏风华,继续和她说:“有我在。”   晏风华低眉。他万万没料到,定时炸/弹不是荆觅玉,而是完全不知情的葛婧之。而且,晏玉似乎知道什么。从何得知?知道多少?   葛婧之又再开口,这回不是和晏玉交头接耳,而是正常音量了。“一会儿,我让人准备晚餐,看你们坐在这儿,都没吃饱。”   晏风华没吱声。   直到慈善会结束,晏玉都没松开过荆觅玉的手。   她手心全是汗,粘在他温热的大掌中。她脑子乱成一团,思考着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她想挣脱晏玉,他没放,只是在她耳边说:“没事的。”   这个男人啊,看着危险,现在又身份不明。但就是格外有安全感,什么事到了他嘴边都无所谓似的。她靠近他,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呀。”   “嗯。”   荆觅玉抬起头。他这两天把胡渣子剃掉了,下巴饱满坚毅,她忍不住伸手掐一下,“记住你的承诺。”她不想再和各种男人交往发展了。和他一起就好。   晏玉唇一低,在她的指节抚过,“瞎担心。”   葛婧之送完宾客,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祁玉峰想要送她,被她婉拒了。   他不勉强,在她脸颊落下轻吻,转身离开。   她伸手在桌上抽出纸巾,把祁玉峰吻过的部位擦了又擦。“走吧,回津洺岛。我宵夜都准备好了。”   “也好。”晏风华点头,“我匆匆赶过来,上午在飞机上吃的,现在是饿了。”   葛婧之笑靥如花,“好,一定有爸最喜欢的红烧肉。”   ----   荆觅玉坐晏玉的车。   晏风华则上了葛婧之那辆。   驶上大路,荆觅玉轻声问:“你知道那刺绣图?”   “今天才知道。”晏玉打开音响,电台传来一首声嘶力竭的情歌。   “那你以前知道什么?”   他切换电台,“你接近我是想泡我。”切来切去,都是情情爱爱。   “谁想泡你。”她别过脸望车窗。   “我们床也上了,避孕套用完一盒又一盒。彼此没有恶意,既往不咎了。”他终于换到一首《得意的笑》。   荆觅玉抓了抓头,“你说得是轻松。”   晏玉:“你听。”   这时歌词在唱:“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   荆觅玉想气,却又不知从何发火。最后还是笑了,“服了你。”   “把人生放上天平来衡量轻重,总有一件是重中之重。”晏玉漫不经心,“在从前,有一件事压着我的天平。现在有人能翘起它,那就不再重要了。”   荆觅玉转脸,严肃起来,“方丈。”有这等觉悟的男人,都能出家了吧。   他因她的称呼臭起脸来。   她嘟哝着:“你是我的榜样。”   “一会,先听我爸怎么说。”   荆觅玉思索片刻,问:“你知道何家吗?”   晏玉答:“我实话告诉你,我只知道有一个叫何扑玉的人,和荆山之玉有关。其它一概不清楚。”   “我不想告诉你。”   “只要不影响我们上床,你爱说不说。”他还懒得理了。   “……”说半天,这个男人对两人交不交心根本不在意,他心里只有床事。不过,也正因为他这无谓态度,让她的烦乱减轻不少。   到了津洺岛,荆觅玉心中已有了主意。   葛婧之招呼着她,“这么晚还过来,不好意思。我好奇心重,不把事情问清楚,今晚都睡不着。而且明天就出差了。”   荆觅玉笑了笑。   “荆小姐的脸色比在慈善会好多了。”葛婧之没有往常工作开会的作派,端着碗出来,十分亲切。   “嗯。”托晏玉的福,荆觅玉现在心平气和,也能坦然地面对晏风华那无形的气势了。   晏风华坐在上席,望着中间那盘红烧肉,“还是婧之记得我的口味啊。”   葛婧之:“爸,你多来北秀,我会记得更清楚的。”   四人坐下,气氛不冷不热。   晏玉给葛婧之、荆觅玉夹菜,没搭理晏风华。   晏风华一人嚼着红烧肉。   葛婧之率先开口,“爸,今天那副图有什么来历吗?”   晏风华:“也没什么,朋友送的。”   “是不是呀?”葛婧之似笑非笑的样子,和晏玉神似。   “你问不问都一样,朋友送的。”晏风华放下筷子,“给我来一杯酒。”   “请问——”荆觅玉这会接了话,“晏先生,那位朋友现在在哪里呢?”   晏风华:“旧朋友了,联系不上。”   葛婧之笑得眼睛眯起来,“爸,我大学毕业就进了碧鸦犀,到现在十年了。和那些男人尔虞我诈,明说暗话。他们起一个音,我都听得出是真是假。”她给晏风华倒酒,“一家人嘛,怎么都戴着面具过日子呢。”   晏风华略略放松表情,“你爸我当董事长,面部神经绷得多,笑起来肌肉发力跟不上了。”   晏玉笑,“最好去医院检查检查,别犯上神经病了。”   连荆觅玉都听得出晏玉话里的讽刺。她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轻轻捉住她的手,转过头来。她的脸映入他的双瞳,他的讽笑淡了,扬着嘴角。   她四指被他握得交叠起来。她垂眼,挣开晏玉的手,再抬头时,她说:“晏先生,实不相瞒,这副刺绣的另外两张拼图,我见过。”   晏风华的右手要去端酒杯,刚碰到,顿住了。“两张?”   荆觅玉:“是的。”   葛婧之微笑,“我想,爸不清楚这件事,不如问问我妈好了。”   “别打扰她了,这么晚,她早睡了。”晏风华喝了一口酒,“荆小姐是不是知道刺绣图的来历?”   荆觅玉:“在我说明之前,我想知道,送图给晏先生的朋友,是不是姓何?”   “嗯。”晏风华心里已有应对之策,他点头。“她的解释,和婧之的故事很像。这张藏宝图世世代代,由三家人分别保管。不过都是传说了,真假难辨,她也不信宝藏这事,就送我了。”   荆觅玉笑,“这就是一张藏宝图,宝藏定名:荆山之玉。因为里面有一件汉代和氏璧。”   晏风华吃惊,“真有?”   晏玉和葛婧之交换了一个眼色,皆不作声。   “真有。”荆觅玉喝了一口柠檬水,润了润嗓。“三家人分别是荆、孔、何。但不是世世代代的传承,这宝藏图,是在1953年拿到的,一家一份。1954年河域水灾,三家人各奔东西。三方相约:后代皆以玉字命名。直到1995年,荆家老一辈找到了孔家。见面那天,孔家说现在新时代,宝藏的事没意义了。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孔家把自己的那半图给了荆家老一辈。不久后,孔家发生了一场大火,全家上下都死了。”   听到这里,晏玉突然抿住了唇角,眸色转冷。   晏风华神色也有些沉。   荆觅玉:“荆家老一辈也死了。警察说排除他杀的可能。他死的时候,怀里只有两张刺绣图。”   “荆家老一辈是你的……”晏风华抬眼打量着她。   “是我的爷爷,名叫荆来福。”荆觅玉苦笑一声,“他的遗愿,就是寻宝。我叫觅玉,是为了家族使命。” 第55章 丛林   # 055   晏风华抿了一口酒。   比起茶, 他是不太爱喝酒, 不过这一口,舌尖上停驻的味道,让他有一种人生百态的辛辣感。   他冷静地分析荆觅玉的话, 问:“你见过另外两张图?”   “是的。”荆觅玉有些悲凉,内眼角尖到下弯。“警察查明死者身份,就通知荆家, 拿回了遗物。”   “是自杀吗?”相较起晏玉, 晏风华的嘴唇更薄, 灯光下, 抿紧的唇线深到仿佛没有了上下唇。   “警察说是。”荆觅玉眉间蹙紧, “二十二年前的事了,我当时才六岁,记不太清。”   “怎么死得这么巧?”晏风华也皱起眉心,威严肃穆,“孔家和你爷爷,竟然接连而死亡?”   “起初我们也有所怀疑。但警察查过, 没有线索。”荆觅玉手抵唇角, 回忆说:“听说,大火是孔家午睡时烧的, 可能都睡得熟,老老小小无一幸免。我爷爷的尸检报告写明了上吊自杀。”   “哦。”晏风华眉心松了, “就是说, 另外两张刺绣图都在你们荆家?”   荆觅玉点点头。   “没想到啊。”晏风华长叹, “朋友把这张图给我的时候,我也曾想,是不是真的有宝藏。但她不屑一顾,我就没放在心上。要不是今天婧之找出来,我早忘记了。”   “看啊,爸,你这趟来北秀大有收获吧。”葛婧之笑起来,浓墨的眼线和眼睛眯成了一道弯。   晏风华:“是啊。”   荆觅玉追问:“晏先生,送你这张图的何姓,请问是女的还是男的呢?”   “嗯?怎么?”晏风华不正面回答,反问:“这也有关系?”   “嗯。”荆觅玉又说:“荆家不止找过孔家,也有寻找何家,但1990年,何家一岁的孩子失踪,何家外出寻子,也没了音讯。我们老长辈心怀遗憾,让我们务必给何家寻根,其实,这也是我的第二道任务。”   晏风华听完,“原来如此。我那个姓何的女性朋友,早没联络了。她手机号换了,也没通知我。”顿了下,他像是要确认似的,强调了一句:“你到处寻找名字有玉的男人,原来是为了给何家寻根。”   “是的。”回答完这两个字,她有些踌躇。   晏风华劝一声,“有什么话尽管说。”   荆觅玉呼了呼气,终于鼓起勇气,“晏先生能把这张图卖给我们吗?”   晏风华看着她,嘴角抿得出现了一道浅窝。   她又继续说:“对晏先生来说,这不过是一张废弃图,不如……”   “这也不是废弃的,旧朋友送的礼物,情意在其中。”晏风华问:“你们是想寻宝吗?”   “不瞒晏先生。孔家没有了,何家失踪了,三家人只剩荆家在支撑。你是富商,金钱对你无所谓。但我们是工薪阶层。”荆觅玉越说越顺,“车子、房子、教育、医疗,哪样不需要钱。荆家日子不富裕,我们希望能找到宝藏,过上新生活。”   晏玉瞥她一眼,给她舀了一碗汤。   “我能理解。”晏风华点了三下头,“这样吧,天下这么大,几十年前的地形,和现在都不一样了。比起你一个普通人,我们有团队,不如帮帮你。婧之,你说是不是?”   “理论上来说是的。”葛婧之笑着应答:“我们有先进的技术,拼完图,再用电脑比对国内地图,不是难事。”   荆觅玉面露难色。   晏玉说话了,“交给姐吧,她之前团队到处寻找古物,也积累了经验。”   “谢谢你们。”荆觅玉微微一笑,“不过这事,我要慎重考虑考虑。”   “明白。”晏风华说,“你也不容易,身负重任,几代人这么坚持,就为了一张藏宝图。”   “这都是我们老一辈的祖训。”荆觅玉声音低了不少,“你们家财万贯,不屑宝藏这么点钱,我才敢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换作普通人,我就没这么坦诚了。”   葛婧之叠起腿,操起手,“芜阴屠山不过几个玉雕,都能吸引人们去寻宝。汉代和氏璧,那得抢破头了。”   “高古玉,我自己就收藏了几件。”晏风华心情不错,喝了大半杯酒,“你和晏玉有这层男女关系,我们帮你也是应该的。”   “对了,晏先生。”荆觅玉又说:“如果你有何家的消息,务必联系我。我们三家人,祖上是至交好友,又因宝藏的事,虽未谋面,但也有一种亲切之情,盼着让何家孩子认祖归宗。”   “没问题。”晏风华笑着说。   ----   出了津洺岛,荆觅玉的脑海中一直在回想她和晏风华的这场对话。   双方都没有大破绽。   就是晏风华主动提出帮忙寻宝一事,她还没想通。   荆觅玉拢了拢头发,看一眼开车的晏玉。   他不多话。   她戳戳他,“喂,你会站在我这边吧?”其实,她也是观察到晏玉和晏风华的关系不善,才敢说。要是晏玉不站她,她可没这么大胆子。   “嗯。”晏玉沉沉地应了一声。   回到家,荆觅玉洗完澡,看到他站在鱼缸里喂金鱼。   他没有低头,仅是眸子往下,定在金鱼缸。鱼缸亮着灯,绿色水草轻轻摇曳。他的嘴角垂了下来。   荆觅玉踮起脚,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别喂太多,会吃撑的。”自从他用大黄鸡压过小熊之后,她没敢告诉他,这金鱼是她代秦修玉养的。   晏玉放下饲料包,拽开她双手,转过身来。   她这才看到他乌云滚滚的墨瞳。   有时觉得他瞳孔的边界太模糊了,现在这样子倒是黑白分明。   荆觅玉正想说什么,他却猛地吻下来。   往常的性/爱,他总是游刃有余,她的生死都在他的掌控中。今天这样狂野失控的咬噬还是第一次,甚至把她的唇咬破了。   这样的他,很像溺水后的几天。   她搂住他的肩。   他撕扯着她的睡裙。   “哎。”她身下一凉。   他第一次没有前戏。   两人滚到沙发,然后他抱她上床。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有她的叫声不停响起。   完事了,他去浴室洗澡。   她躺在床上,静静等他。   太神奇了,她以为经过今晚这事,她和他的关系会有所僵燥。回程的路上,她甚至在想,为了避免将来两人尴尬,不如早点分了算了。可那话梗在心里说不出口。反而扒着晏玉问,他是不是会站她这边。像是小学生吵架,要求对方不明真相地支持自己。   她比谁都希望,晏风华今晚的话都是真的,他只是从何爱玉手中拿到这张图。   晏玉洗完,吹干头发。走进房间时,只穿着一件内裤。   他一上床就捞起她吻。   荆觅玉仰躺着,抱住他,任他在她唇上流连忘返。他最喜欢吻她的唇,明明之前说她嘴大来着。   吻完这一轮,晏玉盖上被子,贴着她赤/裸的身体。   她仔细打量他的眉眼,他的焦躁,他的烦闷,这会减轻了许多。她问:“你生气吗?”   “没有。”他抚上她肩膀的吻痕,“刚刚有没有弄疼你?”   “还好,做那么多,都习惯了。”她左手在他的头发穿梭。   “对啊,以后没我这大的,都满足不了你了。”   “呸。”她推他一下,然后又抱上他的肩,“我刚刚觉得你在生气。”   “不是生气,只是想起过去的事,烦。睡完你就痛快多了。”   “什么事?平时看你无忧无虑的样子,可让我嫉妒了。”   晏玉鼻尖蹭了下她的脸颊,“你告诉我,何扑玉是谁?”   荆觅玉心中一惊。   “我小时候出过两次意外,差点死掉。每次临死前都听到这个名字。”   “何扑玉是何家一岁时失踪的小儿子。”她震惊望着他,“你……”   他立即否认,“我不是。”   荆觅玉提上的心,放了下来,“吓死我了。”   “怎么?这何扑玉和你们有什么宿怨?”   “不说了。你不是就好。”她搂紧他的腰。   他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是不是心里舍不得我了?”   她不作声。   他逗她,“睡了这么久,都没见你主动亲过我。”   她横他一眼,“你都这么主动了,我还有主动的机会吗?”   “给你一个主动的机会,亲我一下。”   荆觅玉嘟起嘴,在他脸颊啵了下。   他把她拉过来深吻。然后平躺在她旁边,手臂搭在她的肩上。“我那两回意外,因为年纪太小,只记得片段。真想不起何扑玉和我有什么关系了。只记得恨到想杀了他。”他在她面前,不回避自己对何扑玉的厌恶。   “你是你爸亲生的吗?”   “当然。”晏玉指指自己这张脸,“我这长相和我爷爷更像。”   “照你爸的说法,他那位女性朋友是何扑玉的妈妈,何爱玉。何家的图就是传给了何爱玉的。”   “这两母子的名字起得这么土。”   荆觅玉问:“你为什么让我把图给你爸?”   “我问你,你觉得我爸说的是不是真相?”   她摇摇头。   晏玉说:“他是只老狐狸,擅长打防守战。他最喜欢维持表面的和平。让他站上主动位,我们更有利。”   “你都说成我们了。”她戳戳他,“哎,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晏玉笑了声,“我说没有,你信不信?”   “为什么没有?”荆觅玉不高兴,在被子下狠狠踩他的小腿,“没有你还缠着我。”   “我都没爱过,哪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处得舒服就行了,没那么多定义词。”   “我有爱过啊。”她瞪着他。   “那你来说说,我爱不爱你?”   荆觅玉凭着记忆里的论调问他:“你见不到我会不会想我呀?想到我会不会开心呀?”   “见到了也想啊。”晏玉在被子下扯掉内裤。   两人光裸的身子抱在一起。   “我不想理你。”她拿被子包住自己。   “那你这位有经验的分析分析,你爱不爱我?”   “不知道。”她又踢他一脚。   晏玉哼出一声,“你爱不爱都是我的人。”   荆觅玉半张侧脸压在枕头上,“本来我觉得今天晚上,我们应该相对无言,幻想遇到家庭阻挠时的那种无助凄美。”   “让你失望了。”他漫不经心,“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和我姐,跟我爸都没什么感情。”   “但他始终是你爸呀。”她认真地说。   晏玉抱她过来,吻上她的发。“我懂事之后,一直都想知道,这个何扑玉是谁,还有,我爸为什么不救我。我都快要死了,他为什么站着不动。”   荆觅玉抬头看他。   “找不到答案,我自闭过一段时间。后来遇到一个老师,他读了一篇作文。与其让困在回忆里,不如期待未来。我小妈说,小学二年级开始,我整日都在笑,也不自闭了,交了许多的朋友。学习好的,学习坏的,都是我朋友。长大了,偶尔还是会想起这事,不过恢复时间越来越快。摩托艇那次,我闷了一个星期就好了。”   晏玉轻描淡写,没带什么情绪。仿佛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第56章 丛林   # 056   “什么意外?”荆觅玉翻身向他。   “溺水。”有水浪, 还有黑黑的像是石头一样的东西,壁上有青苔。晏玉只记得这些。   摩托快艇那天,水浪拍打礁石,撞进了儿时的记忆。每回想起这一幕, 他心底就会升起暴躁的情绪。坠海之后, 他突然脑中一片空白,动弹不得, 失去意识。如果当时真的死了, 也不算难受——因为他在那时已经感知不到痛苦了。   “两回都是溺水吗?”荆觅玉诧然。哪有父母见到孩子落水站着不动的呢?   “嗯。当时太小了, 来龙去脉不清楚。但光那些片段就让我厌烦了。”晏玉非常平静, “两年前, 我在一个偶然情况下,听到我爸讲了一句荆山之玉,刺激到儿时记忆里的某件事。我就用何扑玉这个名字去拍卖会钓鱼, 想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结果,你上钩了。”   荆觅玉一掌拍在他的胸膛上, “原来那个是你!我就说呢, 怎么何扑玉莫名其妙出现了。追那线索一年多, 一无所获。”   “什么一无所获?我们现在躺这床上就是收获。”   “哼。”   “好了, 说回正题。”晏玉问:“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爸的话?”   荆觅玉回答:“他在慈善会, 口口声声说不记得刺绣图的来历。晚上他讲起的时候, 明明记得很清楚。这说明他一开始就在装傻。为什么要装傻?应该他知道什么, 但不愿说。”   “嗯。”晏玉再问:“你猜他知道什么?”   “我猜不出。我有怀疑过, 你妈是何爱玉, 但时间不对呀。何爱玉出外寻子是90年,如果她再婚生子,孩子肯定是90后了。90年以前,何爱玉嫁给一个警察,只生了一个儿子。但你妈和你爸结婚多年,一女一子,完全对不上。”   “我妈和我爸是1984年结婚,1996年离婚。”   “你小妈和你爸什么时候认识的?”   “早了。我爸出轨好几年,才找我妈摊牌离婚。”   荆觅玉问:“你听过,你爸认识一个叫何爱玉的朋友吗?”   晏玉摇头,“完全没听过。”   “不知道何爱玉和你爸说过多少细节。我觉得你爸了解的,应该不少。”   晏玉心中已经有了些推断。他说:“刁争柯你记得吧?”   “哎?”荆觅玉又是一惊,“你知道他?”   “他是我爸的人。”说到这,晏玉不禁为她的疏忽叹气,“你把我的资料那么明显地摆在工作台下,是生怕不露馅么。”   “……”她都忘记这事了。   “不过也好在你没扔,我才能看到刁争柯的名片。”   “他是你爸的人?”她眸子转了几圈,“那就是说,在我还没认识你之前,你爸已经盯上我了?”   “嗯。”   荆觅玉大喘一口气。这么想来,简誉订婚宴时,晏风华也早发现她了。她忽然背脊发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我要去喝杯水。”她踢踢晏玉,“你也起来,我们坐着说。”   他怀里没了美人,不大痛快,“干嘛呢?躺着说和坐着说有什么不同?”   “不给你耍流氓的机会。”   晏玉撇撇嘴角,“你全身上下我哪没看过。”   荆觅玉穿上睡裙,走出卧室。   他套了睡裤,裸上身出来。   她回头一眼,“怎么不穿衣服?”   “我这身材练这么好,就是给你养眼的。”他理直气壮地展示自己的胸肌、腹肌。   “……”荆觅玉在冰箱里拿出两瓶酸奶,坐上沙发,递给晏玉。   两人静静喝了半瓶酸奶,荆觅玉开声说:“我来把这件事从头讲起。”   “嗯。”他晃了晃酸奶的玻璃瓶。   “两年前,你为了查找儿时记忆的真相,以何扑玉的名字在芜阴古董市场出现。之后,出于某种原因,你离开芜阴,到了北秀的拍卖会。”   晏玉解释说:“芜阴那回,差点被我爸发现。我就改到北秀了。”   荆觅玉记起老周的话,“可是,我朋友说,我先到北秀,你才跟过来的。”   “对,第一次拍卖我是电话联系的。北秀古董市场没芜阴那么严格,比较好操作。”   “我为了寻找何扑玉从芜阴来北秀,但查不到你的真实身份。于是我用当年三方约定的玉字做信号,想让你主动现身。”缩在沙发的荆觅玉,用脚趾磨蹭着晏玉的脚趾。“但是,其实你不知道名字有玉这件事。”   “纠正一下,我以前不知道,后来发现查我的人,到处结交名字有玉的男人,我就猜到了。”   “好吧。你是猜的,因为你不清楚真正的缘由。”荆觅玉用脚趾卡进他的指缝里,“在我招摇了那么多男朋友之后,引来了你爸的注意。其实,你爸是荆山之玉的知情人,才派刁争柯打听我。”   “对。”他知道,她小动作特别多。“但为了一件古玉,我爸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   “我也奇怪,这宝藏的钱,还不够你们晏居铺路的。”   “当年的事,没那么简单。”他张开脚趾,把她的秀气脚趾夹了下。   “呀。”她想缩。   晏玉扣住她的小腿,“干嘛呢,从床上换到沙发,你觉得我就不能对你下手了?”   “说正事呢。”她另一只腿踢他。   他再一捉,在她小腿肚捏了捏,“正事说完了。一个中年男人,干涉不了我们。”   “什么中年男人,那是你爸!”   “我和你说过,我们晏家都是自由恋爱。他一个婚内出轨的,没资格来管我。”   荆觅玉却注意到了他的用词,她挣脱他,两只脚踩上他的双肩,“你这是恋爱吗?”   “听你分析那么多,勉强算是吧。”他把她双腿一分,压了下来,“事情说完了。明天星期天,今晚就做多几次了。”   ----   过了几天,荆觅玉把剩下的两张图给了晏风华。   就像晏玉说的,晏风华滴水不漏。她无从得知晏风华和何家什么关系。   晏风华挖了一个坑等她跳。那她就跳下去看个究竟。   她跳再深,也系着一根叫晏玉的绳。而且,还有老周,秦修玉给她当后盾。   三张图都已经有了陈旧的黄灰。   荆家那张,拼接处脱了五厘米的线,线头坠下来,细细碎碎。   晏风华举起,透过灯光把断掉的那五厘米仔细看了看。“有透光针孔,还原不难。”   荆觅玉满目期盼,“晏先生,麻烦你了。”   他笑着把三张图在桌上拼起来。   六十多年前的山河,到处都是山形和河道,弯弯曲曲的小路像是蚯蚓一样。   葛婧之兴趣盎然,“这刺绣针法真不错。”   晏风华问:“这宝藏,当年有没有说是在哪个城市?”   荆觅玉答:“在复祝。”   葛婧之惊讶,“这么巧?还是我们祖籍呀。”   晏风华眼皮下的眸子往葛婧之看了一眼,抬起时,向着荆觅玉,“这图就交给婧之吧。”   “放心吧。”葛婧之应声,“我本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不过北秀文物节目一播,发现这些古董看似死物,其实都承载了历史的文化啊。”   晏风华点头,“你终于明白爸爸的爱好了。”   葛婧之娇声笑,“明白,当然明白。你为收藏砸了多少钱。”   天,都是晏风华和葛婧之在聊。   荆觅玉和晏玉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荆觅玉看着公司微信群讲起星期五团建的事。   同事甲问能否携伴。   领导回了一个ok的表情。   好几个同事纷纷表示要带家属。   荆觅玉翻着前面的记录,心里想,要不也把晏玉带上吧。   然而见到漂流两个字,她失望了。   溺水在他说来,平平淡淡,过了就过了。但是能在他心里停留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事。   她没问,是不想让他再去回忆。   之前团建有几个选项,漂流、温泉、徒步。这些活动,她从不提意见,由得同事去安排。现在倒觉得,早知选徒步好了。   她放下手机,“我星期五公司团建,早上六点半就要起了。”   晏玉问:“去哪?”   “漂流。”   “不带家属?”   她瞟他一眼,“同事说,那个河域水流湍急,你不会游泳,我想带也带不了呀。”   “我会游泳。”晏玉非常坚持这一点,“只是游得不好。”   “知道了,死要面子。”   “那我跟着去吧。”   荆觅玉心里笑起来,面上却板起脸,“你去了,我可不会再救你的啦。”   “我给自己立下一个誓言,我三十岁的时候一定要消灭掉童年阴影。”其实,他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初中去报游泳班,他阴郁了一个半月。   “……你对自己真狠。”她弯了弯身,“这样吧。我们都释怀过去,重新开始,怎么样?”   “你有这份觉悟太好了。”   “我可以教你游泳呀,我连潜水证都有呢。”   “我会游泳。”   “我可以让你游得更优美呀。”   “不如我们在泳池里做一次,说不定就什么事都没了。”   “呸!”真是越来越不要脸。   她这时都想问自己,老周介绍的男人个顶个优秀,怎么她就全给分了。真是惋惜。   心里吐槽着,她在群里和组织者说:「我带个朋友,男性,一个。」   ----   星期五早上八点半,荆觅玉和晏玉在公司楼下,和同事们集合。   荆觅玉以前习惯了路人对晏玉的惊艳目光,但现在面对一群同事,她心里不太自在。   那位已有男友的同事甲,眼睛停留在晏玉脸上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   那位牵着老公的新婚同事,打量晏玉的眼神是不是太放肆了点。   荆觅玉挽起晏玉的手,拿出纸巾给他擦脸,“这天太热了。”   晏玉握住她的手,几乎是习惯性地在她掌心亲了下。   他总说她小动作多,其实他也是。动不动就爱抓着她亲这、亲那。浑身上下被他吻遍了。   同事们见到这样亲昵的两人,有些不适,纷纷移开了目光。 第57章 丛林   # 057   北秀到景区, 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大巴上, 荆觅玉用帽子盖脸睡了一觉。   斜前方的同事甲往回看了好几次。   晏玉闷声不吭地玩游戏, 直直坐着,把肩膀给荆觅玉当枕头。   将到景区, 车上导游拿起麦克风, 试了两下音。开始讲解漂流的注意事项。   荆觅玉立即醒了,拍拍晏玉,“别玩了, 给我仔细听着。”   “哦。”晏玉收起手机。   此次漂流长达五公里, 前半段水流落差大。   下了车, 导游把救生衣、安全帽一个个发下来。   荆觅玉和晏玉都是黑色T恤, 五分黑裤。湿水不怕透,直接套上救生衣就好。   四人一组, 加上专业向导,五人上艇。   荆觅玉有意识地要保护晏玉, 坐到了边上,下一秒就被他抱起, 放她到中间。   至少从表面看来,他比她沉着许多。   她只好紧紧握住他的手。   她以前漂流玩过不少,在景区其实不太可怕。景区的路线都是设计过的,水不深,而且大多避开危险漩涡坝洞。好些不懂游泳的也能玩。   晏玉拍拍她, 安慰道, “没事。我上网查过, 这段就前面一公里比较刺激,剩下的都比较平了。”   “嗯。”她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向导常年在这边漂,皮肤晒得较黑。他手持划桨,给船艇定向。待前面的小艇距离拉开之后,他一划,顺着河流向前。   才出十几米,就是一个小高差。   划开的浪水冲进橡皮艇,艇上的人瞬间湿了半身。   荆觅玉抱住晏玉的腰,护崽似的问:“还好吗?”   晏玉的目光从凹凸不平的礁石中移开,“你别问,我本来好好的,你一问反而提醒我了。”   “好好好,不问。”她抚抚他的胸口。   身边的女同事看着两人的动作,问:“你们刚交往吧?”   “是啊。”荆觅玉笑答。   “难怪啊,热恋期——”女同事说完就被浪打中,喊出一声:“啊——”   橡皮艇被水流冲得直打转。   荆觅玉没有过多留意水浪,时常盯着晏玉的脸。生怕他突然想起什么,无法自控。   不过他非常平静,甚至在旋转过多时,拉住橡皮艇的安全扣,再把她抱住。   她想起医生曾经说过,心理疾病自愈的关键,所缺的就是一个念想。如果将来得知他当年溺水的真相,他是会更洒脱,还是耿耿于怀?   ----   下游区,到了江上。水流平缓许多。   再往窄口处,有一个浅岸,岸上架着几个烧烤炉,有五六个中年男女在招呼游客下艇吃烤鱼。   向导停下划艇,问:“吃鱼吗?都是现捉现烤的,特别新鲜。”   这是漂流的必经之地,想来也是景区的生意之一。   荆觅玉和同事都点了头。   另两个同事找了边上一个大叔的炉架。   荆觅玉和晏玉则去了另一个。   浅滩向外,有鱼群在跳动。   一个大叔手执木驽,放箭射去。水不深,木箭穿过鱼身,钉在滩上。   荆觅玉感兴趣的是捉鱼。   晏玉的目光则定在那把木驽上。   现在大多的弓/弩,是合金材质。这木驽长约30公分,高约10公分,弓长50公分,能放三根箭,全木制作,连扳机都是木。   他问,“你这木驽买的还是做的?”   “做的。”男人走到浅滩,把鲜鱼上的箭拔/出来。那也是木箭。他把鱼递给身后的女人。   女人接过,殷勤地问荆觅玉,“吃烤鱼吗?”   荆觅玉回答,“吃。”   女人报了价,“80元一条。”   在这做生意的,竖着的都是一样的价格。   荆觅玉点头,“好的,麻烦你了。”   女人笑着把鱼放上烤架。   晏玉看到其它也有两个男人是有木驽捕鱼,“怎么不用网呢?”   男人阔肩而立,“这也是一项拉客的技术。”   “这木驽方便给我看看吗?”晏玉小时玩的木驽都很简陋,这把有刺穿鱼的威力,想来那条弓绳不是简单的橡皮绳。   男人尖细的眸子把晏玉和荆觅玉打量了一番。“这是我维生的工具。”   “我知道,不会抢你的。”   男人递了过去。   晏玉两指捏起弓绳,“这是什么绳?”   男人说:“牛筋弦。”   晏玉将这个木驽的形状和发动机关细看一遍,心中有数了。这种还真的木工才能做,而非机械流水产品。看着简单,又有足够的杀伤力。   微风吹过,荆觅玉湿淋淋的身子有些冷,她蹲在了烤火架。和女人聊着天。   岸边停了许多橡皮艇。   女人说,他们住在河岸的村子。为了供家里三个孩子读书,村委帮两夫妻拉了卖鱼的生意。说着说着,女人问了句,“这城里的鱼都要80块一条吗?”   荆觅玉说:“差不多吧。”现在的烤鱼店,都是128起。这现烤的80也不贵。   “哦。”女人翻着手里的鱼。“那好贵啊。”   荆觅玉看着女人的脸。这里江河环绕,温度不高。不过太阳是够辣的,女人皮肤很黑。“孩子都多大了呀?”   “老大过几天就考大学了。”女人轻轻用铁叉挑开鱼皮。   香气四漫。   荆觅玉立即馋起来了,她起身,扯着晏玉,“我觉得我能吃下一条鱼。”   晏玉:“你先吃,吃剩的给我就行。”   她一惊:“那你不成了吃我口水的?”   “我不介意,亲都亲过多少了。”两人吃饭时,他也吃过她吃剩的菜,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能一样吗?”她悄声说:“亲吻是在嘴里,可这口水遇上空气之后氧化就变味了。那味道天差地别。”   “……”不介意的被她这么一说,介意起来了。“那再烤一条。”晏玉转身,把手里的木驽还给男人。   荆觅玉这下又不太乐意了。她用手指在他背上划着,“我就说说嘛。”   他扭头,“我觉得你一条都不够吃。”   她撅起嘴。   男人拿起木驽,又射了一条鱼。   女人笑眯眯的。   景区安排停留的时间有半个小时。   晏玉和荆觅玉站在岸边,各自啃鱼。鲜鱼现烤,没有酌料也美味清甜。   眼前只有蓝天、青山、碧江。   她瞥一眼两人映在江面的倒影,笑得开怀。   ----   漂流结束。   湿透了的众人去更衣室换衣服。   到了这时候,女同事们才有八卦的机会。   同事甲:“荆觅玉,你这男朋友长得好帅啊。”   同事乙:“没听你说过私事,原来瞒着大家,藏了一个这么帅的男朋友。”   荆觅玉微微一笑,“交往没多久,以前想带也带不出来呀。”   另一个已婚多年的女同事走过来,低笑说:“不仅人帅,个子高,身材又好。你这是包养小鲜肉啊。”   荆觅玉澄清说:“他不鲜了,和我同年。”   同事们说来说去,就是羡慕晏玉的颜值。   连新婚的女同事都跑过来说:“我老公站他身边,都成歪瓜劣枣了。”   荆觅玉笑起来,“你丈夫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贵人之相。”其实她不记得女同事丈夫的长相了,但是赞美总是对的。   “哎,真的?”新婚同事欣慰地说:“其实啊,我这也是嫁对了人。我老公真的非常疼我。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荆觅玉赶紧又夸了几句。她换好衣服,走出更衣室。   晏玉早在树下了。   原来一身黑的两人,现在换了灰色系。   离吃饭时间早,导游安排了自由活动。其实就是购物。   旅游景点的东西大同小异。要说有点儿别致的,就数捕鱼的那只木驽。一排十间店,八间都有卖木驽的。其中一间店挂着一个竹编靶,让游客试玩。   晏玉拿起一根箭,把箭嘴掰了掰。是软的。   店主说:“这个箭不能卖利的,那是凶器。城里好多卖军驽的,连弓都拉不开,只能当玩具。我们这是村里人自个儿做的,全手工。”   价格不贵,才三十块一把。   晏玉觉得好玩,买了。   这时,荆觅玉收到一条营销短信。正要清理收件箱,她忽然见到了巴智勇上回约她见面的短信。   她想来想去,说:“何扑玉的父亲,也一直在找他。”   “嗯?就是你说的警察?”   “他也是被你伪装拍卖会引来的。他说,何扑玉和何爱玉的右腿都有纹一个玉字。你见过吗?”   “玉字?”晏玉在记忆里搜索,“没见过。”   “何扑玉一岁时失踪,何爱玉出外寻子。也不知道这两母子重逢没有。如果遇到一块了,母子右腿都有字,这是新鲜事,肯定能传出来的呀。”   “也有可能去掉了。”   “我想,要不要把你爸认识何爱玉的事,告诉巴警官?叫何扑玉的人,他查了好多,都不是他儿子。他到现在都没见过亲生儿子,怪可怜的。”   晏玉搭上她的肩,“现在形势不明,别让太多人搅进来。”   “好吧。”   “真乖。”他咬她耳朵。   两人正好经过景区的人工泳池。   有两位女同事站在岸边,看样子是想下水。水里有三个男人在游泳,其中一个是新婚女同事的老公。新婚女同事此时不在。   荆觅玉指了指那男人,“那个我同事的老公。既主外又主内,我同事说,她老公吃虾给她剥壳,吃面给她挑葱。从来不敢忤逆她。”   这话才刚说完,就见那位“好男人”在水中扑腾,游向池子里一个比基尼美女。   美女上了岸。   男人浮起来,仰着个头,嘴巴张成了O型,眉毛揪成了蚯蚓。“再游,再游。”   美女一手拨了下肩带。   男人嗷嗷地叫,“脱掉,脱掉。”   荆觅玉:“……”这和新婚女同事口中的形象相差太大了吧。   两位女同事也是大吃一惊。   晏玉笑出一声,拉起荆觅玉往山下走。   前面的阶梯有些陡。她跟着他的步子,走下石板台阶。   她曾经和那人也曾这样手牵着手下山。她想起他时,心情在愈趋平和。她和他的甜蜜值得怀念。但她和晏玉彼此拥抱,彼此温暖,也让她不舍。   无从比较二人。只能说,她幸运地遇上了他们。 第58章 丛林   # 058   虽然荆觅玉没有联系巴智勇,不过两人在六月中偶然遇上了。   那天星期六, 荆觅玉在家加班总是被晏玉骚扰, 于是过来OneFool。   巴智勇路过咖啡店, 进来透透凉。见到荆觅玉在坐在窗边, 他上前打了声招呼。   荆觅玉抬起头。心境好转之后,她越来越感激巴智勇从歹徒手中救下她, 笑起来也没有了往常的疏离。“巴警官, 好巧啊。”   “约了人, 还没到。天气太热, 过来喝杯冰咖啡。”巴智勇在她邻桌坐下。两人隔着过道在聊。他看一眼她电脑屏幕的工作界面, “没打扰到你吧。”   她摇摇头,“没有,快完成了。”   两人聊得不多, 巴智勇的朋友到了之后,他就起身离开。   这时,又有一人推开OneFool玻璃门进来。   荆觅玉没有看门口, 只是对着离了几步巴智勇说:“巴警官,慢走啊。”两人有些距离, 所以她拉开了音量。   巴智勇朝她笑, 向外走去。他锐利的眼眸扫过进来的那人。   那人状似不经意地看了巴智勇一眼。   两人擦肩而过。   那人把目光转向了荆觅玉。   荆觅玉这时才见到, 刁争柯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她敛起笑容,低头做自己的工作。心里在计量, 刁争柯出现在这里, 是偶然还是跟踪?   她已经把刺绣藏宝图都交出去了, 晏风华还不放心吗?晏家究竟是什么时候扯进这件事之中的。他主动提出帮她寻宝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晏玉说,晏风华是个好面子的人。   这个,荆觅玉在网上查找晏风华的资料时,也有所发现。晏风华非常注意风评和口碑,这么多年,企业、慈善、扶贫,每样都不落下。早年的出轨也都洗白了。   