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笨笨YJ123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大海澎湃时见鲸》 作者:白一墨 文案: 异国他乡的海滩,因无意间闯入捕鲸船,偷拍捕鲸视频,季鱼这个“自由潜水女皇”,一夕之间变成了丑闻缠身的前自由潜水世界冠军,性命堪忧。 与她联手救下落水儿童的神秘男子离奇现身,两人上演了一场沙滩帐篷假戏,逃过一劫。 她被这个将硬气与帅气完美结合的男人,扛上了一艘她梦中出现过的船:鲲鹏号。 曾有人对她说: “鱼,我是鲲,我带你回家。” 许久以后,季鱼终于明白,从踏上鲲鹏号的那一刻开始,她真的踏上了回家的征途。 对海坤来说,他的漫漫征途,从遇上季鱼的那一刻开始,也在那一刻结束。 没有你的征途,叫漂泊,永无止境。 没有你的终点,叫彼岸,触不可及。 你是我的征途,也是我的终点。 我爱你,以沉默,以眼泪,以生命,以至柔的法度。 阅读tips: 1-人设:前中国海警现“鲲鹏”号硬汉船长X逍遥派最美掌门人自由潜水世界冠军; 2-男女主职业纯属作者YY,别较真; 文章另名:《海上往事》《北冥有大鱼》《小鲫鱼》《他来时惊涛骇浪》《他比大海更澎湃》 内容标签:异国奇缘 业界精英 甜文 主角:季鱼,海坤 ┃ 配角:郑淙,泥鳅,枇杷 ┃ 其它:海洋守护者 ================== 第1章   还是那个梦,长长的,疯狂的梦。   他们在一个晃动颠簸的封闭空间内,像是风雨飘摇中的船舱。   彼此敞开,合二为一。   她能听到他粗喘的气息,却始终看不到他的脸,因为他一直在她身后。   她能深切地感觉到,两个人沉浸时,他中有她,她中有他。   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   他们像跋山涉水的旅者,携手攀至巅峰的那一刻,一直晃动的封闭空间突然往一旁倾倒,上下翻转过来,周围的一切开始往下坠落。   她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身体很快倒转过来,头朝下,脚在上,做落体运动。   失重的感觉,让她几乎要窒息。   身体突然落水,水的浮力减缓了失重的窒息感,她却依然不能呼吸。   当水淹没全身,水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突然袭来,她像是被人紧紧捏在手里的鱼,眼看就要窒息。   突然,“哗啦”一声巨响,继而是水花溅落的声音。   倾倒的封闭空间再次被翻转过来,她又经历了一次天旋地转的过程。   “鱼,我是鲲,我带你回家。”   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飘若游丝,仿佛从最遥远的世界尽头传来,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   她突然浮出水面,跨坐在一个通体白得刺眼的庞然大物上,冲天而上,仿佛神话世界里的会变身的神兽,长出了翅膀,飞了起来。   变化太快,她眼花缭乱,头昏目眩,想看清楚她身下的庞然大物是何物。   季鱼吃力地睁开眼,醒了,梦里的一切也瞬间消失。   她躺在潜水馆白色瓷砖地板上,身上穿着潜水服,突出一口水,大口大口地喘气。   四周围了一圈人,看到她醒来,都松了口气。   “季鱼,你还要不要命?你不坚持闭这么久的气会死啊?”说话的女人是她的教练简婕。   三十出头的女人,五官标致,皮肤有点黑,声音带点男人的粗犷直爽,穿着黑色宽松t恤,蓝色牛仔裤,竖着高马尾,这是她惯常的装扮。   简婕拉着她坐起来,看着手里的计时器,脸上抑制不住的惊喜。   “sta泳池静态闭气七分零一秒,平了六项全能世界冠军的记录,季鱼,你这个疯女人,我都要疯了!”   简婕右手握拳,每说一个“疯”字,拳头在胸前晃动一次,这是她作为教练,呐喊助威时习惯性的动作,平常一激动,也会表现出来。   “拜托,这只是练习好不好?正式比赛是在明天,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从人群外传来冷嘲热讽的声音,尖细的女声,像一把利剑,把围着的人群从季鱼眼前劈开。   季鱼看向泳池边缘坐着的短发女人,她的队友任萍萍。   任萍萍同样一身潜水衣,五官还算玲珑,两边唇角一边上扬一边下垂,拉扯出一抹鄙夷的冷笑,正用挑衅的眼神瞪视着她。   “装死谁不会啊?死人在水里想呆多长时间就能呆多长时间。有本事,你再跟我比”   “任萍萍!”简婕大声喝住她,“你们比试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你闭气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季鱼上来的时候才晕过去,又不是她自己故意晕的。你还想怎么折腾?”   季鱼大脑里依然塞满了不知道是梦还是幻觉的各种片段,听了她们两个人对话,前后联系起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个星期前,她们来日本参加be fish全能自由潜水比赛,今天是赛前最后一次训练。   训练结束后,简婕有事离开了一会儿,任萍萍缠住她,要跟她比试闭气。   比试快结束,她浮上来的过程中,不知为何,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自由潜水被某些杂志称为世界上第二危险的运动,仅次于高楼跳伞。   季鱼喜欢的就是这种在危险边缘穿梭自如的感觉,但她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从她十八岁学自由潜水以来,从来没有在潜水过程中晕过去的经历。   事实上,她刚入水不久,就感觉到不适,一直忍到了最后。   她不由得想到中场休息的时候喝的那杯饮料。   作为队里的万年第二,任萍萍一直看她不顺眼。她喝的饮料任萍萍有没有经手,现在不得而知。   “说吧,这次你又想比什么?”季鱼理清了思路,双手撑着地板爬起来,走向泳池边缘。   “季鱼!”简婕叫住她,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季鱼一个纵身,跃入水中,在水里翻了一个筋斗,头浮出水面,身轻似燕,灵巧如鱼,没有激起半点多余的水花。   “很简单,这次我们不闭气,就比游速,五分钟内,谁来回游的次数多,谁胜。”任萍萍说完,像青蛙一样,“噗通”跳进水里。   岸边的人纷纷抬起手,挡住脸,以免被溅起来的水花打湿。   “任萍萍,你这叫什么比试?你明知道季鱼现在已经体力透支,这样不公平。”简婕冲着泳池大叫,一边跟着泳池中已经开始游动的两个女人往前跑。   任萍萍在换气的空隙反驳:“简教练,不公平的是你。同样是教练,你就知道偏心季鱼。不就是她拿了几个冠军吗?我要让你知道,季鱼的时代已经结束。”   简婕脚步顿住,耳边响起一个女孩豪气万丈的声音:“简婕的时代已经结束,我要开启季鱼的时代。”   她依稀记得,季鱼说这句话的时候,才十八岁,转眼就是七年。   任萍萍也很优秀,有野心,十三岁就和季鱼一同入队,熬到现在已经二十岁,却还没拿过世界冠军。   这次比赛,任萍萍发过誓,不拿到冠军,她这辈子都不再碰自由潜水。   可眼下   简婕一恍神的功夫,五分钟结束,比试结果也已经见分晓。   季鱼坐在岸边,一只脚在水里划来划去,像个调皮的小孩在玩水。   另一只脚屈膝踩在岸上,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撑着半边脸,歪着头看着还在水里拼命往前游的任萍萍,脸上没什么表情。   整个人看起来轻松自如,随意洒脱。   旁边有两个男队友递给季鱼一矿泉水,盖都已经拧开。   季鱼人长得漂亮,一双凤眼,灵动俊秀,身材高挑,人虽不胖,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丝毫都不含糊。   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女运动员皮肤一般比其他职业的女人显黑,可季鱼的皮肤好像有什么特异功能,怎么也晒不黑。   虽不至于吹弹可破,但比常年久坐办公室缺乏运动人的皮肤更紧致,多了一种健康自然的光泽。   更难能可贵的是,季鱼性格直爽,不忸怩,不造作,像男人一样不拘小节。所以在俱乐部人气很旺,尤其在男队友眼里,简直就是梦中女神一样的存在。   因为她偏爱蓝色,喜欢穿蓝色礼服,有人私底下给她安了个美名:   蓝色美人鱼。   此刻,美人鱼顺手接过其中一水,冲递水的男队友微微一笑,男队友开心得像捡了什么宝似的。   季鱼一手撑在身后的地板上,一手举着矿泉水,仰头就喝,一口气灌下大半水,剩下的水,她对着头淋了下来,晃了晃脑袋。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顶照进来,水珠四溅,像在下流星雨。   逍遥。   简婕忽然想到这个词,这个她小时候看林青霞反串演东方不败知道的词,现在用在季鱼身上,竟然毫无违和感。   季鱼淋完水,看向任萍萍,一脸惬意的笑。   任萍萍气得抓狂,指着她,又开始立誓:“季鱼,你等着,明天我一定赢你!”   “好,我等着。”季鱼起身,从另一个男队友手中拿过一水,同样给了他一个礼貌性的微笑表示感谢。   她俯身把水放在任萍萍身前地板上:“任小姐,记得多喝点淡水,少喝海水,有利于身心健康。”   这句话,又把任萍萍刺激到了。   一次比赛,任萍萍在ct恒重踢蹼下潜项目中,灌了很多海水,成为她最大的耻辱。   任萍萍站在水池里,双手握拳用力砸在水面上,冷眼瞪着季鱼,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简婕跑过去圆场,安慰了任萍萍几句,叮嘱她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比赛放松心态,正常发挥,云云,便转身去追季鱼。   季鱼快步离开潜水馆,回到她独立的更衣室,关上门,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也关在了门外。   她脱掉潜水服,全身赤一裸,走到花洒下面,把开关拧到冷水这一边。   冷水淋在身上,季鱼倒抽一口冷气,双臂不由自主地环抱在身前,丰满的胸被挤压,隆起两座雪白的山。   身体很冷,心里却很热,梦里燃起的火还在烧。   这个梦,她做了很多年,每一次过程大体相同。   他从身后抱着她,吻她的脖子,他们做一爱没有前戏,过程却拉得很长,也很激烈。   最后,他莫名消失,她坐上白色的庞然大物飞了起来。   她始终没有机会转过身来,看清他的面目。   或许是她濒临死亡的缘故,今天这一次,过程是最清晰的。   死亡。   季鱼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在梦里的感受。每一次,他们都那么疯狂,就好像下一刻他们就要死去。   季鱼曾根据梦境里的信息,查了很多资料。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庄子《逍遥游》中的鲲,既是大鱼,又是大鹏,与她梦境那个从水里冲天而上的白色庞然大物特征吻合。   季鱼甚至想过,庄子《逍遥游》出现的大鱼鲲,有没有可能真实存在?   她对梦里最后听到的那句话,记忆深刻。   “鱼,我是鲲,我带你回家。”   鱼,应该指的是她。   鲲,是梦里的男人,还是最后带她飞的那个白色庞然大物?   梦里的男人,在她生命中是否存在过?   他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如果他活着,他在哪?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季鱼强行从汪洋大海般的思绪中抽身退出来,轻叹了口气,关上花洒。   她拿了条白色浴巾,裹住身体,用干毛巾擦头发,赤脚走回更衣室。   季鱼冲门外的人喊了一声,让她等会儿,敲门的声音才停下来。   她把头发吹干,换上一套蓝色礼服,化了个淡妆,把头发梳理好,戴上耳坠。   开门之前,季鱼对着落地镜,上下打量镜中的女人。   宽摆收腰的单肩礼服,把她身体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黑色长发拢在一边,恰到好处地遮掩了裸一露的半边肩膀。   季鱼很庆幸,多年的体能训练,并没有摧毁她的身材。柔弱无骨,不盈一握这些词她沾不上边,但纤腰娉婷,婀娜苗条,毋庸置疑。   她只戴了一个鱼形耳坠,因为她喜欢不对称的感觉。   对称的东西,总让她觉得太安全,太完美,她会忍不住要去打破这种近乎完美的平衡。   确认装扮妥当,她去开门。   简婕站在门外,一脸担忧,抬手腕让她看时间:“你没事吧?你在里面呆了快半个小时,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季鱼在更衣室的沙发上坐下来,背往后仰靠,调整最舒服的坐姿。   她长腿习惯□□叠,左手搭在大腿上,右手搭在沙发靠背上,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大拇指有规律地拨动烟蒂,脑海里还在想梦里的细节。   “没事就好,任萍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简婕跟着进来,在她对面坐下来。   她上下打量了季鱼一番,看她精神状态已经回复正常,笑问道:”穿这么漂亮,刚好,晚上跟我一起去赴宴。”   “赴宴?”   季鱼很健忘,除了和潜水有关的事情,其他都记不住。她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是什么宴会,只能看向简婕,眼神询问。   “果然又忘了。”简婕双眼一闭,拍了下额头,无奈地摇头,“季鱼,你这记忆力真比不上八十岁的老奶奶。”   “不管什么宴会,你可以让任萍萍去,她喜欢热闹。”   “不行,晚上的宴会,俱乐部的领导指名要你参加。”   “为什么要我参加?我又不是能吃的鱼。”季鱼揉了揉太阳穴。   她想早点回酒店休息,除了潜水,她对其他事都提不起兴趣。   “国内有个泳衣品牌,想开拓日本市场,找你做代言,他们老板这两天刚好在日本考察。昨天晚上,今天早晨,我已经跟你说过两遍。”   简婕伸出两根手指,晃了一下又放下,起身坐到她身边来,把翻炒了多年的冷饭又搬出来。   “当初老贾送你来学潜水,只想让你尽快忘记你父母的事”   “我父母的什么事?”季鱼脊背坐直。   “不是,其实也没什么,”简婕匆匆转移话题,“反正,老贾没指望你一定要做什么世界冠军。前两天他还给我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退役。”   “我不退役。”季鱼声音干脆利落,坐直的脊背又往后靠向沙发背。   简婕脸拉下来,表情严肃,声音也抬高了半度。   “季鱼你要明白,运动员吃的是青春饭,你年纪已经不小,是该考虑转型。体育明星投身娱乐圈,发展好的一大把,你形象这么好,不要浪费。找你代言的品牌越来越多,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想那么远做什么?到时候再说。”季鱼有些烦躁,从包里找出打火机,把手中的烟点上。   简婕坐到她旁边来,继续苦口婆心:“你看看你,又在逃避了。你这样得过且过,不谈恋爱,不交朋友,不和任何人交心,只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后果很严重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只能让老贾再把你带回去,让医生给你治疗。ptsd不是儿戏”   “好。”季鱼打断她,把剩下的半根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双臂交叉,做出妥协的手势,“我一去。现在还早,我去海边透口气。”   季鱼不等简婕答应或拒绝,拿上手机,迅速抽身逃离。 第2章   日本,海边,夕阳西坠。   一波一波的浪,由远至近袭向岸边,前浪后浪轮番扑倒在沙滩上,发出哗哗的响声。   宽阔的海面上,有游客乘坐摩托艇c快艇之类的工具来回穿梭,所经之处,激起巨大的浪花,不时传来女人的尖叫和欢呼声。   更远处的海面,有一片沉郁的橙色光彩朝两边延伸,模糊了水天交接的线,宛如一把火焰之剑,把广阔无垠的大海劈成两半,一半在视线范围之内,一半是触不可及的世界尽头。   海滩上,游人如织,到处都是各种肤色c身材火辣的比基尼美女,或穿着裤衩的男人,也有少数老人和小孩。   季鱼一身蓝色礼服,踩着高跟鞋,在人群中穿梭,显得格外瞩目,不时有人朝她吹口哨,甚至有年轻帅气的男人过来搭讪。   她一笑置之,走走停停,走得累了,便找了块靠海的礁石坐了下来。   左手边,不远处,有一对年轻男女在拍婚纱照,在摄影师的指挥下,搭肩,拥抱,接一吻变换着各种亲密的姿势。   右手边,离她更近一点的地方,另一对男女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应该是三口之家,正在沙滩上玩,旁边支起一个帐篷。   “妈妈,他们在干嘛?”小男孩指着拍照的年轻男女,好奇地问妈妈。   “他们在拍结婚照。以后宝宝长大了,要结婚,也来这里拍好不好?”妈妈笑问道。   “哦。可是,结婚是什么意思啊?”   “儿子,结婚就是结婚,结婚能有什么意思。”旁边的爸爸很不耐烦,被妈妈一瞪,连忙闭嘴,大概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妈妈向儿子解释,结婚就是男人和女人由情侣变成了老公老婆,再生出宝宝,两个人变成三个,就成了家。   这解释真够精辟的,季鱼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面的对话更有意思:   妈妈:宝宝,你以后想娶什么样的老婆?   儿子:我为什么要娶老婆?   妈妈:男的长大了都要娶老婆啊。   儿子:那爸爸娶老婆了吗?   妈妈:娶了啊,不然怎么会有你?   儿子:不会吧?就他那熊样,傻瓜才嫁给他。   爸爸作势要打小男孩,小男孩起身就跑,爸爸在后面追,妈妈笑得前俯后仰。   小男孩忽然停下来,许是看到了季鱼,屁颠屁颠跑过来,歪着头看着她,眼睛乌黑溜圆,小脸表情严肃。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等我长大了,你跟我结婚好不好?”   “”季鱼竟然点头了。   记忆这种东西,绝非牢不可破,如果像她这样,可以用不堪一击来形容。   等他长大了,他早就不记得小时候在异国他乡的这片海滩上,曾经和一个陌生姐姐约定要结婚的事,现在让他高兴一下,也未尝不可。   小男孩转头看向爸爸妈妈,大声欢呼,一边鼓掌:“哦,太棒喽,我要结婚喽”   季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触景生情,大脑突然一阵刺痛,像有玻璃碎片砸了进来,好几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鱼,等你长大了,嫁给我好吗?”   “不好,我要嫁给我爸爸。”   “为什么?”   “因为我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所以这辈子,我要跟他结婚,做他的大情人”   “”   季鱼呼吸变得急促,胸口一阵暖,一阵冷,一阵喜,一阵痛。   她匆匆起身,继续往前走。   季鱼走了许久,拐了两个弯,绕到另一片海滩,又走了很远,周围人烟稀少,她才放慢脚步。   旁边有两个穿潜水服的年轻女人经过,也是中国人,像是在讨论比赛的事。   从她们对话的内容,季鱼大体能判断出,她们是水肺潜水运动员,她是自由潜水运动员,两者最大的区别,前者需携带气潜入水中,她们靠闭气。   “这次海底狩猎比赛项目,我们捕杀的鱼都是什么品种啊?怎么以前我没见过?”其中一个女人问她的同伴。   “会喷水,尾鳍平直,我怎么觉得像是海豚,又像是鲸鱼,”另一个女人思索半晌,又摇头,“不像,这么小,应该不是。”   两个人意识到旁边有人,压低了声音,加快脚步离开了。   季鱼想追上去,问问她们具体情况,突然身后有人大叫:“救命啊,有小孩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季鱼循声望去,发现喊救命的就是刚才一家三口的父亲,母亲在旁边哭。落水的是他们的儿子,海面起了风浪,显然他们水性一般,不敢贸然下水。   她跑过去,一问才得知,她离开后,小男孩一直跟着她跑。他们追过来,远远看到,小男孩不知为何,往海里跑,一转眼就不见了。   季鱼脱下鞋,快步跑向小男孩落水的方向。   为了行动方便,她直接把礼服裙的宽摆撩起来,她穿了安全裤,一直把裙摆撩到了腰上,绑成一个结。   旁边有男人看着她的腿,指指点点。   她没空理会,按照那对夫妻指的方向,跳入水中,快速往前游。   风浪越来越大,小男孩早已不知道被飘向何处。   季鱼憋一口气,沉到水底,微眯着眼睛四处搜寻。她没有戴潜水镜,海水很快灌入她眼中。   海水里的能见度很差,她能看见的范围不大,只能来回游动,地毯式地搜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男孩仍然不见踪影。   季鱼心里开始焦急,加快了游动的速度。   她估摸着游了大概有四五分钟,体力透支厉害,不得不往上浮出水面,大口喘气。   “妈妈呜我要妈妈”   她一出水面,立刻听到小男孩的哭声。循声望去,有个黑衣男人,正把小男孩托抱起来,头在水面上,往岸边游。   小男孩看到了她,立刻叫她:“姐姐,我好怕哦,我长大了要跟你结婚的”   季鱼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记得这回事。   她快速追上他们,要把小男孩抱过来,黑衣男人劈头盖脸给了她一顿臭骂:“早干什么去了?让小孩一个人乱跑,怎么做大人的?”   “”季鱼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么狠地骂过,却哑口无言。   她最不擅长和人争辩,被他这么一说,她突然觉得她确实也有错,小男孩是为了追她才乱跑,她却没有听到,也没有及时把他送回去。   季鱼停了下来,看着训话的黑衣男人。   男人有着像猎人般粗狂特征的脸,皮肤却很光洁,五官俊毅,眉弓突出,像海边突出的石岸,墨黑的双眸,与她对视,眼神笔直有力,似礁石般冷硬。   季鱼很少见到能把硬气和帅气结合得这么好的男人。即使泡在水里,她依然能感觉到,他强大的气场。   小男孩哭了一会儿,许是在海水中挣扎疲惫了,趴在男人肩膀上不出声了,黑衣男人转身继续游向岸边,小男孩向她挥了挥手,笑着跟她说“再见”。   季鱼也挥了挥手,目送他们靠向岸边。   茫茫大海,最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环视四周一圈,无意间瞥见,远处,海水被染成了红色。难怪她在水里的时候,能见度会这么差。   起初她以为是浅水滩常见的磷虾群,仔细闻了闻,空气中除了鱼腥味,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在沙滩上遇见的那两个水肺潜水运动员的对话。   季鱼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对鲸做了一种简单通俗的定义,会喷水c尾平直的鱼皆为鲸。   提到鲸,一般人只会想到蓝鲸c抹香鲸等体型大的鲸类,却不知道,像乌拉鲸c海盗鲸c白嘴鲸之类的普通小鲸鱼,随处可见。   小鲸肉味道同样鲜美,对于热衷捕杀鲸鱼的日本,大鲸捕杀难度增大的情况下,把目标转向小鲸,不是没有可能。   她们还提到了海豚,海豚也是鲸鱼的一种。   难道有人在附近捕杀鲸鱼?   季鱼转向红色海域,逆流而游。她猜想,应该是水流把这些血水冲到了这片浅滩。她沿着染血的海水反方向一直游,肯定能找到血水来源。   她游了许久,不时发现有巡逻的船只,为躲避他们的视线,遇到船只,她就往海底潜,躲过船只后,再游向水面。游了一段时间,又遇到巡逻的人,再次往下潜。   如此反复,她终于游到了一片还未开发的海滩,远远地就能看到,沿岸泊着一艘大船,越靠近船,血腥味越浓。   季鱼游到船边,躲在船底下,偷听船上的动静。   船上面应该很多人,来来去去在忙碌,不时有欢呼声传来。   她听不懂日语,但从偶尔听到“巴嘎c呦西”之类的单词,判断他们说的是日语。   从船上,源源不断地流下鲜红的血,把附近的海水染成了血水。   季鱼很确定,这是一条捕鲸船!   她围绕着船游了一圈,找到能上船的索梯,悄悄爬上了船。   果然不出她所料。   甲板上,摆放着好几条大体型的鲸鱼,都已经不能动弹。有人正拿着刀在割鲸脂,像剥柚子一样,一瓣一瓣剥下来。   季鱼想起她礼服裙内口袋的手机。她在定制礼服的时候,特意让设计师用防水布做了内口袋,就是为了防止这种突然落水的情形。   她拿出手机,调试了一下,还能用。她把手机打开,镜头对准甲板上忙碌的人群,把整条船上的动态都一一摄录下来。   还没录完,船上突然有人指着她大叫。   她被发现了!   季鱼迅速把手机放回防水内口袋,转身直接跳入海中,潜入水里,往回游。   捕鲸船也落下好几艘小艇,朝她追过来。   季鱼潜入深海,她在海中的方向感很好,虽然能见度差,她也大致能找到来时的方向。   每隔一段时间,她浮出水面,只露出两个鼻孔,大口呼吸,憋足气,再潜入水里。   那些追她的小艇,最终被她甩掉。   游回到岸边的时候,季鱼已经精疲力尽,拖着湿哒哒的礼服裙,走在沙滩上。   暮一□□临,沙滩上的人多了起来。   季鱼没走多远,发现前面不远处,一群戴着墨镜的黑衣人迎面朝她跑来。   她提着裙摆,转身往后跑。   没跑多远,后面同样有人追过来。她只能转向侧面,往远离大海的方向跑。没跑多远,又一排的黑衣人出现,像巨浪一样朝她涌过来。   季鱼环视四周,除了大海的方向,其他三个方向都有人朝她逼过来。   再跳进海里吗?可她已经游不动了。   季鱼浑身湿透,海风吹来,冷得牙齿打颤,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思考对策。 第3章   季鱼还没想到该逃往何处,急得在原地打转。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抓小偷,快报警”   先是中文,再是日文,还用英文重复了一遍相同的内容,声音出自同一个人。   人群瞬时变得混乱,坐在高高的人工塔上的海滩安全维护工作人员迅速跳下来,维持秩序。   季鱼准备趁乱继续逃,刚转身,手腕突然一紧。   “跟我走。”身旁出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拉着她往海边跑。   季鱼感觉这个背影有点眼熟,像是在海里救小男孩的那个黑衣男人。许是他们同救过人,她没有多想,并选择了相信他,跟着他快步往前跑。   事实上,她已经走投无路,没有别的选择。三面追过来的人,很快就能挤过混乱的人群,发现她。   黑衣男人拉着她跑了很远,跑到一个敞篷前才放慢脚步,他推着她,钻入帐篷内。   他迅速把帐篷拉链拉住,扣上反锁扣,转身推着她倒下来,欺身往她身上压下来。   季鱼刚要叫,他一手捂住她的口鼻:“不要出声。”   他的声音笃定醇劲,仿佛一记实拳砸下来,她无力回驳。   帐篷内光线幽暗,她看不清他的脸,从他外型轮廓她已经能确认,他确实是救小男孩的那个男人。   男人高大壮实的身躯,把她严严实实地压住,但没有挨着她的身体,用手臂撑在她身旁,支撑着他身体的重量。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他的眼睛,仿佛比夜色更黑,更沉。   她身体被他压住,口鼻被按住,头也不能动,只有眼珠子能动。   季鱼环视一圈,依稀能分辨出,这个帐篷,正是黄昏的时候,那一家三口的帐篷,许是他们离开得匆忙,帐篷没来得及收走。   帐篷外面一片噪杂,过后渐渐恢复正常。   突然,有“沙沙”的脚步声靠近,不止一人!   他撑着身体的手,突然抬起,身体的重量悉数压在她身上,季鱼一下喘不过气来,想叫,却叫不出来,脸涨得通红。   只见他宽大的手掌按在帐篷上,前后晃动帐篷,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季鱼一开始没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这么做,等她意识到他的用意,心脏猛然一紧,仿佛被什么捆住,脸也火辣辣的。   狭小的帐篷内,像是缺氧,窒闷压抑,温度也越来越高。   季鱼浑身湿透,男人身上的衣服同样是湿的。   两个人身体这么紧贴,她原本感觉有些冷,突然觉得燥热。   季鱼呼吸越来越艰难,几乎要断气。   她用力抓开他按住她口鼻的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起伏不平,胸前的两座雪山,也开始高低起伏,不受她控制地顶触到他宽厚的胸膛。   她这样的反应,显然刺激到了他。   季鱼听到他吞咽嗓子的声音。   最可怕的是,她竟然清晰地感觉到,他两腿间的雄性之物,渐渐膨胀,变得越来越坚硬,像铁秤砣一样沉甸甸的,压着她的小腹。   “沙沙”的脚步声在他们周围徘徊了很久才消失。   他们的帐篷也终于不用再晃动,他迅速从她身上滑下来,平躺在她身旁,气息粗喘。   季鱼感觉到身下帐篷底层的面料突然往旁边移动,像是被人拉扯。   她低头一看。   他宽大的手,紧紧抓住帐篷,周围的布料迅速皱缩在了一起,许是用力很大,指关节发白,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季鱼惊魂未定,也有些意外,他们靠在一起,做假戏而已,为什么两个人都会有这么大反应?   “换衣服。”   男人平息片刻,迅速坐了起来,把帐篷里的一个旅行袋拉开,里面果然有很多衣服。   “不换,我不穿别人的衣服。”   季鱼只穿蓝色礼服裙,并且都是私人定制。   不了解她的人,以为她去参加什么宴会,才这么穿。但了解她就知道,不管是什么场合,就算是去训练馆,或在家里见客人,或到海边散步她都是这种打扮。   衣服穿得不合适,她会焦躁不安,浑身不适。   她还没解释,男人扣着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拉着坐起来,双手拽着她礼服裙的单肩,往两边一扯。   “嘶啦”一声裂响。   礼服裙肩缝已经被撕开,一直往下开到腰际线以下。   他退回到帐篷另一头,把一堆衣服往她身上一扔,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他当着她的面,直接把自己上身的衣服脱掉,露出虎豹般壮实的脊背,两边肌肉厚实,往上突出,中间脊柱往下凹陷,形成山坳一样的造型。   他迅速套上一件白色衬衫,马上又出来穿衣显瘦的效果。   整个过程,只有动作,没有任何言语。   季鱼看得目瞪口呆,等她意识到她的礼服裙滑落到腰部,上半身近乎□□,惊得差点跳起来,迅速转过身去,同样背对着他。   来海边的人,大多便装,甚至都是比基尼加丁字裤,只有她一身礼服,还是蓝色。她现在被人盯上,穿得这么扎眼,肯定逃不出去。   这一点,她当然也能想到。眼下,她只能将就。   季鱼左右翻动着眼前一堆的衣服,最后挑出一件勉强能入眼的白色衬衫穿上。   “你还要磨蹭多久?”身后传来男人冷冽的声音,铿锵有力。   “等会儿。我不能不穿裤子啊。”   季鱼脱掉湿哒哒的安全裤,套上一条蓝色的牛仔裤,才把礼服裙脱掉。穿好裤子以后,她转过身来。   男人几乎是同时转过身来,视线在她胸前,停顿片刻。   “看够了没有?”季鱼咬牙。   “”男人迅速转移视线。   季鱼有些意外,他脸上掠过两抹红色,即使被暗淡的光线遮掩,她也觉察到了。   她平时不习惯穿内衣,受不了被内衣捆绑束缚的感觉。她定制的礼服裙都自带有内衣,就像泳衣一样。现在裙子破了,她就等于没有内衣。   至于内裤,她都是直接把安全裤当内裤穿,现在也湿了,不能再穿。让她穿别人的内衣内裤,这种事,打死她,她也不会干。   季鱼意识到,她只在外面套了衬衣和裤子,内一衣内一裤都没穿。这样对一般男人来说,确实是一种诱一惑。   如果他居心不良,想对她做什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季鱼双臂环抱在胸前,爬出敞篷,起身就走。   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内,这个男人已经压过她,还撕了她的衣服。幸好,他们只是陌生人,以后也不会再见面。   季鱼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第4章   季鱼走了一段路,身后跟上来一个人,头上突然被套上了一顶宽沿帽。   紧接着,腰上也覆上来男人宽大的手掌,把她按向他高大厚实铁板一样刚硬的身躯,头上传来冷冽如水的声音。   “不想死,就别乱叫。”   季鱼四处看了看,发现可疑的人果然还在。他们没抓到她,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他这么亲昵地搂着她,两个人还穿着情侣装,和海滩上其他来来往往的情侣没什么分别,暂时应该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但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还有人在低声议论,不时笑出声来,她虽然听不懂内容,从语气和表情能猜到,大概是在笑她放一荡,刚才和男人在帐篷里“太激烈”。   季鱼想解释,却不敢出声,强行忍住,仰头看向旁边的男人。   夕阳已经落下去,只余最后几缕彩霞,碎布片一样贴在西边天际。   他也戴了顶帽子,光线悉数被挡住,只看得到他鼻梁以下的部分。   男人的鼻梁异常挺括。最灼目的,应该是他脖子上的喉结,像是一个小拳头,上下滚动,一种带着海水味道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他下巴很干净,双唇紧闭,弯成流畅的弧度,带有力量的性感。   季鱼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长得很英俊,很耐看,他身上有一股硬气,仿佛能把周围的空气都凝固。   “看够了没有?”他似是觉察到她在看他,把她在帐篷里说过的话又还了回来,一说话喉结就开始滚动,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危险和诱惑。   季鱼匆匆收回视线,吞咽了两下嗓子,牛头不对马嘴说了声“谢谢。”   她想起晚上还有个宴会,必须尽快赶过去,遂加快了脚步:“我现在换了衣服,他们应该认不出我。我自己可以回去。再见。”   她转身就走,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拉回身边。   “你已经回不去,现在只能跟我走。”他不容她拒绝,搂着她的腰,并肩走到一条快艇前。   “”季鱼盯着快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使劲挣脱他的臂膀,迅速往后退。   “上船。”   “不上。”她拼命摇头,仿佛要上的不是船,而是地狱。   “上。”   “不啊!”季鱼双脚突然腾空,失声叫出来,迅速用手捂住嘴巴。   他竟然直接把她抗在了肩膀上,大步跨上快艇。   “你快放我下来!我不坐船,不坐船,不坐船我可以游泳,潜水也行,你快放我下来”季鱼尽量压低声音,晃动双脚抗议,脚踝被他一手扣住。   不管她怎么叫,怎么挣扎,怎么抗议,都无济于事。   最终,她被他扔在了快艇的座位上。   他在旁边坐下来,给她扣上安全带,一只脚按住她乱动的两只脚,一只手拽着她的两个手腕,另一半手脚启动了快艇,控制着方向盘。   季鱼惊恐万分,感觉快艇随时都会翻,脸色苍白,呼吸也几乎要停滞,身体瑟瑟发抖,像寒风中枯树上最后那一片树叶。   但她已经不再叫。   她确信,这男人的心一定是钢筋水泥铸成的,用千斤顶都压不碎,她就是叫破嗓子,他也不会听她的。   季鱼紧咬着下唇,不出声,也不再挣扎,双手紧紧地抓住座位两边的扶手。   许是见她不再反抗,他最终也放开了她的手脚,放慢快艇的速度,打开旅行袋,从里面拿出一块毛毯,披在她身上。   她发抖的身体,感觉到温暖,渐渐平息下来。   季鱼余光瞥见,包里有她湿了的礼服裙。还有一些吃的。他这么仔细,把帐篷里的东西都拿过来了?   她突然又听到撕面料的声音,眼前突然一黑。很快意识到,他刚才撕布条,是为了绑住她的眼睛。   看不到快艇,也不看到海,她果然没那么恐惧了。   “看到没有,东方的天空,少云,已经出现了星星,风也停了,三四天内,不会有坏天气。今晚和明天,更不会。”   季鱼四处张望,眼前乌漆麻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你绑住我的眼睛了,我用什么看?”   “心。”旁边的男人又快又稳地驾驶着快艇,“如果有台风,在海上的人几天前就能看到征兆。陆地上的人看不到,因为不懂观察,也没有时间观察。”   “”季鱼听着他干净有力的声音,时而低沉如柔波,时而清越似涌浪,像是在听大海哼曲一样,有些入迷。   “如果人类能认清自己的局限,不时刻把人定胜天的傲慢挂在嘴上,无视显而易见的危险,大部分时候,风是人类的朋友,大海也一样。”   季鱼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不由自主的地点头,惊恐不安的情绪渐渐得到平复,手上突然多了块软软的东西,像是面包,另一只手多了一矿泉水。   “没那么快到,先吃点东西。”   季鱼对他几乎言听计从了,像个机器人一样,很机械地吃一口面包,喝一口水。   “为什么救我?”从他们躲进帐篷开始,她就有这个疑问。   他们素不相识,仅有的一次接触,就是一起去救那个落水的小男孩。他还把她训了一顿,似是对她非常不满。   “因为你的是中国人。”他的回答果断利落,语气笃定。   这样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也让她颇觉得暖心,不遇到这样的危险,她感觉不到,中国人这个身份,会带给她这样一种安全感和自豪感。   她现在也后知后觉地对她自己独闯禁地感到恐惧,她当时太震惊,竟然忽略了一个事实,她是在别人的国家,万一出了什么事,她死一千次都不够。   她并不怕死,但不想因为这样枉死。   季鱼心中仍有疑问:“所以,你是中国海军,海警之类的?”   身旁的人没有回答,似是在犹豫什么,静默许久之后,才给了她一个很模糊的回答,“算是。”   季鱼后来才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眼下,她也不便再多追问,也不再怀疑他是不是坏人。   她吃着手中的面包,忽然觉察到,他应该也饿了,把手伸向他:“你饿吗?给你吃。”   她自己当然看不到,她手上的面包已经吃完了,只剩下最后一口。   她把最后一口面包伸到了他下巴下面。   她也看不到旁边男人此刻的表情,她是要让他用脖子吃东西吗?   他盯着她的手,许久,把面包推回到她嘴前:“我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季鱼瘪了瘪嘴,不就是嫌弃她的口水,不吃就不吃,她已经饿得不行,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自己嘴里。   吃完面包,喝了一大口水,她开始自我介绍:“我叫季鱼,季鱼的季,季鱼的鱼,不是鲫鱼的鲫,鲫鱼的鱼。”   “有什么区别?”   男人显然还是直接理解成了鲫鱼,嘴角微微一抽,露出一丝浅笑。他微微转动快艇方向盘,慢慢加快了速度,不时地看她的反应。   季鱼仔细想了想,她的介绍,从他这个外人的角度听来,确实听不出区别,只好继续解释。   “鲫鱼能吃,我不能吃,这就是区别。但意思其实是一样的。听老贾说,这是我妈给我取的名字,她觉得,鲫鱼最普遍,到处都有,所以就叫季鱼,听起来像鲫鱼,死神就不会一直盯着我了。”   季鱼声音越来越低沉:“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就我一个人还活着。你说,我是不是沾了名字的光?”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讲给他听。一直没有听到他应答的声音,猜想他应该对她这种破事没兴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她也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有那么强的表达欲,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些。   季鱼并不知道,她父母是怎么死的,老贾只说是他们在外面旅游时,出了意外。她猜想,应该和船有关。   父母离开后,老贾成了她的监护人,是研究海洋生物的大学教授,他和她父母关系很好。   季鱼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她会这么恐惧坐船?是因为,她父母经历的意外,她也经历过?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她一直做翻船的噩梦,也不敢坐船的原因了。   她的记性很差,小时候很多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是不是也和这些经历有关?   老贾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些?   “靠着我睡会儿。”他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说话的同时,宽大的手掌直接覆在她头上,把她按向他的肩膀。   这一次,动作力度没那么大,她甚至感觉到他冷冽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温暖。   季鱼靠在他身上,困意像潮水一样迅速涌上来,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奇怪的是,这一晚没有做噩梦。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她感觉手臂上有一处受力。   伸手一摸,是男人的手。   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浑身都很温暖,像睡在暖气开放的卧室里。   四周很安静,季鱼没有听到快艇马达轰鸣的声音。   她的眼睛仍然绑着布条,但能感觉到天边已经有了亮光。   季鱼伸手把布条除去,眼睛一时不能适应,闭了好一会,才慢慢睁开。   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搂着她臂膀的手。   不是那种常年生活在办公室里的男人白皙修长钢琴家一般的手,近似于香槟的色泽,散发出阳光与自然的健康气息,虎口处有厚厚的茧,指关节骨头凸起很明显,给人一种非常有力量的感觉。   许是意识到她醒了,他的手突然松开了,身体也微不可察地移到一旁。   季鱼坐直身体,才发现她一只手紧抓着他的手臂,用的力不小,指甲几乎都已经抠进他的肉里面。   她倏地松开手,他手臂上五个指甲印非常清晰,被抠的地方,已经破皮。   她晚上一个人睡觉,习惯抱着抱枕c玩具熊之类的东西,做恶梦的时候,就会乱掐,第二天醒来,抱枕时常她被掐破,床一上棉絮乱飞。   他昨晚就被她这么掐了一晚上,都不出声?   季鱼心有不安,迅速往船弦的方向移,尽可能地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她感觉有点热,把毛毯收好,放在背后垫着,双脚仍放在椅子上,屈膝,双手抱着小腿,侧头枕在膝盖上,看向他。   他的头也转向另一边,只留给她一个后脑,脊背挺得笔直,虽然是坐着,却像巨人一般傲然挺立。   海面上雾气蒸腾,如若泛舟仙境。   近处,有一座海岛,中间凹凸有致,像女人平躺着的胸脯。铁青色的穹窿与海岛连接的边缘,呈现出日出时动人的凄婉和静美。   远处,水天交接的地方,仿佛画家的颜料盒被打翻,粉色c深粉红色c紫色c金色等颜色混在一起,形成流光溢彩的光带。   整个世界安静得如若无人之境。   “船长。”季鱼突然轻唤一声。   “嗯?”他很自然地应了一声,回头看向她。   男人清朗俊毅的脸,非常清晰完整地出现在她眼前。   两道剑眉,同样像是画家被打翻的墨水泼上去的,又浓又黑。湛黑的眼眸,冷冽如水,广博似海。   他转过头来之际,太阳刚好从海岛另一端破岛而出。   一条金色光带瞬间铺在海面上,连接着她和太阳。   他就在她和太阳之间,刚好处在光带上,满海的流光溢彩,把他周身染成金红。   他整个人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日出,大海,小船,男人和女人。   季鱼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画面,瞬间愣怔住,连呼吸都忘了。 第5章   太阳越升越高,海上袅袅的雾,被阳光打碎,纷纷跌落在海面。   季鱼第一次看到海上喷薄而出的朝阳,沉浸在奇观异景中,一时无法自拔。   “睡好了没有?睡好了就一起划船,快艇昨晚就已经没油。”旁边男人硬生生把她从赏心悦目的奇境中拽出来,递给她一快木浆,自己也拿了一块,侧转身,开始划船。   美男子果然只能是安静的,一说话就崩了。并且,只可远观,不可近距离接触。   季鱼接过木浆,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放下,往椅背上一靠,双臂枕着头,微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一副很悠闲惬意的样子。   “划船。”他再次提醒她。   “我晕船,没力气。你能训人,能撕衣服,还能抗人,力气这么大,这个表现的机会我就让给你了。”   他划桨的速度慢了下来,却没说什么,只慢了几秒,转眼又快了起来,不再理会她。   季鱼确信,这个男人一定有闷死别人的功力,她不开口说话,他一定不会主动开口。   这种情形,从前只会发生在她和别人身上。   人多的场合,她能回避就回避,不能回避,硬着头皮上,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说,她听,她没什么说话的欲一望。   可今天这情形,她好奇心爆棚,很多疑问堆在心里,好几次差点问出口。   他到底是什么人?   就算是中国海军,或海警之类的,也不会那么凑巧,及时出现,救了落水的小男孩。   他救了小男孩以后,为什么还在沙滩上,一直到她去而复返,还趁乱救了她?虽然也占了她便宜。   中国的军一人要出现在日本的领海,没经过层层的审核批准,不可能做得到。   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季鱼坐直脊背,转身正对着他:“船长,你叫什么?我昨晚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礼尚往来,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季鱼,你叫什么?”他头也不回地反问一句,自问自答,“你都叫出口了,还用问?多此一举。”   “船长怎么能算名字?”季鱼咬咬牙,“你在开船,我就随口叫了。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你是坏人,我不是逃出了狼窝,又上了贼船?”   季鱼越想越觉得自己昨天太轻率了,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他扛上来了?   反过来又想到了他那句“因为你是中国人”,开始矛盾,她到底该不该怀疑他。   “他们都这么叫。”船长停下手中的木浆,看向正前方,“狼窝和贼船,你有选择的权利吗?留在狼窝,你活不到今天,看不到今天的日出。”   “那上了贼船呢?会是什么后果?”季鱼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他又侧过身去,重新开始滑动木浆。   季鱼看着他冷冰冰的后脑勺,肚子像个充气球,一下子鼓了起来。   太阳已经有一人高,原本美丽的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眼。   每天的这个时候,她都是潜在水里,从十八岁开始,已经持续了七年。   鱼有水,才能成活。这一刻,她感觉她成了一条干鱼。   季鱼低头,看到身上的衣服不是自己的,瞬间呼吸不上来,感觉一秒钟都捱不下去了。   她拽过来旁边的旅行袋,把自己的礼服裙拿出来,转身直接跳入水中。   船上的男人,听到“嗖”的一声,觉察到船突然轻了许多,回头一看,旁边座位已经空了。   他朝太阳伸出手,估量了一下太阳的高度。   没多久,又估量了一次。   第三次之后,他大骂一声脏话,也起身跳入了水中。   就在快艇停留不远地方的深海处,他找到了她。   一一丝一不一挂。   阳光透过碧绿的海水,幻化成七色光带,笼罩着女人洁白如玉的胴一体。   她周围有珊瑚,花草,红橙黄绿青蓝紫,交相辉映,在七色光带照射下,变成了一个万花筒。   除了各种各样的花,还有各种藻类植物,奇形怪状的海底岩石。   各种各样的鱼穿梭在海底植物和岩石之间,也有鱼绕着女人在转悠。   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却强烈地震撼到他。   他一时分不清,她是人,还是鱼。   季鱼觉察到周围水流变急,朝她涌过来。   有人!   她迅速转身,往旁边的一处水草游,想要挡住身体,把礼服裙换上。还没游几下,脚踝一紧,整个人被往后拽。   季鱼把礼服裙挡在身前,拼命地蹬脚。可她的力气和他完全没得比,转眼,她已经被他拉到身前,掣肘在他的长臂和身体围成的狭小空间内。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用嘴封住了她的嘴!   季鱼完全惊呆了。   他这是在干嘛?   季鱼睁大双眼,看着男人和她紧贴着的英俊的脸,紧闭着眼睛,很专注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抖动。   她心跳骤然加速。   下一秒,局域感觉到嘴里一丝丝清凉,舒爽,仿佛海上清冷的晨风吹在脸盘的感觉。   此后,他一只手紧搂着她的脊背,一只手拨水,双脚踢水,带着她迅速往上游。   两个人唇瓣始终紧密粘合着,仿佛被焊接在了一起。身体紧贴,中间只隔着她的礼服。   一直到他们的头探出水面,他才放开她,对着她大吼:“你在干什么?你想死,麻烦你挑个地方。在我面前,你再死一个看看?”   季鱼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了两下,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停止跳动的心脏也重新开始跳动。   他以为,她在寻死?   她昨晚提到她父母,他觉察到她情绪有点低落,认为她会想不开?   她想笑,可看到他眼睛红得厉害,黑眸里显而易见的担忧和恐惧,真切,诚挚,不掺杂一丝虚假,她笑不出来了。   季鱼举起手中的礼服:“你见过跳水自杀的鱼吗?我只是想换衣服。”   他愣怔住,极力控制视线不往下,余光却依然能看到,女人被他的身体挤压得圆鼓鼓的雪白的胸,呼吸猛然一紧,倏地放开了她。   季鱼抬手挡在胸前:“你该不会故意找借口,占我便宜吧?”   他回过神来,冲着她低吼:“我一他一妈的有病,跑到深海里找死占你便宜。”   季鱼看着他往快艇的方向游去,恍惚了片刻,潜水入水中,把礼服裙套上。   肩膀到腰线的地方都被撕开了,她只能从腰际线以下往上提,把礼服裙当成抹胸裙来穿。   幸好裙子足够长,这样改装以后,也能凑合着穿。   季鱼换好裙子,回到快艇上,还没坐稳,他二话不说,拿起木浆,用力一划,快艇像箭一般地飞了出去。   惯性太大,她身体往后一仰,差点撞在了椅上,好在她反应快,及时抓住了扶手。   他眼前这种粗暴强硬的样子,和在海底时候的那种深情温柔,两相对比,判若两人。   一路上,他不再跟她说话,就好像她是一场瘟疫,要躲得远远的。   季鱼想想,总觉得该生气的应该是她,她才亏啊!   她确实有错,下水之前没提前跟他打声招呼。但他们又不熟,她平时也自由随性惯了,哪顾得上这些小事?   现在,她莫名其妙就被他看光了,亲了,他还一副是她招惹他的表情。   季鱼转过身,背对着他,闭目养神。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拿起木浆,和他一同划。   两个人划,船明显快了很多。   太阳越来越大,她身上的礼服裙渐渐风干了。   也不知道他们划行了多久,季鱼忽然听到了歌声。   苦涩的沙   吹痛脸庞的感觉   像父亲的责骂   母亲的哭泣   永远难忘记   年少的我   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歌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声音越来越清晰。   唱歌的显然是个男人,声音高亢,响亮。   她不知道唱歌的人是不是故意搞怪,他总是前面唱《水手》,后面唱《星星点灯》。   季鱼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横在海面上,慢慢地向他们飘过来。   她瞳孔圆睁,猛然站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像她梦中的庞然大物?   靠近了以后她才发现,原来是一艘船。   巨大的船头,像是鲸鱼的头,上下颚微微张开,下颚比上颚厚很多。   船身的弧线,像海上的微波,蜿蜒起伏。正对着他们的这一侧船舷,上面有三个字:   鲲鹏号。   船尾是竖起来的尾鳍。   远远望去,整条船就像一条浮在水面上游动的鲸鱼。   “船长?是你吗?”歌声终于停住,换成了欢呼声,“兄弟们,船长回来喽!”   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涌向船沿,趴在栏杆上,朝他们挥手,大声呼叫“船长”。   他们的快艇还没靠近大船,已经有索梯放下来,一堆人争先恐后地要下来。   “都一边去,大船长回来,当然是我这个大副亲自接驾。”说话的男人,一身迷彩服,顺着索梯滑溜下来,跳到快艇上。   这个大副,显然就是那个唱歌的男人,季鱼从他脸上灿烂的笑,和乐天派的声音能听出来。   他看到季鱼,并没有表现得诧异,很热情地向她伸出手来,不等她伸手,双手直接抓住她的手,上下晃动,就像新闻里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一样的隆重架势。   “你好,我是郑淙,我代表鲲鹏号除船长以外的成员,热烈欢迎你的到来。有一种责任叫中国维和,有一种速度叫中国撤侨,有一种使命叫中国救援,任何时候祖国人民都不会忘记你”   “差不多就行了,”船长打断他,同时终止了他们多此一举的握手礼,“晨练这么快就结束了?你是不是又带着他们一起偷懒?我大老远就听到你在鬼叫。”   “呵呵,没有,绝对没偷懒,你看我们衣服都还没换呢。除了体魄,嗓子也要练嘛。还有,我那不是鬼叫,是唱歌,那叫艺术。我是个艺术家,船长你又忘了吗?”   “”船长嘴角抽动了几下,没再说话,把郑淙推到一边,挥手示意季鱼先上大船。   季鱼看着船,心里有些恐惧,但比昨天上快艇的时候明显好多了。   她暗暗深呼吸了一次,眼睛一闭,一睁,咬牙踏上索梯,一步步往上爬,船长和郑淙护在两边,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待她爬到栏杆的高度,船上早已伸出无数只手来,叫嚷着要拉她上来。   季鱼随便抓住一只手,好几只手都覆上来,一起把她拉上了船。   她一上来,他们立刻就松开了她的手,互相推搡着,快速往后退,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看着她“嘿嘿嘿”c“呵呵呵”地傻笑。   船上清一色的汉子,突然出现一个女人,都兴奋得像中了□□一样。   “哇,好美啊。真不像人诶。”   “卧一槽,不像人,那是鬼啊?”   “像是船长捡回来的美人鱼,嘿嘿,怎么这么好看?”   “妹妹你好白啊。你用的什么沐浴露?赶明儿我也去买。”   “你拉倒吧,人家这是天生白。你一他一妈的天天在海上暴晒,就是洗漂□□也漂不白。”   “”   季鱼笑着环视众人一圈,各种年龄c各种肤色c各种口音的人都有。   所有人都身着绿色迷彩服,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皮肤红的红,黑的黑,白的可能就只是他们笑的时候,露出来的牙齿。现在看来,船长和郑淙还算比较白的。   季鱼想跟他们说点什么,船舱一侧的铁梯上跳下来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同样身着迷彩服,戴着配套的帽子,大声命令:   “看够了没有?全体集合!”是船长的声音。   所有人像条件反射一样,都往甲板中心的空处奔去。   列队,报数。   拥挤的人群,转眼变得井然有序。   郑淙没有加入训练队伍,领着季鱼去船舱安顿。 第6章   季鱼跟随郑淙走过甲板,经过正在列队训练的人。   大部分人都专注于操练,只有少数几个,应该是意志力比较弱的,目光随着季鱼移动,一直到她和郑淙两个人进入船舱内。   “姑娘别介意啊,他们只是好奇,可能太久没见到女人了。”   “不会,”季鱼从来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你刚才说维和,撤侨,救援什么的,你们是海军?”   “不不,我们其实都不是正规的军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船长对我们要求严,他是军人出身,身板练得结实,随时能上战场的人。希望我们都跟他一样。这样遇到危险的时候,能保住小命。”   “你们这是什么船?”季鱼一时无法把鲲鹏号归入舰c艇等某一类别。   她感觉更像是船主人根据自己的喜好定制的船,保留了很多传统航海船的特征,能看得出这个人是个怀旧的人。   郑淙向她简单介绍了鲲鹏号的情况。   船的规模不算大,构造也不复杂,从吨位来说,鲲鹏号排水量在500吨上下,勉强能算舰,功能介于巡逻舰和战斗舰之间。   整艘船以甲板为界,上下各有两层。当然,层高肯定没法和陆地上的建筑相提并论。并且从上至下,层高依次递减。   最上面一层,船头这一方是驾驶舱,后面连着的就是船长舱。   甲板上的第一层,是三个常驻副手的房间,郑淙单独住一间,另外两个人住的那间,还兼做会议室c临时餐厅等各种用途。   甲板底下两层,分别是船员舱和临时关押犯人的底舱,两层都开辟出一部分做仓库。   他们现在进入的是郑淙的房间。   季鱼一进来就闻到各种各样的味道,有汗酸味,甚至鱼腥味。   她眉头微皱,快速把两边窗户都打开,一边窗户对着大海,一边对着甲板。   甲板上训练的人,在火辣辣的太阳照射下,个个都已经汗流浃背,有人在做俯卧撑,似是因为闭气考核没过关。   “你们是做什么的”季鱼指着甲板上指挥训练的船长问道,“感觉不像是捕鱼的船。”   郑淙往吊床上一坐,歪着头看着她:“你,跟他,我们船长,不认识?”   “我跟他一定要认识?”季鱼转过身来,背靠着窗户。   “那他吃饱了撑着,冒死留在海滩上救你?救那个小男孩,我能理解,英雄嘛,路见小孩落水,当然应该挺身救人。换我,我也会考虑一下。”   郑淙眼睛盯着虚空,似是在努力回想整个过程,嘴角一抽,开始嘀咕。   “不对啊。我们一星期前收到游客发来的照片,日本近海有一大片浅滩,海水被染成红色,昨天最严重。我们在附近的公海巡逻了好几天。昨天我和船长潜入水中,去附近搜查过,没发现可疑情况。我们返回的时候,发现一个小男孩被冲到海里,船长去救人,让我先回船上。然后他就一直没回来,我只能回鲲鹏号等他。一直等到现在他才回来,还带着你。难道他不是专门去救你的吗?”   “”季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逃亡的整个过程,因为太突然,她自己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你们为什么会去日本的海域搜查?不是海军,也不是海警,难道是”   “你别乱猜。不行,”郑淙突然坐起来,从吊床上跳下来,“既然你们不认识,我可不敢乱说话。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他。”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指着他刚才躺过的吊床:“你床一上功夫怎么样?不好的话,就跟我刚才一样,睡吊床。”   “床一上功夫?”季鱼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直接讨论这个事。   郑淙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趴在门框上偷笑,笑完以后,才一本正经地回答。   “对,就是床一上功夫,在鲲鹏号上,数我们船长的床一上功夫最好,所以只有他敢直接睡床,我们都睡吊床。”   “”季鱼瘪了瘪嘴,没说话。   郑淙一走,她立刻把门反锁,把对着甲板的窗户关上,窗帘也拉上,把身上的礼服裙脱下来。   房间里有个小隔间,用布帘隔着,里面有淡水,应该是一个简单的洗浴室。   季鱼用水桶装了淡水,洗了个澡,把礼服裙也洗了,晾在对着大海的窗户上,等着风干。   她找到一条还没拆掉标签的浴巾,裹在身上,躺在床一上眯了一会儿。   有人来敲门的时候,甲板上已经安静下来。她估摸着应该已经是中午。   果然,敲门的人叫她去隔壁房间吃午饭,是郑淙的声音。   “我不饿,你们吃吧。”季鱼说完,肚子“咕咚”一声巨响。   他们一路赶过来,一直没吃东西,她就昨天晚上吃了个面包,怎么可能不饿?   她其实是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尤其是陌生人的衣服。洗完澡,如果不是想躺床上睡觉,她连浴巾都不敢用。   季鱼在等礼服裙干之际,拿出已经充好电的手机,对着窗户高高举起,想要试试能不能收到一点信号。换了好几个角度,偶尔确实会有一两格信号。   一有信号,她就给简婕打电话,拨了好几遍,才终于接通。   “季鱼,你死哪去了?今天比赛第一天,你怎么能缺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新闻里面说你误杀鲸鱼?”   “我误杀鲸鱼?怎么可能?”季鱼想要解释,信号很不好,声音断断续续,她只能长话短说,“他们的话你们不要信。我现在已经安全,你帮我给老贾打个电话,让他别瞎担心。”   “我给他打过电话了,只是没告诉他你已经被禁止出境,现在到处都是通缉你的警一察。昨晚还有一群黑衣人来酒店找我们,问你去哪了。季鱼,你可能以后都不能”   信号突然中断,季鱼喂了半天,把手机放在不同方位,试着又拨了好几遍电话,都没再打通。   误杀鲸鱼,禁止出境季鱼脑海里重复这几个词,她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她打开手机里的视频,再次看到一幕幕血腥的画面。   明明就是他们捕杀鲸鱼,现在竟然变成她误杀鲸鱼,还被警方通缉,这是什么逻辑?!   季鱼终于明白,船长为什么要强行把她扛上快艇,连夜带着她离开日本。如果没有他,她现在估计已经被人杀人灭口。   她想着应该怎么处理这段视频。   如果有网络,她可以直接上传到相关国际环保组织的网站。现在什么也没有,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先放着。   礼服裙终于干了。季鱼把裙子收回来,刚往身上套,又脱下来。   她寻思着怎么把撕裂的部分缝合起来。   船上都是男人,针线这种东西她也不敢指望。   季鱼把裙摆最边缘一圈撕下来,做布条用,裙摆变成毛边,也是一种设计。   她找到一把匕首,把从肩膀到腰际线被撕裂的拼缝,两边布料重叠,各戳了一排洞,直接把布条穿在洞里面,像穿鞋带一样穿了一圈,最后在腰际线处绑了个蝴蝶结,看起来也不突兀,挺有设计感。   裙子穿上以后,她自我感觉还不差,至少,裙子足够长了,肩膀也不用全露,更不用担心抹胸裙会突然掉下来。   她重新把头发拢到一边,梳理成她习惯的发型,鱼形耳坠也还在,鞋子没有,她的鞋子在逃跑过程中早就不知去向。   她干脆直接赤脚。   装扮完毕,季鱼才动身去隔壁的船舱吃饭。   隔壁船舱和郑淙的房间差不多大,两张吊床收起来后,变成了简易餐厅。   里面很安静,只有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在谈论事情。   “日本当地新闻报道,据称,有一名中国籍女游客,在玩海底狩猎项目时,误杀了若干条鲸鱼。导致整个浅滩海水被染红。影响恶劣,日本警方已经介入调查。该中国籍女游客是一名职业自由潜水运动员,拿过世界冠军。经深入调查得知,该名自由潜水运动员,在昨天训练过程中,曾服食兴奋剂,导致精神失控,误杀了鲸鱼,她所在的俱乐部已经将她除名卧槽,真的假的?”   郑淙对着手机念完,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看向旁边的男人,笑道:“船长,能耐了啊,一不小心捡了个世界冠军回来。”   “这是今年第几起误杀?”船长忽略他的调侃,张开食指和大拇指,自问自答,“第八起。半年时间不到,平均每个月都有人误杀鲸鱼,这明显不正常。尽快把这些消息汇总上报。”   “好,不过”   门突然被敲响,两个人谈话被打断。   季鱼敲了两下门,门直接开了。   郑淙正对着门的方向,看到一身蓝色礼服裙的女人,踩着笋尖般的小脚走进来,眼睛都直了。   原本高贵典雅的礼服裙,腰线以上,一边正常缝边,一边是本布系带设计,看起来随意,粗犷。   郑淙阅人无数,却第一次见到这么有个性的女人。也很惊讶,一个女人,能同时驾驭优雅华贵和粗狂不羁这两种极端的着装风格。   “能进来吗?”季鱼打断他的思绪,视线落在郑淙旁边背对着她的男人身上。   “你穿得这么隆重,是要来喝谁的喜酒吗?”郑淙笑着调侃。   季鱼没解释,直接走到简易餐桌边,其实就是嵌在船舱壁里面的一块长木条。   郑淙给她搬了一把椅子,她说了声“谢谢”,便坐下来。   “饭已经没有了,我给你煮碗面条,不过,千万不要对我的厨艺抱有任何期待,肯定比不上我们贤惠的枇杷兄弟。”   郑淙走到角落的一个嵌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搜罗出锅碗瓢盆等一堆的餐具来,一一摆上,开始烧水煮面,餐厅立刻又变成了厨房。   一直埋头吃饭的男人终于吃完,抬头时,视线撞上旁边的女人,目光在女人身上瞬了一瞬,立刻移向郑淙,似是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   他不跟她说话,季鱼也当不认识他,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却不知为何,胸腔里憋着一口气,出不来。   季鱼能感觉到,这个坚定沉着,冷静坚毅的硬汉船长,话不多,习惯用行动表达一切,短暂的两天时间与他接触,她就像在看一幕幕富有感染力的哑剧。   “怎么没人问枇杷和泥鳅去哪了呢?”郑淙突然发问,打破了沉寂。   他一边煮面,一边自问自答,解释枇杷和泥鳅的去向。   “枇杷又躲到鱼嘴里去啦。船长你昨晚没回来,他说你不要他了,一个人躲进去,不知道有没有哭鼻子。我让泥鳅看着他。至于为什么你回来了,他们还没出现,”他双手撑着桌沿,笑着看向季鱼,“应该是怕见到她吧。”   季鱼回过头来,盯着郑淙:“这么严重?是我长得像恐龙,见不得人吗?”   “不不不,恰恰相反,是因为你太见得了人了。”郑淙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到她面前,笑着解释,“我们家枇杷兄弟,情况特殊,怕见生人,又很粘船长,你多多包涵。”   “我去看看他。”船长起身,让郑淙再煮两碗面,转身迈着长腿,大步离开。   “等等,”季鱼把刚拿起来的筷子放下,“要去也是我去。我要亲自让他知道,我一点都不可怕。”   她抢在了他前面,跨出了房间,手臂被他拽住。   “你去做什么?”他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回来。   “我们又不熟,你管我去什么?”   季鱼挣脱他的手,不等他说什么,双手提起裙摆,快步跑向船头。 第7章   太阳已经西斜,却依然毒辣。   一望无际的大海,映着炽热的日光,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一匹亮光锦缎,随波闪悠,颤动着。   季鱼光脚踩在甲板上,脚底很烫,火辣辣,像踩在烙铁上。   船头,正有两个人从船舷外爬上来,跨过围栏,跳上甲板。   其中一个又黑又瘦,光着上身,一边肩膀上搭着一件绿色迷彩服,看到甲板上有人,尤其是季鱼身后的男人,立刻把衣服穿上。   他身后那个人,与他刚好相反,体型微胖,穿戴整齐,脸色苍白,像一只惊弓之鸟,畏畏缩缩地躲在黑瘦高个子身后。   “枇杷你看,船长回来了吧,我都说了不会骗你。”黑瘦高个拽着躲在他后面的人,向季鱼他们走来。   季鱼猜想他们应该就是郑淙提到的泥鳅和枇杷,那个不敢见人的,自然就是比较粘船长的枇杷。   她放慢脚步,却不敢停下来,不走动,脚底就烫得越难受。   海坤一直盯着她的脚,嘴角抽动了两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转移视线。   枇杷偷偷地探出头来,视线不小心撞见季鱼含笑的目光,像见鬼了一样立刻缩了回去,跟在泥鳅身后,一步一步挪到他们船长面前,快速躲到了他背后。   季鱼脑海里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不同的是,那个躲在别人身后的是个小女孩。   她心里猛然一阵刺痛,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向郑淙的房间。   “诶,你的面还没吃完呢。”郑淙在身后叫她。   “帮我端到房间来,谢谢。”   季鱼快步进入房间,把门关上,背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   她刚平复下来,郑淙把她的面送来了,向她解释,枇杷不是故意怠慢她,而是因为   “有病。你不用解释,我知道。”季鱼打断了他的话,盘腿坐在床一上吃面。   房间不大,还隔出了一个小角落做浴室,家具简陋,除了一张木床,一张吊床,一个嵌入式的落地柜,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椅子都没有。谁来了都只能坐床上,要么站着。   郑淙习惯性地坐在吊床上,看了她半晌,才笑问她。   “你怎么知道枇杷有病?他从来不开口说话,但他不是哑巴。没事就在纸上画枇杷,所以名字就这么叫开了,其实我们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一直跟着船长,跟着他去参军,后来加入海警支队,从来没有分开过,就像长在了他身上。”   季鱼没向他解释所谓的ptsd,她父母不在以后,她也有很长一时间,一直粘着老贾,很害怕他会把她送到孤儿院去。   她有些好奇,这个枇杷,经历过什么创伤?为什么这么粘船长?但她没继续问。   郑淙表面看起来嘻嘻哈哈,不太正经,其实心里有谱得很,同样唯船长马首是瞻,想要从他这里套出什么信息,不太可能。   季鱼吃完面,留在房间里休息。   郑淙离开前,试探性地问她,以后如果不能再参加潜水比赛了,打算怎么办。   “我玩潜水又不是为了比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季鱼知道他是在关心她。他们在餐厅里的谈话,她也听到了一部分。   “嗯,不错,是个潇洒的女人,我很欣赏。”郑淙朝她竖起大拇指,三言两语,把新闻报道中的大体情况跟她说了。   季鱼听着,心里有些堵,但很快就把这些破事抛之脑后,打算等回国以后上了岸再说。   郑淙对她这么洒脱的反应有些意外,很少见到有女人像她这样,事关自己的前途命运,她却好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没什么异常反应。   他担心她会把不开心闷在心里,笑道:“那你下午先好好休息,晚上凉快的时候,我们去甲板上吹风钓鱼。哥哥我继续开演唱会。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季鱼笑着点头:“好啊,再听你唱《水手点灯》?”   “这个可以有。”郑淙左手习惯性架在下巴下,食指和拇指竖成倒八,其他手指握成拳。“诶,你觉得我的《水手点灯》怎么样?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我其实是个艺术家。”   “你要我评价你的作品?”季鱼已经吃完,把碗筷收拾了一下,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我小时候听郑智化唱《水手》c《星星点灯》,觉得很励志,也很感动,想给他寄块手绢什么的,让他擦擦眼泪。听你唱《水手点灯》,我很想问你,哥,要不要来段二人转?甚至有一种想扭秧歌的冲动。”   郑淙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不错,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评价,知音啊。”他又要过来跟她行握手礼。   季鱼匆匆摆手,表示打住。郑淙也没强求,及时止住。   两人开了会儿玩笑,季鱼心情已经恢复正常。   郑淙一走,她把门反锁,打开手机,试着联网,搜索关于海洋守护者的信息。   她忘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组织。从她了解到的信息,她直觉感觉,鲲鹏号应该就属于这类民间环保组织的追踪船。   网络很慢,她好不容易打开网页,了解到,这果然是一个环保组织,专门保护鲸鱼c鲨鱼c海狮c海豹等海洋动物。   季鱼心喜,既然这样,她拍的捕杀鲸鱼的视频直接交给他们,不正合适?   她仰躺在床一上,继续思考问题。   船舱隔音效果不算好,隔壁房间里偶尔有声音传来。   她仔细分辨了一下,只有有郑淙和泥鳅的声音,枇杷应该也在,只是没说话,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她能判断出来。   季鱼跳下床,拿着手机,离开房间,绕到船舱侧面,沿着铁梯,爬到最顶层。   驾驶舱内果然只有船长一个人。   门没关,她直接进去,倚在门口。   坐在驾驶台前的人,一直看着前方,似乎不知道门口多了个人。但凭他的警觉性,一定知道她来了。   作为女人的直觉,季鱼感觉他似乎一直在刻意忽略她的存在。她很想知道为什么。   她长得也不难看啊!   季鱼站了一会儿,自己进入驾驶室,把门关上,走到驾驶台前,直接在与驾驶台相连的木桌上坐了下来。   他立刻看向她,眉宇紧蹙。   “下来。”命令的语气。   “不下。”不服从命令的语气。   “驾驶室禁止抽烟。”他视线从她的眼睛,落到她的手上。   “我没抽。”季鱼手里夹着一根烟,是她从郑淙房间里找出来的。   她偶尔也会抽,但并没有烟瘾,大部分时候是作为掩饰尴尬用的道具。   “回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是你带我来的啊。”   他在驾驶台前的操作控制面板上重重敲击了两个按钮,应该是调成自动航行,起身走到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   “你到底想做什么?”   “首先,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其次,我想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再次,你好像很不待见我,又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他扣住她的手腕,要把她拽下来。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他只回答了一个,还没有答案。   季鱼觉得不爽,躲开他的手,自己跳下来,拿起台上的一个扳手。   “那好。但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还撕了我的衣服,看了我的身体,我要你一一还回来。”   她抡起扳手砸向他的头。   他挥臂挡住,盯着她的眼睛:“怎么还?”   “简单,你让我打一下,把你打失忆了,你就不知道我的名字了,我保证不伤及你性命。衣服嘛,你撕了我的,我肯定也要撕你的,并且要撕你最喜欢的衣服。身体,更简单,你直接脱光了让我看一眼就成。我不会非礼你,你放一百个心。”   “”   季鱼看着男人幽深似海的黑眸,仿佛被激起了千层浪,荡漾着灼人的光,胸腔里那股憋着的气,散出来了一点。   “海坤。”他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其他你想都别想。”   “鲲?”她莫名激动,“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是这个鲲吗?”   “海上明月,逆转乾坤。”海坤说完,拽着她的手腕,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直接把她推了出去,门一关。   季鱼转身看着身后紧闭的门,片刻前,听到他名字燃起的那丝兴奋之火,又灭了。   某一刻,她突然萌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梦里的那个男人,有可能就是这个男人。   甚至在想,他很有可能不是人,是鲲鹏,中国的上古神兽。   季鱼想想觉得好笑,她记忆不好也就算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现在大脑沟回数量似乎也有削减的趋势。   这可不是好事,回去要多做做益智的趣味数学题。   季鱼转身要下楼梯,忽然想起手机视频的事,又去敲门,只敲了一下,门就开了。   “你还不走?嫌太阳不够大,脚底皮太厚是吧?”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给你。”季鱼举起手机晃了晃。 第8章   季鱼打开手机,翻找视频播,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我明明拍了视频的,刚才我还看了。”季鱼脊背开始冒冷汗。   她晃了晃脑袋,极力保持清醒,瞥见他黑眸里闪过一丝怀疑,立刻就火了:“你不相信我?”   季鱼放下手机,往前靠近一步,怒视着他。   “我确实拍了他们捕杀鲸鱼的视频,新闻上那些小鲸鱼,不是我误杀的。我大学的专业就是海洋生物学,怎么可能不认识鲸鱼?”   海坤把她的手机夺过来,切断网络,切断自动定位系统,才把手机还给她。   “以后这种冒险的事,不要再招惹。日本人捕杀鲸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不是你拍一个视频就能解决。回到国内,老实呆着,这段时间不要再乱跑。”   季鱼听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不信任她,气立刻就消了。但仍然疑惑,为什么视频凭空消失了?   她没心思再呆下去,离开驾驶舱,回房间。   季鱼刚走到甲板上,迎面碰上枇杷,他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应该是要给海坤送去,见到她,转身往回走。   “枇杷,我是季鱼。”她快步跑到他面前,指了指他小盘里的水果,“我口渴,能不能吃一块?”   枇杷把头低得更低了,似是不敢正视她,但双手还是把水果盘递上来,让她吃。   季鱼知道他没有之前那么提防她了,拿了一小块苹果,塞进嘴里,一边叫好吃,一边伸手再去拿。   枇杷倏地把水果盘收回到身后去了,使劲摇头,朝驾驶舱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思很明显,她不能吃太多了,他要留给船长吃。   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好吧,真羡慕你们船长,你对他这么好。”   枇杷摇摇头,犹豫了片刻,拿起叉子,又从盘里叉了一小块递给她。   季鱼没有客气,直接含在嘴里,边吃边道谢:“谢谢枇杷。行了,你快给船长送去吧。一会儿要全被我吃光了。”   枇杷点点头,转身跑向驾驶舱。   季鱼看着他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她当然不是想吃什么水果,只不过想跟他正式打个照面。现在看来,他已经能接受她这个闯入者了。   回到房间,季鱼躺在床上,细细回想视频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给简婕打了个的电话,查了一个网页,其余没做什么。   季鱼想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问题很有可能就出现在她做过的这两件事上,有人在她打电话或查网页的时候,黑入她的手机系统,把视频毁掉了。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使用这种手段,来对付她这样一个普通人?   ——   驾驶室内,季鱼离开后不久,郑淙上来,同海坤换班。   “手机?卧槽,他们是捕鲸组织的,还是特工间谍啊?”郑淙坐在季鱼坐过的桌面,听海坤提到季鱼的遭遇,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海坤从驾驶台前移坐过来,挥臂一扫,把郑淙从桌面扫落下来,右手小臂搭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轮流敲打桌面,眼睛看向窗外。   “你联系杨队长,追查一下,她们这次潜水比赛,有什么异常。”   “查这个干吗?我们不是要追捕黑鲨吗?”   郑淙把椅子反过来坐下,双臂抱着椅背,仔细观察海坤的表情。   据他知道的信息,黑鲨很多年前就打出“波塞冬”号的旗帜,专门捕杀蓝鲸c抹香鲸等大型巨鲸。   据传,这个黑鲨,曾创下一个捕鲸季捕杀十八条抹香鲸的记录,黑鲨也被捕鲸人不要脸地盛赞为“海神之王”。   但没人见过黑鲨本人,只大体知道,这个人是日本人,有军人背景。   “波塞冬”号捕鲸船其实不只一艘,到底有多少,现在无从查证。几乎每一艘船都配备了日本军事侦察术,船队能通过卫星随时掌握环保组织派出的跟踪船的实时动向。   海洋守护者组织对他们这么先进的反追踪技术也无可奈何,很多追踪船最后都不得不退出。   这就是为什么,东方守望者这一民间环保组织会成立,鲲鹏号会诞生。   为了阻止捕鲸船行动,他们的鲲鹏号在海上追踪了七年,截获了无数捕鲸船,却一直没有抓到黑鲨。   郑淙琢磨了半晌,眼睛突然一亮。   “老大,你是不是怀疑,是黑鲨的人在追杀季鱼?但我还是不理解,黑鲨的捕鲸船,跟她们的潜水比赛有什么关联?”   “目前还不能确定,但不排除这种可能。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撞见了捕鲸船,拍了视频。事情发生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整个海滩被人控制,她被限制出境,被爆服食兴奋剂丑闻,被潜水俱乐部除名,手机系统被黑一系列的事情,像多米诺牌倒塌。这样的反应速度,不是一般的捕鲸人能做到的。”   海坤拿起桌面上的一支笔,和一张a3大的白纸,在上面画了一幅简图。   “太地町你应该听说过,日本人大量捕杀海豚的地方。这次我们搜查的这个海滩,附近没有什么异常,我们的船在公海范围内巡逻就能看个大概。但仔细观察附近的地形,有山,山与山之间有凹进去的海湾,这种地形最容易防守,和太地町附近的地理特征很像。关卡之间的岸上有人看守,海上也有人巡逻,只能靠潜水进入海湾内。我计算过,如果闭气能超过五分钟,有可能躲过看守人和巡逻人的视线,进入海湾内,靠近目标海滩。”   “关键点,她闭气的时长,超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郑淙恍然大悟,很快又摇了摇头,叹气,“可惜,证据已经被毁掉,不然,今年再上国际法庭,他们就是长一百条舌头也没办法狡辩。”   “至少,黑鲨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   海坤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回隔壁的船长舱。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住,提醒郑淙,抽空给季鱼送双鞋过去,才离开。   ——   黄昏时分,季鱼正躺在床上,睡得很沉。船突然遇到了风浪,船身晃荡厉害。   “咚!”一声闷响。   季鱼掉到了床底下,胳膊疼得厉害,立刻就醒了。   有人敲门,她爬起来,揉着被摔疼的胳膊去开门。   门一开,郑然背靠在门框上,一手撑着另一边门框,另一只手懒洋洋地递给她一双拖鞋,脸上是一副被割肉的痛苦表情。   “这可是我在日本买的,一次都没穿。”   “那你留着继续穿,我穿不穿鞋无所谓,放心,睡觉前我会洗脚的,不会弄脏你的床。”季鱼转身走回床边。   上床前,她照例把脚放进旁边的小木盆里,洗完以后,用帕子擦干,才盘腿坐回床一上,回头去找烟。   “没了,就藏了那么几根,竟然被你找到。”郑淙进入房间,俯身把拖鞋放在床底下,歪着头看着床一上的女人。   “我就觉得奇怪,你把烟夹在手上又不抽,这叫资源浪费你知不知道?”他其实就是舍不得他的烟,他留着打发漫漫长夜用的。   季鱼在床头的缝隙里又找到了一根烟,拿在手上晃了晃,笑望着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船长用军人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来管你们?我这是在帮你毁灭罪证。”   郑淙笑得很无奈,指了指鞋。   “鞋还是要穿的,你不知道女人光着脚,在男人面前走来走去,对男人是一种诱惑吗?连我们那位禁一欲主义船长都被你诱一惑了,特地让我来给你送鞋。”   “怎么又成了禁一欲主义船长?你不是说他床一上功夫很好吗?”季鱼跳下床,穿上拖鞋,来回走动。   她没穿过这种木屐,鞋底是原木的,走起来很响,像有人在敲木鱼,她感觉特别有意思。   郑淙已经走到门口,立刻又趴在门口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解释:“姑娘,我说的床一上功夫,是床一上睡觉的功夫,你想歪了吧?”   “”季鱼想起刚才从床一上摔下来的经历,立刻懂了。   这么说,这条船上所有人都摔下来过,只有海坤没有?   她突然很想知道,他摔下来是什么样子。   不止,她脑海里一个个阴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蹦跶出来。比如,撕了他的衣服,再比如,看他脱光衣服的样子   季鱼干咳了两声,极力阻止这些龌一龊的想法继续蔓延。   越组织,蔓延得越快,直接跳到下一步,怎么实施。   硬来肯定不行,他力气那么大,脾气像大海一样神秘莫测,万一惹恼了他,她肯定会被他直接扔到海里去喂鱼。   季鱼踱步到郑淙面前,若无其事地问他:“你们船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个机会感谢他一下。”   “你想感谢他,简单啊,直接以身相许不就得了?不过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郑淙站直身体,神秘兮兮地嘀咕了一句,“船长他心里有人。”   如果男人不是因为心里有人,怎么能忍受得了长年在海上漂泊,过着这种寂寥荒芜,枯燥得近乎苦行僧修行一样的生活?   郑淙自觉他做不到。   