晏玉先前的资料,也是几乎零差评。   虽然他说和父亲关系普通,但晏玉和葛婧之逢人带笑,或多或少有晏风华的影响。   海面风平浪静,深处波涛汹涌。   虚伪的一家子。   “荆小姐,这么巧?”刁争柯走过来,满脸惊讶。   “刁先生,好巧啊。”比演技,她也不输人。   刁争柯瞥一眼她的电脑屏幕,上面是黑底白字,像在写什么东西。“加班吗?”   “是啊。”荆觅玉抬起头。   刁争柯这时发现,她脸上不如第一次见面时白皙,或者说,妆容浅了许多,唇色更加清淡。眼线短短地停在眼尾,不再像以前那样勾出细长的边。少了妆容的修饰,她五官的缺陷暴露出来。眼小,嘴大。   不过,有特色才有辨识度。这样子反而让他印象深刻。   他和她不熟,没有话题,聊不到几句。   刁争柯坐着喝完咖啡,就离开了。   ----   好一段时间没有动静的晏风华,回芜阴几天后,联系上了刁争柯。   晏风华在茶室泡着名茶,和刁争柯视频连线。   手机屏幕投射在墙上,晏风华眯起了眼,“刁争柯,你这脸是不是胖了啊?”   “晏董早。”刁争柯微微一笑。“可能胖了点。”   “说明在北秀混得不错啊。”晏风华双腿微开,左手撑在左膝上,右手握着茶壶,“平时都做什么工作啊?”   “都是查出轨,捉小三的工作。”刁争柯心里苦,面上不敢说。   晏风华哈哈大笑,“那个叫老周的吧?这么有意思,还干这些事?”   “嗯,他的事务所只接这种类型的委托。”   “那你干得还挺滋润?脸都从国字脸变成圆形了。”   刁争柯摸摸脸,“这段时间,快餐吃得多。”   晏风华又是笑声响起。   走近茶室的李双英扬起了笑容,正要说话,听见晏风华说:“说吧,你这阵子跟在荆觅玉身边,查得怎么样?”   李双英立即停下了脚步。表情瞬间变色,她回头一望。   茶室这里,只有早晚六点,才允许佣人们进入打扫。这个时间段,四周都没有人。   李双英的步子轻轻地向前一迈,停在茶室的玻璃门前。   玻璃门半开,刁争柯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她在北秀交往过九任男朋友,名字都有玉——”   李双英惊疑不定,手一下子揪住了自己的裙子。   晏风华打断了刁争柯的话,“这些事,我知道。你查到她的日常交际没有?”   “她在北秀没有女性朋友,和同事的关系一般。前男友们联络得反而多。还有,她和晏先生在交往。”刁争柯想了想,还是没把“热恋”二字说出口。   “嗯。”晏风华把壶中的淡青茶水倒进杯中。   “晏先生在上个月十四号,搬进了她的房子。”   晏风华的动作一停,抬眸望向刁争柯,“没住境园?”   “没有。”   “怎么?这女人的房子能大得过境园?好得过境园?”   “荆觅玉租的是一房一厅。旧楼了,房东近两年重新装修过。万港给她的待遇不错,房补高,她签了两年租约。”   “晏玉住进去了?”   “是的。”刁争柯看出了晏风华的不悦之色。   果然,晏风华重重地把茶壶放下。瓷器磕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越活越回去。我从小就教育他,要有追求,要懂享受。他在晏居喜欢住客房,我也没管他。反正客房装修也好。现在住到那种地方了。”   李双英皱着眉,听完晏风华这一段话,她心里也烦躁。晏玉长这么大,何时需要入住女人的房子,还是那种小破租房?房间还没晏居的厕所大。   刁争柯静静听着晏风华对晏玉的数落。他购置的房产也就两房两厅。现在才知道,这在晏风华眼里,都是不入流的东西。   晏风华又问:“荆觅玉那些男朋友呢?查得怎么样?”   “她交往的九任,有几个是联络比较多的。第二任秦修玉,上个月刚从牢里出来。第六任巩玉冠,是个网红主播。第十任孙燃玉,在晏先生投资的拳击俱乐部当私教。”   李双英更烦了。这么滥交的女人,是给晏玉灌了什么迷药,才同居的。   “都是什么人?”晏风华啜了一口茶。   “秦修玉深藏不露,孙燃玉身手了得。巩玉冠这人嘴皮子不错,是个自来熟。”   晏风华品茶几口,“对了,那个老周是什么来头?”   “他经历比较复杂,各行各业都干过。”刁争柯顿一下,说:“我看他和荆觅玉的关系,应该是和她长辈相熟。”   “嗯,你继续盯着。”晏风华忽然叹起气来,“我问你答,怎么就没有你主动汇报的事呢?”   刁争柯突然眉间一蹙。荆觅玉的事,查来查去就那样,也没有新水花。但被这么一问,如果不想点新事件,他有疏忽职守的嫌疑。刁争柯把最后一次见荆觅玉的情景回忆起来,想起了她的那一句:“巴警官,慢走啊。”   刁争柯说:“对了,她认识一个警察,关系不错。周末还约着见了面。”   “警察?”晏风华深深凝望着壶中的清茶,“是她的朋友?”   刁争柯答:“没查到她有当警察的朋友。”   晏风华冷静地问:“不是朋友?但关系不错?那是合作?”   李双英脸色泛白,双手都快把裙子给揪烂了。   刁争柯:“我会尽快查。”   “嗯,你啊,别以为待在北秀是休假。工作别落下。”   “是,晏董。”   这话过后,晏风华关了视频,他细细品茶。   李双英在门外站定好久,才走了进来。   晏风华听到她的脚步声,“怎么不敲门?”   “你的门没有锁。”   “没有锁不代表你能随便进,这是礼貌。”   李双英冷笑,坐在他的对面,“我是这里的女主人,我哪儿不能来,哪儿不能去?”   “你说话越来越冲了。”   “你什么事都瞒着我,我能不冲吗?”   “我又瞒你什么事了?”晏风华拿过一个杯子,倒上之后给她递过去,“喝茶,冷静。”   李双英接过了那杯茶,但不喝一口放下了。“荆觅玉那事,你之前说处理妥当了,怎么现在还没完?”   “偷听不是晏家女主人该做的事。”   “哼。”李双英昂过头,“如果不是我今天听到,我以为一切太平了。”   “现在只是起了小小的波澜,不影响大局。”晏风华倾身,右手握住她的手,温和地说:“逛街,打牌,美容,购物,你怎么舒服怎么过。其它事,轮不到你来操心。有我在呢。”   李双英垂眼看到两人相握的手,“你多少年没有和我牵过手了。”   晏风华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是我疏忽了。现在晁儿分担了一半的工作量,我以后能多陪陪你了。”   “荆山之玉的事,你真的能处理妥当?”李双英心里存有怀疑。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晏风华再执起那杯茶,“多喝茶,别烦躁。”   李双英却更加烦躁了,“你要除掉荆觅玉吗?”   晏风华皱眉,“不要自乱阵脚。”   “可她纠缠不休啊!她还缠上晏玉了,分明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晏风华赶紧劝说:“她是冲着荆山之玉来的,不是我们。”   “那有什么不同?”   “她不知道我和何爱玉是什么关系。”   这许久没听过的三个字,突然被晏风华念出来,让李双英不禁倒抽一口气。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名字。   晏风华坐到李双英的旁边,“我问过荆觅玉,她说的话没有破绽。荆、孔、何,三家的恩怨,就是从1953年开始的。她所讲的,的确是荆家应该知道的部分。但荆家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李双英愁眉不展,“晁儿有点记得当年的事。他小学时还问过我,他右腿那个疤以前是不是一个字。”   “事情的重点不在何扑玉。就算晁儿暴露了身份,那又怎样?就说是我们领养的呗。”晏风华笑了,“你要知道,当年表面上是三家人,但孔、何两家才是真正的结盟者,荆家得到的信息是最少的。我们就要钻这个空子,把荆觅玉糊弄过去。文明人,要用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 第59章 丛林   # 059   李双英半信半疑。   不是她不相信晏风华的老谋深算,而是刁争柯说出“警察”二字的时候, 她已经慌了。   她走出茶室, 脸上扭曲得可怕。   刁争柯那人, 李双英知道, 是晏玉的高中同学。有野心,没道德, 最容易被利用, 于是被晏风华招去当助理了。   李双英对刁争柯的工作能力, 抱有怀疑。   去北秀那么久, 连荆觅玉的底细都没翻出来, 要么玩忽职守,要么无能流散。而且晏玉就在北秀。难保不会已经发现了刁争柯。   晏玉虽然嬉皮笑脸,玩世不恭, 但智商高、情商高,不容小觑。   刁争柯不可靠,晏风华太保守。   李双英拿出手机, 翻着通讯录。她要找其他人去查荆觅玉,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   为了荆山之玉这件事, 葛婧之专门安排了一支团队。   葛山桃时期, 碧鸦犀有不少业务是外包出去的。   到了葛婧之这, 她坚信靠人不如靠己。万港和碧鸦犀合作,其实只是出人出力, 创意权还在碧鸦犀。   葛婧之手下的团队, 个个都是精英。对藏宝图这事, 大家都好奇。越好奇,干活越给力。比对了复祝市的大山小河,再利用规划地形图模拟旧时道路。六月下旬,团队破解了刺绣图。   葛婧之第一时间通知了晏玉。“你问问荆觅玉,要不要通知我们爸?这是她家的东西,我们外人插手,多问问才好。”   荆觅玉表示没有意见,“既然晏先生和何家有交情,多少也知道这事。第三张图又是晏先生贡献的,告诉他理所应当。”   葛婧之笑了,“好。”   如果荆觅玉是一个傻白甜,葛婧之或许会为她担心。但和荆觅玉合作项目时,葛婧之早知道,荆觅玉心机也不浅。   葛婧之等着看,这出戏会如何落幕。   约谈时间,定在六月最后一个星期六。   晏风华星期五晚上抵达北秀。   不过,葛婧之这晚不在津洺岛。直到星期六的上午,她才回来。   四人一起到了书房。   葛婧之扎着马尾,简单的白衫,黑色阔腿裤。她放下投影屏,调好电脑角度,回到方桌的座位,“这是刺绣的原图。我们把它录入了电脑,分毫不差。”连原图的粗细都如一反映了出来。   “这是我们今年,复祝市的局部地图。”葛婧之把两张图重叠在了一起,“复祝十几年前,炸过两座小山建别墅,河流一段被开发填平了,而且,道路和房屋全都不同了。”   投影屏上,成排的房子填满了原藏宝图空白的区域。道路横平竖直,旧时的蜿蜒小路像是披着一层彩纱穿古至今。   晏风华说:“开发强度很大啊。”   葛婧之笑,“是的。就连地图上的藏宝地点,也在住宅楼之下了。”   “这栋住宅楼,三十年前是一条小路。”晏风华转头问荆觅玉,“这宝藏,怎么埋在路底了呢?”   “我不知道。”荆觅玉摇摇头。   晏风华追问:“那这图,你们三家人是如何得到的呢?”   荆觅玉双眸微沉,“1953年,复祝乡镇爆发了伤人事件,一位商人被砍伤,逃跑途中,遇上了我爷爷,和孔爷爷、何爷爷。他们当年十七八岁吧,救下了这位商人。商人离开时,为了报答恩情,给了这张藏宝图。当时,这图给了孔家,后来孔家提出三人均分,就剪了三份。”   晏风华看着荆觅玉。“你们如何得知,富商的话,是真的呢?”   “1949年前,这富商有为地下党提供弹药援助。解放之后,他的事迹都传到复祝了。他确实是当地有名的富人家。我想,不至于编假话。听富商说,国共内战时,他险些暴露,于是将自己一部分家产挖存起来,好留给后人。”   晏风华点点头,“还有这样的故事……”他想了想,“婧之,你现在查到的地址,有没有可能,在1949年之前不是道路?”   “这个我们没有数据。”葛婧之在鼠标上点了两下,“我们查过规划图,80年代,这是一片旧屋。”鼠标在宝藏地址画圈,“我们查了旧屋,发现其中一家在1995年发生过大火,正是荆小姐所说的孔家。”   “嗯”荆觅玉惊讶地问:“宝藏地点在孔家旧址?”   葛婧之说:“不完全是他家,不过隔得非常近。”   荆觅玉问:“那现在都是住宅楼,就查不到了吧。”   “是的。”葛婧之把住宅楼的资料调出来,“这栋楼是2004年建成的,有一层地下车库。如果富商真的把宝藏埋在这里,那么在建地下层的时候,就已经被挖掉了。”   荆觅玉敛起表情。   晏风华露出了微笑,“说到底,这些旧传说,在年月之中变数太多了。”   晏玉目光定在投影幕,一直沉默的他一手搭上荆觅玉的肩,“山炸了,河填了,换句话说,新旧两张图没有完全重合的地方。”   “可以这么说。”葛婧之笑了笑。   “那刺绣图的山,你们仔细看没有?”晏玉朝葛婧之指指鼠标。   葛婧之把鼠标给他。   他说:“商人的宝藏,寻找的地址,两个必有一个是错的。”   葛婧之冷下脸,“我的能力你信不过?”   晏玉笑了笑,“不是信不过,只是你拿这两张完全对不上的图来讲,不太稳妥。”   葛婧之问:“按荆小姐的话,这是国共时期的图,七八十年前的了。怎么可能一致?”   晏玉:“复祝的变化没那么大,不会连大马路都不见了。而且,假如藏宝地点在马路上,商人干嘛画这一张图?直接写马路名,门牌号不更好找?”   葛婧之:“反正我找到的就是在住宅楼,请尊重我们加班的成果。”   “我觉得,晏玉分析得有道理。”晏风华慈眉善目,“从常理推断,宝物大多在山上。如果只是在民居附近,不用画这么复杂的图纸。而且战争时期,民居大多不安全。如果是我,我会选择远离人群的地方。”   葛婧之摊手,“那就是你们都否认我的判断了。”   晏风华安慰说:“因为难,出错也是正常的。这样吧,婧之,你把你的成果发给我,我也让人研究研究。”   葛婧之没接话。   荆觅玉说:“难度太大,就算了吧。我把图拿回去给长辈们,就当了却这一身重担了。”   晏风华劝说:“再努力努力吧。婧之都做到这阶段了,半途而废就浪费人力物力了。”   荆觅玉:“这样太麻烦晏先生和葛小姐了。”   晏风华:“荆小姐有所不知,我收藏古董很多年了,为这爱好,花时花钱,但是心情愉悦嘛。你这个宝藏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就算你不想找,我都不愿意放弃。”   荆觅玉笑:“我早有听闻,晏先生是收藏界的名家。”   “名家谈不上。人嘛,都有兴趣爱好。”   “那就麻烦晏先生了。”   “好。”晏风华爽快地答应。   ----   每回见晏风华,荆觅玉都得在心中计量说话的分寸。她把晏风华当成了对手,时刻备战。   战完了,回家吃晏玉给她煮的宵夜。   他俩不把藏宝图当回事,小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晏玉买了一个烤箱,连蛋糕都会做了,颇有向家庭煮夫发展的潜质。   荆觅玉理亏,也开始洗手作羹汤。   两人能在厨房待上大半天。聊天的话题往柴米油盐酱醋茶上跑了。   六月底,简誉公事出差到北秀。   晏玉作东,请他吃饭。   不过,是在境园。   简誉坐在沙发,拿起书柜上的一本书翻看,某个时刻,他的眼角余光瞥向厨房里的一男一女。   说实话,简誉现在看到荆觅玉,仍然想不起来大学时她的样子。世事难料,兜兜转转,她竟然和晏玉走到了一起。   恐怕,芜阴那群朋友知道后,又得编排晏玉的绿帽史了。   晏玉的绿帽史,是于今眉和他分手,倒追简誉开始的。于今眉当年承受了不少舆论压力,都在指责她挑拨两个男人的友情。   但简誉知道,晏玉是真没放在心上。   晏玉对世间的态度,不是看开那么简单,而是看破红尘了。   晏玉小时候非常封闭,不爱和他们玩。而且,他和父母的关系都很差。   继母嘛,大家都理解,是会疏离。晏风华和李双英也不太关心晏玉。   晏玉一个人独来独往。小学二年级之后,他突然平易近人了,到处交朋友。   到了初中,他和李双英变得亲如母子。   李双英和晏晁,反而淡了。   晏玉善于玩弄人心,他在李双英面前的所有表现,就是为了让她疏远亲儿子。   晏晁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长相不如晏玉,性格过于刚直。   中学时期,哪个学校没有霸凌事件。   晏晁酷爱伸张正义,得罪流氓地痞是常有的事。   李双英屡屡接到学校电话,气愤不已,当着老师的面,甩了晏晁一耳光。“不好好读书,当什么英雄?”   这件事,让母子关系越来越远。   晏玉趁虚而入。   不过,晏玉心思根本不在企业上。公司的继承,晏风华给了晏晁。   晏玉还是风流成性,女人一个接一个。其中好几个女的,劈腿他人。这让绿帽传言,越演越真。   晏玉气定神闲,眉毛都没皱过一回。   又有女人,分了之后回头找他。   他一律拒绝。   也有男人,抢了他的女朋友,到他面前炫耀。   他看对方的眼神,傲睨万物。   于今眉说,简誉是冰山,晏玉是断云。一个无情,一个多情。   这说明,她可真是从来没有看穿过晏玉。   简誉一目十行,翻着晦涩难懂的书籍,耳边听到荆觅玉抱怨地说,“说好让我打蛋的呀,我都买了电动打蛋器。”   “省省吧你,让你干的活全都用机械化代替。”晏玉话音不悦,“你出去玩。”   “我就是要待在这儿。我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晏大厨助理。”   “你前边的形容词是说我还是你呢?”   “你,你,你,只有你。”   “这话还中听点,过来,洗菜!”   “噢。” 第60章 丛林   # 060   上回简誉不认识荆觅玉。   今天,他也装作认不出她。   席间, 荆觅玉没怎么说话, 都是晏玉和简誉在聊。他俩的话题大多围绕芜阴。   荆觅玉静静地听, 吃着晏玉亲手做的菜。   吃完饭, 她把碗筷放进洗碗机。   想起从前, 晏玉嫌弃她家没有洗碗机, 现在他反而不乐意她购买一堆小家电了。   荆觅玉擦厨灶时, 想起了小时候。   外公常说:“君子远庖厨。”   某天, 外婆生病了。一家子没饭吃。   外公在厨房自学煮粥,忙活了一上午。   荆觅玉坐在院子的台阶,远望厨房。厨房弥漫的,不知道是炊烟还是焦烟。“外公,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呀?我好饿啊。”   外公镇定自若的声音传来,“就好了,就好了。”   可是好久都没好。她跑去问秦修玉:“秦修玉, 你饿了吗?”   他摇头,“不饿。”   她饿到瘫在了床上。   三岁到六岁, 她和秦修玉住在同一间房。两张小床,挂着蚊帐。   秦修玉向外婆告状, 说她睡觉老是打呼噜,还是大声响亮的。   她理直气壮地说:“我自己都听不到呀。”   她怀疑这是秦修玉的坏招。每当他说呼噜声吵到睡不着, 外婆就会过来哄他睡觉。   她也想要外婆哄。但她晚上只要眼一闭, 立刻就能睡过去。哄都不用哄。   她只能在午休时玩耍, 等外婆来。   这会儿饿瘫了, 她也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外公一直到下午两点,才端着饭煲走出厨房。“好了,好了,过来吃饭吧。”   秦修玉摇着她胖嘟嘟的小短腿。   她抬了抬。   他直接在她的小圆肚子挠痒痒。   她醒了,正要教训他。   他说:“吃饭了。”   她立即从床上起来,爬到饭桌前。   不过,外公煲的粥,和外婆的不一样。上边的米粒还在晃。她用勺子舀起来,粥水白清。“外公,这是饭还是粥啊?”   外公肯定地回答:“粥。”   她送进嘴里嚼了两下,瞪大眼睛,“比外婆煮的饭还硬。”   外公尝了一口,放下了勺子。“我去问问隔壁大婶,有没有剩饭剩菜,喂喂你们两个。”   外公一走,她和秦修玉说:“外公煮的不好吃啊。”   秦修玉没理她。   “哼。”她也不理他。   不过,外公的饭汤,外婆吃了两碗。   外公把米粒挑开,喂着外婆。   她又要问秦修玉,外婆不觉得难吃吗?想起她刚决定和他绝交,就忍住不说了。   长大的她才明白,外婆尝的不是味道,而是情意。   或许,晏玉的饭菜也没那么惊艳,但她就是吃得舒心。   荆觅玉走出厨房,听见简誉在问,“于家股价大跌,你和于今眉的婚事吹了。”   “嗯,吹就吹了。”晏玉没当一回事。   简誉看到荆觅玉出来,给晏玉抛了一个眼色。   晏玉明白过来,回眸,“洗完了?”   “嗯。”她心中还在想婚事二字。   简誉吃完离开。   晏玉出去送客。   进了电梯,简誉才说:“芜阴有个朋友透漏消息,李双英在查荆觅玉。”   晏玉眼神转冷,“消息可靠?”   “嗯。”简誉提醒说:“荆觅玉的资料动过手脚。和孟泛玉的那段往事,全删掉了。简历改成了海归。”   晏玉点头,“我知道,刁争柯没查出来。”   电梯到了,两个同样俊挺的男人走出去。   简誉往停车位走,“她危险吗?”   “不危险,很善良。”晏玉顿了下,“和孟泛玉是同一类人。”   “恭喜你。”能遇上女版孟泛玉,真是走狗屎运了。“我记得,你喜欢小学的一个老师。”   晏玉挑眉,“怎么?”   “小学二年级吧,一个男的班主任。你说,他身上有光,非常温暖。我们还嘲笑你是通灵眼。”   “他是我生命的贵人。”没有这位老师,晏玉走不出童年。   简誉难得牵出一抹笑。“荆觅玉也有这道光?”   晏玉没有回答,仅是弯起了笑眼。   ----   晏玉送完简誉,回到家。   荆觅玉阴阳怪气起来,“你和于小姐的婚事吹了,可惜吧。”   她这酸不溜秋的调子,让他失笑。“可惜什么?”   “于家是金融界大佬啊。你小妈要再给你物色其它白富美吧?”   “没问。”晏玉陷进沙发,抱起荆觅玉,“我爱娶谁就娶谁,关她什么事。再说了,你也是白富美啊。”   “娶什么娶啊?你求过婚吗?我有答应吗?”明明嘴角都要咧起了,荆觅玉却还故作不悦。   晏玉两指把她的嘴唇捏起,“瞧你这样子,掩饰不住内心的窃喜了。”   她唇瓣被他捏着,发出了“噗噗噗”的声音。   他手一松,用嘴把她的两片红唇含住,吮了几下。“你什么时候想结婚,我再给你求。”   “不要,单身万岁。”她两手食指顺着他的上唇,往左右刮。“我外婆说,上唇主情,下唇为欲。你这样的男人薄情重欲。”   “重欲你见识过了。但薄情,有失偏颇了。”   荆觅玉一手搭到他的颈背。他的小尾巴长长了,时常被她抓在手里玩。“算起来我们认识没多长时间,交往才两个月。你最长的女朋友有四五个月吧。”   “忘了。”晏玉轻吻她的脸颊。现在她在家都不上妆了,亲起来舒舒服服。“问问刁争柯。他最喜欢男女八卦事,小三、出轨查得勤。”   “对了,半个月前,我见过他。”   “在哪?”   荆觅玉把晏玉的发尾缠在手指,绕着圈儿,“就那天我在OneFool加班,他进来坐了会就走了。”   “没问你什么?”   “没有。”她摇头,“说来也是巧,前脚来了巴警官,后脚刁争柯就来了。”   “巴警官找你做什么?”   “不是找我,他只是等人。”   “我记得你说过,巴警官要找儿子?”   “是呀,他是何扑玉的亲生父亲。”   “刁争柯可能将你认识巴警官的事,汇报给我爸了。就是不晓得,我爸清不清楚何爱玉和巴警官的关系。”这些天来,晏玉猜测到何爱玉、何扑玉的人选,但他没有明说。   荆觅玉扁起嘴,“我都不想理你爸了。”   “别理他。”晏玉托起她的臀。   她在他身边腻惯了,软成一摊泥似的,靠在他的怀里,“我们周末去游山玩水吧。昨天巩玉冠还在群里说,闲得天天在家拔脚毛呢。”   那个微信群,有荆觅玉养过的几只小鸡崽。男人们唠嗑家常,她大多时间插不上话。   晏玉问:“你想去哪儿?”   “让我想想。”荆觅玉闭上眼睛,蹭着他的肩膀,“去不去寺水山?全北秀含氧量最高的山头啊。我有两个星期没去健身了,一起去爬爬山?和小鸡崽们烧烤呀。”   “听你的。”   她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有个同事去过寺水山,溪河里允许钓鱼。一个小时四十块。”   “只计时?”   “对呀。”   “那我带上木驽,我们一个月的鱼都有了。”   “为你鼓掌。”荆觅玉拍起手来。“和你爸斗智很烧脑呢,我们下个月就吃鱼吧。一鱼三吃,补脑益脑。”   “好。”简誉刚才的提醒,不是无中生有。晏玉想,李双英可能不相信晏风华,而亲自出马了。   她从来都不是做大事的性格。冲动,无脑。   这种人,才容易露破绽。   ----   北秀的七月,热成了狗。   远处的云层都在伸舌头。   荆觅玉和晏玉、孙燃、巩玉冠去寺水山游玩。   秦修玉有事,没有过来。   寺水山有一片区,开发成自行车环道。   荆觅玉把女式背包丢给晏玉,和巩玉冠租了两辆自行车,踩着上坡。   晏玉和孙燃谈着十方的前景,缓慢走路。   她上到半山,绕了下来,定在晏玉身边,挺了挺胸,“嗨,帅哥,上坡很累吧?要不要坐坐美女的座驾呢?”   她造作的时候,孙燃多是一副不认识她的陌生人样。   晏玉笑着拍拍她的后座,“自己玩,我和孙燃在聊天。”   她瞪他一眼,转身咻咻咻地骑车走远。   巩玉冠悠哉悠哉地慢行,看着她飞速越过他。他喊了一声,“别走太远。”   荆觅玉笑着说:“知道了。”   她很久没有骑过单车。   应该有六年了吧……   她就读的传媒大学,距离芜大很远。   那人是学生会成员,业余时间也忙。两人的见面,大多是她搭乘公车过来找他。   公车站在校门口。   她下了车,就会见到那人扶着一辆深蓝色自行车,向她微笑。   芜大校园从东到西,横跨了两条街。   他载着她,在校园里穿梭。   她会揽住他的腰,吃他豆腐,享受路上女生们艳羡的目光。   那个时候,她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孩。然而,上帝创造了如此完美的少年,却又狠心地把他带走。   游神之时,前方一个中年男人在招手。   荆觅玉猛然从记忆中回神。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到了分岔路。中年男人站在左边岔道上。他年纪四十出头,身材微壮,龅牙,穿着一件黑T恤和一条迷彩裤,脚上的,似乎是军靴。   她停下车,定在原处,问道:“大叔,怎么了?”   中年男人移开位置,向她憨厚一笑,上唇反起。露出了身后的黄色警示牌——施工路段,禁止通行。   荆觅玉跟着笑起来,“知道了,谢谢大叔提醒。”   她骑上了右边的岔道。   先前的环道树木都不高,火辣辣的太阳照得她脸色泛红。   这条岔路,却是清风和绿荫。她轻轻哼起了歌谣,继续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   她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   中年男人把左边岔路的警示牌,放到了她骑行的这边。   碧空白云,环道蜿蜒。   两旁林木,又高又密。   中年男人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将要消失在那一片丛林之中。 第61章 丛林   # 061   荆觅玉发现了不对劲。   前方的车道变成了坑洼的泥地,行道树没有修剪过, 枝干横飞交叉, 而且这密林的高度也太惊人了。   路断了。一旁堆积的泥沙、铲子, 像是未完成的施工现场。   这才符合中年男人身后的警示牌内容。   荆觅玉心中警铃大作, 立即调转车头。却见中年男人正向她跑来。   他速度快, 迈步大, 摆臂的肱二头肌, 鼓起了大块的肌肉。这身材的壮实, 应该是训练过的。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荆觅玉把背包给晏玉的同时,手机留在了衣兜。她一脚踩地,单手握住自行车车把,掏出手机打算求助。   不知什么时候,中年男人手上戴了一双黑手套。他右手抬起,握着一把黑亮亮的东西。   她大喘一声。   那是手/枪!   求救来不及了,她立刻把车子一扔, 朝林子里跑。   中年男人立即扣下扳机。他用了消音/器,枪声不大。   荆觅玉听到“咻”的一声, 不禁尖叫起来,顾不上去分辨他究竟射偏了哪里。   这人连枪都备上了, 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她跳起来,跃进树林里。   林子和行车道相接之处, 施工人员斩了几棵小树。由于踩踏, 杂草成荒。   她先是跳到泥地。   她不敢待在这空旷的地方, 只能向原始树丛躲。   中年男人沉着冷静。开完枪, 他回头望了一眼。   行道树太高太密,道路有弯。他看不到自行车道。   换言之,自行车道上的游客,也只能见到前排的林木。   尤其,这女人藏进了森林。   没人会发现这里的凶案,甚至,她死了都找不到尸体。   中年男人拍拍迷彩裤。他的裤兜里全是弹药和手/枪,有足够的时间和武器,和那女人玩一场丛林狩猎。   他扛起自行车,走进丛林。   ----   巩玉冠被太阳照得热汗满脸。   他转过弯,不见荆觅玉的身影。或者说,视野之内,一个人都没有。   她速度有这么快?   前方有两条岔道。右边的,竖着警示牌。一眼望去,弯道多,路面窄。左边的,则平直宽敞。   两边都不见荆觅玉。   巩玉冠自言自语说:“真是,说了别走太快。”   他骑上那条平敞的道路,悠哉的慢速提高,他想追上荆觅玉。   走了大概百米,他耳尖一动,听见一道尖叫。   距离比较远,声音模糊。不过,听得出是女人。   似乎是荆觅玉。   巩玉冠立刻停下车子,回头一望。   静僻的树林,有几只鸟雀飞上天空。接着,恢复平静。   巩玉冠车头一转,急速往弯道而去。他单手稳握车头,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拨号。   自行车从警示牌旁边穿过。   孙燃“喂”了一声。   “荆觅玉可能出事了。”巩玉冠语速也快。   孙燃谨慎地问:“怎么回事?”   巩玉冠:“她转了个弯,人就不见了。我好像听到了她的尖叫,正要赶去确认。”   “我和晏巳马上过去。”   “我把定位给你。”巩玉冠熟练地单手操作手机。   才刚发完定位,就见到了前方的断路。   不见荆觅玉,人和车都消失了。   “荆觅玉!”   ----   荆觅玉半蹲在树丛,透过繁密的枝干,见到了中年男人的身影。   他轻松扛着她的那辆自行车,然后双手抬起一掷。   自行车被丢到了草丛中,还溅起了水花。   他不急不缓,一双三角眼,从左扫到右。   森林给了荆觅玉绝佳的屏障。她今天穿的是深紫运动衣裤,在这种环境,没有浅色系的显眼。   她把手机紧紧握着,不敢松手。   她一边注意他的动向,一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再抬头时,见到中年男人离她越来越近。   被发现了吗?她猫着身子,往后面更浓密的树丛挪位置。   正在这时,听到远处有巩玉冠的叫唤传来:“荆觅玉!”   她哪里敢应。如果她出声,中年男人的枪会毫不留情地瞄准她。说不定还连累巩玉冠被射杀。   不过,中年男人停下了脚步,往声源处望去。   荆觅玉在手机乱按一通。   按了发送,却没了信号——这里离基站远了。她和晏玉爆胎那晚,也在寺水山附近,同样没有电讯服务。   她害怕地晃了晃手机,本要后退的步子又向前移,就盼着能有信号。   然而,中年男人又继续在靠近。   不能再待在这,她得逃了。   幸好这儿的树丛够高,把她半弯的身子完全挡住了。   她一步一步,轻轻地向后退。   只是,林子只在这里繁茂,因为这里的一棵树粗壮,杂草缠上了树身。后面的林木间隔一米左右,杂草只到她的膝盖高。   难怪中年男人只向这边走来,因为其他地方根本躲不了。   “荆觅玉,你是躲在里面撒尿吗?”这时,巩玉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距离近了。“好了就应个声。”   中年男人顿住脚步,回头。   荆觅玉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   巩玉冠一个宅男,她可不保证他有孙燃或晏玉的身手。如果她轻举妄动,极有可能两人都被灭口在这里。   巩玉冠进去林子时,分不清方向。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树,一样的草。他喊了这么几声,荆觅玉都没有反应。她是不是没在这里?或者掉到什么猎人陷阱了?   巩玉冠继续往前走。“荆觅玉!”   这声音在荆觅玉听来,却是越走越远了。   她蹲着一动不动,冷汗都沁了出来。四周深绿的林木让她倍感压抑,记忆中的某一只野兽好像要跳出来了。   她咽咽口水,再透过缝隙去看中年男人。   听到巩玉冠声音远去之后,中年男人阴森地笑了笑。他继续向树丛走去。   荆觅玉这时突然把手机向旁边一抛。   掉进草丛时,发出声响。   中年男人的枪迅速地对准手机掉落的地方。   草丛里没有人。   他一转身,只见荆觅玉向另一个方向逃跑。   他没有犹豫,举枪射击。   她发出“啊啊啊”的尖叫,感觉有子弹飞来,她抱着头,躲在了大树后面。   树林、枪杀,双重恐惧弥漫在她的心里,吓得她脸色都白了。   巩玉冠听见她的声音,立刻转身,“荆觅玉!”他向这个方向狂奔过来。   见到中年男人,巩玉冠正要喊话,却见中年男人执枪向他。他连忙闪躲。“靠!竟然有枪?”   巩玉冠的手机还有一格信号在闪,他赶紧发送定位,附上“SOS”三个字母。   即将发送时,手机却显示无服务。   靠!   ----   孙燃挂上电话之后,和晏玉抢了两名游客的自行车,飞驰而来。   晏玉见到那个禁止通行的指示牌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两人在断路边下车,走进那座绿到近乎黑色的山林。   正如巩玉冠分不清方向一样。整片丛林,只有褐色枝干和繁茂绿叶。阳光透过枝叶照下来,泛起绿幽幽的淡光。这是大自然的威严。   晏玉背着荆觅玉的女式背包,阴冷冷地扫视四周。   孙燃做足了战前准备,插在兜里的拳头紧握到青筋隐现。   晏玉喊:“荆觅玉?”   孙燃再补一句:“巩玉冠?”   两人继续向前。   庆幸这里离出口不远,两人的叫唤被耳尖的巩玉冠听见了。   正懊恼手机没信号的巩玉冠放下心来。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荆觅玉那边。   她刚刚喊完就没动静了。她和中年男人距离有十多米,身子被大树遮挡住。   中年男人要绕到她的正面或侧面,才能杀她。   巩玉冠探身瞄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走向荆觅玉的脚步停住了。显然,他也听见了晏玉和孙燃的声音。他开始朝大树射击,想把荆觅玉吓出来。   荆觅玉吓是吓到了,她捂住头,“啊啊啊——”但她没有移动。   她的叫声,让晏玉和孙燃迅速捕捉了她的位置,他们疾跑过来。   中年男人骂出一句脏话。一对仨,尤其两个是格斗高手,他没有胜算。他退后到树林,隐藏起来。   巩玉冠站起身来,露出半个身子。他担心中年男人放冷枪,于是喊了一声:“荆觅玉,你不要动,我们救你。”   荆觅玉此时已经听不太清他的话,她太害怕了。她曾经在这样的森林里困了三天,然后她失去了全世界。   她眼中所见,又成了一片红。那人在最后三天,穿的是白衫。可是她记忆里最深刻的,却是红色。   树缝,草丛,有血渗出来。   她急喘着东张西望,再掐了掐自己的脸。是梦吗?她颓然地跌在地上。抱住膝盖,将头埋进去。   不怕,不怕,她这是睡过去了,梦醒了就不痛了。   赶紧醒过来。   一定是太困了,毕竟昨晚睡得不太好。   她不停暗示自己这是梦。   只要是梦,她就不怕。   但是,耳中有男人声音传来,不知说着什么,吵到她了。   噢——似乎又不是梦。   她惶惶地站起来,四处逃跑。   森林怎么成了红彤彤的呢?又不是枫叶林。   她头还是很痛,脚下不敢停。   她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哪儿?她想不起来了。   叶子露出了尖牙,整片森林都向她扑了过来。   她瞪大眼睛,看到枝干无数的血线缠上她的身。她甩手,血线越缠越紧。从她的皮肤里渗了进去。   她跑得气喘吁吁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她张大嘴巴,血从她的喉咙进入她的肚子。她的肚子涨得大大的。   她越来越难受,像是鼓着一个气球。   四周有诡异的笑声。她呼吸困难,肚子好像要炸了。   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   晏玉跑到荆觅玉的身边。   孙燃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左右观望。   巩玉冠这时从树林现身,“对方有枪。”   孙燃点头,“没事吧?”他倒希望那个人偷袭,好让他逮住。   “我没事。”巩玉冠阴柔的眸子酝酿着戾气。“对方穿着迷彩裤,裤兜有重量,恐怕不止一把枪。”   晏玉正要抱紧坐在地上的荆觅玉,温柔地说,“是我来晚了,对不起。回去了任打任骂。”   她挣开了他的怀抱。眼神涣散,突然站起来向前疾奔。   晏玉追上去,抱住她的身子。   孙燃担心那个杀手偷袭,也追了上去。   荆觅玉极其痛苦,连干音都发不出来。她咬上晏玉的手,乱挣乱甩。   她咬得毫不留情,牙齿沾满他的血。   晏玉锁住她,不放手,“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她牙齿松开,开始拍自己的肚子,拍了两下,握拳捶起来。   他立即挡住她。   她突然弯腰,从他的臂下逃走了。   荆觅玉惊慌失措,没有注意地势,一脚踏空时,她的喉咙终于能发声了,“啊——”   追赶她的晏玉,差了一秒。他手里抓了个空,像是在心里挖开一个洞。 第62章 丛林   # 062   庆幸的是,这里不是山崖。   上下有一米五左右的高差。   