季鱼也做不到,在船上才一天不到的功夫,她的耐心已经耗尽,必须得找点有意思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郑淙离开以后,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转悠。   季鱼转了好几圈,突然听到顶上有人敲了两下,似是在提醒她不要一直走动,发出响声。   她止住脚步,忽然想起一件事。 第9章   季鱼看过鲲鹏号的内部构造平面图,就在郑淙向她介绍船身结构的时候。   她现在住的这个房间,顶上一部分是驾驶舱,一部分是船长舱。声音敲响的位置,应该是从船长舱传来的。   季鱼眼睛一亮,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加快脚步,继续走动。   随之传来“咚,咚”很有规律的脚步声。   她绕着房间走到第一百零八圈的时候,门终于被敲响。   这次敲门的不再是郑淙,也不是其他人,是海坤。   季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半个字,他弯下腰,分别提起她的两只脚,一一脱掉她脚上的鞋,提着鞋走到对着海的窗户边,似是要把鞋直接扔到海里去,刚抬手,又止住。   “你拿我鞋,我穿什么?”   “你皮厚,甲板再烫,对你造不成影响,继续打赤脚。”他提着鞋转身走向门口。   “等等。”季鱼跑到他身前,伸手想要抓住他。   情急之下,她只抓到了他睡袍的腰带,轻轻一拉,他身上的睡袍交叉被绑住的衣襟瞬间敞开。   海坤皱眉。幸亏他手快,按住了腹部以下的部分,但胸膛和腹部的肌肉,一览无余。   季鱼瞄了一眼,感觉这不是人的身体,而是一堵厚厚的肉墙。   男人的八块腹肌,像八块砖头,砖头之间的壁垒,她比对了一下,放进去她的一根手指,应该没问题。   她比对的时候,在他腹部划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身体。   那种的皮肤触感,异常清晰。   很烫。   季鱼下意识地张开五指去抓砖块,被他一手扣住手腕,反转一扭。   没见他怎么用力,她却感觉手臂都快要被扭断,用力抽手臂,抽不动。   “你以为我想摸你?我这是在讨回公道。你把欠我的还回来。”季鱼底气有些不足,自己也搞不清楚她为什么想摸他,但就想这么做,好像在受一种本能驱使。   “我欠你什么?”海坤放开她的手,身体往后退了一步,把睡袍的腰带重新系好。   “让我把你的衣服撕了。至少也要撕成我的裙子那样。再脱光了,让我看一眼。然后让我亲你一下。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不亏不欠,是她一惯的原则。   大部分时候,季鱼很粗条,不太会计较什么,只关心和潜水有关的事情。   但短短几天时间,被他撕了衣服,看光身体,还莫名其妙亲了。她总觉得像有什么堵在她胸口。   她得出一口气才行,不然她会憋死。   海坤盯着她的眼睛,足足盯了三秒,郑重点头:“好,你说话算话,等我一分钟。”   一分钟后,他重新回到她房间。   男人一身蓝色海警制服,往她身前一站,正气浩然。   海坤转过身来,侧身对着她,指着他的肩膀:“撕,肩膀,腰,你只能撕这两个地方。机会只有这一次。”   “”当然撕,不撕就是君子,她又不做君子。   季鱼一咬牙,踮起脚,拽着他肩膀两边前后片面料,用力往两边拉扯。   但她很快意识到,不管她怎么扯,都不可能扯开。   制服啊!   这么硬挺的面料,凭她两只纤纤素手,怎么可能像他撕她的礼服裙一样,一撕就裂?   肩膀撕不开,她又扯了扯他腰部的面料,肩膀处更好使力她都撕不开,这里就更别指望了。   季鱼折腾了半天,满头大汗,手都酸了。   他的衣服完好无损。   “你这叫作弊,我的礼服裙面料薄,撕着多爽?你现在穿上制服,这不等于穿上盔甲来让我撕吗?”   “话是你自己说的,覆水难收。”   “”季鱼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了?   她回想了半天,忽然记起,她在驾驶舱的时候,确实说过,他也必须穿上他最喜欢的衣服来让她撕才公平。   所以,这身制服是他最喜欢的衣服?   眼看他转身又要离开,季鱼急了,拽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走,拉着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找东西。   海坤也不说话,耐着性子,随她折腾,看她到底要折腾成什么样。   两个人绕了一圈,季鱼找到了一把匕首。   她解开他胸前最上面的两粒扣子,拽着他的衣领,把匕首伸入他的衣服里面,刺穿了制服肩膀的拼缝,刺出一个洞来。   同样的方法,她又在腰部拼缝上刺了一个洞。   季鱼用嘴巴咬住匕首,双手拽着洞口两边,用力往外一扯。   他身上厚厚的制服面料,从肩膀,到腰线,终于被她撕开。   撕完以后,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季鱼很满意。   她右手把匕首从嘴里拿下来,一边往后退,一边把刀片在左手手掌上一下一下的敲打。   一时得意忘形,没注意到身后脚下有东西,不小被绊住,身体突然往后倒。   季鱼挥动着双臂,寻找身体的平衡:“快拉我一下!”   距她一步之遥的男人,明明伸手就可以抓住她的手,他却往后退了一步,忽然又往前一步,把手伸向她。   她以为他要拉住她,没想到,他只把她手中的匕首拿走。   “咚!”   季鱼身体往后仰,重重地摔倒在了木地板上,声音很大,屁股像炸开了花,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一天之内,连摔了两次,季鱼觉得,她患的一定不是ptsd,而是多动症。   海坤俯视着她:“撕完了没有?应该是撕完了,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他把匕首放在旁边的柜子上,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季鱼怒眼圆睁,他竟然不上来拉她一把,直接就这么走了?!   她气得咬牙,感觉屁股下面有东西,拿起来一看,是鞋子。她随手抓起来一只,往他的后背扔过去。   海坤已经出门,顺手把门也带上了,鞋子被门挡在房间里,掉落在地,却没有发出声音。   季鱼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另一只鞋,虽然也是拖鞋,但和郑淙给她的那双不同,鞋底很软,她套在脚上试了试,还挺舒服。   她依稀记得,房间里没有鞋,应该是海坤换好衣服下来的时候,带下来的。   不久前他不是还想扔了她的鞋?怎么又这么好心,送她另外一双鞋?   季鱼叹气,闹了半天,衣服勉强是撕了他的,她自己却出了更大的洋相。想要扒光他的衣服,估计比登天还难。   她想想还是算了,看光了就看光了吧,她小人不计大人过,继续走她的阳光大道   季鱼爬起来,走到门口,把另外一只鞋也穿上,拍了拍手,把之前的不快一并从脑海里驱散,打开门。   一股凉风迎面吹进来,舒爽至极。   季鱼走出房间,走在甲板上。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甲板上热气褪去,出来活动的人多了很多。   不时有人看向她,眼神怪怪的。   季鱼低头检查了一下她的衣服,除了礼服裙被她二次改造过,没什么地方不正常,她也没光脚。当然,礼服裙搭配拖鞋,确实有点怪。可也没办法。   她决定不予理会。   季鱼走到船尾,郑淙正趴在栏杆上,旁边站着另一个瘦高的男人,从背影看,应该是泥鳅。   两个人正聊得起劲。   “水手哥,你说他们刚才在房间里干什么?动静那么大,船长出来的时候,衣服都被撕破了。啧啧啧,真想不到,那姑娘那么厉害,比黑珍珠厉害多了。”   郑淙手搭在泥鳅头上,他比泥鳅高半个头,三两下揉乱了他的头发。   “黑珍珠早就翻篇了,你还提她干什么?嫌船长不够烦吗?”   泥鳅“嘿嘿”笑了两声:“我就私底下跟你说说玩。黑珍珠对船长那么上心”他的话没说完,被郑淙打断。   “哟,季鱼啊,你过来。”   季鱼无意偷听他们说话,转身准备离开,却被郑淙叫住。   “大白天的,你们还真够放肆的啊老子都没这么干过。”后面一句,声音小了下来,像是挤牙膏一样从他嗓子里挤出来,但她也听到了。   季鱼明白了,海坤从她房间出来的时候,一定被船上其他人看到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叮叮咚咚,噼里啪啦,男人出来的时候,衣服被撕破这确实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季鱼没解释,走到泥鳅旁边,和他们一样,趴在栏杆上。   “他们为什么叫你泥鳅?”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叫李秋,小时候喜欢抓泥鳅,现在也忍不住偶尔到海里抓抓泥鳅玩,所以他们就这样乱叫了。”   泥鳅皮肤黝黑,一脸憨厚的笑,看起来年龄很小,应该二十上下。   “枇杷在做什么?什么时候你带我去看他?我知道怎么跟他交流。”作为过来人,季鱼确实知道,怎么样才能打开枇杷的心门。   他们此前的照面,也算愉快。   泥鳅和郑淙看着她,似乎都有些意外。   “你刚才说的黑珍珠,就是你们船长心里的人吗?”季鱼有些意外,她怎么突然有了八卦别人的兴致?   这种事,她以前完全没兴趣。大概是在船上呆久了,实在是太无聊。   她最后只能这么理解。   “黑珍珠她”泥鳅还没说完,郑淙清了清嗓子,让他去帮枇杷准备晚饭,把他支开了。   泥鳅一走,郑淙往她身边靠近,朝她手指一勾:“来,季小姐,我们谈谈人生,谈谈理想,顺便聊个五毛。”   “什么五毛?”季鱼双臂交叠,趴在栏杆上,放眼眺望远方。   一海的碧绿,仿佛将凝未凝的琼汁玉液。   蓝暮降临,海上没有风,海面平静得看不到一丝褶皱。   “姑娘,你是不是喜欢我们船长?”郑淙侧身靠在栏杆上,正对着她。   “这就是你的五毛?”季鱼脊背立直,双手抓住栏杆,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   “”季鱼脸上的笑容收住,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创伤后应激障碍(p一st一trauatic stress dirder,ptsd),又叫延迟性心因性反应,是指对创伤等严重应激因素的一种异常的精神反应。它是一种延迟性c持续性的心身疾病。是由于受到异乎寻常的威胁性c灾难性心理创伤,导致延迟出现和长期持续的心理障碍。   简而言之,ptsd是一种创伤后心理失衡状态。ptsd的主要症状包括噩梦c性格大变c情感解离c麻木感(情感上的禁欲或疏离感)c失眠c逃避会引发创伤回忆的事物c易怒c过度警觉c失忆和易受惊吓。   这些概念描述,季鱼听医生说的次数多了,已经能倒背如流。   不管她承不承认,从她十二岁以来,长期失眠,噩梦不断,逃避大部分症状她确实都有。   性格也变了,变得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她其实并不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她也不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她的心仿佛变成了木头,没有知觉。   “ptsd听过吧?”季鱼为了不让他多想,决定实话实说,“我觉得应该直接叫爱无能。就像肌肉萎缩,性功能障碍。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们船长怎么样。”   “”郑淙愣住,心莫名被刺痛了一下。   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一大通说教,什么爱情不是游戏,尤其对他们那位很较真c说一不二的船长来说,如果她想玩,换个人,比如他现在统统用不上了。   “不爱就不爱吧,有什么大不了的,来,我们唱歌,喝酒。等我!”   郑淙大手一挥,结束了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转身跑向船舱。 第10章   郑淙跑去船舱了一趟,很快又跑回来。   肚子鼓鼓的,像变戏法一样,从他的迷彩服里面,搜刮出好几酒,有啤的,有红的,甚至还有白的。   “你哪来那么多”季鱼“酒”字还没说出口,被他打断。   郑淙做了个“嘘”的禁声动作,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他们,压低声音解释。   “船上不能喝酒,被船长知道了,我要罚做一百五十个俯卧撑,洗一个星期的甲板,还得给枇杷打下手做三天的饭。”   “那你还喝?要不送给我吧。”季鱼伸手去拿酒。   她酒量出奇的好,只不过平常忙于训练,没什么机会喝。   “你想得美。”郑淙把她的手推开,笑道,“逍遥派的人,怎么能不喝酒?跟我来。”   他拉着她跳过船栏杆,贴着船舷,踩着一条窄边,走向船头的鲸鱼嘴。   准确来说,应该是倒过来的鲸鱼嘴,下颚更厚,在他们脚下,上颚在他们头顶上,真正的鲸鱼头部嘴的结构刚好相反,一般上颚比下颚厚。   他们在里面,上鄂把他们遮挡住,船上的人都看不到他们。   季鱼环视了一圈,感觉这个张开的的鲸鱼嘴,就像一个避风港,外面有两米多高,越往里越低矮,最里面刚好有一人的高度,坐下来,头顶上还有一大段空间。   她盘腿坐下来,忍不住感叹:“难怪枇杷喜欢这个地方,我也喜欢。”   “你以为啊,这个地方是船长留给他自己的,平时禁止外人踏入,枇杷是个特例。我和泥鳅因为枇杷是特例,偶尔也特例一下。”   郑淙直接用牙齿咬开一红酒,走得匆忙,忘了拿酒杯。   “要什么酒杯,直接喝不就行了。”季鱼把酒拿过去,往后挪动身体,背靠在鲸鱼嘴里面的壁上,习惯性地一条腿屈膝,一条腿放平,仰头喝了一口酒。   郑淙笑望着她,一边拧另外一酒:“你这喝酒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   “心上人?”季鱼摆手,“你别再跟我说谁心里有人。”   她有些烦躁。   怎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有爱人,就她没有?而且以后都不会有,除了梦里的那个从未谋面,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男人。   从前,没有爱情,她有引以为傲的潜水事业,她甚至被人称为新一代的“自由潜水女皇”。   别的事情季鱼都可以不在意,但潜水是她唯一喜欢做的事,她当然希望能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精益求精,做到极致。   现在也没了,以后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季鱼心里有点堵,一口气又喝了差不多半酒。   郑淙看她喝那么急,想要阻止她,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开另一酒,一边笑着解释:“我说的那个人,当然不是女人,不过好像也不是男人。”   “有这种事?”季鱼兴趣盎然。   “东方不败。金庸笔下我最喜欢的人物。”   季鱼想起简婕好像也跟她开过这样的玩笑,说她有时候豪气冲天的样子,像林青霞演的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是个渣男吧?也对,跟我这种三无女流氓确实像。”她自嘲。   “算吗?应该没我渣,我这种无理想无抱负无未来的三无渣男,可以给你这个三无女流氓做个伴。”郑淙说完,仰头一口气喝干了大半酒。   季鱼眼睛都直了,放下酒,使劲拍手起哄:“好!果然是逍遥派传人。”   “你刚才说的,是哪三无?”郑淙继续追问。   季鱼差点说出无父无母无过去,想想觉得不妥,有诉苦的嫌疑,谁的生活都不容易,没人喜欢喝别人倒出来的苦水,遂换了种说法。   “无组织无纪律无节操。”她脑海里闪过用匕首割破海坤衣服的情景,确实够流氓的。   “谁说你无组织?逍遥派欢迎你加入。”郑淙拿酒碰了一下她手中的酒,把中剩下的酒全喝完了。   “你们逍遥派这个组织有多大?”季鱼只喝了一半,不敢再喝那么快,笑问道。   “不大,以前就我,现在多了你。不过都是精华,优质的组织,不在于大,在于精。一堆人凑一块儿,连个共同的话题都找不到,有个屁一用。”   季鱼听着觉得挺有意思,想起各行各业都有的乱七八糟的称呼,什么天后,掌门人,代言人之类的,灵光一闪。   “既然是组织,就得有分工。我要做掌门人。”   郑淙急了:“你做掌门人,我做什么?我先加入组织的。”   “对哦,”季鱼竟然忽略了这一点,冥思苦想,眼睛一亮,“有了,你是逍遥派鼻祖。”   郑淙刚入口的酒,差点喷出来,用力吞咽下去,放下酒:“我都还没死,怎么就成鼻祖了?”   “也有活着的鼻祖啊,你不就是一个?”季鱼不以为然,“我是逍遥派最美掌门人,你自然就成了最帅最年轻的鼻祖了。”   郑淙听到这么臭不要脸的称号,笑得不行,笑了好一会儿,又碰了一下她的酒。   “来,鼻祖敬掌门人,前自由潜水世界冠军,现三无女流氓,为我们海上第一名门正派,逍遥派的诞生干杯!”   “好!”季鱼难得遇见这么爽快的人,也是鲲鹏号上唯一不把她当外人的人,心情顿时变得畅快。   两个人一见如故,聊得特别起劲。   许是喝了酒,郑淙竟然把他人生中干得那些渣事,毫不吝啬地抖露出来,多数是他的风流债。   “所以你看,我跟你没什么区别,就算经历过,却跟没经历差不多,没一个能在心里留下点痕迹。经历越多,心就越麻木,到最后也像肌肉一样萎缩了。”   郑淙说的是实话,当然,也是想让她好过一些。   “你这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们俩当然有区别。”   “一针见血!”郑淙朝她竖起大拇指,“流水淙淙,我这名字确实取得不对。”   郑淙没再说他的事,聊起很多他们这些年在海上漂泊的经历,最后又扯到了泥鳅提到了那个名字。   “说实话,我倒希望有一个女人,能赛过黑珍珠,把我们船长从禁欲男神的神坛拽下来。这样也就不会衬得我他一妈的一那么渣了。”郑淙已经完全没有把她当外人。   季鱼虽然有些好奇,这个黑珍珠,和那个刀枪不入的船长,到底有什么故事。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转移话题。   “喝完了,来唱你的成名曲吧,《水手点灯》。”   郑淙笑着摇头:“不不,今天换一首,我来教你唱你的成名曲。”   “我也有成名曲?”   季鱼还没问是什么歌名,郑淙已经开始放声高歌,用他一开口就让人愉悦得想扭秧歌跳二人转的嗓音唱了起来: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 爱恨一笔勾销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   将快乐寻找   季鱼学习能力很强,他只唱了一遍,她就会了。   她一开口唱,郑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那双眼睛,像最干净的海水一般澄澈,碧蓝,唱到处,闪耀着明亮愉快的光辉,整个人仿佛成了海水中欢游的鱼。   事实上,整条船上的人都安静下来,纷纷四处张望,搜寻唱歌的女人。   没多久,整条船上的人,几乎都跑到了船头,趴在栏杆上,听季鱼唱歌。   船长舱内。   海坤正双手撑在桌面,仔细查看铺在桌面上的世界海洋地图,身上还是那件海警制服,右边肩膀到腰际线,像是张开的鲸鱼嘴。   他依稀听到有人唱歌,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女人清晰的歌声从船头飘进来。   歌声时而委婉c低柔,时而爽快c奔放。格调明明是昂扬的,他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液体涌进他的喉咙里。   海坤负手立在窗前,一直到歌声停止。   趴在船头的人渐渐散去,他也转身准备离开,余光瞥见,从船头栏杆外,突然钻出来一个蓝色身影,不觉停住脚步。   蓝色身影后面跟上来的是郑淙。   两个人像做贼一样,四处看了看,显然没发现什么人,相视一笑,摇摇晃晃地走向船舱。   海坤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浅笑,又回到桌前,继续投入工作。   没多久,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声音很大。   他快步走过去开门。   季鱼站在门口,一身酒气,指着他的肩膀,俏皮地笑道:“船长,你的衣服破了,我来给你补补。”   “怎么补?”   “用这个。”她举起手中的一把匕首,晃了晃,又指着她自己的裙子肩膀和同侧腰,一脸自豪的表情。   海坤哭笑不得。   “我的就是这么补的。你看,补得多漂亮?我那设计师,叫什么来着,温言,对,会说温暖的话,会设计衣服,她会的我也会。”   季鱼不等他发表意见,直接推开门,从他和门之间的空隙挤进来,嘴里还在嘀咕。   “我想了想,你最喜欢的衣服,怎么能被我撕破呢?谁要是撕破我最喜欢的衣服,我就跟他急。我跟你急了,所以就把你的衣服撕破了。然后我又来补,哈哈哈”   她似乎很得意她自己的逻辑,笑得没心没肺。   船身突然一晃,她脚步不稳,往前一个趔趄。   海坤出手很快,及时抓住了她的上臂,推着她往外走:“回去睡觉,以后离郑淙远点。”   “不行,我要先把你的衣服补好。不然,我会睡不着的。”   她挣脱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脸认真的表情。 第11章   海上的夜,朦胧,昏沉。   四周很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海浪声,船身随之有轻微的晃动。   女人注视着他,明亮的双眸,似海上夜空的孤星,温柔地闪烁,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心,沉寂许久的心。   海坤觉察到这种灼烧的痛感,已经与她对视了好几秒,回过神来,迅速转移视线,三两下把衣服脱下来,直接扔进垃圾桶。   “这件衣服早就该扔了,不需要你补。”   “可是,这不是你最喜欢的衣服吗?”季鱼晃了晃脑袋。   她都不知道她喝了多少酒,现在感觉头沉得跟压了个千斤顶一样。   “不是。”   “哦那我睡觉吧。”季鱼推开他,走向他的床,“郑淙说,你的床一上功夫好,我睡的那张床老是晃动,摔得我疼死了,你让我睡会儿啊。”   “”海坤纵使有比天高比海深的谋略之才,也瞬间被她毫无章法的逻辑绕晕了。   等他理清她奇葩的思维,她人已经理所当然地躺在了他的床一上,安静得像是已经睡着了。   船身又开始晃动,她身体翻转过来,眼看又要从床一上掉下来。   海坤一个箭步跨到床边,没能把她按在床一上,只在半空接住了她。   这么大动静,她竟然没有醒。   应该是真睡着了。   海坤犹豫着,是把她送回郑淙的房间去,还是把她留下。   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又像昨晚在快艇上的时候一样,紧紧地掐着他的手,眉头微皱,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似是又在做噩梦。   海坤心瞬间就软了,把她放回床一上,盖好被子,随手拿了本书,靠着床沿半躺下来。   船身晃动,又把她晃到床沿,被他用身体挡住,没有再掉下来。   沉睡中的女人,像是发现了他这里特别温暖,细长洁白的双臂,像藤条一一样缠住了他的腰,小脸也使劲地往他身上贴。   她呼吸出来的热气,吹在他身上,像沸腾的水冒出来的蒸汽,烫着他的身体,从皮肤往里渗透,到皮肤下面的肉,骨头   海坤咬牙,屏住呼吸,脊背却已经开始发麻。昨晚持续了一整晚的煎熬,他当然不会忘。   他不得不推开她,把她推到最里面。   没多久,船身一晃,她又来了   整个晚上,他不知道她被晃过来多少次,他推回去多少次。   头一个晚上他没怎么睡,两个晚上不睡,如果是执行任务,他当然扛得住,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但现在,躺在自己睡惯的床一上,旁边睡了个女人到后来,他实在有些困,也睡着了。   季鱼醒来的时候,天刚微亮,一眼发现了旁边的男人。   情形和他们第一晚坐快艇上逃生的时候类似,他搂着她,她紧抓着他的手臂。   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是在同一条床一上。   她躺着,他半躺着,背靠着床头。   他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本书,压在他自己的腹部。   季鱼仔细看了书的封皮,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她随手翻开扉页,上面写了两行字:   男人可以死,但不能被打败。   我可以粉身碎骨,但不能失去你。   季鱼有些意外,这么一个从里到外硬得跟钢铁一样的男人,也会有这么柔情的一面?   她想坐起来,扶着他躺下来睡。   刚一动,他手上的书突然滑落,掉在了地上,发出巨大声响,把他惊醒了。   季鱼匆忙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海坤看了一眼女人,随手给她拉了拉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把书捡起来,放回桌上,脱下睡衣,换衣服。   季鱼微眯着眼睛,不小心看到了男人□□的身体,宽肩窄腰,臀部紧实。   她脸一热,刚要闭上眼睛,看到他背上的伤,双眼瞬间圆睁。   男人的背上,有好些伤疤,新伤旧伤都有,就像船上那张帆布打了补丁,在海上长年漂泊,经风吹雨打,被阳光暴晒之后,褪成了深浅不一的颜色。   但他的皮肤很干净,紧绷,紧裹着健壮的身躯和饱满的精神气概。   他一身的肉,硬得像是被火烘烤煅烧成的焊铁,但全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显然是常年的运动和操练,把他凝成了现在这样,恰到好处。   亦仿佛是上帝,为了让他能坚定不移地对抗海洋c风暴c凶残的怪兽等等,特意给他配备了焊铁般的身板和灵魂,用以抵抗海上一切已知的和未知的恐怖之物或事。   季鱼呼吸越来越紧,嗓口像被什么堵住,通不了气。   男人似是突然意识到房间里有外人,立刻扯了旁边的布帘挡住,出来时,身上已经套上一件黑色休闲t恤,换上了休闲裤,把帘子拉拢。   季鱼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走到垃圾桶前,把昨晚扔在里面的海警制服又捡起来,看了看,仔细折叠好,拿着衣服出门了。   这么早,他要去哪?   季鱼想起昨天和郑淙喝酒的时候,无意间听他提起,他们船长早晨经常会很早起来,一个人驾着小艇,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一直到他们晨练的时候才回来。   她有些好奇,起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   清晨的海,一碧万顷,海面上有丝丝缕缕的雾气。   四周一边安静,只有一艘小艇从水面上划过,木浆击水,发出清晰而有节奏的响声。   季鱼潜在水里,不远不近地跟着小艇,闭气到了极限,才把脸浮出水面,呼吸充足,再潜入水中。   如此反复,悄悄地跟了小艇大概有半个小时。   “鲲鹏号”已经不见踪影,小艇终于停下来,她也在距小艇四五米处停下来。   小艇上,海坤双手捧着被撕破的海警制服,神情严肃,明邃的黑眸里漾出虔诚的光,仿佛正为某个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默哀。   静默良久,他才起身,跃入水中,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游向深海。   季鱼越发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立刻钻入水中,迅速滑动,继续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   最终发现,海坤游到海底一片花圃一样的平地才停下来,用手挖了一个洞,把衣服埋在了海底淤泥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海葬?   季鱼环视四周的海,神秘,幽深,也充满危险气息。   她一直喜欢遨游海底。   海纳百川,海桑陵谷。整个大海,就是一本书,有历史,有奇幻,有爱情。   在这个占了整个地球百分之七十的蓝色世界里,埋葬了多少未曾留下名姓的人,和他们的雄心壮志,锈烂了多少船锚,多少船队折戟沉沙?   在那些潜水器和潜水员都未曾达到的地方,也许躺着某个淹溺者的白骨,她可能是个母亲,为了救自己的孩子,葬身海底;   亦或许是一对相爱至深的恋人,他们从烈光熊熊的船上,跳入大海,紧紧相拥,共眠于海底。   如今,这本历史奇幻书上,又多了一笔,前中国海警海坤的制服,于某年某月某日,被厚葬于次。   为何?   季鱼只见过把人死后的骨灰撒在海里,却没见过把一个活人的衣服埋在海底。   她有些想不通,他既然这么喜欢这身海警制服,为什么要舍弃?   等他离开后,她把制服从淤泥里掏出来,游回小艇的方向。   季鱼游到原来的地方,浮出水面,歇足了气,四处张望,没看到小艇上有人。   她再次潜入水中,继续往小艇靠近,忽然看到,小艇旁边水下,男人裸一露的身体,瞬间惊住。   季鱼在他房间,看到的是他的背影,现在是在水里,他的四十五度角。   他厚实的胸膛,和壁垒分明的腹肌,甚至他身前的那一片暗影,都落入她眼中。   不管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出,男人有一副天生的军人体魄,刚硬,强劲,俊实,但并不是那种孔武有力c肌肉过于膨胀臃肿的雄壮。   浸在水中的肉一体,线条流畅,躯干笔挺匀实,仿佛希腊神话中的雕像。   季鱼忍不住惊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竟然能雕刻出这么完美的艺术品。   正在精心沐浴的男人,许是觉察到了她的动静,突然转过身来,面对她。   水中的压力,减缓了他转过来的动作,仿佛变成了电影中的慢镜头,却夸大了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节,包括暗影中的那片神秘。   男人身前立着的,曾像铁秤砣一样重重地压在她小腹上的那部分,此刻像是“鲲鹏号”上高高挺立桅杆,扯满了帆,雄赳气昂地瞭望着她。   季鱼像魔怔了一样,呆愣不动,甚至忘了,她此刻正在水中,一向擅长在水里控制呼吸的她,突然有一种强烈呼吸的冲动。   一个大水泡浮出水面,破裂,发出“咕咚”一声响。   糟糕,肺里要灌水了!   季鱼回过神来,迅速往上游。   很快“嗖”地钻出水面,大口地呼吸,嗓子酸痛难忍,使劲地咳嗽。   清晨的海水,明明还有些凉,她却感觉整个人热得像是在沸水里煮过。   海坤迅速游到了她身边,一手拽着她的手腕,一只手拍她的背,用的力气很大,似乎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   季鱼心里暗叫苦,虽然没看到他的脸,也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怒意。   她猜想,他接下来一定会大发雷霆,再把她摁进水里,淹不死她,也让她受点苦,不然怎么对得起他心里的那个女人?   奇怪的是,一直到她停止咳嗽,缓过气来,也没听到任何声音。   季鱼抬头看向他,他也瞪着她。   两个人互相瞪着,也不说话,像是比谁眼力好。   季鱼突然想起一件事,眼睛一亮,转身靠近他,双臂攀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勾下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余光落在他被水打湿的唇上。   晨光照耀下,男人的唇格外立体,饱满,性一感,散发出诱一人的气息。   季鱼犹豫了片刻,闭上眼,把唇凑上去,覆在了男人的唇上。 第12章   太阳终于跃出了海面,霞光瞬间洒满天空和海面。   从海天交界线处,射出一束光,仿佛舞台的聚光灯,打在茫茫大海中的一男一女身上。   海坤看着越来越靠近的女人,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异常暗沉,浓烈。   在日本海滩的帐篷里,他第一次闻到她身上这种味道,就觉得很熟悉。可他说不出这是什么香味,也没有印象他在其他什么地方闻到过这种香味。   女人闭上眼睛,鲜妍红润的唇,覆在他唇上的那一刻,他呼吸的通道仿佛也瞬间被合上。   浓烈的香味,仿佛蒸发成气体的烈酒,透过唇齿间的缝隙,飘入他口中,穿过喉咙,一直灌入他胸腔内,浸染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身体的反应又像之前那样完全不受控制   季鱼吻住他的唇,男人抓着她手臂的手,猛然一紧。原本拍着她脊背的手,还没来得及拿开,迅速滑落到她腰上,把她往外推。   他推开的速度明显慢了一拍,季鱼还是被他身前的桅杆戳到了。   季鱼条件反射一般,身体往后退了一点,双臂却仍然圈着他的脖子。   她本想碰一下他的唇就放开,一时好奇,又用舌尖舔了一下。   她刚舔上去,感觉还是凉凉的,但他的唇好像也被施了魔法,下一秒就变得滚烫,烫着她的舌尖,一直烫到她心里。   季鱼那颗一直木头一样没什么知觉的心,隐约好像感觉到了这种热度。   只是,她感觉手臂和腰猛然受了更大的力,她确信,他再加一点力,她的手臂和腰都会被他拧断。   “疼”她不得不放开他。   他瞪着她,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一场殊死搏斗,眼神却像是在控诉,她占了他便宜。   季鱼咬咬牙,理直气壮地解释。   “船长,我给你总结一下啊。你撕了我的衣服,看了我的身体,还亲了我。”她晃了晃手中的衣服。   “现在,我也切了你的衣服,不小心看了你的身体,也小小地碰了一下你的嘴。所以,你其实也没亏。咱们两清了。”   这种不亏不欠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季鱼心情莫名愉悦,向他挥挥手,表示再见,转身准备游回去。她刚潜入水中,脚踝被身后的男人拽住,往回一拉。   转眼,她又回到了他面前。   “你一个自由潜水世界冠军,还会呛水,你好意思在这里跟我两清?”海坤已经从片刻前浸泡过的烈酒坛里抽身出来,恢复了一惯的强硬。   他双手扣住她的两只脚踝,像拎鱼的尾巴,往上提,另一只手伸到她脖子下面,同时往上使力,把她举出水面,直接扔到了小艇里面。   “嘶”季鱼在小艇里滚了半圈,倒抽一口冷气。   她知道他力气大,可被他这么轻轻一扔,才知道这力气真不是一般的大。她骨头都散架了,浑身每一处都疼,比她昨天从床一上摔下来还疼。   季鱼趴在小艇上,揉着酸痛的腰,揉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   他速度也够快的,已经穿好了衣服,回到消停上,拿起木浆准备往回划。看到她手中的衣服,眉宇皱成了川字。   “扔掉。”   “不扔。”季鱼往后一躺,把衣服枕在了头下面。   “你要这破衣服干什么?”   “你管我。这破衣服是我捡的,已经属于我,刚好我没衣服穿。”三天不换衣服,这种事以前她想都不敢想。   “”海坤扔下木浆,要来抢衣服。   季鱼迅速爬起来,把衣服抱在怀里,背对着他:“不许抢我的东西,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是君子,不是小人啊!”   海坤拿她没办法,就算他再扔一次,她肯定又会捡回来,遂没再同她抢,兀自坐下来划船。   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   季鱼平常也不怎么爱说话,可眼下,她有点害怕这种寂静。   一静下来,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她从今天早晨醒来,一直到海里,看到那一切。唇角似乎还留有他的温度。   “船长,你为什么不做海警了?”她开始没话找话。   “不为什么。不想做就不做。”   “不对,你一定很想继续做,只是做不了。为什么?你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季鱼昨天也问了郑淙这个问题,但具体原因他也不清楚。   海坤停下手中的木浆,直视着她:“再啰嗦,你就自己游回去。”   季鱼转头就跳入水中,像鱼一样,浮动着身体,往前游出好几米,回头挑衅他:“船长,我们比赛,看谁先回到船上。你要是输了,你就必须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她说完,开始拼命地往回游。   季最喜欢这种有一件事让她特别想去做的感觉,她会很兴奋,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充满活力。当然也会拼尽全力,把这件事做好。   但到目前为止,能让她有这种感觉的事,唯有潜水。   现在终于遇到了第二件这样的事。   季鱼游回到鲲鹏号的时候,甲板上已经像昨天一样,开始列队操练了。   教练是海坤自己,他已经换上一身军绿色的迷彩服,站在队伍前面,喊着嘹亮威严的指令。   她经过队伍的时候,他虽然没转头看她一眼,可她分明能感觉到,他在无声地向她示威。   想快过他,下辈子吧!   季鱼咬牙,回到房间,和昨天一样,洗澡,洗衣服,吃了点东西,便躺在床一上等衣服干。   她决定,礼服和制服哪样先干,就穿哪样。   但这套制服,直接穿在她身上好像不太合适。她应该怎么改一改呢?   她想着想着,结果就睡着了。   季鱼睡得有点沉,又做了那个疯狂的梦。   这一次,所有的感觉更清晰更真实,虽然还是没正面看到男人的脸,可从他身体的触感和气息,她能想到他是谁。   她一定是疯了,直接把海坤代入到她的梦里!   最可怕的是,许是他们认识这三天接触频繁,甚至太过密切,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在梦里上演。   他们在海边沙滩上的帐篷里,从他撕她的衣服开始,后面继续。   他们的吻,也不再只是停留在唇上。   他的舌,闯入她嘴里,奋力驰骋,掀起另一场厮杀。   他把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扯掉了。   他压着她的时候,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阻拦,压在她小腹上的那一坨重量,真的像扯满帆的桅杆,直接插一进了她身体里。   季鱼醒来的时候,浑身是汗,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精疲力尽。   甲板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发号令。   是海坤的声音。   “第一小分队,对阵小艇,李秋带队;第二分队,留守大船,听郑淙指挥。其余的人,跟着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靠近敌方主船。”   “其余的人,不就你自己?船长你能不能换个玩法,怎么老是来这不要命的一套?”这是郑淙的声音。   “少废话,开始行动!”   “”   季鱼听他们说话的语气,感觉不像是平时训练演习,迅速跳下床,摸了下礼服,已经干了,直接穿上,把制服暂时收了起来。   她打开门,海坤已经不见了。   甲板上的人奔来跑去,个个行色匆匆。   郑淙在指挥,驾船的驾船,扯帆的扯帆,防守的防守。   季鱼快步跑到船沿,望向大海。   有四艘小艇正远离鲲鹏号,划向远处另一艘黄色的大船。船上的旗号迎风飘扬,上面是一个三戟叉的形状。   船舷上有四个字,季鱼看得很清楚:   波塞冬号。   她正想找个人问问是什么情况,郑淙突然跑过来,冲她大吼:“快回船舱去,我们追踪到一艘捕鲸船,这里很危险!”   “”季鱼还没开口,被郑淙直接推往船舱的方向。   他只把她推到门口,就被人叫走了。   季鱼没有回房间,跑到船尾,发现还有另一艘小艇驶向波塞冬号,上面有三个人,两个人划艇,另外一个人站着,这个背影她已经很熟悉。   海坤。   波塞冬号正拖着一张大网,里面有很多鱼,有大鱼在喷水。   是鲸!   两艘大船各自派出的小艇,在两船中央的海域相遇,开始了一场混战。   季鱼虽然不懂军队作战布局这种深奥的理论,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海坤把鲲鹏号上的人兵分了三路,他自己要去救被网拖住的鱼。   他们的小艇还没靠近拖网,从波塞冬号另一侧又出现三只小艇,像狼群一样,突然涌现,每一只小艇上面都有四个人,齐齐围向海坤他们只有三个人的小艇。   鲲鹏号上面人不多,一直留下来的就海坤c郑淙c泥鳅和枇杷四个人,其他的人来来去去,最多的时候不过三四十人。   这两天她看到参加训练的人也不过二十来人,还分成了三队!   更可怕的事情来了。   季鱼听到了枪声,从鲲鹏号另一侧传来,她绕过去一看,发现另有一排小艇围攻上来,郑淙指挥留守的四五个人在应战。   靠!   他们这不是以少欺多吗?   季鱼看到这样的情形,气不过,心里直接爆粗。   这样的情形,她不可能坐得住,看着海面,寻思着能做点什么。   季鱼想了大概一分钟,最后拿定了主意,她转身回房间,去找她用过的那把匕首。   门关上不久,一颗子弹,穿门射入。   这一幕,刚好落在郑淙眼里,他脸色瞬间苍白,对着门大吼。   “季鱼,趴下!”   “”   郑淙刚要跑向船舱,一颗子弹“嗖”地飞过来,他迅速趴下。   很快,子弹接二连三地射过来,越来越密集,形成了一张网,把他罩住了。   “水手哥,接住!”从底舱跑出来一个人,贴着甲板滚过来,扔给他一把□□。   郑淙接住枪,对着子弹射过来的方向,接连三枪,一边寻找障碍物做掩护,想要滚到船舱门口去。   无奈,甲板上总共就六七个人,围着船一圈,严防死守住。   枪林弹雨中,他们几乎寸步难移。 第13章   船舱内。   季鱼找到匕首后,打开靠海的窗户,刚钻出去,跳入海中。   有东西从她的背后极速飞来,“嗖”地刮起一阵冷风。   紧接着,她身后和身前两个方向,几乎同时传来噼里啪啦的一阵枪响。   她落入海里,声音还跟着她传了很远。   一直到她潜入深海,声音才渐渐消失。   季鱼从海底快速游向波塞冬号前进的方向,同时慢慢向浅海往上浮,浅海压力小,她游动速度会更快。   不远处,海坤正和小艇上的另外两个人,对付三只小艇上的十二个人。   海坤让另外两个人先应付其中两条小艇,他跳入水中,手里拿着一把普通的长矛,一端是金属叉,另一端连着一捆绳索,这是手工捕鲸人常用的工具。   鲲鹏号跟踪捕鲸船,只能活擒船上的捕鲸人,不能伤及性命。所以他们用的武器,都是最传统的工具。除非捕鲸船上的人先开火,他们才会带枪对阵。   海坤刚跳下水,三只小艇上的十二把特制金属三戟叉同时刺向他。   这种传说中的三戟叉,是希腊神话中海神之王波塞冬标志性的武器。   长柄一端连着三根像刺刀一样的金属叉,所以叫三戟叉,中间的叉长,两边稍短,每一根叉都尖锐锋利,明晃晃露着寒光,如果被刺中,不死也残。   季鱼刚好游过,远远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海水很快被血水染红。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转眼的功夫,十二把三戟叉突然被拉入水底,手握叉柄的十二个人,接二连三被拉下小艇,掉入海里。   显然,三戟叉刺向海坤时,他及时潜入了海底,速度够快,潜入足够深,躲过了刺过来的利叉,但手臂还是被划破。   海坤顾不上受伤的手臂,用手中的那把长矛刺向十二把三戟叉,再迅速收回来,他手握长柄和绳索一端,绕着十二把三戟叉游了一圈,钗头被绳索套住。   他快速绕了几圈,牢牢地绑住了金属叉头。   这一切都是在深层水底进行,上面拿着叉柄的人看不到,甚至以为刺到了他,想把叉抽出来。   海坤拉着绳索往下潜,借着水的压力,把十二个人拉下了小艇。趁着他们还在混乱中,他浮出水面,长呼吸了几口气。   他浮上来的时候,无意间瞥见身后有一个蓝色身影。   季鱼冲他竖起大拇指,给了他一个微笑。   她的笑容,突然僵住,海坤前后左右以及头上脚下六个方向,同时有人拿着像刺刀一样的三戟叉再次刺向他!   “小心!”季鱼大叫一声,快速朝他游过去。   海坤收回视线,左右两手同时拽住左右两边刺过来的三戟叉,且非常精准地抓住了中间最长的叉,双臂用力往中间一合。   左右两边的两个人被海坤迅速拉近做相向运动,转眼靠近,他们想要收回手中的三戟叉,已经来不及,刺入了对方,双双毙命。   海坤身体同时打横,躲过了前后刺过来的三戟叉,因为速度太快,前后两个人同样和左右两边的人一样,各自刺中对方毙命。   海坤身体打横后,原本头上和脚下两个方向的人,同时刺向他的正面和背面。   显而易见,他能应付正面刺向来的三戟叉,却无法同时抓住背面刺过来的叉。   季鱼眼看着他身后的利叉就要刺中他,来不及多想,迅速游到他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下一秒,有冰冷的利器刺入她体内,锥心般的刺痛袭来。   季鱼痛得差点晕过去,紧咬住牙关,没有出声。   海坤解决掉正面刺过来的人,转过身来,看到季鱼左胸被刺中,鲜红的血狂飙出来,双眼怒睁,一脚踢向刺伤她的人腹部。   他这一踢,力道不小,受伤的人捂着肚子,痛得龇牙咧嘴。   海坤迅速用绳索绑住他,抱着季鱼浮上水面。   一出水面,两个人都大口大口地喘气。   季鱼第一次感觉到,在水里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疼不疼?”海坤用手捂住她的伤口,明明是问她疼不疼,他却感觉胸口像突然裂开了,疼得他透不过气来。   季鱼刚想点头,因为确实疼,发现刚才被他拉下水的十二个人,剩下的又围了过来。   她浑身冒冷汗,再看看越来越远的波塞冬号,咬牙:“不疼。你对付他们,我去割网放鱼。”   她话音刚落,人已经转身,游向被波塞冬号拖得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鱼网。   “季鱼,你回来!”海坤对着海面大吼一声。   可她已经潜在水底,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   海坤要追上上去,一圈人朝他涌过来群攻,他带过来的另外两个人根本抵挡不住,他只能先集中精力对付这些个人。   群攻的人拿三戟叉再次刺向他,他用此前同样的方法,先用绳索控制住了他们的武器,徒手作战,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海坤找准机会,把他们打散,各个击破。   最终,一打三戟叉被他收拢,从水底同时刺向其中的一艘小艇底部。   以此为中心,所有人围绕着这艘小艇,被他用绳索一一绑住了手脚,绑在中间的三戟叉上,每个人都只露半个头在水面呼吸。   不管他们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越用力,只会彼此束缚得更紧。   剩下的工作,就是把他们拉回鲲鹏号,留给他的两个船员就能搞定。   海坤转身去追被拖走的鱼网。游了一段距离,远远便看到,季鱼正用匕首割鱼网。   因为受伤,她使不上力,割了这么久才割出这么一个小洞,连半条鱼都钻不出来。   她身边的那一片海水,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突然,她手中的匕首往下掉落。   海坤胸口一阵刺痛,迅速游过去。   鱼网边。   季鱼用脚及时夹住了匕首,右手把匕首拿回来,用嘴咬住。   她的左手已经不能受力,一用力就钻心地疼。她右手抓住鱼网,用牙齿咬住匕首,继续割鱼网。   她确信,这鱼网就是传说中的“绝户网”。   海洋恶性捕捞现象猖獗,渔民用的网,网眼越来越小,从2000年的43公分,缩减到2006年的08公分,到现在越小。已经不是网,跟布没什么区别。   一网下去,赶尽杀绝!所以叫“绝户网”。   鱼网用的材料也很牢固,季鱼怎么割都割不破。她在水中呆的时间太长,体力消耗太大,伤口越来越疼,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网内的大大小小的鱼,在拼命扑腾,有一只海豚原本一直在挣扎,似乎知道她受伤了,隔着网,看着她不动。   季鱼仿佛听到她在问她,疼吗?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鱼的眼睛,伤口好像不疼了,心却疼得厉害。也很着急,她怎么这么没用?   如果救不了这些鱼,她以后一定会做噩梦。   绝望之际,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季鱼看到海坤出现的那一刻,那颗一直麻木的心,不久前感觉到一点暖,此刻突然感觉到疼。   疼,暖。   她麻木的心,终于有了知觉。   海坤又像之前那样,吻住了她,渡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给她。她像干渴的禾苗,遇到了一场及时雨,瞬间活了过来。   他把她的手放在他腰上,夺过她手中的匕首,三下两下,就把鱼网割开了一个大洞。   里面的鱼争先恐后地从洞口游出来,游向大海深处。   海坤把匕首插入后腰皮带夹缝,转过身来,一手抱着她的腰,快速向海面浮上去。   他们刚接近海面,立刻听到子弹落入水中发出闷闷的声音。   海坤抱着她迅速躲开,朝远离鱼网的方向,s形向前游动,一直到枪声远了,才窜出水面。   季鱼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起初瞪着她,嘴角抽动,似是又要开口训斥她。   她不想听他训斥,可又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按住他的唇。   季鱼凝视男人的唇,有那么一刻,她好像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再吻住,好好地品尝,到底是什么滋味。   可她没有力气动,只能看着他的眼睛。   他也在凝视着她。   季鱼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另一片大海,同样浩瀚无边,却比现在身处的海更温暖,更澄澈干净,没有血,没有杀戮。   仅仅只是这么看着,她已经觉得不冷了。   可她的头晕沉得厉害,眼皮也越来越重,头和眼皮几乎同时耷拉下来,眼前一黑,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海坤低头看着靠在他身上的女人,她的嘴唇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伤口还在流血。   他一只手抱住她,另一只手,配合嘴,用牙齿咬住她裙摆,手用力一拉,撕了一大块布,绑住她的伤口。再脱下他身上的衣服,又绑了一层。   季鱼伤口的血流得慢了一些。   海坤绑好之后,一手抱着她,一只手划水,往前游,一边继续叫她。   “季鱼,快醒醒,你不能睡!”   季鱼迷糊中听到有人叫她,吃力地睁开眼睛:“船长,我疼”   “疼你还挡?”   “挡之前我不知道要知道这么疼我才不挡呢”季鱼说话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这句话,语气又硬起来了。   “我不挡,你就会疼,你不怕疼吗?”说不定还会死。   后半句她没直说。   “男人糙,女人金贵。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这句话,听着仍然像是在责备,语气却像海水一样柔。   “”季鱼看着他的侧脸,笑了,笑得有些酸涩。   能说出这种话的男人,一定是个会疼女人的男人。住在他心里的那个女人,真幸福。   她没力气再说话,脸贴在他胸膛上,没受伤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抓住他的肩膀,整个人趴在了他身上。   海水很冷,很柔软。   男人的身体却很热,硬朗,厚实,像没有风浪的港湾,让她觉得温暖,安全。   “季鱼,不要睡。”海坤见她眼皮又快耷拉下去,加快了游动的速度,“唱歌,你唱歌就不疼了”   “唱什么歌?”   “《笑红尘》。”   “我好困”   “快唱。”海坤急了,他一急就会吼。   季鱼被他吼醒,开始断断续续地唱歌。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一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漫无边际的海面,经历过一场厮杀,渐渐恢复了平静。   只有女人有气无力的歌声。   季鱼睡睡醒醒,醒醒唱唱,唱唱睡睡。意识模糊中,又看到了梦中那个白色的庞然大物,向她游过来,突然浮出水面,凝视着她。   “鲲”她艰难得吐出这个字。   “嗯?”海坤应了一声。   季鱼微眯着眼睛,伸手要去摸大鱼的眼睛,手触到了他的脸。   突然,她的手落了下去。 第14章   季鱼疼痛难忍,彻底沉睡了过去。   此后的事,海坤怎么历经波折,把她带上岸,她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四周一片白色,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   床边围着一圈人,站的站,坐的坐,看到她醒来,纷纷靠近,问她感觉怎么样了,伤口还痛不痛。   有医生过来,仔细查看她的伤口,脸上表情严肃,不停地感叹,被这么长的金属利器从后背到前胸刺穿,再往下一点点,就是心脏,命都要没了,云云。   季鱼只是听着,或许已经痛到麻木,这样躺着不动,没什么感觉。   医生例行问了她一些问题之后,让护士给她量了体温,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要忌口,伤口愈合之前,不能再下水,就离开了病房。   季鱼一听不能再潜水,立刻就急了,想要叫住医生,却没力气叫出声来。   她强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身体一动,伤口又像被撕裂了一样,痛得她倒抽冷气。   “别动,再动你的手就要废了。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怕死的女人。”郑淙按住她,让泥鳅出去叫人。   许是屋外的人听到动静,门突然被推开。   海坤从门口进来,大步走到床边,觑视着她,半晌没说话,只摆了摆手让郑淙和其他人先出去。   他身后跟进来一个身穿深蓝色海警制服中年男人,中短身材,神色威严,一同走到床边来。   季鱼还想坐起来,海坤把被子盖在她身上,不让她动。   “你想干什么?”   “我要出院”   “三个月之后。”   “那怎么行?我还要去斯宾塞岛参加自由潜水比赛”季鱼声音突然小了下来。   她差点忘了,她现在是一个有服食兴奋剂嫌疑的前自由潜水世界冠军,已经被俱乐部除名,不能参加比赛。   海坤身后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一步,和海坤并排站立,威严的脸色变得稍许温和了些。   “季鱼,是这样,我”   季鱼看着他,一脸茫然。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他说话的口吻怎么好像跟她很熟一样?   许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他笑了笑,拉着海坤在旁边两把椅子上各自坐下来。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杨泰铭,海坤以前所在海警支队的队长。关于你在日本被诬陷误杀小鲸鱼一事,我们海警支队一收到郑淙汇报上来的情况,就派出了代表,第一时间去和日方交涉。你放心,目前他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要我们能找到人证,证明你当时在海滩不可能有误杀行为,这个罪名不成立。”   “可那是在日本,全都是日本人,谁愿意出面给我这个中国人做证?”季鱼看了一眼海坤,有些意外,他竟然把她的这些破事放在了心上。   海坤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停留了几秒,移开,双眸盯着虚空,似是在想问题。   “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海滩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和你有过接触?”杨泰铭试着引导她。   季鱼仔细回想了半天,摇头:“我记性不好,没印象了。”   “一家三口。”海坤在旁边提醒道,转头看向杨泰铭,“杨队长,那一家三口是中国人,比较好找。我们救过他们的小孩,说服他们出面作证应该不难。”   “嗯,太好了,我马上派人去找。”杨泰铭行事果断,立刻就打了一通电话,把事情安排下去。   杨泰铭放下电话,继续问季鱼:“他们是中国人,还有没有其他人?如果还能有一个其他国家的人,那就更有说服力了,不一定是日本人。”   季鱼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叫抓小偷的人,听声音是个年轻女人,她会说中文,日文,还有英语。”   她对这个人印象深刻,就是因为她当时用了三种语言,像是故意制造混乱,有意在帮她逃跑。   “她是日本人,姓中田,应该是某个环保组织的成员。”海坤接了她的话,语气笃定。   “你们认识?如果认识,季鱼被诬陷的问题就解决了。”杨泰铭看起来很兴奋。   “不认识,我当时听到有人叫她中田小姐,他们在聊海洋污染的话题,她应该看到了我们,有心帮忙。凭这几条线索,要找到她”   “我应该知道她是谁,”季鱼打断了他的话,“她叫中田和子。”   听到“中田”这个姓,环保组织成员,能说三种语言,她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让她头疼的人。   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小?   “太好了,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联系她。”杨泰铭在一旁催促,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急。   季鱼这事,说小不小,说大又不大,如果没处理好,就成了关系国家声誉的大事。从1986年国际捕鲸委员会宣布禁止商业捕鲸以来,中国就没有再出现这种事。   现在出现中国人在日本捕杀小鲸鱼的传闻,就算是误杀,影响也非常不好。日本c挪威那些捕鲸国,一定会拿来说事。   作为一名中国海警,杨泰铭当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季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却犯难,要说服中田和子出面给她作证,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杨泰铭起身告辞,离开前,夸赞了她几句,什么机智勇敢,聪明伶俐,被海坤四个字生生打断:“自不量力。”   杨泰铭笑而不语,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了季鱼一眼,再看向海坤:“你跟季小姐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   海坤和季鱼隔着从床到门的距离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否定。   杨泰铭笑着点头:“那就好。等季小姐伤好了,早点送她回家。免得她家人担心。”   他让海坤留下照顾病人,不用再送他,自己转身离开了。   海坤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了季鱼一眼,又看了下门,似是在犹豫,他是离开,还是留下。   季鱼转头看向床头的水壶:“船长,我渴。”   海坤远远地注视着她,似是要确认,她是真渴,还是又在耍什么花招。最终回到床边,给她倒水。   他倒了水,放在床头柜上,扶着她坐了起来,在她背后放了一个枕头垫背,把水杯递给她。   季鱼看着水杯,没用手去接,直接咬住杯沿喝水。这样喝水有一定难度,她需要把腰低下去。身体一动,眉头就皱得厉害。   海坤犹豫了一下,在她身后床沿坐下来,扶着她靠在他身上,喂水给她喝。   季鱼喝完水,感觉不渴了,身体却有些乏力,犹豫着是继续靠在他身上,还是躺下去。   她瞥见从左后背肩胛骨到前胸缠着的白色纱布,神色忧郁,忍不住叹气:“可怜我那些漂亮的裙子,以后都不能穿了。”   “”海坤哑然失笑。   命都差点没了,她还惦记着她的漂亮裙子。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混不吝的女人,为他挡了致命的三刀。这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季鱼觉察到他刚才似乎笑了,却始终没开口说话,大概能想到他现在是什么心情,笑问他:“船长,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这下,咱们彻底两清了。”   海坤嘴角抽动了两下,挤出三个字,“谢谢你。”语气很诚恳。   季鱼摇头,示意他在旁边坐下来,片刻前轻松玩笑的表情,转眼变得严肃,郑重其事地请求他:“船长,能不能收留我?”   “什么意思?”   “我现在无家可归啊,以后不能再比赛,留在鲲鹏号上倒也不错。”   “不可能!”海坤想也没想,直接拒绝,转头看向门口,大喝一声,“都给我进来。”   “嘭”的一声,门瞬间被推开。   郑淙和泥鳅并排站着,后面还有个人。   前面的两个人突然往两边移开,泥鳅指着枇杷笑道:“是枇杷,他给季鱼做了汤。说是给她愈合伤口的。”   枇杷双手捧着一个保温杯,低着头,看起来局促不安。   季鱼被海坤无情拒绝,胸口正堵得慌,听到枇杷还会给她做汤,气立刻就散了,想要爬起来,自己却动不了。   “郑淙,过来扶我起来,我要喝枇杷做的汤。”她直接忽视了坐在旁边的男人。   她拿命救了他,不指望他会对她感恩戴德,却连让她留在鲲鹏号上这么点请求都不答应。   鲲鹏号收留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就不能让她留下?   季鱼越想越气,不想看他第二眼。   郑淙他们三个都围过来,枇杷乘汤,泥鳅搬椅子,郑淙扶她起来后,端着碗,递给已经站到床尾去的海坤。   季鱼阻止:“端过来,我自己喝,你帮我拿着碗就行。”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病?人家都是患难见真情,你们都从鬼门关打过转了,还在这里较劲。真没出息。”郑淙毫不客气地笑骂道。   他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直接喂汤给季鱼喝。   海坤站了一会儿,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完,留下也是多余,遂让泥鳅和枇杷跟着他一同回船上,郑淙晚点再回去。   枇杷倒是很听话,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泥鳅却嘀咕,船好不容易靠岸,为什么不让他跟着郑淙四处去逛逛,香港这么繁华,他还是第一次来   海坤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闭嘴了。   他们三个人离开以后,季鱼一边喝汤,一边问起鲲鹏号上这几个人的情况。 第15章   谈起鲲鹏号上的人,郑淙口若悬河。   枇杷简单,一直跟着海坤,季鱼已经知道。   提到泥鳅,郑淙脸色有些沉重。   他们是在一艘快要沉的渔船上救了泥鳅。他父母是渔民,在海上捕鱼时遇到鲨鱼,双双葬身鱼腹。   泥鳅逃过了鲨鱼的血口。渔船被鲨鱼撞破,他趴在桅杆上,看着船一点点下沉。最后关头,鲲鹏号出现了,此后就一直留在了船上。   “泥鳅身手敏捷,很勇敢,心理承受力比一般人都强,船长很看重他,所以对他要求严,一直怕我带坏他。”   郑淙喂她吃完最后一口,脸上又恢复了一惯邪魅不羁的表情。   “那你以后离他远点。”季鱼笑道,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把对面墙壁上的液晶电视机打开。   她胡乱按动,最后调到了一个国际频道。   里面播报的时讯,刚好是日本近海滩发现有中国人误杀小鲸鱼的新闻。   画面切换到一个亚洲女人慷慨激昂的演说场景,她说的是中文,严厉谴责日本人总是找各种借口滥杀鲸鱼,此前振振有词的科研用途捕鲸,其实也暗地里也做商业用途。   日方渔业部也派出了一个代表,坚持说他们捕鲸是科研用途,符合国际法,此次近海出现海水被染红,不排除中国游客误杀的可能,也有可能是发生了鲸鱼集体冲岸搁浅事故。   鲸鱼集体搁浅这种说法,季鱼并不陌生。   她曾经看过相关的科普资料,冲岸搁浅后的鲸鱼,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返回海中,所以死亡率非常高,有些人称这种搁浅是鲸的“集体自杀”。   这种说法没有显然科学依据。但鲸为什么会集体搁浅死亡,仍是动物界一个未解之谜。   日方之前报道不是确定是中国游客误杀?怎么又多了鲸鱼自杀的说法?   季鱼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她刚才还在想,她会不会因为这事再次登上国际舞台。现在看来,已经没她的事了。   “这个死女人,原来她还活着。”郑淙也一直看着屏幕,突然嘀咕了一句。   “这个女人?你认识她?”季鱼指着屏幕上的女人。   “我妈。是不是很意外?”郑淙笑道,“人家母子联系都是靠手机,我一般只能通过电视机知道她的动向。这女人腾空的本事比孙悟空还神通广大,第一嫁,香港,第二嫁,美国,第三嫁,挪威,现在不知道是已婚还是未婚,下一嫁又是哪国。”   “”季鱼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介绍自己的母亲。   她一问才知道,郑淙从小跟着他母亲,过着动荡不安的生活。   他母亲郑敏,是个很激进的的女权主义者,崇尚自由独立,有才华,也是个大美女。   这种女人,似乎一般男人都驾驭不了。他母亲也是一嫁再嫁。   郑淙连他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有意思的是,他换了一个又一个继父,每个继父最后都跟她母亲闹掰,最后却跟他成了哥们。   郑敏最后一嫁去了挪威,夫家热衷捕杀鲸鱼,她则坚决反对杀戮,最后分道扬镳。后来加入了国际捕鲸协会,后来又出来了。   因为言论大胆,富有正义感,她在全世界范围内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误打误撞闯入了政界,现在成了北欧一个国家的议员。   郑淙开玩笑说,他是被他母亲骗到了鲲鹏号上。   她的儿子加入东方海洋守望者这样一个民间环保组织,和她曾经加入援非组织远赴非洲做志愿者一样,可以为她积累政治资本。   季鱼听着他们母子俩这样的传奇经历,被震慑到。   “你不知道,我刚到船上的时候,船一启航,就开始倒计时,什么时候到港,谋划着下一次到港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上这该死的贼船。”   “结果呢?每次都被你母亲派过来的海陆空军队搜到,再逼上船?”季鱼笑问道。   郑淙摇头:“不,要怪就怪我们那船长。我自己都搞不懂,他到底有什么魔力,不用开口,就把我和泥鳅都死死地困在了船上。”   他斜靠在床边椅背站着,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半躺在床上的女人,介绍完自己,又把话题扯到了海坤身上。   “船长拒绝让你留在鲲鹏号,有他自己的考虑。这次海上激战,是我们追捕黑鲨七年以来,最惨烈的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派出的人数起码有百来个,兵分四路,还派出了远程狙击手,用的是全世界最先进的□□。这一次他们没得手,肯定还有下一次,后面只会更危险。你一个女孩子,留在船上确实太危险。”   “兵分四路?”季鱼抓住了这几个关键词,其他没在意。   她回想了一下,试图理解兵分四路的说法,第一路攻击鲲鹏号主船,第二路和鲲鹏号下来的四艘小艇对战,第三路就是源源不断地来围攻海坤的人。   “第四路是哪路?”季鱼忍不住追问。   “第四路,另有八艘小艇在下风口捕杀一条大鲸,那些捕鲸的人似乎都认识它,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鲲,‘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这名字好啊,霸气。看来咱中国文化影响深远,已经渗透到捕鲸行业了。”   季鱼听到“鲲”就激动,想要坐直身体,伤口痛得她又差点背过气去。   她依稀记得,她在海中晕过去之前,好像看到了白色的庞然大物,就是他们说的那条叫鲲的鲸吗?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郑淙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似是意识到他说得太多,匆匆结束话题。   “总之,鲲鹏号就是很危险,全世界的捕鲸人,都想除掉我们,尤其我们船长,最厉害的黑鲨也已经出动。你留下来在好好养伤。”   他站直身体,准备离开。   刚好有人来敲门,郑淙去开了门。   季鱼看到门口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立刻抓起一个枕头,挡住脸。   “你们找错地方了。”她声音像蚊子一样轻,平时那股潇洒劲完全不见了踪影。   “你化成灰我们也认识。”这是简婕的声音,“老贾,你看到了吧,她还是这幅德性。”   “难为你了,简教练。”这也是她熟悉的声音。   贾永成的声音,温文尔雅,温润如玉,和煦如春风总之,很温暖。   季鱼放下枕头,看向门口。   简婕和贾永成先后走进来,郑淙向她挥了挥手,无声地说了声“再见”,把门关上,身影消失。   简婕在床沿坐下来,一如既往地开始数落她的罪状。   贾永成坐在椅子上,陪着笑脸,一边剥橘子。   季鱼则是一副乖巧小孩的模样,不出声。   这种情形,已经持续很多年。   在贾永成面前,她总是想表现出最完美的一面。   她始终有一种恐惧,如果她不完美,他就会和她父母一样,突然就消失了,她就会变成孤家寡人。   可她就是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因为她离完美实在相差甚远。   她内心,似乎永远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自我,任性,随心所欲,甚至动不动就会做出一些常人眼中离经叛道的事来。   比如这次在日本,她又捅出这么大篓子来。他们显然是为这事来的。   贾永成把橘子剥完,一半分给了简婕,她训人训得口干舌燥,理应润润嗓子。另一半,他递到了季鱼面前。   以前她会很开心,接过来就吃,因为这意味着,他原谅她了,不管她做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   可这次,她没接,推回到他自己面前,迎向他的视线:“老贾,我都这么大了,自己会剥,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   贾永成愣了一下,似是有些意外,她会这样说。   他没强求她接,把剥好的橘子放在了桌上,起身去倒开水,一边问她伤口疼不疼,为什么会受伤。   “老贾,你就别纵容她了。她这次惹上了日本人,我们差点就回不来。你应该直接问重点,她在日本海滩上,到底做了什么?”   简婕是个火性子,受不了贾永成这种什么事都不急不躁c不愠不火的性格。   季鱼知道他们担心她,也没有隐瞒什么,把她从海滩上,小男孩落水,救人,潜水发现捕鲸船,拍下视频,被追杀,最后被海坤救上鲲鹏号的整个过程讲述了一遍。   但没有提她受伤的真实原因,只说自己不小心碰伤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会误杀小鲸鱼。”简婕长舒了一口气,旋即扼腕不已,“那现在怎么办?服食兴奋剂可不是件小事,我当时就应该坚持反对的。”   “你当时怎么反对?”季鱼突然很想知道,她离开以后,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简婕同样没有隐瞒。   那天晚上,季鱼没有回酒店。   半夜里,突然有一群黑衣人闯到酒店来,把他们俱乐部的人都集中到一个房间,逼迫他们说出季鱼的下落,如果不说,所有的人都得死。   后来,他们一个个审问。   审问结束,领头的人要求简婕代表俱乐部对外发布一个申明,大体内容就是,因为她服食兴奋剂,已被俱乐部出名,这样她做的任何事都跟俱乐部无关。   “原来是这样。”季鱼恍然大悟。 第16章   简婕起身,坐得离季鱼更近,小心翼翼地向她解释。   “我当时脑子很乱,只想着,既然你已经不能来参加比赛,其他人不能耽误。幸好,任萍萍也算争气,最后拿了冠军。更何况,他们当时手里真的有你的检验报告,我亲眼看到过。季鱼,你不会怪我吧?”   季鱼摇头:“不会,你又没做错什么。”   她很了解简婕,集体荣誉就是她的命,当时的情形,她只能这样做,她当然能理解。   但她不能理解的是,她没有服食兴奋剂,为什么会有她的检验报告?   简婕还想说什么,贾永成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简教练,你不用过意不去,都已经过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简婕似乎想起什么,频频点头:“对,自由潜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太危险,季鱼早就应该退役。我差点忘了,今天来是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有个叫肖胜景的水下摄影记者,说要拍一个海洋生物保护的主题宣传片,想找你出镜,我觉得是个好机会,到时候放到主流国际频道播出,说不定会一炮走红,成为国际巨星”   “不用了。”季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潜水,我还有其他想做的事。”   “什么事?”   “什么事?”   简婕和贾永成异口同声地问道。他们两个都很了解季鱼,过去这么多年,除了潜水,她对其他事都提不起兴趣。   季鱼没说想留在鲲鹏号,她不用问也知道,他们肯定会反对。   她让简婕先回去忙,她有一些私事跟贾永成商量。   简婕叮嘱她好好休息,先不要惦记潜水的事,便离开了。   她一走,季鱼还没开口,贾永成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主动提了出来。   “中田和子小姐已经跟我联系过,那天你在海滩被人追,她确实在场。不过,想请她出面作证,可能有点难度。她毕竟是日本人。”   “”季鱼语塞了。   想想她们以前那些事,中田和子恨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那么大度,出面给她作证?   “但我有办法说服她。”贾永成起身,坐到床沿来,双眸漆黑,闪着柔光。   “小鱼,你只要答应,把你看到的那些都忘记,以后也不会到国际法庭指证,中田和子小姐就会出面作证,证明你没有误杀小鲸鱼。”   季鱼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中间到底拐了几个弯,埋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   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其实之前没想到这一点,视频被毁了,她本人可以站到国际法庭上,作为证人,说出自己看到的一切。   季鱼立刻就笑了。   “不,我不跟她做交易,也不许需要她给我作证。我相信,日本人再有能耐,也不能无中生有。”   贾永成急了:“你太小看日本人了。他们的思维,跟常人不一样。这么多年,全世界的人反对他们以科研名义捕杀鲸鱼做商用,他们收敛了吗?我说过,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季鱼动了一下身体,肩膀上的伤口像撕裂了一样,痛得她直冒冷汗,她咬牙忍住不吱声,等着他的答案。   贾永成思忖半晌,回答:“我有日本科研界的朋友,他们其中也不乏正义人士。我从他们那里得到消息,日本船队近期会派出捕鲸船,远赴南极。我会想办法混入其中,拿到新的证据。”   “”季鱼紧抓住床单,拼命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这种怕失去亲人的恐惧,她感觉很熟悉,是不是她以前经历过?   季鱼拼命地去回想,想要在脑海里捕捉到一点记忆的碎片,却只想到在日本海滩,海坤扛着她上快艇的时候,她突如其来的恐惧。   她再想,还是什么都没有,很快就想不动了,脑袋里就好像灌了铅一样,勾回都被堵塞了。   “老贾,能不能告诉我,我爸妈他们是怎么出意外的?他们是在船上出的事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贾永成大惊失色,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一惯和善,“季鱼,这次我必须说说你,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晕船,不能坐船,你怎么不听话”   贾永成没有说下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当时也没有其他办法。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你父母的事,都已经过去,你要想着,他们也许还活着,有一天会回来。前提是,你要好好地活着。”   “每次你都这样说。如果他们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如果他们出了意外,为什么你不愿意告诉我?又是因为那个什么ptsd吗?我又不是玻璃罐,没有哪么脆弱!”   季鱼有些恼,感觉像傻子一样被人唬弄。   可不管她怎么问,贾永成都绝口不提她父母的事,只说他们出去旅游,失联后,没有再回来,警方一直在找。   季鱼问了半天,没问道什么,感觉很疲惫,只能打住。   贾永成扶着她躺下来,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他视线落在她紧抓着被单的手,费了很大力气才掰开,轻叹了口气。   门突然开了,进来两个人。   贾永成匆忙放开她的手,站起来,伸手去拉被子,给她盖上,坐回床旁边的椅子上。   海坤站在门口,只停顿了几秒,转身又准备离开。   “喂,你不跟人家打声招呼就走?”郑淙抓住他的手臂,“这次走了,下次再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睡着了怎么打招呼?”海坤把手臂抽出来,大步离开。   郑淙杵在门口,转头看向床边的人,礼貌性地打招呼:“你好,那个,我们是季鱼的朋友,刚才你们来的时候,我刚走。”   贾永成一直盯着门口,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是你们救了她?”贾永成转身正对着门口,向他们鞠躬,“真的谢谢你们。”   “不用不用,这是应该的。”郑淙笑着摆手,指了指门外,“那我们走了,等季鱼醒了,麻烦你转告一声。”   “好,他们以前认识吗?”贾永成追问道。   郑淙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他问的“他们”指的是谁,他直接理解成季鱼和海坤,摇头否定,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贾永成长舒了一口气。   ——   郑淙从季鱼病房出来,快步追上已经跑到楼梯口的海坤,两人并肩走下楼梯   “兄弟,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不在船上,郑淙一般都叫得很随便,不会叫他船长,“船都停了,我们不用赶时间啊!”   “郑小姐怎么说?”   “冲我发飙呗,怪我没说服你,让枇杷露个面,留住金主。我说你舍不得让枇杷在人群面前受煎熬,她就没说什么了,只说再联系其他的投资商,让我们先找个地方,把船靠岸,休息一段时间,等她的消息。”   “先去滨城,杨队长带回去的那些人,还在审讯,我去了解一下情况。”   两人已经出医院大门,走到人少的地方,郑淙笑着问了一句:“我们就这么走了,季鱼怎么办?”   “她已经回到中国,有家人,有朋友,还轮得到你操心她要怎么办?”   海坤有些躁,翻出烟,找郑淙要打火机。   郑淙从兜里拿出打火机,给他点燃烟火,要把打火机收回:“这是我刚买的,不能再给你。这几天,我的打火机都被你顺走了。”   “你再去买一个。”海坤手快,轻而易举就把打火机夺了过来。   “你怎么跟季鱼一个德性?就喜欢顺我的东西。”郑淙气得笑,“那女人睡我房间才两天,完全不把我当外人,翻到什么东西觉得好玩,就占为己有了。”   “你他一妈的不提她是不是会少两肉?”海坤瞪了他一眼,猛抽了两口烟,转身去拦的士。   “”郑淙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大火气。   海坤的脾气,他当然了解,平时很能克制,不太会因为一些小事动肝火,但一旦发起怒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也不为过。   “老子想提就提,关你屁一事,这又不是在船上,少拿你船长的架子来压我。”郑淙当然也不是个认怂的人。   他不紧不慢地拿出烟来,点上,脑海里在整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郑淙依稀记得,那天他和季鱼喝完酒以后,他把季鱼送到门口,回了泥鳅和枇杷睡的房间,听到季鱼先进了隔壁房间,后来又出来了,之后就没再进去过。   他猜想,季鱼出来以后,应该是去了船长舱。   一开始他还等着,他们头顶上的房间会再次传来噼里啪啦的大动静,结果,一直都很安静。后来他就睡着了。   “你跟她上一床了吗?”郑淙直接问他,“上了床把她带上船不就得了?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纠结的?”   孤男寡女,在一张床上睡一个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种事郑淙想象不来,尤其对于一个长时间漂在海上,很久没碰过女人的男人来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海坤吞云吐雾一番之后,隔着烟雾怒视着他,吐出一个字:“滚。”   他声音不大,带着一种克制和压抑,隐约还有一丝无奈。郑淙听不出这个字代表的是yes还是n一。   他还想再追问,一辆的士在路边停下来。   海坤摆摆手,示意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他把烟头掐灭,扔进路边垃圾桶,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郑淙转身,大脑却突然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招手叫住刚开出几米远的的士车,也上了车。   后座上的两个男人,互相瞪着对方,眼神里都充满疑惑,显然都想问,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在海坤眼里,郑淙的不对劲在于,如果是以前,船每停到一个地方,他就像个被放风的囚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彻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   当然,他也知道,郑淙并不是随便乱来的人,只是受不了拘束,他就是随便在路边像乞丐一样蹲一个晚上,也觉得这样自由,绝不会急着回到船上。   在郑淙眼里,海坤的不对劲在于,不管是以前的黑珍珠,还是其他若干个曾经觊觎过他的女人,他拎得清楚,不爱就是不爱,不会给对方任何幻想余地,更不会动什么肝火。   为什么这次在季鱼身上,他就那么别扭呢?上没上一床,不能爽快地给个话?   两人都没开口问对方,瞪了一会儿眼,各自转身,看向窗外,一路无话。   回到船上,他们当晚就离开了香港,去往滨城。 第17章   季鱼这一睡,又是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只有贾永成在。   贾永成说她睡着了以后,有个朋友来看过她,是个男人,没留名字。她猜想应该是郑淙。海坤肯定不会回头来看她。   她并不知道,他们的船当天就离开了香港,更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此前她也没有留他们的手机号码。   季鱼在医院住了几天,一直以为鲲鹏号上的几个人还会再来医院看她,结果,等了好些日子都不见人影。最后实在煎熬不下去,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就出院了。   日本那边,除了海滩上遇见的三口之家那对夫妇,中田和子也站了出来,为她出面作证,证明她不可能误杀小鲸鱼。   她除了下水救人,离开过一段时间,一直在海滩上,那么短的时间,她手无寸铁,不可能误杀小鲸鱼。   报道她误杀鲸鱼的新闻记者,代表个人在当地报纸一个小角落澄清了这一事实真相,证明她没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工具,更没有作案动机,并向她道歉。   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   季鱼却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可能再恢复她拍摄的视频,怎么样能把她在日本见到的真实情形传达给国际法庭?   但口头上还是答应了贾永成,不再去想这件事,怕他担心。   出院以后,因为伤口没完全好,季鱼一直不能下水。并且,误杀鲸鱼的传闻澄清了,她却仍被贴着服食兴奋剂的标签,潜水俱乐部自然无法呆下去。   简婕一直撺掇她趁着这个机会退役,转投其他领域,拉着她去参加了一些商务活动,诸如站台,品牌代言之类的。还为她喜欢的一个礼服品牌走了场秀。   季鱼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做这么多无聊的事。   她一直回避做任何严肃的思考,习惯性把问题抛之脑后,以后再说。但这一次,好像由不得她控制。   她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海坤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郑淙至少让贾永成转告她,他就没一句话?   