荆觅玉踩空摔了下去, 身子顺着斜坡滚落。   孙燃上来, 立即一跃而下。   晏玉都来不及阻止。   这斜坡有两道坡, 荆觅玉滚落的那里, 坡度较缓。   孙燃跳跃的地方离了她两三米, 却已经陡了好几度, 他一下子滑落到比她低的下层山道, 与她分岔而行。   晏玉说, “报警。”   “好。”巩玉冠往后扫视,“那人还在林子里,你们小心。”   “你也是。”晏玉观察着地形,往荆觅玉出摔落的地方往左跳。   斜坡有树丛,荆觅玉的手手脚脚都被树枝刮开,最后掉落在一棵树边。   树根向外延伸一米多。她的腰就梗在了直径五厘米的树根上。   疼痛让她一时动弹不得。   她呜咽地哭。   晏玉要下落的地方,有一块凹凸不平的巨石, 他右手拽住坡上的一个枝干。枝干承受不住他的落势,弯了身子, 枝上的叶子全被他抓到掉落。   他左手一撑,险险地避开了巨石。落地的那一刻, 踩到一个小石块,左腿曲了一下, 差点站不稳。   他双手抱住左膝, 再甩甩腿。   晏玉走到荆觅玉的身边, 轻轻地抱起她, 揽在怀里,“哪里疼?”   “都疼,死疼死疼……”她脸贴在他的胸膛,哭个没停。   他给她检查了伤口。她手背和脸颊都有划出的血痕,好在不深。疼的,应该是跌到树根上的淤青。   他抱她坐起来,手指给她轻揉后腰。   她“嗯”了两声,没说话。   晏玉目光在周围的环境扫了一圈。   这里不是深山。前面有一条黄泥路,他猜测是人类踩出来的。   晏玉印象中,孙燃掉落的地方是山道,应该比他和她安全。手机没有信号,联络不上。彼此都只能自求多福了。   荆觅玉在他怀里喃喃出声,“外面……有可怕的东西……”   晏玉微怔。这话,他在孟泛玉的葬礼上听她说过。他知道她说的是野猪。   寺水山没有野猪的新闻,但是蛇鼠鸟鹰,总是免不了的。   他要抱起她。   她挣扎得不肯。   晏玉指指旁边的草丛,用哄小孩的口吻说:“这里的蚂蚁有你半个拇指那么大,爬到你漂亮的身子上,咬一口,可疼了。”   荆觅玉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一只她从没见过的巨型蚂蚁,正向她爬来。她赶紧躲在晏玉怀里。   他捡起小石头,掷向蚂蚁。   蚂蚁迅速地逃走了。   晏玉把荆觅玉横抱起来,“我们去安全的地方坐。”   她抬眼看他。   他背着一个柠檬黄背包,有些好笑。   她双手揽上他的肩颈,“我们一起去安全的地方坐,不要只我一个人坐。”   “当然。”他抱着她,向黄泥路的方向走。   荆觅玉视线垂下,见到他小臂上的咬痕,未干的血迹触目惊心。她发抖起来,“可怕的东西……咬人……我们躲起来。”   显然,她忘了那是她咬的。   “嗯,躲起来。”泥路往两边方向都有行走的痕迹。晏玉判断了一个方向,稳稳前行。   她一路在嘀咕:“你成绩比我好,明明你该活着的,我过得好累。”她挺起上身说话给晏玉听,“我也想陪你一起离开。”   “不许离开。”晏玉只这么应了一声。   “那——”她又说:“你以后不要再丢下我了。你爸爸妈妈好凶呀,你一个婶婶还拔我的头发,超级痛。”   晏玉冷笑:“看来我要对付的人员名单很长。”   她没听懂他的话,继续说自己的,“是不是因为我怕痛,会痛的事情,你就不叫我一起?”   晏玉哄着:“以后都叫上你一起。”   “好啊。”她开心地笑起来,“嗯……你走了,我过得不好。有一天,我遇上了一个坏人,他要抢一个小孩子,真坏。但是我不怕痛啊,我上去保护小孩子。坏人把刀子指向我。我又不怕痛,怕什么。”说着说着,她声音低下去了,“不过,外婆好难过。我现在又害怕刀子了。你不知道吧,我养了一群小鸡崽,就和外婆院子养的一样。不过,好多都是放养的,只有一个在我家里。”说到这里,她又笑起来,“家里的那只,煮饭特别好吃。”   晏玉轻轻笑了。   她忽然惆怅地问:“你会不会怪我家里养了别人?”   “不会。”孟泛玉能为她舍命,又怎会忍心让她守住他的坟墓,孤寂一生。   “你和他是不一样的。”她喃喃地说:“你是我的过去,他是我的未来。我的,就是我一个人的。嗯,你和他都是我一个人的。”   晏玉点头,“嗯,对,都是你一个人的。”   荆觅玉听到他的回答,展颜欢笑。   这时,泥路在前方十多米处断了,稀疏的绿草冒出头。   晏玉观望林木。   走反方向了。   他走到在山壁一侧的石头,把荆觅玉放下。“在这休息一下。”   “嗯。”她拉住他,害怕地说:“你别走啊。”   “不走。”晏玉放下她的背包,拿出了那把木驽。   背包不大,木驽拆解才能装得下。现在得重新组装。   晏玉早准备有工具,他迅速地把木驽组装完成。木驽配备的木箭,封了一层软胶。他把软胶拆了,尖利的箭嘴和漂流那天刺鱼的一样。   只有三根箭。   这条山路不知要走多远才能出去。   如果放他一个人在这样的密林中,他完全不担心。但她现在状态失常,就怕她再次受惊。   尤其是想到,刚刚她在他面前坠落而下,他就泛起一种要把那个杀手千刀万剐的仇恨。   如今他手心仍有失落感。就这样把她搁在自己掌心了,都还觉得不够疼她。   荆觅玉近看他,那片在她眼里染血的森林被他放大的五官遮了许多。她忽然用鼻尖去蹭他的鼻尖,歪起头,仔细分辨他的眉眼。   他不是那个人呀。为什么会这样抱着她在林子走呢?   她又糊涂了。   医生说,忘东忘西的时候就得静下心来。   她就静静地看他。   幽静的森林没有声音。   晏玉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彻底隔绝了那片森林。   她满眼满心只有他,因此看清楚了,这不就是她新养在家的那只小鸡崽吗?   烦乱的记忆,换成了和晏玉在家煮饭的情景。没有森林,只有一排排的油盐酱罐,煎锅汤煲。   荆觅玉猛地把他抱住,“你终于来了。”   “我来晚了,是我的疏忽。”晏玉回拥她。   她闷闷的,“还好你来了。”   “有我在,没事了。”他抚抚她的背,“要不要喝水?你的保温杯还在背包里。”   “好。”她喉咙是有些干。   他和她一起坐在石头上。   她望着荒芜的丛林,再仰头向天空。“我以前,和我的男朋友在森林里困了三天。”   “嗯。”晏玉捡起地上的树枝,削起尖来。   “我太累,走不动了。他抱着我走了好久。那里有很多凿空的山洞。洞不大,躺不了人,我们坐在一起休息。突然,远处有奇怪的叫声。”荆觅玉泪水忍不住落下来,“他说出去看看。临走时,他用尽力气推了两个大石头,把洞口堵住了。他和我说,去去就回……”   然而回来的他,浑身是血,一只手臂已经没了。他吊着残余之气,是为了和她告别。   她无法再说下去了。   晏玉给她拭去眼泪,“因此,你要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你不仅仅是自己活着,你还背负着他的生命。”   “嗯。”荆觅玉哭得鼻涕流了出来。   晏玉没有再说话。   他的目光在四处搜寻。这里和先前的丛林不太一样。上面林木密,这里山石多。   他在分心思考。   这次的杀手,是冲着荆觅玉一个人来的。杀手清楚他们的行程,也早有准备。而且,极有可能知道他讨厌骑自行车。还特地选了这一段没有监控的道路,作为暗杀地点。   如果不是巩玉冠发现她的失踪。那么,她现在已经死在密林了。尸体不好找,凶手却极易躲藏。   晏玉沉眸。   双方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晏风华是绝对不会走险招的。最沉不住气的人,应该是李双英。   晏玉猜测,她就是何爱玉,晏晁就是困扰他多年的何扑玉。能让李双英起杀意,想必,那张藏宝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李双英认为,这个秘密已经被荆觅玉发现了,必须灭口。   现在杀手在暗,佩戴有枪。   他要想个周全的办法才行。   荆觅玉情绪发泄完毕,理智回来了。她想起那个中年男人,问:“那个有枪的走了吗?”   晏玉回答:“那要看他的职业道德了。”   她刚刚平复的心,又提了起来,“……是你爸派来的吗?”   “不是。”晏玉往来时的方向望过去,“杀手刚才躲在森林里,见到我们下来了。对方弹药充足,应该不会半途而废。因此,他继续追杀的概率很大。”   荆觅玉惊慌,“那怎么办?他有枪啊!孙燃呢?巩玉冠呢,他俩在哪儿?”   “巩玉冠在上面。”晏玉说:“你一摔,孙燃也跳了,他跳错到下层山道了。”   “我们分散了,岂不是……方便了他的暗杀?”她好后悔,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坚强地扛住森林的压力。如果不是她这一摔,他们三男一女,团结起来还能一博。   “孙燃我不担心。巩玉冠如果没有及时出去,就比较麻烦了。”   “这……”荆觅玉揪心起来。假如巩玉冠和孙燃被害……不,别想这些不吉利的事。他们和她分了手,已经鸿运当头了。   “我们没空担心别人,杀手的目标其实是你。”晏玉手握木驽,背上她的背包,“我们顺着山路回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低下了头,“遇到了杀手……你就自己逃吧。对方只想杀我,我不想连累你们。”   晏玉冷静地说:“真的碰上了,谁能逃,就谁先逃。”   荆觅玉一惊,抬头看他。他和那人行事作风完全不同。她抿直了唇,“好。” 第63章 丛林   # 063   晏玉和荆觅玉向着来时的方向走。但是避开了泥路,踩着草丛而过。   他目光锋利, 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她发现泥路旁的草地上, 掉有一串草藤手链。这更加证明, 这条路是有山民走动的。她心里略略安下心。最怕困在深山, 连路都找不到。   她拉住晏玉,指了指那串手链。   他说:“嗯。”   距离两人的坠落点越来越近,晏玉突然停下了脚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嗯?”荆觅玉竖起耳朵, 传来的都是森林的气息,“我听不到。你听到什么了?”   “有人。”他立即拉起她,闪到一个石头的背面。   这里的树木,枝干细, 间隔大,杂草还没膝盖高。不如上面好躲,只能依靠山石。   这块石头不够大, 躲不住两个人。亲密的叠影冒出石头外,落在绿得转青的草丛。   “是……他吗?”荆觅玉的话几乎是含在嘴里说出来的, 没有声音, 只在嘴皮上吐气。   晏玉他拨了拨木驽的牛筋弦,音量极低, “这木驽, 瞄准不如枪击方便。直接打,胜算低。而且, 巩玉冠说, 对方可能不止一把枪。”   她紧紧握住晏玉的手。她不要再经历男朋友因她离世的悲痛, 光是想想,她都痛不可抑。她现在坚强,是因为有他。如果他不在,她一定会疯的。“不如藏起来?等他走了,我们再回去。”   晏玉反握住她,和平常一样亲吻她的手心手背。“这里树太稀疏了,藏不住。而且太阳大,我们的影子容易暴露。”   “那怎么办呀?”她手里有冷汗,也有他吻上的湿印。她看着他平静的脸,“这里一眼望到头,我们就算走远了,也很容易被发现。”   “嗯。”如果是上层密林,开战还好些。这里的环境,谁攻击性强,谁就赢。肉体扛不住子弹,这是事实。当然,更关键的原因是:有她在,他就有了破绽。而敌人肯定第一瞄准的就是她。“打是避免不了的。但是,躲不开这个客观条件,双方都有。”晏玉按住她,自己探头去看前方。   不见中年男人的身影。   晏玉缩回身子,“如果我没猜错,杀手是我小妈派来的。”   “为什么!”她惊喘一口气,“我不认识你小妈啊。”   他低眸,“她应该就是何爱玉。”   “因为这,她就要杀我?”荆觅玉心惊肉跳,“你小妈是黑社会吗?”   “这种杀手一般是外籍。我小妈牌友多,有那么一两个外国黑背景的。”晏玉沉思说:“我小时候骑自行车,遇过不愉快的事,长大之后很少骑。我小妈知道这一点,就能挑中你落单的机会。”   荆觅玉越听,越是无措。她突然学他的动作,在他手背烙下一吻。“你不是说对方的目标只有我吗?你小妈肯定不会给杀手下命令,把你也灭口吧。”她慎重地说:“你走吧。你说的,谁能逃,谁就先逃。”   “你这是为了我,牺牲自己么?”晏玉抬眼看她,忽然目光定在巨石斜对面的山壁上,那里有一个三十公分宽,一米五左右高的凹洞。凹洞上方,有一树丛垂下。   她眼里闪着微光,“我这辈子总是连累别人,活着也是负担。我已经害过一个人了,不想再让你也——”   “嘘。”晏玉再望山壁一眼,食指抵住她的嘴唇,“你没有害过谁,不过,你说得对,杀手应该不敢杀我。”   “嗯,所以你走吧。”她狠狠地咬牙。   “我是该抛下你了。”他的眸子在这一刻转成了一种她看不透的深沉。   “……”人就是这样,她愿意救他,可如果是他这样说出来,她却消极起来。刚才的狠劲没了。“那你快走吧。”   “嗯。”   ----   孙燃和晏玉都跳下斜坡之后,巩玉冠迅速地往出口方向走。   中年男人就藏在林叶之中,手持枪把。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巩玉冠的背影。   巩玉冠迅速地躲在树后。   中年男人静静地等待机会。   巩玉冠握着电话,四周没有动静。这就说明,杀手还没有离开。他屏气呼吸。他记得另一个方向是有电讯信号的。只要到了那里,报警短信就能传送出去。   说实话,他还不想死。尤其是没问清楚来龙去脉就挂掉。   他猫下身子,捡起旁边的树叶一片一片抓在手里。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把叶子往左右两边一扬。   飘扬的树叶让中年男人瞳孔骤缩,子弹射向了巩玉冠露出手的右边。   巩玉冠立刻反身一跃。   中年男人反应过来,枪口移向左边。   地势有坡,巩玉冠弯身,险险避开了子弹。他迅速跑到另一棵大树之后。   一掏手机,有信号了。   报警短信发送成功。   剩下的,就是他要自保了。他走一步,躲三步,直往深山跑。   射程离得远了,中年男人走出了树丛。   巩玉冠虽然不是格斗系,却极其迅捷灵敏。   “算你走运。”中年男人收起枪,到了荆觅玉摔下的坡口。可惜不是断崖,不然那女人就不用他动手了。   他迅速滑下斜坡,落地时遇上巨石,他撞了一下,嘴上吼出了声音。   稳住身子后,中年男人一眼见到黄泥路有脚印,而且不浅。   不过,雇主说了,晏玉不能杀。   这让中年男人有些为难。   他今天的失误,在于太过自信。应该在第一、二枪,就杀掉荆觅玉。后来的这三男人,本来是给她收尸的。   中年男人换了弹匣,顺着黄泥路的脚印走。   他见到了一块巨石。   巨石斜出来的影子,圆形之中拉出一道细长——那是一双腿。从石块的长宽来看,那里只藏着一个人。   中年男人不敢轻举妄动,靠到了山石之上。   大太阳烤着石头,细枝叶子稀疏。   双方都在流汗。   中年男人忽然眯起眼,似乎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像是在哭。   他四处张望。这地方视野宽阔,能躲的地方非常少。不见晏玉的身影。   那哭声断断续续,十分压抑。   中年男人握住枪,慢慢向巨石走去。   距离近了,果然是女人的哭泣声。   中年男人迅速转到巨石后面。   他见到了荆觅玉。   她泪眼莹莹,惊慌地看着他。   ----   “慌也不要紧,这样更能迷惑他。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的。”——晏玉----   中年男人没料到,晏玉真的不在。他虽然心中生疑,但手下的动作十分迅速,就要举起手/枪。   斜前方“咻”的一支箭,射中了他握枪的手腕。   “啊——”手/枪掉落在地。   ----   “有句话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晏玉。   ----   中年男人另一只手迅速地掏出另一把枪,朝箭的方向射击。   ----   “假设他有另一支枪,被我射中之后,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要开枪杀我。我不能动,否则不好瞄准。所以,他的第二枪要由你来阻止。你利用他注意力在我身上的空档,把这削好的树枝插进他的大腿。”——晏玉。   ----   中年男子腿上却又一痛,他往下看去。   荆觅玉半跪在地,双手握着枯枝,使劲地往里刺。她的眼神,和之前完全不一样,隐泛戾光。   正在这时,又一支箭袭向中年男人的手。   另一支枪也掉落在地。   两手一腿都有伤,他单腿跳着往后。   这时,他才看清,晏玉侧身躲于山壁的内凹处,头和脸,遮在了树丛里。   见他没了枪械,晏玉走了出来。他速度极快,手持一把木制弓/弩,甩上中年男人的脸,再飞踢一脚。   中年男人狼狈地倒下,伤口流血不止,发出吼叫。   晏玉没有再理中年男人。他蹲下身,木驽一扔,抱紧了荆觅玉。   射击前,他身上沁出的冷汗,让他湿了半背。就怕有个差池,他的箭快了,或者慢了。那时,心跳大声到震耳欲聋,一下一下都在提醒他,绝对不能失手。   荆觅玉知道,晏玉失控了。   他抱她的力道,仿佛要把她的腰身折断。   他呼吸十分粗重。   先前他和她叙述计划的时候,沉着冷静,没有半分惊慌。现在却急促得仿佛喘不上气。   荆觅玉双手紧扣晏玉的背,“我没事,我没事。”   他却把她越抱越用力,通过怀里的身子安抚自己的心跳。他感到后怕,怎么会想出这样冒险的计划。万一他没算准时间,那他的未来也没了。   他捧起她的脸亲吻,啃咬。“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荆觅玉见到他手臂的伤,轻轻抚过。睁眼时,她见到中年男人要去摸枪,赶紧说,“小心!他还能拿枪!”   晏玉立即松开她,转身给中年男人补了一脚。   中年男人半爬的身子又跌了下去。   荆觅玉爬了起来,拉拉晏玉的衣角,“不要再打他了,剩下的让警察处理吧。”   晏玉阴森森地问:“谁派你来的?”   中年男人咬紧牙关,“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讲出去了,我以后怎么接生意。”   晏玉刘海跌落,挡住了他的半边眉眼。“你没有以后了。”他转身走到山壁,拿起手机,“全程我都录下了。你去牢里接生意吧。”说完,他又把荆觅玉抱进怀里。   她轻轻吻他。   刚才中年男人用枪指着她的时候,她几乎要尖叫。在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想死,她要和晏玉过下半辈子。   她相信晏玉。他一定会救她,他一定能救她。   所以她拼命地在脑海中回忆晏玉的计划,一字都不敢漏。   在他第一支箭射来的时候,中年男人手上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温热的血,泛绿的叶……她没有给自己害怕的时间,立即握紧树枝冲上去。   