反过来又想,走就走呗,就当没见过这个人。   每次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下一秒,她脑海里立刻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她在鲲鹏号上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像重播的老电影一样,不断地在她脑海里回放。   季鱼明知道他们不过是她生命里来来往往的过客而已,却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更有一件让她抓狂的事,她一直做的那个梦,有一段时间没做了。   那个梦,曾经是她在夜晚藏身的海。   现在,白天她不能下海潜水,晚上不能做梦,这意味着,她这条鱼被大海驱逐了!   正因为如此,季鱼不得不保持忙碌,做一些无聊的事打发时间,才没有空隙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忙了一阵子,她记起还有东西在滨城的潜水俱乐部单人宿舍内。   这一日,季鱼抽空回到了滨城宿舍,打算把她宿舍里的东西都搬出来。   她的东西不多,所有的东西清理完,一个拉杆箱就装完了。   最后那件海警制服,她塞进去,又拿出来,寻思着是该直接扔进垃圾桶,还是拿到缝纫店去补一下。   犹豫了半天,她最终决定,先拿去补一补,再捐给贫困地区,肯定会有人需要。   季鱼重新把制服装回去,拖着拉杆箱,走出公寓大楼。   经过潜水馆的时候,她双脚像被胶水一样粘住,最终克制不住,鬼使神差地又走了进去。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像摄影一样,把每一个角落都扫视了一遍,虽然知道,没过多久她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扫视完,季鱼转身准备离开,旁边过道上有人路过,好像在议论上次日本自由潜水比赛的事,提到了她。她立刻找了个地方藏身,想听听下文。   “你瞧那个任萍萍,不就拿了个冠军吗?神气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人家季鱼不知道拿了多少冠军,都没她嚣张。”   “季鱼都翻篇了,你还提她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诶,你知道吗,最后赛前训练那天,我亲眼看到,任萍萍在季鱼的饮料里放了什么东西。我猜就是兴奋剂。还有,黑衣人半夜闯到酒店,一个个审讯我们的时候,我们都怕得要死,任萍萍却平静得很,还能劝说简教练为大局考虑,答应他们把季鱼除名。这事也太蹊跷了。”   “真的假的?”   “”说话的人突然压低了声音,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四周看了看,加快脚步离开了。   季鱼抓着拉杆箱的手一紧,胸腔内瞬时蹿出一股无名之火。   她没有跟上去问个究竟,她们要继续呆在潜水队,明哲保身,是本能,她也不想为难她们。   季鱼远远看见,任萍萍从水池里出来,裹上浴巾,走回更衣室,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任萍萍去的房间是她以前用过的独立更衣室。   季鱼受不了在公众面前脱衣洗澡,简婕也一直把她当病号看,为了照顾她,特意向队里申请,单独给她准备了更衣室。   这件事,被任萍萍冷嘲热讽了无数次。   此刻,她心安理得地进入更衣室,“嘭”的一声,把门摔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惹来过往人的注视。   季鱼藏身到一个柱子后面,从包里找出墨镜,钥匙,还有她在鲲鹏号上的时候,从郑淙房间里顺过来的那把匕首。   她戴上墨镜,把卫衣的帽子套在头上,因为搬东西,她没有穿蓝色礼服,穿了一套浅蓝色的连帽运动衣。   装扮完毕,季鱼贴着墙,走到更衣室门口,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拿钥匙开门,迅速进入房间内,把门反锁。   房间不大,洗浴间和休息间是打通的。   休息间的沙发上放着女人的胸一罩,内一裤之类的衣物。洗浴间的帘子后面,站着一个女人,水声哗哗作响,女人一边哼着曲子,一边洗澡。   整个房间内,雾气腾腾,空气窒闷。   季鱼快步走过去,把帘子往中间一收,拢住女人的身体,把她用力推向墙壁,用身体顶住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口鼻,一手把匕首压在她脖子上。   “啊”任萍萍吓得大叫,刚叫出声来,被她生生压了回去。   “想死,你再叫一声?”季鱼刻意粗着嗓子,把声音压低,听起来像男人的声音。   任萍萍趴在白色瓷墙上,吓得浑身发抖,拼命摇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给我听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有半个字是假的,这把刀就插一进你的脖子半公分。插到几公分会死人,就看你脖子有多硬多厚。”   任萍萍立刻又点头,像捣蒜一样,唯恐她看不到。   季鱼松开了她的口鼻,虎口张开,贴着她的下巴,拇指和中指掐住她的两边脸颊,只要她出声,她用力一捏,就可以堵住她发出声音。   任萍萍也不笨,当然不敢明着唱反调,很配合:“你你你问吧,我我我不叫保证不叫。”   “你们在日本比赛前一晚,审讯你们的黑衣人,是不是日本人?”   “有有对对对的中国人也有”任萍萍使劲点头,很快又摇头,语无伦次,“没没没都是日本人。”   季鱼一惊:“是不是你认识的中国人?”   “是是不,没有,没有中国人啊!我的脖子流血了,好痛,痛死我啦!”季鱼稍稍用了点力,任萍萍痛得鬼哭狼嚎。   “你给你那个叫季鱼的队友下了什么药?是不是兴奋剂?”   任萍萍突然抬头,似乎很诧异,这个入室匪徒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拼命摇头:“不,不是,我只放了一点安一眠药。兴奋剂是他们后来放进饮料里的,他们把饮料拿去检测,上面有季鱼的dna,所以也能证明她服食兴奋剂”   季鱼恍然大悟,很气愤,这样的检验报告竟然也能凑效?!   “还还还有什么问题吗?”任萍萍怯怯地问了一句。   季鱼用力压紧她:“那些黑衣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叫黑鲨的?”   任萍萍静默了半晌才摇头:“没有,真的,我确定。我只听到他们叫领头的人叫铁哥。”   季鱼想了想,黑鲨这种神秘人物,肯定不会亲自跑到酒店去抓人,更没有时间审讯他们这些人,出面的肯定是些小喽啰。   她也能确定,任萍萍这一点应该没有撒谎,她能主动说出领头人的名号,她这个“劫匪”今天也算有收获了。   季鱼抬手,手肘用力敲了一下她的后脑,把她敲晕了,再用浴巾裹住她的身体,架着她转移到沙发上,把她安顿好躺下来。   她走出更衣室,躲在暗处,给管理处的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任萍萍所在的房间有人晕倒,让他们去救人。看到有工作人员进入更衣室,她才离开。   季鱼坐上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她脑海里一片茫然,因为真的不知道该去哪。   贾永成在香港一所高校任职,在滨城置业,市内有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她十二岁以后,就跟着他住,一直到她十八岁。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贾永成搬到学校去住,她也搬到俱乐部的宿舍住,公寓就一直空着。   至于她自己的家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季鱼只是偶尔会梦到,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把她架坐在脖子上,旁边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同样一身白色制服。   她猜想,那应该就是她的父母,她小时候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可不知为什么,每次她问贾永成关于她父母的事,他都回避,回答得很模糊。   “小姐,你要去哪?”司机又问了一句,把她神游的思绪拽回到现实。   “酒店吧等等。”季鱼看到路边闪过一个小店的招牌。   田螺姑娘。   她口水突然就涌上来了。   她有些意外,她以前是不是很喜欢吃田螺?   季鱼让司机掉头回到刚才的地方。   结果,不知道是司机故意绕道,还是确实如他所说,这条路不能掉头,只能下了高架桥,从另外一条路再绕回来。   绕了半天,等她下车的时候,哪里还有田螺姑娘的影子。   季鱼只有在海底的时候,才会有方向感。   此刻,暮一色一降临,霓虹灯闪烁,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和人,仿佛按下开关的传送带。随处可见高楼大厦,像森林里的树一样密密麻麻。   季鱼站在马路中央等待红绿灯的地方,顺时针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又逆时针转回来一个三百六十。感觉哪个方向都一样,根本摸不着北。   最终,她只能凭感觉,随便选了一条路,拖着拉杆箱,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第18章   入夜,滨城某地下美食城,田螺姑娘小吃店。   新店开业,生意火爆,又是下班以后,小吃店内挤满了人,店门口摆放着四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   过道另一侧,临时添置了一张空桌,隔桌对坐了两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吸引了不少来往路人的目光,尤其是女性。   两个男人与刚从附近办公楼里抽身出来男人气质完全不同,周身散发出一股自然野性的气息。   一个气质风流洒脱,像海上的风一样缥缈,五官俊美,脸上始终荡漾着火一般热情的笑。   另一个则与之相反,五官英挺俊朗,身板挺直,明明身处闹市,却像漂泊在广漠无垠的大海上,远观众生百态,目光沉毅,冷冽如水。   他就像大海本身,广博,神秘,外表看似平静,内里却暗藏着汹涌的波涛。   更像是古希腊海洋文化打磨出来的古希腊英雄,桀骜不驯,独立不羁,追求自由,崇尚力量,勇敢,果断,富于冒险精神,有强烈的征服欲。   他未开口说一个字,浑身散发出来的硬汉气质,却仿佛在无声地向众人宣告:   男人可以死,但不可以被打败!   这样气场强大的男人,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桌子上一直是空的,两个人等得时间有点长。   郑淙无聊,拿出手机翻看新闻,无意间点开了一个热搜视频,眼睛突然一亮:“季鱼?船长,快过来看。”   他把手机放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   海坤人没动,视线却落在了手机上。   手机屏幕上,正播放一场礼服秀,最后压轴的女人出场时,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体。   走秀的女人,一身蓝色单肩礼服裙,裙摆很长,拖在了地上,手上戴了黑色的长手套,一直套到手肘以上,只露出上半截白色的臂膀。   她双手叉腰,一步一步踩着猫步,从舞台后面,一直走到前面,停下来,放下一只手,摆了个p一se。   女人眼神空灵,许是画着蓝色眼影,看起来有些冷艳。   她转身走回去,台步不算娴熟,能看出不是专业模特,但贵在自然,不做作。   她身上像是有一种魔力,能牢牢吸引住观看者的眼球,不管是现场,还是此刻屏幕前看的人,都没人出声,一直等着她走出舞台。   郑淙长舒一口气,笑道:“这姑娘,什么时候跑去做模特了?”   他把手机放回桌面,坐直了片刻的身体又松垮下来:“看来,不潜水,她完全能靠脸吃饭,以后应该饿不死她。你说呢,船长?”   海坤一直没出声。   舞台上那抹蓝色,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在世界某个角落,看到的一朵自然生长的蓝色玫瑰花,不是市面上人工染出来的那种蓝色妖姬。   海坤意识到,原来他在她身上闻到的香味,是那朵蓝色玫瑰花的香味。   这个认知,让他松了一口气。   “发什么愣?”郑淙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奇怪,她不是受伤了吗,怎么又敢露肩膀了?这么说,她的伤应该已经好了,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疤”   “左肩,”海坤端起桌上的白色水壶,倒了两杯水,“受伤在左肩,衣服改过。”   郑淙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男人,用他机智过人的大脑加工了一下他的话,翻译成完整的表达。   “你的意思,她以前的裙子,露的是左肩,后来因为给你挡了一刀,左肩受伤了,留了伤疤,所以现在衣服改成露右肩了?”   “嗯。”海坤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补充了一句,“不是一刀,是三刀。”   郑淙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当然知道是三刀,三戟叉他又不是没见过,但他不知道,季鱼受伤是左肩还是右肩,更不知道她的裙子有这样的改动。   他很了解海坤,一向不关注追踪捕鲸船以外的事情,尤其和女人有关的事,他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却能觉察到季鱼身上这么细微的变化。   这是否意味着什么?还是仅仅因为她替他挡了三戟叉?   “兄弟,那天晚上,你跟她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郑淙好奇心又上来了。   “我跟她有没有发生什么,关你屁一事。”海坤被他问得烦了,直接拿他自己的话堵了回去,“管好你自己的事。”   郑淙笑得趴在了桌子上,这男人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还会学他说脏一话。   “来来来,香辣小田螺,天下第一美食家田螺姑娘亲手烹饪。”泥鳅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招牌田螺过来,打断了他们。   泥鳅把餐盘放在桌上,在他们两人中间的位置上坐下来,给他们两人一人递了一双筷子。   “快尝尝,好吃不好吃都给个好评。”   “你也抢我台词?好,看我今天不吃垮你的小媳妇。”郑淙踢了泥鳅一脚,不等他反驳,加了三个字,“未来的。”   泥鳅瘪了瘪嘴,表情很沮丧:“肯定没戏。”   郑淙刚夹上一颗田螺,立刻又放下:“你未来小媳妇直接拒绝你了?不可能啊,枇杷画的泥鳅和田螺那么美,是个姑娘都会喜欢。”   “胡说八道,”这下,轮海坤踢他了,“你以为都和你一样,一张嘴就能骗女人?”   “冤枉,我什么时候骗过女人了?都是你情我愿好不好”郑淙笑着抗议,“我这不是给泥鳅信心吗?你真想让所有人跟你一样,留在海上做一辈子和尚?”   海坤嘴角抽动两下,没再说话,埋头吃东西。   泥鳅转头看向拥挤的小店。   收银台前的小姑娘,围着格子围裙,扎着两根辫子,眉清目秀,脸上的笑容甜得像熟透的甘蔗。   似是觉察到有人在看她,她把视线转过来,很快又收回去。一转一收,喜笑颜开的脸上,多了两抹红晕。   “泥鳅,你留下,后天我们出发,你不用再上船,东西我会让杨队长派人给你送来。”   海坤说完,放下筷子,提醒郑淙,回去的时候记得给枇杷带一份田螺,起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等我一会啊,我都还没吃呢。”郑淙脱下外套,摆开架势开吃。   “你可以慢慢吃,我约了杨队长谈点事。”海坤刚转身,脚步还没迈出去,突然停住。   “咦,那个女人怎么那么面熟?”泥鳅一直看着店门口,突然嘀咕了一句。   郑淙正吃得起劲,他是无辣不欢的人,边吃边调侃:“废话,田螺你当然面熟。”   他吃着吃着,觉察到旁边两个男人都有些异常。   泥鳅突然起身,朝店门口跑过去,边跑边叫:“季鱼,是季鱼,季鱼姐!”   “鲫鱼?”旁边有人疑惑地看着泥鳅,似是在问,田螺姑娘不是卖田螺的吗?怎么还有鲫鱼?   店门口。   季鱼付完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很熟悉,四处张望,却没找到认识的人。   余光却瞥见一个背影,她猛然把视线投向过道对面的桌子。   郑淙笑着向她招手,指了指旁边的空桌,示意她一会儿坐过去。   她也冲他晃了晃手。   郑淙对面立着一个黑色身影,身形高大,脊背挺直。虽然背对着她,她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背影。   海坤。   他没有穿迷彩服,穿的是黑色夹克衫,黑色牛仔裤,黑色登山鞋,一身的黑色,气质有些冷峻,但没有以前那么硬。   季鱼刚要走过去,泥鳅已经走到她面前,把她手中打包好的田螺拿过去,对收银的小女孩说:“田螺,她是季鱼,我的朋友,你把钱退给她吧,我请她吃。”   “啊?”小女孩立刻就急了,脸涨得通红,“可是,她是刷卡的,我我我先试试。”她似是怕人误会她不同意退钱,硬着头皮操作刷卡机,这些她都刚刚学会,还不熟。   “不用退了,真的不用。”季鱼要阻止,手中的卡却已经被泥鳅拿了过去,让她过去输密码。   她无奈,又退回到收银台前,等着按键,不时用余光去看过道对面的男人。   郑淙已经坐下来,继续吃东西。   海坤侧过身来,向郑淙伸出手,不知道说了什么,郑淙脸上表情愣了片刻,但很快拿出烟和打火机给他。   他抽出一根烟,把烟蒂含在嘴里,一手拿着打火机,拇指滑动了好几次,终于点燃。他侧头点烟。   打火机的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   季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漆黑的眼眸,同样被光照亮,让她想起那片海,苍茫,广漠,无边无际。   季鱼突然感觉心脏好像被人拧了一下,停跳了半拍。   “好了,钱已经退到卡里了。”田螺长舒了一口气,把卡还给季鱼,问她够不够,要不要再加点。   季鱼回过神来,顺了一下呼吸,连说不用,转身朝对面的桌子走去,却见海坤三两口把烟抽完,把烟蒂熄灭在一次性水杯里。   走了。   她脚步顿住,看着他纵身一跃,直接跳过栏杆,迈着长腿,走向前面的手扶电梯。   电梯上行,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香飘四溢的地下美食城。   季鱼愣了两秒钟,回过神来,快步追上去。 第19章   季鱼绕过栏杆,踏上电梯,三步两步,追到到了地面层,叫住前面的男人。   “喂,你还欠我东西呢。”   “我又欠你什么?”海坤停住脚步,反问她,却没有转回身看她。   季鱼听到这个“又”字,立刻就笑了,快步跑到他面前,指了指她身上的运动服。   “裙子啊,你把我的礼服裙撕破了,还没给我补好。害我现在只能穿又土又难看的运动服。”   她没说,在她来的路上,遇见一个裁缝店,他的制服已经补好了。   季鱼错过了之前那个田螺姑娘小店,迷失了方向,漫无目的的走,问路人知不知道哪里有田螺姑娘,路人把她指到了这条地下街,没想到会再遇上他们。   海坤双手插入黑色夹克衫口袋,转头看向一旁,嘴角抽出一丝浅笑,漆黑眼眸里,眼神像夜色一般,晦暗不明。   “你不用现在就补。或者,换成别的补偿也行”   “上船?你想都别想。”海坤回过头来,俯视着她,眼神冷冽。   “谁要跟你上一床?”季鱼故意曲解他的话,想起白天装“劫匪”逼问任萍萍的事情,开始装可怜。   “我今天遇上劫匪了,他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把我的钱啊□□什么的,都抢走了。我现在身上什么也没有,没地方住。”   海坤愣了片刻,黑眸紧盯着她转来转去的眼珠,却没开口。   郑淙已经从地下城走上来,拖着一个拉杆箱,走到季鱼身旁站定。他还没开口,季鱼抢了先。   “没错,这拉杆箱是我的,但里面就几件破衣服,还有内一衣内一裤什么的,劫匪嫌不值钱,就没拿。不信,你们打开看看。”   短短的一句话,季鱼感觉舌头闪了好几下,真担心鼻子会像匹诺曹一样变长。   海坤看向郑淙:“给她钱,让她去住酒店。”   “”季鱼看向郑淙,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甩给她几张人民币,灵机一动,“我没。住不了酒店。”   郑淙看了季鱼一眼,嘴角一抽,抽出一抹邪魅的笑,再转头看向海坤。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鲲鹏号上的人很有钱似的。如果有钱,船怎么一直不能动啊?能不能按时动还是个未知数。”   季鱼暗暗松了口气,果然跟她是一个派别的人。   “还有,怕你忘了,提醒你一句,我的证件都是假的,真证件都喂鱼了。被警察发现,我要坐大牢。”   郑淙把拉杆箱推向季鱼:“你们有什么账自己算,老子困了,要回船上睡觉。”   季鱼看着他转身离开,心里干着急。   他怎么就不知道顺带说一句,季鱼也累了,没地方去,让她去鲲鹏号上挤一晚上得了?   目送郑淙离开后,季鱼再转身看向海坤。   他环视四周一圈,视线落在旁边一栋摩天高楼上,伸手拽过她旁边的拉杆箱。   “跟我走。”   “去哪?喜来登?”她没那么有钱啊!   季鱼奔过去,抓住他的手臂:“还是算了,我自己去找住的地方。我知道哪里有经济型酒店。”   季鱼把拉杆箱抢了过来,走向马路对面。   为了能蹭船,她已经够拼了,不惜打破她不撒谎c不打妄语的优良品德纪录。   结果不甚理想。   什么事,太过强求,就失去了乐趣,她决定还是算了。   过了马路,她转入岔道口,进入一条巷道,往里面弯弯绕绕走了一段路,找到一家外观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酒店,价格也算合理,只是没听过名字。   她决定暂时住一晚,明天再决定,下一步去哪。   季鱼进入酒店,前台立刻笑脸相迎。   听到前台问“二位想要住什么房间”,她立刻回头,发现后面一直悄无声息地跟着一个男人。   海坤拿出自己的证件,让服务员开一个标间。   季鱼心里暗叫好险,她刚才差点就拿出了自己的证件,那她今天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为了圆谎,她只能继续装没有证件,服务员有些为难,问他们有没有带结婚证。   季鱼刚要说没有,海坤抢了先:“你见过几对夫妻出门在外随身携带结婚证?”   言下之意,他们是夫妻,没带结婚证,用他的证件就够了。他说话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无形的魄力。   服务员二话没说,直接给他们开了一间大床房。   真把他们当夫妻了?   季鱼突然觉得很有意思,没想到这个男人为了让她不蹭船,也是这么拼。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电梯,上五楼,找到房间。   海坤把她的拉杆箱放进去,转身要离开。   季鱼倚在门口,笑望着他的背影。   “船长,你就这么离开,不怕前台小姐拆穿你刚才在撒谎?还有,万一有人来查房,查出我没证件怎么办?”   海坤止住脚步,思虑片刻,跟她一同进了房间,关上门。   “就一张床,怎么睡?”季鱼想起郑淙说他们的船因为没钱,一直没动,她笑望着他,“不如,我们退了房,去鲲鹏号,还可以省点钱。”   “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海坤径直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查看周围的环境。   “那好吧,我先去洗澡。”季鱼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但我平时一个人住,在家里都不穿衣服,直接裸一奔,你确定要继续留下?”   “”海坤迅速转过身来,瞪视着她。   季鱼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拖着拉杆箱去浴室,打开白色浴缸的水龙头,在浴缸边缘坐下来,把烟翻出来,点上一根。   她只抽了半根,回到房间,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却有他的证件。   季鱼看着窗户上的脚印,忍不住笑,他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跑了,这正合她的意。   她拖着拉杆箱转身离开房间,去前台退房。   前台小姐在她身后搜寻了半天,不见另外一个人,表情疑惑。   “夫人,请问您先生呢?”   “他是蜘蛛侠,不走寻常路。”   “”前台小姐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但还是给她退了房,把押金如数归还。   哪知,季鱼走出酒店,刚转到酒店侧面,一眼望见旁边花坛上,坐着一个男人。   海坤侧身对着她,一只脚踩在地板上,手撑着大腿,另一只脚屈膝踏在花坛上,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根长指夹着烟在抽。   似是知道她会出来,他三两口把烟抽完,转过头来看向她,透过烟雾,用眼神询问,她这是要去哪?   季鱼完全没料到,他还会来这一出。   她本想着,等他一走,她就溜回去找泥鳅,问问他们的船停在哪,她自己直接打的过去。郑淙好说话,肯定愿意收留她一晚。说不定这一晚她就可以想到办法,留在船上。   现在看来,他早就料到她会这么想。此刻,在他威严的目光逼迫下,她只能转身回酒店,重新开了房间。   前台再次见到她,眼睛都直了,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把她当神经病的眼神。   季鱼回到房间,打开电视,和衣躺在床上看电视,不时起身,走到窗户边探头看楼下。   花坛上一直坐着一个男人,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   季鱼真佩服他的耐力。到后来,她实在太困,躺在床上睡着了。结果忘了关窗户,电视机也开着。   楼下花坛边。   海坤抽完最后一根烟,抬头,仍然看到五楼那个窗户有光,一闪一闪的,应该是电视机屏幕的光。   他的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来电显示是杨泰铭,显然又是来催他的。他接了电话,说马上过来,挂了电话,给郑淙打了个电话,让他马上来酒店这边。   “船长先生,你没瞧见,在田螺店里,那姑娘一出现,眼睛里只看得到你吗?你让我过去守着她是几个意思?抱歉,老子不想掺和你们的破事,再见!”   电话里,郑淙的声音明显有一股□□味。   海坤听出来了,他只能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杨队长给我来过电话,上次捕鲸船上抓到的两个中国渔民,今天才松口,交待了他们领头的人和日本人有来往,现在人跑了。”   “你是担心他们被日本人利用,再对季鱼下手?”郑淙声音提高了半度,“那你就更应该守着她啊!”   “船马上就要离港,我找杨队长还有很重要的事。郑淙你能不那么矫情吗?马上给我过来!”海坤要赶时间,耐心已经耗尽,不等对方再啰嗦,直接挂断电话。   他环视四周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匿名给酒店前台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提醒季鱼睡觉前关好窗户,安排妥当,才离开。   海坤离开后,没多久,酒店附近一条很隐蔽的巷子内,开进来一辆黑色面包车。   车刚停稳,从车上跳下来四个黑色身影,都是地痞流氓的打扮,说话十句有十句带着各种骂娘c性暗示之类的脏话。   为首的男人稍微稳重一些,脸上表情狰狞,从额头,眼睛,一直到耳根,像是被雷电劈了一道伤疤,正在打电话。   “对,刚走,去他一妈的,让老子等了五个小时。”   “等五十个小时你们今天也要把那个女人给我奸了!”电话里,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吼完以后,声音又恢复了理性。   “长刀,你给听好了,这件事你们要做得干净,不要把我扯进来。我可是给了你在铁哥面前立功的大好机会。”   “萍”被称作长刀的男人刚开口,立刻被打断,“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把我扯进来?!”   “好,我知道了。”长刀挂断电话,寻思着怎么上去,抬头看窗户,嘴角抽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狞笑。   夜已经很深,巷道里几乎没有来往的人和车辆,四周静得可怕。   巷子里光线幽暗,路边有一盏路灯,一明一暗。   突然,“啪”的一声响,路灯彻底灭了。   酒店房间内。   季鱼睡得正沉,突然惊醒过来。   她是被窗户吹进来的风,掀起窗帘晃动的声音吵醒的。   电视机屏幕发出蓝光,她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猜想楼下海坤应该已经离开了,起身要去关窗户。   窗帘突然又被掀动。   “咚咚”两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有人?   季鱼迅速起身跳下床,奔向门口,却已经来不及。   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的口鼻,勒住她的脖子,把她往后拖回床一上。   她拼命挣扎,双脚用力往后踢,手肘向后撞。   窗口接连三次发出“咚咚”两声响,她瞳孔圆睁,脊背发冷,房间里又多了三个人!   其中两个人抓住她的两只手,还有一个人按住她的脚,连同之前勒脖子的那个,四个人强行把她控制在了床一上。   转眼,季鱼口鼻被不干胶黏住,不能叫,两手c两脚分别被捆绑住,不管她怎么蹬腿,手腕怎么晃,丝毫都不能挣脱。   四个人把她捆绑之后,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往后扯,很粗暴地抬起她的头,一只手拿着刀在她面前晃。   “东西呢?”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   季鱼双眼怒视着他,头晃动了两下,眼睛往下看,示意她嘴巴被封住,怎么回答?   他把刀抵在她脖子上,扯掉封住她嘴的不干胶,警告她:“你要是敢叫,老子一刀捅死你!”   季鱼没叫。   她在心里迅速回顾了一遍,她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最后只想到了任萍萍。可她没拿她什么东西,他们找她要什么?   “你们要的东西,不在我身上。”她其实还没想到他们到底要什么。   “那在哪?”刀疤男手下的刀往下压了一点。   季鱼瞬间感觉到脖子上冰冷锋锐的痛,不敢再晃动脑袋,很快想到了一个地方。   “在一艘船上。”   “艹!你敢耍老子?那条破船上要有,我们早就拿到了。”刀疤男冲着她低吼。   季鱼恍然大悟,他们想要她手机里的视频。他们是捕鲸船上的人,和日本人勾结?难道他们不知道视频已经被毁了?   “我说在船上,又不是说船上的某个地方。我说的是”她突然止住,“你先把刀拿开。”   刀疤男手放松了一些,但没有把刀拿开:“快说,东西在船上哪个人手里?”   季鱼脊背开始冒冷汗,她说谁都不行,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   “郑敏女士。”   郑敏不在国内,她这么神通广大,他们应该伤不到她,眼下她只能这么说了。希望郑淙能理解她。   刀疤男皱眉,似是在思索什么,旁边有人附在他耳边,跟他低声说了几句,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刀疤男立刻接了电话,责备电话里的人,东西根本就不在她身上,浪费他们的时间,云云。   “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那个女人,就是个骗子!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你们也应该想办法,通过她来逼迫那个什么姓郑的发言人,不要把东西公布出来!不然,你们怎么跟铁哥交代?”   刀疤男就坐在床沿,季鱼清楚地听到,电话里的人说话的内容。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别那么婆妈了行不行?来点强硬的手段,给她点苦头吃,看她说不说真话”   刀疤男挂断了电话,起身,俯视着平躺在床上的女人,屈膝跪在床上,一点点无声靠近,眼露淫一光。   “这么一看,这娘们确实有点姿一色。”其他三个人在旁边起哄。   “你敢过来?!信不信我直接咬死你?”季鱼瞪着他,眼睛里冒出火来。   房间里的四个男人齐声笑了起来。   他们已经把窗户关上,还在门口挂了“请勿打扰”的休息牌,房间墙壁隔音效果不差,他们又封住了她的口鼻。   季鱼浑身冰冷,拼命挣扎,感觉快要窒息。   ——   午夜,街边大排档。   黑色的夜空,罩子般密不透风地盖在人头上,沉重,狰狞。   大街上来往的人和车辆已经不多,大排档也只剩下最后一桌客人,一黑一白两个男人隔桌对坐。老板不在,应该是找了个地方打盹去了。   海坤脱下夹克衫,放在桌面上,给杨泰铭倒酒,只穿着黑色短袖t恤,眼睛又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这个时候,郑淙应该到了酒店,万一酒店的人没有提醒她关窗户,有他在,问题应该不大。他很了解郑淙,嘴上说不去,但肯定会去。   杨泰铭一身便服,正说着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脸上表情严肃。   “案情大体就是这样,这几个渔民,因为恶性捕捞,甚至在休渔期还下海,已经被抓了好几次。他们用的那个渔网叫什么来着,对,‘扫地清’,你没看到,他们在渔网底部装了铅坠,迫使渔网贴着海底拉过,别说鲸鱼,就是那些小鱼小虾都逃不出。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杨泰铭痛心疾首,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口,放下后继续。   “我听说,在北方沿海,恶性捕捞现象被编成了‘三多一小一少’的顺口溜:打鱼的船多了,打鱼的人多了,打鱼的钱多了,打鱼的网网眼小了,海里的鱼少了。听听,多可怕,再这样下去,就算海里的鱼再多,也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这是我们自己的国家,有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人痛心。”   “恶性捕捞现象,全世界的沿海国家几乎都有,人的贪婪本性不分国界。杨队长你不需要太在意,少喝一点。”   海坤边说边倒酒,只倒了小半杯酒,推到杨泰铭面前:“这么说,这几个人是在中国混不下去了,就跑到日本。他们在中国领海发现了鲸鱼,就用渔网拖到日本领海,卖给日本人。”   “对啊,这一次算他们倒霉,在海上碰到了你们。”   海坤放下酒,沉思半晌:“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杨泰铭一惊,端起来的酒杯立刻又放下:“你的意思,他们和黑鲨有关联?”   海坤摇头:“就这几个小喽啰,黑鲨肯定不会把他们当一回事。按郑淙的说法,狙击手当时针对的是季鱼,下手非常狠,分明是想杀人灭口。黑鲨这个人很谨慎,他们已经毁掉她手中的视频,口说无凭,他怕什么?既然不需要再杀人,他们不会再自找麻烦。”   “所以,你认为他们中间还有其他连接人?另有目的?”   “对,这个人很有可能不知道,季鱼手中已经没有捕鲸视频。我甚至怀疑,这个人和黑鲨有某种关系,但他们并不友好,虽然同是捕鲸人。当时海滩上突然出现追踪她的人,这些人里面,应该就有他们这两派人。他们都以为季鱼拍的是他们捕杀鲸鱼的视频,但事实上,她拍的是有人在船上,捕杀大鲸鱼”   “那些捕杀小鲸鱼的人,以为被暴露,就先下手为强,反过来诬陷季鱼捕杀小鲸鱼?确实,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不愧是海警出身,如果我们能充分利用他们这层关系,很有可能顺藤摸瓜,抓到黑鲨。”   杨泰铭用赞赏的眼光看着海坤,许久,轻叹了口气。   “你不做海警,实在太可惜了。现在这样,真是委屈你。等抓到了黑鲨,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再回到海警支队来。”   海坤只是笑了笑,没再接他的话,眼睛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杨泰铭觉察到他一直在看时间,清了清嗓子,“我们聊得也差不多了,你今晚还约了其他什么人吧?”   “没有,”海坤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转入另一个话题,“杨队长,我一直有个疑问,十三年前,‘东南’号在南太平洋到底出了什么情况?真的只是和黑鲨的捕鲸船有关?”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杨泰铭正端起酒杯的手突然顿住,手中的酒杯悬在半空,转而又放下,双手撑着膝盖,思索半晌。   “我知道,日本追加捕鲸船赴西太平洋捕鲸,冠冕堂皇称之为科研调查;环保组织艰难面对日本官民捕鲸,他们已经发出申明,今年将不再向南极派出跟踪船只;海洋守护人船只运营经费筹集困难,海洋守护事业将要搁浅这些都不是好事。如果你是因为国际上这些消极传闻,想要放弃,我能理解。”   “放弃?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弃?”海坤随手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上,看了下时间。   “那是因为女人?”杨泰铭笑问道,“你十八岁就被你父亲扔到海军部队里,退役后,我本以为你会子承父业,继续跟随他历练,将来做一名舰长军官之类的。没想到你跑到我这来,干起了海警。离开海警支队,你就上了鲲鹏号,在海上漂泊了这么多年,年纪确实也不小了”   “与这个无关。”海坤再次把手机屏幕往下盖在桌面上,“我想了解我不知道的真相。”   按照杨泰铭的说法,他在一次海上搜救行动中,因为潜在水里的时间太长,大脑受到损伤,记忆系统遭到严重破坏。   醒来以后,他脑海里只记得一件事,抓捕黑鲨。具体事由,都是从杨泰铭口中获知。   十三年前,中国海军舰艇“东南”号做环球航行,在南太平洋遇到黑鲨的捕鲸船,发生激战,最后两败俱伤。   黑鲨死里逃生,此后没多久,“波塞冬”号横空出世,横行四大洋,黑鲨也自诩“海神之王”。   西方大国一直想要拿下这一国际犯罪头领,却连这个人的影子都没找到。   海坤父亲是“东南”号的舰长,留下遗言,一定要活捉黑鲨,还海洋一片安宁。   杨泰铭把他父亲的遗言转告给他,他就退出了海警,做了鲲鹏号的船长,追踪黑鲨。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怀疑过“东南”号因为黑鲨而覆灭的真伪,同样没有对杨泰铭的话产生过怀疑。   但近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他仔细琢磨,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疑点。   十三年前“东南”号对战捕鲸船,这么大的事件,他却甚少看到相关的资料,这是最大的疑点。   “我想知道,‘东南’号是什么类型的舰艇?”   “什么舰艇?就是一般的驱逐舰啊。现代海军舰艇中,用途最广泛c数量最多的舰艇是驱逐舰,这是一种装备有对空c对海c对潜等多种武器,具有多种作战能力的中型水面舰艇,能执行防空c反潜c反舰c对地攻击c护航c侦察c巡逻c警戒c布雷c火力支援以及攻击岸上目标等作战任务,有‘海上多面手’称号,这些资料你应该最了解。”   杨泰铭像有所准备,背书一样,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不可能。如果你说是一艘普通的巡逻舰,我还能理解。”海坤当然了解,所以才会怀疑,他摆出事实。   “2002年,‘青岛’号导弹驱逐舰和‘太仓’号综合补给舰组成编队,首次完成中国海军舰艇环球航行。一般的环球航行舰队,肯定不止一艘,“东南”号单独一艘驱逐舰做环球航行,出于什么目的?肯定不是专门为了追踪黑鲨。”   “”杨泰铭抬手抹汗。   他抹汗的动作,看起来无意,海坤却看在了眼里,越发生疑。   夜色越来越凉,也越来越沉。   杨泰铭看着海坤比夜更黑更沉的眼睛,有些喘不过气来,静默许久,轻叹了口气。   “海坤,你说的对,“东南”号的事情,确实没那么简单。还有另一艘船。当年,有中国海神号之称的‘东方’号游轮环球航行,在南太平洋遭遇海啸,发出求救信号,‘东南’号出海的目的是为了搜救东方号上的乘客。结果遇到了黑鲨的捕鲸船。”   杨泰铭没有继续解释下去,话锋一转。   “但请你相信我,追捕黑鲨,不只是你父亲的遗愿,也是在维护我们中国人,乃至整个世界人的利益。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所有的真相,有一天你会恨我。现在当务之急,是按照原计划行动,抓到了黑鲨,我就会告诉你一切。”   “”海坤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他想进一步追问,杨泰铭手机铃声响起,立刻接了电话。   “是芳芳啊?我和海坤已经在外面吃了,你们不用等我们了。他这个人嘛,就是这样,你也知道,怕给你带来不便。”   杨泰铭看向海坤,他却把头转向了别处,他笑着向电话里的人解释完,挂了电话。   “傻小子,看把你吓的。我女儿就那么不济,让你躲着,连去家里吃顿便饭都不敢?”杨泰铭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话口吻,最后长舒了口气。   “不过,还得谢谢你立场鲜明,不给她留任何幻想余地。她现在已经交了男朋友,两个年轻人已经谈婚论嫁,所以你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海坤回过头来,嘴角抽动两下,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受伤醒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脑海里经常会浮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他跟杨泰铭提起过,得到的解释是,他和杨芳芳从小一起长大,会在他脑海里留下印象,也正常。   海坤见过杨芳芳一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让他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去多想脑海里的那个身影的事。   不经意间,他脑海里又闪过一个蓝色身影。   海坤一惊,迅速把这个身影从脑海里驱散。   黑鲨没有抓住,他长年在海上漂,不知道还要漂多久,他不会让任何一个女人,和他前途未卜的命运绑在一起。这样太不负责任。   杨泰铭把话题扯回到季鱼身上。   “季鱼在日本被诬陷误杀小鲸鱼,现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我们派过去的人在追查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问题,她们潜水俱乐部参加的比赛,各个国家的人都有,唯独没有日本人。”   “他们可以诬陷中国游客误杀鲸鱼,也可以把责任推到比赛选手身上,不知情的外人很容易相信,她们能潜入海底,最有可能能误杀鲸鱼。如果真是这样,说明潜水比赛的主办方被他们控制,提前做了准备,有意挑选日本以外的选手。”   海坤也想到过这种可能,他把手机翻过来,看了下时间:“对了,她服食兴奋剂的问题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我们也仔细追查过,确定这件事和日本人无关。要说有关,只能是说,他们可以趁机让她名声扫地,再诬陷她误杀小鲸鱼,就更可信。一个品德败坏的运动员,当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海坤突然抬头,看向杨泰铭:“你是说,这件事更有可能是她们俱乐部内部的人在借机针对她?”   杨泰铭默认,端起酒杯喝酒,酒还没入口,海坤拿起手机,随手把桌上的车钥匙拿走,“杨队长,车借我用一下,麻烦你叫车回去,钱我出。”   不等杨泰铭答应与否,海坤已经飞奔到了马路对面停车的地方,快速跳上车。   海坤脑后里飞快地掠过一些画面。   季鱼提着拉杆箱,没有穿礼服,身上的运动服湿漉漉的。又想起她撒的那个谎,遇到劫匪,钱包证件被抢。   他当时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   她如果回俱乐部搬东西,很有可能遇上针对她的竞争对手。如果这个竞争对手和日本人勾结,她就会很危险!   他们从美食城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察到有人跟踪她。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他多虑了,要么就是这些人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善于隐蔽,能躲过他的视线。   海坤猛然想到她房间一直开着的窗户,他能从五楼下来,自然就有其他人能上去。   他屏住呼吸,双手握紧方向盘,脚往下猛踩油门,几乎踩到了底。马路两边的风景,很快虚幻成一根根线条,迅速往后延伸。   海警支队那辆破旧的桑塔纳,愣是给他开出了越野车的速度和风范。   车子到达酒店,还没停稳,他已经推开车门,跳下车,跑入酒店。   酒店大堂内,三三两两地围着一些人,都在议论,什么人死得很惨之类的。   “先生,你可回来了。”前台小姐认识他,看到他跑进来,立刻就跟了上来,在旁边喋喋不休。   不停地说抱歉,她们忘了提醒她关窗户,有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进了窗户,等他们发现,进入房间的时候,她已经   “闭嘴!”海坤冲她低吼一声,打断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入电梯内。   前台站在电梯门外,不敢跟进来。   电梯门关上。   海坤盯着门楣上的数字变化,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发出脆响声。   电梯从一楼到五楼的过程中,他脑海里闪过很多的画面,从日本海滩救小男孩开始,一直到今天,在田螺姑娘小吃店重逢。   当他站在房间门口,透过开着的门,看到床上安静躺着的女人。   他无法表达,他这一刻是什么心情。   恐惧。   他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情绪。   床沿坐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是郑淙。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人,不说话。   床周围站着几名警察,在讨论案情。   “从脚印看,应该至少有四个男人,他们是从隔壁那栋楼的阳台,通过水管,爬到这个房间,窗户没关,所以都不用破窗,直接就进来了。”   “没错,所以,睡觉前一定关窗户啊。”另一个人附和道。   “但是,真的很奇怪,房间里的东西没有丢失,死者钱包里的钱还在,她身上除了手腕和脚踝住有绑架破损的痕迹,并没有性侵迹象。不劫财,不劫色,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扯完了没有?”郑淙突然抬头,看向几名穿制服的人,“他一妈的谁敢劫她的色,老子阉了他们!”   “”几名警一察只当他是死者家属,太过悲痛,没跟他计较,转身继续去侦查案发现场。   海坤杵在门口半晌,黑眸突然一亮,大步走到床边,掀开盖在季鱼身上的被子,扶着她坐起来,靠在他身上。   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另一只手迟疑了片刻,便把大拇指按在季鱼鼻子和上嘴唇的中间,用力掐她的人中穴。   “你干什么?没听到他们说,她已经断气,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郑淙在旁边低吼,起身要阻止。   海坤一脚踹开他,黑眸紧盯着靠在他身上女人的精致小巧的脸。   掐人中穴的手,微微在颤抖。 第20章   大海汹涌澎湃,一艘船在惊涛骇浪中,劈风斩浪,艰难前行。   “鱼宝别怕,我们都在这。”   “对,都在,别怕。”   “”   一男一女的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实在太大,季鱼无法通过声音分辨他们是谁。   她想睁开眼睛,看看他们是谁。可又犹豫,如果睁开眼,看到的是那几个无耻下流的男人,她宁愿死。   他们会对她做什么?她不敢去想,所以也不想睁开眼。   季鱼听过海豚因为不堪忍受人类大肆捕杀而自杀的事。   她知道,鲸其实不是鱼,不用鳃呼吸,而是和人类一样,用肺呼吸,所以不能一直潜在水中,必须隔一段时间浮出水面换气。   海豚是鲸的一种,海豚如果不想活了,只要潜入水中,一直闭着气,不再浮出水面,就会死亡,等同于自杀。   闭气刚好是她的强项。   她曾经想过最好的死法,就是在某次潜水的时候,发生意外,她沉入了海底,永远不再浮出水面。   亲人和朋友会以为,她只是消失了,还有生还的可能,永远怀着希望,不至于太难过。   虽然现在能算得上是她亲人的不多,大概只有贾永成和简婕。他们都对她很好,她不希望她的死亡带给他们任何的悲伤。   对她而言,大海是她最理想的葬身之地。   这种理想的方式,不会像她见过的那些死亡,人死了,还要被人脱光衣服,赤一身裸一体地呈现在别人面前,换衣服太可怕了。   如果她在海底,谁也够不着,她穿着最漂亮的礼服,死了也很华丽,这样就很完美等等,她今天好像没穿礼服,穿的是很普通的运动服!   她也不是在海底,在酒店,很有可能被四个男人轮一奸了。警一察来查案,会不会把她的衣服给剥了?会不会解剖她的尸体?   时机不对,场合也不对,季鱼很矛盾,她到底是死还是不死?   嘶疼!很疼!   季鱼感觉有人在掐她,往死里掐的那种,让她痛不欲死,想立马跳起来掐回去。   她该不会穿越了吧?身穿还是魂穿?是不是穿越到了《还珠格格》里面某个丫鬟身上,被容嬷嬷在掐?   对,很有可能穿到了紫薇格格身上,她就是个受气包,天天被欺负。   真气人,为什么不让她穿越到小燕子身上?小燕子对付容嬷嬷最有一手。   “季鱼,你马上给我醒过来!”   她胡思乱想之际,依稀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怒吼,打断了她关于死还是不死的哈姆雷特式哲学思考,以及穿越后的各种幻想。   谁?   她难得静下心来思考一次,为什么打断她?   这个人真不识相。   季鱼打算继续思考,事关生死,她一定要想清楚才行。   “你再不醒,信不信我把你的衣服撕了?”   “”季鱼脊背发冷,像是真有人在撕她的衣服。   想到真有可能被脱一光,再被人解剖,她吓得迅速打开眼,一个激灵惊坐起来,双臂环抱住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睛木然地扫视周围。   床尾站着两个警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大白天撞到了鬼。   右边是郑淙,眼睛同样睁得很大,一惯表情丰富的脸,此刻毫无表情。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海坤?   他也同样俯视着她,即使都是坐着,他也比她高出很多。   季鱼视线往上,立刻撞到了他黑眸里射出来的一惯冷冽威严的目光。   与往常不同的是,此刻,他漆黑的的眼底,染了一层柔光,藏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似是害怕什么珍贵之物消失。   季鱼有些意外,两手摸了摸,还好,衣服穿在身上好好的。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海坤身体突然往后退,大手一挥,示意两名警察出去。确认她能坐稳了,他起身坐到了靠墙的单座沙发上,头转向窗外,似是不想再看她第二眼。   郑淙走过来,坐在床沿,往她身上仔细查看了一番,笑望着她。   “抓那么紧干什么?真以为有人撕你衣服啊?”郑淙当然不知道发生在季鱼和海坤之间有关撕衣服的那档子事。   他也困惑,为什么海坤掐了半天她没反应,威胁她要撕衣服,她就醒了?见她刚醒,他也不好问太多,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喝,一边安慰她。   “放心,没人撕过你的衣服,包括那四个入室劫匪。他们应该只是想从你这里拿到什么东西,没有胆量强一奸杀人。”   季鱼大脑仍然有些迟钝,像个老化的钟,她吃力地上了发条,把指针往回拨。   她记得,刀疤男打完电话,跪倒床上来,其他三个人按着她,她又踢又咬,挣扎了半天,确定挣脱不过,就开始闭气。   那一刻,她真痛恨她闭气平了七分零一秒的世界记录。她只希望在他们下手之前,她就死了。   却没想到,结果是现在这样。   她能想到的情形是,她闭气以后,心跳慢慢减弱,体温下降,那四个人一定以为她死了,害怕被警察抓到,怀疑他们杀人,所以跑了。   季鱼转头看向窗户,都怪她疏忽大意,睡觉前竟然忘了关窗。这酒店便宜,周围环境自然一般,楼房多,楼与楼之前靠得又近,太不安全了。   她掀开身上的被子,想要下床,却发现,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又想干什么?”   海坤突然回过头来,怒视着她,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季鱼没回答,看向郑淙:“扶我起来,我换个酒店,去喜来登。”   她现在也怕了,贵的酒店至少安全有保障,这个钱不能省。   郑淙看了一眼海坤,眼神追问,不给句话吗?   “先带她去船上。明天再让杨队长派两个人来接她,跟着她一段时间。等警方抓到那四个人再说。”海坤说完,起身就走。   “我不去。”季鱼说话声音很轻,有气无力。   她听他的意思,不是要让她留在鲲鹏号上,只是暂时住一晚,以后还让人看着她。   这不等同于把她软禁起来了?   她这个人,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一定要自由。若为自由故,爱情和生命皆可抛,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那你去哪?你不是很想去我们船上吗?”郑淙扶着她下床,侧头追问她。   眼前的女人,虽然气是缓过来了,但脸色仍跟个见了光的吸血鬼一样,煞白。   “去哪都行,就是不去船上。”季鱼脚着地,刚要站起来,双脚无法受力,双腿一软,身体迅速往下溜。   “小心!”郑淙手快,抓住她的双臂,扶住了她,让她靠在他身上。   海坤转身,看了他们一眼,一步跨到她身旁,推开郑淙,一手伸入她脖子下,一手放在她双腿膝盖窝下面,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把她的东西收拾一下,一起带上船。”   “”郑淙还没反应过来,海坤已经抱着季鱼大步走向门口。   “你放我下来”她的声音很轻,像蚊子哼一样。   “到了船上,自然放你下来。”他的声音也不重,却不容她反驳。   “我说了不去船上。”季鱼气得不行。   他怎么只按他自己的想法来,完全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你还想死一次?”海坤低头瞪着她,这眼神,就好像她再死一次,他直接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我换个酒店,我身上有钱,也有证件,我晚上是骗你们的。我还可以回家”   “等杨队长的人来了再说。”   “”季鱼看着男人始终坚定不移的眼神,欲哭无泪,欲逃无力。   又是一番折腾。   最终,晨曦初露时分,她又回到了鲲鹏号上。   海坤直接把她抱进了船长舱,安顿在他的床一上。   季鱼闭气时间太长,和平时长时间潜水一样,体力消耗很大,身体疲惫不堪,来的路上一直在睡,躺在床一上,睡得更沉了。   她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漆黑。   四周很寂静,偶有海浪拍打船壁c沙滩,发出的响声。   房间里光线幽暗,只亮着一盏橘黄的吊灯。   季鱼听到房间里有人在谈话,是海坤和郑淙的声音,两个人在书桌前,一站一坐。   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她大体知道,警方已经抓到了那四个人,和她料想得差不多,他们只探了她的鼻息,没有气,就以为她死了,所以就跑了。   其中有一个人,大概于心不忍,她一个年轻女人,孤零零地死在酒店里,都没人知道,私底下给前台打了电话,让他们报警,她才被及时发现,郑淙也很快赶到,没多久,海坤也到了。   杨泰铭审讯那四个人,海坤也参与了。   一审才知道,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外号叫长刀,是一名通缉犯,刚刚从北方一个沿海城市逃窜到南部来,准备绕道从南部沿海偷渡到日本去。   他已经认罪,他和另外两个渔民,协同日本人捕杀小鲸鱼,但自己没有捕鲸,没这个胆量。   他们知道在中国捕鲸,抓到了判一刑会很重,所以把中国领海内出现的鲸鱼,用渔网拖拉到日本的领海,低价卖给他们捕杀。没想到上次在海上,遇见了鲲鹏号。   在警方逼迫下,他也交代了接手他拖拉的小鲸鱼的下线,那个人的属下都叫他铁哥,只是并不知道这个铁哥在日本境内的行踪。   季鱼听到这些,想起刀疤男和任萍萍通的电话,她确定,任萍萍肯定认识铁哥。这个铁哥并不知道她手中的视频已经被毁,说明这个人和黑鲨不是一伙的。   她想爬起来,告诉他们这些,听到郑淙突然转了话题,问海坤,明天是不是还要让她离开。   季鱼躺着没动,竖着耳朵,想听海坤的回答。   房间里安静了好几秒,才听到他“嗯”了一声。   “你觉得这事了结了吗?”郑淙自问自答,“没有!这些人肯定都只是些毛头小贼,想赚点小钱。那个女的,她的队友,却撇得一干二净。她有什么能耐在一天之内把她从世界冠军的塔顶拉下来,还踩在脚底下?傻子都能想到,她肯定跟那些日本人有勾结。”   “这是杨队长操心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他会安排人保护她。”   “我是不操心,我是操心”郑淙顿了一下,直接怒吼,“你是不是觉得她们家祖宗烧了八辈子高香,她每回都能死里逃生?”   “这是她自己的事,更不需要你来操心。长刀已经落网,他们说的铁哥没有胆量跑到中国来杀人,现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就是中国!她的队友,杨队长也会找人继续跟踪。”   “”   声音突然小了下来,他们应该是怕吵醒她,转移到外面去了。 第21章   海坤从房间里出来,走到甲板上,一直走到船尾才停下来。   郑淙跟在后面,看着双手扶在船栏杆上的背影,嘴角一抽,笑了,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她留下。因为你害怕,你怕你会爱上她,却又不能跟她在一起。”   “”海坤赫然转身,盛怒,“你给我闭嘴。”   “不好意思,话没说完我想闭也闭不了。在田螺姑娘小吃店门口,你突然找我要烟抽是什么意思?你在掩饰你不告而别后再看到她时的激动。在香港的时候,那天我们从医院出来,你不也是这副德性?再往前,我在海上找到你们的时候,季鱼受伤昏迷,你为什么那么紧张,逼着杨队长,用他海警支队队长的特权,调动紧急海上航空救援来接她?”   郑淙怎么可能是一个别人让他闭嘴他就闭嘴的人?他越说越放肆。   “你敢说,在酒店,如果她真的死了,你一点都不难过?你在美食城抽烟的时候,在酒店掐她人中的时候,你的手都在颤抖,我看到了。你当我跟泥鳅一样憨,什么都看不到?还是觉得我也要向枇杷学习,天塌下来了连屁都不放一个,看到了什么也不说?”   “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麻烦你滚回自己的房间去。”   “没有。我他一妈的就不相信,一个女人拼死救了你,一次又一次主动靠近你,你能一直坐怀不乱,是男人你就承认,你对她的有感觉!”   郑淙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只停顿了一秒钟:“好,你不承认,我就当你对她没感觉。”   我来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转身就走,似乎怕下一秒,海坤就会反悔。   在男女感情上,郑淙也知道,他比较混蛋,但也有他的原则。   第一,他绝不会强迫别人,他信奉感情贵在你情我愿,就算是没有灵魂参与的下半身的情;   第二,他绝不会跟兄弟抢女人,就算她是天仙美女,他也恰好有那么点意思。但什么事情都有个先来后到,他当然知道,是海坤冒死从日本把季鱼救回来。   他会把不属于他的感情扼杀在萌芽状态,图个省事。   如果事情不在这些原则之类,他当然会抓住机会,比如眼前。   郑淙理清思路,不由加快了脚步。   海坤看着郑淙离开,进入枇杷和泥鳅的房间,提了个小药箱,去船长舱。他嘴角抽动了两下,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看向大海。   月光下的海,柔和光滑得似女人沉睡的模样,偶有微风吹过,泛起微澜,像女人美丽的睫毛在轻颤。   海坤凝视着安静的海,整个晚上像过山车一样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他对大海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海上漂泊了这么多年,比起在陆地上,择一城安稳下来,他依然更喜欢留在海上。   他喜欢看海上的日出,为了能一个人安静地看日出,他常常早起,划着小艇,找一个地方,静候在茫茫大海一隅,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来。   明天,太阳升起来,就是重新启航的时候。   可这一刻,他没有以往那种平静中带着一丝亢奋的心情。相反,他现在的心情无法形容,真他一妈的复杂。   他无法理解,脑海里竟然闪过可怕的念头,希望太阳就留在地平线以下,不要那么快升起,船就这么停着,不要那么快启航。   他看着天空从黑变蓝,变成灰,最后变成鱼肚白。   水天交接的地方,出现了第一缕金光,紧接着第二缕,第三缕   太阳照常升了起来,阳光铺满海面。放眼望去,整个大海盛的仿佛不是水,而是金子,射出耀眼的光。   余光瞥见,船长舱内出来一个人,他呼吸猛然一紧,瞬间闭上眼睛。   季鱼拉开船长舱的门,从房间里出来,眼睛立刻被光刺得睁不开,抬手挡住,另一只手扶着拉杆箱。   郑淙走上铁梯,笑着调侃她:“你又换上你的蓝色礼服,是要去参加什么盛会吗?”   “不是去参加盛会,我现在就在盛会现场。”季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生命短暂,脆弱,余生的每一秒都应该过成盛会。”   她拖着拉杆箱走向他,下楼梯的时候,她想把拉杆箱提起来,提不动。   郑淙还在琢磨她最后的那句话,明明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他心里却难受得要死。   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磨难,让她有这样看起来豁达实则虚妄的生死观,让她在危难当头,从来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就好像,她随时准备美丽赴死。   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逍遥。大多数潇洒的人,其实是经历过生不如死的阶段,此后不管是痛苦还是快乐,都很难在心里激起一丝波澜。   说得难听一点,这样的人,是活的,心其实是死的。   这些他最能体会,因为他就是这样的。   郑淙深呼吸一口气,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手提起拉杆箱,一手抓住她的手臂,扶着她往下走。   “我们一起。”   “”季鱼没去多想这四个字有什么特殊含义,直接理解成他要送她下船。   从船长舱出来,经过甲板,一直到岸上,季鱼没有去看船尾的方向,也没走过去向背对着他们的男人道别。   岸边已经停了一辆警车,杨泰铭和另外一个穿海警制服的同事立在车旁。   季鱼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也没再多想,换好衣服就直接下来。   看到她上岸来,杨泰铭亲自开了车门,笑着请她上车。   郑淙把她的拉杆箱放入车后备箱,却没有回船上,跟着她,像是要一同上车。   季鱼回头一看,船已经开始启动。   她看向郑淙,他只冲她笑了笑,便把头偏向一边去了。她似乎明白了“我们一起”是什么意思。   季鱼走到车尾,打开后备箱,从拉杆箱里翻出一件制服,拽着他的手,走向鲲鹏号。   他们回到船离港的岸沿,船立刻就停了。   季鱼把制服交给郑淙,笑着解释:“我得向你妈道个歉,昨天在酒店,他们逼问我视频在哪,我当时胡乱说了在她身上。”   “这点小事,道什么歉,她能搞定。”郑淙想要说点什么打算留下来的话,一惯能说的嘴,突然变得很不利索,“季鱼,我”   他话还没说出口,季鱼就打断了他:“你帮我转告你们船长,长刀并不知道我拍的视频被毁了,如果他是受那个叫铁哥的人利用,那我觉得,铁哥跟黑鲨肯定不是一路人。”   “这个时候,你还管这种破事干什么?你放心,他自己能想到。他是谁?脑袋勾回多着呢。”   郑淙看出来了,季鱼就是不让他开口说正事,他胸腔里的气有些不顺。   季鱼后面说的话,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等她说完,郑淙静默了许久,最终接过制服,往船上走。   季鱼也下了船。   鲲鹏号再次启动,渐渐远去。   船尾一直站着的人,背对着岸上的一切,像桅杆一样杵在那里,巍然不动。   “杨队长,我们走吧,”季鱼已经走回来,低头上车,坐上了后车座。   “好,我们先送你回去。”杨泰铭给她关上车门,上了副驾座。   车子很快启动。   杨泰铭打了个电话,之后车厢里安静下来。   季鱼一直看着车头的后视镜,一直到里面的船消失。   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随口问了一句:“杨队长,他为什么不做海警了?”   杨泰铭一愣,显然很诧异,她突然会关心这个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无奈地笑:“你说的是海坤吧?他这个人啊,确实很能干,文的武的都行,但他骨子里很叛逆,桀骜不驯,他只会按照他自己内心的标准来做事。他这个脾气,跟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他们父子俩经常起冲突,他后来没跟着他父亲留在海军部队,到我这里来做海警了。我其实也希望他继续做海警,但你也知道,不管是海军还是海警,在海上执行任务,我们都要以大局为重。”   “所以,是他做错了什么事吗?”季鱼听不懂这种很抽象的表达,她听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   “算是吧。”杨泰铭又清了清嗓子,像是感冒很严重,嗓子不舒服,“不好意思,我们抓到那几个人后,就一直在审讯,嗓子有点吃不消。”   “他是犯了什么错?”季鱼穷追不舍,不知为何,她很想知道答案。   “怎么说呢,简单来说,就是他在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救人,不顾国际法,闯入了别国的领海。为了不引起纷争,他主动请辞了。”   “”季鱼说不上话来,她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却又说不上原因。   车子进入市区。   季鱼远远看到,贾永成和简婕在前面路口,向他们的车子招手,似是在这里等她。   杨泰铭解释,是因为上次在香港,她住院的时候,贾永成和简婕来医院看过她,联系人栏里就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所以他就提前联系了他们。   季鱼向他道了谢,推门下车。   车子离开前,杨泰铭落下车窗户,叮嘱季鱼,近段时间要留在国内,不要出境,最好呆在家里,遇到什么紧急情况,立刻联系他。   不只叮嘱她,还叮嘱贾永成和简婕,好好照看着她,才离开。   季鱼上了贾永成的车,简婕坐在她旁边,说又有什么商业活动,让她去参加。   她听着浑身都不舒服,感觉胸口很闷,喘不过气来,随口问起潜水俱乐部最近的情况,有哪些赛事。   “你怎么还操心这些事?你又不能再参加比赛”   简婕的话还没说完,被季鱼打断。   “下个月斯宾塞岛的比赛,我要参加。”季鱼语气笃定,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最后一次。”   “可兴奋剂的事情还没解决,你怎么参加比赛?”   “我没有服食兴奋剂,任萍萍可以作证。如果她不出面澄清这件事,我会直接告诉媒体。”   “季鱼,你是不是逼她做了什么?她这两天精神状态很差。我们现在没有你,就不能没有她啊。不然俱乐部就撑不起来了。”   季鱼想要反驳,贾永成按了一下车喇叭。   “兴奋剂的事,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请人在交涉,让日本检测局出具一个说明,你在国内再配合抽检一次,能解决问题。就按季鱼说的办,斯宾塞岛最后一次比赛,以后就不再参加比赛。我从南极考察回来后,会加入蓝星海洋研究所,你来做我的助理。”   季鱼虽然不想进研究所做什么助理,但只要能参加比赛,她决定先保持沉默。   简婕脸上是喜忧参半的表情,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无奈地摇头:“这个肖胜景,真是锲而不舍。一天十几个电话,说什么得到了民间环保组织的支持。不就是鲸鱼,有什么好拍的?”   简婕要挂电话。   “等一下。”季鱼手快,把她的手机拿了过去,按了接听键,开门见山,“我是季鱼。”   “季小姐,太好了。我要见你,只要你给我一分钟,我一定能说服你加入我们的拍摄计划。人类过渡捕杀鲸鱼,全世界的民间环保组织都在行动,东方海洋守望者”   “我见你。”   电话里消音了几秒,忽然传来欢呼的声音,之后才是正常的声音,跟她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季鱼挂了电话,还给简婕:“我们立刻去香港。”   简婕脸上表情疑惑:“什么意思?你答应给肖胜景出镜,拍摄海洋生物保护的宣传片?可这事没多少钱,他们这是公益性质的拍摄。你还不如随便去亮个相,去代言一个品牌什么的。”   “这些事,等我参加完斯宾塞岛的最后一次比赛再说。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但这次不行,我一定要去。”季鱼语气笃定。   贾永成一直没怎么说话,突然又按了一下车喇叭。   “季鱼,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没意见。但有一件事,你不能去做。”   “什么事?”   “不要再上鲲鹏号。”   “为什么?”季鱼脊背瞬间坐直。   事实上,不问她也知道他会说什么,无非是女孩子留在船上太危险之类的话。   季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更没有说出她心底的那一丝希冀。   她决定,一切等她到了香港,见了肖胜景再说。 第22章   苍茫无边的大海,空寂无人,只有一艘白色的大船航行在海面上。   海坤站立在船尾,极目眺望远方,始终没有回头,虽然海岸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旁边何时多了一个人,他也没有觉察到。   郑淙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一直没见他回头,嘴角一抽,摇头无奈地苦笑,一手扶着栏杆,轻轻往上一跳,坐在了栏杆上。   两个人一站一坐,谁也不说话。   泥鳅过来叫他们去吃早餐,叫了好几遍,没人吭声,也不见他们动。   最终,还是枇杷给他们拿了些吃的送过来,他们也只是接着,各自无声地把早餐吃完。   吃完早餐,郑淙拍了拍手,跳下栏杆,放开嗓子唱歌,这次没唱《水手点灯》,唱的是《笑红尘》: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   将快乐寻找   郑淙唱完一遍又一遍,最后被海坤打断:“能不能换一首?不是你的歌,唱着不觉得别扭吗?”   “不是我的歌,难道是你的歌?”郑淙没好气地怼回去,“这是我们逍遥派的歌,你们武当派的假和尚,懂个屁啊。”   海坤不说话了,随他唱,反正他没什么感觉,不会像上次那样,听到季鱼唱歌,莫名流眼泪。   郑淙唱累了,终于停下来,双臂撑在栏杆上:“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被季鱼赶回来的?”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别说,没人强迫你。”海坤终于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   他确实有些意外,郑淙并不是那种摇摆不定的人。如果他坚决要留下,他不会反对,甚至会觉得,有他在,她会更安全。   “她说,如果我留在鲲鹏号上,我就是她的朋友,让我帮她去她想去的地方,过她想过的生活。如果我上了岸,我就只会是一个陌生人。她健忘,很快就会忘记我们在鲲鹏号上经历的事情。听听,这女人狼心狗肺都够不上,她没心没肺!”   郑淙气得咬牙切齿,同样转过身来,倚靠着栏杆。他只说了前半段,后半段估计只会烂在他肚子里。   “如果船长是冲锋陷阵的将领,你这个大副就是镇守后方的一把利刃。没了你这把刀,下次再遇上危险,船长必死无疑。你一定不想他死。你也不是为了女人会抛弃兄弟的人,如果是,早几百年你就离开了。所以,你注定属于鲲鹏号。”   季鱼一针见血地戳中了他的这一软肋。坦白讲,郑淙决定下船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点。   “老子要陪着你这个假和尚老死在这条破船上吗?”郑淙想起来就烦躁,双手胡乱把头发揉乱,在甲板上来来去去,想着应该怎么发泄一下。   “谁要你陪?你算老几?”海坤语气也不善,“郑小姐也不过要你留十年,现在已经七年,也差不多了。到了南舟岛,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看着你也烦。”   “我艹!不识好歹的家伙,我今天一定要替季鱼狠狠揍你一顿。”   郑淙气得一脚拦腰踢过来。   海坤随手挡住,轻轻一推,把他推出几步远:“你没这个本事。”   两个人摆开阵势,对打起来。   有人远远地看着,悄悄议论,这两个人怎么又打起来了?   泥鳅和枇杷正在厨房里忙,听到声响,也被惊动,跑出来看。   枇杷大惊失色,要跑过去劝架,被泥鳅拉住:“放心吧,挑战的人是水手哥,最后吃亏的肯定也是他。他想打过船长,下下辈子吧。”   真实情况确实是这样。   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郑淙都比不过海坤。他善长的虚张声势,声东击西这类伎俩,在海坤眼里也都是小儿科。   两人交手不过十几招,郑淙成功被打趴下。   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泥鳅叮嘱大家,假装都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把围观的人遣散,和枇杷回船舱去了。   “泥鳅你个混账小子,要不要说这么大声!是怕我听不到吗?”郑淙趴在甲板上,脸贴着甲板,听着泥鳅驱散人群时说的那些话,哭笑不得。   海坤在他旁边坐下来,双腿伸直,上身往后倾倒,双手撑在甲板上,看着天空。   这么对阵下来,两个人都消耗了不少体力,身上全都是汗,嘴角都破了皮。   郑淙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两眼放光:“我突然想到了一首歌,很适合你这个混蛋船长。”   “什么歌?”   郑淙坐起来,唱了一首英文歌:   herever y一u g一, hatever y一u d一, i ill be right here aitg f一r y一u;(无论你在何地,无论你做何事,我就在这里等候你。)   hatever it takes, 一r h一 y heart breaks,i ill be right here aitg f一r y一u(不管怎么样,不管我多哀伤,我就在这里等候你。)   他从小在国外长大,英文水平已经可以像母语一样用来骂人,唱英文歌发音自然也很地道。   “你继续杵在这里做电线杆。”郑淙唱完歌,起身准备回房间,“还有,提醒你,你千万别自作多情,以为我是因为什么狗屁兄弟情,留在这破船上。肯定不是。主要是因为落花无情,流水有意也没用。如果再有个像季鱼这样的女人出现,我一定抢在你前面勾一引她,让她先爱上我。然后咱们就拜拜,你自己独孤终老吧。”   海坤不理会他,这人就是嘴贱,他也懒得再去想这些问题。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们生活在背道而驰的两个世界,在人海中擦肩而过的,以后不会再有交集。   她会在她的世界做一个发光体。他只是漂泊在大海上的一个旅人,继续他没有终点的旅途。   海坤长舒了一口气。   “确定现在就要去接他们?”郑淙去而复返,边走边打电话,脸上容光焕发,不久前沮丧落败的表情一扫而光。   他走到海坤面前,把手机开了外音。   “对。”电话里传来果断清脆的女声,转而又变得温柔,“诶,宝宝,我儿子呢?”   郑淙手一抖,手机差点掉下来,匆匆接住,对着电话质问:“郑小姐,谁是你儿子?我不是你儿子吗?”   “哈哈哈宝宝,咱俩是什么关系,瞧你说的什么话,伤感情。”电话里的人发出很魔性的笑,“你知道我说的是海坤,他最近好吗?听说上次你们追踪到黑鲨的捕鲸船了?”   “我的感情已经被你们伤了无数次。拜托你以后别跟人说你认识我。”郑淙把手机扔给海坤,又趴在栏杆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埋头偷笑。   海坤拿着手机,以汇报工作的口吻,说了上次在海上和捕鲸船对阵的经过,最后结论:“所以,是不是黑鲨的捕鲸船,还不能下结论,我们还在查。也不排除,有人打着黑鲨的旗号作案,狐假虎威。”   “行,这些事,你在行,你看着办就行。我只是随口问问。”郑敏显然没什么心情听这些干巴巴的正事,“有件事,我必须跟你提一下。”   “好,郑小姐您说。”   “你看,又这么客气了,不是让你叫妈的吗?”   “”海坤没吭声,这个最普遍的称呼,他却叫不出口,他生命中与生俱来就缺失了这一角色,太生疏。   倒是旁边郑淙嘀咕了一句,“谁敢要你这样的女人做妈”被电话里的声音打断。   “行吧,等你习惯了再说,我们说正事。”电话里的人清了清嗓子,似乎变得严肃起来。   “海坤,上次那个赞助商,希望给枇杷做个自闭症的专题,借机大力宣传一下他们的慈善精神,你拒绝了,理由是不想让枇杷面对人群,所以人家撤资了。我能理解。再上上次那个赞助商,要鲲鹏号打上他们企业l一g一,给他们的品牌做宣传,你拒绝了,嫌太商业。我也能理解。”   “郑小姐,你不需要铺垫那么多,请直接说重点。”海坤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撑着甲板,站起来。   “好。国内有一家媒体,很正规,和这次的赞助商”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半秒,又继续。   “是这样,他们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找到了我,说希望拍一个海洋生物保护题材的宣传片,会重点提到捕鲸行业。我觉得很好,就答应了他们,介绍他们到鲲鹏号上来。他们也是去南太平洋一带。你们去斯宾塞岛之前,不是要去一下南舟岛吗?都是一个方向,顺路带上他们。”   “”海坤犹豫了几秒,答应了,“好。”   虽然郑敏没明说,他也不天真,当然能想到,这次赞助商是一家水产公司,能赞助他们,也能赞助媒体去拍宣传片,顺便宣传他们自己。   只要他们不是蓄意炒作,又不做正事,他都能容忍。   毕竟,鲲鹏号不能再像这次一样,一停就是大半个月,他耗不起时间。   郑敏在电话里寒暄了几句,让他们去香港指定港口接人,就挂了电话。   船到达指定的港口,果然有一男一女在等着。   男的一身黄黑撞色运动服,身上背着摄影器材。女的一身蓝色礼服,长发,海边风大,把她的裙摆和头发吹了起来,遮住了她的脸。   两个人似乎在讨论什么问题,一个讲得起劲,一个听得认真。   海坤看清他们的面容,赫然转头看向郑淙。从他们接完电话以后,他就开始默不作声,这就是原因?   “这可不关我的事,是你自己答应郑小姐的。你也不想想,人家给咱们的船拉赞助,也不容易啊。你就体谅一下。再说,他们只是搭个顺风船,拍完宣传片就完事。你就忍忍吧。”   郑淙好言好语安慰他一番,不等他说什么,就大步走向岸边,去接人了。   岸上的两个人上来以后,船很快又启动。   郑淙领着他们去船舱,一边介绍船上的情况,经过海坤的时候,提了一句,他是船长。   一直在滔滔不绝讲话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双手抓住海坤的手,“船长您好,我是水下摄影师肖胜景,请多多关照。”   海坤不习惯这种客套,把手抽出来,让他有事直接找郑淙,余光瞥见,季鱼正侧头看向郑淙,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   肖胜景重新回到他们身边,三个人继续往里走。   女人一身蓝色单肩礼服,踩着高跟鞋,昂头看向前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第23章   船离岸不到几十米,郑淙突然叫停,把船折回去。   季鱼把行李放下,和郑淙并肩跑回岸上。   郑淙边跑边冲身后站着的一排人抛下一句话:“你们先歇着,我们去办最后一件事,等我们一个小时。”   船上的人来不及反应,他们已经跑上了岸。   季鱼想着他们要去做的最后一件事,有些兴奋。   她和简婕赶到香港,和肖胜景见过面以后才知道,他口中的民间环保组织,就是东方守望者。   他们竟然还找到了郑敏,引荐他们上鲲鹏号,搭顺风船南下拍海洋生物保护主题宣传片。   季鱼当即就答应他出镜了。当然,没人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简婕以为她是想通了,为以后退役准备出路,自然支持,甚至还答应她,暂时瞒住贾永成,不让他知道她上了鲲鹏号。   她们分别的时候,简婕接了个电话,她听出,电话里的人是任萍萍。   从她们对话中,季鱼大体知道,任萍萍向简婕隐瞒了很多事情,包括她和日本人勾结给她制造假兴奋剂检验报告,在滨城唆使长刀等人奸一杀她的事情。   警察问讯那几个人的时候,没有把任萍萍供出来。她肯定也害怕滨城的警一察会找她,于是躲在香港。她显然也不知道,她并没有死。   季鱼当时就有了个想法,让简婕暂时不要告诉任萍萍她现在的情况。   她要给任萍萍一点教训,不能白白受人欺负!   只是担心鲲鹏号不会等他们太久,和简婕分别后,她只能和肖胜景先到港口来等船。   一上船,季鱼和郑淙说了这个想法,没想到,他立刻就答应了,似乎比她还兴奋。   任萍萍住哪个酒店她已经知道,她旁敲侧击从简婕口中套出来的。   二十分钟不到,季鱼和郑淙坐的士到了城郊一个小酒店,地理位置很隐蔽,能看出任萍萍确实是躲在这里避风头。   他们在顶楼最里面的一间房,找到了任萍萍,潜伏在楼道安全通道。   有快递小哥来送快递,开门的人正是任萍萍。她一边打电话,一边扫码付钱。   “我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他们说她晕死过去了。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做什么过火的事。”   “”   “唉,管她呢,死了就死了,死了最好,我看到她就烦。竟然还跑到我的更衣室来恐吓我,太恶心了。好了,先这样,我在这里避避风头,过几天再去那边找你们。”   任萍萍挂了电话,提着东西准备回房间,有打扫清洁的阿姨过来,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   门没关!   楼道里光线不太好,季鱼和郑淙轻手轻脚地进入房间内。   郑淙把门关上,随手把门卡取下,房间里的灯很快就灭了,只有门口过道的槽灯射出微弱的灯光。   郑淙把季鱼推入门边的衣柜内,自己钻入洗手间里,抹了一脸洗面奶,在幽暗的室内,白得像鬼一样吓人。   他再扯了一条白色浴巾,当头巾披上,这样就完全看不出他是男是女了。   郑淙吹了一下口哨,给季鱼一个信号,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开始表演双簧。   房间里,任萍萍正准备给前台打电话,听到好像有人吹口哨,吓得手一哆嗦,电话掉了下去。   “呜呜”   “谁谁在那里?”任萍萍突然听到女人的哭声,吓得浑身汗毛竖起。   房间里的漆黑一片,虽然是白天,任萍萍害怕有人监视她,一直关着窗帘。电话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摸索了半天没找到。   任萍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想要从门口逃出去。   “任萍萍,你知道我是谁吗?”   从过道进房间的门口,传来一个诡异飘忽的声音,随之出现一个白色身影,平移到了门口。   这声音明明是季鱼的声音,可门口出现的身影却是男人的身型!   虽然光线昏暗,这个人又戴了白色头巾,但任萍萍还是能分辨出来,这不是季鱼,她不可能有这么高大。   “季季季鱼?”任萍萍嘴唇打颤,浑身哆嗦。   “唉”白色身影突然叹气,不对,他的嘴型在动,声音却仍然是女人的!   “你你你是人还是鬼?”任萍萍最怕鬼,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你说呢?