如果她再恐惧,晏玉就会死。   什么森林,什么杀手,她全都不怕了。   晏玉在保护她。她也在保护晏玉。这是他们的并肩作战。   她不能输。   她也不会输。   ----   丛林卷·完 第64章 阳崖   # 064   中年男人被警察押走了。   荆觅玉四人做完证人笔录, 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他们中午没有吃,一起去了咖啡馆。   巩玉冠吃了一个三文治, 再喝了半杯咖啡。解决完肚子问题, 他才引出话题, “你惹到什么人了?”   荆觅玉搅拌着杯子, 咖啡泡沫漩成一团。“我也正在想。”没有证据证明是李双英是何爱玉, 而且, 何爱玉为什么要雇凶杀人?   孙燃一勺半个蛋糕入口,“你最近小心点。”   晏玉:“她这段时间,除了上下班,几乎和我形影不离。”   巩玉冠:“要不,我找我叔叔帮帮忙?”他还从没这么狼狈过,这个仇,他记着。   这话, 让荆觅玉心生一计。“你叔叔的朋友出面, 或许更好。”   巩玉冠问:“我叔叔的朋友?”   “是的。”荆觅玉说:“我们上次在商场遇见的那位警察, 是你叔叔的朋友。”   正在这时, 晏玉的手机响起。他往兜里一拽, 拿起接听,“姐?”   “你小子, 电话打不通, 在睡懒觉呀?”葛婧之佯装不悦。   晏玉随口一应, “是啊。”   葛婧之又问:“荆小姐跟你在一起吗?”   “嗯。”   葛婧之轻轻笑了,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荆小姐, 荆山之玉找到了。而且,我全程见证了宝藏的出土。”   晏玉眸光一闪。   ----   两天前,晏风华的助手破解了三张藏宝图,将地址锁定在复祝的一座矿山。   晏风华立即把这消息通知给了葛婧之。   葛婧之将那矿山的地形看完,笑说:“爸,这山和图上没有任何重合处啊。”   不知是不是开了滤镜,视频里的晏风华目若春光。“婧之,我都还没解释,你就否定了?”   葛婧之点头,“那我洗耳恭听。”   “这矿山时时都在变。1989年停止开采,2001年新建矿山环保项目,现在又是绿野了。”晏风华说:“你把这图当成复祝地形。但我换了个角度想,这图画的只是山,山外的东西完全没有。”   葛婧之失笑,“如果是矿山,那宝藏早被挖走了。”半座山都采空了,还能个毛线剩。   “不一定。我派人查过,这山开采史有八十多年了。富商当年应该也知道这是座矿山,他标注的宝藏地点,其实是旁边的百年古树的地下。”   葛婧之将信将疑。   复祝和北秀,高铁两小时。   今天一早,葛婧之出发,去复祝市和晏风华汇合。   晏风华所说的百年古树,底下四米高的粗干,树皮剥落了些许。树枝往下坠,坠得比树身还低,呈现出一种老态龙钟驼负感。   晏风华已经做了疏通工作,连挖掘机都备好了。   葛婧之仔细在树下看了看。四周泥土天然紧实,没有被开挖的痕迹。她沿着树下,拍摄短视频。途中还有脚踩了踩地。   晏风华半眯眼笑着,“检查完了吗?”   葛婧之查看已摄视频,“爸,这是荆家的东西,我们动手难免引人怀疑。留存证据也是为了我们的清白。”   “明白,是你想得周到。”晏风华退了一步,“过来拍个远景?”   “那倒不必。”   葛婧之和晏风华站在另一棵树下。   一人操作机器在铲挖。   葛婧之问:“为什么不通知荆小姐?”   晏风华答:“我想先和你确认,到底谁的地图才接近真相。”   “意思是,你其实对这个地址也心存怀疑?”   “当然。我再有把握。几十年前的地形,也难免有差池。”   “但你又觉得,你的肯定比我的对,所以邀请我过来,品尝输给你的滋味。”葛婧之侧头看向晏风华,“爸这好胜心,多年不减啊。”   晏风华回眼,“你也是啊。能接受我的邀请,不也是抱着我会失败的侥幸么。”   “我十一岁,你和妈妈离婚,我离开了你。”葛婧之仰头,这干蒸的夏季,真像当年她听到父母谈判时的天气。“妈妈常说,我遗传了你的个性——见人伪惑,见鬼转舵。可惜啊,我学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是比不上你。”   晏风华拍拍女儿的肩膀,“女孩子家,别太好强。我们父女俩,分什么比不比呢。我也不知道,这树下是不是真有宝藏,如果没有,荆小姐又会失望。所以,我决定,我们先探探虚实,再告诉她。”   葛婧之手中拿着几张报纸,扇风,“爸,我觉得你对这件事特别上心。”   “你不也是?”晏风华笑。   “我是因为你上心了,所以也特别上心。”葛婧之就想知道,这宝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值得晏风华来来回回好几次。   “如果这底下真的有汉代古玉。我想跟荆小姐出价购买。”晏风华目光炯炯。   “爸,你这是收藏上瘾了。”   “爸就这一个爱好。”晏风华爽朗地笑,“当然了,是要在荆小姐首肯的情况下。”   在这时,挖掘那边传来惊呼,“晏董,挖到一个箱子!”   葛婧之微讶。   晏风华面露喜悦,“婧之,这回又是爸爸的判断正确啊。”   ----   下午三点半,晏风华和葛婧之回到了津洺岛。   两人各坐一张单人沙发。   葛婧之知道晏风华喜欢喝茶,拿出了1986年的8582青饼。   晏风华瞄一眼,“你还有这东西?”   “祁玉峰送的。”   “他最近没过来津洺岛?”   “包小三了吧。”葛婧之冲着茶,语气自然。   晏风华抬头,“你就忍着?”   葛婧之笑起来,“我妈当年不是忍了很多年嘛。忍忍就过去了。”   晏风华脸色绷了绷,“你妈的情况不同,她那是厌男症。她连自己儿子都能不要。”   葛婧之冲茶的动作一停,“爸,你别乱造谣啊。”   晏风华叹气,“当初要不是我拦着,她在知道自己怀了儿子的时候,就已经打掉了。”   “嗑噔”一声,葛婧之放下了茶壶,“爸和妈的事,我本来没资格插话。但你不要侮辱一个母亲。”   晏风华仰头,再低头,沉默了几秒。“算了,不说。”   葛婧之心里掀起骇浪,儿时有些回忆闪进脑海。当时不知妈妈是何用意,只觉妈妈对弟弟特别严格,动辄打骂。   “他们来了。”晏风华见到了推门而进的晏玉和荆觅玉,不过,下一秒,他就皱起了眉。   荆觅玉脸上和手背贴着OK绷。   晏玉小臂缠着一截绷带。   两人同时负伤的状态,有些诡异。   晏风华威严起来:“怎么回事?”   晏玉轻松地回答:“去寺水山玩,摔了一跤。”   葛婧之却捕捉到信息,“上午去的?”   “是啊。”晏玉笑起来。   “我说呢。”葛婧之翘起腿,“刚挖出宝藏,我就要告诉你的。谁知你电话打不通。不过,这寺水山,信号那么差啊。”   晏玉不答。   荆觅玉这时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个旧木盒。长约30公分,宽约 25公分。   陈旧但色泽浇黄。   “荆小姐。”葛婧之说:“这是我们今天在复祝挖出的宝藏。盒子有锁,等你来开。我全程有录像见证,你可以相信我们。”   荆觅玉微微鞠躬,“我当然相信葛小姐,也非常信任晏先生。”   晏风华扬手,“荆小姐,我一个多月都牵挂着这事。请你谅解,我听到玉器难免执着。”   荆觅玉说:“晏先生是收藏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晏风华笑:“那就好。”   葛婧之扭起眉,“爸,你是不是该招呼荆小姐坐着说?”   “对,对。我太激动了。”晏风华起身让座,绅士有礼,“荆小姐,请坐。”   “晏先生,你太客气了。”荆觅玉哪敢坐他的上席位,主动走到一侧。   晏玉和她一起坐上长沙发。   茶几上的盒子落了些灰,锁是一个蝴蝶扣。这材质,晏风华说:“应该是小叶桢楠木。”   荆觅玉眸子往晏风华和葛婧之的方向转了转,轻声说:“我都紧张起来了。”   晏玉安抚地拍拍她手背。   荆觅玉咳了一声,双手在锁上拨了拨。   葛婧之扭头,把早准备好的撬锁工具递过去,“用这个吧。”   荆觅玉接过来,心里想了无数个可能。   是泥沙?是铜板?又或者残次品?甚至,连里面躺着一只蜘蛛,她都觉得有可能。   把蝴蝶的翅膀撬向一边,锁就开了。   她垂眸,双手各执一边,慢慢掀开木盒。   五公分的开口之后。   没有蜘蛛。   里面铺着的,是一层纸。   她愣了下。   晏玉注意力在晏风华的脸上。   荆觅玉打开的角度不够,晏风华看不到盒中之物。他隐有期待,“荆小姐?”   她这才把盒子完全打开。   里面平铺的纸张安安静静地躺着,略显泛黄。   晏风华先是一讶,难以置信地问:“难道……我这是不小心破解了另外谁家的东西?”   “莫非是图中图?”葛婧之左手捻右手,“这张才是真正的藏宝图?”   荆觅玉伸手执起。   纸有三折,她双手展开,心中一惊。   晏玉敛眉,“家书?”   晏风华双手握拳,站起来走到长沙发背后,居高临下审视那一封信。“家书?”   “家书?”葛婧之惊讶到,身子一跳,直接坐到荆觅玉旁边。“这……”她哪里想得到,宝藏竟然是这个?   晏风华弯身,看到上面的称呼。“真的家书。”   葛婧之抚额失笑。   荆觅玉抚了抚纸尖,继续向下看。   “吾儿起舞:   我遭日军突袭,恐有不测,特留此书。心中纷繁,提笔之际,仅剩只言片语。”   ——这里有泪水润湿的泪渍。   “今日深知,你才是我最不舍的荆山之玉。   吾儿起舞,愿你一世平安。   孟有德   1943年4月22日”   晏风华叹气:“三家人守了几代,这就是荆山之玉?”   荆觅玉把信折好重新放回木盒,“荆山之玉,也不只指玉器,还有比喻极珍贵的东西。这封信,就是富商的宝藏吧。” 第65章 阳崖   # 065   晏风华回到自己的座位。   得知这木盒里的, 是一封家书。他的表现不如刚才热络,甚至有了丝不耐。   葛婧之短暂地失落了一会,又笑起来, “对一个父亲来说,给自己孩子的临别书信,算得上弥足珍贵了。”   晏风华右手抵了下太阳穴, “这一封书信, 就算三家人守护世代, 也无法交到富商的孩子手中啊。他忽悠什么呢?”   “这哪里知道呢。”荆觅玉苦笑,“荆家还指望这宝藏发家致富,现在全泡汤了。”   晏风华再问:“有没有可能是暗语?藏头诗?藏尾诗?”   荆觅玉摇摇头, “这个我不知道, 我要先和荆家商量一下。不过, 我是听说, 富商姓孟。”   葛婧之瞟向晏风华,“爸, 你那收藏瘾又犯了。”   晏风华靠着椅背, “有瘾的东西难戒。荆小姐, 我也是替你可惜。”   “谢谢晏先生, 我……的确很失望。”荆觅玉低下声来,“我爷爷……被骗了半辈子啊。”   晏风华的目光向一直不多话的晏玉瞥过去,“你在想什么?荆小姐的发家致富, 没有了宝藏, 可就靠你了。”   晏玉这才笑着应声, “这藏宝图,爸和姐格外热衷。再值钱的一块玉,也敌不过爸前年收藏的玉钺吧。”他搭上荆觅玉的肩,“现在真相大白,没必要再花人力物力去折腾了。”   荆觅玉:“但是,家族使命就为了这么一样东西,总是不甘心啊。”   晏玉:“所以,还得感谢爸和姐,不然你不知还要赔多少年青春去寻宝。”   “谢谢晏先生,谢谢葛小姐。”荆觅玉欲言又止,说:“能否请你们把开挖录像转发给我……我回去也好交代。”   晏风华眉毛一耸,“都在婧之的手机上。”   葛婧之:“没问题。”   “好了。”晏风华起身,“这件悬在我心里一个多月的事,终于解决了。虽然结局出乎意料,但只能如此了。”他看了一眼荆觅玉。   她正苦着脸,歪头靠在晏玉的肩上,嘀咕着:“三家人都被骗得团团转。”   晏风华又说:“我先去睡个午觉。”   ----   上午,李双英坐立不安。   她从化妆间走到阳光房。再从阳光房走出露台。太阳太大,竟然让她身上发冷。她又回到了室内。   对方没有消息传来。她担心,会不会失手把晏玉给伤了。   李双英转头望窗外。   客楼露出一角。   晏玉在主楼住了不到两年,抱着枕头去了客房。   李双英刚嫁给晏风华,和晏玉很生疏。她听晏风华说过,晏玉这个儿子,本是葛山桃不想生的。   李双英见过葛山桃几次。   从葛山桃的眼神里,李双英能读懂轻蔑二字。   李双英表面摆着小三上位的胜利姿态,其实心里发虚。她知道,葛山桃其实并不爱晏风华。   讲起和葛山桃的婚姻,李双英清楚地记得晏风华的话。“葛山桃出生在农村,家里重男轻女,她是第六个女孩。生她的时候,她父母找来有经验的稳婆,指着肚子说肯定男孩。结果出来是女的,就送人了。送的那家,不孕不育许多年。谁知,葛山桃上初中,这家突然生了男孩。她又被冷落了,心里对男性生物有莫名地排斥。”   李双英当时问:“那她怎么嫁给了你?”   “因为我能帮助她离开养父养母。”说起这些,晏风华没有隐瞒,“我呢,就是相中她的姿色。结了婚才发现,日子根本过不下去。第一胎过后,我和她就没有性生活了。”   李双英吃惊,“那晏玉——”   “那天我喝了几杯,把她推到了床上,她是不情愿的。”晏风华摊手,“一发即中。她不喜欢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也冷言冷语。”   “嗯。”李双英忽然理解了葛山桃。她当年也不想嫁巴智勇,迫于家庭经济压力,不得不找人分担。   晏风华继续说:“晏玉两三岁,能跑能跳,没少让他妈骂。有一回,听说是掀了小女孩的裙子,葛山桃气得打了他一顿,手上的戒指把他的脸割伤了。从额头到下巴,一道伤长得要破相。幸亏送医及时,没留疤。不过,这天起,葛山桃对晏玉不再打骂,放养起来了。母爱,终究是本能吧。她想关爱晏玉,却又觉得,这是被强迫生下的儿子,她心有不甘。”   离婚谈判时,葛山桃选择了大女儿。   晏玉随晏风华迁至芜阴。   李双英从来没有赢过葛山桃。她得到的,是葛山桃本就不在乎的男人。   李双英对晏晁的感情也复杂。这是她的亲儿子,却继承了她不喜欢的男人血缘。   晏晁童年和巴智勇眉目相似,大了,长相更偏向她,但性格遗传了巴智勇的刚直,让她十分动气。   她想再和晏风华生一个两人的孩子,晏风华却说,“现在两个儿子,一个我的,一个你的,扯平了。再有我们亲生的,晏玉和晏晁难免嫉妒,就不生了。”   晏玉上小学二年级之后,性子不再是以前那样木然冷漠,也愿意和她亲近了。他长得机灵好看,嘴甜会说话,比起在学校仗义出头的晏晁,让她省事不少。   可以说,李双英待晏玉不亚于亲生儿子。她祈祷那个杀手,看准了人才好。   到了中午,杀手仍然没有消息。   李双英心里愈发地紧张。饭也吃不下,水也喝不下。她给晏玉拨了电话。   没有接通。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杀手这么不靠谱?她想联系对方,也没有信号。   之后来了几通电话。美容的,打牌的,喝茶的,李双英都推辞了。头昏脑胀时,她小睡了过去。   直到晏风华的电话把她惊醒。   李双英见到来电显示是晏风华,立即跳起来,“喂?”   晏风华已经进了自己常住的客房,悠哉地半靠转椅,浅笑说:“本来想着回去再通知你,但怕你惦记,我也就跟你直说了。”   “什么?”李双英乍醒,头疼得厉害。   “荆觅玉的事,我处理得差不多了。”晏风华望着远处的别墅。这岛上,视野没有晏居开阔。   “荆觅玉?”这名字让李双英瞬间清醒。   晏风华的笑纹飞起来,“后续我会继续盯着,但她应该闹不出水花的了。和平社会嘛,就该和平地解决问题。”   李双英的头更疼了,“你在哪儿?”   “北秀,晚上回芜阴。”许是因为心情轻松,晏风华说话的调子很温柔。   “你见到晏玉了吗?”李双英心心念念的,是晏玉的安危。   “见到了,还是那样。不过,他暂时不回芜阴。”   “他没事就好,我都担心一整天了。”李双英朝天空拜了拜。   晏风华察觉有异,“怎么突然担心他?”想起晏玉和荆觅玉的伤,晏风华有了不详的预感。   “对了。”李双英继续询问,“荆觅玉今天没跟着晏玉吧?”   “当然跟着。有她在场,我才叫解决事情。”   “她也在?”李双英惊疑,袭击失败了?她嘴巴拢起,眉心一皱,干脆坦白说:“我……今天派了人去对付她……”   “对付?”晏风华倏地冷下声来,“你做了什么?”   “我想除掉她,她是个危险人物。”   “李双英!”晏风华气极,“过了这么多年,你做事为什么没有一点长进?我不是说了我会处理吗?”   李双英追问着:“那你处理完了吗?”   晏风华想摔手机,他努力地克制心中腾升的怒意,“你为什么总是坏我的事!我花费时间、金钱,就为了给她造一个半真半假的荆山之玉,让她回荆家交差。”   “荆家?”李双英咬咬牙,“风华,不对——”   晏风华打断她的话,“你派了什么人?去的什么地方?用的什么方法?失败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你给我说清楚!”   “我请了杀手。不是,我想说——”   “李双英,你有没有脑子?你知不知道这是一旦暴露了,晏家跟着玩完!”   李双英急急地想说:“风华——”   “你派了谁去,会不会留下手尾?”   “晏风华!”李双英尖叫了一声。   晏风华耳朵嗡了一下,终于停下斥责的话。他左手捂起耳朵,重重地从鼻子哼声。   李双英喘着气,“她不是荆家的人!我们都被骗了。”   晏风华的耳朵又嗡一声,“你说什么?”   这回轮到李双英面目狰狞,厉声说:“你那个刁争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的资料查不出问题,他不会顺着其它人查吗?不会去查荆家吗!”   晏风华沉默,脸上乌云密布。   “荆来福的死亡,警察局有记录。他的资料不难查。他早年丧妻,生有一个女儿,生于1963年,死于1986年,她的名字就叫荆觅玉。荆来福只这一个女儿,也没有其它兄弟姐妹。所以,荆家的后代早死绝了。现在的这个荆觅玉,是假的!”   晏风华抹了一把脸,“怎么会这样……”   “晏风华,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为给她下了套。其实一开始,是她在给你下套。”   “这些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给我说的机会了吗?一天到晚不见人影,我想和你讲讲话,你都不耐烦。我就想,等我处理好了,再告诉你。”李双英冷冷扬着调子。   “你——”晏风华气话说不出来了,“那她到底是谁?她和我说的起因、过程,都是荆家的事。”   “不知道。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危险。”李双英突然凄声而笑,“风华,你不是说过,斩草要除根?但你现在,任由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牵着鼻子走!”   晏风华闭紧眼睛,紧到双眼都出现了多重皱褶。他回想着和荆觅玉的几次对话。   