托你的福,我已经死了呜”白色身影发出幽怨的哭声,身体往前移动了一点点,把头巾往下扯,露出没有血色的脸。   “啊!”任萍萍被这张脸吓得尖叫,往后退了一步,躲在角落里,双手捂住眼睛,不敢去看。   他他他走路怎么是这个样子?脚不动,也没有声音,明明是男的,说话的声音又是女的,这是什么鬼啊?!   任萍萍从来没见过这种怪事,难道她真的遇见鬼了吗?   她想起现在是在香港,以前看过梅艳芳和张国荣演的《胭脂扣》,总让她觉得,这个城市确实有鬼。   她想叫,嗓子却好像被什么封住了,喊不出来。想跑,双腿却已经发软,根本无法动弹。   任萍萍职能拼命求饶:“别别过来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不是我害死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白色身影突然放声大笑,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荒诞的笑话,身体笑得一顿一顿,配合着头的动作。   许久,笑声突然停止,白色身影头一晃,抬手指着她。   “不是你,那是谁啊?他们四个男人,强一奸我一个女人,呜”白色身影双臂环抱住自己,表现出很受伤的样子,声音却柔弱凄凉,掩面哭泣,“我死的好惨啊。”   任萍萍被吓得抱住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一定补偿我给你烧很多很多纸钱,还给你烧最好的潜水装备。”   “死都死了,要这些有屁用啊?”这个声音很粗,明显又是男人的声音。   任萍萍抬头:“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你不是女的吗?”   “唉”男人又摇头叹气,声音又恢复了女人的声音,“我现在不是人,也不是鬼,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现在只是一缕孤魂,需要依附在别人身上。你懂吗?这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那那那你你怎么样才能离开?死人不是应该去阴曹地府吗?这里是人间啊!”任萍萍想起梅艳芳演的那个女鬼是到人间来找张国荣的,壮起胆子问,“你来找我,是要我做什么吗?”   “哼!”白色身影冷哼一声,“你很识相啊。行吧,我也懒得跟你废话,我去见过阎王爷了,他把我轰了回来,说我不够条件做鬼。”   “条件?做鬼要什么条件?”   “活着的人,必须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同样,死了的人,也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这样才能再投胎转世,重新做人。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当然做不了鬼。”   “你不是被他们”   “那只是个表象。他们只是受人逼迫,我现在需要知道,是谁让你们这么做?为什么?”   “就是,”任萍萍犹豫了一下,咬咬牙,“铁哥。因为你挡了他发财的路。他们捕杀的都是些小鲸鱼,海这么大,鱼这么多,捕鱼的人也那么多,凭什么你就针对他?”   “”白色身影愣了一下,似乎很意外听到这么赤一裸一裸的辩驳,“你什么时候跟他们勾结在一起的?任萍萍,你是个中国人!”   “我没有我开始没有我只是看到了海边的血”任萍萍拼命摇头,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我知道了,我看到了什么,你也看到了,但你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他们追杀我的时候,你一定知道原因,是不是?”   “是。”任萍萍昂起头,理直气壮,“我看到了海水染了血,我看到有水肺潜水员在射杀小鲸鱼。可那又怎么样?他们只是娱乐。就算我说出来有什么用?好处捞不着,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你自己的下场不就是最后的证明吗?我只想好好比赛,我要拿冠军”   “行了,”白色身影很鄙夷地打断她,“你直接告诉我,怎么找到你说的铁哥。”   任萍萍犹豫,白色身影突然逼近,越来越近。   “南舟岛。”她脱口而出,“他们会去南舟岛,这是我偷听到的,我知道的就这些。”   任萍萍现在只想脱身,把她知道的事情全说了出来。她看着白色身影逼近,近到已经能看到他的双脚在动。   坏了,这是人,不是鬼!   她起身要钻过去,跑向门口,郑淙上前跨了一步,抬手在她后脑上一敲,把她敲晕了。   “想跑?门都没有!你真当老子不是个男人?”郑淙朝门门喊了一声,“出来吧,验货。”   季鱼从衣柜里走出来,冷眼扫视倒在地上的人。   她想起她们去日本参加比赛,第一天晚上,就感觉到任萍萍神思恍惚,还以为她是比赛前压力大的缘故。没想到,她第一天就发现了异常,却一直不吭声。为了除掉她这个竞争对手,不惜勾结日本人!   季鱼突然感觉心寒,原本还想像上次一样,把她扶到床一上,现在却不想再看她第二眼。   “我们走吧。”   “怎么?”郑淙听出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扯掉头上的浴巾,追上她,“我刚才表演不好吗?”   季鱼无意间回头,看到他脸上抹得像个小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郑淙匆忙捂住她的口鼻,环视四周:“回去再笑。”   “”季鱼使劲点头。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她顺手拿了一条毛巾,惦着脚把他脸上抹的洗面奶擦掉。   郑淙眼看着她突然靠近,呼吸瞬间停住,杵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   “行了,就当干洗了一把脸。”季鱼抹完,把毛巾收起来,“今天谢谢你了啊。回去要让你们船长知道,估计要把你扔海里喂鱼了。”   “你不告诉他,我不告诉,他怎么会知道。”郑淙暗暗深呼吸,想起她刚才笑得那么开心,心情大好,“你开心就好。”   “嗯,那我们都不告诉他。他应该也不会问。”季鱼脑海里闪过海坤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确信他应该不会理会这种事。   两人达成共识,原路返回到船上,来去刚好花了一个小时。   鲲鹏号正式起航。   季鱼要去郑淙的房间拿行李,泥鳅说已经送到船长舱去了,船长把他的房间让给她住,他自己搬到了驾驶舱。   肖胜景和郑淙睡一间,其他人保持不变。   季鱼有些意外,那个一直不待见她,硬得跟钢铁一样的男人,怎么突然转了态度?   郑淙问她要不要去船头的鲸鱼嘴喝酒,她拒绝了,说有些累,想直接回房间休息。   她和郑淙两人联手唱了这么一出双簧,她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成就感,反而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季鱼也在想,要不要主动去找海坤,打声招呼,表示一下感谢什么的。毕竟他是船长,他们要搭顺风船,这一路肯定会带给他们不少麻烦。   再想起之前发生的一些事,她突然觉得自己太放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引起他的误会了,她有必要跟他解释一下。   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种礼节客套上的事,她一向不擅长。   季鱼躺在床一上,理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闭眼睡觉。   她觉得奇怪,以前她很恐惧坐船,可自从海坤从日本海滩强行把她带上快艇,经历那一晚的恐惧之后,她不恐惧了,在船上反而睡得很安稳。   偶尔也会做梦,但大多不是噩梦,是春一梦。   这一觉,她又睡得很沉。   她后来才知道,郑淙来叫她吃午饭,叫了好几遍都没叫醒她。   黄昏的时候,门又被敲响。   这一次,没人说话,只有敲门声,一声比一声笃定,似乎非得把她敲醒才罢休。   季鱼起来开门,懒洋洋地看着门外站着的男人,又换上了绿色的迷彩服,整个人从头到脚硬得跟钢一样。   海坤一手趴在门上,一手端着一个白色瓷碗,里面不是米饭,是生姜。   “你找我有事吗?”季鱼还没睡醒,声音有些慵懒。   海坤目光在她身上瞬了一瞬,很快转移,落在手中的碗里:“嗯。”   季鱼瞬间睡意全无,声音抬高了半度:“刚好,我也有事找你。”   她打开门,让他进来,犹豫着是把门关上,还是就这样打开,最终决定不关,走回到床边,坐了下来。抬头却发现,海坤折回去把门关上,还反锁了。   他站在门口,一直低头看着手中的碗,背对着她,似乎在酝酿,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季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大脑却一片混沌,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有些恼,睡觉前明明已经打好腹稿,睡了一觉,又全忘光了。   两个人一站一坐,都不说话,都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像凝滞了一样。   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海坤转过身来,背靠着门,远远地看着她,“你不是有事找我?你先说。”   “好,”季鱼迅速转动脑瓜,想想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切入话题,最后决定,从头开始。   “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你都救了我好几次了,在日本海滩我被日本人追踪,在滨城那个酒店,我好像一直都没对你说声谢谢,那个,”季鱼脊背坐直,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船长,谢谢你。”   “”海坤有些意外,她突然变得这么拘谨客套,和她之前那种肆无忌惮c不拘小节的表现大不不相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话题一打开,季鱼慢慢找到了感觉,放开交叉的手,起身走到他面前。   “除了谢谢,我还得跟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海坤俯视着她。   “对不起很多啊,不该撕你的衣服,跟踪你,还撞见你”季鱼越说越觉得尴尬,之前好像不觉得,现在仔细回想,感觉确实有些荒诞。   “大概是应了一句话,有人生没人教,不对,有老贾在,可他根本管不住我,我性格有时候确实收不住,所以,对不住啊,船长。以后绝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季鱼深呼吸一口气,咬咬牙:“但你千万别误会,我对你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所以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我肯定不会像他们说的什么黑珍珠那样,死缠着你不放,全世界追着你跑,给你带来困扰。我们就搭个顺风船,到了南舟岛就下船。”   她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全掏了出来。   虽然很多事情她还没理清楚,但有一点她能想到,他这么坚持不让她留在鲲鹏号上,很有可能是误会,她喜欢他,但他一心要在海上漂,这种生活方式太危险,为了她好,他不给她留任何幻想余地。   这么解释下来,季鱼感觉整个人轻松了很多。   眼前的男人,只是听着,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打断她。   季鱼提醒他,“我已经说完了,该你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海坤站直身体,把手里的碗移到她面前,视线落在她的肩膀:“把衣服脱了。”   “”季鱼皱眉,怎么又是脱衣服?   “不用全脱,脱到肩膀了就行。”海坤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就想不到这是做什么用的,耐着性子解释,“用新鲜姜片擦伤口,可以去疤痕。每日三次,一次两到三分钟。会有一点点疼。”   季鱼光听着就觉得疼了,摇头:“我不擦,有疤就有疤,没什么大不了的。”   “必须擦。”海坤语气笃定坚决,似是觉察到这样不妥,稍稍软下来,“留了疤痕,你以后怎么穿礼服?”   季鱼被他搞糊涂了,她刚才说了那么大一通,他就没句话?她把他手中的碗拿过来。   “我自己来。”   海坤紧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才转身,打开门,走出房间。   季鱼把门关上,看了一眼碗里的生姜,直接走向窗户。   她刚把碗伸到窗口,想把姜倒进海里,忽然想起,这是在海上,船上物资稀缺,尤其是这种新鲜的蔬菜和佐料,又舍不得了。   季鱼还没想出对策,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不等她开门,门已经被推开。   海坤随手把门关上,大步走到她面前,把碗夺过去,一手拽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拉,一绕。   季鱼手腕一紧,身体突然往前倾倒,只觉得一股旋风朝她席卷过来,她像个球一样撞上男人坚实的肉一身。   她被撞得眼冒金星,晃了晃脑袋,睁开眼,发现她的身体已经被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背贴着男人宽厚稳健的身躯。   季鱼一只手仍然被他拽在端着碗的手里,她的身体被控制在他的手臂连同他的身体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另一只手也被夹在里面,丝毫不能动弹。   他另一只手是自由的,迅速把她礼服裙肩膀上的拉链拉开,往下一拽。转眼,她的两边肩膀都露了出来。   海坤一眼看到女人洁白光滑的身体上刚结痂的伤口,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卷上,被戳了一个洞,触目惊心。   他感觉一口气堵在嗓口,呼吸不上来,心脏仿佛突然也被戳了个洞,冷风嗖嗖地灌进来。   季鱼火了,最大限度地回头,冲男人低吼:“你又在占我便宜!”   她怎么觉得她刚才说的那些全都成了废话?所以也不能怪她那么放肆,这男人说风就是雨的行事风格,每次都把她激得跳脚。   他一动不动,也不吭声,脸上表情和他黑眸里晦暗不明的眼神一样,她完全看不懂。   季鱼挣扎着要推开他,他反而夹得更紧。   她身上的礼服裙,在她挣扎过程中,一直往下掉,如果不是她胸比较大,勉强把前片挂着,早就全露一光了。   “别动。”海坤胸口发闷,声音也闷闷的,像是从水里冒出来的。   他行动自由的手,从碗里拿了一片姜。   “我不擦!”季鱼最怕疼了,眼看着生姜就要贴在伤疤上,急得不行,低头直接咬住生姜,连同他的手一起咬住。   好辣!   海坤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觉察到手中的姜被她咬走,他放开了她,把她转过身来,还在她嘴里的手,想要把姜抠出来,却被她咬住。   他食指和拇指被她含在嘴里,又热又湿,身体像突然被通电了一样,强压电流随着血液迅速遍及全身各处。   海坤屏住一口气,把几乎要冲出体内的热一流强行压回去。   季鱼咬住生姜,双手获得自由,立刻把他的手拔一出来,用力嚼生姜,没嚼两下,眼睛开始发红,眼泪都流出来了,用一种胜利的眼神看着他。   他凝视着她,黑眸里闪过一团火,喉结上下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季鱼还没反应过来,腰上突然一热,被男人拽进怀里。   唇上砸下来烙铁一样滚烫的东西,湿湿的,有点硬,又好像很软。   这不是男人的嘴唇?   他在吻她?! 第24章   季鱼完全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男人火热的唇,在她唇上来回摩擦,舌一头很快就伸出来,在她唇上舔了一下,两下,三下   这阵势她怎么那么熟悉?   季鱼似乎明白他在做什么了,上次在海里,她舔了他的唇,也有好几下。   所以,他来找她算账?她心里苦笑,这男人记性还真好啊!   问题是,他舌头舔完了她的唇还不走,从她双唇间的空隙趁虚而入,舌尖抵住她的牙齿,似是要撬开,伸进她嘴里来。   季鱼慌了,他这是要干嘛?真的要吻她吗?   她紧咬住牙关,不让他得逞。   这次要让他占了便宜,下次她想撬开他的嘴讨回来,肯定没那么容易。   可是,她的抗拒,似乎没让男人退却,反而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没有再直接撬她的牙关,后退了小半步,开始吮吸她的唇,力度不小。   这男人,力气怎么那么大?就连这两片唇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她很快感觉到双唇火辣,像是直接被烙铁夹住,底下燃起烈火在灼烧,刚才她吃生姜好像都没这么辣。   季鱼微微皱眉。   不一会儿,她听到了白色瓷碗掉落在地的声音,他双臂圈住她,把她抱得很紧,紧到她几乎要窒息。   季鱼呼吸越来越艰难,大脑已经开始缺氧。她潜水这么多年,都很少有这种感觉。   她感觉他完全没有停的意思,把头往后仰,双手按在他胸膛上,想要推开他。   他紧抱着她的双臂松开了一点,一双大手贴着她的脊背,上下浮一动,似是反复在感受她脊背和腰的曲线。   没多久,他刚松开的双臂,又开始发力,一只手往上,滑到她的后脑,按住,不让她的头后仰或有丝毫偏离,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腰上,把她的身体按在他身上。   她身体往后仰,他身体靠上来,步步紧逼。他像个渔夫,用他身体这张网,把她这条鱼牢牢网住。   他的每一个动作,季鱼都能感觉他的用意。   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做一条落入网中任人宰割的鱼,她应该推开他。   可她的大脑似乎不受理智控制,悬空的手抓住他的臂膀,却使不上力。   两个人的唇和身体,密不透风地紧贴在一起。   季鱼感觉心脏跳动越来越快,脉搏也超出正常律一动范围,大脑里越来越空,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海上起了雾。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也不知何时,他的舌已经滚到她嘴里来,在她口中扫荡,像是搜救人员在打捞海底的什么物体一样。   地毯式地扫过一遍之后,他舌头一卷,像是打捞到了目标物体,迅速往后撤。   等他放开她的时候,季鱼才意识到,她嘴里的姜不见了。   季鱼气喘吁吁,仰头看着男人。   他也喘着气,偏着头,没有正面看她。嘴角动了几下,像是在咀嚼什么,嗓子吞咽,喉结上下滚动几下,才停下来。   季鱼只能看到他脖子上的动静,一清二楚。   诱一惑!   季鱼上齿紧咬住下唇,心底竟然有一股冲动,冲上去,也去他嘴里打捞一番,不能白白让他占便宜最后却没动。   一惯洒脱的她,这个时候有了顾虑,生姜明显已经被他吞下去了,她去捞什么?   更何况,她现在觉得,这种事情是没办法扯平的,你来我往之间,会牵扯出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海坤往后退了两步,俯身把掉落在地上的碎瓷片和生姜一一捡起来,二话不说,头也不回,离开了房间。   他脚步很急,也有些乱,从船长舱走到甲板上,他脚步顿住,左右看了看。   海坤寻思着,是直接回驾驶舱,撒手不管,还是去餐厅,找枇杷再要点新鲜生姜片,再回船长舱,把剩下的事情做完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枇杷从餐厅出来,跑到他面前,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去给她送点生姜。”海坤把手中的生姜递给他,指了指季鱼住的房间。   他转身走向船尾,走到床沿,纵身一跃,跳到了船舷以外的狭窄的横板上,快步走入鲸鱼嘴里,像是找到了一个安全所,长舒了一口气。   海坤直接往地板上一躺,看着天空,碧蓝如洗,很像一个人的眼睛。   他匆匆侧转身,转移视线,看向大海,海水很蓝,澄澈,更像一个人的眼睛。   他简直要疯了,索性闭上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脑海里却闪过一幕幕清晰的画面。   异国他乡的海滩上,女人提着裙摆逃跑,浑身湿透,落魄无助;   海底里,女人手中的衣服将穿未穿,洁白如玉的裸一体,性感诱一人;   对战捕鲸船,女人被三戟叉刺伤,伤口流血不止,染红了海水,身体虚弱,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地下美食城,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在灯火阑珊处回头遥望他。   海坤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迅速坐起来,极力打住海浪般狂涌的思绪。   “船长大人,你这幅德性,是吃错了药,还是被色字头上的那把刀刺中了?”郑淙不知何时跟着过来了,站在侧边入口出,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给我一支烟。”海坤朝他勾手,黑眸盯着虚空。   “”郑淙想继续损他,看他神色焦躁的样子,不忍心再火上浇油,无声地坐下来,把烟和打火机推到他面前。   海坤点燃烟,抽完一支,又点了一支,再点一支   郑淙看着自己刚拆包的烟,一点点瘪下去,想死的心都有了。在一整包烟被消灭前,他伸手把烟收回。   “你当我开烟卷厂的?省着点行不行?”   “不行。”海坤抢先把烟拿走。   “我艹,他们不就搭个顺风船吗?又不是海上风暴,瞧你这鬼样。”郑淙不跟他抢了,知道抢不过他,只能在嘴上捞点口快。   海坤冷静下来,把烟盒还给他,静静地吸完手中的半支烟,责备他:“郑小姐说的两个人,你明明知道是谁,为什么不早说?”   郑淙笑答:“你当我白痴?我说了他们还能上船吗?”   “以后再发生这种破事,你也别上船了,直接滚回北欧去。”这一次,他就只能继续忍。   郑淙很欠揍地戏谑他:“听说,色字头上有把刀,忍字头上也有一把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海坤不理会他,经过一番整顿,他自我感觉已经基本恢复原初,起身离开了鲸鱼嘴。   他再次敲响船长舱的门,只敲了一下,门就开了。   季鱼站在门口,自露出头,冲他笑,“那个,枇杷把生姜送过来,我自己已经擦了。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没吃”   海坤一眼就看见船旁地板上放着的白色瓷碗:“你的手比大猩猩的手还长,可以伸到后背?还是你的头跟机器人一样,可以旋转一百八十度?”   “”季鱼伸手试了试,果然伸不到后背,够不着伤疤,再把头转了转,最多转九十度多一点点。   她怎么那么蠢,撒个谎也漏洞百出!   季鱼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入房间,走到船边,直接在地板上坐下来,示意她也坐过去。   她想象一下生姜刺激皮肤的感觉,心里直发毛。   最可怕的是,不久前,男人海底捞姜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她晃了晃脑袋,再次驱散那些想起来就让她浑身不自在的景象。   季鱼把门关上,转身看向他:“一定要擦吗?”   “听话,女孩子身体娇贵,留了疤不好看。”他声音低沉下来,像是在哄小孩,拍了一下前面的空地。   “”季鱼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温柔的声音,像清晨的海水一样,带着一丝清凉。   她心底最隐蔽的角落里,一直横着的那个硬硬的东西,突然化了。双脚不听使唤地走到他面前,背对着他,在地上坐下来。   海坤起身,拉开书桌的抽屉,翻找了一番,找到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拿出一支烟,含在嘴里,点燃,吸了两口,重新坐下来,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蒂,送到她嘴边。   不用他解释,季鱼也知道,是给她转移注意力用的。   她张嘴含住烟蒂,没吸,用舌尖舔了一下烟蒂,上面有男人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   季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又冒出那个问题,他们刚才到底算不算接吻?   她经常做那种疯狂的春一梦。可在现实生活中,她一直对接吻做一爱这些事,从生理上排斥。   她也无法和男人建立亲密的关系,只能保持一种客套友好的关系,再进一步,她就会恐慌,严重的时候,会窒息。   贾永成算是唯一一个例外。   季鱼有些困惑,为什么她今天没有那种恶心排斥的反应?   甚至有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她真的变成了一条鱼,他是大海,她在海里面地游了一圈一样畅快。   她胡思乱想之际,海坤身体前倾,双臂从她身后移到她身前,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拿着生姜,往她身上贴。   三戟叉从她左后肩膀刺入,最长的叉刺穿到了前胸,所以总共有四处疤痕。   生姜被按在她左胸前愈合的伤疤上,她头往旁左边一偏。而他的头刚好伸过她的肩膀,探头去看她前面的伤口。   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相撞。   视线交缠,呼吸也瞬间糅合在一起,难分彼此。   季鱼心跳骤然停顿。   海坤同样也愣怔住。 第25章   房间里很安静。   此刻的海,也风平浪静,整个世界都很安静,仿佛消音了一般,只偶尔听到甲板上传来人追逐欢呼的声音。   两个人对视了好几秒,季鱼才反应过来,把头转向右边。   海坤也回过神来,食指按住生姜,在她身上打圈摩一擦,轻轻地揉动。   伤口被生姜蹂躏,又痒又辣,也很疼,季鱼暗暗吸了一口气。她身体有些僵硬,柳眉紧蹙,深深地吸一口烟,又慢慢地吐出来。   不知道是生姜太辣的缘故,辣过她的口腔,此刻正辣着她伤口处的皮肤。她一直麻痹没有太多知觉的心,渐渐也感觉到了这种辣。   “没什么想说的?”身后传来男人低沉醇劲的声音,他的手突然加大了力度。   海坤印象中,女人被男人强吻,必定甩给男人一巴掌什么的,她当时没有,大概是没反应过来。现在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却不见她有发作的迹象。   他有些意外。她作为女人,能洒脱豁达至此?   “说什么?”季鱼长吸了两口烟,一支烟转眼燃尽。   “随便。”   “”她想再去拿烟,却动不了,大脑搜寻了一下有什么可聊的话题,“你不问问我们那一个小时去做什么了?”   “我问了你会说?”他侧头看着她的眼睛。   季鱼笑着摇头:“我和郑淙约定过,这件事就我们两个人知道,打死也不说,尤其对你这个船长。”   海坤嘴角一弯:“那就别说。”   季鱼瞥见他嘴角噙着浅笑,鬼神神差一样,打开了话题。   “其实也没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唱了一出双簧,把一个胆小鬼吓了个半死,还套出了一些话。就这么简单。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去为难郑淙,这是我出的馊主意,他只是配合。”   “这样能出气?”海坤一直打圈的手突然停住。   “对,我就是想出这口气。“季鱼觉察到他的异常,以为他生气了,在他教训她之间,抢先辩解。   “是她先使坏,她跟长刀那四个人通过电话,叫他把我奸了。更过分的是,她明明知道铁叉那些人要去南舟岛,这么重要的线索,却不配合警方,她这叫知情不报,是犯法。”   “这种人,以后可以直接忽视。”海坤看了她一眼,低头看着伤口,手又重新动了起来。   “哦。”季鱼有些意外,他显然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   她沉思半晌,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更生气的是,她在日本海滩上早就看到了有人捕杀小鲸鱼,却假装没看到。如果提前一个星期让你们知道消息,结果肯定不一样。”   海坤摇头:“这是道德问题,不是法律问题,她没有义务必须做什么。选择沉默,是自我保护,没错,任何时候,生命安全第一。”   他语气很平淡,似乎这种事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季鱼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退一步想,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一直以来,她都习惯固守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事毫不关心。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古人都这么说了,她无父无母,没有过去,也没有确定的未来,十足的穷人一个,独善其身就够了。   她是这样想的,为什么别人不能这么想?   这么一想,她很快就释怀了。   只是,心里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隐忧。   如果遇到问题,人人都沉默,都只顾独善其身,这个世界不就成了哑剧的舞台?   “看墙上的人。”他似乎洞悉了她此刻的心思,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墙上的一张合影。   照片背景色是白色,显然是在医院,一个黑皮肤的女人躺在病床上,四周围了一圈的人,男女老少c各种肤色的人都有。   他一一介绍,这些来自全世界各个反捕鲸组织的志愿者,为反对日本c挪威和冰岛等捕鲸国家大肆捕杀鲸鱼,做了哪些事。   其中有一个年轻小伙,是某国际黑客组织的核心成员,把日本首相的个人官网攻击到瘫痪,要求日本政府停止捕杀鲸鱼的活动,后来还对日本各大企业网站发起攻击。   季鱼听了特别兴奋,这也算为她的手机视频被黑出了口气。   “罗素先生有一句话,‘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这个世界,有形形色色的人,不是件坏事。有沉默的大多数,就有不沉默的小部分。只要存在不合理,不公正,不人道的事情,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发声,不必悲观。你不也站出来了?”   海坤放下手中的姜,拿了一条毛巾,提醒她:“已经好了,把凉的湿毛巾按住,敷一下。这段时间吃东西要忌口,我会让枇杷菜里不放酱油。”   季鱼右手按住毛巾,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   他手里拿着擦过她身体的生姜,又去用水冲了一下,直接就塞进了嘴里,回到座位上。   季鱼看得目瞪口呆,嚅嗫道:“你不嫌脏吗?”   海坤把生姜吞下去,嘴角一抽:“等你在海上生活几年,你生姜皮都能吃下去。”   季鱼想想也是,笑了笑,表示赞同。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静默良久。   一直被他们回避的海底捞姜事件带来的尴尬,终于被他主动翻了出来:“今天的事,对不起,我看你眼睛红了,怕你辣得难受,想让你吐出来,一急,结果”   “没事,”季鱼匆忙打断他,顺着他的解释,半开玩笑地接下去,“就当喝了一碗生姜鱼头豆腐汤,你吃了姜,我吃了鱼头和豆腐,我还赚了呢。”   不知为何,他这么一解释,她心里竟然有些堵。   所以,他确实不是有心吻她,只是为了帮她把姜捞出来,顺便解解辣,结果出了这样的意外。   既然纯属意外,她好歹是逍遥派的掌门人,当然也不会计较那么多。   夜色已经落下帷幕。   甲板上有人在喊他们下去吃晚饭。   海坤把东西收拾好,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季鱼用湿毛巾擦了一下伤口,把礼服裙穿好,走到墙上的照片前,搜寻了半天,没找到海坤,忍不住问他:“照片上怎么没看到你啊?”   海坤已经走到门口,回头看向照片,又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在拍照。”   “”季鱼抬手扶额,她怎么就没想到?   等等,他刚才又在笑?   她放下手,他已经走出房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离开前,最后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   有一天,她要站在国际法庭上,说出她看到的一切。   季鱼内心更坚定了这个想法,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从房间出来,发现海坤在门口等着她。   下楼梯的时候,船身晃动了一下,她穿着高跟鞋,脚步没站稳,身体往前扑,差点摔下来。   海坤伸手去挡,坚实的臂膀刚好挡在了她胸前最丰满之处。女人的胸受到挤压,形成高山险峻迅速往上抬升的奇景。   他俊实的脸,掠过两抹红晕,幸亏有夜色遮挡。   海坤迅速换了一只手,抓住她的上臂,把她扶稳,视线往下,在她身上的裙子和鞋之间来回扫了一遍。   “在船上穿高跟鞋不累?你就没一双平底鞋?上次穿运动服,不是也挺好看?”   他的脸色和语气又恢复了一惯的威严和冷冽,只是比以前多了一丝微风拂过脸盘一样的轻柔。   季鱼听着他的话,感觉像责备,又像是关心,不觉愣了片刻。   觉察到他的手还扶着她的腰,她站直身体,弯腰把高跟鞋直接脱了,扔回房间里,再折回来。   “我只喜欢穿礼服,好看。鞋子好说,不穿高跟鞋,还可以打赤脚。”她边下楼梯,边解释。   “一直这样,不正常。生命中有华丽的时刻,就应该有朴素的时候,有对比,才能凸显各自的独特和价值。你这样做,是甘愿被仪式捆绑,不会一直舒坦,只不过你自己不承认。”   “”季鱼脚步顿住,转身看向他,想反驳,却无话可说。   他和她对视了一眼,转身快步走下楼梯。   季鱼感觉有些气闷,呼吸的通道,像是被人捆绑住。   她没想到,这个男人仅凭穿衣服这么简单的事情,就一针见血地戳中她看似洒脱其实是在逃避的生活哲学。   季鱼心情突然有些沉重,慢慢走到餐厅。   餐厅里面,人都已经到齐。   肖胜景和郑淙在说说笑笑,聊着鲲鹏号上的一些事情。泥鳅端菜,摆碗筷。枇杷在角落里,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忙什么。   餐厅中央摆放了一张能活动的方桌,应该是他们新添置的,她上次来还没有。   海坤在对着门的座位坐了下来,郑淙和肖胜景分别坐在他两边,她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来。   桌上依然是两菜一汤,两菜一般是一荤一素,荤的多数是罐头菜,素的是蔬菜,汤一般都是鱼汤。   品类虽少,但每一样菜式量都足够大。   他们并没有把她和肖胜景当客人,这倒让她松了口气。   郑淙拿着筷子,望着桌上的菜,发牢骚:“我们不是刚离岸吗?就不能让老子先痛痛快快吃几天好的?”   “节省开支。”海坤转身,叫枇杷一同来吃饭。   枇杷使劲摇头,一直往角落里缩。   “枇杷在做冰皮月饼,说是给客人吃的,我偷吃了一个,还挨骂了呢。”泥鳅在郑淙旁边坐下来。   海坤不再说话,埋头吃饭。   从季鱼进来开始,他就一直没看她。 第26章   船身突然有些晃动,季鱼随手抓住桌沿。   她脑海里闪过在房间里的时候,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难得一见的笑,对比一下眼前这张冷峻没有表情的脸,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季鱼刚在心里感叹完,海坤突然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身旁:“我们换个位置,你坐里边去。”   他直接把她的碗筷移到他刚才坐过的方位去了。   季鱼松开抓住桌沿的手,起身走到对面,坐下来,她背后就是船舱壁,随手可以抓住旁边嵌入里面的固定桌,这样船怎么晃她应该都不会摔倒。   她拿起筷子,端着碗准备吃饭。   这男人真是细心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面上清冷,心里却像是有一把火,她总是在不经意间被他的火烧着。   再这么下去,会怎么样?她会不会产生依赖?   季鱼有点恐慌。   她胡思乱想之际,右手边的座位突然空了,回头一看,肖胜景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举起胸前的单反照相机,对着桌面的菜正拍照。   “你们放心,不该拍的,我不会拍。船长的意见我也记住了,不拍你们的正面。我赞同这一点,万一泄露出去,太不安全。”   肖胜景一边调焦距,变换着角度,一边嘀咕。   “这个菜,实在太朴素了,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们这些守护海洋的战士,过着怎样艰苦的生活”   “真啰嗦。”郑淙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快来吃饭吧,肖大师。尽说些空话,套话。全世界的人知道了有个屁用,他们又不会出钱给我们买好吃的。”   郑淙一手撑着脸,手肘支在桌面上,望着桌上的菜发呆,余光却在海坤和季鱼两人身上游移。   “你们两个今天怎么这么沉默?”郑淙突然放下手,双臂搭在桌面上,头两边转动,看了看季鱼,视线最后落在海坤身上。   “你是不是在威逼利诱,严刑逼供,让季鱼告诉你我们今天去做了什么?”   季鱼一手挡住额头,不敢看郑淙,他还这么相信她,不会出卖他,显然不知道,她已经什么都说了。   “你们做了什么,关我什么事?”海坤并没有戳穿她,放下筷子,“吃完饭,到驾驶舱来,我有事找你。”   他也不跟肖胜景客套,直接离开了餐厅,前后停留的时间不到五分钟。   “船长,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肖胜景似是抓到了好时机,连饭也顾不上吃,紧跟着跑了出去。   肖胜景是那种非常有人文情怀的热血文艺青年,能说会道,动不动就慷慨激昂。   季鱼一开始习惯性地有点排斥他。她答应他拍摄宣传片,起初完全是出于个人之私,想趁机回到鲲鹏号上面来。   一路聊过来,她能感觉到,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也很有正义感,他想做的事,和鲲鹏号上的人正在做的事,本质其实是相同的。   所以到现在,她已经不排斥他,甚至对他心生敬佩。   季鱼放下挡住额头的手,发现郑淙一直瞪着她,她咬咬牙,如实交代,她已经跟海坤说了他们去装鬼吓人的事情。   “你说了,他没说什么?也没骂人?”郑淙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有。”季鱼夹了一根蔬菜,放进自己碗里。   “那你们刚才在房间里呆那么长时间在做什么?我们都听到有东西打碎的声音,还以为是船长在冲你发脾气呢。”   泥鳅性子憨,想到什么就问了出来,没觉察到季鱼此刻表情尴尬至极。   郑淙静默了片刻,笑了笑:“那就好,害我白担心一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声音里有一丝惆怅,对着碗发了会儿呆,说没什么胃口,起身离开了。   餐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泥鳅看着桌上没怎么动的菜,两眼放光,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都没人跟我抢蔬菜了?”   “以前很多人抢吗?”季鱼其实也没什么胃口,放下碗筷,回头看了一眼枇杷。   他刚好也转身看她,和从前一样,一撞上她的视线,像个小白鼠一样立刻又缩回他的洞里去了。   “枇杷,我们把东西拿到桌上来,一起做,我也会做冰皮月饼。”季鱼起身,走到枇杷身旁,直接把装配料的盘子和碗一一端去桌面。   泥鳅把桌上的菜移到一旁,也过来帮忙。   三个人很有序地把制作冰皮月饼的物料转移到了桌面,各自坐下来。   季鱼拿了一块擀面杖擀好的面皮,抓了一把抹茶馅放上去,开始捏面皮。泥鳅跟她一样,也在弄。   枇杷继续和面,不时地看他们一眼,纠正他们犯的错误。   季鱼用面皮包住馅以后,用一个玫瑰花型的白色模型,压出一个圆圆的小月饼,面上是一朵玫瑰花。   这一系列动作,很流畅,像是她真的会做月饼。   事实上,在她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做。   在她记忆缺失的生命中呢?   泥鳅拿着月饼在旁边欢呼:“哇,好漂亮的花。季鱼姐,你真的会做月饼啊,太棒了。”   “你觉得漂亮,那就送给你的小田螺吧。”季鱼想起那天在田螺姑娘小吃店里遇到的那个小女孩,从泥鳅看她的眼神就能猜到,他们关系应该不一般。   泥鳅听到这个提议,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趴在桌面上,看着季鱼继续用面皮包其他的馅。   “下次回来,田螺应该有家有宝宝了。”   季鱼一惊:“为什么?抓到黑鲨以后,你们不就可以不上船了吗?”   “不抓到黑鲨,船长也说过让我留在岸上。但睡到半夜,听不到海浪的声音,我心里难受,又忍不住爬起来,跑回到船上来了。离开前,我跟田螺说过,让她别等了。”   一年又一年,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仔细想过,我应该就是那种这山望那山高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在船上,我想上岸,想有个安稳的家;上了岸,又害怕再也见不到船长和水手哥,还有枇杷,又想回到船上。”   泥鳅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的大海。   季鱼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月饼,看向泥鳅,有些意外,这个粗眉细眼的大男孩,竟然会想这么深刻的问题。   “季鱼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泥鳅感慨了一番,很快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憨厚样。   “不知道,”季鱼摇头,她说的是实话,“我从来不去想未来,也许下一秒我们就死了,想了又有什么用?未来如果真的来了,该是什么样的,就怎么样,我都接受。未来不嫌弃我,朝我按时奔过来,我当然也不挑剔她。”   她的话音刚落,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海坤敲了敲门,目光在她身上瞬了一瞬,转向泥鳅:“你去底仓,找块两米长半米宽的木板过来,把木工的工具箱也拿上,送到驾驶舱来。”   泥鳅说了声“好”,起身跑了出去。   海坤离开前,扔给她两句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那叫‘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还有,不要教坏小孩。”   季鱼仔细想想,微微点头,看着门口,自言自语:“说的也没错,我就是这样,以后西瓜皮都要留着,西瓜皮越多,肯定滑得也越远。”   一直没出声的枇杷,突然“噗嗤”笑出了声,似是觉察到失态,一手捂住嘴,一手使劲摆,表示他不是故意的。   季鱼放下最后一个做好的月饼,拍了拍手,很严肃地看向他:“枇杷,你是小孩,所以要听你们船长的话,不许学我。”   枇杷一脸愕然的表情,黑珠亮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季鱼朝他挥了挥手,离开了餐厅,依稀听到身后传来捂住嘴偷笑的声音。   月色下,海风拂面,清爽怡人。脚下的海,偶尔微浪轻起,像诗人一般浅唱低吟,更像情人的蜜语。   季鱼走在甲板上,脚步轻快,双手反在背后,十指交叉,掌心向外,两边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上扬扬到上不去的弧度。   她走到上船长舱的楼梯口,突然不想这么早回房间,又转回来,在甲板上来来回回走动。   这一幕,悉数落到郑淙眼里,他在窗户旁站了许久,有些犹豫,要不要出去。   他不是傻子,海坤和季鱼之间起的某种化学反应,已经浓烈到足矣让平静的海沸腾,澎湃。只是两个当事人不知道,或知道了却不敢承认。   郑淙知道,他需要重新摆正自己的位置,但知道和做到之间,有时候隔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他就算有飞天的本事,也会有失足的时候。   最终,他决定不出去,虽然呆在房间里也很无聊。   甲板上的女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一个人偷偷地笑,像个怀春的少女。   月光下,广博的大海,赤脚的女人美得像一幅画,有些不真实。   不对,对他来说,这只能是一幅画,他也只能这样远远地欣赏,不能靠近。   世界这么大,纵使他走过千山无水,却始终找不到他的巫山,他的云。   原来她在画里。   枇杷突然出现在甲板上,画里的女人很快消失了,有人来敲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郑淙轻叹一口气,打开门,冲枇杷笑了笑,示意他马上就去驾驶舱,推着他一同离开了房间。 第27章   驾驶舱内。   原本宽敞明亮的空间,被一分为二,一半依然是驾驶舱,另一半隔成了一间小卧室,中间用一块可以移动的帘子隔开。   驾驶台前,郑淙正向另一名船员讲解驾驶操作,讲解完以后,交代了几句,绕过帘子,走到里间的小卧室内。   靠墙放了一张木板床,旁边是两张书桌拼起来的大桌,上面堆满了书籍。   海坤站在床和大桌之间的空隙,双手撑在桌面上,正翻阅着一叠气象资料,云图,风向,海况等等。   郑淙拖了一张椅子,在大桌一端坐下来:“那些我都看过了,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海坤同样把身后的椅子拉过来,坐下,侧视郑淙:“你也没什么跟我说的?”   “我需要跟你说什么?”郑淙想继续装傻,却莫名有些烦躁。   他胡乱揉了揉头发,大手一挥,把他和季鱼一个表演,一个配音,如何配合得天衣无缝,把任萍萍吓得魂飞魄散,都招了。   郑淙口才原本就好,尤其脸部表情丰富,越说越起劲,配合手脚的动作,一会儿装可怜,一会儿要死不活的,一会儿又发怒,表演得惟妙惟肖。   他表演完以后,最后来句总结:   “我决定了,以后鲲鹏号散伙了,你要是再把季鱼赶下船,我就跟她去做舞台剧演员,一定能拿奥斯卡奖。”   海坤原本要批评他一顿,听着听着,竟让也忘了这回事,嘴角一直上扬着,脸上清浅的笑,像海上的波纹一样,从嘴角一圈一圈地漾开来。   只是,想到今天发生的意外,他心情很快又黯淡下来。   他们不是一路人,不可能有将来。   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幸亏她不是那么计较的人,他制造的尴尬,被她一句玩笑轻松化解了。   海坤长舒了一口气,让郑淙靠近,把注意力集中,指着桌面的上的一张白纸,上面画了一把长柄三戟叉。   “这个所谓的铁哥,应该就是捕鲸圈内这两年才被人提到的铁叉。他被忽略,是因为他从不捕杀大体型的鲸鱼,钻了法律的空子。他知道小型鲸类不在国际法保护范围之内,不管他怎么捕杀,国际捕鲸委员会无权管他们。”   “别提那群二货,被联合国承认又怎么样?郑小姐都说了,他们早就被日本人收买,指望他们做点什么,省省吧。他一妈一的什么ic,”郑淙嘴角一抽,笑道,“我看,叫c更合适。”   海坤这次没反驳他,因为诸多事实已经证明,确实如此。   日本浅滩染血,最终被日本人捏造的鲸鱼集体搁浅这种科学也无法解释原因的说法掩盖过去。   季鱼拍到的捕鲸视频,背后很有可能牵扯到黑鲨,但日本人坚决不同意任何有正义感的环保组织深入调查。   ic(国际捕鲸委员会)只是发表一些不痛不痒的电视讲话,给出言语上的警告。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海坤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回到刚才的话题:   “日本染血浅滩有人捕杀小鲸鱼,应该是铁叉的人做的。上次和我们正面交战的‘波塞冬’号,应该也是他。他们接应长刀为他们拖拉的小鲸鱼。”   “长刀做的那些破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但你怎么知道,主使的人是铁叉,不是黑鲨?‘波塞冬’号不是黑鲨的招牌吗?”   郑淙随手拿起画了三戟叉的白纸,翻来覆去的看,发现背面画了一个女人的后侧面,问:“这女人是谁?怎么那么像季鱼?”   “我怎么知道?当然是从目前所有涉及黑鲨捕鲸的事件总结出来的。”海坤把白纸夺过来,翻过来放回桌面,把头像压在下面,继续讲解上面的图。   “第一,黑鲨捕杀的都是蓝鲸和抹香鲸这类大型鲸鱼,比如,传闻中的中国上古神兽‘鲲’,我相信,他一定会死追到底。他对灰鲸c海豚c乌拉鲸c海盗鲸c白嘴鲸之类的普通小鲸鱼不会有兴趣;   第二,黑鲨的捕鲸船,每一次捕杀行动,一旦被追踪到,他们会迅速做出反应,甚至反过来用‘狼群战术’,主动出击追踪船,这是二十一世纪索一马里海一盗推出的一种新战术。行动结束,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上次的‘波塞冬’号,表面上看,用的也是这种战术,但漏洞百出,留下一堆线索。”   “所以,杨队长很快就追查到长刀的上线就是铁叉,打着黑鲨的幌子在犯案?这样确实说得通。”郑淙听着他这些分析,头点得像在捣蒜泥,但还是有很多疑点:   “结论是,那个刀疤男已经没什么用,有用的反而是,我跟季鱼装鬼吓人,吓出了一条线索,他们的铁哥,也就是你刚才说的铁叉,下一站就是南舟岛。他去那里干什么?”   海坤翻出一叠资料,都是一些国家和城市地图c历史文化之类的介绍资料。   “南舟岛位于太平洋西南部珊瑚礁三角区边缘,不通电,与世隔绝,也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保留手工捕鲸的国家。与商业捕鲸不同,他们是为生计捕鱼。但近些年,出现了一些状况。什么状况,你不用问,杨队长会提前跟南舟及附近岛上几个主要国家的海警交涉。我们这一趟去斯宾塞岛,也会绕去南舟岛,短暂停留。”   海坤把手中的资料扔给郑淙,面色变得凝重:   “这些都是小事,不是我要说的重点,现在的重点是,三戟叉,有三根叉,除了铁叉之外,还有两根是什么?”   “什么意思?”郑淙把椅子拉近,“你的意思,除了铁叉,黑鲨,另外还有一个人,总共有三个人?”   海坤点头:“这几年,我们来来回回,遇见了不少捕鲸船,我在跟他们交流的时候,大体能感觉到,‘波塞冬’号背后至少应该有三个主要人物。”   他黑眸盯着虚空,停顿片刻,继续解释:   “铁叉这个人,从这两次交手,你可以发现,他要的是钱,没什么太深的头脑。而黑鲨,这么多年下来,钱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诱一惑一力。他一直紧追着一条可能并不真实存在的大鱼鲲,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他想要什么?这三个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郑淙笑着摇头:“别问我,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说不定,他也跟那些肤浅的人一样,真以为‘鲲’是神兽,吃了会长生不老呢。”   海坤当然不认同这种说法。   “黑鲨这种冷酷残暴的人,非常理性,应该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我更认同,他是在受命行事。所以还有第三个人,善于谋略,能调动军队,很有可能有军人背景,或和军队有关联。他们能娴熟使用‘狼群战术’,在海上畅通无阻,所以也很有可能和索一马里一海一盗有勾结。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他应该才是‘波塞冬’号真正的头领。”   “所以,捕鲸人口中‘海神之王’这个臭不要脸的称呼,指的不是黑鲨?我们花了七年的时间,连黑鲨的影都没追捕到,现在还有一个更厉害的人物!”   郑淙吞咽了几下嗓子,摇头叹气:“算了,我们就准备在海上孤独终老吧。”   “不会。”海坤站起来,推开身后的椅子,踱步走到墙上的巨幅世界地图前,视线落在大公鸡下面,南太平洋的那一片斑斑点点上。   “首先,我们的方向绝对没错。不管‘鲲’是不是真实存在,它都帮了我们很大的忙。黑鲨确实一直在追踪这条大鱼,他们眼中的大鲸,并且追踪的线路非常有规律,线路上的斯宾塞岛,我怀疑就是他们最大的据点。”   郑淙越发疑惑,迅速把椅子转过来,面对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职业捕鲸人,一般都非常熟悉潮水涨落和洋流方向,据此推算出鲸鱼食物漂移的方向,由此预测出鲸鱼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所以他们会在特定的季节,特定的地点来猎捕鲸鱼。不能做到万无一失,至少捕杀的成功率会非常高。”   海坤转过身来,黑眸绽放着闪亮的光:   “抹香鲸周期性洄游到特定海域,我这段时间总结了这七年我们的航海日志,发现确实如此。它们的洄游和青鱼的洄游,甚至和候鸟的迁徙几乎一样,都有固定的路线。我已经绘制出了一副很详细的路线图,斯宾塞岛就在图上。”   “”郑淙起身走到地图前,看到各种各样的线路,眼睛都直了。   他虽然也知道海坤一直在钻研海洋c大气c洋流c鲸类学等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却没想到,他能渗透到这么深这么细的程度。   他一直以为,他们这几年,在海上只是漫无目的的漂泊,原来海坤一直是有目的的。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和斯宾塞岛本身的历史有关,这一点以后再跟你解释。你先联系郑小姐。”   海坤回到桌前坐下来,打开一个黑色笔记本,埋首奋笔疾书。   郑淙点头应允:“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那些什么军队c海盗,会扯上政一治的东西,都交给她。反正她也乐得折腾。如果他们能从中追查到更多线索,直接找到铁叉c黑鲨和那个什么海神之王,那就万事大吉了。虽然不太可能。”   他笑着感叹,看了下时间,起身准备离开,想起刚才白纸背面那个头像,忍不住又转过身来,看向海坤。   “既然我们有了方向,搞定铁叉,追捕黑鲨,甚至最后那个什么王,都不是问题。之后呢,你跟季鱼,有戏吧?”   海坤握笔的手顿了一下,很快继续,左手朝门口摆了两下,示意他可以走了。   郑淙笑着摇头,无奈离开。   他也知道海坤不会说,他们在海上一起飘了这么多年,他其实仍然不了解,他的出身,他的成长,有什么样不一般的经历。只知道一个杨泰铭。   海坤对他们来说,依然是个谜。   郑淙走到门口,刚好泥鳅进来,扛着一块长木板,问海坤做什么用。   “你先靠墙放着,下去的时候,让枇杷送一些新鲜的姜片上来,我已经跟他说过,让他准备。”海坤没有回头,继续在书写。   “咦,”泥鳅放下长木板,很疑惑,“船长,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生姜的啊?”   “啰嗦,人的口味会变的,知不知道?”郑淙拽着泥鳅一同离开。   对他自己刚才的问题,他已经有了答案,心情却很复杂,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下到甲板上以后,郑淙直接回房间,泥鳅快步跑到餐厅,正好遇上枇杷跑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瓷碗,里面放着生姜片。   “咦,你怎么知道船长要这个?我还没跟你说呢。”泥鳅捧着碗仔细看了看,确实是生姜片。   枇杷做了几个动作,长头发,礼服裙,光着脚,泥鳅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季鱼。   “季鱼姐也要吃生姜片?他们俩怎么了?该不会都感冒了吧?”泥鳅自问自答,“船长肯定不会感冒,他体质那么好。季鱼姐要吃,那你赶紧送上去吧。”   枇杷点了点头,端着碗跑上楼,去船长舱敲门。   季鱼来开门,看到生姜片,大喜:“谢谢啊”   她突然压低声音:“枇杷,不要告诉别人,我找你要了生姜片啊。”   枇杷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答应。他离开以后,季鱼迅速关上门。   船长舱和驾驶舱之间有一道门,平常只有海坤进出,季鱼担心端着碗出去,会撞见其他人,打算直接敲这道门。   让别人知道生姜片的□□,多尴尬!   季鱼敲门的时候,门另一边刚好有人也在敲门。   “谁?”她吓了一跳。   “还能有谁?”这是海坤的声音,“你那边反锁了,把锁拧开。”   “”季鱼把锁拧开。   门开了,两边站着一男一女。   男人双手抱着一块长木板,正要过来。女人手里端着装生姜片的小瓷碗,也正要过去。   两个人各自挡住了对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第28章   两个人僵持在门口,视线交错片刻,各自移开。   季鱼寻思着,怎么找个缝隙,直接钻过去。   海坤把长木板移到一只手臂下夹着,腾出一只手来,手掌像老虎钳一样,同时钳住她的两只手腕,拽着她往里走。   “小心,我的生姜!”季鱼生怕瓷碗会从手中掉落,只能随着他回到船长舱,看着他手臂下的长木板,很不解。   “你这是要做什么?拍我也用不着这么大一块木板吧?超人都会像苍蝇一样被你拍死。”   “我拍你做什么?”海坤嘴角浮现浅笑,拽着她走回到房间中央,才收住笑容,放开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我做什么。”   他夹着木板走到木板床边,打开提过来的工具箱,里面全都是锤子c钉子c棋子之类木工常用的工具,开始忙碌。   季鱼似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他是怕她睡觉的时候,会从床上滚下来,所以要给她睡的床加一个挡板?   季鱼看了一眼手中的碗,决定先放一放,等他把事办完了再说,随便找了本书,坐下来翻看。   海坤先把两片子母活合页钉在床边缘木板上,再把长木板比对了一下,准备装上去。   “要帮忙吗?”季鱼起身,走到床边来,放下手中的书,扶住长木板的一端。   有她扶着,海坤很容易就把长木板装了上去,瞥了一眼她放在床一上的书,是系统介绍鲸类学的科普书,很枯燥,她看得下去?   “可以把木板放下来。”海坤提醒她。   季鱼放下木板,拿着书回到椅子上盘腿坐下来,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书,自言自语。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她突然停住,抬头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你说,如果鲲真的就是从上古时期就存在的一条鲸,他是什么类型的鲸?是男的还是女的?”   海坤正给床和长木板装插销,听到这么奇怪的问题,停下手中的活,转过来,反问她:“你说呢?”   季鱼把书放在腿上,背往后一靠,双手十指交叉,撑着下巴,手肘支在靠背椅的扶手上,眼睛盯着书上的图片。   “我觉得应该是大翅鲸,男的,跟你一样。”   “”海坤已经装好插销,转过身蹲下来,正对着她。   他这么严肃,季鱼意识到她好像说错什么了,匆匆改正:“不是男的,是雄性哺乳动物。”   海坤嘴角上扬:“你见过男人哺乳?”   季鱼想不到他还会钻她的空子,忍不住笑了,顺着他的冷笑话继续:“这有什么不可能?以后说不定男人还会有子宫,可以生孩子呢。”   “从动物学家的观点,和人类船只对抗的大鲸,一般都是雄性,出于保卫领地c妻妾c儿女的本能,这一点确实和男人一样。”   海坤没再继续玩笑,表情严峻。   “男人可以死,但不能被打败,可以粉身碎骨,但不能失去自己爱的人。”   季鱼听到这么硬气的话,不知不觉坐直了脊背,看着男人英俊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知其几千里,庄子的描述,鲲体型这么大,为什么是大翅鲸,不是蓝鲸,或抹香鲸?”海坤问完,自己作了回答:   “北冥,南冥,如果理解成北半球和南半球,说明鲲属于洄游类海洋生物,是蓝鲸c大翅鲸等之类的须鲸,抹香鲸c虎鲸和海豚都属于齿鲸,确实可以排除是抹香鲸。”   “对,我就是这么理解的!”季鱼欣喜若狂,双手捧起腿上的书,照着书本念:   “大体上,鲸分为齿鲸和须鲸两大类。齿鲸是指像抹香鲸c虎鲸(也叫杀人鲸)c海豚等有齿类的鲸科动物。须鲸则是指蓝鲸c灰鲸c小须鲸c大翅鲸等无齿类的鲸科动物,吃过滤食品,它们属于洄游类海洋生物。”   季鱼快速翻动书页。她只能照本宣科,不可能像他一样,大脑里好像装进了无数本书。   海坤微微颔首:“还有一点,研究鲸类洄游的海洋生物学家们发现:不论南半球还是北半球的鲸群在洄游时,都不跨过赤道,原因可能是鲸在长距离洄游时,身体里产生大量热量,而热带海域水温太高,无法为他们降温,会被活活烧死。只有大翅鲸例外。海洋生物学家在南半球发现了北极大翅鲸,同时也在北半球发现了南极大翅鲸,而动物学家又证实了大翅鲸的身体构造使其具有很好的散热性。”   他对这些理论性的东西早就了如指掌,但以前没有想过,鲲的性别,品类这些问题,现在她这么一提,他感觉也能说的过去。   “应该还有一点。”他手撑地,起身走到她身边来,把她手中的书拿过来,翻到靠后的一页,她应该没那么快看到这里来。   “有人听到鲲唱歌,动物解剖学家已经证实,大翅鲸和人类一样,有声带结构,也就是利用气流振动声带来发出声音。所以有大翅鲸求偶唱歌的说法。”   季鱼迅速浏览了一遍相关的内容,确实是这样。   她第一次发现,这类科普读物也这么有趣,同时,能找到科学客观的理论来支撑神话传说,更让她觉得很兴奋。   只是,看到旁边桌上放着的那张旧报纸上,头版头条配图的照片,季鱼瞬间黯然。   图片上,背景是汪洋大海,大浪滔天。   一条巨鲸跃出水面,全身白得像汝瓷,在阳光照射下,闪耀着金色的光。   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鲸身上插了密密麻麻的鱼叉。   瓷的英文是cha,刚好和中国的英文cha相同,所以这条cha hale,被译成中国白鲸。   报道是用英文写的,但写这篇报道的人应该很精通中国文化,竟然了解道家学说古籍《庄子·逍遥游》中,记载了“鲲鹏”这种上古神兽。   有观点认为,鲲鹏就是一种鲸鱼,所以,这条中国白鲸,又被称为“鲲”。   报道中,把鲲形容为光彩照人c智慧过人的神兽,但老谋深算,工于心计,手段凶狠毒辣,最可怕的是,它对人类有很强烈的仇恨心理。   从北半球的白令海峡,到南半球的南太平洋临近海域,约有近百艘捕鲸船和货船被它撞碎c沉没。   十三年前,这条中国白鲸鲲,撞毁了一艘巨型游轮,“东方”号,造成四百多人伤亡。   报道最后的描述,甚至带上了一点神话色彩。   中国白鲸鲲是上古神兽,所以是永生的,无处不在,却又来无影去无踪,触不可及。所以对人类的威胁,持久而巨大。   “这些都是杜撰的吧?”季鱼把报纸扔一边,心里很不痛快,“庄子写的鲲,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种神兽?”   “你认为它应该是什么样的?”海坤把报纸拿过来,随手翻阅。   “逍遥。”季鱼坐直脊背,语气笃定,“庄子和老子一样,主张无为,无所待。《内篇·逍遥游》里面,他主张我们应该回归辽阔而寂静的土地,漫游,清玩,深入无为之境,闲躺,安睡,获得逍遥之乐,活得自由自在。我觉得他笔下的鲲,应该就是这样的形象,它能在水里游,还能化鹏在天空飞,多自在,绝不会为了报仇雪恨,对人狂追不舍。”   “你读庄子?”海坤翻动报纸的手,停下来,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口若悬河的女人,这次,她没有照着书念,信手拈来。   这么年轻的女人,竟然读这么古老的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对啊。”季鱼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庄子讲的话都是空话,就像那颗臭椿树,大而无用。但对我有用,所以你不用对我说教。”   她双手撑着膝盖,眼睛盯着虚空,忍不住感叹。   “从我十八岁以来,鲲成了我的精神支柱,逍遥一直是我追求的理想境界。唯有这样,我才能不在意,我没有过去,没有父母这个事实,也不想未来。我这样过得挺好啊,不知道为什么,老贾和简婕就一直觉得我有病。”   季鱼感叹完,却一直没有听到往常一惯听到的劝慰。   她抬头,撞上男人深邃如海的黑眸,投射出来柔软的,染着光,仿佛透着一丝热气的眼神。   她很少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他这样的眼神,仿佛伸手能触摸到眼神中的温暖。   两个人的视线胶着了片刻。   海坤转移了视线,重新翻出刚才那份报纸,开始说他的想法。   “文艺作品中的形象,不管是人,还是兽,总会带着创作者本身的某些价值观,甚至某个民族的一些思想和文化。西方大部分文艺作品中,鲸都被塑造成凶狠c与人类为敌的怪兽形象,人类是征服怪兽的英雄,我也觉得很可笑。在我看来,这本身就反映了他们骨子里的征服欲。他们骨子里未脱离作为人类的优越感,认为人类就应该凌驾于自然之上,他们想要征服怪兽,征服自然,征服一切。所以也不难理解,某些西方大国为什么动不动就发动战争,称霸世界的野心怎么藏都藏不住。”   季鱼很喜欢他这个观点,听得尤其专注,一手撑着脸,歪着头看着他。   “如果鲲作为中国白鲸,要代表中国的民族思想,一定是和平,和谐。中国人不好战,这确实和老庄文化息息相关。当然,也不排除中国也有激进分子,但整体的民族性格,被塑造了几千年,凭这么一篇的报道,抹黑不了。所以没必要在意。”   “写这篇报道的人,有没有可能和捕鲸人有关,把他们的所作所为推到不会说话的鲲身上,来洗白他们自己?”季鱼不觉想到了这一点。   “不排除这个可能。”海坤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心里一惊。   一个鲲,竟然让他们前前后后,聊了近两个小时。   季鱼也第一次发现,站在她身旁的这个男人,和她一样,对海洋生物,尤其是鱼,这么感兴趣。   或许正因为如此,两个聊得这么起劲。   某一刻,她脑海闪过一个画面。 第29章   季鱼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画面:   两个小孩坐在地上,像是在玩玩具,又像是在一起看小人书。   画面很模糊,一闪而过。   她呆愣住,难道她小时候,也有过这么亲密的伙伴?   “时间已经不早,你早点上一床睡觉。”海坤觉察到她有些异常,理解成她晕船,太累所致,催促她休息。   季鱼抬头,一眼看到,床多了一个活动挡板,眼睛一亮,迅速跳下来,走过去。   “看起来很有意思,我要躺上去试试。”她爬到床一上,平躺下来。   海坤把挡板拉上,分别插一上两边的插销,整个床四周都围了起来,成了一个闭合的空间。   季鱼双手交叉,放在胸口,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脑海里突然想到一样东西,笑道:“感觉像躺在棺材里。”   “胡说。”海坤皱眉,很快又舒展开,眉眼染着清浅的笑,“像摇篮。”   这一日,天气还算好,海上没什么大的风浪,只偶尔有轻微晃动,从他的角度看下去,确实像摇篮里躺着一个小孩。   季鱼已经笑弯了腰,侧躺过来,蜷缩着身体,双臂抱着头偷笑。   “年纪轻轻,不要动不动就扯上庄子老子,生和死这么严肃的话题。这不是现在的你应该关注的事情。”   “为什么不?难道你怕死?”季鱼打住笑,却没有去看他,眼睛盯着新加上去的木板。   “如果怕死,你肯定不会选择长年在海上漂,时时刻刻都踩在生死边缘线上。”她声音黯然下来,“是不是你也没什么牵挂,所以无所畏惧?”   海坤一下被她问住。   “这一点,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季鱼忍不住自嘲,“我就是个无父无母无节操的女流氓,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只在乎一点,活着的时候自由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死的时候一定要美丽。”   海坤愣怔住,双手搭在挡板上,注视着侧躺在床上的女人。   他一时无法理解,这个外表年轻又漂亮,看起来逍遥自在的女人,内心为什么这么苍凉?   海坤想起她在酒店闭气自杀的事,忍不住责备她:“在滨城的酒店,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什么错误?”季鱼转头看向他。   “人的呼吸可以有意识地控制,这是事实。你潜水憋气,靠的也是有意识控制。你以为通过闭气,你就能憋死?”   海坤不知为何,想起这件事,火气就上来了,往床头跨了一步,俯视着她。   床一上的女人,像个受伤的小海豚一样,蜷缩成一团,他刚蹿上来的火气,不知不觉又灭了下去,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下来。   “除了有意识的呼吸,人还有一套不需要意识参与控制,由脑干的中枢控制人体呼吸的机制。由人身体的需要,自动调节。简单来说,你一直闭气,有可能死不了,只会变成不死也不活的植物人。”   “变成什么,我都不能接受,我的身体被人玷污。”季鱼说的是事实。   当时的情况,有四个男人,她体格比一般女生要强,但也不算特别壮,她挣扎了那么久,没用,只能选择闭气。   房间里静谧许久,季鱼没有听到他出声,以为他走了,放开双臂,一眼看见站在床边的男人。   他也看着她,两个人的视线不期然又撞在了一起。   季鱼没有像之前几次,匆匆移开视线,直直地看着他。   他表情这么沉郁,她有些过意不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放心,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也很爱惜生命,如果只有两个选择,忍辱负重地活着,自由地死去,我会选择后者。唯一遗憾的是,那天我穿的衣服实在太丑。”   海坤没有笑,却有些震惊,她一直穿着礼服,打扮得这么漂亮,难道就是为了做好准备,随时可以美丽地死去?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大灾大难,会有这样的生死观?   “是我的疏忽,对不起。”海坤抬头,不再看她,一惯清晰有力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我应该守着你。”   “”季鱼胸口一暖,“守着你”这三个字,让她想起梦中一直听到的那句话:   鱼,我是鲲,我带你回家。   季鱼紧盯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眸,脑海里想象着,如果是他在说这句话,会是什么情形?   鱼,我是坤,我带你回家   季鱼惊坐起来,为什么这两句话听起来像是重合了?   “再用姜擦一次伤口。”海坤转身要去拿装生姜的碗,打断了她的思绪。   “别动。”季鱼迅速打开两边的插一销,跳下床,跑去拿生姜。   她抢先端起碗,回到床一上,再次盘腿坐下来,勾手示意他也坐下来。   海坤有些意外,她下午的时候宁愿把生姜吃了也不愿擦伤疤,现在突然这么积极?难道又想一口吃掉?   他大步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来,伸手去夺她手中的碗。   “我来给你擦。”   “不行,这是我的生姜。”季鱼把碗移到背后,抓住他的手往外推。   海坤反手把她的手腕扣住,微微起身,把碗夺了过来。   季鱼眼看着碗被抢走,急了,起身,双膝跪在床一上,扑过去,去抢被他夺走的碗。   “不许抢,这是我给你去疤用的。”   “”海坤眉宇皱成了川字,他不记得他最近有受过伤,身上什么地方留了疤痕。   季鱼抓住他的手臂,把袖子往上卷,跪坐在床一上,指了指他小臂上被她掐破的地方:   “这是我弄的伤疤,我要负责到底。”   “这算什么伤?”海坤要抽手,她却紧拽着不放。   “怎么不算伤?破了皮,已经结痂愈合,属于新疤,用新鲜的姜可以去掉。这是你说的。”   季鱼脑海里闪过此前看到他的背,笑道:“你以为我是对你背上那些补丁一样的旧疤感兴趣?”   “你怎么知道我背上有旧疤?”海坤问道。   “”季鱼立刻紧抿双唇。她当然不能说她头看了他的裸一背,伸手从碗里拿起一块生姜,准备开工。   结果,刚到手的生姜,又被他抢了去。   海坤起身,绕到她身后坐下来,把她礼服裙肩链拉开。   “你的疤痕比较大,去起来比较费劲。同样一块生姜,先用在你身上,再用在我身上,一箭双雕。”   他语气诚恳,声音轻柔,季鱼听着很受用,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就不跟他争了。   擦生姜的过程,对她来说,一如既往的煎熬。   他擦完她的背,双手一如既往地从她身后绕到她身前,擦左胸口上的伤疤。   男人呼出来的热气喷吐在她肩膀上,脖子上,甚至,偶尔还会流到她胸部来,这一区域地势较高,成为重灾区,在所难免。   好不容易擦完,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咬牙,心想,她必须让他也堵一堵,熬一熬,难受得要死,却又说不出口。   机会终于来了。   轮到季鱼给他擦。   碗里的生姜,一一经过他的手,已经被□□得软塌塌的,也很薄。   她随手拿了一片最薄的,仔仔细细贴在他手臂上被她抓破的地方,疤痕已经很浅,只比周围色泽略深。   季鱼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腹压在生姜片上,轻轻揉动。余光瞥见,男人把头偏向一边,紧咬牙关,手掌握拳,似是担心伸开就会触到她的胸部。   海坤身体有些僵硬,却能感觉到女人隔着姜片贴着他手臂的指腹,像棉花一样软,似水一样轻柔。   她突然俯身靠近他,女人画着精致淡妆的脸,几乎挨着他的手臂,呼出来的热气喷吐在他的手臂上,他体内像灌入烧热至沸点的水,整个人瞬间沸腾。   海坤屏住住呼吸,身体微不可察地往后移,背往后靠向床头,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把注意力集中到书中去。   煎熬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结束。   她擦完生姜,海坤迅速起身,准备离开,被身后的女人叫住。   “船长,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季鱼看到他额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珠,眯眼微笑。   “赌什么?”   “赌”季鱼起身,半跪在床上,笑道,“赌你会爱上我。”   海坤直视着她的眼睛,“这也能赌?”   “当然能!”季鱼笃定回答,“如果你爱上了我,你输,我赢,你就不能再干涉我,要不要继续留在鲲鹏号上,留多久;反过来,如果你赢了,到了南舟岛,我立刻就下船,以后再也不来骚扰你们。”   季鱼没有看他的眼睛,有一种作弊的心虚。   她那个什么ptsd,这个时候竟然成了她必赢的筹码。   她以为他会很爽快地答应,没想到他拒绝了,转身就走。   “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不答应啊?”季鱼跳下床,追着他,一直追到两个船舱之间相邻的门口。   “我从不赌。”海坤进入驾驶舱隔出来的临时卧室,用手臂挡在门口,似是怕她会跟过去。   “不是,你不敢。”季鱼双臂环抱在胸前,没有再往前跨最后一步,挑衅他,“换句话说,你怕你会爱上我。”   海坤瞬间回头,紧盯着她双眸:“你凭什么以为,我一定会爱上你?”   “凭你怕输,不敢跟我赌啊。”季鱼笑着挑衅他,心里莫名觉得痛快,不得不承认,她就想把他逼上这样两难的境地。   两人在门口僵持了好一会儿。   海坤反问她:“你就这么自信,输的人不会是你?”   “不会。”季鱼松开手臂,拿起他手,放在她心脏处,笑道,“因为它没这个功能。”   “”海坤的手指不小心触到她柔软的胸,像触电了一样,甩开她的手,“早点睡觉。”   门迅速被关闭。   季鱼脸上扬起胜利的笑,刚要转身,门突然又被拉开。   “第一,我答应,跟你赌;第二,我一定会赢,鲲鹏号绝不会留女人;第三,现在你是客人,请遵守船上的规定,在船上不许穿高跟鞋。”   “好啊,没问题。”季鱼很爽快地答应了,高跟鞋她可以不穿,直接光脚。   “也不许光脚。”他补充了一条戒令,转身回驾驶舱。   “”   季鱼看着紧闭的门,心想,他上次给她的那双拖鞋还能不能找到?   她回到房间,卸妆,洗刷,简单擦洗了身体,回到床上躺下来,开始思考:   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应该怎么让他爱上她? 第30章   夜里,海上起了风。   船在风浪中颠簸了一整晚,直到天亮时才平静下来。   季鱼被晃了一个晚上,刚合眼睡着,依稀听到甲板上传来列队报数喊口号的声音,又醒了。   睡不着,她索性爬起来,走到窗户边,把窗帘拉开一部分,往外看。   甲板上人不多,正在做热身运动,准备下水。   他们训练的内容,她大体知道,除了一些基础的体能训练,还有一项很重要的项目,动态潜水。   季鱼心立刻就痒了,转身去换衣服。   她换上一条不露肩的半袖礼服裙,刷牙洗脸,简单梳理了一下头发,去找鞋穿。   不能穿高跟鞋,也不能打赤脚,她开始犯愁。   最后几乎把所有的行李都翻了一遍,找出一双白色绑带平底凉鞋换上,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房间。   甲板上。   横着十来个身影,正在做俯卧撑,清一色的迷彩服,像海里的碧波一样上下起伏。   “诶,水手哥,那条美人鱼会来跟我们一起训练吗?”郑淙旁边一个黑皮肤的瘦小伙,正用蹩脚的中文八卦。   黑皮肤瘦小伙外号“白沙糖”,人明明长得黑,偏偏不喜欢别人说他黑,谁叫他黑炭,他就会跟人家急。郑淙就给他起了这个名,他自己喜欢得不得了。   “不清楚。”郑淙神情懒懒的,对这些事没有平常那么有兴致。   “昨晚风大,她可能没睡好,不来也不一定。”白沙糖嘴上这么说,脸上还是一脸的期待。   “可能吧。”郑淙话音刚落,余光瞥见一双白色平底凉鞋的绑带,一直绑到脚踝处,女人细巧白皙的脚,很性一感。   他没抬头,把视线转向白砂糖。   季鱼已经走到他们所在的这一小片训练场地,寻思着是不是要说报告什么的,才能加入他们的训练。   那么严肃的事情,她有些不习惯,最后决定低调行事。   郑淙在队列的最外边,季鱼走到队伍旁,直接在他旁边趴下来,跟他们一起做俯卧撑。   她穿的是圆领礼服裙,虽不是低胸,但趴下来,上下浮动,春一光难免外一泄。   首当其冲看到她胸前春一光的,自然是站着的船长大人。   海坤的视线一直跟随季鱼,从人群外,到人群内,心想,这个女人穿成这样,也想来参加训练?结果还真是这样。   她一趴下来,女人胸前的沟壑若隐若现,映入他的眼帘。   海坤匆忙转移视线。   可怕的是,摄影师肖胜景上了鲲鹏号,被这群硬汉子折服,已经沦为超级发烧友,见到什么就拍什么,恨不得把鲲鹏号上每一颗螺丝钉都拍下来。   海洋守护者以军人之姿,接受魔鬼训练,练就强劲体魄,时刻准备着,上阵打击捕鲸船这对他来说,是绝佳的摄影素材。   必须拍!   肖胜景的镜头刚对准季鱼,海坤大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挡住镜头。   “肖先生,你先去吃早餐。”   肖胜景一脸惊愕的表情:“可是,我还没拍完呢。船长,我保证只拍侧面,不拍正面。这也不行吗?”   “泥鳅,带肖先生去餐厅吃饭。吃完饭,去驾驶舱等我。”   泥鳅满口答应,连哄带推,把肖胜景推往餐厅去了。   海坤背对着队列,看着东边天际的云彩,沉思片刻,脱下自己身上的迷彩服外套。   他里面没有穿衣服,这样一脱,上半身直接赤一裸。   人群里立刻有人吹口哨,有人笑,郑淙带头开始起哄。   “喔,船长犯规,他不穿衣服,我们也可以光着膀子,太爽了!”   “船长身材真好。肌肉可真结实,怎么练出来啊?”白砂糖摸摸自己的肋骨,摇头叹息,“怎么我的都是排骨?”   “”海坤转身,没搭理他们。   他大步走到季鱼身旁,二话不说,直接把他的衣服套在她身上,两个袖子围着她的脖子,在她胸前打了个结。   女人手撑在甲板上,抬头,脸涨得通红,很认真地问道:“船长,我的动作标准吗?”   他沉黑深邃的眼眸,扫了一眼她横着的身体,比大多数男人还要笔直,给出的评价却是:“马马虎虎”。   他眼神清冷,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给她绑好衣服以后,让郑淙出列,领队操练,自己转身回驾驶舱。   季鱼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他背上的伤疤,一处连着一处,触目惊心。   后面的训练,海坤不在,季鱼有些心不在蔫。   一直到下水练习潜水闭气的时候,有人问她,她是自由潜水世界冠军,练习闭气有什么诀窍。   季鱼一听到潜水,两眼立刻放光,像是突然满血复活了一样,拍拍手掌,把大家召集过来,讲起她多年练习闭气的一些心得。最后总结了两点:   “总之,我们潜水的时候,需要控制人的两种本能:第一个是呼吸的本能;第二个是冲击极限的本能。”   所有人都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有的点头,有的皱眉,有的恍然大悟。   郑淙举了一下手:“季教练,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句话互相矛盾?控制呼吸,是为了让闭气的时间尽量拉长,这本身就是一种冲击极限的行为,为什么又要控制?”   “问得好,”季鱼打了个响指,料到有人会这么想,“听起来矛盾,其实不矛盾。这两个原则,在整个潜水的过程中,分阶段占据统领地位。”   所有的人都听糊涂了,脸上布满疑惑,纷纷围过来,等着她解释。   季鱼刚要开口解释,身后传来海坤的声音:   “下水初期,控制呼吸,可以减缓体内存储氧气的消耗,尽量延长闭气时长;潜水一段时间后,控制冲击极限的本能,可以减少水中事故的发生。冲击极限本能强烈的人,很容易不顾自己的能力极限,继续死撑,导致水中事故发生。”   “说的漂亮,”季鱼像是找到了知音,“潜水一段时间,这个时间是多长,每个人都不一样,可以通过练习来延长,但每个人都必须知道自己的极限,在达到极限之前,提前结束闭气。比如,你能闭气三分钟,必须在两分钟三十秒的时候,就提醒自己,可以准备结束了。当你能闭气四分钟的时候,就可以等到三分三十秒的时候,准备结束。当然,提前多少时长,每个人也不一样。这样反复训练,就可以在保证生命安全的前提下,一点点往上提高。”   她的解释,赢来众人的掌声,所有人仿佛都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纷纷下水去练习。   甲板上最后只剩下三个人。   季鱼和郑淙并肩站在船沿,海坤站在郑淙旁边,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   三个人各自看着海面,都不说话。   郑淙左右看了看两边的人,感觉这两个人怪怪的,明明好像很熟,却要装作互不认识的样子。   沉寂持续了好几分钟,郑淙刚想说点什么破冰,海坤突然开口。   “季教练的闭气极限是多少?”   “季教练”这三个字,他叫得特别响亮,似是在特别强调这个称呼。   郑淙笑着调侃:“船长,我叫她季教练,是开玩笑,你怎么也这样叫?她又不真是教练。”   季鱼没笑,她感觉到,海坤在刻意和她保持距离。看来,他已经把昨晚两个人打赌的事放在了心上。   “静态闭气七分零一秒。”她笑道。   “”   “”   海坤和郑淙同时看向她,似是不相信她说的这个数字。   他们当然不知道,她在最后一次赛前练习的时候,平了最新的世界冠军记录,也差点丧命。在此之前,她已经拿过多个世界冠军。   “海坤。”季鱼突然侧头,绕过郑淙,看向他身旁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和之前的变化这么大,郑淙自然听出来了,睁大双眼看着她,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海坤却没有看她,当没听见一样,以教官的口吻提醒她:“明天如果要训练,先换衣服。”   他转身要走。   季鱼叫住他:“怎么换?我没”   她声音低下来,“内一衣”这两个字,她没说出口。   郑淙自然不知道她没有什么,海坤却知道,第一次在海边的帐篷内,他就知道了她不穿内一衣。   他似是怕她会直接说出来,又转回身,让郑淙去驾驶舱一趟,驾驶员昨晚遇到一些问题还没解决。   郑淙一离开,季鱼把后面的话说完:“可以不穿内一衣,直接穿迷彩服吗?”   海坤回到她身边,压低声音:“不可以。”   “为什么?”季鱼装傻。   “你见过女运动员不穿内一衣?剧烈运动,要保护”海坤没说下去。   “保护胸部器官是吗?怎么保护?”季鱼心里在笑。   “”海坤瞪着她,脸上是一种恨不得直接把她拎起来扔进海里的表情。   在海里练习的人,操练结束,纷纷回到甲板上,向船长和季鱼打招呼,不用再集合,他们开心得不行,说说笑笑,回底舱去了。   等他们都走了,海坤才开口:“办法当然有。”   “”季鱼紧盯着他深邃广博的黑眸,想从中找到答案,“你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这船上还备了女人的内一衣?我可不穿别的女人穿过的衣服。”   “明天我让泥鳅给你送衣服。”他没具体解释什么办法,转身走回驾驶舱。 第31章   甲板上只剩下季鱼一个人。她双手扶着栏杆,眺望远方。   远处,天空和海水连在了一起。漂浮在天边的几朵白云,仿佛出海捕鱼的船帆,渐渐远去。   四周无边无际,连一点陆地的影子都看不到。   海面又起了风,海风扫过,一层层细浪,砸碎了粼粼波光。   这样的海上风光,第一眼看,很美;第二眼看,没什么特别之处;再看第三眼,单调乏味得令人心慌。   如果每天都看,会是什么感觉?   季鱼转身,背靠着栏杆,看向船舱。   船上的活动范围就那么点大,每天做的事也就那么几件。   她突然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生活,一直在海上漂着?   尤其是海坤。   季鱼知道,郑淙c泥鳅和枇杷三个,都是因为他才留在了船上。   他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餐厅门口,泥鳅叫她去吃早餐。   季鱼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向餐厅。   她走到门口,肖胜景刚好出来,见到她,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向她道歉。   “季小姐,我不知道你和船长的关系,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在意我拍生活中的你,实在不好意思。”   “我和船长的关系?我们没什么关系啊。”   “你们没什么关系?”肖胜景一脸不解,视线落在她脖子上的迷彩服上,“那就奇怪了,他反应那么大,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他女朋友,他怕我拍到你走光的照片。”   季鱼低头看了一眼衣服,双手抓住胸前的两个袖子,微微一笑:“他可能是怕你拍到其他船员。他是船长,对船上的人都很保护。”   其实,她当时只顾着埋头做俯卧撑,没看到海坤是什么表情,更不知道她有没有走光。这些小事,她从来不会在意。   “这样,看来,船长他还是不太相信我。”肖胜景苦笑,“不过没事,他答应今天给我看一些资料。我现在去找他,回头我再找你,我们商量一下,宣传片的拍摄计划。”   “好。”季鱼进入餐厅,走到餐桌前坐下来。   泥鳅给她端过来一碗白粥,和一些饼干之类的干粮。   枇杷装了两碗白粥,同样的一些干粮,用一个托盘托着,离开了餐厅。   不用问也知道,是给海坤和郑淙送去的。   “他们今天这么忙?”季鱼问对面坐下来的泥鳅,心里想的是,海坤是不是故意在躲着她?   泥鳅的解释,打消了她这个疑虑。   “船长要研究气象资料,随时观察每天的海况,水手哥负责对外联络,除了郑小姐,杨队长,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人,忙的时候,确实都很忙,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昨晚的风浪很大,原来的航线,可能要做一些调整,避开风暴中心。所以就更多事情要做了。”   “风暴?”季鱼喝了一口粥,放下调羹,“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不会,船长很有预见性,他一般都会提前足够长的时间,了解我们航程中的天气状况。所以,这些年,我们很少遭遇风暴。不过,海上不比陆地,确实会遇到很多突发状况。有一次,我们的船被海啸掀翻,船长冒着生命危险,把船上吃的用的抢出来,转移到小艇上。我们几个人坐着小艇,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幸亏船长抢出来的那些食物,不然我们几个都饿死了。后来”   泥鳅声音突然哽住,眼圈也红了,看起来很激动。   “后来怎么了?”季鱼刚拿起调羹,不觉又放下了。   “后来,食物都吃光了,我们还没找到陆地。船长拿出一把枪,让水手哥把他毙了,说让我们吃他。”   “”季鱼脊背突然发冷,嗓口发干,半天没挤出一个字来。   泥鳅抹了一把眼泪,挤出憨厚笑。   “可是,水手哥拿起枪,往他自己头上打。船长反应快,把枪夺走了。幸亏我们遇到一条被杀死的蝠鲼,支撑我们到了一个小岛上,我们才保住了命。”   季鱼听到蝠鲼,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种长相奇特的海洋生物。   身躯扁而宽,缓慢地扇动着由胸鳍进化而成的巨大双翼在海中悠闲游动,仿佛蓝色天空中翱翔的大鹏。   所以,有人把蝠鲼比喻成传说中的鲲鹏。   她突发奇想,这只蝠鲼,会不会是鲲派来救他们的?很快又打消这个天马行空的念头,肯定不可能。   “再后来呢?你们造了一艘新的船,又开始在海上漂?”季鱼继续追问,一边喝粥。   “对啊,鲲鹏号的图纸是船长自己设计的,我们又造了一艘一模一样的船。”泥鳅笑得很开心,“我们船长可厉害了,什么都懂,简直就是个神人。”   这一点,季鱼已经见识过了,不觉得稀奇,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一直在海上,你们不害怕吗?”   “怕!”泥鳅脱口回答,“怕孤独,怕死,反正我怕。”   “那他为什么让你们跟着一直在海上漂?”季鱼感觉似乎能理解,又好像不能理解。   “船长说一定要抓住黑鲨,其实他从来没有说我们跟着他。但我们不来,就他一个人。新招募的那些人,大部分人是在陆地上混不下去了,跑到船上来混饭吃,没跑两趟,忍受不了海上的无聊生活,一上岸就不见人影了,说出再高的工资他们都不来。问题是,我们这不是盈利性质的船,都是投资人出钱,他们不会出很高的工资。”   这种情况,季鱼能想象得到。   只是,她依然不明白,抓住黑鲨,对海坤意味着什么?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她问泥鳅,他只摇头,显然也不知道,埋头喝粥。   季鱼看着已经冷下来的白粥,重新拿起调羹,一口一口把粥喝完。   他们吃完早餐,泥鳅洗碗,季鱼准备帮忙,枇杷端着空了的碗回来,朝甲板上努努嘴,似是让他们去看什么热闹。   泥鳅两眼放光:“是鲸鱼!会唱歌的座头鲸,季鱼姐,我们快去看看。”   季鱼依稀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座头鲸,也叫大翅鲸,她想起昨晚和海坤讨论中国白鲸鲲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鲲?   他们放下还没洗的碗,快步跑向甲板。   船尾栏杆旁,已经站满了人。   季鱼一口气跑到船尾。   远远看到,在下风口四五百米之处,一只白色的庞然大物突然跃出水面,激起海浪,极为壮观,那对超长的前翅,尤其醒目。   显然,这不是鲲,虽然也是白色,但这条鲸不算很大,与“鲲之大,不只其几千里”的说法相差甚远,它身上也没有被插上密密麻麻的鱼叉。   “hale!hite hale! ”   “一, l一一k!”   “一h yg一d!”   “”   上风口,出现一艘白色游轮,甲板上同样围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观鲸。游轮离他们的船有一段距离,看不清面目,只依稀听到围观的人操着各种语言在惊叹。   大翅鲸游速不快,不时跃出海面,发出很有规律的声音。   声音渐渐远去。   白色游轮也从他们的上风口,驶到下风口,顺着大翅鲸离开的方向离开。   季鱼没有看到传说中的鲲,有些失望,转身回船长舱。   昨晚没睡好,她有些犯困,回来就躺床一上补觉。   她躺下来发现,床一上多了好几个枕头。   靠着船舱壁并排放了三个,还有四个放在她床头,她把活动挡板拉上以后,移了三个枕头过去,床头只留了一个。   这样一来,床的空间小了很多,整张床像被包了一层厚厚的软包。   不管船身怎么晃动,她怎么撞来撞去,也不会像昨晚一样,突然被撞醒,早上醒来照镜子,额头上,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   从隔壁房间不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肖胜景的声音很特别,她认真听,依稀能听到他在说什么,偶尔也能听到郑淙大笑的声音,但很少听到海坤大声说话的声音。   季鱼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似乎只听到他说了三个字。   “小声点。”   “”   季鱼抱着被子,面对着船舱壁侧躺着,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膨胀得厉害,心尖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突然有些后悔,昨晚为什么要跟他赌?万一她输了,她以后真的就和鲲鹏号绝缘了吗?   季鱼寻思着,应该怎么赢这场赌博,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睁眼就听到甲板上有人骂脏话,是郑淙的声音。   季鱼起身下床,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   甲板上来来往往,到处是人,身上都湿透了,拖着一些白色的特大号塑料袋去底仓。   远处,海面上漂浮着很多白色塑料袋一样的垃圾。有几只小艇,在海面上捞什么东西。   季鱼看这情形,想起早上那艘游轮,大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遇到在海上随意排放垃圾的船了。   她离开房间,快步走到甲板上,准备去帮忙。   “肖大师,你能不能别拍了?搭把手啊。”郑淙刚从底舱上来,声音里充满火药味。   “船上就这么几个人,捞到什么时候才能捞完?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又怎么办?治本才是关键!”   肖胜景没有停止,继续变换各种角度,拍摄海面上漂浮的白色垃圾。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把眼前的事搞定。你没看到很多鱼钻到塑料袋去了?那都是它们的棺材啊,兄弟。”   郑淙刚说完,看到季鱼,正要跨入小艇,立刻叫住她:“季鱼,你去干嘛?船长都说了,不要叫醒你。你去睡你的觉吧。”   季鱼四处张望,没看到海坤,再看海面上的游艇,也没有发现他。   “别找了,船长泡在水里救鱼去了。”郑淙显然知道她在找谁。   “他救我啊?那我怎么能不在场?”季鱼俏皮地笑道,一脚跨入泥鳅的小艇,下到海面上去了。   郑淙无奈笑了笑,回头发现肖胜景还在拍,也不再说什么,继续去忙了。   季鱼坐在小艇内,放眼望去,垃圾已经被海浪吹散,遍及整个视线范围内的海面。   泥鳅在一旁解释,海坤让他们尽量把大号的塑料袋和一些塑料都收集上来。已经沉到海底的垃圾,时间一长,有些能化掉,唯独塑料袋不能。   其他类型的垃圾,他们也无能为力,船空间毕竟有限,他们人手有限,时间也紧。   四只小艇,在海面上打捞了大半天,连中午饭都顾不上吃,一直到天色暗下来,都没打捞完。   晚上在水中活动不安全,海坤让所有人都回到了船上。 第32章   这一天,晚饭吃得很晚,也很简单。   枇杷也参与了打捞白色垃圾,没有时间给船上的人做饭,海坤让他一切从简。   事实上,大伙儿打捞疲惫,心情沉重,也都没心情吃东西。   鲲鹏号上的人反应倒没那么激烈,或许是见得多了,对这种事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肖胜景情绪特别激动,一整个晚上,都在讨伐那艘缺乏公共道德意识的游轮,在公海排放垃圾。然后从海洋污染的起因,危害,治理,娓娓道来。   “我查阅过有关统计报告,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单单一年,就有700万吨的垃圾倒入海洋,塑料垃圾约占总数的1。别的垃圾迟早会沉入海底,可塑料垃圾会永远浮在海面。这些透明或半透明的塑料垃圾,将成为海洋生物无情的隐形杀手!那些鱼带着好奇心钻入塑料袋内,身上的刺芒剐在塑料袋上就再也退不出来,只有等着活活饿死。可怜的鱼,竟然不知道,这些塑料袋c塑料之类的东西,就是结束他们宝贵生命的透明的棺材啊!”   肖胜景越说越激动,最后的“啊”字,尾音拉长,像在吟诗。   郑淙一直说他有做诗人的潜质,说话说到动情之处,情绪就会像山洪一样迸发。   肖胜景显然还没说完,最后甚至站了起来。   “还有一些海洋生物,经常把漂浮的垃圾当成食品吞下。比如,海龟就特别喜欢吃酷似水母的塑料包装袋,海鸟总是不吸取教训,一次又一次叼起打火机和牙刷,把他们当成小鱼或虾米,更可怕的是,它们会把这些垃圾吐出来,反哺雏鸟,造成儿女噎死。”   季鱼听着他开口就是数据,动不动不是比如,引经据典,信手就来,很佩服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应他。   餐厅里的其他人似乎也一样,显然都是只会做事,不会说话的人。   郑淙当然是个例外,脸上依然是什么事都不当一回事的表情。   “肖大师,说你是个书生,匠气重,你还别不承认。塑料垃圾算什么?新世纪九大海洋灾难,除海平面上升短时间内感觉不到,其他的,海洋排污c海洋风暴c海洋黑潮c海洋赤潮c海洋核污染c海洋气候异常c海盗c海洋热污染,我们都经历过。”   季鱼有些意外,这么严肃专业的话,会从郑淙口里说出来。   “别意外啊,你们昨天不是一直在讨论这些?我是在船长书桌上的笔记本里看到的,过了目就忘不了,有这臭毛病,我能怎么办?”郑淙笑着解释。   他这么一说,肖胜景表情更严肃了,似是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问题。   海坤静默许久,终于开口:   “肖先生刚才说的都对。海洋排污确实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大部分人都认为,海洋是无边的,他们只扔一点垃圾,扔进去就会消失。他们把海洋当做天然垃圾箱,却不知道自己正深受其害,更不知道海洋其实很脆弱,一旦污染,持续时间会很长,影响范围也比想象的大得多,并且治理起来非常困难。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想要做什么,能够把这些事实传播出去,需要我们配合,我们会支持。”   季鱼很意外地看着他,这好像是她认识他以来,他说话最多的一次。   “真的吗?”肖胜景两眼瞬间放光,看起来也很意外,“那船长您是同意我想拍什么就拍什么了?像今天这种突然状况,如果能把你们打捞白色垃圾的狼狈和疲惫如实拍下来,会很真实,也很有震慑力。”   “除了拍人,就没别的什么想法?”海坤显然还是非常保护船上的人。   “我有个想法。”季鱼听了这么多,也挺有感触,“我们就地取材,把‘透明的棺材’拍下来。”   她简单解释了她这个临时想到的建议,刚说完,肖胜景立刻拍手较好,兴奋得直接跳了起来。   没想到,海坤却不同意。   他也不多解释,让大伙都早点去休息,明天早起晨练。他说到晨练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季鱼一眼,似是在提醒她,明天记得换衣服。   季鱼看着他离开,想要追上去,问他为什么不支持她拍摄。   她忽然想到,这一整天,除了清早在甲板上晨练之后聊了几句,他们好像都没说过话。   这种异常,连郑淙都觉察到了。   季鱼前脚回到船长舱,他后脚就跟到了,敲开门以后,却不进屋,只站在门口,直奔主题:   “你们俩在搞什么?大清早的他叫你那么见外,你叫他那么亲密,你们俩玩得是什么套路,我怎么看不懂?”   季鱼想了想,把昨晚和海坤打赌的事,跟他说了。   她还想郑淙能给她点什么建议,却没想到,他看着她,半天没说话,最后直接给了她一句模棱两可的总结:“你赢了,但也输了。”   “为什么这么说?赢和输是完全对立的,怎么能同时并存?”这点基本的哲学常识,季鱼还是有的。   郑淙苦笑,却没有解释。   海坤对季鱼不可能完全没有一点男女之间的想法,但他绝对不会轻易对她许诺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要走的路,或许就是一条不归路,他怎么可能会让他爱的女人卷入这样永无止境的危险征途?   海坤把季鱼推得越远,只能说明他对她的感情已经日渐加深。   作为旁观者,郑淙能看得一清二楚,作为局内人,季鱼显然还一无所知。   作为兄弟,郑淙不会把海坤自己都不愿意表露的立场,泄露给季鱼。   感情的事,必须由当事人自己来解决,他这个外人掺和进来干什么?   但郑淙又有另一层矛盾,他希望季鱼能得偿所愿。这样也能证明,她所谓的爱无能,不是一种病,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问题是,她自己有这样的心思吗?   “你不说算了,我知道你们是好兄弟,我也没逼着你出卖兄弟。”季鱼也不想让他为难,“不过,你等会儿,把你们的枕头都拿下去。”   她跑到床边,拿了四个枕头,跑回门口,扔给郑淙:“行了,时间已经不早,你下去洗洗睡吧。”   郑淙抱着枕头,忍不住问她:   “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赢了,他爱上了你,你却对他一点想法都没有,或者说,你根本就不能爱他,那怎么办?”   “”季鱼一下子被他问住了,她确实没想那么多,因为一直觉得不可能。   她对海坤,一开始只是因为他救了她,被他带上了鲲鹏号,时间越长,接触越多,她对他的种种越发感到好奇。   仅此而已。   “你可能不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奇,其实是潜在爱情的变种。”郑淙仿佛洞悉了她此刻的心思,直戳她心底。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的表情不像平常那么随意。   “还有一点,女人很容易对意志坚强的男人倾心,因为这样的男人能带给她安全感。追求安全感的是人的本能,女人更甚。所以,如果你爱上他这样的男人人,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他的话,季鱼听得似懂非懂,但像一束光,照进她原本蒙上了一层纱的心。   “那我该怎么做?”季鱼突然找不到此前那种大胆无畏c无所顾忌的心情,晚上离开餐厅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如果是以前,她会直接冲上去,拉住海坤,非得问个究竟。   “这个要问你自己,你想怎么做。我在海上生活七年,我只学会了一件事,诚实地接受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不管是光明的还是阴暗的,遵从自己的意愿活着,不被这个世界改变。”   郑淙笑了笑,最后像是在鼓励她一样,来个总结:   “姑娘,现在男女之间的爱情,已经不流行‘她见了他,头低到尘埃里’这种卑微的姿态。记住,你是逍遥派的掌门人,不要辱没我们海上第一名门正派的名声。晚安。”   郑淙说完,掉头就走,像是不愿意多停留一秒。   季鱼目送他下楼梯,转身把门关上,反锁。   她走回房间,用木桶装了水,简单洗了个澡。洗洗刷刷折腾了一番,爬上一床,平躺下来,准备睡觉。脑海里却一直在浮想联翩。   如果好奇也是一种爱情,那她是不是并不像医生诊断的那样,情感解离c麻木c疏离什么的?   也许她还是能爱的。   季鱼意识到这一点,有一丝兴奋,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她对他好奇,他对她完全没有想了解的兴致,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那他们抱在一起,他的反应,他冲动打捞她嘴里的生姜这些又算什么?   季鱼越想越头疼,索性不想了,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这一晚,海上风浪明显比头一天晚上更大。   她侧身躺在床上,像一只乒乓球,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晃动不止。   好几次,她刚睡着,突然被撞醒,痛得她龇牙咧嘴。她终于确切地感受到,在海上和在陆地上的区别。   深夜的时候,睡眼朦胧中,季鱼感觉房间里好像多了个人,拿着什么东西塞在她床一上。   她以为是做梦,没有打开眼睛去看是什么人。   后半夜,季鱼睡得很沉,没有再被撞醒。 第33章   翌日,季鱼一大早又被甲板上的号令声吵醒。   很快有人来敲门。   季鱼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强撑着爬起来,下床去开门。   门口,泥鳅一见到她,咧嘴一笑,双手捧着一叠迷彩服,看起来至少有两套,手指还勾着一双绿色解放鞋,一起递给她。   “季鱼姐,船长说,这些衣服,让你在船上参加训练的时候穿。我们的训练已经开始,你晚一点没关系。”   “好。我知道了,谢谢泥鳅。”季鱼把衣服和鞋接过来,让他先回甲板,她很快就来。   泥鳅一走,她关上门,看着手里的迷彩服和解放鞋,头皮开始发麻。   穿还是不穿?   季鱼咬咬牙,以一副战士奔赴战场的悲壮表情,回到床边,把迷彩服放下来,准备换衣服。   结果,她打开自己带过来的行李箱,在里面翻找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到一套内一衣!   季鱼突然就笑了,笑容还没收起来,泥鳅又来敲门,给她送来另一堆东西,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送走泥鳅后,季鱼坐在床沿,看着床一上放着的一大卷白色纱布,两套迷彩服,和一双还没穿过的解放鞋,大体明白了,船长大人是什么个意思。   他坚持要她换上衣服,没有内一衣的问题,用白色纱布代替。   这能代替吗?!   季鱼无法想象,把白色纱布一圈一圈捆绑在她身上,捆成抹胸的样子,把胸一部紧紧勒住,会是什么情形。   她光想想,就觉得透不过气来。   季鱼只想了想,没有付诸行动,快速洗刷梳洗完,换了一条单肩的礼服裙,把昨天海坤的衣服像昨天一样搭在肩膀上,两个袖子绑在胸前。   这样一来,就像套上了一个活动海军领,很符合现在的场合。   季鱼很满意地出门,去甲板参加晨训。   甲板上的人,正一对一,进行擒拿格斗训练。看到季鱼过来,纷纷停下,围过来,欣赏她这么有创意的搭配。   除了郑淙,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地要跟她对战。   “都回位!”海坤一声喝令,把所有的人喝令散开,回归原位。   海坤转身看向季鱼:“季教练,你确定要穿成这样,出拳踢腿,擒拿格斗?”   “为什么不可以?”季鱼朝郑淙勾手指,“不信我打给你看啊,你拉我干什么?”   她还没说完,海坤拽着她的手腕,连推带拉地把她拽回船长舱。   “你说干什么?换衣服。”他眼神笃定,脸上挂着一副“他一妈的老子就不信今天换不下你的礼服裙”这样的表情。   “”季鱼见他这么坚决,索性不挣扎了。   这男人一定是在军队呆惯了,就是个硬骨头,除了强硬,不会别的。   她倒想看看,他今天怎么换下她的衣服。   回到房间,海坤把门一关,反锁,推着她坐回到床一上,把窗户关上,窗帘拉上,回到床边,在她身后坐下来。   “你脱还是我脱?”身后的男人,语气一如既往地强硬。   季鱼懵了,他还来真的?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一双手后伸到她胸前,解开两个袖子的结,搭在肩膀上的活动海军领转眼被撤掉。   “等等!我自己来,有拉链!”季鱼生怕他又会像之前那样,直接就把她的裙子撕了。   这裙子侧身有拉链,又是她喜欢的裙子,她可不能再让他撕了。   裙子拉链一拉开,白色纱布已经到了她胸前。   男人双手分别扯住纱布的两端,先从底下往上,托住她身前的两座雪白的高山,斜向上绕到她背后,形成一定的倾斜度绕了一圈,又绕回到她胸前。   季鱼目瞪口呆,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头有没有探过头来看着,从他两只手在她胸前摸索的动作,她知道,他没有。   纱布一圈一圈绕下来,绕到最高处的时候,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胸前山顶处的敏感部分。   季鱼身体猛然颤了一下,酥麻的感觉,瞬间从被他碰到的地方,向全身扩散。   他移动的手也突然顿住,身体似乎也僵住,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出声,语气却不同。   季鱼声音有点不稳,这种事,她没经历过,实在考验她的承受力。   最终,她决定还是自己来。   海坤是想说“对不起”,“撞山事件”他当然不是故意的,纯属意外。   事实上,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轻松。   就那么几分钟时间,他已经汗流浃背,后背的衣服已经贴在了身上。相当于平时训练一个早晨的效果。   两个人静默了大概一分钟,他的手又动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没有再碰到她,完成了最后的“手工制衣程序”。   季鱼视线落在自己胸前,他竟然用纱布,给她绕成了一个贴身抹胸,松紧很合适,她并没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算是彻底服了他,没再跟他较劲,让他先出去。   季鱼思想斗争了许久,最终脱下礼服裙,换上了迷彩服,尺寸稍微大了一点,她从书桌上找了两个长尾夹,夹在后背,这样大小就合适了。   最后,她穿上解放鞋,鞋子不大,刚刚合她的脚,她有些意外,猜想应该是船上某个人的脚比较小,穿的鞋尺码和她接近。   季鱼对着镜子照了一下,穿成这样,头发肯定不能随意拢在一边,风格完全不搭。   她把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也没有戴耳坠之类的配饰。   季鱼以一身女战士的装扮,重新回到甲板上,又把众人吸引了过来。   “卧一槽,季鱼,你这样穿太帅了,也很美啊。”   “美不美,又不是看衣服,看人!”   “对对,人美,穿什么都好看,就是不穿也好看。如果胸再大一点就更好了。”   “”   一堆人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开玩笑,都是些糙汉,开起玩笑来肆无忌惮。   郑淙把他们推开,双手环抱在胸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样确实挺帅气的,掌门人变小师妹了,要不要鼻祖教你几招?”   他的话,只有季鱼能听懂,她暗暗给他使眼色,让他闭嘴。   “白砂糖,你陪她练,其他人按照原来的组合,继续。”海坤把这一群人中最瘦小的男人塞给了她。   季鱼想想也是,她虽然也是体育运动员,但自由潜水不算是力量型的运动,擒拿格斗这些,她更是完全不懂。   她心里其实有个疑问,海坤为什么这么爽快地答应让她参加训练?是因为她在日本的时候,遇到了危险,触动了他?   如果她懂点防身术,能自我保护,确实是件好事。   训练开始。   白砂糖人虽然瘦,力量可不小,身手也很敏捷。   一开始,季鱼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被摔得呲牙咧嘴,眼冒金星。   他们俩对战的时候,海坤在旁边指导,教她怎么应招,怎么防守,怎么出招。   没多久,季鱼已经能和白砂糖打成平手,偶尔还能给他一个肩摔。   季鱼越战越勇,局势很快扭转。   她本来就好动,人也机灵,反应特别快,自己摸索出一些虚招,也摸准了白砂糖的套路,找到他的弱点。   训练快结束的时候,白砂糖已经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白砂糖躺在甲板上发牢骚:“不公平,船长,你把绝招都教给季鱼了,我怎么打得过她?”   海坤和季鱼同时看向对方,视线胶着了片刻,双双移开。   季鱼回想了一下,确实,他在教她的时候,非常细致,他们的训练,她也看过好几次,没见他这么教过别人。   “以后慢慢教,教你们的时间多的是。今天就到这里。”海坤解散了队伍,一个人回驾驶舱去了。   季鱼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们的时间多,而她只是一趟旅途的时间。   不管旅途有多长,都会有结束的时候。   季鱼脑海里突然“滴答”一声响,像是有一个时钟,启动了倒计时,心里莫名有些慌。   甲板上的人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了郑淙。   郑淙双手插在裤兜里,踱步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发什么呆?不去吃饭吗?”   “你说,如果我现在反悔,不跟他赌了,他会答应吗?”季鱼答非所问。   “怎么?你现在不只好奇,还舍不得了?晚了,”郑淙笑着摇头,“按照我对船长的了解,他这个人,一言九鼎,说了跟你赌,就一定会赌到底,并且按照他要的结果结束。”   “我不信,这次我偏就要扭过来。”季鱼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同时又有种不甘,骨子里那股劲又较上来了。   郑淙脸上的笑容收住:“季鱼,你如果只是想争一口气,完全没有必要”   “谁说我只想争一口气?”季鱼打断他,“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转身走向餐厅,叫他一起去吃早餐。   郑淙没有跟她一起,直接去驾驶舱了。显然,他们打算又和昨天一样,让枇杷给他们送过去。   餐厅里,又只有泥鳅和枇杷两个人。   季鱼想起昨天答应肖胜景拍摄的事情,随便吃了几口粥,把枇杷手中的托盘夺了过去,跑去驾驶舱。 第34章   驾驶舱内,肖胜景正在给鲲鹏号的船长大人做人物专访。   当然,他不敢直接对海坤说,要把采访内容发回杂志社,做成人物专访稿,也不能直接像采访一样直接问他个人的问题,只能从侧面入手。   比如,鲲鹏号这类非盈利性质的船,怎么运营,除了追踪捕鲸船,平常怎么协助海警打击海上犯罪,抓到的罪犯怎么处理,等等。   大部分时候,都是郑淙代为回答,肖胜景却偏偏喜欢把问题直接抛给海坤。   “船长,我们再来聊聊海洋塑料垃圾的事情如何?”肖胜景一直没忘记要说服海坤,同意让季鱼出镜,就地取材,加拍一个反映海上白色垃圾问题短片的事情。   海坤刚要开口,门被敲响。   “应该是枇杷,这么慢,老子都快饿死了”郑淙起身去开门,看到门口的人,脸上笑容僵住。   季鱼端着托盘,进入驾驶舱,把托盘放到桌上,慢吞吞地把托盘里的碗筷转移到桌面,见他们都没说话,笑道:“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   海坤视线落在桌面上,没有去看她。郑淙郑淙一直站在门口,也没回到原来的座位。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肖胜景抓住机会,继续变相采访。   “船长,你们在海上航行这么久,是不是会经常遇到倾倒垃圾这种问题?这些白色垃圾主要来自个人还是国家或组织?”   “海洋中的塑料垃圾主要有三个来源:一个是陆地上的塑料垃圾充入大海;第二个是海运过程中产生的生活垃圾倒入大海;第三个是各种海损事故造成集装箱撒落大海,塑料制品沦为‘海上流浪者’。有人做过统计,全球日常生活用塑料高达数十亿只,每年仅商用船队丢弃海洋的塑料容器就达到5000万只。”   肖胜景点头附和:“塑料制品原来具有经久耐用和材料轻等优点,进入海洋后,优点成为鱼的致命杀伤力。”   他看向季鱼,开了句玩笑:   “我说的不是季小姐,此鱼非彼鱼。但季小姐昨天的提议特别棒,她来演绎大海中的一条鱼,钻入塑料袋,最后死亡。我们把这个过程拍下来,主题就叫‘透明的棺材’,我相信一定很有震撼力。”   海坤看向季鱼,她几乎是同时看向他,他匆匆转移视线:“这件事,你应该问季小姐自己。我没有权利干涉她做什么。”   “真的吗?”肖胜景听出他已经松口了,很兴奋,“太好了,那我马上去准备拍摄。”   “先等等。我再考虑一下。”季鱼话音一落,海坤和肖胜景同时看向她,显然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感到诧异。   拍摄提议是她自己先提出来的,现在为何还要考虑?   郑淙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笑着走到桌旁,端起桌上的一碗粥,推着肖胜景离开:“肖大师,我们先下去,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别的事情。让季小姐好好考虑一下。”   转眼,他们已经走出驾驶舱,远远听到外面传来郑淙的声音:“季鱼你不用下来,枇杷一会儿送新鲜生姜片上来,昨天就准备好的,不能浪费啊。”   “”   “”   季鱼和海坤双双看向对方。   两个人是一样的表情,郑淙是怎么知道有关生姜片的种种?   他们对视了好几秒,眼神达成共识,没人告诉他,郑淙是谁?!   季鱼暗暗决定,回头找个机会,以同门身份,向郑淙求个人情,知道了也别对外大肆宣扬,尤其在泥鳅和枇杷面前。   海坤心里想的是,郑淙这厮,脑袋里除了想这些破事,就不能想点别的?再敢乱说话,撕烂他的嘴。   新鲜生姜片很快就送上来了,枇杷看他们的眼神,不是好奇,却好像是,无奈,担忧,甚至惊恐。   季鱼不懂,他怎么会有这种眼神?她还没想明白,枇杷已经离开。   海坤端着装生姜片的碗回里间的小卧室,也没叫她,似乎知道,她会自己跟进来。   事实确实如此,都经历过的事情,季鱼感觉没什么好畏惧的了,甚至有一种轻车驾孰的感觉。   进去以后,她直接在他前面的空椅上坐下来,脱下迷彩服,露出只穿着白色纱布绕成的抹胸的上半身。   她坐下来好一会儿,不见身后的男人有任何动静。猛然意识到,应该是白色纱布把左后背的伤口疤痕遮住了。   季鱼解开白色纱布绑在侧身的活结,一圈一圈把上半部分的白色纱布又松下来,还没全解开,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不用全部解开。”   “哦。”季鱼停下来,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干,嗓子像是许久没有喝水。   她听到抽屉打开的声音,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很快,和第一天一样,他把一只点燃的烟送到她嘴边。   季鱼直接咬住烟蒂,上面还有一丝余热,她习惯性地用舌尖舔了一下,像是喝了一口兴奋剂,浑身上下有一种莫名的躁一动。   恰巧后背突然一凉,显然是生姜片贴在了她身上。   很快,隔着生姜片,她感觉到男人指腹的力量和热度,伤疤被生姜片摩擦,带来的灼痛和刺激季鱼倒抽一口冷气,眼睛闭上,上齿紧咬住下唇,低下了头。   这种痛苦又刺激的感觉,她感觉似曾相识。   她仔细搜寻了一下记忆库,没有找到类似的经历。   忽然想起,在那个疯狂的梦里,她和那个从未谋面的男人做一爱,他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她一直低着头,手紧紧抓住靠背椅的扶手,白皙纤细的手指,指关节发白。   这些细节,悉数落在海坤眼里,他侧头看向她:“是不是很难受?”   季鱼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他。   两个人的脸转眼又紧挨在了一起,呼吸和眼神彼此纠缠。   季鱼没有移开视线。她有一种错觉,这是在梦里,她终于回头,看到了身后那个男人。   “再忍忍,很快就好。”他移开视线,清凉如水的声音,打断了她似梦非梦的错觉。   男人已经坐直身体,她眼前又变得空无人影。   一种巨大的虚空,惊涛骇浪般涌向她。季鱼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再次低下头,继续咬牙,等待煎熬结束。   她手中的烟早已燃尽,想找个话题来转移注意力,却不知道说什么。   等待有时候是可怕的,你特别期待见到一个人,迟迟不来;你特别想要的某种结果,意外频生。   时间总喜欢在这时候趁虚而入,调戏你,甚至给你致命一击。   她幻想梦里的人出现,但事与愿违;她希望煎熬早早结束,可时间却突然变成了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海坤觉察到了她的异常,也震惊于两个人对视时,从她眼神里看到痛苦和失望。   他理解成她可能有什么心事,不想开口说话,所以没有像上次一样,找话题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虽然他很想知道,她自己提出来的拍摄建议,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主意,要再考虑。   她后背的伤疤擦完后,他见她仍然低着头,不能像上次一样,直接从她身后把手伸到她前面,去擦胸口的伤疤。   海坤犹豫片刻,起身,移坐到了她前面,把她滑落下来的长发拨开,意外发现,女人泪流满面。   似是不愿意被他看到她在哭,她迅速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身体没有靠近,还把左胸往外移了一点,他伸手就可以触到她的伤疤。   海坤也没说什么,重新拿了一块新鲜姜片,贴在她身上,轻轻揉擦。   她没有动,但身体明显僵住,显然忍耐得很辛苦。   海坤感觉到,肩膀被她靠着的地方,很快也湿了。   他有些犹豫,是不是他太偏执了?她身上的疤因为他才有,所以看不惯,一心想去掉。为了让他自己心里好受,就要让她承受这样的煎熬?   “如果很疼,擦完这一次,不擦了。以后你可以穿露右肩的衣服。”   “我就要擦。”女人却不同意了,“两边都要露,我不想有疤,伤疤是你弄的,你要负责到底。”   “”海坤无声地笑。女人善变,就是这么个事儿?   话题已经打开了,他索性问她:“为什么又不想拍了?”   “问我?不是你不同意?”季鱼抽了纸巾,抹了两下脸,坐直身体,“也是你说的,女人身体娇贵,留了疤不好看。”   海坤擦生姜的手突然顿住,低头看向女人。   那个刚被他救上鲲鹏号,处处跟他唱反调的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他的话?   “擦完了没有?我很痛的。”季鱼见他愣住不动,催促他快点。   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时刻有一种冲动,直接把碗里的生姜片倒进海里喂鱼。   再去问问枇杷,船上还有多少生姜,最好都藏起来,等她下船以后再拿出来用,不然都会被她扔掉,太可惜了。   海坤当然能感觉到她这种不耐烦,加快手中的速度:“不要受别人影响,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肖胜景拍摄的宣传片,如果能让更多人意识到白色垃圾问题,是件好事。”   “女人善变,船长,你是女人啊?”   季鱼侧头笑望着他,早已忘了刚才莫名流泪的事情,长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眼角也湿湿的。   “我是为你好。”擦得差不多了,海坤把姜片拿下来,转身背对着她,“把衣服穿好。”   季鱼见他转身那么快,嘴角一勾,勾出一抹狡黠的笑:“我又不是大猩猩,手能伸到背后,也不是机器人,头能旋转一百八十度。”   她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不用再运动,你可以回房间,把衣服换了。”海坤起身,“我去给你拿衣服。”   “我不要,”季鱼拉住他的衣角,“是你说的,我天天穿礼服不正常,现在觉得穿迷彩服也挺舒适的,不想换,要换也要晚上洗澡以后再换。一天洗那么多澡,浪费船上的淡水资源。”   “”海坤思虑半晌,把手中的碗放回桌面,转回身来,帮她把松开的白色纱布又绕了回去。 第35章   季鱼抬着双臂,感觉自己像个小孩,被大人在伺候穿衣服,不觉笑了起来。   她想起他们刚才讨论的海洋排污问题,他能列举那么详尽的数据,显然也很关注这个问题。   她以前其实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情,总觉得离自己太遥远。这两天看了一些资料,才了解这个问题很严重。   季鱼忍不住回头,问他:“为什么很多西方大国,大老远地把自己国家生产的垃圾偷偷运出来,排放到公海?他们有钱花做路费,为什么不直接用来处理垃圾?”   海坤笑了笑,“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不知道,处理这些垃圾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经济成本。一代人的污染,三代人来治理。有些垃圾给环境造成的污染,是永久的。那点运费,对比污染带来的伤害是治理花费的代价,是小巫见大巫。某些西方大国,甚至愿意出钱,把垃圾排放到亚非一些贫穷国家。对这些国家来说,国民生存都是问题,只能牺牲环境,来换取经济利益。”   “照这么下去,以后我们越来越难看到纯净蔚蓝的大海了,都会成为死海。”季鱼听到这种事,有种无力感。   “个人力量微乎其微,能改变什么?你们这种海洋守护者,一直在海上漂,会不会觉得不值?你会绝望吗?有没有想过结束这种看不到希望的漂泊?”她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海坤手中动作没停,一直在绕纱布,思索半晌,回答道:   “个人的力量确实有限,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管我们做多少事,都是治标不治本,撼动不了整个大局。西方大国也不会轻易因为某个人做了什么,立竿见影地就能克制贪婪,不以牺牲海洋环境,来换取经济利益。但能怎么办?难道全世界的人,都集体悲观下去?”   他停顿片刻,摇了摇头,语气很平静地继续:   “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人与人之间是会互相影响的,大部分人都愿意接受正面的影响,有人带头去做,此后做的人自然就会增多,时间一长,影响一点一点,长时间累积起来,一定可以取得巨大的成效。”   她最后那个问题,海坤回答之前,犹豫了片刻,最终也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回答的很笼统:   “对于个人来说,一件事值不值得做,不应该从外界寻求答案,应该取决于自己的内心。真实的c有意义的感受和判断,只能从个人内心生长出来。你觉得有意义就去做,不想做就不做。”   “船长,我在想,我还是去拍吧,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在水里能闭气七分多钟,这么长时间,足够肖胜景拍摄完。”   季鱼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冲动,用试探的语气问他:“你觉得呢?”   她昨天提出来拍摄建议,他反对,她习惯性地去对抗,想说服他改变主意。可今天听到他语气变软,让她自己决定,她不觉也软下来。   季鱼其实也知道,他是担心她的安危。   她作为鲲鹏号上的客人,万一拍摄出了什么意外,他这个船长怎么向他们背后的投资人交代?   但听他说了这么多,她再回过头来细想,不管会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她觉得这件事本身值得去做。眼前他们刚好碰上了乱排白色垃圾的游轮,机会难得。   “拍摄的时候,让郑淙在一旁看着。再让他们及时把塑料袋戳破。”海坤已经把纱布绕完,在她身旁打了个结,把迷彩服外套拿过来,提着衣领,等着她来穿。   “没问题。”季鱼和他达成共识,很配合得把两只手分别伸入衣袖,“我和肖胜景能搞定这件事,不用浪费郑淙的时间。我听泥鳅说你们最近会很忙,你们忙你们的。”   “不行,郑淙必须跟着。”他刚刚软下来的语气,又硬了起来。   季鱼无奈地笑,最终只能点头答应,像只蝴蝶一样,飞了出去,找肖胜景去了。   海坤跟着走到驾驶舱,让驾驶员把船停下来,先回去休息。他看着后面的航程计划,以及气象资料,眉头皱得厉害。   甲板上变得热闹起来,应该是在忙碌拍摄的事情。   海坤听到了郑淙的声音,就没有再下去。没多久,枇杷上来了,和往常一样,端着一个水果盘,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海坤抬头,发现他脸色很不好看,很生气的样子,有些不解:“又怎么了?”   枇杷做了一个长头发的动作,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左胸口,然后龇牙咧嘴的,作出很辣的样子。   海坤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他是在担心,他给季鱼擦生姜片,两个人靠得太近,会出问题。   枇杷不喜欢他跟别人走得太近,不管男人还是女人。   “她是因为我受的伤,我必须负责。”海坤拉着他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拿起一小片苹果,塞进他嘴里,又拿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以开玩笑的口吻安慰他,“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定力?”   枇杷拼命摇头,表示否认,又做了一个动作,两只手在头上乱舞。   海坤知道他说的是谁了,那个扎了一头辫子的女人,哭笑不得:“我跟黑珍珠没什么,你怎么还记着这些破事?”   枇杷安静下来,似是在想什么问题,好一会儿,拿出口袋中的纸笔,写下他要说的话。他只学了一点点手势语,不能表达的时候,就只能靠写。   海坤看着他递过来的小本子,上面是写着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她跟她不一样,你喜欢她。   “”海坤把小本子往桌上一盖,把头偏向一边,心中有些恼怒,却只能强忍住不发作。   枇杷不比郑淙,他可以批评郑淙,但不能说枇杷。这小混蛋一生气,鲲鹏号上的人都跟着遭殃,不是菜放很多盐,恨不得把大家都咸死,就是什么都不做,所有人都没饭吃。   海坤深呼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郑重地向他保证:“枇杷,我只能告诉你,她只是搭顺风船,到了南舟岛就会下船,以后就跟我们没关系。”   他其实很想训斥他,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喜欢?   枇杷盯着他半晌,没说话,表情凝重,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甲板上已经安静下来,海坤起身,走到窗口,向窗外远眺。   漂浮着各色垃圾的海面,停着两艘小艇,肖胜景一个人占了一艘,上面放着简易的,肖胜景站在镜头背后,很专注地看着镜头。   郑淙趴在另一艘小艇的船舷,目不转睛地看着在海里游动的女人。   女人又换上了标志性的蓝色礼服裙,披着长发,在水中变换着各种姿势,游来游去,像一条美人鱼。   许是为了生动表现鱼的概念,她没有像人一样蛙泳,双掌合拢,举过头顶,双脚也变成了鱼尾,一起上下或左右摆动。   这样模仿鱼的游泳姿势,显然很耗费体力。   她游到一个充了气的白色塑料袋前,试探了一下,离开,又游到另一个更大的白色塑料袋前,试探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迅速钻进去。   塑料袋像一个球,她钻进去后,游了几下,球扁下去,她开始乱扑腾,塑料袋很快像死结一样把她整个人绕住。   她在里面挣扎,一开始很大的幅度,慢慢变小,变小,突然,整个身体蜷缩,仿佛气绝的最后一刻。   最终,被塑料困住的鱼,摊开,变成一条没有生命的死鱼,漂浮在海面上。   海坤心脏随着她的挣扎一顿一顿地痛,好几次,想转回身,双脚却动不了,最后竟然看完了整个过程。   拍摄结束,海面上的人似乎发现了他,肖胜景拿着挂在胸前的相机,对准他这个方向,他匆忙把头一偏。   枇杷就站在窗户旁,看着他,脸上表情呆滞,抬手递给他一抽纸巾。   海坤意识到眼睛有些湿,没接纸巾,低吼了一声:“出去!”   他快步走入里面的隔间。   海面上突然传来郑淙大吼的声音:“泥鳅,快拿剪刀来,塑料袋死结,解不开!”   “”海坤像突然被扭转了方向盘,转向驾驶舱门口,抢在枇杷面前飞奔下了楼梯。   枇杷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最后跳到了甲板上,几步跑到船沿,纵身一跃,跨过栏杆,直接跳入海中,游向郑淙和季鱼停留的地方。   海坤游到季鱼面前,一把推开郑淙,嘴里大骂一声:“混蛋!”   郑淙这个混蛋,看着他像个激怒的猎豹,直接用牙齿咬开季鱼头上的塑料袋,双手拽着塑料袋,用力一拉。   “撕拉”一声响,塑料袋被撕成了两半。   季鱼一直闭着气,听到有人急促呼吸的声音,知道拍摄已经结束,打开眼睛,吐出一口气。一眼看到海坤神色恐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有些意外。整个拍摄时间不到三分钟,对她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海坤忽然回头,瞪了郑淙一眼。   郑淙什么也没说,咧嘴笑了,转回头问肖胜景,拍摄效果怎么样。   肖胜景说很好,试探着问海坤,是不是可以再拍一个版本,到时候可以比较,择优选择。   “随你们。”海坤扔下一句话,转身游回大船。   肖胜景又问季鱼,还能不能继续,要不要先休息。她拒绝了,按照他的意见,又拍了两个版本。   所有的拍摄结束后,他们才回到大船上。 第36章   因为拍摄,船停航了大半日,再启程,已经是入夜。   季鱼回房间洗完澡,换好衣服,去餐厅吃饭,又没有见到海坤和郑淙。   拍摄了一天,在海里泡的时间太长,她很疲惫,也没多想,吃完饭,回到房间,准备早点上一床睡觉。   睡觉前,海坤来敲门,又带着生姜片,来给她擦伤疤。   整个过程,他都不怎么吭声。   她问什么,他答什么,都是一两个字带过,显然不想跟她有过多交流,和白天两个人大聊特聊的情形完全相反。   此后的航程,都是如此。   他们之间见面的机会不少,每日晨练,以及一天三次,他定时带着生姜片来给她擦伤疤。   但交流不多,更不深。   季鱼真佩服这个男人的毅力,自从答应跟她打赌之后,就来真的了,从身到心都跟她保持安全距离,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卯足了劲要赢她。   肖胜景拍摄海洋生物保护的计划,他们已经聊完。只等船到了南舟岛,就开始拍摄。   偶尔在甲板上遇到郑淙,也说说笑笑,看起来他对她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她感觉好像过于客套。   海上的生活新鲜刺激,也单调无聊。大部分时候,季鱼都只能和泥鳅聊天,偶尔也和枇杷聊。   时间消逝得也快。   季鱼身上的伤疤渐渐淡去,她的擒拿格斗能力也日渐提高,除了海坤和郑淙,她能打赢“鲲鹏”号上的任何一个人。   转眼,离目的地只剩最后几天的航行距离。   这一日,风浪风大,季鱼留在房间里看书,偶尔竖着耳朵,想听听隔壁有什么动静。   一如既往的安静。   季鱼抬头看向窗外。一眼看到,甲板上,海坤又在观察海况,郑淙跟在他身后,应该是在汇报工作上的一些事情。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商量工作上的事,也不在驾驶舱,似是有意等到人少的时候,去甲板上“办公”。   季鱼心里不得不承认,她和海坤的这场赌博,是她输了。   她拿着书,起身走到窗户前,海坤回头,显然也看到了她。   两人遥望许久。   郑淙回头看她这个方向,再回头看向海坤,摇头苦笑。不知道郑淙说了什么,海坤立刻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大海。   没多久,海坤离开了甲板。   郑淙转身,背靠着栏杆,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季鱼放下手中的书,离开了房间。   到了甲板上,郑淙看着她,等她走近,开门见山问她:“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打算一直这么你不认识我我也不理你下去?”   “我没有啊,”季鱼说的是实话,她并没有刻意这么做,但她绝不会是那种死缠的人,“你不是说,你们船长心里有人吗?我看到了,他画的那个女人的头像。”   她也是无意间在海坤的书桌上看到,一张画着三戟叉图的背面,画着一个女人的头像。   乍一看,像是她,但仔细看,不是。   画中的女人是短头发,她是长头发。   一个痴情于别的女人的男人,她是不会去招惹的。更不能接受,她成为别的女人的替代品。   她原本很想赢他们之间的这场赌博,前提是,他心中没有人,对她至少也有那么点意思。也许是她太自信了,忽略了很多事情。   “你怎么就不换个角度想,他心里的这个女人,有可能就是你呢?”郑淙笑问道。   “”季鱼不解,“你是觉得,我连自己的背影都分不清?”   “我不是这个意思。坦白告诉你,他画的这个女人是谁,我也不清楚,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郑淙向她走近了一步,双臂靠在栏杆上,看着大海的方向。   “我们在海上一同漂了这么多年,海坤从来没有跟我讲过他的过去。我一直以为他是不愿意讲,后来才想到,他做海警的时候,大脑受过伤,以前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让他讲什么?”   季鱼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不敢相信,海坤会和她一样,是没有过去的人。   “也许他以前确实深爱过某个女人,这又能怎么样?他没了记忆,那个女人应该不至于跟他一样吧?如果他们之间真有那么相爱,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见那个女人来找他?可见她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你凭什么觉得,一个男人要对一个已经视他不存在的女人痴情到底?你忘了歌词是怎么唱的?痴情最无聊。”   郑淙脸上浮现恨铁不成钢的笑。   “我还以为你有多潇洒,没想到也是个小气的女人。如果你介意他的过去,忽略他的现在,你还真是蠢。”   “你才蠢!”季鱼被他激怒,“我也没想真跟他怎么样。以前只不过无聊,觉得留在船上好玩,现在觉得留在船上更无聊。到了南舟岛,我就下船。他的过去和现在,都跟我无关。”   郑淙紧盯着她的眼睛,她却左右游移不定,一看就是在撒谎,但没戳穿她。   “行,那就一切回到原点。你们和尚不急,我他一妈的急什么?老子又不是太一监。算我白挨了人家的眼神刀子。”   他转身要走,季鱼移步挡住他。   “什么意思?你挨了什么眼神刀子?”她听不懂这些暗语。   郑淙无奈笑了笑,朝栏杆外大海的方向努了努嘴:   “姑娘,原本你跟他的事情,最不应该来问我。可你入了我逍遥派,我这个鼻祖实在看不下去,你跟那些一谈恋爱智商就为零的女人一样犯蠢。”   他指了指船头的方向,季鱼转回身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肖胜景正在船头拍海景,不时停下来,翻看相机。   “最后给你一个提醒,肖胜景的相机里,有一些很有意思的照片,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郑淙说完,绕开她,回房间去了。   季鱼走到船头,肖胜景看到她,立刻停止拍照,四处看了看,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低声音问她:“季小姐,你找有什么事吗?”   “我想看看我们拍摄‘透明的棺材’那天,你拍的照片。”   “啊?!你怎么知道?”肖胜景如临大敌,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郑先生真是的,我都求了他半天,让他不要告诉别人。他怎么”   肖胜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答应给她看,前提是,一定要保密,尤其不能让海坤知道。   季鱼为了能看照片,答应了。   肖胜景把照片往回翻,一直翻到偷拍海坤的那张照片才停下来,拿给她看。   照片是黑白的,背景有些暗。   一艘大船漂浮在大海上,船的周围有很多白色垃圾。   其中一间船舱内,窗户后面站着一个男人,偏着头,从暗处伸出来的一只手拿着纸巾。   季鱼再仔细看,似乎能看到,他在流眼泪。   她一时看不懂,这张照片能说明什么?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照片光影效果太有冲击力,她觉得很压抑,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季小姐,这张照片,我给它取名叫《海之泪》。海为什么会流泪,因为鱼死了,鱼为什么会死,因为海被污染。我打算到时候放进保护海洋生物的宣传片里。”   肖胜景一脸认真的表情,低声问她:   “你说,船长会不会同意?这次我不管了,他要是不同意,我就先斩后奏,因为太有意义了,让人一眼就能想到背后的故事,绝对不能浪费。郑先生答应我不告诉他,你能不能也帮我个忙,先不告诉他?”   季鱼点头答应了他。事实上,照片也没有露正面,不认识海坤的人,看了照片也不会知道,上面的人是谁。   她转身看向大海,脑海里浮现拍摄那天,她在海里,睁开眼就看到海坤,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她很熟悉的情绪,恐惧。   季鱼依稀记得,在滨海市的酒店,她被他掐醒,同样看到了这样的眼神。   她心里有些乱,不确定她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更不知道,她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以后才不会后悔。   季鱼在甲板上转了一圈,回想起很多被她忽略的细节。再次走到船尾,海坤也在,手里拿着一块硬板,正在记录什么,显然又在观海况。   她一出现,他似乎就觉察到了,但没有回头看她,手中的笔停顿片刻,继续写写划划。   季鱼犹豫了几秒,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写的内容:风力,蒲式风级,5;海况等级,4。   她看不懂,见他面色凝重,忍不住问他:“5级风会怎么样?很危险吗?”   海坤头也没抬:“暂时安全。”   “你怎么看出来的啊?”季鱼没话找话,她在他房间看过很多气象资料,郑淙也会随时关注气象台发布的信息,也大概了解一点。   海坤停下手中的笔,对照周围的环境,回答得很详细:   “在和外界失联的情况下,风力可以通过船上情况和海上船的征象来判断,蒲式风级达到5级,船上大旗招展,海上的渔船缩帆。海况等级,可以通过海面征状判断,海况4级,波浪有显著形状,峰顶急剧倾翻,到处形成白浪花。”   季鱼根据他的描述去观察,有点感觉了,追问他:“再大一级会怎么样?”   “风力到6级,缆索鸣响,渔船要加倍缩帆。”   “7级呢?”   “到了7级,要考虑避风或抛锚。7级以后,船不能出海。   季鱼听出,他一句话总结了后面所有的风级,只能往前问,4级,3级,2级,1级,0级是什么情况。   问完前面的,在他转身要走之前,又往后问,8级具体怎么样,9级,10级,11级,12级   他每一级都从风力和海况两个方面,解释得很详细。   问了半天,她却只记得,0级的时候,小旗不动,船静止,海面如镜;12级的时候,海浪滔滔。中间的级别,听完就不记得了,因为实在太复杂。   季鱼还要继续追问,被他打断:“最高12级。”   “”季鱼冲他笑,掩饰尴尬。   他同样望着她,黑眸深邃,眉毛浓黑,眼神明明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波澜,她却感觉心像被什么压着,一直往下沉。 第37章   船身猛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季鱼没站稳,倒向身旁的男人。   海坤反应很快,几乎是在她身体倾倒的同时,扔掉手中的写字板,向她跨了一大步,长臂搂住她的腰,抱着女人,顺着惯性旋转一圈半,才稳住。   两人站稳时,他一手搂着她腰,一手抓住她身后的栏杆。   季鱼身体被他高大厚实的身躯抵压住,背靠着栏杆,双手抓住他的坚实的臂膀,仰头看着他。   男人眼前这张脸,俊实,硬朗,五官挺括立体,眉峰锐利,每一处仿佛都像镌刀精心雕刻出来的,组合在一起,成为最完美的艺术品。   许是长年漂泊在海上,他身上没有商业社会中的人常见的狡诈和虚伪,坚毅的眼神中有一种质朴无华的神色。   当然,他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大海一般深邃的眼眸中,有一种洞穿世事的光辉。周身散发出一种焊铁般刚硬的气息,气场强大。   某一刻,季鱼从心底燃起一种渴望,具体渴望什么,她一时说不清。   她余光瞥见,“鲲鹏”号正经过一大片马尾藻,在风浪下的海面晃荡,起伏,她感觉像是有人在一条橙色毛毯下做一爱。   季鱼心里一惊,她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感觉?   她匆忙松开抓住他的手,把视线转移,低头看脚下。他也放开了她,确定她站稳以后,转身去捡掉落在甲板上的东西。   季鱼没跟他打招呼,只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像逃离犯罪现场一样,快步走回房间。   一整天,她像做了贼一样心虚,躲在房间里,中饭和晚饭都没去餐厅吃。中饭是枇杷给她送上来的,晚饭是海坤亲自送上来,一如既往带了生姜片。   季鱼心里有些发怵,拒绝在他面前脱衣服。   “不用再擦,都已经看不到疤痕了。”   “擦完今天再说。”海坤坚持不退让。   “”季鱼心里突然有些气,是不是他决定的事,她就真的改变不了?   他拿上生姜片,她立刻就抢了过去,直接塞进嘴里,使劲嚼,瞪视着他,星眸闪亮,像是打了光。   当然,他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冲动,再来个海底捞姜。姜片都被她嚼碎了,他一动没动,也没说话。   季鱼转身要再去拿碗里的生姜,他手快,抢在她之前,把所有的生姜片抓走,一把塞进了自己嘴里,没见他像她一样嚼出动静来,只见到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显然在无声地咀嚼。 第38章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被电热器过滤了一样,持续上升。   薄薄的被子下面,温度更是高得离奇,像是熔岩活跃到极点即将爆发的火山。   季鱼握着男人灼一硬生一猛c却隐而不发的武器,像是站在火山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会掉进火山。   退后一步,是另一个冰川世界,冷寒,萧索,孤寂,虚空,就是她此前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直被她压抑着的某种欲一望,开始蠢蠢欲一动。   但男人看起来却很安静。是因为对她完全没有欲一望,还是强行克制压抑着欲一望,她一时分不清。   房间里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许久,她才听到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季鱼。”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没上足润一滑油被卡住的齿轮,有些不利索。   “嗯。”季鱼看不到他的脸和眼睛,只看得到他喉结在上下抽动。   “转告你两个好消息。”他依然没有回头,但一直紧闭的眼睛,似乎打开了,声音清晰流畅了不少。   “第一个好消息,你服食兴奋剂的事情,现在已经得到澄清,日本那边重新出具了检验报告,解释之前的检测有误;   第二个好消息,有人指控,日本海滩be fish全能自由潜水比赛,主办方涉嫌利用潜水运动员参与捕杀小型鲸,比赛结果作废,所有参赛的运动员接受国际捕鲸协会调查,可能要上海牙国际法庭。当然,你除外,因为你当时没参加。”   海坤不等她开口,直接下了结论:“所以,你已经恢复以前自由潜水世界冠军的身份,可以重新回到你以前的生活轨道。”   这样的反转,季鱼有些反应不过来。   对她来说,这确实是好消息,可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听到能再潜水就兴奋,尤其在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   “这就是你让我等你回来,想要告诉我的事情?”   “嗯。”他声音恢复了往常的醇劲,冷冽,语气笃定。   季鱼身体像突然被戳了个洞,所有的力气都从这个洞里泄掉了,紧握着他身体的手慢慢松开,五个手指也变得无力,一个个掉落,最终移开。   上半身慢慢从他身上滑下来,趴在他身旁的枕头上。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最终只能保持沉默,转过身来,背对着他侧躺着。   身后的男人起身,整理衣服,发出窸窸窣 第39章   海上狂风大作,海浪似妖魔鬼怪,被锁住许久,终于解放,张牙舞爪地扑腾着。   鲲鹏号在波汹涌涛中晃荡,颠簸,在如猛兽咆哮般的大海面前,仿佛一个被命运抛弃的弱小孩童,命途多舛,生死未卜。   季鱼从餐厅走过甲板,连滚带爬回到船长舱,平日几分钟的路程,这一次花了几倍的时间,还摔了两跤,摔得脸青鼻肿。   当她打开去往驾驶舱的门,看到海坤和另外一名驾驶员在驾驶台前忙碌不止,一直动荡不安的心,瞬间笃定安稳下来,仿佛一直悬在半空的物体终于落了地。   不出她所料,海坤让另一名驾驶员套上安全服,离开了驾驶舱,他已经做好按黄灯的准备了。   另一名驾驶员一开始显然不太情愿离开,被海坤吼了几句,又低声劝慰了几句,终于离开了。   驾驶室的门打开又关闭,海坤返回驾驶台时,一眼看到季鱼站在另外一个门口,气得脸色发青,冲她低吼:   “你来干什么?泥鳅和枇杷没转告我的话吗?马上下去。”他几步跨到她面前,推她离开。   在被他赶出去之前,季鱼迅速进入驾驶舱,把身后的门用力拉上。她开门的时候就旋转了反锁的按钮,现在从她睡的船长舱才能开门。   海坤旋转了一下门柄,打不开门,转身去抽屉找东西。   “钥匙早就被我扔了。你找也没用。”季鱼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到驾驶台前,“船都快翻了,你这个船长能不能干点正事?不要再浪费时间整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了行不行?”   海坤不再找钥匙,大步走到她面前,拽着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向正门。   “嘭!”一个高浪猛然打过来,驾驶台前窗户的钢化玻璃都被震碎了。   季鱼下意识地抱住海坤,想要挡住玻璃。   海坤反应更快,迅速推着她趴下,趴在了她背身,碎裂的玻璃,砸在了他身上。   接连几声巨响,有重物落在了门口。   海坤拉着她起来,再去开门,发现门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挡住了,怎么也推不开。   季鱼把手抽出来,冲他怒吼:“你再不掌舵,船上的人都得死,现在还没到最后的时刻,你抽什么疯?”   “听话,你一定要下去,”海坤声音低哑,回头看着她,眼圈发红,“你在这里,我会分心。\&一t;   “”季鱼胸口像被碎裂的玻璃片在割一样,疼得喘不过气来, 第40章   船身倾倒之前,泥鳅同样带着一批人在甲板上忙碌不止。   抢风行船带来的剧烈晃荡,差点把桅杆和瞭望台都掀翻,一行人手忙脚乱地在做各种修补工作。   枇杷和肖胜景一直忙着把底舱仓库的食物搬到甲板层。   船身要倾倒的那一刻,肖胜景和枇杷刚搬了一趟东西回到餐厅内,两个人同时看到亮了黄灯,再从窗户看到前方比城墙还高的那一排浪,双双脸色煞白。   枇杷及时反应过来,拍了一下呆若木鸡的肖胜景,推着他出去,比划了一下,示意他先留在餐厅内,他去把小艇放下海,再来搬食物。   肖胜景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表示同意。   此时此刻,他才感觉到,“鲲鹏”号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容易。   作为一个有正义感的热血文艺青年,肖胜景极力促成了这次南太平洋之行,拍摄保护海洋生物宣传片。   坦白来讲,不是他多么勇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个人争取荣誉,想借此机会成名。   他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也没有想过会遇见这样凶猛的风暴。   他第一次见识到,神秘的大海,充满着无数可能。   平静的时候,像个温柔可人的美人鱼,让人充满遐想;而眼前,却如此暴怒,仿佛一个凶险狰狞的野兽,时时刻刻要把一切吞噬殆尽。   到眼前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他只是个普通人,面对这样生死未卜的凶险,他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很无助,双手合十,拇指抵在额头,暗暗祈祷,只要让他平安度过这一劫,以后再也不冒这种险了。   他知道,很多人都在讲保护海洋,保护环境,保护地球,大部分都只是唱唱高调,付出实际行动的很少。因为大部分人都和他一样,是普通人。   “鲲鹏”号上的这些人呢?他们长年在海上漂,吃穿用度都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程度,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他们到底图什么?   作为一个摄影师,肖胜景暗暗下决心,如果能让他活出出去,他一定把这些人做过的事情宣扬出去。   这种难能可贵的精神,像很多稀有品类的海洋生物,已经濒临灭绝。   可就在这个时候,船身往后翻倒,幅度前所未有的大,眼看船身就要完全倾覆。   肖胜景吓得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地抓住船舱壁的固定物。   枇杷倒是很镇静,他已经经历过无数 第41章   季鱼很快觉察到男人和以往完全不同。   那么长时间,不管她怎么撩他,他都以一副苦行僧一样的禁欲姿态示人。   这一刻,他理智完全崩塌,仿佛变成了一个野兽,用他灼一硬的桅杆,在她身体里掀起另一番惊涛骇浪。   凶猛的程度,不亚于他们此前经历的那场海上风暴。   可是,现在这样仅靠着舵盘支撑,她有点难受啊。   季鱼抬头,看向男人,想用眼神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他。   他却突然俯身,吻住了她,眼睛一直是闭着的。   幸亏,不对,不幸的是,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敲门。   “船长,你们还好吗?”是泥鳅的声音。   季鱼心猛然跳到了嗓口,双手紧抓住他的双臂,他也很有默契地放开她的双腿,扯掉绑在两人身上的绳索,抱着她起身,走向里间的小卧室。   “啊”季鱼差点叫出声来,被男人及时封住了嘴。   他竟然没有先把他的桅杆从她身体里拔一出一来,直接抱着她就走!   他每走一步,季鱼感觉身体被刺得更深一点,不痛,可这样的刺激实在太大了。   他们一进卧室,布帘刚合拢,泥鳅走到了门口,透过破碎的钢化玻璃往驾驶舱里看,自言自语:“咦,不对啊,怎么没人?”   海坤抱着女人,把床一上已经湿透的被子掀开,上面的杂屋都滚到了床里面角落,和她一同倒在了一堆杂屋的床一上,身体严严实实地压在了她身上。   那一刻,季鱼感觉她那单薄的身体板,彻底被他戳穿了,灵魂也已经出一鞘。   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来,嘴被他堵住。   她想大口喘气,同样喘不出来,身体被他压得死死的。   最可怕的是,朴实的泥鳅,突然变得异常执着,继续用力敲门,大声问里面有没有人,声音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大。   季鱼真是服了这个男人,带着戾气的舌,在她嘴里扫荡了一遍,才退出,回了两个字:“有人。”   声音听不出有什么异常,但又很不对劲。   季鱼像是快要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作为一个顶级的自由潜水运动员,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想要呼吸的强烈冲动。   窗外,暮一色已经降临,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浅蓝的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内。   门口敲门的声音停止了,继续传来泥 第42章   被风暴洗劫过“鲲鹏”号,像一条年迈受伤的抹香鲸,静躺在避风港。   海坤从房间出来,先去了餐厅。   枇杷在准备晚饭,见到他,回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又转回身,背对着,手中的碗碟放得很重,唯恐身后的人不知道,他在生气。   海坤当没看到,只问他有没有受伤。   枇杷摇了摇头,很快又点头,见海坤上下打量他什么地方受伤时,他又摇了摇头,瞪着海坤,脸上是很担忧的表情。   “她不会留在船上,我们好了,其他不变。”海坤简单向他解释。   枇杷低着头,在小本上写下一行字,递给他。   海坤结果小本扫了一眼:“这样很危险!!!”   他盯着三个惊叹号,看了许久,才把小本还给他,什么也没再说。   他也知道,他和季鱼在一起,会有很多问题。可他能怎么办?不管他怎么努力,他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心,现在身体也没管住。   海坤让枇杷多烧一些热水,没解释要做什么用,在餐厅短暂停留,得知泥鳅等人正在郑淙房间,出来以后,便去了郑淙房间。   房间里有三个人。   肖胜景呆坐在房间的吊床上,白砂糖躺在木板床上,泥鳅坐在床沿,给他量体温。   海坤一进来,泥鳅立刻站起来,向他解释白砂糖现在的状况。   “太奇怪了,他和水手哥共用一个氧气管,为什么水手哥好好的,他却一直昏迷不醒呢?”   海坤仔细摸了摸白砂糖的各处感觉器官,大体了解了是怎么回事,眉头紧皱,余光瞥见呆愣着坐在吊床上的肖胜景,没详细解释,只让泥鳅先好好照看着。   他倒了一杯水,走到肖胜景面前,递给他:“风暴已经过去,肖先生不用再担心。”   肖胜景抬头看着他,表情木然,机械地接过水杯,低头喝水,一口气把一杯水都喝完了。双手抱着水杯,盯着虚空,咬牙说道:   “船长,你们真的很了不起。我一定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有你们这样一群人,你们在做什么。”   “不用,你做你该做的事就行。”海坤把他手中的空水杯拿走,放回嵌入式柜子里,问起他们到了南舟岛以后的行程安排。   “除了拍摄季小姐的短片,我还想拍一些当地人手工捕鲸的素材。”   肖胜景喝了一口水,渐渐还魂了,谈到工作,兴致又上来了,转眼恢复以往热 第43章   季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平日睡的床上,不是驾驶舱堆满杂物的床。   房间里光线有些暗,只亮着一盏吊灯,橘黄色的灯光下,放着一个椭圆形的原木桶,里面冒出热气腾腾的水汽。   门突然开了,海坤一手提着一个水桶进来,桶里面同样冒着热气。   季鱼惊坐起来:“你在做什么?”   海坤关上门,把水桶中的热水倒入椭圆木桶中,抬眼看向她,目光在她身上瞬了一瞬,立刻转移视线,放下水桶,伸手试水温。   季鱼想要下床,掀开被子,感觉身上很凉,低头一看,发现身上没穿衣服,匆匆盖上被子捂住身体。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洗个热水澡再睡。”海坤拿着浴巾走到床边,把浴巾摊开,挡在眼前。   “好。”季鱼侧头看向床边的男人,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浴巾,和他的一双长腿。   她笑了笑,再次掀开被子,全身光一裸着下床,走到浴巾中央,抬起双臂。   海坤手中的浴巾从她前胸往她后背合拢,裹住她的胸和大腿以上的部分。   他一手抓住浴巾的两端,手臂揽住她的肩,另一只手伸到她膝盖窝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向木桶。   “”季鱼双腿突然腾空,双手迅速抓住他的臂弯。   她刚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已经抱着她走到木桶前,把她放入木桶中,同时把浴巾收回,转身背对着她。   季鱼站在木桶里,水温有些烫,水深不到她的腰,她硬着头皮蹲下去,头以下的部分瞬间被热水淹没。   她泡在水中,身体很快适应了水温,整个人感觉舒爽惬意。   季鱼闻到一股清淡的花香,低眼一看,水面上洒满了新鲜的花瓣。   她有些意外,他们的船刚经历一场大风浪,哪来这么多淡水和花?   更意外的是,椭圆木桶离书桌不远,触手可及的桌沿,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两个青花瓷碗,同样冒着热气。   季鱼探头一看,里面分别装的是白粥和水蒸蛋,正是她在船上期间,吃的比较多的两样食物。   她有些挑食,船上的饭菜都比较硬,她一直吃不惯,刚上船的时候,几乎就吃一样菜,鱼头豆腐汤里面的豆腐。   后来豆腐吃光了,桌上就多了一样水蒸蛋,枇杷也会经常熬粥。   季鱼盯着托盘看了许久,抬眼看向海坤,他静坐在书桌另一 第44章   房间内,热气氤氲,温度陡然上升。   季鱼跪在木桶底上,双臂抱着男人的头,和他热吻。   两人唇齿厮磨许久,几乎是同时,探出舌,两两相撞。他的速度和力度明显占了上风,交战地点最终落回到她唇齿间的方寸之地。   辗转缠绵许久。   女人灵巧的舌,寻了个空隙,躲过他的攻击,像鱼一样溜进他的领地。   木板有些硬,季鱼跪得膝盖疼,正想要怎么换个姿势,男人似是觉察到她的心思,抱着她转身。   水流急速涌动,发出“哗哗”的响声。水流平稳下来,两个人已经换了位置。   季鱼躺在了木桶边缘,他跪在了木桶底上。   一个又深又长的吻之后,他放开了她,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哑然道:“我去拿东西。”   季鱼知道他要去拿套,心尖一热,咬住下唇,微微点头,在他的身体离开水面之前,手臂搭在旁边木桶边缘,头埋在臂弯下,微微喘着气。   海坤离开木桶,随手拿了一条浴巾,裹住腰以下小腿以上的部位,没有去驾驶舱,直接走到床前,拿了东西,又回到水中。   他松开浴巾,在水中半躺下来,拿出一个锡纸包装,刚打开。   季鱼闻到一股清新的草莓味,抬头,看着他手中软软滑滑的东西,两眼放光,笑道:“我帮你戴。”   “”海坤还没答应,她已经伸手把东西拿走,用食指和拇指夹着橡皮圈,上下翻看,皱着眉头,显然在研究怎么戴。   她推着他往后,靠着木桶边缘半躺着。   海坤双臂搭在两边木桶边缘,黑眸微敛,透过袅袅雾气,俊脸挂着一副看戏的表情。   只见她跪坐在他双腿之间,两只手伸到水里,摸索了一番,找到了他高高耸立的命一根子,两只手抓住橡皮圈的两边,往下套。   海坤倒抽一口气,抓住木桶的双手紧了紧。   他背靠着桶壁,感觉身体像被高压电震击,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被她压过的地方,随着高压电流涌遍全身。   水中作业本来就是件难事,水面又浮了一层花瓣,水底下的状况一无所知,怎么操作,她全凭想象。   好不容易对准了,她嘴角上扬,用力往下,结果却失手了,又继续摸索,嘴里嘀咕着:“都打过照面了,还跑什么跑啊?”   她脸上表情轻松得很,海坤却开始了漫长的煎熬。   她每用 第45章   船长舱内,一室狼藉。   木板床上相拥躺着的男女,全身赤一裸,只在腰间盖了一床薄棉被。   海坤很早就醒了,多年的海上生活,把他的生物钟雕刻得比走得最精准的瑞士手表还准,到点自然就会醒。   他醒了就睡不着,想起来,刚一动,发现女人的双臂像藤条一样捆在了他脖子上,他拉都拉不开。   海坤怕惊醒她,只好继续侧身躺着不动,一手搭在女人腰上,一手撑在枕头上,支着头,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海。   清晨的海,风平浪静。   不久,太阳出来了,镜子般的海面,在阳光照耀下,仿佛铺了一层碎钻。   没多久,隔壁驾驶舱传来郑淙和泥鳅说话的声音,具体内容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大体知道,郑淙是想把船上的是一些事情移交给泥鳅。   隔壁的人离开以后,周围又回复了安静。   海坤依然侧身躺着,低头看着缩在他怀中熟睡的女人。   女人五官精致,脸上的皮肤莹白似玉,轻抿的红唇,跟水蒸蛋一般嫩。   与平日时而冷艳,时而笑意盈盈的模样都不同,这一刻,她安静得像个小孩,纯洁妍丽,又仿佛初绽的玫瑰,婉丽非凡。   海坤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越看越觉得不真实,感觉像个瓷娃娃。她的睫毛特别长,又很密,他忍不住用手指去碰了碰。   被他这么一碰,季鱼感觉到眼睛发痒,立刻就醒了,一把抓住他碰她睫毛还未收回去的手,张口就咬。   “你属狗的?”海坤又被她咬了一口,生疼,抽出手,反过来扣住她的两个手,夹在两个人的身体之间,紧紧压住。   季鱼眼澄似水,盯着他的眼睛:“谁叫你不让我睡觉?”   “”海坤嘴角抽动了两下,没说话,心里某种念头又开始蠢一蠢欲动,长臂连同被子,把女人团团抱住,下巴搁在她头上,以期把念头压下去。   季鱼把脸颊贴在他胸口,脑海里闪过昨晚他们激烈的“水下作业”,水冷掉后,战场从水中转移到了床一上,火势依然不减。   总之,一整晚,他们都没怎么睡觉。他怎么就不累?那么早又醒了。   “你不是说今天我们还要避一天,风暴才能过去吗?”季鱼用力把手臂从两人身体中间抽出来,又搭在了他脖子上,抬头注视着他,“今天就当给你自己放个假好不好?”   季鱼不太敢去想 第46章   这一日,鲲鹏号上的人都放了一假。   他们在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避风港里,喝酒聊天,嬉笑怒骂,难得有这么一段轻松快活的时间。   吃完喝完,郑淙和泥鳅又领着众人到岛上泡温泉去了。   季鱼和海坤同枇杷一起把餐厅收拾干净后,枇杷指了指郑淙的房间,意思是去照看白砂糖。   甲板上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没有人的时候,季鱼就会变得大胆一些,转身面对着男人,伸开双臂,笑望着他:   “我们去哪?”   “当然是人少的地方。”   海坤双臂环抱住她,一手圈着她的双腿,一手托着臀,轻而易举地把她托举着抱起了起来。   “”季鱼捧着住他的脸,低头吻他的额头,继续往下,吻他的鼻子,最后滑到他的唇上,主动吻他。   他含住她的唇,重重地吮一吸。   两个人一边接吻,他一边抱着她继续往前走动。   季鱼担心他们会撞到什么,再想想,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这艘船是他自己设计的,哪个角落有颗螺丝钉,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以为他会抱着她回房间,碰到栏杆才发现,他们是去船头的鲸鱼嘴。   两人到了鲸鱼嘴里面,海坤背靠着后壁坐下来,让季鱼靠着他坐下来,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   他们就这么坐着,吹着海风,看着夕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季鱼坐久了,感觉腰有些酸,平躺下来,头枕在他的腿上,远眺一望无际的大海。   墨绿色的大海,起了微波,轻抚着堤岸,像是在哼唱催眠曲。   季鱼平躺了一会儿,看不到身后的人,又转过身来,侧躺着,抬眼看向同样在眺望大海的男人。   男人漆黑沉湛的眼眸扫着视海面,双眉很浓,眉峰蜿蜒的弧度,仿佛远处那一长条海岸线,眉色浓黑,像是经沾了墨的粗毛笔加重描色了一样。   季鱼越看越觉得这男人好看,不是简单用英俊就可以形容的,她见过很多长得英俊的男人,很飘,只有他,有一种独特的质感,可以让他沉下来。   她微微起身,抬手,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轻轻扫过他的浓眉。   “海坤。”   “嗯?”   “你在海上生活这么久,觉得孤独吗?”   “”海坤没有收回视线,只是随手握住她的手,摩 第47章   天色暗了下来,甲板上传来人说笑的声音。   船长舱内。   海坤坐在靠背椅上,背往后靠着,双手搭在两边扶手上,两边脸颊c下巴上,都抹上了白色泡沫状的剃须膏。   季鱼右手拿着一把能折叠的刮胡刀,眼睛盯着锋利的刀刃,上齿紧咬住下唇,脸上表情严肃,俨然一个要上战场的士兵。   她脑海里先演习了一遍,之后,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俯身,一手覆在他脸上,一手运刀,轻轻地,慢慢地滑下来。   刮胡刀经过之处,泡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男人干净的皮肤。   “疼不疼?”季鱼低头地问他,“疼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再轻一点。”   “你刮了吗?”海坤几乎感觉不到刀在脸上滑过,只感觉她纤细的手指,压在他脸上,明明很凉,却让他身体发烫。   跟她呼出来的热气,都喷在了他脸上也有关系。   “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季鱼随口问了一句。   她感觉神经绷得太紧也不行,手会抖,需要转移一点注意力,松弛一下紧绷的神经。   “今晚。”海坤回答。   季鱼一口气刮掉了他半边脸的胡须,移到他身体的另一面。   “你说,铁叉他们,会不会已经知道我们追踪到南舟岛来?如果他知道了,躲起来,你们怎么办?”   “以往就是这样。”海坤抿了抿唇,“我们来,他们躲,我们走,他们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但这次,情况应该对我们更有利。”   季鱼没问什么情况对他们有利,他的工作,她也不能干涉太多,只是想确认会不会有危险。   “对了,你觉得,我那个队友任萍萍,她会不会来南舟岛?”季鱼忽然想到这个人,头皮开始发麻。   “你觉得呢?”海坤反问她。   “我觉得,她一定会来。她那么想拿世界冠军,好不容易拿了的世界冠军,突然作废,还要接受调查,影响到下一次比赛,她一定会找所谓的铁哥,出面向日本主办方周旋一番。”   季鱼说完,集中精力,把最后一个角落清理完,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男人光洁如初的脸和下巴,很满意,也很有成就感。   “知道她会来,你就更应该多加小心。”海坤要站起来,被季鱼按住。   她双臂搭在他肩膀上,用她手中已经折叠起来的刮胡刀,敲他的唇,笑望着他:“你今天吃了我的醋,礼尚往来 第48章   这一日,“鲲鹏”号终于到达南舟岛。   