她的姓名,她讲述的故事,让他先入为主,以为她是荆家人。   三家人之中,只有荆家,不清楚刺绣图的真相。因此,他顺着她的故事,拼图、寻宝,满心以为把她引到了错误的方向。   然而……她才是真正的猎手? 第66章 阳崖   # 066   晏风华发现,他贴着手机的那耳鬓, 沁出了汗。发烫的手机让他不舒服。“就算她不是荆家人, 你也犯不着杀她。”   “你总想斯文地解决问题。假如一开始就把她干掉,现在我们安安稳稳, 也不会让她有认识晏玉的机会。”李双英发狠地说:“她和警察有来往。而且,那个叫老周的是她的参谋。留着她, 是个祸害。”   “假如她真的掌握了我们什么证据,大可向警察举报。她愿意和我周旋,就说明她还没有证据。”晏风华冷静下来,“你派杀手,这是自乱阵脚。”   “那个杀手, 我是通过几方传达命令的,用的国际语音电话, 账户也走国外的。就算他要捅指使者出来,也指不到我的头上。”而且,李双英伪装成了苦恋晏玉,嫉妒荆觅玉的年轻女人。杀手估计都没料到,她是晏玉的继母。   “你……”晏风华重重叹气,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李双英咄咄逼人,“我还想问你, 你又是什么时候, 变成这样拖泥带水的?孔家上下二十口人。我想把孩子的命留着, 你说, 只要牵扯到三家人, 都得灭口。”   晏风华呵斥,“李双英,当年的事都过去了。”   “哪里过去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李双英拽了拽耳机,“孔家最大的60岁,最小的8岁。我和你,一人背着十条命。我又何必在乎多一个荆觅玉?况且,她不是荆家人,却知道荆家的事,那有没有可能,她还知道孔家的事,她是来替孔家报仇的?”   “算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再说没有意义了,我们都先冷静冷静。”晏风华耳朵一直不舒服,他捂了捂,“你去国外避避。”   “荆觅玉——”   晏风华深知,不能再让李双英插手这事。“我会应付。”   李双英冷笑,“别拖太久,夜长梦多。这不是简单的小丫头,不会坐以待毙。”   “我知道,你尽快出国。”   ----   荆觅玉捧着木盒,和晏玉回到家。   折腾了一天,她有些疲惫。她把盒子轻轻放下,进了卧室。   她背向房门。脱下运动服,解开内衣,再拿起吊带睡裙换上。   晏玉倚着门框,把她换衣过程一帧不落的欣赏完。   她这件睡裙吊带细而长,让她的半个球露了出来。侧身转过来见到他停驻的目光,她挺了挺。   晏玉看着,目光有变。   荆觅玉早发现了,他朦胧的双瞳在情/欲勃发时,会转成浓郁的墨色。她再伸舌,舔了舔唇。   晏玉浅浅一笑,“我先去洗澡,回来接受你的邀请。”他转身出外。   她去床上躺着,整个人蜷缩成团。   今天的经历,写成故事,估计能有上万字了。   她很少主动表达性要求。因为无需她勾引,晏玉就已经是饿狼了。   只是今天——   荆觅玉轻轻抚上嘴唇。两人一起击倒中年男人之后,晏玉疯狂的热吻,似乎还停留在唇上。在床事,他都鲜少会失控到这种程度的。他的紧张,他的焦躁,通过那个吻传达给了她。   以前总说看不透他。这个男人日常聊天,十句话里面,有九句半是玩笑。剩下的半句,则半真半假。   这一吻,她窥见他隐藏的真心。   她从来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爱。她竟然迫切地想要和他亲吻。   在津洺岛应付晏风华时,她盼着赶紧讲完废话,好回家拥抱晏玉。   明明今天经历过生死追逐,现在回忆起来,却是两人的拥吻的画面更深刻。   荆觅玉弯起了嘴角笑,翻身趴在床上,翘起了腿。   空调温度有些低,她拉过毯子盖住上身。   没盖一会,就被掀开了。   晏玉把她翻身过来,斜斜地压下。   他没有穿内裤,刚洗完的身子凉凉的,贴在她温热的皮肤。   他先是轻抚她脸上的伤,啄了两下她的唇。   接着,双方都把彼此含在了嘴里,唇齿交缠,你追我赶。   他捧着她的脸。   她揽着他的腰。   自从击倒了杀手,他们就渴望着深吻的这一刻。   火花四溅时,晏玉一脚把毯子踢开,撩起她的睡裙,“今天特殊情况,前戏就省略了。”   “好,进来吧。”荆觅玉迫不及待渴望他的侵占。   她是一沃疆土,等待开拓。她是一只柳莺,高声啼呼。她是一条涧溪,诱他前行。   在原始节奏中,她心底有一颗种子破土而出。   终于又看到了光。   ----   疯狂地做完,床单皱巴巴的,湿了大半。   两人习以为常。换上干净床单,重新躺下。   晏玉捞起她,“有累了吧?”   “嗯。”荆觅玉枕在他的胸膛,她贪恋这怀抱。“上午是你小妈,下午是你爸。应付起来真的好累。”   “原来不是和我做累的?”他有些不快,“那再来?”   她捏捏他,“说正事吧。”   晏玉的大掌在毯子下游移,“你说。”   “你觉得——今天挖出的木盒是真的吗?”她心中有些忐忑,毕竟她和晏玉隐瞒了不少事。   “当然不是。”晏玉答得飞快。   “咦?”荆觅玉半撑起身子,“分析来听听。”   晏玉目光在她胸前溜过,“你讲的故事就是假的。有这个假基础,宝藏怎么可能是真的?”   她双目一睁,嘴巴撅起,“你怎么知道,我讲的故事是假的?”   晏玉看她的眼神带着惋惜,“你以前的描述中,和亲人相关的词语,只有外公外婆。突然冒出来一个爷爷,我就知道肯定假的,还什么家族使命。我是懒得拆穿你。”   荆觅玉干脆坐起了身子,毯子滑落。   两人赤/裸的身子一坐一卧,四目相对。她赶紧把床下的睡裙套上,再把吊带往后挪了挪。“果然被你发现了,幸好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其实她是因为信任他,才敢和他说家事。   “我小学到大学,数学都是拔尖的。你这小技俩骗不到我。”她上半身的风景被遮了,他一手勾起她的裙摆往上撩。   “好生气啊。”荆觅玉撅起嘴,狠狠拍下他的手。“我以为能在你面前耀武扬威,当一回大Boss呢。谁知道,你早发现了。真不好玩。”   他要继续撩她裙子,“你有这愿望,早说呀。”   她握住他的手不放,“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思维关闭,突然什么都分析不出来了。”晏玉一把拉她下来。“驽钝的我,想听你这位大Boss解谜了。”   她俯身,肩膀撞上他的下巴。   他立即亲上去。   荆觅玉捶捶他,“你说,我要不要找巴警官谈一谈?”   晏玉把她抱上自己的腰,“你想和他谈什么?”   “告诉他,你大哥是何扑玉,是他亲生儿子。”虽然她没有证据,但自从有了追杀事件,她觉得,烫手山芋还是丢给警察处理最好。“不过,我不知道你大哥是怎么样的人,如果和你小妈一样雇凶杀人,那我宁愿巴警官不和亲儿子相认吧。”   就她和巴智勇的接触来说,他真的是一位好警察。她不忍心他有个坏儿子。   “我大哥不会杀人的。”晏玉淡淡地说:“他缺点是爱充面子,被我爸传染了。性格么,中学时比较刚正,现在经商管理,圆滑许多。但不是个坏人。”   荆觅玉轻声问:“你不是讨厌何扑玉吗?”   “我不讨厌何扑玉,我讨厌的是,因为何扑玉而放弃我的人。”晏玉眸子转凉。   她赶紧给他亲两口,“我明天约巴警官谈一谈。”   “嗯。”晏玉点头,“我这么笨,只能听从聪明的你指挥了。”   荆觅玉又被他拉下了裙子。   赤/裸的二人再度翻滚在床上。   ----   荆觅玉和巴智勇的见面,这回是在肯德基。   “巴警官,早啊。”   巴智勇看着大笑脸的荆觅玉,拉开椅子坐下。“早啊。荆小姐。今天有任务,只能借个早餐时间聊聊了。”   “没事,没事。”她把豆浆放下,“那我长话短说吧。我有了何扑玉的人选。”   巴智勇乍然惊喜,“在哪里?”   荆觅玉把手机上晏晁的照片给他看,“是我男朋友的大哥,我也是凑巧看到的,觉得和巴警官的长相有点相似。而且,他小时候就是从复祝迁到芜阴的。符合你说的,他一岁时在复祝失踪的情况。”   “好,好。荆小姐,你把照片转给我。我回去查一查。”巴警官盯着晏晁的照片,“荆小姐,这么多年,我查过很多叫何扑玉的,都不是他。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张照片,突然有一种充满希望的感觉。”他严肃的脸绽出了喜悦的笑意。   “嗯。”荆觅玉说:“巴警官,我男朋友说,他大哥的右腿没有纹字,我们并不肯定,他就是何扑玉。希望能帮助你,早日和家人团聚。”   巴智勇笑,“我明白。但只要是线索,我一定会追踪下去。”   荆觅玉想了很久,李双英能雇佣杀手,她就拉警察帮忙。只要巴智勇查了晏晁,那么必然会顺藤摸瓜,找上李双英。   被逮捕的中年男人那边,也有警方在审问。   双重夹击,李双英逃不掉的。   ----   巴智勇吃完早餐,离开了。   他前脚一走,晏玉后脚跟进来。   荆觅玉托腮,“你说,我们会不会成为世仇?”   晏玉失笑,“乱说什么?你这乌鸦嘴。”   “万一,警察查出,你爸和你小妈有做过坏事,你……会怎么办?”她把他强拉进阵营,却没有顾及过他的感受,她觉得她也很自私。   晏玉挑眉,“她做得出雇凶杀你的事,我本来就不打算放过她。”   荆觅玉怔住。   “你不信?”他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觉得我和他们,以及我和你,谁更亲?”   她摇摇头,“亲情和爱情,是无法类比的。”   “血缘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晏玉弯起眼,似是陷进了回忆。“说起孔家失火,1995年,我六岁……”   火烧到了他背着的风筝。他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火在追他。   前方有水。   他知道,水能灭火。“爸爸,我跳在这里!”   从此,他有了噩梦。 第67章 阳崖   # 067   1995年, 复祝市。   荆觅玉在外婆那学了新故事, 蹦跳着跑回房间,“秦修玉。”   秦修玉坐在床上玩七巧板。太阳从窗外照进来, 他漂亮得真像一个玉人儿。   她今天照了镜子,她觉得自己比他更漂亮。她一屁股坐上他的床, 鞋子掉在地上。   他看着被她压着的床单, 皱了下眉。   她见到了,故意蹭了蹭小屁股。   果然,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秦修玉。”她说:“外婆教了我一个新故事。”   他把拼好的七巧板打散, 重新拼新图案。   她继续说:“司马缸砸缸。外婆说, 这个司马缸很厉害。七岁就会救人了。我们现在六岁,明年就能长大了。”   “光。”秦修玉纠正她。   她眨眨眼,大声地说:“司马光砸光。”   “缸,哥肮——缸。光, 哥乌肮——光。”   她照着他的读音念了一遍,又说:“司马缸砸光。”   他念了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是啊。”她说:“外婆煮饭要有火啊, 炉子不能浇。”   秦修玉不说话了。   荆觅玉干脆把双脚抬到床上, “外婆有给你讲过司马缸砸缸的故事吗?”   他看着她脏脏的脚底板, 绷紧了唇。   她动了动脚趾, “我给你讲一遍吧。”   秦修玉终于抬眼看她了,“司马光, 字君实, 陕州夏县人也。光生七岁, 凛然如成人。”   荆觅玉瞪他一下,“哼。”她跳下床,跑出去玩泥巴了。   秦修玉立即去找外婆,说她的脚底脏了他的床单。   她被外婆拉着去洗脚。她气呼呼地表示,再也不理秦修玉了。   这是她和秦修玉第一千零一次绝交。   第二日下午,天清气朗。外公外婆带着两个小朋友出去玩。   荆觅玉因为昨天的绝交,心里记着仇。她谁也不牵,大步走在前面,高昂着头。故意远离秦修玉。   她眯眼见到,前方飞着一个风筝,黑花的底色,像是一只跨腿的燕子。她“哇”的一声,步子追上前,嘀咕着说:“走路好累,要是我能飞就好了。”   她目光追着风筝跑。   风筝越飞越低,消失在临街的高墙下。她回头问:“外公,你会做风筝吗?”   外公左手拉着外婆,右手牵着秦修玉,桃眸绽笑,“外公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她笑哈哈地跳起来,“外公,给我做一个风筝吧。我也想要那样飞。”   “好啊。”外公爽快地应答。   她跑回外公外婆身边。   外婆笑着牵起她的小手。   四人走过旧街。   荆觅玉转头望向侧边小巷子。   这巷子很短,长不过五米。对面好像是一户人家的菜地。围栏此时正打开着。   刚刚风筝似乎就是飞在这里。   只是这一眼,她见到那里有火光冒出来。她瞪大眼睛去看。   菜地旁一个小池子还有一双手在扑通,越沉越下。   她傻眼了,立刻想起了司马缸砸缸。不过,那池子比水缸硬,砸不动。   这时,她看着那双手完全沉了下去。她从幻想中回神,赶紧喊着:“外婆,那里,那里——”   外公外婆转头,皆是一惊。   外公迅速地冲进去小巷。   她继续在喊:“外公,司马缸砸缸!”   难为外公竟然听懂了她的话,往池子里一望,赶紧捞起。   说来也怪,刚刚这火不大,外公跑过去救男孩时,火势却一下子窜上了天。差点外公都没逃出来。   外公抱起男孩,朝外婆大喊:“快跑!”   外婆左右手各拽一个,立即往远处退。到了安全距离,她向一家商店的老板说:“快叫消防车,对街着火了。”   老板赶紧拨电话。   外公抱着昏迷的男孩冲出来,放到地上,给他做心肺复苏。   好几个路人围过来,又再和商店老板说:“还有叫救护车来啊,有小孩淹着了。”   荆觅玉握紧外婆的手,看着路人们奔走相告。有人拿着水桶,想去浇火,但火势太猛,无奈退了回来。场面非常混乱。   外婆紧紧牵住两个小朋友,安慰说:“不怕不怕。”   围住外公的人群散去几个。   外婆走上前问:“怎么样?”   外公抹了抹额上的汗,“呼吸回来了,但是非常微弱,而且清醒不过来。就怕脑部缺氧太久,会有后遗症。”   外婆说:“已经叫了救护车。”   荆觅玉躲在外婆的大腿后,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小男孩。他身下的地面,淌着一摊水。   外公又说:“那座池子应该是厨房屯水用的,不算深。还好我捞得快,不然水火夹击,这孩子必死无疑了。”   那边大火燃烧的速度异常猛烈,火势冲天。   周围路人们焦急地议论着。   过了一会儿,消防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相继传来。   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   ----   晏玉在医院里昏迷了一个多星期。前三天,他血压极低,时不时抽搐。   医生给家属下了两回病危通知书。   从来不照顾儿子的葛山桃,每天过来探望。葛婧之放了学,就到医院讲故事给弟弟听。晏风华一天过来好几回。   晏玉的情况,在第七天稳定了下来。他醒来以后,忘了自己经历过大火,只记得溺水。   晏风华关切地问医生,失去的部分回忆能不能回来。   医生说:“是有部分儿童,溺水记忆出现偏差,不知道自己怎么掉进水里的。你儿子遇险是因为水,大脑缺氧,遗失部分记忆,也是有可能的。”   晏风华把晏玉送去神经科诊断。医生说:“是溺水后遗症,而非火灾。”晏风华这才相信,晏玉真的没了那段记忆。   此后,无法呼吸的感觉,和四周黑色的石壁,让晏玉时常惊醒。偶尔梦中,他听到父亲在他耳边叹气,“就当何扑玉对不起你吧。”这句话,不知是医院昏迷时,晏玉真正听见了,还是潜意识里,在给父亲找理由。   后来,何扑玉这个名字化成了人,开始频繁入侵他的噩梦。让他厌烦至极。他不知道这人是谁,这人在哪。   过了半年,某个瞬间,遗失的记忆突然回到了晏玉的脑海——他父亲见到了他,听到了他,却转身离开。而且,他父亲有一个向孔家扔东西的动作。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他越来越自闭。以前喜欢通过捣蛋,来吸引母亲的关注,但他现在对亲情没有了渴求。   揪在心头的反而是,何扑玉是谁?为什么对不起他?   前两年,晏玉在晏居突然听见了这名字。   当时晏风华刚刚得到一件玉钺,他掩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李双英说:“玉钺在古代是象征权力的瑞器,这是我收过最高级的古玉了。”   “比荆山之玉还贵重?”李双英问。   晏风华叠起腿,“你以后别再提荆山之玉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就算现在把荆山之玉拿出去拍卖,都不会有人来寻仇的。”李双英满不在乎,“我刚嫁给你的两个月,好几次都差点脱口叫出何扑玉——”   “李双英,你还说!”晏风华有些动怒。   “多少年了,你还这么谨慎。”李双英笑起来,“放心吧,我就是跟你说说。我不会把何扑玉的名字泄露出去的。毕竟,还得防着我前夫。”   “小心驶得万年船。”   “以后我闭口不谈。”李双英说。   这才有了晏玉化名何扑玉竞拍的起始。他倒要看看能引出什么人来。   如今,晏玉通过荆觅玉的故事,以及晏风华和李双英的行为,基本猜到事件始末了。因此,他的心更加凉透了。   当年他父亲向孔家扔的,应该是火苗。而且,他父亲以为他见到了一切,为了斩草除根,放弃了他的生命。   再三确认他遗失了记忆,他父亲才没有再露杀机。   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   ----   荆觅玉万万没料到,当年外公救下的小男孩,竟然就是晏玉。   巧合,即是缘分。   她和晏玉回到了家,窝在沙发上讲述彼此的故事。   荆觅玉听完晏玉所述,沉思道:“我原来费解,为什么何爱玉要追杀我?现在明白了,他们背着命案,心里发虚。他们以为我是孔家遗孤,来报仇的。”   晏玉讽刺一笑,“我爸当年连我都不放过,他们信奉的座右铭,应该是宁错杀,不错放。”   荆觅玉赶紧抱抱他。   他搭上她的纤腰,“所以,你并不清楚孔家大火的真相。而且,你根本就不是三家人之一。”   “是的。”她点点头,“孔家的事,当年记者报道,说是炉灶忘关引发的悲剧。不过,我知道另外一桩命案。”   晏玉沉下眸子,“还有?”   “嗯。”荆觅玉的语气隐藏悲伤,“我外婆姓孟,她父亲,就是我的太姥爷,名叫孟有德,是一位红色资本家。1953年,十七八岁的荆来福、孔武、何大什,救了受伤的太姥爷。太姥爷感恩,分了一些钱给他们。谁知,他们觊觎太姥爷其余家财,合伙谋杀……太姥爷,逃开了日本军,躲过了国民党,最后却死在这三人手上……” 第68章 阳崖   这时, 晏玉的手机铃声响起。   荆觅玉的故事暂停。   晏玉一看是简誉的来电, 就和荆觅玉说:“李双英有动作了。”   荆觅玉惊讶地看着他。她脑子里又开始谋划新计策。   “晏巳。”简誉话不多说, “李双英准备坐车去机场了。”   晏玉笑了笑, “正如我所料。”肯定往国外逃。   简誉又说:“杀手那边烟/雾弹很多, 警察没那么快查到她头上。”   “我猜到了。”晏玉慢条斯理地说:“虽然她做事冲动, 但在晏家待了那么长时间,阴谋诡计多少能学点的。”   荆觅玉轻轻贴近晏玉的手机, 光明正大地偷听。   她的脸靠在他的手背上,让他的手更热了。   每每她这么靠进来, 他心里总有暖流淌过的抒意他想和简誉说的话,断在了喉咙里。   简誉那边没有说话。   荆觅玉什么都听不到, 转脸看向晏玉, 却见他目若桃花, 惑人地看她。   她指指手机。   晏玉打开免提。   这种两人一起听电话的感觉,像是双方都把各自的隐私幕布揭开。她不禁嬉笑了一声。   简誉听到了她的声音, 这还不单止, 还有一声像是亲吻的“啵”声。从音色分辨,是男的亲女的。   简誉冷言冷语,“说正经事的时候请严肃点儿。”   荆觅玉推推晏玉, 不给他亲了, 躲闪的眼神带着娇嗔。   反而让晏玉看直了眼。“心尖上有了人, 就忍不住想做点不正经的事。”这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想把她拆吞入腹。   这些话,平日里二人世界私下说, 荆觅玉没当回事,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可换到有第三者的场所,她就羞怯起来,连捶晏玉三拳。   最后一拳又被他握住。   他摩挲着她的手背。   简誉注意到的晏玉的关键词在前半句——这男人有心上人了。   晏玉从来不相信爱情,现在却被月老砸了彩蛋。   简誉牵起笑意。   晏玉搂佳人入怀,笑对手机,“给我继续盯着李双英。我的人已经在晏居把事办妥了,你只要吩咐盯紧她,别让她有机会逃脱。”   “嗯。”简誉不想再听春风得意的晏玉说话,道别都没有,无情地挂断了。   晏玉非常大方,不和情场失意的好友计较。   他眯眼算计着什么,一手搭上荆觅玉的颈背。   她靠在他的胸膛。“你对李双英做了什么?”   “一件好事。”他吮住荆觅玉的唇瓣,舔舐勾动。   最近这两男女,四目一对,立即就天雷勾动地火,对亲热这件事上了瘾。   这一个长吻,唇舌缠弄,舌头甚至在空中交叠。   彼此的喘息声宛如催情剂,再夹杂着她的呻/吟。   见他有意脱衣,她忙不迭阻止。“先说正事。李双英怎么了?要逃吗?”   “她想出国。”晏玉低眉,轻轻解着皮带。   “动作这么快?”荆觅玉皱眉,“巴警官来不及阻止她了。”   晏玉抽出了皮带,“嗯,李双英买凶时,身份做了掩饰,警方没那么容易查到的。”   “这样——”荆觅玉立即阻止他的后续动作。“那她就逍遥法外了?”   晏玉挑眉,被她握住的手解着裤子纽扣,“当然不。”   “嗯?”荆觅玉把1995年的纵火案回忆了一遍,“孔家那大火,距离现在二十二年了,已经过了追诉时效。晏风华和李双英安全了,法律追责不了他们。”   “李双英这买/凶杀人的最新案件,真是及时。”晏玉冷冷地说,“顺我者,不一定昌。但逆我者,我必让其亡。”   “……”荆觅玉双手的拇指抠上他的嘴角,“莫非你有好办法?”   “查案,那是警察的事。”晏玉狡黠一笑,“我们要做的,是把李双英送到警察面前。”   看他这样胸有成竹,荆觅玉知道,他有所行动了。她略略安心,“我又当不成大Boss了。”   “我是你的人,我想的计策,不全是你的功劳?”他抠着她的右腰,“没有你养我,我脑子哪能这么活跃。”   荆觅玉呲牙,“别抠了,我这儿敏感。”   “你全身上下的敏感区域可真多。”他左抠一下,右啄一下。“这儿,这儿,全都是。”   她不悦地说,“都怪你,我本来是清心寡欲的好青年。”   “嗯嗯,都怪我。我是见不到想,见到了也想,时时刻刻都想把你鲸吞蚕食。”   “没个正经。”她心里窃笑,面上佯怒。   他说她是站在他心尖的人。   她能不乐吗——   李双英把自己的行李检查了三遍。   晏风华在国外有购置房产,衣食住行她不担心。就是没有牌友,不好打发时间。   她现在知道,自己做事莽撞了。   不该让杀手用枪,早知选择一个荆觅玉用餐的机会,投毒百枯草,就没这么多手尾了。   她在晏居待久了,到了国外还真不一定适应。   李双英望着院中的桃树,摇了摇头。   以后再也不杀人了。   一个佣人把李双英的行李和皮包送到晏居门前。   李双英戴着大大的宫廷帽,没有留意后面的佣人。   晏晁西装革履,插兜站在车前。他望着走来的母亲,略有不解,“怎么突然出国玩?”   “在这待闷了嘛。你上班忙,你爸也忙。晏玉又去北秀,我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地方,心里空啊。”这会儿站在阳光下,李双英发现,晏晁皮肤黑了不少,看着更像巴智勇了。   她心中升起一股厌烦。   “散散心也好。”晏晁没有把自己母亲阴阳怪气的话放在心上,真诚祝福说:“妈,祝你一路顺风。”   “知道了。”李双英摆摆手,摘下帽子。   她看着司机把行李放到后备箱,优雅地坐进去。   她关上车门,没有回头望晏晁。   车子驶出了晏居。   李双英心中莫名怅然。   她这些年,除了荣华富贵,得到了什么呢?   爱情?   晏风华风流成性。   葛山桃拒绝了他的性要求,他就明目张胆地在外玩女人了。   初识李双英,他有节制过一段时间。迁到芜阴了,他又成了老样子。年轻小姑娘们围着他转个不停。   男人总是喜欢年轻美貌的。而李双英两样都不沾边。如若不是贪图荆山之玉,晏风华哪看得上她。   亲情?   李双英讨厌巴智勇,连带的不太喜欢他们的儿子。   友情?   就可笑了,那一群唯利是图的妇人,彼此结交的是背景。   不过,人这一生,不就为了荣华富贵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所以,她杀了人,放了火。   李双英以为顺利的行程,突然在安检处终止了。   她皮包的暗袋,不知何时,放进了一排弹药。   她冲冠眦裂,“这不是我的!”   安检人员立即报警。   她把皮包一扔,“这不是我的!有人陷害我!”   安检人员微笑听完她的解释。   解释没有用,她被扣留在了机场。   雍容华贵的妆容,被沁出的冷汗粘糊了——   丛林中。   中年男人在被晏玉踢了一脚,半昏在地上。   晏玉掏出荆觅玉背包中的汗帕,包着手把迷彩裤里的一排弹药拿出来。再拆下中年男人的手套,让弹药沾上他的指纹。   荆觅玉问,“你拿这个做什么?”   晏玉笑得无辜。   有杀手指纹的弹药,放到李双英的身上。就是最好的证物。   弹药从北秀运到芜阴,走的陆运。一天一夜的时间,绰绰有余——   晏玉和荆觅玉回到了先前的话题。   荆山之玉故事的起始,是由于贪婪。   过程,也是贪婪。   荆觅玉生怕两人说着说着,又滚到床上。于是远离晏玉,自个儿坐在了单人沙发。   晏玉半倚着沙发,懒洋洋地听着她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说:“1949年前,战争频繁。太姥爷怕外婆受到牵连,把她安顿在复祝市。太姥爷这趟回复祝,就是为了和她团聚。他把自己的珠宝黄金,藏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怕忘记位置,他手绘了一张草图。太姥爷被三人解救后,顺口把这事讲了出来。”   “手绘?”晏玉捕捉到信息。   “是的。”荆觅玉点头,“那三张刺绣图是假的,这又牵扯到三家人的贪婪和自私了。”   她冷下声,“孔武搜了太姥爷的尸身,发现了这张图。他把图藏了起来。   荆来福拿了太姥爷的包袱,盗窃金链子。   何大什则扒了太姥爷的表。   不过,他们这些行为互相暴露了,于是妥协,要求平分太姥爷的所有财产。”   说到这,荆觅玉喝了口水,双腿缩上沙发,继续说:“他们三人并不是真正的朋友。   孔武当时携带有一张家中刺绣的山水图,于是他拿出这张,假装是藏宝图。山水形,看着是像地图。   何大什察觉有诈,私下找上了孔武。结果,孔何两家结盟了。   那年河域发大水,三家人不得不迁居。   于是,真正的藏宝图,被撕成两份,在孔何二家。   假的藏宝图,则平分在荆孔何三家。” 第69章 阳崖   晏玉敛眉, “现在看来, 孔何二家早已夺得宝藏了?”   荆觅玉摇头, “不是孔何, 是只有何家拿到了。”   晏玉明白了, “人性。”   荆觅玉继续说:“1990年, 何家终于打听到孔家的消息,到复祝去寻找。当时, 何爱玉怂恿联手寻宝。她拿出藏宝图,以示诚意。孔家信以为真。谁知, 趁孔家不注意的时候,何爱玉偷了两张图跑了。她回去老家, 说要和何大什一起出外寻子, 不知所踪。”   “1990年, 我当时一岁。”这个年份让晏玉眯起了眼,“我爸和李双英就是那段时间认识的。”   “外出寻子的何爱玉, 其实就藏在复祝市。太姥爷的图画得太潦草, 她拿到了全图后,无法破解。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荆觅玉把大黄鸡抱了过来,“直到1995年, 孔家偶然在路上遇见她, 他们捉了回去, 据说严刑拷问了一番。何爱玉说她有了藏宝地址的大致位置。孔家打算抢先夺宝。我猜, 这就是何爱玉要灭门孔家的缘由。”   “1990-1995年,我爸经常去一座私宅。我姐说, 我爸在那藏了一对母子。应该就是何爱玉和何扑玉了。”晏玉又问:“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荆家。”荆觅玉冷冷地说,“荆来福妻女双亡,迷上赌博,穷得揭不开锅。他急需宝藏,拿着自家的刺绣图四处寻找。1995年,他找到了孔家。那个时候,孔家捉到的何爱玉,正好被人救走了。”她顿了下,“我猜,救她的人是晏风华。”   “我原来还想,李双英的样貌并不出众,我爸怎么迷上的。”现在明白了,都是利益。   “藏宝图被偷,何爱玉被救,孔家气急败坏,索性把事情的真相捅给了荆来福,还把孔家那份刺绣图,送给了荆来福。荆来福直到那时才知道,自己珍惜多年的是假图。不过,孔家问他要不要一起夺宝,他马上答应了。”   晏玉讽刺一笑。   荆觅玉把脸枕在大黄鸡上,“荆来福离开孔家第二天,孔家遭遇大火。孔荆虽然再次结盟,但孔家没有把宝藏位置告诉荆来福。   荆来福欠了巨额赌债,没钱就送命。   他有意寻死,结果正好遇上外婆去收租。那租户写收据时,反复询问外婆的名字。   荆来福听到了孟起舞三个字,突然醒了神。他把三家人如何杀害太姥爷以及分脏宝藏的事,都告诉了外婆。   外婆这才知道,烧死的那孔家,竟然是仇人。   荆来福问外婆,能不能原谅他?   外婆坚决说不能。他就走了。   第二天,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真的是自杀的,他走投无路了。但是,他死的时候,怀里没有刺绣图。   那两张刺绣图,外婆让他留了下来。没想到,忽悠你爸的时候,派上用场了。”   晏玉问:“你名字是怎么回事?”   “外婆当时悲愤交加,想让我找出何家,夺回财产,给太姥爷报仇。于是想到了一招,冒名荆家后代。   后来,外婆冷静下来,不想让我替她背负世仇恩怨,又要把我名字改回来。不过,我刚通过了入学报名,再改名的话,手续麻烦,得延迟一年上学。   外公说,名字只是称呼,不管我叫什么,都是他们的孩子。就一直用这名字了。”   “本来叫什么?”晏玉柔柔地问。   “我外婆叫孟起舞。我原来叫孟起画。我外婆是富家大小姐。”荆觅玉笑起来,“我外公呀,长相特别招桃花,就和你一样。我外婆对他一见钟情,又处处埋汰他。难为外公受得住。”   晏玉浅笑。   荆觅玉陷进了回忆中,“不过,外婆是先天不育,他们没有子嗣。也有到处寻访名医,都治不好。   外婆自惭自己无能为外公传宗接代,还想把外公推出去呢。外公当然不乐意,死守在外婆身边。   外婆五十六岁那年,在路上捡到了我。   我出生不久,就被遗弃了。她把我带回了家,给我吃好的,穿好的,教我做人,陪我长大。   外婆说,我的出现,弥补了她没有孩子的遗憾,因为我很可爱呀,是外婆见过最可爱的孩子了。   秦修玉可没有我这么可爱。   秦修玉是早产儿,出生情况很危险,他妈妈给不起医疗费,偷偷跑了。外婆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新闻,去医院付了医疗费,也把他领养回来。   他是跟外公姓秦。   不过,长到14岁,他妈突然找了过来。   我讨厌秦修玉那家人,尤其他妈妈,见到自己儿子现在健康了,苦苦哀求外婆,把儿子还给她。我上去踢了秦修玉妈妈一脚,还被外公训了。   不知道大人们怎么谈的,反正秦修玉走了。   外公外婆上了八十岁,身子不太好了,加上为我操心,先后离世。   外婆怕我生无可恋,逼我立下誓言,此生一定寻回孟家的传世之宝:一件汉代古玉。   我这才开始寻找荆山之玉。”   荆觅玉抹了抹眼角的泪,“1995年,何爱玉就说破解了宝藏图,荆山之玉如果没有被转手的话,应该在晏家。”   晏玉说:“1995年末,我爸出过远门,第二年一回来,就和我妈谈了离婚。我妈拿到了非常丰厚的补偿金,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了,葛女士创业初期,曾用金砖交易。那也是我太姥爷的财产。我太姥爷的管家曾和外婆说,太姥爷的宝藏,有1件荆山之玉、22个金砖。还有其他小件珠宝,就连葛女士创业的第一桶金——碧鸦犀,我觉得,也是孟家的。”   “嗯。说到底,晏家和葛家,如今积累的财富,都是来自你的太姥爷。可真是讽刺。”晏玉冷笑,“我四五岁时,大人们都在说,我家欠了好多钱,一辈子都还不上。可是六岁之后,我爸突然风光起来,迁居置业,跻身富豪之列,而且培养起了一个收藏的爱好。”   “我们不知道的是,原来太姥爷以前写过的家书,也藏在宝藏里。如果早知,外婆无论如何,都要找出何家的。”荆觅玉叹声:“现在年代久远,无证无据,法律制裁不了晏风华了。”   “未必。”晏玉非常平静,“虽然杀人案过了时效,但这么些年,我爸多多少少暗地里干过其他坏事。只要李双英进了警察局,我爸半只脚也踏进去了。”——   果不其然,过了两个月,晏风华因一桩经济案被调查。   集团股价大跌时,晏晁力挽狂澜。   事不关己的晏玉回了趟晏居,在晏风华的收藏室,拿走了一件环形玉璧。他再翻箱倒柜,找到了其余几封家书。   玉器的白碧沉淀厚实,呈现出年代的灰黄和班渍,直径约十公分,谓之:荆山之玉。   荆觅玉将玉器和书信送回了复祝市,放在祖宅。   至此,她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外婆的遗愿。   荆觅玉拉着晏玉在祖宅逛,“这是我和秦修玉的房间。”   晏玉望过去,见到两张一米宽的单人床,“嗯,不同床,这我放心了。”   “想什么呀,这是我和他三岁到六岁时一起睡的。外婆怕我们掉下来,还给装了护栏。”   “你和秦修玉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没培养出什么不寻常的感情?”换作晏玉,肯定来一波早恋。   荆觅玉撇嘴,“秦修玉从小就不喜欢我。我和他说,我要开始觅玉计划了,他那脸臭得呀,心不甘情不愿地当我男朋友呢。”   晏玉揪起她的脸,“那是因为他知道,你不是真心想找男朋友。”   “对呀,找你的时候,我也不想的。”她满脸嫌弃,“就一行走的生殖器官。”   “初见你就能透视到我的生殖器官?”晏玉欣然得仿佛听不出她的讽刺。“果然,你苦哈哈地就等我强/暴你。”   “真奇怪,我前男友个个都这么优秀,为什么独独挑了你呢?”荆觅玉掩住眼睛,“呜呜呜,是不是瞎了?”   “眼睛疼是不是,亲亲就好了。”他说着已经亲上去了。   她笑着躲,“痒啊。”   两人嬉闹地走出院子。   外公外婆过世之后,这座祖宅定期有人打扫。虽然外婆没有得到荆山之玉,不过,孟有德早些年给女儿留下的财产,加上外公经商的天赋,足以让外婆衣食无忧。   正是这原因,他们对金钱不太在意。   外婆给荆觅玉的遗愿,意不在荆山之玉。就像孟有德说的,亲人比荆山之玉,更为珍贵——   复祝的一处断山,是市区的小景点。称之:阳崖。崖边种有一棵大桃树。近年来,桃树再没开过花。   荆觅玉要上阳崖,牵着晏玉去公车站。   他望着火辣辣的太阳,“为什么不打车?”   她搂上晏玉的腰,当年,她牵着那人一起上阳崖,就是坐的公车。“你是不是住我的,睡我的?”   “是。”   “那我的命令是不是大过天?”   “是。”   “我说公车就公车。”   “是。”   两人手牵手,坐到最后一排。   暑假期间,学生不少。晏玉的桃花,没有受到年龄限制。多的是小女生瞟过来。   荆觅玉一把挽住他的手,佯装娇弱,靠在他的肩上,“天气热,有点晕。”他最近抽烟少了,草香淡了许多。   晏玉揽住她,轻轻在她头发烙下一吻。“睡会吧。”   她也偷偷地,以头发盖脸,嘴唇在他的领口处啄了啄。   他的手指忍不住在她的腰间摩挲。   晏玉就如她的判断那样,相当重欲。体力好,力量足,又持久,每回能让她死上几次。   不过,她采集了他的阳气之后,越来越有活力。外婆终于能放心了。   这一处阳崖断山,是大自然大刀阔斧劈下来的平壁。桃树虽然不开花,祈求姻缘的男男女女却有不少。   树上挂满了祈愿签。   荆觅玉眺望高处。她八年前的许愿,没有灵验。“我再也不相信这棵桃树了。”   晏玉和她走上台阶。“一株破桃树,本来就没什么可信的。”——   2009年,三月,阳崖桃花壮盛,花瓣在山壁之间飞舞。   荆觅玉双手合十,心中默念自己的心愿,再到旁边买了一张祈愿签。她串上红绳,手指在签纸上留恋。眉目间漾着少女的甜蜜。   挂在树枝上,她再拜了拜,转身离开。   和她相隔了几个人的距离,站着一个不太耐烦的少年。   少年身边的女孩笑着说:“晏巳,这是姻缘树。”女孩买了签纸,闭眼祈愿。“希望我和简午天长地久。”   晏玉无聊地走到断崖的栏杆处。   这时,风势渐起,挂在尖枝上的祈愿签纷纷飘落。花瓣和签纸,凌乱地飞舞在他的眼前。   一枚花瓣和一张签纸,踮在他的肩上,又被风吹走。   他莫名地望了过去,只见签纸旋转在空中,越吹越远。   最后掉落在山壁下的江面,又顺着江流飘了两下。   之后,沉入了水中。   字迹渐渐润湿——   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玉   玉——   阳崖卷·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