船一靠岸,站在船沿等候多时的肖胜景,第一个背着行李,下了船,到了岸上,才向郑淙他们几个招手道谢,感谢他们这一路的照顾,请郑淙代他向郑小姐问好。   “肖大师,回中国还坐我们的船不?”郑淙故意捉弄他,扯着嗓子喊道,“包食宿,还有专业导游郑导陪你观鲸,全程为你解说。”   “不不不,不用了,”肖胜景使劲摆手,抹了一下额头,“回国我坐飞机,节省时间。”   “飞机也很危险啊,空难那么多”郑淙看到船长舱出来的两个人,立刻闭嘴,没再继续打趣。   季鱼和海坤从房间里出来,并肩走到楼梯口。   海坤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一只手提着两个人的行李,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扶着她下楼梯。   季鱼又恢复了惯常的打扮,蓝色单肩礼服裙,高跟鞋郑淙看着就想笑。   她走到他面前,把手伸向他,要跟他握手,他笑容僵住,莫名紧张。   “郑淙,谢谢你。”   “你一分钟不美会死吗?”郑淙只用手拍了一下她的手就过了,把刚才打趣过肖胜景的话重复一遍,“季教练,回国还敢不敢坐我们的船?”   “我敢不敢,你都看不到了。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回你的北欧?”自从知道他想走,季鱼没有正儿八经地留过他。   马上要分别,她咬咬牙,笑道:“如果你还在,你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郑淙低头,没再接她的话。   旁边,海坤向泥鳅和枇杷交代了一些事情,回到季鱼旁边,看向郑淙:   “这两天,除了玛纳国这一片水域,其他地方,你们退回到12海里以外的公海巡逻。今天和明天巡逻完,明天晚上你们就启程南下。”   “快下去吧,别破婆婆妈妈的,该说的不都早就说了?”郑淙一直低着头,挥了挥手,很不耐烦地催他们离开。   季鱼转身向泥鳅和枇杷挥手道别,泥鳅也朝她挥手,很用力,枇杷面无表情,只是几根手指动了动,意思了一下,转身就回餐厅去了。   “走吧。”海坤拉着她转身,上岸。   船没停多久,又启航了。   季鱼回头看了很久,才回转身,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不知道下次见到他们,会是什么时候。”   按照她和海坤商量好的,她在南舟岛和肖胜景拍摄保护海洋生物 第49章   季鱼感觉房间有些闷,起身走到窗户边,想把窗户打开。   她思忖半晌,最后只是把窗帘拉开了一点,能看到窗外的风景。视野一开阔,也就不觉得那么闷了。   “小鱼,你想问什么?”对话里的人主动追问她。   “我想知道,你和中田和子小姐,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她原本想问的是,那次在香港,为什么骗她,只有郑淙去看了她,把海坤忽略掉了。   “我跟她为什么要在一起?”贾永成声音里充满了疑惑,似是不解她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你们”季鱼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有一次,她临时有比赛,回家拿衣服,没有提前打招呼就回去了,刚到家门口,看到中田和子先她一步进门。   季鱼走过去,门留了一条缝。   她从门缝里看到,中田和子和贾永成抱在一起,很亲昵很恩爱的拥抱。他们两个人,无论从年龄,气质,学识教养,都很登对。   那一瞬间,季鱼突然感觉很难过,最后没有进去,直接离开了。   很长一段时间,她像个顽皮的小孩,故意给他制造各种麻烦,只要中田和子约他,她都会想办法破坏。   所以,中田和子恨死了她。   似乎就在那一刻,季鱼突然明白了,她已经过了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   她没有权利一直霸占一个出于善心,毫无怨言照顾她多年的男人。   “我跟中田小姐只是工作上有往来,最多算朋友。”电话里的声音再次打断她的思绪,“你的问题问完了,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诚实回答。”   “好,你问。”季鱼站得有些累,在床沿坐下来。   “你那么想上鲲鹏号,是不是因为喜欢他?”贾永成停顿片刻,立刻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因为喜欢船上的什么人?”   季鱼咬咬牙,“嗯”了一声。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电话里的人似乎急得跳了起来,声音明显高了八度。   “他们的船长,海坤。”   “季鱼!”电话里传来低吼声,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你马上买机票回中国。不然,我去接你。以后不许再跟他见面。”   “为什么?”季鱼也气得跳了起来,在她印象中,贾永成不是这种霸道□□的人。   她想了想,把刚才的问题直接问出来:“老贾,我刚才其实想问,我在香港住院的时候,他和郑淙一起来看我,你为什么骗我说只有郑淙一个人?”   “因为我不想你再见到他。”   “为什么?他到底怎么了?”季鱼越发困惑了。   “他会害死你的。听我的话,小鱼,马上离开他,你真的不能跟他在一起。太危险了。”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急:   “原因很简单,他的生活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在海上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你不替我考虑,也替你父母考虑。谁的父母愿意自己的女儿找这样一个男人?”   “”这种理由,季鱼无法反驳,也能理解他是出于对她的关心。   有时候,她恨死了这种善意的关怀,明明无法接受,却无法拒绝,还要心怀感激。   “再等三天,我已经答应他们,要拍一个海洋生物保护的宣传片,这件事我必须做。就算你来了我也不会走。”   季鱼不等他答应还是拒绝,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了床一上,心情突然特别糟糕。   她呼出胸腔里的一口恶气,打开行李箱,找出替换的衣服,去洗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心情又恢复了,听到手机短信提示音,飞奔过去。   季鱼拿到手机,发现有两条信息。   一条是贾永成的,很长的一条,大意是,答应再给她三天时间,三天以后必须回国,不回去就飞过来押她回去,还有一堆解释,他作为监护人,要对她负责,对她父母负责   她快速看完,简单回了一个字,好。   季鱼打开第二条信息,只有两个字,开门。   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再次飞奔跑到门口,迅速把门打开。   海坤站在门口,正在抽烟,脚底下已经有好几个烟头,他应该也洗了澡,换上了休闲的衣服,头发还淋着水,滴到脸上。   她一出来,男人沉湛深邃的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她,却没说话。   季鱼看看手中拿着的毛巾,踮起角,用毛巾捂住他的头,用力摩擦。   她刚擦两下,双脚突然腾空。   海坤又把她托举着抱了起来,进门,直接用脚把门踢上,反锁,反过来把她抵在门上。   季鱼打开毛巾,露出他的脸。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靠向对方,寻到彼此的唇,双双闭上眼睛。   唇齿厮磨,吮一吸,激烈交缠,两个人气息已经喘得厉害,转眼,几乎都要窒息。   唇瓣断开,海坤迅速脱掉自己的上衣,扯掉她身上的吊带睡衣,往地上一扔,看着女人底下再无遮拦的胸,迅速抱住她。   几乎是同时,她也抱住了他。   两人紧紧地抱住对方,仿佛要用尽所有的力气,与对方融为一体。   季鱼想起刚才和贾永成通的电话,心里难受,越发用力地抱住他,细长的双臂,像绳索一样,紧紧地绑住,生怕他转眼就会消失。   两人再次吻住对方。   热烈拥吻许久。   海坤感觉到脸上湿湿的,像是有水滴下来,头往后仰,粘合的唇瓣再次断裂。   季鱼匆匆转头,随手抹掉了两下眼睛:“抱我去床一上,这里不舒服。”声音有些哑。   海坤抱着她回到床一上,随手把船头的窗户的窗帘拉上。   她双臂抱住他的头,始终不让他看她。   “哭什么?”海坤嗓子发干,这样抱着她,跟抱着一团火没什么区别。   “没有。”   “有。”海坤掰开她的手臂,把她的头掰正,让她面对着她。   “不许问。”   季鱼突然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倒。   两人身体滚了半圈,他平躺着,她趴在了他身上,盯着他的眼睛:   “今天换我来。”   “”   海坤还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什么意思,她的手已经钻过他裤腰带与身体的缝隙。   五指往下,直接握住他早已硬得发胀的部位。   她一用力,他身体一颤,竟然不受控制得发出闷一哼的声音。   海坤要坐起来,她一手压住他的肩膀,用膝盖抵在腹部,低头咬住他的唇。   这个在床一上一直有些被动的女人,像是突然开了窍,那几根手指,灵巧滑溜得像是经过训练。   她来势凶猛,这阵势,分明是想让他沦陷。   海坤强行忍住,突然想起,昨晚他们还在船上的时候,她给他刮完胡须后,两个人在床一上的情形。   她是来报仇的吗?   海坤心里在笑。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他忍,她好像偏要他沦为她的手下败将,连番攻击。   最终,他坚守的城池还是被她攻陷了。   再战时,她竟然还霸占着上峰。   几番撩一拨,海坤感觉身体要炸一裂,想要爆发,刚把她撂倒,被她捡了空隙,再次被她推倒。   当她跨坐在他身上,仿佛一个轻功上乘的盖世女侠,从天而降,干脆利落。   海坤倏地坐了起来,钳住女人的腰。   秉着一口气的男女,几乎是同时,再次抱住对方,憋着的气,也像是被什么戳破,终于散了出来。   几番潮涌潮退,季鱼终于精疲力尽。   身上全是汗,她却连去浴室冲洗的力气都没有了。   海坤强行抱着她去浴室,她双臂环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肩膀上,全身的重量都依附在了他身上,任由他拿着花洒对着她身上各处冲洗。   冲完凉,海坤用毛巾把她身上的水擦干,再用浴巾裹住她,把她抱回床一上。   季鱼趴在枕头上,抱着枕头,一动不动,眼睛却是打开的。   身后,海坤半躺着,背靠着床头,点了根烟,猛抽了几口,透过烟雾,看着用后脑勺对着他的女人。   他把烟含在嘴里,双手把她的头扭过来,面对着他。   “痛!”季鱼把他的手打开。   “刚才不是很有劲?”海坤坐回原位,低眸看着女人的半边脸。   季鱼忍不住笑,立刻把头埋进枕头,掩饰尴尬。   她也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错了,就感觉好像马上要失去他,完全顾不上形象,确实有点狂一野,完全不像平时的她。   “给他打电话了?”海坤手中的烟已经抽完,把烟蒂熄灭在烟灰缸,端起杯子,倒了点水在烟灰缸了,灌了一大口水,躺下来。   季鱼刚“嗯”了一声,身体突然被他抱起来,扭转过来。   海坤一手托着她的头,一手抚摸她的脸,低头靠近她。   男人薄唇轻抿,鼻息炙热,洒在她脸上,漆黑沉湛的眼眸,射出来的目光仿佛定海神针,季鱼就这么被他定住了,看着他低头吻下来。   季鱼头皮发麻,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他还想来?   突然感觉嘴里凉凉的,有水滴进来。   季鱼这才感觉,她已经干渴得嗓子都冒烟了,双手捧住他的脸,大口大口地吞咽他渡进她嘴里的水。   他喂她喝完一口水,立即就从她口中撤出来,一秒钟都没停留,似是怕停留太久,就不想离开了。   海坤要坐起来,季鱼拉住他。   “等一下。”   “不是说不许问?”   海坤往旁后移动了一点,侧躺下来,用大拇指把她嘴角的水抹掉。   季鱼忍不住笑了,笑完以后,继续死扛:“对啊,不许你问,但没人不许我说。”   海坤转头,看向天花板,嘴角挂着笑:   “行,我洗耳恭听。”   “我们来定个君子协议。”季鱼清了清嗓子。   海坤转头看向她,俊眉微蹙:“你什么时候又荣升为君子了?”   “不许打叉。”季鱼气得咬牙。   想起白天在车站关于君子的对话,她又忍不住笑了,这一笑,把她刚打好腹稿的君子协议全笑没了。   最后还是海坤先开了口:“我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我都听不到。他要是有本事把你从我手中抢过去,我跟你姓鱼。”   “我姓季。”季鱼很激动。   “”   海坤拍了下额头,撑着头的手倒了。   季鱼又看到了他难得一见的笑容,起身,趴在他身上,低头吻他。   季鱼原本只是想亲一下就放开他,继续把她的君子协议说完,结果,被男人按住了后脑。   两个人唇舌交一缠片刻,又吻上了。 第50章   两个人吻了许久,难解难分。   最后还是季鱼肚子“咕噜”一声响,把几乎被焊接在一起的唇瓣断开。   两人相视一笑,双双低下了头。   海坤要拉着她起来,带她去吃晚饭。   季鱼拉住他:“等等,刚才我要说的君子协议,还没说完,现在说,你听好了。”   她盘腿坐起来,清了清嗓子,海坤侧躺着,手撑着脑袋,等着她发表演说。   “第一,你可以满世界飞,我可以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你,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离开我,因为我不会离开你;   第二,如果哪天我们吵架,我生气离开了你,一定只是生个气而已,你一定要把我追回来,不许跟我一般见识;   第三,如果哪天你脑子抽了,离开了我,一定要告诉我原因。什么原因都可以,只有一个原因不可以,你爱上了别的女人。就算是这个原因,你也要撒个谎,给我一个动听的理由,比如,你要为了你守护海洋的事业离开我。然后你们两个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不要再让我看到。”   她说“滚”的时候,两手一挥,一副很厌恶痛苦的表情。   “你拟的是南京条约的附属协议,还是马关条约的附属协议,君子鱼?”海坤低头,手撑着额头,强忍住不笑。   他随手拉着她倒下来,凝视着她一双澄澈星眸,体内的欲一望又像火一样窜出来。   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他今天一定让她下不了床。   不只是今天,他们在一起短短的几天,每次他们做一爱,这个女人就像药劲最猛烈的催一情一药,让他疯狂。   季鱼想了想,条约的内容,确实比较偏向于照顾她的感受,做了调整:“那改个名,小人鱼拟的君子协议,简称小人协议。这样没问题了吧,君子坤?”   “不必,还是叫君子协议,君子坤的小人鱼拟的协议,简称君子协议。”   季鱼笑得抱着肚子,身体缩成了一团。她没想到,她这不苟言笑的男人还有这样的冷幽默。   “季鱼”海坤却收住了笑容   他心里其实有更多的话,却说不出口。   那场海上风暴,是他在海上生活这么多年以来,遇见的最猛烈的一次。如果不是她在身旁,他不确定,他是否能做到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海坤后来从力学的角度,计算过无数次,都只有一个结论,船身倾斜到那样一个角度,倾覆无疑,他们有可能逃得出来,但也很有可能成为鲨鱼的腹中之物,或葬身海底。   因为想让她活着,所以他不敢死。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他,熬过了最艰难的阶段。   因为她,从来无所畏惧的他,却有了对死亡恐惧,害怕再见不到她。   “你要说什么?”季鱼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说的那些,永远都不会发生。”海坤简单总结了一句,“换衣服,去吃饭,再带你去夜市买衣服。”   “好啊。”季鱼正愁两人白天都没时间,迅速爬起来,拿着衣服,要去浴室换。   小木屋很简陋,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小浴室。   “我出去等你。”海坤起身,把被子一掀,往她身上抛过去。   季鱼整个人被蒙住,等她找到被子的头,探出头来时,他人已经出去,门也关上了。   她笑了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简单打理了一下头发,穿上高跟鞋,没化妆,只抹了点bb霜,涂了口红,拿上手机,离开了房间。   她刚出来,海坤的手机响起,又拉着她回到房间,关上门,接听电话。   季鱼指了指房间外面,用眼神示意,她去外面等他,他却拉着她不放:“不用。”   “什么不用?”电话那头,是郑淙的声音,声音很大,她听得很清楚。   “没说你。”海坤拉着她在床沿坐下来,床“吱呀”一声响。   电话那头,郑淙很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现在跟谁在一起:“你是对季鱼说是吧?你现在方便听电话吗?”   “为什么不方便?你说。”   “好吧。”郑淙很无奈的口气,“我们今天把玛纳整个国家的领海巡逻过了,现在已经回到了公海。附近没有发现什么捕鲸船,连手工捕鱼的小渔船都没看到,一切正常。不过,我们自己船上倒有一件事,很有意思。”   “什么事?”海坤追问。   “你们离开以后,鲲鹏号上所有人都正常,要对外联络什么家人朋友,都会按照规定,经过我这边。只有一个人没有。”   郑淙说了一个让他们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海坤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季鱼觉察到了,也不觉靠近,侧耳细听。   “他没有用我们固定的线路,虽然也加密了,但我找人破解了他的密码,解密他发送的内容,很劲爆:黑鲨计划失败,启动pn b。我艹,我们船上竟然有人懂摩斯密码,太不可思议了。像不像谍战剧?”   郑淙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海坤静默了好一会儿,显然不敢相信有这种事,回过神来,继续追问:“接收人是谁?”   “不知道,查不到名字,只是一个代码。”郑淙突然压低声音,“他来了,我挂电话了,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看着他的。”   “先不要让他知道,你解密他电报这件事。”海坤叮嘱他,“你再查查,他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知道,我又不是傻子。”郑淙似乎听出海坤声音含着的失望和矛盾,“他要是想害我们,容易得很,随便动点什么手脚,我们都死了一千次了。”   海坤正是这个意思,询问了船上例行的一些工作,简单说明了这边的情况,便挂了电话,眼睛盯着虚空,发愣。   季鱼没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感觉到,他们可能怀疑船上有什么人是间谍之类的。   被自己身边一直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子,这种痛苦,她也经历过。   “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还要买衣服,我现在不想穿礼服了,想换点别的风格,像你这种休闲风格就好。还要买内衣。”   季鱼站起来,踢了踢他的鞋子:“我高跟鞋穿的也累,想买你这种冲锋鞋,感觉行动很方便。你觉得怎么样?”   “好。”海坤迅速收拾好情绪,起身。   两人手牵着手,并肩走出了房间。   ——   南舟岛,远郊的一处热带雨林。   掩藏在荒郊丛林里的一排平房前,停下来一辆军绿色大卡车,从车上下来十几个穿军装的男人,有人表情严肃,有人说说笑笑,互相打闹。   最后从驾驶室副驾座下来一个穿黑色西服的男人,留着八字须,黑头发,黄皮肤,戴着金属框眼镜,小心翼翼地夹着一个黑色手提箱,似是很珍贵,唯恐被人抢走。   八字须刚走到门口,平房里走出来另一个男人,穿着黑色对襟唐衫,顶着一个锅盖头。   锅盖头用日语和八字须交谈了几句,很快换成中文。   “我们明明是日本人,为什么要用汉语这种下等语言?”八字须一副很傲慢的表情。   “安全,“锅盖头压低声音,“武田先生研究的是高科技,对历史可能不太知道,中国人下南洋,很多人的后代子孙都留了下来,现在这一带还有很多中国人。所以出现说中文的亚洲人不奇怪,但我们要说日语,他们就会污蔑我们日本人。”   被称作武田先生的八字须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同:“这是你们铁哥想出来的主意?高明!”   锅盖头笑着点头,做出请的手势,跟随八字须一同进入平方内,领着他进入一间会议室内。   会议室里的长桌主座位上,坐着另一个穿黑色对襟唐衫的男人,戴着宽沿黑色爵士帽,他们一进来,立刻起身,摘下帽子,行军礼,九十度鞠躬。   “武田先生,请一定代我向总司令问好,表达我万分的感谢,赐予我如此雄厚的力量,这一次,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说完,爵士帽把主座位让给了八字须,很恭请地请他入座。   “你就是铁叉?”八字须把手提箱放在桌面上,坐下来,请另外两个人入座,打开黑色手提箱,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些都是小事,总司令让我传话,必须活捉那个人,记住,他要活的!”   “这个自然,”铁叉把帽子戴上,又摘了下来,“武田先生,请代我向总司令解释,想杀那个人的人,不是我,是黑鲨。”   “行了,”八字须摆摆手,示意他们把对面墙壁的屏幕打开,“上次在海上,你也太不小心了。还有什么潜水员捕杀小鲸鱼,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总司令很生气。”   铁叉“蹭”地做坐起来,极力解释:   “潜水员捕杀小鲸鱼,是为了转移浅滩染血的事故,这都是黑鲨的人不小心漏出了马脚。对,就是那个中国女人,跑到黑鲨的地盘,拍下了视频。至于在海上那次”   铁叉叹了口气:“是我运气太背了,遇到那个人,如果不是他和那个中国女人破坏,我们收获不小。”   “好了好了,我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们已经找到了一块非常好的地盘,最适合我们这次行动,看到没有?”   八字须指着墙上的屏幕:   “这一块区域,俯瞰,就是一个‘井’字。你们只要把那个人引到中心,我们从八面围堵,他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这叫关门打狗!”锅盖头插了一句,“要把他引到‘井’字中心,也不难,交给那个想做世界冠军的女人。”   铁叉吩咐锅盖头马上安排,继续和八字须讨论,怎么活捉他们口中的“那个人”。 第51章   月朗星稀,岛国小镇的夜市,喧闹拥挤。   狭长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街道两旁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街边小摊,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吸引了肤色各异的游客。   卖烤肉c海鲜等食品类的小摊最多,摊主们操持着各种语言,拉长声音叫卖,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气味。   如果是以往,季鱼看到这么多人,早就逃之夭夭了,今天却不同。   一路逛过来,她兴致勃勃,每个摊位都要停留一小会儿,却不买东西,只买了一把木梳和一个发夹。   她要自己付钱,海坤当然不让,可他们去了两家服装店,他给她买了两套休闲衣服,两套内一衣裤,一双冲锋鞋之后,他钱夹里就剩那么点钱了,她虽然喜欢那些耳坠c手镯之类的饰品,但价格并不便宜,就不想买了。   但她又不想那么早去找个地方吃饭,吃完饭,就意味着他们要各自回房间,她不想一个人呆在小木屋里。   他们从街道这一头,一直逛到街道另一头,再绕到隔壁一条街道,又从头到尾逛完。   季鱼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得已,只好跟随海坤,找了一家看起来人不多又很干净的小吃店吃东西。   两人刚在门口的一张桌上坐下来,一个会说中文的服务员过来招呼他们点单。   季鱼听到海坤点了一份香辣田螺,有些意外,想起在滨城找田螺姑娘的经历。   服务员离开以后,季鱼问他:“你很喜欢吃田螺吗?”   海坤却很意外地看向她:“不是你喜欢吃吗?”   他给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季鱼接过他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   “所以,在滨城那次,你们只是为了给泥鳅捧场助威,才去了地下美食城的田螺姑娘小吃店?”   “也不是,”海坤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这种味道不陌生,可能以前经常吃。”   “我也是。”季鱼两眼放光,有些兴奋,“那次要不是在路上看到田螺姑娘的招牌,突然想吃田螺,我也不会去找,最后遇见了你们,结果,为了追你,一颗都没吃上。”   海坤嘴角一弯,给她舔茶水:“今天多吃点。”   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第一盘上的就是田螺。   季鱼拿起筷子,夹了一颗小小的田螺,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直接放进嘴里含着。   海坤也夹了一颗,一手拿着田螺,一手拿着筷子,从田螺尾巴的那个洞使劲戳,却戳不出来。   旁边桌有两个中国女孩,应该是来旅游的,也在吃这道菜,桌上已经堆了一堆的田螺壳。   两个人各自夹着田螺,放嘴里,用力一吸,其中一个很轻易就吸出来了,吃得很起劲。   另一个没吸出来,直接用手拿着田螺,右手拿着筷子,对着田螺的口用力戳了一下,再一吸,竟然就吸出来了。   季鱼和海坤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   她们两个一边吃一边开玩笑,吃这种田螺,可以练习吻技,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季鱼还是听到了,回头看向海坤,把嘴里含了半天的田螺吐出来,笑道:   “你吻技不差,应该很会吃才是啊。”   “谁说我不会?”海坤放下筷子,桌上有牙签,他拿出一根牙签,插一入田螺口,把里面小小的肉夹出来,直接送进她嘴里。   “”这样也算?   季鱼心里虽然这么想,却还是一口咬住了牙签上的田螺肉。   服务员又来上菜,看到他们两个用这种方法吃田螺,笑得直不起腰,笑完以后,亲自示范,教他们怎么吃。   他一走,季鱼用他教的方法试了一下,还是不行。   海坤连试都不试,继续用他自己的方法,用牙签把田螺一颗一颗夹出来,放进她碗里,夹了大半碗,才停下来,开始吃饭。   季鱼看着碗里堆着的田螺肉,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一个小女孩拿着电话,对着电话哭,一边叫:“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鱼宝宝要吃田螺,吸不出来,呜”   旁边有个男孩,嘲笑她:“这么大了,自己不会吃啊。”   “我就不会,要你管?”小女孩放下电话,气冲冲地吼。   “笨蛋,这么简单都不会。你叫我一声好哥哥,哥哥弄给你吃。”   “我才不叫呢。你是个大坏蛋,大恶魔,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我爸爸。”   “”   画面和声音,都如此清晰,仿佛身临其境一样,季鱼很吃惊,呼吸却有些不畅,嗓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海坤无意间抬头,发现她脸色发白,额头上渗出汗来,摸了摸她的手,手心也是凉凉的:“怎么回事?是不是太累了?”   季鱼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水,脑海里那些声音和画面转眼消失了,她呼吸慢慢也变得通畅起来。   “我没事,刚才好像想起了我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季鱼一边吃饭,一边随口说道。   “小时候的什么事?”海坤直觉想到了她父母,“如果是不愉快的事情,就不要再想。”   季鱼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她小时候好像认识一个男孩的事情,她想起在日本海滩的时候,也想起过,那个男孩还说要跟她结婚她匆匆打住。   “也没什么,就是生活中常发生的一些小事。”季鱼埋头吃饭。   海坤也没再问她,他吃饭很快,几口就把饭送进了肚子里,又拿着牙签,把田螺肉插出来,放进她碗里。   和他们所在小吃店斜对面的一个小店。   门口小桌上,坐着一个穿白色长衫的年轻女子,头和脸都被纱巾围住,额头上还点了一颗红色的圆点,看起来很像印度或阿拉伯国家的人。   店里没有几个人,很安静,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   白衣女子听到手机铃声,神色有些慌张,立刻接了电话,说了一句日文,像是让对方先等等。   白衣女子起身,让店主把她的饭菜移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去。   这次说的又是英文。   店主按照她的要求把饭菜移好以后,她坐下来,再次接听电话,还没开口,电话里头传来很大的叫骂声:   “我艹你一妈,你找死啊,讲日一语。”   “对不起,我一时慌了。”白衣女子用很标准的中文道歉,“我按照你们的指示,已经找到他们了,他们确实在哈雷镇。”   “你明天想办法把他引到井字巷去,记住,是把那个男人,我们要抓的人是他。”   “可是,他这个人看起来并不简单,直接从他这里下手,恐怕不行啊。”白衣女子声音提高了一点点:   “我对他也不了解,但他们现在肯定是男女朋友关系。我对他女朋友非常了解,我可以从她这里下手。”   “怎么做是你的事,我们只要结果。”   “还有,明天可能不行,他们要拍摄宣传片,能不能多给两天时间?”   “多给你两天时间?那我们还要不要活?你知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多呆一天,我们就损失一天的进账?他们计划也只是呆三天,后天就离开了,你明天必须把他引过来。”   “那好,我一定做到,办法我已经有了,你们提供的资料,非常好,谢谢你们。我拜托你们的事”   白衣女子态度谦恭有礼,还没说出是什么事,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狗日的东西,艹你自己老母去!”白衣女子气得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声音不小,惊动了守在门口的店员,立刻跑过来,问她有什么需要。   白衣女子写了一张纸条,连同一个手机,让他转交给斜对面那家小店,穿蓝色裙子的女人,叮嘱他一定要在她对面的男人不在场的时候交给她,并承诺任务完成就给他一笔不小的钱。   服务员一看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人,立刻拿着东西,跑去对面小店了。   季鱼和海坤已经吃完,海坤去买单,她收拾桌上的行李袋,突然有个陌生男人走到她面前,把什么东西塞到她手里,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了。   她打开一看,是一个手机,还有一张小便签条:   他离开以后,用这个手机给我打电话。记住,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死定了!   下一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署名是,你的老朋友。   季鱼脊背一凉,立刻想到了任萍萍,他们逛街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们,可每次一回头,又找不到任何可疑的人。   海坤已经买完单,朝她走过来,她匆忙把东西塞进装衣服的袋子里。   时间已经有些晚,海坤先把她送回小木屋,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要留下来。   季鱼却催促他赶紧回去:“我们晚饭没去赖村长家吃,晚上你又留在这里,我怕影响不好。入乡随俗,你没听过吗?”   海坤沉思半晌,没再坚持:“你把衣服先过一下水,尤其内衣。明天应该能干。”   “知道了,我又不傻。”季鱼笑着把他推出小木屋,挥手道别。   他转身离开,她立刻关上门,找到袋子里的手机,按照便签纸上的号码,拨了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下,就有人接了,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第52章   任萍萍在电话中,让她明天去井字巷,并且要和男朋友一起去。   季鱼听到这话,心中已经有数,也很气愤:   “任萍萍,你当我是傻子,把我男朋友带过去,让日本人来害他吗?你是不是吃了豹子胆,还敢跟日本人勾结?你真的以为通过他们,你就能成为世界冠军?这样的冠军,你要来有什么用?”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任萍萍话说到一半,似是觉察到被季鱼牵着鼻子在走,迅速转移话题:   “日本人不会对他怎么样,只要他当面向他们保证,以后不再干涉他们捕鱼就行。让不让他来,你自己决定。你现在用的手机里,有一段很精彩的视频。如果你明天不来,我就把视频发到网上,互联时代,你应该知道,几分钟之内,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你的养父是个卖国贼!”   “”季鱼还没追问什么视频,任萍萍已经挂断了电话。   季鱼迅速打开手机里的视频翻看,果然看到贾永成的一段视频。   他登上了一艘插上了日本国一旗的科研捕鲸船,他和里面的人交流的时候,先用日语,后来用中文。   视频的内容不全,在贾永成说到“我们中国人支持日本人捕鲸”这句话时,突然中断,这句话是用中文说的,还配上了字幕!   季鱼想不明白,贾永成怎么会说这种话?   她立刻给贾永成拨打电话,却打不通,忽然想起,她白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不在中国,在日本交流访问,三天以后才回中国。   不然,贾永成也不会那么轻易松口答应她,再给她三天的时间。   季鱼一时六神无主,这件事肯定不能让海坤知道,日本人一直都想对他下手,这次通过任萍萍,从她这里着手,一定是知道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她知道,任萍萍的目的,是想拿世界冠军。   任萍萍要拿世界冠军,面临着两个主要的问题,一个是要接受国际捕鲸委员会的调查,势必会影响到她作为潜水运动员的声誉,甚至影响到比赛,所以她才找日本人周旋;   另一个障碍,就是她这个竞争对手。   只要她能解决这两个问题,她就可以把任萍萍策反,一起来对付日本人!   第二个问题容易解决,她可以退出比赛。   可第一个问题怎么解决?   季鱼把买回来的衣服拿去浴室过水洗一遍,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她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办法,决定第二天拍摄完以后,再实施。   为了积蓄体力,季鱼早早爬上了床睡觉。   ——   海坤从季鱼房间出来以后,在附近转了一圈,看到景区内有二十小时巡逻的保安,进来的人要过好几道关卡,都是实名登记。   他确定安全以后,才返回他和肖胜景住的房间。   回到房间,时间已经很晚,肖胜景已经睡着。   海坤洗了个澡,刚躺到床一上准备睡觉,手机铃声响起,他以为会是季鱼,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郑淙,持续了片刻的兴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按了接听键,电话里传来郑淙戏谑的声音:“很失望吧,又是我的电话?”   “什么事?”海坤起身坐起来,半躺在床头,点了根烟。   “正经事,”郑淙没再开玩笑,“你说奇怪不,枇杷刚才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总司令要活捉那个人’,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要做双面间谍吗?”   海坤心中一喜:“我说过,他肯定有他的苦衷。他提供的这条线索很重要,证明我之前的推断是对的。”   “这个总司令,就是黑鲨和铁叉之外的第三个人?”郑淙问道。   “没错。有军方背景的人,应该就是这个人,他不会直接上捕鲸船,只在幕后操纵黑鲨和铁叉。如果我没推断错,这个人想”   海坤突然打住,没有说出,这个人想把他拉入麾下,成为像黑鲨和铁叉这样的捕鲸者,所以才想活捉他。   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这个人想干嘛?话说半句,你想急死我啊!”郑淙在电话里催促他。   “放心,既然是活捉,肯定没有生命危险,我心里有数。你们按照计划,做好你们该做的事就行。明天我去几个地方。”   “要不要我上岸啊?你能搞定么?我担心”郑淙顿了片刻,把他的担心直接说出来:   “这次他们的总司令都已经放话要活捉你,肯定出动大阵仗来协助铁叉,如果他们从季鱼身上下手,你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吗?”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海坤细思半晌,才回答:“你先不用上来,准备后天的行动。我会向赖村长要两个人,这几天陪着他们拍摄。”   两个人终于商量妥当,挂断了电话。   旁边床一上,肖胜景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醒了,惊坐起来,很意外地看向海坤:“船长,你怎么回来了呀?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季小姐那边的吗?”   “明天你们不是要早起去拍摄?”海坤反问了一句,躺下来准备睡觉。   如果他留在她那边,两个人估计整晚都不会怎么睡觉,她明天肯定没什么精神拍摄。   “明天我们只拍半天,上午拍摄完,下午我打算跟他们当地人的渔船,去出海,了解一下他们手工捕鱼的情况。”   肖胜景一副忧思忡忡的样子,盯着对面的墙壁,像是在自言自语:   “船长,你知道吗?他们捕杀一条鲸鱼,可以供他们全村几百号人吃上很长一段时间,鲸鱼肉曾经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食粮,所以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禁止捕鲸。”   “只拍半天?”海坤有些意外,“是你临时决定改的,还是季小姐给你打过电话,要求改时间?”   海坤的直觉很敏锐,他能觉察到季鱼今天晚上态度截然相反的变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季小姐没给我打过电话,是我今天下午这段时间,和他们村的人聊天,了解到他们的一些想法,临时决定要改的。”   肖胜景又把话题拽了回去:   “当地经济条件c教育水平都非常落后,渔民除了捕鱼,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如果禁止捕鲸,他们几乎就没有生路了。看到他们村里老老小小,瘦骨嶙峋的样子,我很困惑,人类从海洋中获取资源,这本身没错。现在却因噎废食了。船长你觉得呢?”   “国际法禁止商业捕鲸,并没有完全禁止捕鲸,尤其像南舟岛这样的手工捕鲸地区,也出台了保护当地人捕鱼的法律,除当地人之外,外来捕鱼者禁止在当地捕鱼,但没人遵守。双重标准,最终带来的结果,就是给那些钻空子的人提供了可乘之机。外来者用□□c氰一化一物和现代工业化设备过度捕鱼,他们捕一船鱼,比当地人捕两个月还要多。”   海坤没有详细跟他解释,铁叉那些人,利用当地人来捕杀鲸鱼,他还需要找相关证据。   他想起季鱼的反常,起身准备离开,简单总结了谈话:   “人类从海洋中获取资源,确实没错,却只有少数人能克制自己的贪婪。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定论。”   “船长,你是要去季小姐那是吗?赶紧去吧,赖村长说了,他也只是形式上准备了两个房间。”   肖胜景想起下午走访时遇见的一个人,补充道:   “我今天遇到一个印度女人,向村里人打听最近有没有中国人来。从她形容的,我觉得她应该找的是季小姐。季小姐还跟印度人有来往吗?”   “不可能,一定是她。”   海坤迅速套上衣服,拿上手机,离开了房间。   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到季鱼的房间门口,刚要敲门,又止住了,给她发了条信息,问她睡了没有。   信息很快就回了:   “睡不着,想你。”   海坤深呼吸了一口气,快速回了信息:   “睡不着也要睡,晚安。”   他刚发出去,又补了一条:   “别再回信息,我已经睡了。”   许久,海坤没有再听到信息提示音,也确定她现在是安全的,便安心了。   附近有很多提供给游客烧烤用的石凳石桌,周围也有观海景坐的长椅。   他找了一处隐蔽的观景区,能看到季鱼房间的门,靠着柱子在长椅上半躺下来,打算眯一会儿。   深夜,海边风有些大,石椅也有些凉,幸亏他带过来一件厚的外套。   听到熟悉的海浪声,海坤很快有了困意,睡着了,甚少做梦的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   是一个海底一样的世界。   但世界的边缘是透明的,像是一个很大的鱼缸,大到里面的水,成了漫无边际的海。   透明的玻璃恰似他的身躯。   有灯光照入水中,各种纤细的事物依稀可见。   有一条鱼,在水里游来游去,看起来很快乐。   他看着鱼的眼睛,感觉很熟悉,像他认识的一个女孩。   可只要他伸手去碰那条鱼,一动,玻璃缸突然碎了,里面的水迅速流失,鱼也就不见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急了,仔细回想,确定他看到过那条鱼。   找不到鱼,他想要追寻有关那个女孩的记忆。   他一寻觅,他沉睡的身体,突然变得痛苦不堪,就像碎裂的鱼缸全都砸入他胸前内,碾压着他的心脏。   海坤呼吸不上来,费了很大的力气,艰难地吐出一个字:“鱼”   然后他就醒了。   眼前站着一个女人,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他,却不说话。 第53章   晨曦初露,霞光璀璨,映照在远处平静的海面,仿佛给大海这个硬汉抹了一层腮红。   季鱼俯视着半躺在石椅上的男人,初升的朝阳照在他身上,像是给他裹上了一件金光闪闪的薄纱。   她原本有些生气,以往刚硬似铁的男人,在柔光晕染下,看起来像刚出生的婴儿那般柔软,她的心也被柔化,气也消了。   季鱼听到他刚才好像是在做梦,不知是不是梦见了她,叫了声“鱼”,忍不住笑了,把他拉起来。   “我是母老虎,你去我房间睡,我会吃了你吗?”   “季鱼,”海坤反过来扣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啊。”季鱼矢口否认,暗暗吃惊,她什么地方露出马脚了吗?   海坤紧盯着她的眼睛,她也直直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好几秒,却都没有开口,似是都想从眼睛里看穿对方,却都看不穿。   季鱼听到有人在叫她,知道是肖胜景来了。   她把手抽出来,把房间钥匙给他:“你回房间补个觉吧,现在还早。”   海坤原本还想问,是不是认识什么印度女人,知道她不会说实话,忍住没问,也没接她的钥匙:   “我已经跟赖村长打过招呼,他会找两个人陪你们去拍摄。下午不拍摄,你早点回来休息。如果想去什么地方逛,就让他们跟着。”   “你去哪?铁叉那些人针对的是你,你挡住他们发财路,他们肯定看你不顺眼。你一个人不安全,他们应该跟着你才对啊。我们拍个宣传片而已,有什么不安全的?”   “他不敢拿我怎么样。我现在一个人能应付,有必要我会让郑淙过来。”海坤拉着她走出观景区,边走边叮嘱她,要注意些什么。   肖胜景已经走到他们面前,身后果然跟着好几个人,赖村长也在其中,说是今天有空,可以陪着海坤,免费给他当司机。   季鱼一听,安心了些,却感觉海坤自己好像有些不太愿意,但嘴上没有说出来。   他们一行人去附近小吃店吃了早餐,兵分两路,季鱼和肖胜景坐上去海边取景拍摄宣传片的车,海坤坐上赖村长的车,各自离开。   季鱼到了车上,问起肖胜景,昨晚海坤回房间以后,说了什么。   肖胜景以为她是和一般谈恋爱的女人一样,好奇,想打听自己男朋友的一些隐私。   他笑着向她保证,海坤昨晚一直和他在房间里聊天,听到他说有个印度女人来找过她之后,才离开,说是去找她。   季鱼立刻知道问题在哪了。   她思索半晌,给海坤发了条信息,告诉他,下午拍摄完以后,要去看一个印度朋友,以前比赛的时候认识,她刚好来南舟岛旅游,让他不要担心。   和昨晚一样,她信息刚发出去,很快就收到他的回复,但很简单,就一个字,好。   季鱼盯着这个“好”字反复研究了半天,不确定他有没有起疑。   “对了,”肖胜景忽然想起什么,打断她的思绪:   “昨晚,船长和我聊天之前,好像和郑大副在通电话,我当时还在睡觉,醒来的时候,只听到有个什么‘总司令’,可能是他以前在军队里当兵的时候的领导吧。”   季鱼心里“咯噔”一响,脊背开始发凉。   郑淙以前就跟她说过,海坤对以前的事情也没有记忆,怎么可能突然聊起当兵时候的领导?   “肖先生,你知道‘总司令’这种称呼,是哪个国家的用的?日本这个国家会用吗?”   “日本自卫队现行军衔设6等18级:将官c佐官c尉官c准尉c曹c士。中国现行军官军衔设三等十级: 将官c 校官c尉官。好像都没有‘总司令’的叫法。其他国家的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   肖胜景沉思半晌,笑道:   “我猜,有人这么叫,是受一些抗日剧的影响,里面经常会出现‘总司令’这样的叫法。被叫的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日本人,并且来头不小。”   季鱼抓住手机的手,有些发抖,指关节发白。   日本捕鲸船得到政府的支持,动用军事力量反追踪,这种新闻她也看到过。现在看来,这次他们又兴师动众地搬出了军队,来对付他们鲲鹏号上的这么些人。   她必须尽快说服任萍萍!   车子一到海边,季鱼趁他们布景准备拍摄的空档,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给任萍萍打电话。   任萍萍显然也在等她的电话,电话刚拨通就接了:   “想好了没有?下午两点以前,如果你不来,我就发视频了。”   “任萍萍,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会有更好的办法,让你实现世界冠军的梦。”季鱼语气笃定,直接忽略到贾永成的视频:   “下午我会去,但不是去你说的地方。就去昨天你让人转交我手机的那家店。我会告诉你,我有什么办法让你实现你的冠军梦,绝对比你现在被日本人利用这种卑鄙的手段高明。”   “到底什么办法?”任萍萍急切地追问,显然动心了。   “什么办法,我现在当然不会告诉你。你要当着我的面,把视频原件毁掉,我才会告诉你。如果原件不在你这,在日本人手里,你最好跟我们合作,把日本人在南舟岛的据点找出来。”   季鱼不等对方插嘴,语气软了下来,声音也很诚恳:   “任萍萍,你不是个傻子,你自己想想,也许日本人真的会帮你动点手脚,让你免除被调查。但你本身就没做错什么事,就算被调查,也只是走走过场。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接受调查,我有办法做到。”   季鱼停顿了一秒,没有直接说出什么办法,也没容对方追问,秉住一口气:   “如果你继续跟他们合作,就算他们让你免去调查,不代表你就能夺冠,你别忘了,有我在,你绝对拿不到冠军。但只要你答应我,按我说的做,我会退出比赛。”   “真的?”电话里,任萍萍说话的声音突然高出八度,一听就很兴奋。   “信不信你自己决定。你是想继续跟日本人合作,费力不讨好,拿不到冠军,还要被全世界的人唾弃,还是选择站到我们这一边,既能拿到冠军,还能成为一个女英雄,你再仔细权衡一下利弊。下午两点,我会在昨天那个店里等你。我只等你十分钟,过时不候。”   季鱼一口气说完,挂了电话,摸摸心脏,狂跳不止。   她从来没有一次说这么多话,细细回想了一下,听不出有什么破绽,她确信,任萍萍一定能被她成功策反。   季鱼回到拍摄场地,肖胜景已经把拍摄前的准备安排妥当,笑问她是不是给船长打电话,两人煲电话粥煲这么久。   “没有啊,和一个朋友。不一定只有和男朋友才能煲电话粥啊。”季鱼接过他递过来的拍摄脚本。   拍摄的大体思路,他们之前就已经沟通过。   宣传片名字叫《蓝海鲸梦》,主题是宣扬保护濒临灭绝的鲸类等海洋生物。   他们要拍摄一条蓝鲸在大海中从出生一直到死亡的经历,季鱼扮演的是这条蓝鲸在梦中的形象,因为是梦,可以发挥无限想象,蓝鲸变成了一个人。   季鱼很少看到这种带有奇幻色彩的海洋生物保护的宣传片,很佩服肖胜景的创造力。   肖胜景知道她记忆力不好,台词都后期配音,前期拍摄,她只要知道拍摄的内容,表达出各种喜怒哀乐的情绪就行。   大体和她平时在海里潜水时一样,本色出演,穿的衣服也是她自己的蓝色礼服。所以拍摄难度并不大。   一个上午的时间,他们已经从蓝鲸的出生,长大后离开父母,独自觅食,适应大海的生活,最后成年,遇见喜欢的雄鲸这一段拍完了。   这一段格调比较欢快,季鱼很容易代入,所以拍摄很顺利。   拍到大海被污染,捕鲸人入侵,蓝鲸的伙伴死的死,伤的伤,格调开始变得悲伤。   尤其拍到蓝鲸亲眼见到父母死亡的这一幕,季鱼不知为何,拍了好几次都过不了关。   肖胜景和导演都希望她表现得勇敢坚强一些,不要只有悲伤的情绪。   但季鱼只要想象一下,亲眼见到自己的父母被捕鲸者用锋利的鱼叉刺死,她每次都轻而易举地就被痛苦和悲怆淹没,仿佛掉进了深渊,连气都喘不过来。   一向擅长闭气的她,拍摄这段剧情的时候,每次她刚潜入海底,还没停留一两分钟,就急匆匆地从水底浮上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肖胜景担心她是因为体力不支,不得不让执行导演停止拍摄。   上岸以后,季鱼坐在消息椅上,用浴巾包裹住身体,看着海面发呆。   她不自觉地又想到了她父母。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肖胜景过来安慰她:“季小姐,今天你的表现已经很棒了,导演都说了,你很有表演天赋,情绪表现特别有感染力。”   “谢谢。”季鱼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如果我真的是专业的演员,就不会被一种情绪控制,走不出来了。”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拍摄的时候,代入感太深,还是因为她自己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亲眼见到父母的死亡,她好像怎么也过不去那道坎。   肖胜景见她脸色不太好,提出先送她回房间去休息。   “不用,我自己回去。”   季鱼想到和任萍萍的约定,猛然回过神来,看了下时间,起身去换衣服。   她换好衣服出来,打算自己打车去昨天的小店。   赖村长派过来的两个人要求跟着她,她不好推脱,只能先让他们跟着。   季鱼寻思着,到了目的地,让他们留在车上,远远地看着也行。   万一任萍萍又动了什么歪念,她不至于很被动。 第54章   黄昏,沿海公路。   一辆破旧的桑塔纳,像一头被岁月摧残的老黄牛,慢慢地爬行在并不平坦的路面上。   开车的人已经换成了海坤,这样的路况,实在考验车技。   旁边坐着的赖村长,双手抓着车门上的手柄,不时被颠簸的车子,晃得跳起来,笑着开玩笑:   “不愧是船长,开船的技术今天派上了用场。要不是你这么好的车技,我们今天也跑不了那么多个地方,残疾儿童工厂,学校,医院”   赖村长脸上笑容收住,很疑惑地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特意跑到这些地方去看呢?”   “不为什么,我认识一个国际儿童基金会的创始人,他有意向给一些第三世界国家的儿童提供教育援助。所以委托我每到一个地方,去帮他实地考察一些符合条件的援助对象。”   海坤双手握住方向盘,转了个弯:   “但现在看来,玛纳国近些年发展很不错,我今天走的这些地方应该都不需要再接受援助。”   “不不不,”赖村长突然坐直了脊背,脸上表情很严肃,“海先生,有些事情,远比你想象得要复杂。玛纳这两年确实得到了一些援助,但我知道,都是付出了很大代价的。”   “什么样的代价?”海坤漫不经心地问道。   赖村长神色严峻,轻叹了口气:   “我不说,你应该也能看出来。这两年,来玛纳捕鱼的亚洲人多了很多,他们都说中文,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中国人。直到去年,支持日本人捕鲸的国家名单中,多了玛纳国,我才知道真相。”   “这些新增的公共基础设施工程,也是他们投资的?”   “没错。他们短线投资,长线赚钱,政府还要把他们当贵人一样供着。唉,”赖村长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   “可国家穷,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全世界任何地区都一视同仁,被禁止捕鲸,我们的渔民就更依赖他们的援助了。”   “办法一定有,只是需要时间。任何一个国家要发展,能获得国际人道主义援助,当然最好,前提是,这种援助是善意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得依靠自己的民众。如果只想走捷径,受制于人,最终只会形成恶性循环。”   海坤把车速放慢,回头看了赖村长一样:   “我不是政治家,不懂这些,只知道,如果你们继续支持日本人捕鲸,甚至允许他们过度捕杀,不出40年,不只是你们,全世界的渔业资源都会枯竭。”   赖村长点了点头,神色庄重:“你说的对。你们要我们做什么,只要能做到,我一定尽力。”   “不难,但也不简单。国际捕鲸委员会每年都会召开一次国际性的会议,在今年保护鲸类的年度会议上,日本人一定会再提议捕鲸合法化,我们希望,他们的捕鲸集团里面,不会再有玛纳国,他们在玛纳国捕鲸的犯罪事实,能呈现在世人面前。”   赖村长沉思半晌,压低声音:   “你说的第一件事,我恐怕做不到,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村长,左右不了政府的决策。但第二件事,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很重要的线索。据我所知,明天会有暖流经过玛纳国东南部的海域,带来大量鲸类的食物。如果是以往,他们一定会去捕鲸。但这次你们在,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改变计划。”   “我们明天已经离开,南下去斯宾塞岛。”海坤重新启动了车子,“所以,收集他们捕鲸犯罪证据的事情,只能由你们的人来完成。”   “那,你刚才说的援助基金,是真的吗?”赖村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追问道。   “如假包换,但规模肯定比不上那些能谋取暴利的组织或个人的援助。这些基金都是通过合法渠道,募集资金,援助力度有限。不过,以后肯定会慢慢提高。据我所知,他们现在也在改革,寻求一些盈利运作模式,不完全依赖募捐。我可以作为你们的牵线人。”   “太好了。”赖村长舒了一口气,“没想到今天陪你走这么一趟,收获这么大。”   海坤嘴角一弯,浮现一抹淡笑,但没再开口说话,专注着开车,心里却挂念着某个女人,为什么一天都没给他电话?   他们回到哈雷镇,赖村长因为要去办事,提前下了车。   海坤把车子转向季鱼住的地方,给肖胜景打了个电话,问起他们今天拍摄的情况。   肖胜景在电话里很详细地叙述了今天的拍摄,最后问他:“船长,季小姐的父母,你了解吗?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给她造成了心理阴影?”   海坤想也没想,直接提议:“让你们的编剧把这个情节改掉,为什么一定要拍父母双亡这种悲惨的事情?”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表现捕鲸者的残忍,情感激烈,容易引起观众的共鸣。”肖胜景试探着提议:   “您是她男朋友,我希望您能疏导一下她的心结。都已经过去的事情,让她想开一些。所以今天我们结束得很早,等她调整好了再找个时间补拍。她现在应该在家里休息。您去看看她。”   海坤挂了电话,把车子停在路口,刚准备给季鱼打电话,有人敲车门。   他推开车门下车。   季鱼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举起手中提着的几个袋子,笑道:   “今天拍摄结束得早,我闲着没事,就去昨天那条街,给你买了衣服。”   海坤接过她手中的购物袋,从她脸上看不到一丝肖胜景描述得那种惊恐痛苦的表情。   “拍摄顺利吗?”   “不太顺利,”季鱼如实回答,“一开始还行,后来拍蓝鲸看到自己父母被刺的场景,就拍不下去了,可能因为表演方面我不太专业。”   “”海坤心里刺痛,向前一步,搂着她的腰,低头吻她。   季鱼悬空的手,迅速环抱住他的腰,回应他的吻,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激烈拥吻许久,附近有人经过,季鱼听到了脚步声,立刻推开他,把头埋进他臂弯内。   他们竟然忘了,现在是在一个民风纯朴的岛国小镇!   海坤搂着她腰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已经走了。”   季鱼趴在他身上,忍不住笑,笑了好一会儿,才站直身体,仰望着男人:   “今晚你是回自己房间去睡,还是怎么着?我房间附近12海里以内的领域,所有的石凳公园长椅禁止睡流浪汉。”   “你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流浪汉。”海坤拉着她走向房间。   “我们约法三章,睡在同一张床一上,只睡觉,聊天,不许做别的,谁要是勾一引对方,我就出去睡长椅。”   “真的?”海坤咬咬牙,“谁怕谁。”   他其实有些矛盾,能留下来,当然开心,让她一个人睡小木屋,他确实不放心,回去也睡不安稳。   事实上,季鱼也有些矛盾,担心两个人情到浓处,她一不小心,就把今天和任萍萍见面的事情说出来。   而她明天要做的事情,很有可能要消耗大量体力,她必须休息好。   任萍萍果然不出她所料,听到她说,认识曾经在国际捕鲸委员工作过的郑小姐,她儿子是“鲲鹏”号的大副,跟她是好朋友,有这样一层关系,就算她接受调查,一定不会出什么问题。又得到她退出比赛的承诺,很快就被她策反了。   只是,任萍萍手中并没有贾永成视频的原件,他们把原件存在了井字巷一家旅馆的电脑内,由日本人亲自看守着。   她们原本的计划,任萍萍通过拿季鱼做诱饵,把海坤引到井字巷,视频就会被删除。   任萍萍答应她,明天去井字巷,假装已经引诱他们成功,趁机把视频原件毁掉。但她也要一同前往。   季鱼不知道任萍萍值不值得信任,但眼下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一回。就算赌输了,她不一定能全身而退,至少海坤没有掺和进来。   贾永成的声誉可能会受损,但她直觉感觉,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等她回国以后,再和他商量,怎么澄清事实真相。   她回来的时候,怕海坤会起疑,特意四处去逛了一下,买了些衣服,他好像没有多问她什么。   这件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   季鱼理了一遍思绪,心里坦然了许多。   回到房间,她让海坤试衣服,一边打了个外卖电话,叫了两份外卖,她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有外卖单。   季鱼打完电话,发现海坤没换衣服,把衣服袋子都移到角落里去了,半躺在床头,随手拿起调控,打开了电视机。   “为什么不试?不喜欢吗?”她在床沿坐下来。   “不需要试,晚上过下水,明天直接穿。”海坤按动遥控器换台。   “你该不会是怕脱了衣服太危险,脱了就穿不上了吧?”她笑着打趣他,索性脱了鞋,爬到床一上,在他身边躺下来,抱住他的手臂。   “”海坤给她拉好被子盖上,低头看了她一眼,把视线转移到电视屏幕,继续换台。   季鱼想想又觉得好笑,他们又不是没那个什么,怎么他现在一副守身如玉的样子?   不过正合她意。   她今天其实很累,拍摄消耗了体力,和任萍萍斗智斗勇,也很耗心力,这种心力交瘁的状态难道,他知道她很累?   季鱼侧躺着,仰望着男人,他薄唇轻抿着,脸上表情淡然,似平静的海面,没有任何波澜。   她看了许久,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竟然睡着了。 第55章   季鱼睡得很沉,连晚饭也没吃。   海坤也不饿,用她的手机把她叫的外卖退掉了,无意间发现,她包里有一个他没见过的手机。   手机突然响起短信提示音,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想夺冠的疯子。   他不用看短信内容也知道,这个人就是肖胜景提到的那个来打听季鱼消息的“印度女人”,任萍萍。   “坤”床一上的女人翻了个身,双手在身边的床一上乱摸,似是没摸到人,嘟哝了一句,“睡这么远”   海坤迅速把手机放回她包里,几步跨到床边,重新躺下来,抓住她的双手。   女人习惯性地移动身体,往他身上蹭,细长的手臂,像链条一样,紧紧地将他的脖子锁住。   海坤低头看了一眼女人,脑海里迅速推断出现在可能的情形,如果他没推断错,任萍萍明天一定是想拉上她,去什么地方。   他必须尽快找到任萍萍!   海坤想解开女人缠在他脖子的手臂,她似是很不悦,皱了皱眉,抱得更紧了,还用一条腿绕在他的腰上这睡相,简直毫无形象可言。   他推了好几次都推不开,无奈,只能用最无耻的办法。   海坤侧头吻住了女人,双手抱着她的腰,推着她翻了个身,让她平躺下来。   季鱼模糊中,感觉到男人在吻她,一边吻她,一边迫不及待地脱掉了她的衣服。   她连眼睛都还没睁开,他强硬的身体,已经直接闯进来。   “坤”   她想说让她先睡会儿,明天晚上再来,刚说一个字,又被他以吻封唇,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季鱼感觉到他有些迫切,想推开他,心里却开始犹疑。   明天,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   万一她明天再也回不来了,她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和他像现在这样,这么激烈忘我地缠一绵?   她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突然顾不上什么了,很快主动被卷入他飓风般凶猛的浪潮中。   季鱼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是不是也害怕她会消失?   每一次刚结束,他很快又重新开始撩拨她。   季鱼半睡半醒中,欲一望也被他撩拨得爆棚。   最后,她实在累得不行,趴在床一上,一动也不想动。   身后,海坤半躺在床头,点了根烟,抽完一支烟,摇了摇她的肩膀:“季鱼?”   他叫了她好几遍,她完全没有反应。   海坤确认她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帮她把衣服重新穿上,迅速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换上衣服。   他把随身携带的一把手枪放入夹克内口袋,最后拿上季鱼和任萍萍联系用的手机,离开房间前,又不受控制地回到床前,吻了一下女人的额头,给她盖好被子,掉头就走。   一出房间,海坤用季鱼的手机给任萍萍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女人似是在睡觉,被吵醒,声音有些不悦:“什么事?我不是给你发信息了吗?”   “是我,我姓海。”海坤上了车,迅速启动车子,用肩膀和连夹住手机,双手打转方向盘:   “不管你现在有多困,不想死,你马上起来,穿好衣服,东西也不用捡,马上离开你住的地方,到镇上的广场等我。”   “你是季鱼的男朋友?”任萍萍显然已经猜出他是谁了,“你怎么会知道我?我可没有主动找你哦。你女朋友要是知道了,可不能怪我啊。”   “废话少说,”海坤打断她的话,“你去广场的这段时间内,马上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铁叉的信息整理出来,发到这个手机上。”   “可是,我要是听了你的话,季鱼还会继续跟我争夺冠军”   “蠢货!”海坤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你是要命还是那个破冠军?你以为你这棵墙头草,随便倒,日本人这么容易被你糊弄?他们马上就会反过来对你下手。”   “好,”电话里的人显然被吓住了,“我马上按你说的做。”   海坤让她不要挂电话,告诉她应该怎么应付铁叉那些人,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的女人突然尖叫一声,说是有电话打进来。   “一定是铁叉的人,不要慌,按照我说的去做,尽量拖延时间。我把车直接开去你住的地方。”   “好好好太谢谢你了我我我该死,我先接他们的电话。”   海坤主动挂掉了电话,脚下的油门踩到了底。   ——   夜深,远郊丛林的一排平房,会议室内坐着两个人,都在打电话。   其中一个男人,对着电话点头哈腰,不停道歉,保证明天一定完成任务,如果完不成任务,剖一腹自一杀谢罪!   另一个顶着锅盖头的男人,打完一个电话,又拨了一个电话,一直在通话中,继续拨,脸上表情狰狞。   电话终于打通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铁哥,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出了点状况。但我去见过我那个队友了,那个没良心的女人,竟然不怕我的威胁,说什么这个视频上的人,又不是她的亲生父亲,我们要发随我们的便。这女人实在太可恶了。”   “任小姐,你不用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们早就说过,我们要的人是那个男人,你还想不想实现你的世界冠军梦想?”   “这个,”电话中的人说话支支吾吾,“我想过了,可能我真的没这个命。随便它了。”   “你”锅盖头“蹭”地站起来,要对着电话发飙,一直坐在他对面安静听他们讲电话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息怒,把电话给他。   “任小姐,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想继续跟我们合作了?”他说话不紧不慢,也没有任何愤怒的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好,我们也不勉强你。有一点,如果你对外泄露我们的任何秘密,我们会让你安安静静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是是是,”电话里的女人声音里明显充满了惊恐:   “铁哥,我知道你能坐到今天这样的位置,一定很有能耐。我只是个小小的运动员,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次就饶了我吧。您放心,我本来就没什么方向感,也绝不会向任何人提到你们。”   “那就好,希望你好自为之。”铁叉挂断电话,把手机扔给了对面的人,“派几个人,把这个女人做了,越快越好。”   锅盖头有些意外,但很快明白过来:“好,我马上安排。”   他打了一通电话,把事情安排好,放下手机,起身给铁叉点了根雪茄,陪着笑脸说道:   “铁哥,中国人一向不讲信用,这个女人临阵倒戈,死有余辜。但也有个好消息。”   “说。”   “听说那个人今天去了很多地方,还想把我们的人拉拢。但南舟岛上的人,不比中国人。我们是他们的救世主,他们自然懂得回报。所以,他们已经把明天会有人在东南海域活动的假消息透露给他们了。”   “嗯。拖几条死鲸过去,明天他们到了东南海域,马上给当地海警消息,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把照片及时发给国际媒体,让他们来曝光他们虚伪的面目。”   “这叫请君入瓮!”锅盖头显然对中国成语情有独钟,动不动就拿来显摆:   “海洋保护者为谋取暴利,潜入南舟岛捕鲸,就算之后他们澄清,他们的形象也毁得差不多了,他们哪来的脸管我们?铁哥你这一招,实在是高啊!”   铁叉冷笑道:   “别高兴得太早。总司令要活捉那个人,没有按原计划完成任务,浪费了武田先生一天的时间,他很生气。想想怎么弥补吧。”   锅盖头点头称是,电话铃声响起,他按了接听键,电话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爆一炸的声音。   “铁哥,那个女人,他们已经搞定了。”   铁叉冷哼一声:“把那个女人没做完的事情,以她的名义,继续做完,记住,一定要办得干净,不能让任何人追踪到我们头上来。”   “是,一定做到。”锅盖头站起来,双腿一并,行了个军姿。   铁叉摆摆手,两个人起身,一前一后离开了会议室。   ——   午夜的小镇街道,安静得可怕。   昏黄的路灯,吃力地发出微弱的光,被风一吹,摇摇晃晃,仿佛患了痨病的人,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声。   海坤驱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上瑟瑟发抖的女人,从上车开始,像筛子一样抖了一路。   每隔几分钟,任萍萍就问一次:“铁叉还会派人来杀我吗?”   同一个问题,反复问了无数遍。   “如果想彻底摆脱铁叉的人,只有一个办法。”海坤一边开车,一边回答,“配合我们,协助当地海警,捣毁铁叉的据点。”   “”任萍萍想起铁叉在电话中威胁她的那些话,使劲摇头: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最后什么也没做成。我知道的,季鱼也知道,你可以直接问她。”   “你当我是傻子?”海坤突然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有人把你送到了铁叉的据点,你以为凭你自己,能这么轻易找到他们?”   “谁?”任萍萍有些糊涂了。   她到了南舟岛,没多久就有人说是铁叉的人,接她去见铁叉他们,难道不是铁叉的人?   “你不需要知道是谁。你现在唯一你救你自己的方法,就是把你知道的线索都提供给警方,祈祷铁叉这些人尽快落网。否则,你必死无疑。”   “”任萍萍突然把头埋进膝盖内,抱头痛哭,边哭边呜呜咽咽地嘀咕:   “我知道,你们一定都看不起我。可你们都不知道,像我这种没有家庭背景,天赋一般的人,想得到一点认可,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海坤看着后视镜里的人,很无奈地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再次启动了车子。 第56章   任萍萍哭了许久,思想斗争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吧,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海坤松了一口气,开始追问,他问一句,她机械地答一句。   一路上,他已经大体了解到,她什么时候到了南舟岛,怎么冒死独闯铁叉的据点,这两天和季鱼在折腾些什么。   除了关键的几个环节,基本上都只能靠他自己来推断。   车子回到季鱼住的地方,天色已经微亮。   海坤把从任萍萍这里获得的信息整理了一下,打了几个电话,安排完重要的事情,才下车。   他手上提着两个袋子,是他回来的路上,在一个二十小时便利店买的东西,快步走向小木屋。   “我今天该去哪?”任萍萍跟在他身后,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了底气。   “你今天的任务,帮我看着季鱼,不准她乱跑。”海坤走到房间门口,拿钥匙开门,推开门,床上的女人依然睡得很香。   海坤让任萍萍先去洗手间呆一会儿。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在季鱼鼻子底下,放了一会儿,确认她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推着她平躺下来。   海坤拿出买回来的一捆软绳索,把她的手脚绑在了四个床脚上,再给她盖上被子。   一切安排妥当,他才把任萍萍叫出来,再次叮嘱,她和季鱼两个人,今天都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半步。   任萍萍经历了昨晚的“被杀”事故,早已吓得失魂落魄,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答应他一定做到。   她确实也不敢出去,南舟岛到处都是铁叉的人,被他们撞到她还活着,她就是跟猫一样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任萍萍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有些饿,想吃点东西,意识到还没刷牙洗脸,翻找了一下,发现袋子里有新的洗刷工具。   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季鱼,心里突然羡慕死这个女人了,潜水事业上一帆风顺不说,现在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体贴细致的男朋友。   她却什么都没有   任萍萍自怨自艾了好一会儿,拿着洗刷用具去洗手间。   房间内,季鱼已经醒了,感觉脑袋有些沉,晃了晃头,吃力地打开眼睛,发觉天已经大亮。   她转头一看,身旁的床是空的。   季鱼想起来,发现动不了,两个手腕和脚踝都被绳索绑住,她整个人呈大字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浴室里传来水流“哗哗哗”的声音。   “海坤,你在吗?”季鱼大叫一声。   水流声停止了,出来的人,却是任萍萍。   季鱼脸色瞬时煞白:“怎么是你?他人呢?”   她忽然意识到,海坤一定知道她昨天去见过任萍萍,却一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任萍萍神色木然,走路的时候,脚都在颤抖,从浴室的门口走到床边,没几步路的距离,她却走了半分钟,才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来。   “任萍萍,他去哪了?你说话呀。”季鱼冲着她又吼了一声,双手用力挣扎,却挣不脱,气得双脚乱踢,也无济于事。   任萍萍转头看向她,冷嘲热讽道:   “你别白费力气了,你男朋友说了,等他回来以后,他自己会给你解绑。你睡得跟个死猪一样,他把你绑起来你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再这里叫。”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鱼意识到,昨晚她睡觉期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而今天,会发生更多她无法想象的事。   “日本人来杀我,我住的旅馆,就在我眼皮底下炸成了碎片。幸亏你男朋友及时出现,把我拽出了房间。”任萍萍双手捧住脸,仍然有些后怕。   季鱼有些懵,海坤怎么会知道任萍萍有危险?   手机!   “你昨晚是不是给我打了电话?”季鱼头有些沉,她忽然意识到,昨晚海坤是故意让她睡得这么死的!   任萍萍放下双手,整理了一下情绪:   “我没给你打电话。只给你发了条信息,我想提醒你,明天跟我一起去井字巷找他们拿东西,我怕你忘记,我一个人不敢去。然后你男朋友就找到了我住的地方。他一定是看到了手机上的信息。”   “他还说了什么?他要去哪里?”季鱼不用问,已经能想到,海坤要做什么。   他一定是想找到铁叉的据点,甚至,为了删掉贾永成的视频原件,只身闯入井字巷。   果然,任萍萍的回答,确认了她的推测:   “他救了我,我也豁出去了,按照我的记忆,画了一幅地图给他。他应该是去找铁叉的据点去了。”   季鱼直觉感觉,海坤不会自己跑去铁叉的据点,他们没有执法权利,只能把信息提供给当地海警。   他一定会去井字巷!   季鱼急了,冲着床尾的女人大吼:“任萍萍,你马上放开我!”   “不行,我答应过你男朋友,我可不敢得罪这么聪明的男人。”任萍萍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什么东西?他走的时候,准备了一天吃的食物,让我今天必须看着你。”   “你想不想拿世界冠军?”季鱼叫住她。   “”任萍萍一听到“世界冠军”这四个字,立刻就丧失了理智,咬咬牙,“昨天你答应过的事,你必须做到。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日本人追杀。”   “你放开我,一切按照我说的有效。”季鱼威胁她,“我男朋友现在有危险,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杀了你!你还想拿世界冠军,做梦吧。赶紧给我解绑。”   季鱼想到海坤一个人去冒险,整个人无法平静。   “问题是,就算我给你解绑,你又帮不上他什么忙。”   “我会找人帮忙啊!”季鱼吼了几句,嗓子已经有些嘶哑,“他一个人去,就会毫无顾忌,我在他身边,他不敢死。”   “”任萍萍开始动摇了。   她当然知道,能让她顺利成为世界冠军,季鱼是最关键的一环。   “我求求你了,快帮我解开。”季鱼来硬得不行,只能来软的,“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又会疯掉。”   季鱼说的是实话。   她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个正常人。自从认识海坤以后,她就奇迹般地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她无法想象,如果失去这个男人,她会怎么样。   她确信,一定比以前她不正常的时候,更不正常。   季鱼这么一想,情绪变得异常激动,眼泪怎么也控不住,哗哗地流下来。   任萍萍吓了一跳,她认识季鱼也有很多年了,从来没见她哭过,尤其在她这个竞争对手面前。现在竟然哭成泪人一样,她竟然心软了。   季鱼眼泪汪汪地给她讲了他们在海上经历的那场风暴,从来没有求过别人的她,一遍一遍,低身下气地乞求她:   “任萍萍,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如果没有,你总有一天会跟我一样。”季鱼秒变戏精,声泪俱下:   “也许我真的帮不了他什么,但我必须跟他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你相信我,我在他身边,他就不会死。他说过,他怕我死,所以自己不敢死。如果我不在他身边,他就不会这么想,他一定会乱来。”   任萍萍原本就是个立场不坚定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又站到了她这一边。最终给她解了绑。   季鱼终于获得了行动自由。   她以最快的速度,换上衣服,冲锋鞋,叮嘱任萍萍,留在房间里不要乱跑,小心再被日本人发现,便飞奔了出去。   ——   岛国小镇,一个破旧的贫民区。   幽暗狭窄的小巷两边,是低矮的平房,违搭棚户随处可见。   大部分房子已经清空,只有少数一些还住着人,老人居多。   其中一条小巷口,停下来一辆破旧的桑塔纳,车门打开,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英俊男人从车上下来。   海坤进入小巷内,按照任萍萍提供的线索,找到了一家门口挂了很多干鱼的旅馆。旅馆门是关着的。   岛宿。   门牌上方的牌匾,白底黑字,写着不像店名的店名,旅馆看起来也不像旅馆,像棺材铺。   海坤一来,从二楼窗户探出一个男人的头来,上身□□,胸脯上纹着一个狮子头。   “喂,你找谁?”狮子头粗身粗气地问道。   他一手搭在窗户上,藏在窗户内的手,拿着一样东西,枪,慢慢地往上提,脸上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似是随时准备拔枪。   “我能找到这里来,还需要问找谁?”海坤反问他,“上头说了,要把东西护好,那个女人已经叛变,她一定会找人来抢东西。”   狮子头已经提到一半的手,突然又放下去了,皱着眉头,似乎眼前的事态发展,与他期望中看到的情形不相符。   “铁哥不是说,如果她和另外一个女人来拿东西,就地解决吗?”狮子头又问道,“你等下,我给铁哥打个电话。”   “你现在给他打电话,是不是想找死?你知不知道有更重要的事请等着他去办?南舟岛东南海海域,马上有一场好戏,出了任何差错,你有十条命也抵不上。”   海坤说完,慢条斯理地掏出烟来,点上,抽着烟,却没有抬头,用余光,看到一楼打开的窗户玻璃折射出的影子,依稀能分辨出,二楼狮子头脸上的表情变化。   疑惑,惊恐,犹豫不决,挣扎许久,转身离开了窗户。   没多久,里面传来人走动的声音,门很快打开。 第57章   海坤站在门口抽烟,微微抬眸,透过烟雾,看了一眼开门的男人。   狮子头套上了一件开衫,但依然敞开着衣襟,露出胸前的狮子头纹身,仿佛这是比他手中的枪更能给他力量的另一样武器。   “大哥快进来。怎么称呼您?”   狮子头一看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酒囊饭桶之辈,早已被海坤强大的气场震撼住,不知不觉已经卸下了防备。   “比你年长,直接叫大哥就行。”海坤走在他后面,用余光扫视着旅馆内部房装饰摆设。   狮子头不时回头,继续唠叨:   “我就不明白了,铁哥为什么要让我在这里守着这么一个东西。说重要,我真看不出有什么名堂;不重要,又千叮万嘱,让我二十四小时守着,吓得我一分钟都不敢走开。现在你来了,那就太好了。”   “对那个女人来说,这东西就是个定时炸一弹,巴不得毁掉,她还真以为是中国人和日本人勾结的证据,她懂个屁。”   海坤吐出一口烟,说话夹杂着脏字,从狮子头脸上一头雾水的表情他能判断出,他其实听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他说的是季鱼,而这个视频,他第一眼看到,就知道,幕后人的真实用意。   这种建立在事实真相基础上的谎言,没有一定眼界和判断力的人,不可能一下子分辨得出来。   “对于那个人来说,这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东西。他一看就会知道,视频里的捕鲸船,是十三年前的一艘游轮,‘东方’号。”   海坤说的的都是事实,说到了他自己,他当然非常清楚他自己看到视频时想做什么:   “那个人一定想知道,为什么中国的‘东方’号,会变成日本的捕鲸船。他一定会来这里拿东西。但他不蠢,如果这里没有这个东西,他一定不会来。”   “确实!”狮子头听了他这么精确细致的分析,已经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脸的崇拜:   “我就说嘛,这东西一定很重要。可是,铁哥为什么说她们会来拿东西?她们来拿,又要杀掉她们,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铁叉肯定不会向他解释那么多,这正好给海坤提供了趁虚而入的契机。   到这一刻为止,事态的发展,都在他预料的范围之内。   他继续解释,满足这个人的好奇心,当然,也可能是残存的试探之心:   “如果那两个女人来拿东西,意味着她们没有把事情告诉那个人,我们活捉那个人的计划第一步就失败。那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女人,是那个人的女朋友,她一定会自作主张,来这里拿东西。”   狮子头两眼圆睁,似是很意外,他竟然会知道这么多内情,很快又故作镇静:“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是不是要严防死守?”   “不用担心,她们已经来不了,有个女人已经被我杀了,她既然叛变,留着也是祸害,当然应该杀。昨晚铁哥临时起意,还来不及通知你,所以让我一大早先过来。铁哥已经料定,那个人很快就会过来拿东西。”   “对对对,铁哥真是深谋远虑,不愧是深得总司令的教导。”狮子头已经没有任何怀疑,把海坤领上二楼。   海坤把手中半根烟一口气抽完:   “那个人是军人出身,还做过海警,身手好是一定的,也有非常强的侦察能力。我们确实要严加防守。”   “对对对,那是必须的。”狮子头回头连连称是,堆满横肉的脸上,掠过一丝恐慌的神色,毕恭毕敬地对他做出“请”的手势。   海坤进入房间,快速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   二楼的这间房和旅馆的外观风格完全不一样,更像是一个情报基地。   房间里有好几台电脑,上面切换着不同画面,应该是整个南舟岛一些重要地点的实时监控录像。   海坤在电脑屏幕上,看到了好几个他昨天和赖村长经过的地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赖村长,果然和他料想得没错,已经被铁叉的人控制。   当然,这个人很聪明,不会真正受制于任何一方,懂得在两边周旋,只选择对他有利的处理方式。   海坤在一个破旧的沙发上坐下来,又拿出烟。   狮子头给他点上火:“大哥,听说总司令派了他的亲侄子武田先生来支持这次行动,你见过他了吗?”   点完样,他又给海坤倒了一个杯水,才在对面一张又脏又破的长沙发上坐下来。   “没见过,铁哥这个人很谨慎,你应该很清楚。”海坤如实回答,抽了一口烟,突出烟圈,补充道:   “不过,我曾经在斯宾塞见过武田先生和总司令,也知道,这次活捉那个人的计划,就是武田先生筹划的。”   “真的?大哥你还见过总司令?”狮子头看起来很兴奋,想要继续追问。   海坤没等他开口,转移了话题:“井字巷这两天有什么动静?”   “很正常啊。”狮子头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很困。   “你先睡会儿,东西我来看着。是在那台没开的电脑里面对吧?”   “那敢情好,他一妈一的老子昨天守了一天一夜,都没敢合眼,眼皮早就开始打架了。”   狮子头往沙发上一躺,双臂环抱在胸前,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开始打呼噜,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要守的东西,是不是在他说的那台电脑上。   海坤把一根烟抽完,确认狮子头已经睡着,开始行动。   他必须在狮子头和铁叉联系上,拆穿他的身份之前,把贾永成登上“东方”号完整的视频弄到手,同时尽可能地知道井字巷的全貌,找到逃出去的出口。   井字巷是南舟岛的禁区,据说被一个大开发商买下,要开发成城市探险的旅游区。但一直未动工。因为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成为很多黑一道一人火拼的场所。   他进来的时候已经领教过来,仅仅只是找岛宿这家旅馆,花了他近一个小时。   海坤想起来就后怕,如果是季鱼和任萍萍两个女人进入这个地方,必死无疑,她们更不知道,日本人从来就没有真的想要把贾永成的视频毁掉。   如果他没看错,视频里的这艘船,应该是十三年前的“东方”号,而视频里贾永成这个人,和他的声音,很有可能是后期合成加入进去的,用来迷惑任萍萍和季鱼两个女人。   铁叉能拿到这份资料,一定是他背后的那个总司令给他的。而这个总司令,竟然能算计到,他会为了这个视频,出现在这个地方。   那个总司令,肯定知道,他想要解开“东方”号沉船之谜。   当然,海坤也确信,这个人并不想杀他,所以即使知道来这里有危险,他还是顺着那个总司令的圈套,继续往下走。   海坤拿出一个药瓶,在狮子头鼻子上放了一会儿,狮子头呼噜声震耳欲聋,已经睡得很沉。   他收好药瓶,转身去查看所有的电脑屏幕,没有看到所谓的井字巷。   他又去开电脑,要输入密码!   海坤立刻打了个电话,和事先约好的一个电脑高手,让他来破解电脑密码,不时地回头看沙发上的狮子头。   房间里很安静,气氛却异常窒闷,空气仿佛已经凝滞。   就在海坤等待密码破解的过程中,井字巷的外围,压过来一批一批黑衣人,都是黑色唐装打扮,井然有序地把井字巷的每一个路口都堵死了。   ——   季鱼离开房间以后,飞奔到最近的路口,拦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当地人常用的代步工具车,不停地催促司机加快速度。   气人的是,原本比较清静的小镇,这一天好像是赶集日,路上行人特别多。   三轮摩托车在挤满人的公路上,爬得比乌龟还慢。   季鱼依稀听到路上有人在议论,南舟岛附近的海域,有很多捕鲸的人被抓了,据说是被一艘海洋守护者的追踪船发现的。   她有些意外,按照海坤的计划,郑淙他们今天应该已经离开南舟岛了,怎么还会追踪到捕鲸船?   在她焦急万分的时刻,手机铃声响起。   她一看来电显示是郑淙,心里一喜,立刻接了电话。   “季鱼,船长他人呢?怎么他的电话打不通?老子想报个喜,邀个功都没找不到人。”郑淙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报什么喜?是抓到铁叉了吗?”季鱼急切地追问。   “那倒没有,不过也快了,船长提供了线索,铁叉的据点应该很快能找到。不过确实有一宗特大喜事。”   郑淙把昨天半夜开始,他们如何守在南舟岛西北海域一带,今天凌晨捕鲸船一出现,他们立刻通知提前部署好的南舟岛一带的海警,最终抓获了一大批捕鲸者,人赃俱获。   季鱼听得稀里糊涂,但明白了一个事实,他们这次提前做了部署,收获颇丰。   “所以,你们计划今天离开南舟岛,只是个幌子?”她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对啊。应该要感谢鲲鹏号上的那个间谍,我们的船在南舟岛只呆三天,具体的时间安排,很早就定了。但没想到遇到了海上风暴,躲避风暴耽误了一天时间。船长临时计划往后顺延一天,所以事实上,应该是明天离开。”   “但那个间谍,没有把你们这个时间安排改变的消息,传递给铁叉的人,他们又迫不及待地想要捕鲸,结果就被你们发现了?”   季鱼心里在想,如果这个间谍真的是枇杷,他是不是有意在帮海坤他们?   “事前还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郑淙的声音伴随着一些噪杂吵闹的声音音,似乎还在捕鲸者捕杀现场:   “这个间谍有可能是在帮我们,也有可能是因为海上风暴,无法把消息及时传递给铁叉那些人。但铁叉这个人也不蠢,他也留了一手,想到了我们今天可能会留下来,所以还在东南海域,挖了一个坑让我们去跳。”   “什么坑?”季鱼急切地问道,等着郑淙回答。   她不知道,原来这些天,他们经历了那么多明争暗斗的事情。   郑淙让她先等会儿,似是有人在叫他,让他去处理点什么事情。 第58章   三轮摩托车还在艰难地爬行着,季鱼探头看了看拥挤的人群,心急如焚。   “什么坑是吧?”电话里安静了几分钟,很快又传来郑淙的声音:   “大坑!他们在东南海域放了很多死鲸,又让人传递了假消息给我们,说捕鲸者会在东南海域出现,只要我们一去,就会落入他们的圈套。”   “他们想诬陷你们捕鲸?”季鱼很吃惊,谁会想出这么卑鄙的手段?   “不用怕,我们的船长是谁?”郑淙笑道,语气轻松得很,显然还不知道,海坤现在身处险境:   “船长早就知道,我们经历的那场海上风暴,会给南舟岛西北海域带来丰富的磷虾等海洋生物资源,这些都是鲸类的食物,自然会引来大量鲸类出现。专业的捕鲸者对这种气候变化最敏感,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捕鲸机会。”   “南舟岛这么大,铁叉手下人这么多,管理应该很松散,这些人很有可能是背着他去捕鲸的吧?”   季鱼猜想,海坤应该想到了这一点,这些捕鲸人贪婪成性,少捕一天就意味着少很多收入,多忍半天对他们来说都很难做到。   “确实是这样,行了,我就先跟你说这些吧,还有很多他们捕鲸者内部之间的争斗,以后让船长自己来给你分析。季鱼”   郑淙长舒了一口,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我打这个电话,是来跟你道别的。南舟岛的事情已经结束,我也应该走了。”   “不要!”季鱼脱口反对。   “你那么急切,就不怕让我误会,你很不舍得我走啊?”郑淙半开玩笑地感叹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对,”季鱼急了,越说越离谱,“我当然希望你不走,但也不能强求你留下。只是现在,海坤还在井字巷,生死未卜。你能不能等他安全脱离险境了再离开?”   “我艹,他去那个鬼地方干什么?”郑淙显然也意识到危险,他说话一急,就会直接爆粗口:   “他不是已经知道,那是他们那个什么鬼的总司令设局要活捉他吗?他现在跑过去,不是去送死吗?”   “他们手里有一段诬陷贾永成的视频。”季鱼说出这个理由,忽然感觉,似乎太轻了,海坤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果然,电话里传来郑淙嘲讽的声音:   “贾永成是他的情敌,又不是他老子,他会为了这么个人去送死?这个视频一定有他想知道的秘密。”   “”季鱼手心冒冷汗,脊背却像灌了冷风,凉飕飕的:   “铁叉和他背后的什么总司令想活捉他,他们可能不会要他的命,但不是还有一个什么黑鲨吗?他会不会派人来搅局?”   季鱼想起她刚上鲲鹏号,回国途中,遇到捕鲸船,那些人分明就是想要他的命,后来才知道,有黑鲨的人混入了铁叉的船上。   这次会不会也这样?   “很有可能。我们别废话了,我马上带上家伙去找你,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把地址发给我。”   “好,太好了,”季鱼兴奋了片刻,突然又有些过意不去,声音低下来,“郑淙”   “不要再说什么两个字的废话,”郑淙打断了她,静默了好几秒,才笑着安慰她,“放心,他一定不会有事,有我在呢。赶紧把地址发给我。”   “”季鱼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谢谢”两个字,电话已经挂断。   两个字的废话,不就是“谢谢”?   她忍不住笑了,让司机找了一个比较容易找的标志性地方停车,心里暗暗祈祷,黑鲨的人今天不会出现。   ——   井字巷,岛宿旅馆内。   海坤听到“嘀”的一声响,密码破解终于成功。   他一眼就看到电脑桌面上“东方”号的视频,迅速打开,来不及细看,往后拉,快速地过了一遍,里面的内容,让他大为吃惊。   海坤来不及细想,关掉视频,拿出一个u盘,插入电脑,把视频复制到u盘里。   刚复制到一半,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似是爆一炸的声音。   海坤没有探头去窗外看,知道他们一定是把他开过来的桑塔纳车炸毁了,等着视频传送完,迅速抽出u盘。   “大哥,你在干嘛?”身后突然传来狮子头的声音。   海坤立刻起身,用身体挡住电脑屏幕,直接把电脑电源拔掉了,转身走向沙发。   “没干嘛,刚才听到爆一炸的声音,应该是那个人已经来了。”   “啊?他来了,那怎么办?”狮子头惊坐起来,“对,拿枪”   海坤已经绕到狮子头坐的沙发后,不等他继续往下说,挥臂用力朝他的后脑敲下去,直接把他敲晕了。   他在房间里搜了一圈,找到了一把□□,和一些子弹,悉数装到口袋里,准备离开。   海坤没有按原路下楼,走到窗户边,窗户外墙有一道狭窄的水泥板,一直延伸到隔壁的一栋两层楼房。   他迅速翻窗跳出去,双脚落在水泥板上,双手抓住墙上的一些固定物,以最快的速度,平移到隔壁楼层一个房间的窗户,再翻窗跳了进去。   海坤双脚刚落地,隔壁岛宿旅馆一楼有人破门而入,很快从一楼奔到二楼,从脚步声大体能推断出,人数至少有十来个人,此后便是狮子头大呼上当的声音。   接着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伴随着狮子头鬼哭狼嚎的吼叫。   突然,海坤听到有人拿钥匙的声音,似是要开门,迅速躲避在窗帘后面的角落。   等隔壁声音小下来,众人的脚步声远去,在门被推开之前,他迅速跳出了窗外,往外平移到整面外墙的边缘,顺着水管,滑到一楼。   海坤贴着墙,找到一个藏身地,左右探视。   他开过来的车子停放的巷口,有几个人黑衣人在四处张望,同一条巷道另一端出口,也有人守着。   与之垂着的纵向巷子两端,同样都有人把守着。   海坤确信,所有的出口应该一样,都有人守着,他只能想办法突围了。   他顺着纵向的这条巷道,贴着墙,往右手边的路口走去。   ——   远郊的热带雨林,铁叉据点。   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附近一带空气一直湿热,今天却显得格外燥,充满了浓浓的□□味,仿佛一个火星子,就能把整片丛林烧着。   铁叉正坐在办公室内,听锅盖头唯唯诺诺地汇报情况。   锅盖头汇报完东南海域的“战况”,停顿下来,不敢再继续,转移了话题:   “铁哥,您要不要先去看看武田先生那边的情况?那个人肯定已经落入我们的圈套了。”   “我们的圈套?”铁叉冷哼一声,“他们的人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东南海域?到底是那个人落入我们的圈套,还是我们反过来被他算计?”   “是是是,”锅盖头点头哈腰,看着桌面对的人越来越阴郁的脸色,吓得立刻改口,“不不不,不是这样。这次算是我们的失误。”   “嘭!”铁叉手掌用力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盖噼里啪啦作响,桌子边缘的文件也掉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打点那些人,要花我多少钱?现在让他们扑了空,这是报假警,是犯罪,你懂不懂?以后我还怎么在南舟岛混下去?”   锅盖头使劲点头,嘴角抽动两下,咬了咬牙:   “铁哥,我们是不是要考虑先撤?东南海域事小,现在西北海域那边恐怕更不好应付。”   “西北海域怎么回事?”铁叉死死盯着锅盖头,“你没警告他们,让他们今天不要出船?”   “我警告过了,可这段时间是鲸类活动旺盛的时期,那些人早就不知道猴急成什么样了。今天一大早又去出船,结果被他们那些人盯上了,还拉上了一大批海警过来。”   铁叉“蹭”地站起来,脸色瞬时煞白,静默了许久,又跌坐在椅子上扼腕叹息:   “这次完了,总司令一定会把南舟岛收回,转交给黑鲨去打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白费了!”   “不一定,”锅盖头不死心,“铁哥,你想想,有武田先生出面协助,我们一定能活捉到那个人,那也算是有功劳。”   “等等,”铁叉眼睛突然定住,盯着虚空,似是想起什么问题,“之前接那个女人来我们这里的人,说是总司令的人,这个人现在在哪?”   锅盖头一头雾水:   “我也不清楚,最近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武田先生带过来那么多人,不都是总司令派过来的人吗?应该和他们一起的吧?现在应该也去井字巷活捉那个人去了。”   “”铁叉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那个人,很有可能是黑鲨的人。”   锅盖头吓得脸色铁青:   “铁哥,黑鲨这个人,一直想打压我们,不满我们地盘越来越大。他一定是想陷害我们。我们要不要告诉武田先生,让他把这些情况如实禀报给总司令?”   “等过了这个坎再说吧。”铁叉叹了口气,吃力地站起来,“我去武田先生那边看看。你去想想办法,怎么跟西南海域那些人脱离关系,一定要堵住他们的嘴。”   “那我们要不要先换个地方?我怕这里已经不安全。”锅盖头跟在他身后,走向门口。   “已经来不及了。所有的设备要转移,没那么容易,必须先抓住那个人。你处理完西南海域的人,立刻去井字巷援助他们。这次决不能再失手!”   “是!”锅盖头行了个军姿,迅速离开。   铁叉进入隔壁的房间,双眼紧盯着墙上的实时监控录像,似是在搜寻什么。   “武田先生,怎么没看到那个人?”铁叉走到正在操作电脑键盘的人身后,疑惑地问道。   “那个人不蠢,当然知道如何规避摄像头。”武田先生十指如飞,一边回答:   “但你放心,我布置的现场,一定有他躲避不了的摄像头。他的车子已经被我们炸一掉,他也没长翅膀,必须从八个出口离开,一定逃不过我们的视线,瞧,他出现了!”   武田先生切换了一个画面,停住,指着画面上的一个人,冷笑道:“他想突围,没那么容易。”   “”铁叉双手紧握成拳,怒眼圆睁,盯着屏幕。 第59章   电脑屏幕上,一群黑衣人,围着一个年轻男人。   纵然隔着屏幕,铁叉也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卓然不凡的气质,面对人数众多的围攻者,镇定自若。   突然,围攻的十几个人一哄而上,被围着的男人,一个横扫腿,扫向围过来的人。   好几个人翻倒在地,还没靠近的人被他的气场震慑住,停住不敢靠近,身世有人碎步往后退。   “他一妈一的,这个人身手这么好?”坐在电脑前的人拍了一下桌子,对着挂在耳朵上的无线麦,说了几句日语。   “不行,”铁叉听懂了他的意思,立刻阻止,“武田先生,不能动枪!”   却已经来不及,屏幕上,有人掏出手枪,对着中间被围着的年轻男人脚下连开数枪,年轻男人巍然不动,直视着再次压过来的围攻者。   “放心,他们不会真对着他开枪他是不是知道我们不会对他开枪?怎么一定都不害怕?”   年轻男人突然主动发出攻击,再次把围攻过来的人打散,擒住其中一个人,一手勒住他的脖子,一手拿着枪,反过身来,指着逼向他的人,迅速往后移动,退到一条巷子内。   他退到一个十字交叉口,把擒住的人质用力往前推向逼过来的人,他力气显然不小,一堆人被推过来的人质往后撞倒在地上。   等众人反应过来,重新爬起来,年轻男人早已不知去向。   “武田先生,他人呢?”铁叉心一直悬着,屏幕上找不到人,立刻就急了。   “不用担心,在我的棋盘里,我一定能找到他。”武田脸上表情不屑一顾,十指敲击着键盘,快速切换一个一个的屏幕,很快在一条小巷内找到了一个快速移动的身影。   “北东出口和东北出口的人听令,猎物即将出现,其他东南,南东,南西,西南,西北,北西六个出口的人全体出动,把猎物逼回井字中心区,猎物身手很好,尽量避免与其近身搏斗,必要时可用枪远击,但注意不要伤及性命。”   武田对着无线耳麦发出号令,屏幕上呈井字型的俯瞰图上,井字的八个出口埋伏的人,各分出一部分人,迅速往中心逼近,留下一部分人继续守在原地。   原本已经接近东北方向两个出口的年轻男人,分别从这两个出口突围不成功后,被迫往中心区退。   铁叉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就不相信,这个男人有天大的本事,被困入笼子里了,还能飞出去!   ——   井字巷内。   海坤躲进一条狭窄的通道内,背靠在墙上,喘着气,大脑迅速分析,他现在面临的局面。   整个井字巷,大大小小的通道有无数条,像蜘蛛网一样盘根错节,一不小心,就会在里面不停地重复已经走过的路。   但他仔细研究过,一直往一个方向走,或东,或北,中间会有干扰方向的岔道,但主方向不变,就能找到出口。   他两次被人逼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说明他已经接近出口了。   海坤再外延联想了一下,整个井字巷,有出口的地方,很有可能有八个,连接八个出口的路线,刚好就是一个“井”字。   海坤闭上双眼,绞尽脑汁在想,如何从这八个出口中的任何一个出去。   要出去,就必须按照井字型的路线走,不会迷失方向。   但是,只要他一出现在主干道,马上就会有人逼过来,所以他确信,这个井字型的路线图上装了监控,所有的地方都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他既要避开他们的视线,又不得不走他们视线范围内的路,这是很矛盾的事情。   如果只有铁叉的人还好应付,他们不会真的对他动枪,但从刚才两个出口逼过来的人中,他已经发现,有黑鲨的人混入其中,每次开枪,都动真格。   海坤休憩片刻,睁开眼睛,仰头看天空。   没有太阳,他不能计算出具体的时间,只能凭直觉猜测,现在的时间应该已经是下午,他在井字巷内已经被困了四五个小时。   如果天黑之前他还出不去,势必要找食物,住宿地点,整个井字巷仅剩的几户住了人的房子,都在敌人的视线范围内。   如果被铁叉的人发现有人帮了他,一定会对这些人下毒手。   海坤心里苦笑,这些想活捉他的人,还真是煞费苦心,找了这么一个“笼子”!   突然,“砰!砰!砰!”接连三声枪响。   海坤凭直觉躲避,侧身倒地,手撑在地上,缓冲倒下去的惯性,就着地面,接连滚了好几圈,一直滚到九十度方向的另一条小巷内。   他原来所在的位置,墙壁被子弹打穿了三个孔。   黑鲨的人又出现了,在没有装监控的地方,他们竟然也能找到他。   原本最安全地方,现在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海坤迅速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主干道的小巷内,很快又遇到了围攻的人。   这些人学聪明了,知道打不过他,不让他近身,只用枪把他往中心区逼进。   海坤担心开枪的人里面混有黑鲨的人,不敢不躲避。   最终,他一步步被他们逼到了整个井字巷的中心区一个广场,从八个巷道口,黑压压地围过来一批又批的人。   他估摸着,至少有上百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枪。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顶着锅盖头的男人,突然定住,举起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所有的人都停下来,围成了一个圈,几乎是里三层外三层,仿佛监狱里密不透风的高墙。   锅盖头刚要开口说话,“砰!”,突然又一声枪响,子弹刚好打在锅盖头的脑门上,锅盖头瞬间毙命。   人群开始变得混乱,纷纷在寻找开枪的人。   海坤趁机混入人群当中,开枪的人是远程射击,枪法精准,一定是黑鲨的人,埋伏在某栋旧楼里。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   站在海坤附近的两个人,应声倒地。   他的枪早就没有子弹,随手夺了其中一个人的手枪,顺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连开两枪。远远传来“啊”的惨叫声。   广场上的人很快意识到,躲在背后开枪的人是针对他的,原本不敢对他开枪的人,都向他举起了枪。   只有少数几个人在喊,他们的铁哥要活捉他,不是要死的!   海坤正准备趁乱逃走,从南面的两个出口,突然开过来两辆摩托车,像箭一样,飞速冲入人群,来回转了两圈,把围在他两边的人往后逼退。   开摩托车的两个人分别是郑淙和泥鳅,泥鳅背后,还坐着一个女人。   摩托车停下来,郑淙和泥鳅分别抗着一把a一k一4一7一冲一锋一枪,对着围过来的人。   海坤看到这三个人出现,心情是矛盾的,看到郑淙和泥鳅,有些激动,他们能出现,说明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可看到季鱼,他气得咬牙切齿。   季鱼却冲着他笑,没有叫他,什么也没说,许是因为激动,俏丽的脸庞红彤彤的,两边像各有一团火在烧。   “船长!”最后还是泥鳅冲他大叫了一声。   海坤二话没说,大步跑向泥鳅开的那辆摩托车,从他手中接过车和枪。   泥鳅大步跑向郑淙的车,跨坐在了车上,把郑淙手中的枪接过来,继续对着还在挣扎着,既不敢向前,也不甘心后退的人群。   “喂,兄弟,给句话,怎么走?原路返回不现实,人太多。”郑淙回头看向海坤,笑着吼道。   “跟我走。”海坤已经启动车子,扭转车头往左手边转。   “任萍萍给我画了张地图,西北方向的两个出口,通向南舟岛的天堂峰,地势险峻,比较容易摆脱追踪者”   季鱼还没说完,车子几乎在她说话的同时,已经飚了出去,冲向西北方向的通道口,和她说的是同一个方向。   她虽然不确定任萍萍说的是真是假,但就像郑淙说的,原路返回确实不是最佳选择,虽然来路他们已经很熟悉,拦截的人也少。   但出口连接到镇上,万一这些人一直追踪他们,到了镇上人口多的地方,差枪走火,很容易造成无辜伤亡。   显然,海坤也是这么考虑的。   他朝她微微回头:“抱紧我。”声音里还有些许怒意,更多的却是温柔。   季鱼看着他英俊的侧脸,笑着抱紧了他的腰。   他们的车子一动,原本被驱散的人立刻蜂拥围上来,想要挡住他们。   海坤脚踩油门,车子成s型向前快速行驶,仿佛一道闪电,把四周蜂拥过来的人群,从中间劈开。   郑淙开车的速度同样很快,飞车这种事,他很多年前就玩得非常熟练了。   比起海坤的稳重,他更有一种无所顾忌的流一氓一范,一路晃过来,撞翻了一堆人,他趁机起哄,很兴奋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在逃命的人。   幸亏泥鳅也不是个胆小的人,只是偶尔提醒他,让他小心开车。   他们要逃,那些原本顾忌不能开枪的人,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很快有几辆摩托车追上来,一边追,一边朝他们开枪,子弹“嗖嗖”地从他们身边飞过。   海坤一边开车,不时放开一只手,向前方或侧面朝他们开枪的人开枪。   他的枪法很准,虽然车速很快,但他几乎每枪都能打中对方的手或脚这些非致命部位。   后面,郑淙开着飞车,泥鳅往后开枪,成了一道护着他们后背的屏障,挡住了来自后面追击者的袭击。   虽然身处险境,季鱼却异常心安。   他在的此处,她就心安。   这个事实,在他们共同经历海上风暴的时候,她就深刻感觉到了。   偶尔会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她不来,他们是不是会更轻松地逃脱?   不久前,郑淙和泥鳅一同赶到,准备来井字巷找海坤的时候,他们劝她不要来,她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来了。   季鱼确信,他们一定能安全逃离这个迷宫! 第60章   黄昏,血色残阳笼罩在井字巷上空。   从上空俯瞰,整个破旧荒凉的贫民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仿佛有人在南舟岛地图井字巷这个区域,泼了一盆血。   少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平时少有人出入的禁区,看似平静,实则杀一机重重。   两辆飞车,四个人,在无数人的追踪下,穿梭在蜘蛛网似的迷宫内。   季鱼坐在左右晃动c上下颠簸不止的摩托车后座上,再一次感觉到,他们像是回到了波涛汹涌的海上,甚至比在海上更凶险。   在海上,他们要面对的只是大自然的考验。而现在,他们面对的是想置他们于死地的人类。   每一次刚刚逃脱一处埋伏,下一个危机接踵而至。   因为速度快,每一次急转弯时,季鱼感觉像是在和车子做离心运动,好几次都差点被甩出去。   郑淙和泥鳅两个人的车一直紧跟在他们后面,敌人像是故意要拆散他们这两辆车,不时从垂直方向的巷道两端,插进来一辆飞车。   好在郑淙飙车的技术不比海坤查,每次都有惊无险地甩掉了他们,偶尔消失一段时间,没多久又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这么一路下来,他们虽然偶尔被飞过的子弹擦伤,或被突然起来的障碍物撞到,但没有人受重伤。   又闯过一道艰难的关卡之后,季鱼无意间看到,前面已经能看到出口了。   她刚松一口气,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突然横向飞出来,挡在了他们面前,发出刺耳的急刹车声音。   车子的四个门同时打开,四个扛着冲锋枪c戴着墨镜的彪壮大汗,各自下车,大步走到车身侧面来,一字排开,四个枪口,同时对准了他们。   海坤和郑淙的车子也先后停了下来。   季鱼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后边的追兵也已经逼过来,抱着海坤的双臂,不由自主地夹紧。   “季鱼,”海坤突然叫她,一边把车子往后退,“还记不记得在海上的时候,我让你往下拉杆,一直拉到底?”   “当然记得!”季鱼笃定回答。   海坤把车退到和郑淙的车并排的位置,而郑淙同样已经把车往前开过来,面对挡在出口前这道最凶险的阻碍。   两个人很有默契,连照面都没打一个。   他们要做什么?   季鱼很快意识到,他们要直接飞车,越过这道障碍物!   旁边郑淙负责开车,泥鳅的枪法足以应付一到两个人。   可她从来没开过枪,在这生死关头,也不会有奇迹,让她一下掌握神枪法。   海坤既要开枪,又要开车,自然无法兼顾。   他是想让她来配合他平衡车身,控制车头的方向,他腾出一只手来,与郑淙和泥鳅他们联手,同时对付挡在他们面前的这四个人。   季鱼明白了他的的用意,往前移动,尽量靠前坐,双臂从他身后,绕到他身前,紧紧抓住了他松开的车扶手上,用力往后拉。   “不错,以后不当自由潜水世界冠军了,还可以去做个赛车手。”郑淙在旁边调侃道。   “可以可虑。”季鱼侧头看向郑淙,心里无奈地笑。   她真佩服这个人,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当然也知道,他是想缓解她的恐惧和紧张。   泥鳅抱紧郑淙的腰,头前后晃动,看到后面的人越来越近,看起来也有些慌,嘴里却嘀咕着:“水手哥,你别怕啊。”   “老子怕什么?不就把命交给你这个小毛孩吗?你也别紧张,反正不值几个钱,丢了就丢了。”   “不不不,水手哥,你放心,有我在,他们射不中你的。”泥鳅努力在给自己打气。   “准备,”海坤一声令下,打断了他们的玩笑,叮嘱了他们要注意的事项,秉住一口气,掷地有声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出发!”   他左手扛着枪,右手紧握住另一边扶手,平衡车身,脚踩油门,控制车速。   季鱼双手紧紧地抓住摩托车左边的扶手,惊奇地发现,他们的车子动了,车头没有倾斜。   海坤让她低着头,不要看前方,只要像上次一样,一直往后把住车扶手就行。   她除了点头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车速越来越快,季鱼心跳也越来越快。   车速快到极致,季鱼听到了接二连三的枪响。   车头突然往上提,车身上下倾斜,车身离开了地面,她心跳也快到了极点,最后好像停止不跳了。   那一刻,她感觉整个地球仿佛停止了转动,周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而他们变成了会飞的天使。   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飞离地面的车子很快落地。   许是她力度不够,车身着地的时候,还是往右边倒,但倾斜幅度在安全范围之内。   不久,车身很快正了。   季鱼握住车扶手的双手,手背上附上了男人宽大的手掌,几乎把她两只手都包裹住。   她感觉到他掌心的温暖,也意识到她的手是冰冷的,浑身都在颤抖。   季鱼很迷恋这样的温暖,没有把手抽出来,回头看了一眼,那四个持枪的黑衣人不见了,后面追上来的人,被路口越野车挡住,互相推搡谩骂着。   他们真的成功逃离了井字巷这座活人地狱!   但没多久,有几辆车继续追了上来,不只是摩托车,还有类似之前挡在出口处的越野车,车速极快。   “妈一的,这些疯子,吃饱了撑着。”身后传来郑淙的叫骂声,“喂,前面的,兵分两路,我直接飞回北欧去了。再见。”   海坤举了下握拳的左手:“保重。”   季鱼回头,想要说声“再见”,郑淙却已经把车子转入岔道口另一条和他们方向相反的路。挥手摆动两下,似是在跟她道别。   天色越来越暗,没多久,她就看不见他们了。   季鱼不知为何,心情有些沉重,回过头来,抱住飙车的男人,脸贴在他厚实的脊背上。   “郑淙就这么走了?”她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季鱼很担心,如果下次海坤再遇到类似的问题,没有郑淙,会怎么样?   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人的默契程度,几乎就跟人的左右手一样。   “不这么走,还能怎么走?”海坤反问了一句,覆在她手背上的手,突然用力握住,“这样很好玩吗?”责备的语气。   “不好玩。”她说的是实话。   这样惊险刺激的经历,心脏没有一定的承受力,一定会直接爆裂。   再来一次,她不确定她能不能挺过来。   “但我还是要来。有本事,你再把我绑住啊。”   季鱼用力把手抽出来,坐着脊背,抓住他的肩膀,在他两边肩膀上各咬了一口,一口比一口狠。   海坤眉头皱成了川字,被咬得很痛,心情却是愉快的,因为疼痛让他真切感受到,她还在,他也活着。   “你下次再绑我,我杀了你。”女人威胁他。   “下次这样的事情,你再跑过来添乱,我不会绑你,直接用镣铐,钥匙我吞了。”   “你敢?”   “你试试看。”   “”   他们的车子很快进入长蛇般蜿蜒的海岸公路,不停地拐弯,过单车道公路桥。   不久,他们又进入一片热带雨林山路,地势高低起伏,一道道胳膊肘弯,令人猝不及防。   一开始,季鱼还不时地回头看追兵,随着路况越来越复杂,追兵也越来越少,到后来,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他们时而深入幽谷,时而在山路盘旋,时而穿越雨林两边的风景,像旅行纪录片里面的风景一样,不断变换。   季鱼想起刚到南舟岛那天,海坤说要带她去一些地方,现在算是无心插柳,兑现了原本无暇实现的承诺了。   眼下,她感觉他们不是在逃命,而是在自驾游,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实在痛快。   最终,热带雨林消失殆尽,他们进入一片广漠无垠的平地,地面是黑色的。   按照海坤的解释,这些是曾经炽热的岩浆,冷却硬化后形成的焦黑土地,偶尔有一处火山渣堆成小丘陵一样的地貌。   海坤把车子停在一处小丘陵旁边,下车,把季鱼抱下来。   许是坐车的时间太长,季鱼下半身几乎已经麻木,双脚也站不稳,全身的重量都趴在了他身上。   她仰头,撞上男人幽深的黑眸,比脚下的焦土还要黑。   她心口莫名一热。   海坤双臂圈着她的腰,一直没有放开,低头凝视女人。   两个人对视片刻,什么话也没说,她双臂攀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往下拉。   男人几乎在同时,手插入她的黑发,俯身吻住了她。   准确来说,这不叫吻,是在咬噬,咀嚼,吞咽,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和惩罚的意味。   季鱼感觉嘴唇疼,眉头皱得厉害,气得也来咬他。   该生气的人是她好不好?   不仅用最龌龊的方法让她精疲力尽,睡死过去,还让她和任萍萍呆在一个屋里,他不知道她最讨厌看到那个女人吗?   这个劫后的吻,变成了另一场干架,以唇齿为武器,激烈程度不亚于不久前发生在井字街的对阵。   暮一色被天空中零零散散的几颗星星驱走,天空彻底黑了下来。   晚风吹过苍茫大地,视野范围内,只余两个激一烈拥吻的人。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只有风声,和两颗心脏剧烈共一振的声音。 第61章   两个人拥吻许久,季鱼感觉双脚酸痛难忍,想坐下来。   海坤觉察到她两条腿在颤抖,放开了她,把她抱起来,放回摩托车软皮座位上,两条腿放在同一边。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一条手臂连同衣服,把她搂住,让她靠在他身上。他站在车旁,长腿踩着地面,倚靠在车身上。   季鱼整个人被他圈在臂弯下,像只刚孵出壳的雏鸟,被父母的翅膀严严实实地罩住,很温暖,也很安全。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虽然不是冬天,但现在是晚上,气温还是有些低。   “你不冷吗?”季鱼担心他会冷到,想要抱住他,双臂却被他紧紧夹住,动不了。   “不冷。”海坤一手搂着她,一手插在裤兜内,抬头看向远方,“你先睡一觉,我们等到明天太阳出来以后再回去,现在回去,还会有埋伏。”   “那明天呢?万一那些人一直等着我们回去怎么办?”   “不会。明天他们想埋伏也没这个可能了。”他笃定回答,却没解释为什么。   季鱼等了半天,没有声音,抬头看向他,莞尔一笑。   “我错了。”   “哪里错了?”他低头看向她,脸上表情有些意外,她竟然会主动承认错误。   “我不该把任萍萍来找我的事瞒住你,当时是因为害怕,知道他们针对你,怕你有危险。也有些自不量力,以为我可以解决。现在想想,这个问题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   “知道就好。”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都已经过去,睡觉。”   “我承认错了,你必须承认,你也错了。”季鱼不满他就这么含糊过去,“你明明知道我在做什么,却假装不知道,还有后面做的那些事情,我很生气。”   海坤低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刚要转头,她一条手臂用力挣脱出来,伸手覆在他脸上,按住不动,让他继续看着她。   “君子协议补充条款第一条,以后有事,必须说出来,不许瞒着。”季鱼不等他答应或是拒绝,继续问道:   “如果我们今天没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被他们活捉了,去见那个什么总司令?说实话,不许瞒着我。”   海坤默认,掰开她的手,放回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内。   “季鱼,”他很严肃地看着她,“尽快把宣传片拍完,回国去训练。你要相信我,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三个月。”   “”季鱼听出来了,在黑鲨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他不希望她留在他身边。   理智上,她应该相信他能解决他的问题,不干涉他要做什么,也不要去问,他为什么愿意冒死去见那个什么总司令。   但她她现在很难做到理智,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如果在你见到那个人之前,黑鲨就已经对你下毒手了怎么办?”   “你这是长别人的志气,灭我的威风。”如她所料,他不会正面回答她。   季鱼气得不想再理他,转移了视线。   她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害怕失去他,却又无能为力去帮他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季鱼很不喜欢这种感觉,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不再去想那些怎么也理不清的问题。   她睡着以后,海坤才拿出手机,发现手机一格信号也没有。   他把手机收起来,双臂紧紧地环抱住女人,半边脸贴着她的头顶,眼睛看着天地交接的地平线。   不久前,井字巷发生的事情,像电影的蒙太奇画面,在他脑海里掠过。   他们到底是怎么从那场枪林弹雨中逃脱出来的,他已经无法去复原完整的情形了,因为实在太凶险。   这样的事情,他真的没有勇气再重复一次。所以宁愿忍受她不在他身边的苦。   海坤去之前,确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没有逃出来,就让铁叉的人活捉。他确实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贾永成和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深入三戟叉内部,是最快捷的办法。   至于黑鲨会怎么对付他,他也只能见招拆招。   这个人远比铁叉狡猾,凶残,无论是对人,还是对鲸类等海洋生物,都可以用歹毒来形容,只要有黑鲨在,后患无穷。   他必须除掉他!   海坤现在担心一个问题,如果贾永成真的和捕鲸者勾结,季鱼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吗?   他想到这个问题就头痛。   在井字巷折腾了一天,海坤也有些疲惫,两个人身体这么靠着,相互取暖,这种感觉,他有些迷恋。   海坤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贪恋两个人这样在一起的感觉。   所以,他更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掉。也许有朝一日,他们能过一种现世安稳的普通生活。   身体很温暖,心底有渴望,在这种情形下,他所有的刚硬和防备都不知不觉被卸下来,没多久,也睡着了。   天色从深黑,渐渐变成浅黑,蓝黑,灰白。   最终,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出现了第一缕曙光。   海坤睡觉一向警醒,天边出现红光的时候,眼皮受到光的刺激,他立刻就醒了。   许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他手臂有些酸,想换个姿势,站到她另一边去,刚一动,季鱼也醒了。   “是不是手很酸?”她坐直了脊背。   海坤“嗯”了声,站直身体,移步到她另一边,换了一只手搂着她,让她继续睡。   季鱼靠着他,却已经睡不着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他们两个昨晚就这么靠着睡了一晚。她一个梦都没做,中途也没有醒。   “海坤,你睡了吗?”她摇了摇他的手臂。   “没。”海坤注视着东边的地平线。   红日喷薄而出,缕缕金光,像利剑一般,射向广阔无边的大地。   火一样的红光,瞬间浴满天地间。   他看过很多次海上的日出,但这种火山日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季鱼眼睛被光线刺激,伸手挡住眼睛,坐起来,看到他的侧脸,微眯着的眼睛,瞬间又打开。   眼前的男人,从头到脚都闪着光,像是火山喷发出来的焰火,在熊熊燃烧。   季鱼又想起他们在小艇上一起度过的那个夜晚,想起第二天早晨,海上初升的太阳,以及璀璨朝阳下的男人。   她忽然有些激动,胸腔内莫名涌起一股暖流,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单脚踩在脚踏板上,另一只脚跨过车身,踩在另一边脚踏板上。   季鱼整个人站在了摩托车上,比他高出了一些。   她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的脸有点烫。   海坤转过头来,侧头含住她的唇。   昨晚中断的热吻,转眼又续上了。   唇齿缠绵许久。   季鱼扭着身子,腰有些酸。   她想停下来,却突然感觉到,停住的车子,动了一下,她也不用扭着身子了。   吻却没有中断。   她微微睁开眼,发现他也跨了上来,与她面对面,他腿长,竟然可以夹着车子,直接站在地上。   季鱼想起昨晚被他弄得睡死过去的经历,感觉很没面子,覆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往下一压,把他按下去,坐在了摩托车上。   她两条腿一一跨过他的双腿,站在他身后的脚踏板上,往下坐。   季鱼还没坐下去,男人突然钳住她的腰,托住她全身的重量,不让她往下坐。   他不让她坐,她却偏想跟他唱反调。   季鱼上齿咬住下唇,两只手摸索着,找到他的裤头拉链头,把拉链拉开了,隔着一层布料,抓住男人滚烫得仿佛另一座火山的膨胀部位   “”海坤被她握住得那一刻,倒抽一口冷气。   女人指尖冰凉,手心却滚烫,冷热同时作用在最敏感的地方,他身体几乎要炸一裂。   海坤理智瞬间滑到崩塌边缘。   他拖着她的腰,往后移动些许,把她放下来,推着她往后倒。   季鱼背躺在油箱上,油箱盖咯得她背疼,她又坐起来,刚起身,肩膀被他一手按住,不能动。   等她感觉到一条腿凉凉的,她才觉察到,他把她的牛仔裤脱掉了一条裤腿。   季鱼再次被他拉着坐起来。   两个人的吻终于断开,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   季鱼余光发现,她身上仍然披着他的外套,但从她的肩膀滑到了腰处,衣服足够长,遮住了她大腿以上的部分。   他连同衣服,把她整个人抱住。   “季鱼,”男人声音沙哑,吞咽了两下嗓子,喉结上下浮动,仿佛在启动某个开关,“你先回国,我很快回去。”   季鱼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离别的意思,心里一阵刺痛。   她当然已经了解,他们的船走什么路线,什么时候到什么港,停留多久,都是计划好的,多停留一天,就会多一天的费用。   出钱的是投资人,不是他们自己,所以他们能做主的空间很小。   鲲鹏号原本昨天就应该离开,因为遇到海上风暴,耽误了一天,在南舟岛停留的时间也往后推了一天。   所以,他们今天要离开南舟岛。   季鱼胸腔内的暖流,瞬间变成了一股寒流。仿佛他冷冽如水c深邃似海的黑眸中,涌出了一股冰冷的巨浪,从她的眼睛,灌入她心底。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再次去吻他。   季鱼一只手扶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伸到外套内,摸索着找到他已经扯满了帆的桅杆,除掉最后的障碍。   她再次站在了他身后的脚踏板上,一手抱着他的头,一只手仍然停留在外套内,看着他的眼睛,身体一点点往下坐,一直坐到底。   他抱着她的双臂,突然用力,季鱼感觉腰差点被他拧断。   “”   “”   两个人几乎在同时,张了张嘴,却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季鱼”许久,她才听到他哑声唤她,很温柔,听起来却像是极度痛苦而压抑的闷一哼声。   季鱼看着与她肱一骨交一缠的男人,轻轻地“嗯”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身体里像被灌入了火山岩浆,四处蹿腾,形成巨大的驱动力,驱动着她身体动了起来。   天苍苍野茫茫的荒野,云蒸霞蔚,红日熔金。   整个世界都被浸染在火一样的红光里。   阳光这么灿烂的日子,她的船长,他的船,即将杨帆远航。 第62章   彼处,一条蜿蜒长河,横穿南舟岛,宛如少女腰间系了一条腰带。   初升的朝阳在河面上洒了一层红光,仿佛少女素净洁白的脸上抹上了胭脂粉。   入海口附近的河面上,停泊着一条小船,船头坐着一个绿衣少女,头上绑着头巾,一边唱歌,一边在水中浣洗沾满血的衣服,血水把河水染红了一大片。   船尾躺着一个昏睡的男人,面色苍白,上身赤一裸,腰间绑了白色纱布。   郑淙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听到有人在歌,声音像泉水淙淙流淌,清脆干净,仔细分辨,唱的是中文,他能听懂歌词:   今日何日兮?   得与王子同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唱歌的人声音像少女,歌的意境却苍老悲凉,和她清澈如水的声音很不相符。   郑淙想睁开眼睛看看唱歌的人是谁,眼皮很重,打不开,想坐在起来,刚一动,腹部传来剧痛。   歌声停止了,船头浣洗衣服的少女,觉察到船尾的动静,立刻放下手中的衣服,爬到他身边:“哥哥,你醒了吗?”   郑淙费了好大一番劲,终于睁开了眼睛,立刻看到一张白得像纸一样的脸,上面好像涂抹了当地女性自制的粉,可以用来防晒。   少女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裳,五官小巧,两只眼睛特别大,里面仿佛盛满了清泉,几乎要溢出来。   她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她自己的头,裂开嘴笑了:“不烫了哦。”   郑淙皱眉,一时反应不过来,眼下是什么情况。   “哥哥,我是小苗,你昨晚受伤了,流了很多血,从桥上掉下来,栽倒在了我的船上,阿娘说,不能送你去医院,怕你有危险,所以找了医生,帮你把子弹取出来了。”   郑淙听到她的解释,脑海里渐渐回想起昨天的事情。   井字巷最后飞车的时候,海坤和泥鳅的枪忙着应付前面的四个人,后面有人开枪,打中了他,估计泥鳅刚好侧身朝前面开枪,躲过了这一枪。   他当时估摸着不是致命的地方,没当一回事,也急着离开南舟岛。   郑淙把泥鳅送到鲲鹏号停泊的港口,再折回,经过一座桥。   桥底下有卖各种物品的船,当地人经常会有这样的临时水上集市,渔民用手工捕来的鱼,和桥上经过的外来商人交换大米之类的食物。   他当时下了车,想问问他们有没有水,走到桥中央,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哥哥,你昨晚一直说‘鲲鹏’号,我们见过这艘船,阿娘说是船上的英雄哥哥们把那些坏人赶跑的,以后坏人就不会来跟我们抢鱼了。”   郑淙听到她的话,感觉一不小心就被她夸了,忍不住笑,听到少女后面的话,笑容立刻僵住。   “哥哥,你昨天晚上还一直叫‘鲫鱼’呢。你很喜欢吃鲫鱼吗?”   “”郑淙头往旁边偏,躲开少女一双比山泉还纯净的眸子。   少女却爬到他头偏向的这一边来:“哥哥,你饿了没有?我载你回家吧,阿娘做了鲫鱼汤,但你只能喝一点点。”   郑淙“蹭”地坐起来,起得太急,伤口像被撕裂,剧痛无比。   他咬紧牙关,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朝她摆手:“不用了,谢谢你们救了我。我现在就走。”   虽然铁叉这次算是完蛋了,但不代表他们的势力就此彻底消失。   她们是当地人,如果让类似铁叉这样的人知道,她们救了海洋守护者,以后她们就没好日子过了。   这个道理,郑淙怎么会不懂?   他现在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回北欧。   “哥哥,是我说错话了吗?”少女看起来有些忧伤,“那我送你去‘鲲鹏’号吧。你也是和他们一起的吧?他们离开,要从这一带经过。诶,他们在那呢!”   “”郑淙吓得立刻趴下来。   他果真听到了泥鳅的声音,不停地叫船长,之后又开始叫季鱼姐。   他们的船,就停在河的入海口不远的地方,他微微抬头,就能看到海坤和季鱼站在岸边,看着大海,鲲鹏号正往岸边停靠。   “哥哥,你怎么了?你好像怕他们啊。”少女很意外地看着他。   郑淙双手往后推:“小苗,你把船往后划,划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少女脸上堆满疑惑不解的表情,拿起木浆,把船往后划了一段距离,放下木浆,笑道:   “哥哥,你不用躲了,你想看可以坐起来看,他们看不到我们的。”   “”郑淙迅速收回一直往鲲鹏号停靠方向探着的头,不再看岸上的人,冲少女尴尬地笑了笑,笑得很勉强。   “你昨晚叫的鲫鱼,就是刚才那个姐姐吗?我听到有个小哥哥叫鲫鱼姐了。”   “不是。”郑淙连忙否认。   少女年龄看起来不大,心思却很通透,显然很快就知道了这几个人的关系,哪壶不开提哪壶:   “哥哥喜欢的鲫鱼,有了喜欢的人,对不对?”   “”郑淙气得咬牙,恨不得把这个小不点扔到河里去,让她闭嘴。   想想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太不道德,算了,他还是忍着吧。眼睛不知道看什么地方,不知不觉,又瞟向了鲲鹏号的方向。   “鲫鱼姐姐,鲫鱼姐姐”少女突然挥动双手,站起来大叫。   郑淙吓得立刻把她拉下来,按倒在旁边,瞪眼睛警告她:“不要乱叫!”   “我没乱叫啊,我是帮你叫她呢。她刚才还朝我这边看了。你不去找他们吗?”少女揉了揉撞疼的胳膊,“哥哥你好凶哦。”   郑淙意识到他刚才太粗鲁了,手还放在她手臂上,倏地收回来,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刚才太急了。有没有摔到哪里?”   少女摇摇头:“那倒没有,我从小就在船上,磕磕碰碰多了,不会这么娇贵的。”   她说话的时候,郑淙已经转头,又看向岸边船停靠的方向了。   绿衣少女瞪着一双大眼,打量着趴在她旁边的男人。   她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英俊的成年男人,生活在她周围的男性,要么就是父辈,甚至祖辈,要么就是还没长大的小男孩。   尤其那双眼睛,笑起来,像装满了阳光的宝盒。但她只看到他笑了一次,现在,他看起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虽然失血过多,他脸色很苍白,却不影响他英俊的面容,反而更让人心生怜爱。   他体魄看起来还是很健壮的,□□的上身,一块一块的腹肌叠起来,好有力量的感觉。   昨晚光线暗,又忙着给他包扎,她看得不仔细,现在发现,他真的长得特别好看。   少女脸一热,心“突突”地跳,感觉这样偷着看人家不礼貌,还不如直接告诉他。   “哥哥,我好像喜欢你哦。”少女摇了摇他的手臂,手指碰到光滑的皮肤,像触了电一样,立刻收了回来。   他没回答,她又继续问:“鲫鱼姐姐不喜欢你,我可不可以喜欢你啊?”   他还是没出声。   郑淙正专注着看向岸边,并没有听到她说什么,自然没有任何反应。   少女有些失望,爬起来,回到船头,又去浣洗衣服了。   此刻,岸边的两个人,手牵着手,并肩站着不动。   季鱼似乎听到有人叫“季鱼姐姐”,四处看了一下,出了鲲鹏号船上的人,没有看到其他的人。   她以为是泥鳅叫得急了,比平时多了个“姐”,所以没再去多想。   季鱼现在想的问题是,她松开手,海坤踏上鲲鹏号,船离岸,她很快看不到他了,再见到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个事实让她莫名感觉到恐慌。   所以,她假装没看到船已经靠岸,一直没松开手。   从今天早晨醒来开始,她就一直想尽各种办法拖延时间,脑海里甚至闪现一个很龌龊的念头,在火山之巅的荒野里,她也把他整得趴下   事实上不可能。   她只主导了前半场就已经有些吃力,最后还是他来把控后半场,把他们的野一战推向高一潮。   他们只做了一次,她其实还想继续,但他不肯,理由是,他没戴套。   季鱼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是矛盾的,既喜悦,又难受。   在火山之巅,他们的身体,第一次没有任何阻拦地亲密碰触。   季鱼觉得很不可思议,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火山爆发。   最后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了男人身体带着温度的液一体,灼热得像从火山迸发出来的岩浆,在她身体里流淌。   只是,这种短暂的快一感,带来了一系列的麻烦。   她能感觉到,他很自责,也担心,应该是怕她怀一孕,他现在又没办法安定下来。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药店,季鱼让他停了车,她拉着他去买了事一后避一孕一药。   “季鱼。”海坤突然叫她,打断了她脑海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你还在担心啊?”季鱼抬头看向他,“药店的人说二十四小时之内服用都有效,我回到小木屋就吃。”   “不是这个。”海坤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心脏抽痛,秉住呼吸,“鲲鹏号上的间谍,不是枇杷,这个人已经不在船上。”   “真的?”这个消息,对她来说,确实是个大好消息。   季鱼一直担心,如果枇杷是间谍,就等于黑鲨在鲲鹏号上埋了一个定时炸一弹,以后他再做出一些不利于海坤的事情来,后果会怎么样,她不敢去想象。   “不是枇杷,那是谁?”季鱼脑海里迅速闪过“鲲鹏”号上她接触过的人,“是白砂糖吗?”   白砂糖已经被郑淙带下船,跟随他去北欧,其他人应该不可能了。   海坤点了点头:“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很安全。”   季鱼笑而不语,没有戳穿他,他们其实很不安全。 第63章   季鱼现在已经知道,南舟岛一战,鲲鹏号大获全胜。   他们回来的路上,看到各个频道都在播报当地新闻。   铁叉的据点,已经被当地执法警务人员捣毁,铁叉被擒,他手下的人伤亡了一部分,被抓了一大部分,也逃了一小部分。   南舟岛西北海域捕鲸人在捕鲸现场犯案时被抓,警方审讯这些人,他们却都不承认和日本人有任何关联,最后很有可能只能作为当地渔民恶性捕捞被定罪。   这些还都只是表面上能看到的事实。   季鱼和海坤相处了一段时间,也许是耳濡目染,她现在已经能拂去遮在表面现象上的幌子,看到底下一部分真正的本质。   为什么这次铁叉这么容易被攻破,除了海坤周密的布局,鲲鹏号上的人日夜巡逻,随机应变,当地海警的配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黑鲨在背后推波助澜。   准确来说,黑鲨在借刀杀人,借海坤这把利刃,除去了铁叉这个迅速崛起的捕鲸者,他未来非常强大的竞争对手。   南舟岛没有了铁叉,很快会有另外一个代替者,并且受黑鲨控制。   黑鲨是比铁叉厉害不止一百倍的人物。   所以,海坤他们不是安全了,而是面临更大的危险和挑战。   季鱼心里明白,但没有说出来,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做好她自己的事情,不让他分心来担心她。   季鱼在心里梳理了一遍思绪,纷乱不安的心情,也平静下来,挣脱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笑望着一步之遥的男人。   “你们该出发了。”   “好,”海坤握紧突然空了的手,嘴角艰难地抽出一抹浅笑,“回国以后,专心训练。我会回来看你。”   “不用啊,比赛就在斯宾塞岛,那个时候你们应该还在那儿的吧?我们到时候再见。”   季鱼边说边往后退:“肖胜景他们应该已经到海边了,都在等着我呢。”   她吃力地朝他挥了挥手:“再见!”   季鱼不等他朝她挥手说“再见”,迅速转身,一口气跑出码头的木板路,跑到码头外面,转了个弯,看不到海边的人了,才停下来。   她想转身,却不敢转,生怕只要一见到岸边的男人,她又会忍不住跑回去,甚至跑上船,又赖在船上不愿意下来。   季鱼就这么站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她确定“鲲鹏”号应该已经离岸,才转身,慢慢地走回码头。   远远就能看到,岸边已经空了,鲲鹏号也不见了踪影。   她双脚却不受控制,继续朝岸边走,重新踏上码头伸向大海的木板路,一直走到尽头才停下来。   季鱼看着空荡荡的海面,眼泪瞬间滚落下来,心脏仿佛变成一块湿毛巾,被人用力拧着,痛得她呼吸不上来。   她不得不蹲下来,双臂抱着腿,头埋在膝盖间,任眼泪流在自己身上,借势按压住胸口,缓解一点疼痛。   季鱼兀自悲伤之际,依稀听到有人在唱歌,唱的还是中文: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唱歌的人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少女,声音清甜温婉,一个字一个字唱得很清晰。   曲调也很熟悉,是国内一部大热电视剧里面的插曲。   季鱼的注意力被歌声吸引,脑海里仿佛浮现鱼在水中嬉戏的欢快情景,片刻前晦暗阴郁的心情,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是她自己选择这样一个男人,她有什么理由难过呢?   以后这样的分别,也许会贯穿她的余生,她应该提早学会习惯才对。   季鱼想明白这一点,叹了口气,抹掉眼泪,站起来。   她四处张望,想要找唱歌的人,对她说声“谢谢”,搜寻半晌,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只听到歌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季鱼驻足聆听许久,心情恢复如初,再次转身离开。   她离开不久,歌声随着小船,慢慢靠近岸边。   郑淙屈膝坐在船头,双臂搭在两个膝盖上,看着空无一人的码头,脸上表情颓然。   少女坐在船尾,一边划船,一边唱歌,唱了许久,终于停下来:“哥哥,我还要唱吗?要不要换一首?我会唱很多中国的歌哦。”   郑淙听到声音,终于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不用唱了,你把船靠岸就行。我也应该走了。”   少女一听,急了,非但没把船靠岸,还把船划向大海的中心,划出很远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她放下手中的浆,也不说话,双手支着下巴,手肘撑着膝盖,盯着前面男人的背影,小巧洁白的脸上较劲的表情显而易见,似是在等等着,看他什么时候转身。   郑淙并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个少女在动这样的心思,甚至没意识到,船离岸越来越远。   他脑海里一直反复在回现不久前的那一幕:   海坤和季鱼两个人同时转身,各自离开,看起来特别果断,丝毫不脱离带水。   没多久,季鱼返回来,站在码头木板路上,她并不知道,海坤也从鲲鹏号上跳下水,游了回来,就在木板路底下。   季鱼蹲在桥上哭了这么久,海坤在底下一动不动,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郑淙苦笑,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做不到,远远地看到她蹲下来,他差点没忍住,把船靠岸。后来想到,既然海坤在,他去了有什么意义?   最后只能让小苗唱一首和鱼有关的歌,格调欢快的。   没想到还挺管用。   季鱼心情恢复还挺快,她离开以后,海坤才游回已经开出很远的鲲鹏号。   这个码头就像个舞台,男女主唱罢退场,他这方才能登场,唱一出属于他的独角戏,再黯然回到北欧,那个一年四季都冰冷阴郁得让人想死的地方。   他的一生,是不是就这样终结在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   郑淙叹了口气,掐断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起身准备上岸,这才发现,船离岸有很长一段距离。   他转身,坐在船尾的少女立刻拍手,笑着欢呼:   “我赢了!”   “你赢了什么?”郑淙双手撑着船舷,转了90度坐下来,侧身对着船尾的少女。   “要转就全部转过来嘛。”少女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前面的人跑了你不去追,又不转身去看后面的人,站在原地等死啊。”   郑淙吓了一跳,这女孩才多大,竟然能说出这么有韵味的话来?   “哥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郑淙回想了半天,不记得她问过他什么问题。   “鲫鱼姐姐有船长,她不喜欢你,我可不可以喜欢你?”   “”郑淙脑袋像被什么砸中,里面一片空白,只听到“嗡”的鸣响。   “可以吗?”少女穷追不舍。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说。”郑淙其实想直接说不可以,又怕伤了少女的心。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很容易心软,怪不得他老妈郑小姐说他做不了大事。   “我已经长大了啊,明天我就十八岁了。”少女一脸认真的表情。   “那就等明天再说。”郑淙心想,反正他今天就走了,管她明天说什么?   今天和明天,只差一天,但放在男女感情上,差一秒,都意味着错过。   少女似乎想到了这一点,突然就哭了起来,她的眼泪真的就跟泉水流淌一样,转眼就泪流满面。   郑淙慌了,他说错话了吗?   “小苗,”他决定还是直接把话说穿了,“我们今天才认识,你不了解我,我不是个好人。你今天只看到一个鲫鱼姐姐,我还有鲤鱼c鲈鱼c鳕鱼c鲨鱼甚至乌贼呢。”   少女听到他列举一堆的鱼,哭声立刻停止,笑得前俯后仰,笑了许久,才收住笑容,问他:“那些鲤鱼c鲈鱼c鳕鱼c鲨鱼甚至乌贼,都没过心吧?   她自问自答:“鱼是很多,但鲫鱼只有一个啊。你受伤昏迷的时候,叫的只是鲫鱼。”   郑淙呆愣地看着她,这个小女孩,为什么总是轻而易举地把他悉心遮好的伤口撕开?   少女重新拿起木浆,把船划向岸边,一边又开始唱歌: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郑淙虽然是中国人,但从小没有在中国长大,对中国古典文化了解不多,偏偏《诗经》里的这首《汉广》他是知道的。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这明显是专门唱给他听的。季鱼对他来说,就是永远追求不到的游女。他们之间隔的不是汉江,而是整个大海。   船已经到岸,少女的歌声也停止了。   她把摊开在船尾的白色衬衣收起来,走到郑淙面前,跪在他旁边,打开衣服,示意他把手臂伸入衣袖。   郑淙一向话多反应快,突然变成了哑巴一样,反应也慢了不止一拍。   他说他自己来,少女直接抓起他的一只手,塞进一个衣袖,另一半,他匆忙自己穿好。   等他站起来,穿好衣服,少女才郑重其事地说道:   “哥哥,我会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守护我们的海,和海里的鱼。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希望你已经忘记那条你抓不到的鲫鱼,我会让你只记得我这棵绿色的苗,那时候的小苗一定长成了大苗,还会结出丰硕的果实来。”   郑淙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嘴角抽了半天,只说出两个字:   “再见。”   他说完,迅速转身,上了岸,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广阔的海面,彻底恢复了平静,只有少女清甜婉转的歌声,随风飘扬在大海上空。 第64章   季鱼从码头出来,刚好遇上肖胜景开车来码头接她。   她一问才知道,是海坤跟他打过招呼,让他过来的。   原本海坤要送她去拍摄宣传片的海边,已经快到了,她突然又改变主意,要亲自送他上鲲鹏号。   她其实就是想多磨蹭一下,多一些和他相处的时间。   不止如此,宣传片《蓝海鲸梦》后面的情节,因为海坤的要求,肖胜景和编剧同意做出改动。   原本蓝鲸要亲眼看到父母双亡的惨剧,因为季鱼自己无法承受,改成了蓝鲸在睡梦中,父母被捕鲸者掳走,生死不明。   蓝鲸一直抱着父母还活着的信念,四处寻找他们的下落。   这样一改,季鱼能够接受,拍摄也变得很顺利,当天就完成了。   她也当天就离开了南舟岛,坐上了回国的航班。   飞机在滨城国际机场一落地,季鱼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海坤给她的那个古董手机,查看有没有信息。   没有新的未读短信,最后一条信息,是他们在南舟岛分别不久,他发给她的:   季鱼   短信内容就这么两个字,加一串省略。   季鱼当时看到信息,又气又想笑,盯着短信看了半天,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却感觉她想听的,他都说了。   她当时就给他回了信息,让他立刻把手机关了,不要再给她发信息。她担心有信号,他们的船会被黑鲨的人追踪到。   这会儿怎么会有新的信息?   季鱼无奈吧手机收起来,下了飞机。   等行李的时候,她又把手机拿出来,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就这么两个字,一串省略号,却很神奇地缓解了因为思念带来的煎熬。   “你的行李不要吗?”身边突然有人对她说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季鱼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迅速把手机收了起来,转身看向正把她的行李从传送带上搬下来的男人。   贾永成手上还拖着另一个行李箱,显然也是刚到。   季鱼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儒雅的男人,明明很熟悉,却又觉得很陌生。   她想起从任萍萍手中得到的视频,一时分辨不清,这个男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到底隐瞒了她多少事情?   贾永成似乎知道她有问题要问她,没等她开口,就结束了话题:“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他让季鱼走在前面,他拖着行李跟在后面。   出了机场,贾永成显然已经联系了人来接他们,车子正在门口等着,他们一出来,立刻有人下车来给他们搬行李。   上车的时候,季鱼没有坐后车座,直接坐上了副驾座,和司机并排坐。   贾永成上车以后,看着旁边的空座位,又看了看副驾座上的人,脸上表情有些无奈,但也没说什么,让司机开车。   司机问他是不是直接去海洋研究所,季鱼抢在贾永成说出目的地之前,说了俱乐部的地址,让他先送她到俱乐部附近。   “你不是不参加比赛了吗?直接回家住吧,我住研究所。”   季鱼迅速转头,很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不参加比赛?”   她不参加比赛的事,只是她和任萍萍两个人之间的协议,当时情况特殊,要不要履行这个承诺,她还在犹豫。   这件事她都还没和她的教练商量,他竟然就知道了?   贾永成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知道她不参加比赛,只让司机先把她送回家。   “我不去,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季鱼坚决反对。   她有些气,说话重了些,从后视镜里看到,贾永成呆愣地看着她,清冽墨黑的眼眸里,满是哀伤。   “随你。”贾永成叹了口气,背往后靠,转头看向车窗外。   季鱼又有些后悔,只是话已经说出口,索性顺着往下追问:   “贾老师,我想回我自己家。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爸妈没离开的时候,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不能。”贾永成不假思索地反对,意识到说错了话,立刻解释:   “我的意思是没有。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他们一直住在工作单位,人离开了,单位的房子也就收回了。”   “怎么可能呢?”   季鱼以前没多想,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可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她父母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留给她?   “那好,就算是这样,他们的工作单位在哪?我想去看看他们以前工作过的单位。”季鱼换了个思路。   她就不相信,她父母这么两个大活人,在这个世界上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他们的工作单位,属于保密限制,连我都不知道。”   贾永成的回答,越发让她困惑了。   为什么她感觉,他很害怕她去了解和他父母有关的事情?   难道,她父母的死,和他有关?她被一个害死他父母的人收养?为了赎罪?   季鱼越想越觉得恐惧,脊背冷飕飕的。   她忽然意识到,如果贾永成真的和黑鲨那伙人勾结,她想从他这里知道她父母死亡的真相,几乎不可能。   她没再问他什么,一路沉默。   车子到了俱乐部门口,她下车之前,贾永成突然问她,是不是已经和海坤在一起。   “是,”季鱼毫不犹豫地回答,“贾老师,我谢谢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但我现在已经过了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我有能力对我自己的人生负责。”   季鱼推开车门,迅速下车。   “季鱼,”贾永成几乎是在同时推开车门下车,“你不能和他在一起,必须离开他。”   季鱼又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恐惧,他像是在哀求她,又像是在命令她。   “那是不可能的事!”季鱼转身,隔着车子,用笔直的眼神直视着他:   “贾老师,虽然我很感谢你把我抚养长大,但如果你和黑鲨勾结,支持日本人捕鲸,我会支持他,把你送上国际法庭。”   “”贾永成双目圆睁,似是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来。   季鱼以为他会极力解释,却没想到,他半个字都没再说,默默低下头,重新上车。   她目送车子离开,转身准备回俱乐部,走了半步,停住,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季鱼给简婕打个电话,告诉她已经回俱乐部,坐长途飞机有点累,所以今天不去见她了。   简婕也没多问,让她多休息两天,训练的事情慢慢来,就挂了电话。   季鱼打完电话,迅速回到马路边,拦了一辆的士,上车离开了俱乐部。   ——   海上,鲲鹏号。   海坤站在甲板上,和往常一样,测试风力,观察海况,一边做记录,手中的笔写着写着,突然就停了下来。   他想起那次,季鱼从风力1级,到12级,问了个遍,看起来一副虚心好学的乖学生模样,其实她根本就没听进去。   他明明也知道她是故意在没话找话,却一字不差地向她解释。   海坤想着想着,嘴角不觉又扬上去了。   “船长,你怎么又一个人在偷笑?”泥鳅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憨笑着问道。   “没有。”海坤意识到他又走神了,晃了晃脑袋,集中注意力,完成剩下的记录,“泥鳅,你尽快联系杨队长,让他去查一查一个叫贾永成的人。”   “好,我等会儿就去。”泥鳅双手扶着栏杆,朝餐厅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直躲在餐厅门口c往外探头的枇杷,匆忙把头收了回去。   “船长,你跟枇杷到底怎么了?”   泥鳅并不知道海坤和郑淙曾经怀疑鲲鹏号上的间谍是枇杷,只知道,他们这次从南舟岛起航后,原本最默契的两个人,突然变成了陌生人。   海坤以前生活上的事情,都习惯性地让枇杷来,但这次,他什么事都叫泥鳅,就当枇杷不存在一样。   同样,枇杷常常和刚才那样,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地看海坤,好像有什么话对他说,却又犹豫不决。   “我跟他能怎么样?”海坤转身走回驾驶舱,经过餐厅,余光瞥见,枇杷像老鼠一样缩了回去。   他沉思半晌,决定还是主动去问他。   枇杷这个人比他还沉闷,有什么话,憋在肚子里发霉了,也不会主动说出来。   “船长,现在船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枇杷可不能和水手哥一样,说走就走。他走了,没人给我们做饭啊。”   泥鳅最担心的是这个实际的问题。   “他不做,我做。到了斯宾塞岛,我会让他下船,以后船上除了底舱的人,上面就我们两个。”   “啊?!”泥鳅一脸沮丧的表情,想再问为什么,海坤让他先去驾驶舱,他自己转去了餐厅。   餐厅内。   枇杷站在长桌前,背对着门口,眼睛却偷偷地往后瞄,看到海坤进来,迅速回头,看向窗户外面。   海坤拉了两把椅子,一把放在枇杷身后,自己坐了一把。   “枇杷,我们来商量一件事。”   海坤拉着枇杷在他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来。   枇杷摇头,把手中的小本子递给海坤,上面写着:   “我什么地方都不去,我就留在船上。”   他显然已经知道海坤要跟他商量什么事。   “想留下,你就必须告诉我,黑鲨计划失败,启动pn b是什么意思?黑鲨计划是什么计划?为什么黑鲨计划失败?pn b又是什么?跟你联系的是谁?”   枇杷瞪着他,咬紧牙关,双手紧握成拳,似是怕泄露半个字。 第65章   枇杷赫然看向海坤,满是委屈眼神,显然很难过,他竟然怀疑他是黑鲨的眼线。   “确实,郑淙追踪到你发出的密电,我们怀疑过,你就是黑鲨安插在鲲鹏号上的眼线。尤其你告诉郑淙,总司令要活捉我的时候。我们都确信这是事实。”   海坤坦白承认。   枇杷眼圈红了,低下头,很悲伤很委屈的样子。   许久,他才把本子拿回去,写到:   “如果我是黑鲨的眼线,在鱼头豆腐汤里下点砒霜,八百年前她就死了。”   海坤看到他写了这么长的一句话,笑了笑,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这话里的语气,明显能看出,枇杷对季鱼不满。   当然,他也没多想,只当他和以前一样,耍点小脾气,耐着性子安抚他:   “现在我已经知道,你不可能是黑鲨的眼线,你告诉郑淙,总司令要活捉我,是白砂糖委托你说的对不对?”   枇杷点了点头。   白砂糖得了减压症,无法和黑鲨的人联系,但他也不笨,知道海坤很快就会知道他间谍的身份,所以改变了立场。   枇杷一直照顾他,和他距离最近,他自然很信任他。   更深层的原因,以及白砂糖为什么会被黑鲨的人利用,海坤心里也已经有底。   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枇杷背着他在做什么?   海坤盯着枇杷半晌,不见他有丝毫主动向他坦白的迹象,心里不免有些气,说话的语气变得冷了些:   “既然这样,这次船到了斯宾塞岛,你直接下船,去你自己想去的地方,除了鲲鹏号。”   枇杷盯着他,双手依然紧握成拳头,脸涨得通红,原本已经红了的眼圈,已经能看到眼泪在打转。   海坤无奈,脸色和语气又恢复了以前的温和:   “你也别担心,如果你没地方去,我会安排好。但你现在有二心,我不能留你在身边。”   枇杷的眼泪“哗啦”滚落下来,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海坤迅速转身,离开了餐厅,担心再看到枇杷这种委屈痛苦的表情,会改变主意。   回到驾驶舱,泥鳅立刻向他汇报:   “船长,郑小姐已经回复,她说你的推测没错,他们已经证实黑鲨和索马里海一盗勾结,他们安插了眼线在我们船上,很有可能还会在海上攻击我们,让我们小心。”   海坤听了,神色淡定,泥鳅却有些恐慌,追问道:   “这个眼线是不是还在船上?太可怕了,他会不会突然投个鱼一雷,直接炸一死我们啊?”   海坤在长桌前坐下来,安抚他:   “你不用担心,眼线就是白砂糖,郑淙已经把他带下船。他虽然是他们的眼线,但总体来看,他在船上这几个月,没做太出格的事情。”   泥鳅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有些疑惑:   “这么说,船长早就知道他是黑鲨的眼线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海坤推给他一份旧报纸:   “几个月前,索一马一里海盗拦截了一艘日一本货船,据我所知,这艘货船和日本捕鲸者有关,应该就是黑鲨的船。”   “这件事,水手哥跟我讲过,新闻上说,那些海一盗拿到了很高的赎金。”   “不,那只是表面现象,那些海盗到现在都没有拿到赎金,船还在他们手里,成了烫手芋。黑鲨故意塞给他们的。外人以为这是海盗抢劫货船,实际上他们在暗度陈仓。”   海坤这么一解释,泥鳅恍然大悟:   “所以,白砂糖就是这些海盗中的一个,为了解决这个烫手芋,不得不答应黑鲨,来我们船上做他的眼线?”   海坤默认。   “这个烫手芋,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会是走一私军一火之类的吧?”泥鳅问道。   “应该不是,具体是什么,郑小姐应该查不到,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从白砂糖这边下手,郑淙应该能让他开口。”   泥鳅点头赞同:“确实,那次海上风暴,水手哥救了白砂糖,他很感动。他应该会听水手哥的话。”   泥鳅汇报完工作上的事,问海坤,联系杨泰铭的时候,要不要和季鱼联系。   海坤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南舟岛的时候,他躲在木桥底下,季鱼蹲在桥上哭的情景,心尖像被刀尖刎了一下。   她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中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怎么能为了获得短暂的慰藉,打乱她的生活?   “不用,等到了斯宾塞岛,我会直接她打电话。”   泥鳅应声答应,虽然有些不解,却没再追问,起身回驾驶舱外间去了。   里间只剩下了海坤一个人。   不对,她其实也在的。   整个鲲鹏号上,每一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c独一无二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入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海坤迅速翻出一堆资料,极力驱散这种气息的入侵,强行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来。   ——   滨城,某小区公寓内。   两室一厅的精装公寓,一片狼藉。   季鱼把客厅和两个房间,甚至厨房和洗手间,翻箱倒柜,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找到闲置的钥匙之类的物品。   只在贾永成房间里找到一个保险柜。   从外观看,就能感觉到,保险柜的防盗系统很先进,她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发出“滴滴滴”报警的声音。   幸亏家里没人。   贾永成有什么机密物品,要放进保险柜内?   季鱼直觉感觉,这里面的东西,肯定和她父母有关,但也能确定,不是钱之类的。   贾永成这个人,醉心学术研究,对物质和名利都比较淡泊。   他其实在她很小时的时候,就告诉过她,他父母给她留了多少钱,以她的名义购买了成长教育类的基金。应该也是怕她有心理负担,以为她是在花他的钱。   所以,也不能说他父母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季鱼思考着,怎么打开保险柜。要么想办法从贾永成这里套出密码,再不行,找人来开保险柜。   但最终,这两种办法都被她否决。她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简便快捷的办法打开保险柜。   天色已经不早,她把房间里里外外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   季鱼刚走到客厅,听到外面有人拿钥匙开门,迅速躲回她自己的房间内,门都没来得及关严实,客厅的门已经被推开。   透过门缝,她看到贾永成走进客厅,身后跟着一个女人。   “中田小姐,你先随便坐,我去找点东西。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   “永成君不要客气,是我麻烦您,想搭您的顺风车而已,您忙您的,我没事的。”   中田和子一身宝蓝色套裙,竖着高高的发髻,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年轻漂亮,态度和顺谦卑,边说话,边不停地鞠躬,自己走到沙发旁,坐下来,坐姿端庄优雅。   贾永成看起来有些急,没再跟她客套,直奔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季鱼一惊,难道她之前触动了保险柜的报警系统,他已经知道?   她惊讶之际,手机突然震动,打电话的人竟然就是贾永成!   她吓得匆忙按掉接听键,给他发了条信息,解释她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问他有什么事。   贾永成当即回了短信,问她有没有回过家里,家里好像有窃贼潜入过,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   季鱼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她下午确实回去拿东西,不是贼翻的,是她翻的东西。   可许久,她没有再收到他的回复。   贾永成已经回到客厅,眼睛一直盯着手机,皱着眉头。   “怎么了?是不是丢了什么贵重东西?要不要报警?”中田和子见他出来,立刻站起来。   “没有,没丢什么,是小鱼回来过。”贾永成把手机收起来,“我们走吧,我送你去研究所。”   “永成君!”中田和子突然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人:   “您看起来很不开心,是不是因为季小姐误会您的缘故?您为什么不向她解释,您这么做都是为了她?”   “我跟她不需要解释,她也不需要知道什么。”贾永成转身看向中田和子,“中田小姐,这件事,你最好保持中立,别忘了你是日本人。”   “不,”中田和子语气坚决,“这次我不会再保持中立,我是日本人,但首先是人,正义没有国界,我不会再因为自己是日本人,向邪恶妥协,尤其是”   中田和子没有把话说完,咬咬牙:“永成君,对不起,有一件事,我要向你坦白。”   贾永成看她一时半会不能说完,只能回到客厅,让她先坐下,他去洗了两套茶杯,烧了开水泡茶,泡好以后,给她倒了一杯茶。   “谢谢永成君。”中田和子双手端起茶杯,盯着绿色的茶,笑道,“在日本,很少有男人为女人泡茶。真羡慕中国的女人。”   贾永成脸上拂过一丝淡淡的笑,没有接她的话。   她其实想说,她很羡慕那个小女孩,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啜饮了一小口茶,把茶杯放下。   “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呢?”中田和子表情苦涩,“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年,我做的那件事。”   贾永成脸上表情一滞:“什么事?”   “永成君已经不记得了,”中田和子苦笑,化着精致淡妆的脸上浮现红晕,表情略显羞涩,“那天我过生日,在日本料理店,你被我灌醉了,我送你回家现在想起来了吗?”   中田和子声音越来越低,大概心中还是有愧吧。   贾永成点点头,脸上表情却不解,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中田和子和盘托出,那天发生的事情。 第66章   中田和子坦言,那天她把贾永成送回家之后,立刻就下楼了。   她无意间看到季鱼回来,又折了回来。   她把睡在客厅沙发上的贾永成扶起来,却没有送他回房间,而是抱住了他,让两个人让看起来很亲密。   中田和子知道,季鱼在后面偷偷地看着,因为门没有关。   她当然感觉到季鱼一直以来对她的敌意,故意这样做给她。   从那以后,她确实感觉到,季鱼疏远了贾永成,也不再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一样,故意横在她和贾永成中间。   可惜,不管她怎么有意无意地暗示,贾永成始终没有接受她,她最终也不得不离开中国,回到日本。   中田和子说完,长舒了一口气:   “永成君,您放心,我会向季小姐解释清楚的。我希望您可以幸福,因为您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   “”贾永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仰头,把茶杯中已经凉掉的茶一口喝完,心中的苦涩,比这陈年旧茶还要浓。   “中田小姐,你不用向她解释什么,这些事都已经过去。刚才的事,我心里也有数,就算你站出来,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怎么说明不了问题?永成君支持以科研为目的的捕鲸,不是支持捕鲸。日本赴南极的科研捕鲸船,明显是在政府默许下,借科研的幌子捕鲸做商业用途。”   中田和子缓缓站了起来:“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个真相。”   “不要!”贾永成果断拒绝,同样站了起来,“我再说一遍,这件事,希望中田小姐不要插手。”   “为什么?”中田和子有些激动,不等他回答,自己给出了答案:   “我知道,你是怕黑鲨的人再对季小姐下手,所以甘愿他们把矛头对准你?但你知不知这样做的后果,你会身败名裂!”   “中田小姐,谢谢你的坦白,也谢谢你的关心,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插手。我送你回研究所。”   贾永成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门口,打开门。   中田和子看着他的背影,呆愣半晌,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向门口。   她知道她无法说服这个表面看似温和,意志却无比坚定执着的男人。   他人生中最好的年华,都在陪伴一个小女孩成长,为了她连生命都可以不要,怎么还会在乎世人怎么看他?   为什么这么好的人,却得不到幸福呢?   两个人离开以后,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季鱼呆坐在房间里,像看了一场电影一样,电影散场了,她却还沉浸在剧情里出不来。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迅速起身,走出房间,再次进入隔壁的房间,打开落地衣柜,看着里面的保险柜。   这一次,她有了经验,没有去碰保险柜的顶端,感应器应该设置在上面。   季鱼直接旋转密码锁,旋转了六个数字,她的生日。   贾永成知道她记性不好,给她办的各种卡,密码都是她的生日,没想到保险柜的密码也设置成了一样的。   保险柜开了。   她看着里面的东西,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果然有一套钥匙,还有四张船票。   船票已经很旧,似是被水浸泡过,她仔细辨认,依稀能分辨出“东方”号三个字,以及船票上的名字。   有两张上面分别是她和贾永成,另外两个名字她很陌生。   鱼晓念,博洋。   季鱼很意外,如果博洋是她父亲,鱼晓念是她母亲,她应该姓博才对,为什么她姓季?   她来不及多想,用手机把四张船票分别拍下来,放回原处,把钥匙了拿出来。   季鱼当即就去附近找了个配钥匙的地方,把所有的钥匙都配了一把,再把原来的钥匙放回保险柜,锁好,匆匆离开了公寓。   她回到俱乐部,时间已经很晚。   季鱼经过游泳馆,隐约听到里面还有人在,走进去一看,偌大的游泳馆内,只有两个人。   简婕站在岸上,手握秒表,冲泳池中练习泳池动态踢蹼的人大呼,“加速,再加速,稳住好!”   泳池中的人钻出了水面。   任萍萍浮在水面上,还没喘过气来,大声问简婕,成绩多少。   “161米!”   “怎么还差那么多?”任萍萍看起来很不满意   “你进步已经很神速了,世界冠军泳池动态踢蹼成绩是163米,季鱼也就1625米的成绩。你不要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训练。”   简婕走到任萍萍面前,把手伸向她,要拉她上岸:“今天就练习到这里吧,早点回去休息。”   “你先回去吧,我再游一圈。”任萍萍转身又潜入了水中。   简婕无奈,余光瞥见,门口有人,大叫一声:   “季鱼?”   季鱼原本想悄悄地退回去,被她发现了,只能走进来,解释说她有点饿,所以下来去吃点东西。   “这次南舟岛的拍摄,他们说你出镜效果特别好。宣传片已经进入后期制作,成品出来,一定很惊艳。”   季鱼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一定又是劝她趁这个机会转型,抢在她开口前问道:   “简教练,这次比赛,我不参加,但可不可以和她们一同参加训练?比赛的时候,我跟她们一同去斯宾塞岛,在旁边观战就行。”   简婕还没回答,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为什么不参加?”   季鱼转身,任萍萍已经上岸,裹着浴巾朝她们走过来。   她有些意外,任萍萍会这么问,她又不怕她成为她的对手了?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季鱼你到底是参加还是不参加?”简婕一脸疑惑的表情,似是被她们搅晕了,“老贾不是同意你最后一次参加斯宾塞的比赛吗?”   简婕显然还不知道南舟岛发生的事情。   “她当然参加。”   任萍萍下巴微昂,用一种挑战的眼神直视着季鱼。   季鱼微微皱眉,盯着她看了半晌:“你确定?我参加了比赛,你很有可能拿不到冠军。”   “那我们走着瞧,这次比赛,我一定要赢你。”任萍萍把手中的浴巾扔掉,又跳进了水里。   “喂,都几点了,你还要不要命啊?”简婕在旁边大叫。   任萍萍奋力向前游,换气的空隙,说道:“如果我赢了你,我们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好,没问题。”季鱼爽快地回答。   任萍萍的用意,已经很明显。   南舟岛的事情,任萍萍一开始确实错得离谱,但从海坤救了她以后,她态度有所转变,也确实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线索,铁叉的据点才得以找到。   她现在有勇气和她正面较量,说明她想和南舟岛以前的自己划清界限,重新开始。   季鱼很愿意和这样的对手竞争,就算输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她拉着简婕离开游泳馆,旁敲侧击地问她,知不知道贾永成在滨城什么地方,有其他住宅之类的固定资产。   “怎么,你现在终于开始怀疑,老贾侵吞了你父母留给你的房产?”   简婕性子爽直,说话也不喜欢遮遮掩掩:   “这个问题,我其实早就替你想过。从你身上,我能感觉到,你父母应该不是一般的人,他们应该很有教养,你小时候的生活环境也应该很优渥。说不定他们在哪个深山或海边,置有什么大别墅之类的。”   “”季鱼心里感觉很对不住贾永成,让他背这个黑锅,但找不到其他办法,硬着头皮顺着她的话往下追问:   “假如我手里有我们家以前房子的钥匙,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房子?”   “可以找地产公司啊。你就说你有一栋闲置的房子想卖,他们一定很乐意帮你去找。他们信息广,也乐于寻找新的房源,要找一栋一直闲置的空房子,应该不难。”   季鱼有些懵:“谁会愿意接手一栋只有钥匙,没有房子的房子?”   “你傻啊,可以编个故事嘛,”简婕四处看了看,没人,压低声音:   “你就说你失忆了,不记得你们家以前的房子在什么地方,但房子钥匙在你手里。你异父异母哥哥要来抢你的房子。你装得可怜一点,没准他们就站在你这一边,帮你去找房子了。只要找到房子,还怕不能证明房子是你的?”   季鱼看着她这个沉迷电视剧的教练,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办法可行。   她失忆,这个是事实,不算骗人。   异父异母的哥哥反正她没有,把黑锅盖在一个莫须有的人身上,比压在贾永成身上让她觉得容易接受。   季鱼干脆把这件事交给简婕帮她去办。   简婕对她的事一向热心,满口答应下来,让她专心训练,她来找房子。   两人商量妥当,出了游泳馆,简婕回家,季鱼回了自己宿舍。   她把行李箱里面的东西又整出来,看到箱子底下的两个鹦鹉螺,立刻就想起了海坤。   这是她离开鲲鹏号的时候,他塞进来,原本一直放在他书桌上,陪伴他在海上漂了很多年   季鱼双手抱着鹦鹉螺,压在心底的思念,仿佛汇聚成一股猛浪,朝她拍打过来,瞬间把她淹没。   她像是溺水的人,呼吸不上来,浑身无力,不得不蹲坐在地上。   分别才几天时间,她却感觉像过了好几个世纪。   因为有世界级的选手还在接受调查,斯宾塞岛的比赛被推迟到了一个月以后,他们是不是要等一个月才能再见面?   季鱼没什么地理空间概念,不知道他现在已经飘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多久以后才能到斯宾塞岛。   见不到人,也听不到声音,甚至连条信息都没有。   这一个月,她应该怎么熬过去? 第67章   此后,季鱼投入了紧张的赛前训练,几乎把她所有的时间都填满了。   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游泳馆里,偶尔会抽出零碎的时间和简婕去看房子。   这事有点邪乎,虽然有地产公司出面,但他们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找到了闲置的房子,多数时候让她们自己拿钥匙去试,能不能开门。   整个滨城这么大,闲置的房子多如牛毛,这么找下来,大半个月过去了,却一直没有找到钥匙配套的房子。   季鱼也试图从船票入手,搜寻和“东方”号有关的信息。   她多方咨询,了解到这是一艘很大的船,据称是“中国的海神号”,可十三年前失事后,船公司几易其主,几乎也问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只了解到,这四章船票上包括她在内的人,确实是当年的乘客,从年龄看,鱼晓念应该是她母亲,但博洋肯定不是她父亲,因为只比她大六岁。   季鱼意识到,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她梦中多次出现,说要跟她结婚,陪她吃田螺的那个男孩。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可能还有过一段感情。   再进一步的信息,她就无从查起了。   季鱼不知道,她母亲和博洋,是不是“东方”号失事的时候,都已经葬身大海?   她想直接问贾永成,可自从那天回公寓,不小心听到他和中田和子的那些话,她有些害怕直接面对他。   他似乎也很忙,每次她给他打电话,想问点什么,都会被什么事打断。   季鱼后来才知道,贾永成真如中田和子所言,陷入名誉危机。   国内有媒体发长文斥责他是个学术骗子,是卖国贼,收了日本人的好处,公开支持日本人捕鲸。   虽然很快有人站出来澄清,证明他不是支持捕鲸,而是支持以科研为目的的捕鲸,坚决反对以科研为目的做幌子实则做商业用途的捕鲸。   站出来澄清的人正是中田和子,但没能提供有说服力的证据。   贾永成自己却从来没有站出来解释过什么,任由这场攻击愈演愈烈。   季鱼最终决定,找个时间当面跟他谈谈。   《蓝海鲸梦》宣传片全球播出以后,反响热烈,肖胜景一举成名,趁热举办了海洋环境保护主题《海之泪》的个人摄影展。   因忙于训练,又怕人多,《蓝海鲸梦》开播启动仪式,季鱼没出席,但摄影展第一天她就去了。   没想到在摄影展上遇见了贾永成与中田和子。   季鱼一到展览馆,就去找海坤的那张侧影照,结果发现,《海之泪》这张大幅黑白照片,几乎吸引了所有来观摩摄影展的人。   她找了个角落等了很久,等人少了以后,才去看照片。   贾永成与中田和子在她之前,走到了这张照片前,驻足观赏。   季鱼这次没有回避,也站在他们旁边,看着照片上的男人。   照片因为被放大,他脸上皮肤的肌理清晰可见,偏头以后,脖子上的喉结骨依然很性一感,甚至还能看到他下巴青色的胡茬。   最引人瞩目的,应该就是他的眼泪。   季鱼在旁边等候人离开的时候,仔细观察过,大部分看照片的人,都是兴高采烈地来,静静地看,然后抹着眼泪离开。   “季小姐,”肖胜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旁,看起来很激动,“他们都在问,照片上的人是谁,怎么见到他。”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们直接给他们多捐点钱,支持海洋守护者就好。有些人就不出声了,有些人还真的问怎么给他们捐款呢。这件事后续我们还会再跟进,希望能帮到鲲鹏号。”   “谢谢你。”季鱼当然知道,鲲鹏号确实缺少经费,他们到了斯宾塞岛以后,又要寻找新的投资人。   肖胜景连说不用,有记者来采访他,他只能先离开。   贾永成还在盯着照片在看,中田和子绕过他,走到季鱼身边,以一种熟人的口吻,向她打招呼:   “多年不见,季小姐长这么大了?”   如果是以前,季鱼会觉得她很假,很做作,直接不理人。   现在却感觉,这个看似瘦小的日本女人身上,有很多一直被她忽略的优良品性。   季鱼转身,正面对着她,九十度鞠躬,用日本人的礼仪,向她道谢:   “日本浅滩染血一事,谢谢您当时帮我逃脱,谢谢您为我出面作证。还有这次贾老师的事情,也谢谢您能勇敢站出来。以前有得罪您的地方,希望您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多多包涵。”   “”中田和子表情错愕,似是不敢相信,她会有这样的举措。   贾永成一直盯着照片看,也转过头来,看向季鱼。   中田和子刚要开口说什么,手机铃声响起,向她说了声“抱歉”,到一旁接电话去了。   “贾老师,”四周没什么人,季鱼向他靠近一步,“那天从机场回来,我说话有点重,对不起。”   “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他吗?”贾永成却直接忽视她的道歉,重新看向照片,自问自答,“应该就是他了,当时你就在鲲鹏号上。”   “这都是小事,”季鱼又把话题扯回来,“你明明没有说过支持日本人捕鲸,为什么不站出来解释?”   “这不是小事,是关系你生死存亡的大事!”贾永成赫然看向她,神色激动,“季鱼,我告诉过你,这个人很危险,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话?”   展览馆又有人进来参观,季鱼强忍住继续追问的冲动:“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可以叫上中田小姐。”   “先出去再说。”贾永成语气温和下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展览馆。   上车以后,贾永成才拿出手机,给中田和子打了个电话,说临时有事,先离开了,已经给她叫了车,司机到了会联系她,便挂了电话。   贾永成看了一眼后视镜,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问她:“想吃什么?要不要回家,我做给你吃?”   季鱼差点脱口而出“好”,脑海里闪过那天偷听到的话,拒绝了:“太麻烦了,我们随便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简单吃点就行。”   她见他的目的,是想说服他尽快站出来,为自己说句话,如果可能,问问他有关她母亲的事情。   贾永成突然把车停在路边,拿出平板电脑,在上面划来划去,似是在查找什么。   季鱼以为他是用gps定位,没再打扰他,刚好她包里那个古董手机响起“滴滴滴”的短信提示音。   她很兴奋,立刻拿出手机,打开信息,终于不再是两个字加一串省略号:   “季鱼,我到了,一切顺利,勿念,海坤。”   季鱼咬牙,笑着回了信息:“你写的是公文,还是给多日不见的女朋友的短信?刚才那条没收到,请重发一条。”   几乎是在她发出信息的那一刻,立刻又收到了一条信息,两个字,一串省略号:   “想你”   季鱼无声地笑,几乎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很激动,也很兴奋,握着手机的双手微微在颤抖。   她费了一番功夫,才回了一条:   “我也是”   季鱼等了许久,没有再收到回复,不知道是海坤手机没信号了,还是他在忙。   她编辑了一条新的信息,大体讲了她最近在忙什么,过得很充实,也很开心,让他不要担心,信息有点长,手机又太古老,分了三条才发出去。   季鱼确认信息已经发完,把手机放回包里,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公寓楼门口的停车场。   “外面饭店不干净,我们就在家里吃。我已经预定了新鲜的菜,很快会送到。”   贾永成解释了一句,推开车门下车。   季鱼还没反应怎么回事,她座位旁边的车门已经打开,不好再拒绝,只好下车。   两个人又一前一后地回家。   回到家,一如既往,贾永成让她回房间自己看书,或者去客厅看电视,他去做饭。   这种情形,季鱼很熟悉,以前这种时候,她心情一定是很愉悦的。   可现在,她有些忐忑,也不好意思等吃,把客厅里的电视机打开以后,便去厨房里帮忙洗菜。   厨房里很安静,两个人各自忙碌,没有再提那些敏感话题。   ——   此时此刻,远在异国他乡的海岛上。   鲲鹏号已经停靠在码头,泥鳅指挥船上的人在忙碌,做下船的准备。   海坤一边接听电话,一边带着枇杷先下了船,走出码头。   门口有一辆面包车在等着他们,车旁站着两个穿白色长大褂的护理小姐,一个黑皮肤,一个黄皮肤。   海坤挂了电话,跟她们用英文交流了几句,再看向枇杷:“你跟她们上车,如果你不想留下,她们会送你回中国,国内有他们的分支机构。”   海坤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枇杷会服软,至少告诉他,那个代码是谁。   没想到,枇杷二话不说,扭头直接上了车,连头都没回。   但他的眼睛是没有温度的,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再看海坤一眼。   海坤气得要命,差点没忍住,冲上去,把这个闷葫芦从车上拽下来,揍他一顿。他真没见过这么顽固的人。   这一路,海坤和泥鳅软磨硬泡,想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线索来,他坚决不透露半个字。   车子最终把枇杷带走了,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海坤以为是季鱼,立刻接了电话,脱口解释:“刚才在忙,马上回信息。”   电话里的人却哈哈大笑。 第68章   电话那头,杨泰铭笑完以后才问道:“海坤,你要回我什么信息?”   “”海坤一手扶额,一手拿着手机接听电话,快步走回码头,“杨队长,你查了贾永成,有没有查到什么可疑之处?”   “没有啊,”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故作轻松的刻意:   “你怎么突然对他起疑了?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些传闻?最近国内确实有些对他不利的言论,但已经有人出面帮他澄清了。还是个日本人。”   海坤已经回到鲲鹏号,走到船头,脚步突然定住,眉头紧皱:“你确定,他和东方号之间没有什么关联?”   “应该没什么关联吧,至少我现在还没查到。你也知道,关于‘东方’号的资料,现在能查到的不多。他一个搞研究的学者,能有什么可查的?”   杨泰铭停顿半晌,又扯回到刚才的话题:“海坤,你刚才把我当成谁了?是不是季鱼?你真的跟她在一起了?”   “是。”海坤没打算再隐瞒,“但该做什么,我还会继续做。黑鲨我一定会抓到。”   “我就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真的就这么吸引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   杨泰铭突然打住,迅速转移话题:   “海坤,你就不考虑一下你们之间的现实情况?黑鲨什么时候落网,谁也不能给出明确的答案,你以后长年在海上,你就让她一直等着你?”   海坤没有回答,他的关注点不在后半句,却在“一次又一次”这几个字眼上,脑海里突然想起很多细节:   杨泰铭第一次在香港的医院见到季鱼,直接叫了她的名字,不像是第一次见到她,更像是早就认识她,甚至还很熟。   他还反复确认,他和季鱼是不是认识,不像是好奇,更像是担心,听到他们说不认识,松了一口气。   还有现在,贾永成的事,半个月前他就让泥鳅联系杨泰铭去查,一直到现在才给他答复,这种办事效率,根本不是一名资深海警会有的。   只有一个理由,杨泰铭早就认识季鱼和贾永成,他在包庇贾永成。   他们两个是一伙的?!   海坤在心里得出这个结论,有些无法接受,看着眼前的大海,突然很茫然,明明已经上岸,却感觉依然在海上,像失去方向的一叶孤舟。   “海坤,你还在听吗?你已经到了斯宾塞岛,下一步打算怎么怎么做?”   电话里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他以最快的速度理清了思路。   海坤没有和以前一样,对他实话实说。   郑敏已经联系了当地的一位傅先生,赞助鲲鹏号继续追踪捕鲸船,他原本要先去见一见这个傅先生,再继续追查黑鲨。   他突然改变想法了:“我先回滨城一趟。这边的事,我会安排好。”   “什么?”杨泰铭似乎很不悦,“你刚到斯宾塞岛就跑回来,不会是为了看季鱼吧?海坤”   “不,”海坤打断了他的话,“杨队长,我回去你就会知道,我看谁。”   他不等对方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立刻又拨了另一个电话。   “儿子,你见到傅先生了吗?”电话一接通,没有听到以往很魔性的女高音一般的笑声,却有些低沉。   “还没有。”   “这次他指名说要见你,我也没办法帮你挡了,不好意思啊。”郑敏以为他和以前一样,拒绝见这类人。   “不,这次我会去。但要先回国一趟,有紧急事。等我回来以后再去见他。你先跟他打声招呼。”   “那是小事。他们集团就在斯宾塞岛,也不急在这一时。”   海坤终于听出了她声音异常,想到了一个人。   “郑淙回到北欧,在忙什么?”   “他能有心思忙什么就好了,什么也不忙,看起来很正常,但跟个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又回到以前了。他再这么下去,估计跟大多数人一样,迟早会挂。”   电话里,传来郑敏叹息的声音:   “原本以为他跟着你,受你的影响,会找到人生的意义,不指望他有多轰轰烈烈,至少活得有力度。没想到还是这样。如果知道他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就不把他带出来,让他留在那个山旮旯里了。”   郑敏的担忧,海坤当然能理解。   北欧青年人自杀率攀升,有人分析原因,政府福利太好,很多人什么都不干,也不会饿死。但带来的弊端是,他们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郑淙从小受这样的氛围影响,也有过很颓废的时期,甚至一度有强烈的自一杀倾向。   但在鲲鹏号上呆了七年,他改变还是很大的,这次离开,应该是为了成全他和季鱼。   “这次不一样,他受了点情伤,”海坤想着怎么安慰她,但没有直接提到季鱼,含糊带了过去:   “郑小姐,你不用担心,他一个大男人,死不了,我会给他打电话,让他陪白砂糖去非洲走一趟。”   “也对,让他们去找找,黑鲨被索一马一里海盗劫持的船上,到底运的是什么东西。我猜很有可能就是非洲餐计划的证据。”   提到工作上的事,电话里的人立刻就不一样了,声音也响亮起来:   “黑鲨的目的很明显,他要在今年的大会上提议,让捕鲸合法化,所以在想尽办法拉拢第三世界的一些贫穷小国,南舟岛哈纳国,非洲索洛国成为他们新的拉拢目标,日本的捕鲸集团越来越壮大。如果这些小国联合起来支持他们的提议,国际捕鲸委员会很有可能再妥协。”   “他们不会得逞。”海坤笃定回答,简单说了他的计划。   他一说完,电话里的人急了:   “你要利用铁叉来对付黑鲨,这我同意。南舟岛铁叉惨败,他对黑鲨怀恨在心是必然的,但我不同意你跟他去见那个总司令。你别忘了,他们毕竟是同一阵营的人,如果他临阵倒戈,或者黑鲨从中作梗,你冒然去见这个总司令,无异于羊入虎穴!”   “你看我像是只羊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海坤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只说会再想想,计划周全以后再行动,挂了电话。   他想再给季鱼打个电话,但想到回去主要的目的是见杨泰铭,也不敢确定时间安排来不来得及去见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海坤只给她回了条信息,转身去找泥鳅,准备回国的事情。   ——   远在滨城的季鱼,听到短信提示音的时候,正端着一碗汤从厨房里出来。   她几乎是飞奔到餐桌旁,把汤碗放下,再飞奔到沙发上,从包里拿出古董手机,查看新信息。   “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季鱼看到信息,直接理解成,他要回来了,兴奋得差点跳了起来。   可再看第二遍,没有提到他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只是很常见的客套语,就像很多似熟非熟的朋友经常开的空头支票,“有空一起吃饭”,其实一直没空,有空的时候早就忘了。   季鱼的情绪,从山顶转眼跌到谷底,把手机扔回包里,转身去厨房,把已经做好的菜端上桌,摆碗筷,盛饭。   一切准备就绪,两个人隔桌对坐,开始吃饭。   季鱼看着碗里堆成山的菜,一点食欲都没有,贾永成却还在不停地给她夹菜。   “心情不好?”贾永成显然觉察到她情绪的变化,“因为他?”   “贾老师,你好像对他很不满,为什么?就因为他的职业吗?”季鱼索性放下碗筷,把话题说开了:   “我不是因为他心情不好,我是想他,我喜欢他。不管他做什么,我都喜欢!”   “那你还记得你送给我的那套金庸的《倚天屠龙记》吗?”贾永成也放下了碗筷,“你不记得没关系,我告诉你”   “不用。我记得。”季鱼记性不好,他说的这件事,却一直记得。   贾永成很喜欢金庸,她十八岁的时候,在送他的那套全新的武侠小说扉页上,写了“不悔”两个字,向他暗示,她要做杨不悔。   季鱼记得当时问过他,他们非亲非故,为什么没有把她送到孤儿院或福利院之类的地方,却一直照顾她?   贾永成也坦诚回答,是因为向她母亲承诺过,要亲自把她抚养到十八岁成年。   季鱼不知道是少女时代,对感情的事想象力特别丰富,还是从什么地方感觉到,贾永成肯定喜欢过她母亲。可她母亲却嫁给了她父亲。   她父母已经结婚,生下了她,贾永成成了她父母共同的朋友,甚至他们离开以后,还照顾他们的女儿。   这种事,在现代社会,有几个男人做得到?   季鱼只能理解成,贾永成是因为对她母亲用情很深,才对她好。   那段时间她刚好在看《倚天屠龙记》,看到了类似的一段剧情,有点触动。   峨眉派的纪晓芙和武当派的殷梨亭先有婚约,纪晓芙和明教的光明左使杨逍相爱,两人生了个女儿,叫不悔,后来杨不悔嫁给了她母亲的未婚夫殷梨亭。   季鱼已经想不起来,当初她是出于什么心态想要做杨不悔,也不知道最终没有做成,是不是因为中田和子的存在。   这件事最终没有结果。   “当初不是没有做成吗?现在更不可能了。”   季鱼声音有点小,也不敢直视对面的人,重新端起碗筷,埋头吃饭。   “现在为什么不可能?当初”贾永成顿了一下,看向季鱼:   “以前是我反应太迟钝,顾虑太多,但现在不会了,我不会再去计较那些传统道德观念。小鱼,让我来照顾你,一辈子。”   “”季鱼两眼圆睁,盯着碗里的饭菜,握着筷子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第69章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绷得很紧,仿佛被拉到极限的橡皮筋。   季鱼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放下碗筷,双手空空的,无处安放,又端起来,筷子拿在手里却一直没动。   “你不用现在就答应。”贾永成似是觉察到她的不知所措,声音平和下来:   “小鱼,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激一情不会长久,陪伴才是最珍贵的爱,历久弥新。时间会证明,我才是一直陪伴你身边的人。”   季鱼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最终用了个比喻结束这个话题:   “贾老师,你是研究海洋生物的,应该知道,鱼的天性是向往大海的,也许会一时迷恋避风港的温暖和安全,但如果一直停留不动,就变成了干鱼。”   “”贾永成视线定住,注视着与他一桌之隔的女人。   那个曾经很依赖他的小女孩,像受惊的鸟,躲在他的羽翼下寻求保护,现在却已经不需要他,甚至离他越来越远。   贾永成感觉胸口隐隐作痛。   他是应该后悔,他一念之差,错过了花苞绽放的花期,还是只能叹息,就算他一直守候整座花坛,也摘不到这朵他眼皮底下的蓝色玫瑰?   “贾老师,中田和子小姐说,如果你能自己站出来,把事情解释清楚,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攻击你。”   季鱼见他沉默不语,清冽眼眸里盛满迷雾一样的哀伤,一直散不去,不知道是不是她刚才的那个比喻太伤人,不敢再追问她母亲有关的事,只提起他被媒体中伤的事。   “你是在担心我吗?”贾永成苦笑道,“我没事,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我送你回俱乐部,明天不是还要训练?”   “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你早点休息。”   她不知道其他还能说什么,没再多停留,起身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公寓。   季鱼回到俱乐部,时间已经很晚。   忙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她早早爬上一床睡觉。   一如既往地睡不着,她习惯性地翻出手机给海坤打电话,结果关机。   季鱼气得发了一条短信,两个字,一串省略号,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强迫自己闭眼睡觉。   这一晚,她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做梦,一个梦接一个梦。   不只是做那个长长的疯狂的梦,她还梦见她上了一艘很豪华的游轮。   华丽的礼堂内,正在举行盛大的晚会。   一个很年轻漂亮的女子,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两人像是一对母女,一直在跑,边跑边笑。   她们都穿着华丽的长裙,跑起来的时候,裙摆飞扬,像翩翩起舞的燕尾蝶。   “嘭!”突然一声巨响。   游轮礼堂四周的墙壁像被撑破,水迅速涌进来,原本欢庆热闹的礼堂,瞬间变得骚乱,所有的人都恐慌不已,挣扎着逃命。   人来人往,拥挤不堪,小女孩和妈妈牵着的手断了,转眼,母女俩被混乱的人群挤散。   小女孩使劲地哭,边哭边喊“妈妈”,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人。   许久以后,人群中出现一个高高瘦瘦的英俊少年,奋力朝小女孩挤过来,一边冲她大叫。   周围太噪杂,水不断地涌进来,她根本听不到他在叫什么。   小女孩像看到了救星,也朝他挤过去,一边使劲地叫:   “洋洋哥哥,我是鱼,带我回家。”   季鱼被急促的闹钟铃声吵醒,醒来的时候,浑身是汗,身上的睡衣都已经湿透,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   她惊坐起来,把闹钟关掉,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浑身乏力。   她仔细回想梦中的情形。   从那个英俊少年说话的嘴型,她拼出一句很熟悉的话:   鱼,我是鲲,我带你回家。   季鱼有些懵,为什么是鲲呢?不应该是洋吗?还是因为她做的梦太多,不同的梦互相串了?   季鱼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听到简婕独特的吹口哨的声音。   她迅速跳下床,换好衣服,洗刷完,离开房间,去参加晨跑,开始了一天的训练。   下午的时候,季鱼训练完,从游泳馆出来,准备回房间。   门卫找人给她带话,有人找她,却没报名字,只说是她的家人,还说她知道他是谁。   季鱼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贾永成。猜想他找她肯定和昨天两个人回家吃饭说的那些话有关。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让带话的人去跟门卫回话,说她还要训练,今天可能都没时间,又转身回游泳馆去了。   俱乐部门口。   海坤听到门卫这样说,虽然很遗憾,但没再坚持,打算晚点再来。   他去附近找了家酒店,订了房间,安顿下来,联系杨泰铭,约了见面的地点。   海坤打车到达目的地。   一下车,他远远地看到海边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蓝色制服,应该就是杨泰铭,正在打电话,情绪看起来很激动。   他没有立即走过去,找了个能隐蔽c但不会遮挡他视线的地方,点了根烟,一边抽烟,一边观察站在海边的人。   海坤抽完一支烟,海边的人也打完了电话,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又开始拨打手机。   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海坤等手机铃声响得差不多了,才接了电话:“我突然在想,如果我现在去见你,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杨队长,还是,?”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杨泰铭声音听起来很无奈,“海坤,你把枇杷送到哪里去了?你会后悔的!”   “我为什么后悔?”海坤走向海边,“继续让他留在我身边,替你监视我?”   杨泰铭听到他的声音,迅速转过身来,很意外地看着走近的人。   “海坤?你什么时候到的?”   海坤挂掉电话,走到杨泰铭两米开外的地放停住,直视着眼前这个被他一直视作慈父一般亲近的中年男人。   他突然有些看不懂,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为什么他突然感觉,他生活在一个楚门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在被人监视?   杨泰铭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急切地解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让枇杷回来,他很依赖你,不在你身边,他跟个废人一样啊,可怜的孩子。”   杨泰铭边摇头,边叹息。   “放心,他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他怎么样。他也没有泄露任何对你不利的信息。我想听你亲自说。”   海坤转移了视线,看向远处的大海。   “所以,你这次回来,是专程来问我,黑鲨计划,pn b这些吗?”杨泰铭向他走近两步,苦笑:   “如果我说,这些计划都和你有关,你相信吗?”   海坤赫然看向旁边的人:“怎么可能?”   杨泰铭叹了口气:   “你相不相信,都不重要,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让你再和以前一样,一门心思去抓黑鲨这个人,已经不太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黑鲨计划失败。”   海坤眉头紧皱:“那pn b呢?”   “pn b就是,黑鲨计划失败了,你就要尽快去找十三年前‘东方’号上的幸存者。这不比追踪黑鲨容易啊。”   杨泰铭转头看向海坤,一脸担忧的表情:   “黑鲨还没追到,‘鲲鹏’号上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你现在又多了这样一件事”   “我想知道为什么?”海坤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疑惑,像坠入浓浓的迷雾中。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肯定和当年‘东方’号上发生的事有关,但除了亲历沉船事故的人,谁也不知道当时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和她父母当时就在‘东方’号上?”海坤瞬时感觉浑身冰凉,像是极寒地带刮过来一阵阵冷风,透过毛孔钻进他体内。   杨泰铭面色凝重,点了点头:“不只是他们,你也在。”   “这就是我们失去记忆的真正原因?”海坤追问道。   杨泰铭立刻又摇头,却没有解释为什么。   “我跟她以前就认识?”海坤意识到,那个他一直梦见的女孩,不是杨芳芳,是季鱼。   杨泰铭艰难地点头,语重心长地劝说他:   “海坤,离开季鱼吧。你跟她在一起,会害了她。她也不是能跟你共度余生的人,只会压得你一生都喘不过气来。”   “不可能!”海坤果断拒绝。   “这有什么不可能?过去七年,你不是一心一意地打理‘鲲鹏’号上的事情?像你们这样在一起,你在海上,她在陆地上,两个人相隔几万里,一年难得见几次面,这跟不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海坤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转移视线,强忍住心中的悲愤和怒气,找出烟和打火机。   海边风越来越大,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把烟点燃,三两口抽完一支烟,把杂乱无章的思路理顺:   “第一,我不管你跟贾永成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站在他的立场,是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其他原因,我明确告诉你,也请你转告他,我绝不会放弃她,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二,黑鲨我一定会抓到,请你现在就告诉我,所有关于‘东方’号,你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要找幸存者?   第三,以后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能做到的,绝不会拒绝,但请你以后不要再利用我身边的人。”   海坤一口气说了三条。   原本他还想直接说,他们所有的关系,到此结束,看到杨泰铭一脸受伤的表情,最终忍住了。   杨泰铭什么话没说,把手中卷成筒的一份资料递给他。   海坤打开,是一副地图,已经很旧,最醒目的是“东方”号这艘船的标志,围绕在船周围的岛屿,密密麻麻地划满了记号。   “从‘东方’号当年的船公司已经查不到游客名单。到底有多少幸存者,现在也无从得知。我们只能寄希望,船下沉之前,有人逃了出来,幸运地遇到其他船经过,或流落到了附近岛屿上。这幅地图上的岛屿,有的你已经找过,有的还没有。等你找到幸存者,我们应该就什么都知道了。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不管是我,还是老贾,从来没有害你们的心思,都是为你们好。”   杨泰铭说完,不等海坤再追问什么,转身离开。   海坤站在海边发呆,一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回过神来。   他接了电话,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整个人激动,转身往回跑,脚底像装上了风火轮,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海边。 第70章   华灯初上。   街角拐弯处,快速驶过一辆出租车。   海坤坐在车里,远远地看到,马路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人穿着一身黄一黑撞色运动服,竖着高马尾,双手踹在衣兜里,神色焦急,不停地朝马路两端张望。   每当有车停下来,她两眼瞬时放光,快步跑过去,等看清下车的人,又一脸的失望,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等。   她背后有从街边店铺照出来的橘色灯光,很微弱,却很暖。   海坤心像被针刺了一下,很疼,又很暖。   他叫司机停车,扔给他几张纸币,也不等对方确认,够不够数,或要不要找零,已经推开车门,快速跳下车。   他一下车,女人迅速转过头来,视线像抹了万能胶,牢牢地粘在了他身上。   季鱼仍然不敢相信,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就是她朝思暮想,想得心窝发疼的那个混蛋船长。   下午的时候,她误以为来找她的人是贾永成,找了要训练的借口回避了。   她训练完以后,给贾永成打了电话,想问问他来找她有什么事,才知道,来找她的人不是他。   季鱼翻看海坤昨天的短信,看到“等他回来”四个字,迅速跑到门卫那,问他们来找她的人长什么样。   很高,很健壮,长得很英俊,穿着一身黑,背着旅行包,像是从远方来   季鱼听完门卫的描述,确信找她的人是海坤,当时肠子都悔青了,立刻就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里,要去找他。   海坤让她就在原地等着,他马上就来找她。   等待的时间不长,却异常煎熬,眼下,她终于等到他。   季鱼看着马路对面的男人,很激动,脚却不停使唤,竟然卖不出半步。   他显然也很激动,同样就这么站在原地,凝望着她,忘了要先过马路。   两人隔着马路,像两个傻子一样,站着不动。   最后还是门卫探出头来,指着对面海坤对她说,下午就是那个人来找她。   “我知道,我认识他,谢谢师傅。”   季鱼回过神来,笑着回了一句,拔腿就往对面跑。   旁边十字路口换绿灯,车子接二连三地涌过来,一辆车子突然飞速飚过来,差点撞到她。   “别动!我过来。”   海坤冲她吼了一声,伸手挡住两边飞来的车,很霸道地把车流阻断,穿过了马路。   季鱼同样朝他飞奔过去,只奔了几步,就被他抱了起来,又被他抱回到原来的位置,原地转了一圈,才把她放下来。   她双脚着地,双臂却紧紧缠住他的脖子不放。   海坤弓着腰,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跟我去酒店,我订了房间。”   “好。”   季鱼想起这是在俱乐部门口,放开了他。   海坤抓住她的手,五指紧扣,拉着她往马路尽头跑,转了两个弯,才到达酒店。   酒店电梯刚好到一楼,他们从门口跑到电梯门口,里面的人都走了出来。   他们进入空了电梯。   电梯门还没关上,两个人已经吻上了。   海坤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按电梯关门键。   电梯门闭合之前,有一对情侣走到电梯门口,看到里面这阵势,很识相地退了出去,去等隔壁的电梯。   电梯门闭合的刹那,海坤一把抱住女人,转了个身,把她抵在电梯壁上,用身体挡住后面角落里可能正在照着他们的摄像头。   许是太用力,电梯晃动了一下。   季鱼惦着脚,双手捧着他的脸,拼命地吻他。   随着楼层上升数字递增,电梯狭窄逼仄的空间,变成了一个火炉,空气瞬间被烘热,变成沸腾的热流。   “嘀!”   电梯到达楼层的声响,把电梯里几乎焊接在一起的两个人暂时分开。   海坤拉着她走出电梯,往楼梯里走。   他腿长,脚步很大,走路的速度快得像疾风,季鱼一路跑着才能跟上他,走到最里面的房间门口,停下来。   海坤一手牵着她,一手掏门卡开门。   门一打开,他迅速转过身来,又把她托举着抱了起来,退入房间里,迅速把门踢上,反锁。   季鱼双脚腾空,双腿自然而然环住他的腰,高出他一个头,低头吻他,后背又撞在了门上。   海坤用身体把她抵在门上,腾出双手,把身上的夹克脱了,往地上一抛。   季鱼听到“唰”地一声响。   她身上运动服的拉链被拉开,转瞬被脱掉,抛向一边。   她随手抓住他t恤的领子,往上拉扯,一直扯到头部,两人热烈辗转缠绕的唇齿才彼此断开。   他的t恤被她脱掉,上身□□,她里面也只穿了一件运动背心。   两人气息急喘,对视片刻,双双抱住对方,剧烈起伏的胸膛,彼此碾压。   季鱼抱着他的头,闻到了一股皂荚的香味,吻住他的头发。   海坤长臂环保住她的腰,宽大的手掌,贴着她的身体,在她脊背上摩挲片刻,低头,隔着一层软软的布料,咬住女人丰满挺立的胸。   季鱼被他咬住的刹那,浑身一颤,连带着心也在颤。   海坤抬头,看着女人的眼睛。   他身体这么压着她,身体某个部位已经胀得要炸裂。   女人身体有些凉,他体内却像有火在烧,烧得他周身燥一热,也烧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与忍耐。   他抱着她快步走向里间的大床。   从门到床的距离,季鱼脱掉了她身上的运动背心,再次抱住他的头和他接吻。   刚走到床边,两人身体几乎同时跌落在床一上。   他一边吻她,一边把两个人身上剩余的衣服一一脱掉。   被思念煎熬数日的两个人,都有些迫不及待。   他腰身一顶,狠力一推,瞬间全一根没入,仿佛带来一股飓风,灌入她身体内。   “嗯”季鱼咬住唇,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像被遁入虚空中。   许久,她才把破碎的意识重新聚集。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是关上的,只有房间廊道的灯光照进来,光线有些暗。   马路上传来机车鸣喇叭的声音,有路人追逐的声音,也有街边摊贩叫卖的声音,和客人讨价还价的声音。   所有这些声音,都是她熟悉的。   季鱼有些激动,她的船长,风尘仆仆,从海上,来到了她的世界。   ——   杨泰铭从海边离开后,驱车直奔市中心的一家茶馆。   到了茶馆,贾永成已经坐在角落最隐蔽的卡座等候多时,不时朝门口张望,一惯表情清淡的人,此刻看起来焦虑不安。   杨泰铭一进来,贾永成立刻站了起来,朝他挥手:“老杨,这里。”   两人各自坐下来,服务员过来点单之后,贾永成迫不及待地进入主题:   “既然他已经回来找你,不管你怎么反对,我必须告诉他小鱼的真实情况,让他自己离开,刻不容缓。”   “不行!”杨泰铭语气同样坚决,“海坤今天是来找过我,他只是来问我,枇杷为什么会背着他和我联系。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等他找到幸存者,我再告诉他。”   “我们能等,小鱼等不起,她又掉进他这个坑里了,越陷越深!”贾永成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强行克制住:   “我不能看着她重蹈覆辙过去痛苦的经历。”   服务员给他们上茶,离开之后,杨泰铭才接他的话:“小贾,你太心急了。”   杨泰铭年长贾永成几岁,以一种长辈的口吻劝慰他:   “我能理解,在季鱼的问题上,你很难做到客观。但你应该不会忘记,当年如果不是海坤,你们都活不成。他当时也只有十八岁啊。”   “”贾永成顿时语塞。   “所以,你不能只担心季鱼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无法承受心理创伤,就不顾海坤要承受的痛苦负担。他也不容易,他承受的心理压力,不比任何人小。这么多年,你也看到了,为了追踪黑鲨,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过的是怎样的艰苦生活?”   杨泰铭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湿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把激动不已的情绪平复下来,摇头叹息:   “我相信,你跟我一样,都不会想到,世界这么大,他们竟然还会在日本遇见,再走到今天这一步。这大概就是他们的缘分吧,命运怎么拆都拆不散。”   贾永成始终沉默,最后这句话把他激怒:   “杨队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消极了?我不相信什么缘分,什么命运,我只知道,他们在一起,小鱼不会幸福。你也是长辈,你愿意把你女儿嫁给一个未来有这么多不确定因素的男人?”   他不等杨泰铭反驳,据理力争:   “他是个男人,如果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能承受,算什么男人?当初他提出那个方案,我就反对,他这样做不是智慧,是懦弱!”   “嘭!”   杨泰铭脸上表情震怒,一激动,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桌上的茶杯盖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贾永成,你抿心自问,为了季鱼,海坤付出的比你少吗?你可以说任何人懦弱,但绝对不能说他!你以为他是不能承受东方号上经历的事情,才选择忘记一切,包括季鱼在内?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是!他是怕他自己控制不住,再爱上她,他也不想她再痛苦。”   杨泰铭无奈地摇头,苦笑:   “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你一个搞学问的,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这不是他的错,是造化弄人。”   “”贾永成无力再反驳,心底却仍然有个声音在滋滋作响,扰得他心烦意乱。 第71章   夜深,喧闹沸腾了一天的城市,终于安静下来。   银色月光穿过层层迷雾,笼罩着整座城市,给沉睡的大地,裹上了一层灰纱。   城市一角,酒店房间内。   房间里炙热的空气,渐渐冷却下来,地板上扔满了衣服,白色大床一上,相拥躺着一对男一女。   海坤躺在床上,许是习惯了海上的颠簸晃动,反而不适应陆地上这么平静安稳的环境,一直没睡着。   旁边女人均匀的呼吸,让他想起海上风平浪静的夜里,微浪涌动的声音,那是他最迷恋的曲调。   季鱼睡得并不安稳,似乎在做噩梦,虚汗不断,最惊恐地时候,还叫了一声“妈妈”,后来又带着哭腔喊了一句:   “洋洋哥哥,我是鱼,带我回家。”   海坤听到她的哭喊声,心像被钝刀在割一样痛,却不敢叫醒她,每次都只能紧紧地抱着她。   后来,她突然不叫“洋洋哥哥”,改叫他的名字,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坤,我是鱼,带我回家。”   海坤抱着她,轻抚她的脊背,顺着她的话在她耳边低语:“季鱼,我是海坤,别怕,我带你回家。”   他重复了无数遍,她才安静下来。   海坤起身下床,去浴室拿了热毛巾过来,擦掉她身上的汗。   后半夜她睡得安稳了些,不再哭喊什么,也没再出汗。   海坤安顿她睡好,坐在床沿,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早晨五点多。   他想起昨天在海边和杨泰铭的谈话,他说了那么多气话,有些不安,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响两下,就有人接了,这个时间,杨泰铭已经起来跑步了,海坤大体也知道他的生活习惯。   “小子,不对,领导,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又来补充第四条啊?”电话里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   “没有第四条,昨天三条也收回。”   海坤想了一整晚,虽然很多事情还没理清,但能确信一点,杨泰铭和枇杷一直像亲人一样对他,如果他们要害他,不会等到今天。   电话里传来杨泰铭中气十足的大笑声,笑完以后,又反过来安慰他:   “放心吧,我一个长辈,是不会跟你这个晚辈计较的,你那个臭脾气我还不知道,跟你爸一模一样。”   海坤听他说话的语气,心情似乎没有受影响,悬着的心放下来:“杨队长,我是不是有个名字,叫洋洋?”   昨天杨泰铭只提到他和季鱼以前认识,但没有具体讲明什么时候认识的。   海坤的直觉告诉他,季鱼梦里叫的那个“洋洋哥哥”,很有可能是他,他们俩应该从小就认识。   杨泰铭的回答,证实了这一点。   原来他母亲姓博,在他刚出生不久就离开了他们,他父亲为了纪念她,让他随母姓,给他起名博洋。   “海坤,其实昨天你的反应,在我预料之中。你和季鱼不只是从小就认识那么简单,你父亲工作忙,没时间管你,不是把你扔在我这,就是委托季鱼母亲照顾。你六岁之前一直没开口说话,季鱼出生以后,你才说出第一个字,就是她的名字,鱼。”   “”海坤心口发热,转身看向季鱼。   “只可惜,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电话里传来杨泰铭叹气的声音。   海坤刚要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杨泰铭抢先发话:   “昨晚我也在想,抓黑鲨是一回事,你跟季鱼是另一回事,为什么一定要非此即彼呢?以前她小,承受不起,现在已经成熟了,为什么不试试让她知道‘东方’号上那些事情?”   “贾永成不会同意。”海坤不用问也知道,这个人是什么立场。   “是啊,小贾也不容易,为了照顾季鱼,付出了很多心血,季鱼能有今天,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他了。所以,以后不管他跟你说什么,看在季鱼的份上,你不要计较太多。”   “我心里有数。”   海坤听出来,杨泰铭是在给他打预防针,知道贾永成肯定很快会来找他。   天色已经太亮,海坤听到季鱼翻身的声音,匆匆结束了电话。   季鱼醒过来,发现他是坐着的,有些意外:“又不是在船上,你起那么早做什么?”   “晨练。”海坤掀开她身上的被子,翻身压住她,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低声耳语解释,“清晨一操练。”   “”季鱼瞳孔睁大,没想到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还有这么流一氓的一面。   不只是嘴皮上耍流氓,行动上   她没穿衣服,他身上也只是在腰间裹了块浴巾,他把浴巾扯掉,和以往一样,没有任何前奏,直奔主题。   男人坚挺的桅杆,深入她幽深的海底世界,直探到底。   季鱼紧咬住下唇,双手抓住他的臂膀,微眯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   他也凝视着她,身体没有动,双臂紧紧地抱着她,两个人的身体像螺丝和螺帽,严丝合缝地被拧在了一起。   “海坤”季鱼忍不住叫他,声音很轻,也很不稳,“前天我打你电话关机是不是在飞机上”   “嗯。”   “混蛋”竟然不告诉她,他要回来,让她提前开心一下。   “你已经骂过。”   “”季鱼想起当时打不通他电话,心里又急又气,就发了一条短信,两个字,加一串省略号:   混蛋   她忍不住笑,他却只是看着她,不语,似是在重新审视,她长什么样。   季鱼察觉,他看她的眼神,和以前很不一样,就像刚认识她一样,叫也叫得和以前不一样,不带姓的叫:   “鱼我爱你。”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跟她表白心意   季鱼听了很激动,双臂抱着他的脖子,头微微抬起,吻他。   他显然比她更激动,唇舌和身体轮番掀起一阵又一阵狂澜。   这场清晨操练,比在海上任何一次晨练时间都要长,激烈程度更无与伦比。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他们才起来。   季鱼回俱乐部换了身衣服,给简婕打了个电话,请假一天不去参加训练。   之后,两人打车来到地下美食城的田螺姑娘小吃店,打算中饭和早饭一起吃,顺便来看泥鳅和田螺。   万万没想到,他们两个闪婚了,已经领了结婚证!   因为是上班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泥鳅和田螺这对新婚小夫妻,正倚在柜台前,拿着红色本本,讨论谁的证件照更丑。   田螺说:“真讨厌,他们怎么把我拍得这么丑,我们再重新去拍一次吧。”   泥鳅说:“不不不,媳妇的照片不丑,比本人还好看,我的才丑呢,有我垫底,所以不需要再重拍。结婚照只能拍一次,你还想结两次婚啊?”   “会不会说话啊?”田螺噘着嘴,“本人没照片好看,那你跟照片结婚呗。”   “不是一样吗?”泥鳅挠了挠脑袋,一脸憨厚的笑,“跟照片结婚,也要拍你啊,你本人比照片好看,拍的照片自然就好看了。”   “”小田螺显然被他混乱的逻辑绕晕了。   海坤和季鱼站在门口,看着着他们两个聊得热乎,一直没吱声,怕打扰他们。   季鱼想笑又不敢笑,听到泥鳅说和照片结婚,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田螺听到有人来,立刻躲进了收银台后面。   “是船长,还有季鱼姐,你怕什么,给他们看我们的结婚照。”   泥鳅看起来很兴奋,双手捧着两个红本本,递过来给他们看。   田螺“蹭”地站出来,把两个红本本抢了过去,小脸涨得通红,声音像蚊子一样小:“不能看,太丑了。”   “不用看照片,看人就行,人比照片好看。”季鱼笑着打圆场,“我们是来吃东西的,上次来,我都没吃到田螺做的田螺。”   田螺抿嘴笑了,看起来有些害羞,跑去锅台前弄田螺,让泥鳅招呼客人。   泥鳅走出来,摆碗筷,招呼他们坐下。   海坤盯着泥鳅,显然在无声拷问他,他们为什么突然就闪婚了。   “我没做坏事,船长你这样看我干嘛?水手哥教我的那些招数,先上船后补票什么的,我没用呢。”   泥鳅在他们对面坐下来,一脸认真的表情,压低声音:   “不过,水手哥回北欧之前,给我了一笔钱,让我给田螺的妈妈,我倒是照做了。她妈妈对我客气了些,但也没答应我们结婚的事。田螺不想嫁给那个啤酒肚大叔,所以我们今天一大早就偷偷地去领证了,先斩后奏。”   田螺叫泥鳅,他才打住,笑呵呵地应了一声,起身去端饭菜。   季鱼恍然大悟,转头看向海坤,他眼睛盯着墙上一张泛黄的照片再看,表情凝重,似是在想什么问题。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船长,我们什么时候补票啊?”   海坤回过神来,笑道:“你在向我求婚?”   “怎么可能?要求婚也是你来。我是在替你的声誉着想。你不让泥鳅违规操作,先上船后补票,身为船长,你怎么能知法犯法?让你们‘鲲鹏’号的人知道了,肯定不会再让你做船长。”   “季鱼,”海坤脸上的笑容消失,很严肃地问她,“你带户口本了没有?”   “”季鱼愣了一下,她只是开个玩笑,他竟然当真了!   她心里却很愉悦:“没带,吃完饭,你陪我回去找。”   “好。”   季鱼想不到的是,他们吃完饭,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同样让她兴奋。 第72章   鹏城,海边的一栋原木色别墅前,急速停下来一辆越野车。   车子刚停稳,副驾座的车门便被推开。   季鱼跳下车,冲往别墅大门,因为太兴奋,她的两边脸都有些红,泼了西瓜汁一样。   海坤从驾驶座下来,没有立刻跟上去,背靠着车门,手臂搭在车身上,眺望远方的海。   中午他们在田螺姑娘小吃店,海坤一直盯着墙上贴着的一张旧报纸看,照片上有很多人,他看出其中一个侧影,是季鱼。   田螺向他们解释,报纸上面刊载的是十三年前,鹏城的一家田螺姑娘小吃店开业时候的照片。这是一家连锁小吃品牌,很多城市都有分店。   当时她就在鹏城那家田螺姑娘小吃店里坐小工,也被拍进了照片,所以一直留着做纪念。   田螺也觉得那个侧影像季鱼,她还觉得奇怪,季鱼第一次来,她就觉得很面熟,特意把这张报纸翻了出来。   他们正觉得蹊跷时,简婕给季鱼打来电话。   房产公司在鹏城海边,发现了一栋别墅,工作人员偷偷地用钥匙开了外面的铁门,竟然打开了门!   滨城和鹏城相距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因为滨城一直寻找无果,季鱼就让他们把搜寻范围扩大到周边地区。   季鱼当即让简婕把房产公司找到的地址发到她手机上,对照田螺店里报纸上小吃店的地址,发现就在同一个区。   原本季鱼要去贾永成的公寓拿户口本,但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想要马上赶过来,她觉得很有可能,这就是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海坤当然也不反对,去租车公司租了一辆越野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目的地。   别墅外面的铁门是开着的,季鱼直接走进去。   里面是一个院子,种了很多花花草草。   别墅大门口,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胸前挂着工作牌,显然是房产公司的代理商,女的穿着很时髦阔气,一副贵太太的打扮,还抱着一只小狗。   “这位太太,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房子有人在住,前段时间我们来看的时候,一直没人”   “你啥意思?”贵太太很粗暴地打断了代理商的话,“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什么叫没人住?你眼瞎了吗?我要告你们,私闯民宅!”   “不是,那个,我们只是开了一下铁门,没有闯。哪知道事情这么凑巧,您家的门,可以用我们客人家的钥匙打开。”   代理商回头看到了季鱼,赶紧奔过来。   “您就是简小姐说的季小姐吧?来来来,钥匙给您,能不能开门,得看这位太太能不能通融了。”   “笑话!我脑子有病啊,让你来开我家的门?”   贵太太瞪着季鱼,气冲冲地朝她吼叫:   “哦,这么说,就是你让人来开我家的门的?你什么人啊,是不是小偷?怎么会有我们家的钥匙?”   “我”   季鱼有口难辩,回头,看到海坤走过来,有些无助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原来她又空欢喜了一场。   “小偷会站在太阳底下,陪你晒太阳,遛狗吗?”   海坤大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直视着盛气凌人的贵太太,毫不客气地驳了回去,转而又换成了商量的语气:   “我妻子想要找她小时候住过的房子,具体在什么地方她不记得,手里只有房子的钥匙,所以就有了开门的事情。这也许是巧合,也许”   海坤停住,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像是自语自由,又像是说给贵太太听:   “这么漂亮的房子,一直没人住,被一些爱贪小便宜人的人霸占,也不是没有可能。”   “胡说!”贵太太气得差点跳起来,“好啊,不就是开门吗?我让你们去开,铁门的锁,是我疏忽,用了二手的,里面的锁可都是定制的,我看你们怎么打得开!”   贵太太主动让开了路,下巴朝里面甩了甩,同意让他们再去开里面的门。   房产代理商迅速把钥匙递给季鱼,他怎么敢当着房子主人的面开门?   海坤要去开门,被季鱼拉住:“我来开。”   如果是她的家,当然应该让她来开门。她心里其实已经放弃,她确信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季鱼拿着钥匙,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她身后的人像看戏一样,很专注地看着她,似乎都在期待结果,她手中的钥匙,能否打开这栋别墅的门。   季鱼走到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把钥匙插入门孔,轻轻旋转,钥匙动不了。   她又换了一把钥匙,再试。   最终把手中一串钥匙全都试了一遍,都没有把门打开。   季鱼试完最后一把,连钥匙都没拔一出来,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出了院子。   身后传来贵太太耀武扬威的声音,代理商低声下气赔礼道歉的声音。   海坤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楚,眼睛贪婪地四处张望,想要看到一些熟悉的风景,唤起她的记忆。却并没有。   “回去吧。”海坤已经打开车门。   季鱼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别墅,很无奈地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她很安静,完全没有来的时候那种激动和兴奋。   他们回到滨城,已经很晚,民政局早已关门,季鱼也就没再去贾永成的公寓拿户口本,也不想回俱乐部。   两人在外面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一起回了酒店。   刚回到房间,海坤接到一个电话,只听着,什么也没说,听完以后就挂了电话。   季鱼很意外:“谁的电话?是郑小姐的吗?”   “不是,肖胜景打过来的,他说有东西给我,你先洗澡,我去一趟就回来。”   “哦,对了,肖胜景拍了你一张侧面照,在他的个人摄影展上展示出来了,一直没跟你说,怕你反对。照片真的拍得挺好的,你别不高兴啊。他估计是要向你道歉什么的。”   “我先去看看。”   跑了大半天长途,季鱼感觉有点累,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他早点回来。   海坤答应,推着她进入浴室,迅速离开酒店,打车去了市展览中心。   到了目的地,展览中心已经闭馆,肖胜景在门口等着他,交给他一个u盘,里面是摄影展备份的照片,以及整个拍摄途中的一些花絮。   找他的人,当然不只是肖胜景,在此之前,就有人给他发了信息,约他见面。   海坤问了肖胜景一个地址,赶到目的地,是一家小型影院。   他报了要找的人,服务员把他直接带到了一间放映厅,里面没有一个人。   海坤坐下来以后,整面墙的大屏幕,开始播放一组视频。   屏幕上,静坐着一个男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还有些稚嫩,像个刚进入社会的青年。   “海坤,你好,”青年冲他打招呼,“我是二十四岁的你。”   “”海坤瞬时分不清,戏里戏外,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虽然我们是同一个人,但准确来说,又不是,海坤肯定比博洋老,在季鱼的世界里,博洋的生命,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终结。我既不是博洋,也不是你,我”   青年苦笑了两下,很无奈:“我真不知道我应该是谁。为了区分屏幕前的你,你姑且可以叫我博洋。”   海坤的心,莫名被揪紧,似乎预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海坤,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说明你很幸运,因为你又遇见了她,你们又相爱了,爱得死去活来,就像现在的我。但也很不幸,我不得不告诉你,你们暂时不能在一起。”   海坤脊背瞬间坐直,双手握拳,一种随时要冲上去揍他一顿的架势。   “你别不服气,我知道别人的话你都听不进去,我的话,你现在可能也听不进去,等到你面临和我同样的困境,你就能听进去了。”   “什么困境?”海坤脱口问道,问出口才发现,他问的是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二十四岁的自己。   “我现在的困境是”视频的里青年声音哽咽住,头一偏,像是在流眼泪,刻意躲避镜头。   青年停顿许久,才重新看向镜头,眼眶湿润:   “季鱼跟我在一起不到三个月,她已经想起她十二岁的经历。‘东方’号是她这一辈子都做不完的噩梦,她无法接受鱼阿姨和博洋遇难的事实,也不能原谅她自己,她一直觉得她父母和我们的父亲都是因为她的任性,葬送了性命。不管我们怎么劝说,海啸导致沉船,是天灾人祸,不是她的错,她都听不进去。”   海坤瞳孔圆睁,不敢相信,他所说的事实。   “但也不能完全说她没错。她从小被季叔叔和鱼阿姨宠坏了,娇纵任性,想做什么,所有的人都得依着她,当然,博洋除外,两个人小时候一直唱反调。季叔叔答应过她,她小学毕业成绩好的话,暑假就带她坐‘东方’号环球旅行。结果她考了全市第一名,高兴坏了,可季叔叔工作忙,说推迟到第二年,她不肯,坚持要去。最后是十八岁的博洋和贾老师陪着她们母女俩去的,不幸遇上了海啸。季叔叔和老海,也就是我们的老爸,背着违抗命令的罪责,驱使‘东南’号去救援‘东方’号,结果一去不复返,至你的今天可能还下落不明。”   “”海坤脊背发冷,胸口像压了重铅,喘不过气来。   “希望你现在还没有到我这一步,”青年声音低沉,“她现在可能只是不断地做翻船的噩梦,想尽办法去找她小时候的记忆。等她知道一切,你就会面临和我一样的困境。”   “为什么?”海坤仍然无法接受,要和季鱼分开的事实。   “你如果在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记忆,创伤,遗忘,复苏整个人的大脑运行机制太复杂了,可能医生会给你一些答案。我只能告诉你,三个月前,我再次见到她,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和她在一起。我和你一样不信邪,不相信她跟我在一起就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可最终以季鱼重蹈覆辙十二岁时的痛苦经历证明,我错了。”   青年埋头痛哭,哭了许久,才继续:   “其实季鱼也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你身上,你当年在东方号做的事情”   大屏幕上的画面突然被切换掉,那个模样熟悉说的话却陌生的青年消失了,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对海坤来说不陌生,他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她。 第73章   屏幕上的小女孩,十二c三的样子,他一眼就认出她是谁。   和他白天在田螺姑娘小吃店旧报纸上看到的那个侧影是同一个人,都是少女时代的季鱼。   季鱼喜欢把长头发拢到一边,露出她后面脖子上一颗芝麻大小的胎记,海坤对她身上每一处都很熟悉,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是她。   屏幕上的小女孩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像个木头人一样一直坐着不动。   “小鱼,你醒了吗?该吃饭了。”画外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海坤猜想应该是贾永成。   小女孩依然没有反应,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像是根本听不到。   许久以后,门推开了,贾永成端着托盘进来,坐下来,哄小女孩吃饭。   他好说歹说,哄了半天,她才张口,却始终不说话,像个机器人一样,没什么情绪反应,他喂一口,她就吃一口。   贾永成一边耐心地给她讲各种童话故事,讲到《海的女儿》,小女孩突然有了一点反应,抬头看向他:   “海伯伯呢?洋洋哥哥呢?”   贾永成大惊失色,悄悄抹了抹额头,转移话题:“小鱼,我们去学潜水好不好?你不是喜欢在水里玩吗?”   “他们是不是死了?爸爸妈妈也死了。是我害死他们的。”   小女孩眼泪突然滚下来,一边流眼泪,一边扯自己的头发,轻轻一扯,掉了一大把。   “小鱼听话,不要扯,”贾永成抓住她的手,“没有头发很难看,穿不了漂亮的裙子。昨天我给你买的裙子,你不是很喜欢吗?”   “为什么我没死呢?该死的人是我”小女孩根本听不进去他说什么,始终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她挣脱他的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动,偶尔停下来,似乎在寻找什么。   房间里几乎是空的,她突然走到墙壁前,直接把头撞在墙上。   “小鱼!”   贾永成奔过去,一把拉住她,她已经撞得头破血流。   海坤看得心惊肉跳,后面的内容,大体相似,都是小女孩各种寻死觅活的事情。   再后来,她躺在床上昏睡,靠注射营养液维持身体需要。最后好像是去了潜水俱乐部,变得正常了一些,却一直泡在水里。   从她十二岁,到十八岁,整整两个小时的视频,海坤像是看了一场虐心的电影,结束的时候,他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屏幕黑了以后,放映厅亮了灯。   海坤听到脚步声,一直走到他坐的这一排才停下来,与他隔着几个空位坐了下来。   “你以为你放这样一个东西,我就会相信你,把她让给你?你做梦吧!”   海坤不知道哪来的怒气,站了起来,转身看向静坐在另一条过道旁边的男人,冲着他怒吼:   “你有本事,一个六年,一个七年,为什么不让她爱上你,十三年的时间,你都在做什么?”   贾永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远远地看着这个怒狮一样的男人。   他能说什么?   他说的都是事实,也许再来一个八年,九年,他也没办法让她爱上他。   “说话!装哑巴算什么男人?”海坤用力跩了一脚旁边的座位,“我很明确地告诉你,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弃她。”   “我跟你说了什么吗?”贾永成终于开口,“该说的,你自己都已经说了,博洋对你说的那些话,不算是你自己说的吗?”   “谁知道这些鬼东西你是从什么地方剪辑拼凑来的?我不会相信。”   “这些话,七年前你已经对我说过一遍。”贾永成摇头苦笑,心里很无奈。   为什么这种折磨人的事情,他要重复经历?   七年前,二十四岁的博洋遇见十八岁的季鱼,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两个人和现在一样,已经难舍难分。   不同的大概是,二十四岁的博洋有记忆,记得他们小时候经历的一切。因为年轻,个性张狂,桀骜不驯,不管他怎么阻止他们在一起,都无济于事。   一直到最后,季鱼想起了“东方”号的经历,十二岁的悲剧重演,博洋自己看着都心疼,才主动选择放弃,自己留下了这些视频,怕的就是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形。   “视频可以剪辑,也可以拼凑,但不能无中生有,不管你信不信,你说话的那部分,是你自己拍的,我剪掉了一小部分,这是老杨的意思。小鱼的视频,是当时我怕她做傻事,在她房间里装了摄像头,你剪辑了她的一些视频。事实上,我们现在的对话,以及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按照你自己的意愿来说的。但凡有一个字是假的,我死无葬身之地。”   “那你别说,我不想听。你只要告诉我两件事。”海坤情绪有些激动,伸手挡住,阻止他说下去:   “第一,那栋海边别墅,是不是你换了锁,找了个临时演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让她回自己的家?第二,既然你当年也在东方号上,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栋海边别墅,已经不是她的家,是她的牢笼,地狱!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才把她从里面拉出来?”   提到季鱼,贾永成又变得不平静:   “从视频里你已经能看到,她十二岁以后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得了失语症,无法跟人交流。小学在学校表现那么优秀的她,中学六年却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在学校度过。如果不是学了潜水,她跟个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   贾永成也站了起来,转身,正面对着海坤。   两个人各自站在一条廊道里,中间隔了很多座位。   “你在‘东方’号上做了什么事情,就是我剪掉的那一部分视频,我现在不能说,这是我答应老杨的事,我必须做到。他对你的爱护,就跟我对小鱼的爱护一样,也不希望你重蹈覆辙,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等你找到其他幸存者,你自然就会知道。”   海坤要继续追问,贾永成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朝他跪了下来。   他瞬间惊住:“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鱼这种生物,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快乐吗?因为善忘。鱼只有七秒的记忆这种说法,可能没有科学依据,但至少说明,鱼的记忆很短。”   贾永成低下头,语气很诚恳:   “我请求你离开小鱼,不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而是以她长辈的身份。让她一直这样活下去,不要再回到过去。我跟她可以没有爱情,但我会照顾她一辈子。”   海坤看着低了他半人高的男人,呆愣片刻,转身离开。   这样的要求,他不能答应,也不能拒绝,已经无话可说。   海坤离开以后,贾永成才起来,刚松了一口气,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看到来电显示,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变得紧张。   他硬着头皮接了电话:“小鱼,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   “没,我现在在家里,”电话这头,季鱼正在公寓里找东西,边找边讲电话,“贾老师,家里的户口本在哪呢?”   “户口本在你房间的书桌里,中间那个抽屉。”贾永成没有问她拿户口本做什么,直接告诉了她。   季鱼有些意外,跑回她自己的房间,很快找到了户口本,对着电话连声说“谢谢”。   “不用,没什么事,你早点睡。”贾永成要挂电话,又被她叫住。   “等等,”季鱼犹豫了许久,忍不住又问他,“贾老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开了你的保险柜,配了里面的钥匙?”   “什么时候的事?”贾永成说话的声音突然抬高,听起来似乎很生气,很快又低沉下来:   “你还是不相信我,想要找你父母留给你的房子。我都说了,没有固定资产,现在都已经换成了基金。”   贾永成当然不会承认,她第一天回到滨城,保险柜报警系统响起,他就起了疑。   他及时给别墅添置了新的花花草草,看起来不像长时间没人住,也把别墅的钥匙换了。   结果不知道是那些工人偷懒,还是怎么回事,铁门的钥匙竟然没换,今天幸亏他临时找了个人堵在门口。   “那‘东方’号是怎么回事?鱼晓念是我妈,博洋是谁?”季鱼仍然不死心,既然已经露馅,索性就把话说开了。   “鱼晓念确实是你妈,博洋是你们家的一个远方亲戚,没有母亲,父亲工作忙,所以经常来你们家,由你母亲照顾。‘东方’号的旅行,你父亲没有空,所以是我和博洋陪你们去的。但船出了意外,四个人走散,我们两个上了救援船,他们据说上了另外的船,但去向不明,警方现在一直找”   “不可能!”   季鱼听着他又绕回到以前的说法,直接打断了他。   确信问不到什么,她客套了两句,挂了电话。   季鱼回到酒店,听到浴室里有流水的声音,知道海坤已经回来,心中大喜,直接走进去,倚在门口,笑望着磨砂玻璃里的男人。   玻璃虽然不是透明的,但还是能看出,里面的人没有穿衣服。   她看了一会儿,觉察到他要转过身来,先转了身,背对着他。   “海坤,我找到户口本了,你要不要看?”她声音里难言兴奋和欢喜。   “先放着,帮我拿条浴巾。”他的声音却波澜不惊,像是根本与他无关。   “你洗澡不拿浴巾啊?”季鱼有些失望,把户口本放在洗脸台上,找了条浴巾,走向磨砂玻璃间。   玻璃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热气腾腾。   季鱼把浴巾递给他,手腕一热,被他一把拽了进去。   门很快又关闭,浴巾被关在了门外。   海坤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撑在玻璃壁上,下巴压在她头顶上,并不看她。   “你怎么了?”季鱼感觉他有些不正常,像是刻意躲避她的视线,“是不是老贾跟你说了什么?”   她要推开他,他却抱得越紧,什么话也不说,按在她脊背上的手,微微在颤抖。   “不管他说了什么,你就当没听到。我已经把户口本拿到了,明天我们去”   “领证”两个字她还没说出口,他突然放开撑在玻璃壁上的手,按在她后脑,低头吻她,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花洒里的水源源不断地流下来,两个人站在花洒底下,她身上的衣服很快湿透,他身上本就没有穿衣服。   他吻得很凶,松开抱着她手,把她身上的衣服一一扯掉。   转眼,她跟他一样,浑身赤一裸。   浴室很小,整个浴室里水汽弥漫,让人呼吸不畅。   季鱼感觉呼吸越来越艰难,身体内像是蹿升起一团一团的火焰。   热水还在流,从头上浇下,像火山喷发出来最灼热的岩浆,浇灌着两具已经滚烫至极的身体。   吻了许久,他突然放开了她,双手撑在她头上的玻璃壁上,头偏向一旁,宽厚结实的胸膛起伏剧烈。   季鱼喘气片刻,抬手把他的脸掰过来,面对她。   男人那双布满氤氲的漆黑眼眸,凝视着她,却始终不说话。   季鱼从他的黑眸里又看到了那片广博深邃的大海。奇怪的是,大海像涨潮了一样,不断地溢出水来,和花洒流出来的水混合在一起。   他这是在哭吗?   季鱼心突然像被拧了一下:“海坤?”   他依然不说话,突然拽着她的手腕,拉着她转了个身,瞬间把她往前推。   “嘭!嘭!”   她的两只手,和他的一只手,几乎同时趴在玻璃壁上。   小小的玻璃间晃动了几下。   男人另一条手臂抱着她,身体紧贴着她的后背,摩挲片刻。   他的桅杆,仿佛被烈日暴晒过,滚烫强硬,从她身后刺入她体内。   水花四溅,打在磨砂玻璃上,发出越来越大的声响。   他始终没说话,也身体力行,让她没有开口的机会。   可不管他身体起伏有多激烈,季鱼看不到他脸,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心里很慌,总感觉缺失了什么。   每次她想转过身来,他都强行把她的手掌按在玻璃壁上,她根本转不过来。   这样的场景,季鱼似曾相识,却始终想不起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 第74章   两个人在浴室折腾了许久,回到床一上,都已经精疲力尽,相拥入眠。   季鱼没睡多久就醒了,醒来以后就一直睡不着,心中总感觉还有事情没解决,轻轻推了推安静地平躺在旁边的男人。   “海坤,你睡着了吗?”   “嗯。”   “睡着了你还能‘嗯’?”   季鱼往旁边移了移,靠他更近一些,旁敲侧击地提醒他:“户口本你看了吗?我的证件照不丑吧?”   “不丑。”   “”就这么简单?   他不是应该兴奋地对她说,明天他们也赶个时髦,去闪个婚?   季鱼等了半天,没等到和闪婚有关的声音,以为他是睡着了,伸手想去抓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他刚好放下搭在眼睛上的手,反过来抓住她的手,看着天花板:“你很想结婚?”   “没,”季鱼心里憋闷,气得把抽出来,往旁边一躺,“你都还没跟我正儿八经地求婚,谁说要跟你结婚?”   海坤坐了起来,背靠在床头半躺着,伸手去床头柜拿烟,点上了烟,深吸了一口,透过烟雾,侧头看着旁边的女人。   “你不记得当时你在驾驶舱说过什么?你不会留在‘鲲鹏’号上,让我想去哪就去哪,最好不要爱上你,因为你也不会爱上我。”   季鱼瞬间愣住,眼睛同样盯着天花板,玛瑙一样的眼珠,一动不动。   “我以为你很洒脱,不是那种跟男人上了几次床,就非得要跟他结婚的女人。”   “”季鱼赫然转头看向他。   隔着烟雾,他的眼睛,她看的不是很清晰,眼神晦暗不明。   “你今天去见的不是肖胜景,是老贾,对不对?他是怎么说服你,让你离开我?”季鱼能感觉出他的变化,和今天早晨几乎判若两人。   “跟他无关,我是见了他,问他博洋是谁,你连做梦都叫的男人,我当然好奇,想去了解一下。”   “他说什么了?”季鱼惊坐起来,转过身,正面对着他,“我昨天晚上做梦了吗?”   海坤直接忽视她一脸歉疚的神色:   “他说,你们青梅竹马,他死了你都忘不了他。这么无聊的事,我没兴趣再听下去。你不用在意,谁没有过去?以后我不再问,你也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些破事。”   “我不提。那,你是因为吃醋,才不跟我去”   季鱼“领证”两个字没说出口,又被他打断:   “不是。是我的问题。你看我像是那种能安定下来的男人吗?如果你真想结婚,我们最好早点散。”   “”季鱼听到“散”字,心脏像被锋利的刀尖刎了一下,又冷又痛。   她暗暗深呼吸了两次,把这种冷痛的感觉驱散,笑道:   “确实不像,你要是这种人,早就子孙满堂了,没个四世同堂,至少也有三代。”   “”海坤嘴角抽动两下,掠过一丝浅淡的笑。   季鱼重新侧身躺下来,背对着他。   她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从昨天下午第一眼看到他,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突然像变了个人。   “你这次回来做什么?肯定不是专程回来看我的吧。”季鱼旁敲侧击地问道。   “不是,回来找杨队长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顺便送泥鳅回来完婚。”   海坤把烟熄灭在烟灰缸,平躺下来。   季鱼不再问,闭上眼睛,眼泪却无声地流下来。   海坤把房间里的灯关掉,留了一盏壁灯,最后把壁灯也关了,房间里一片漆黑。   “季鱼”   “不要叫我。”   “明天我要走了。”   “你走你的呗,我让你留下来给我喂奶了吗?睡觉吧。”   季鱼不想再跟他说话,把被子一拉,整个人都蒙住了。   海坤也没再说话,透过黑暗,侧头看着旁边的女人,想要转过身去抱着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转向相反的方向,同样背对着她。   房间里安静下来。   安静持续不到三分钟,两个人几乎同时转过身来。   海坤把蒙在她头上的被子扯掉,抱住她,低头寻找她的唇。   季鱼双臂同样抱住他的脖子,直接咬住他的唇,很用力地咬。   觉察到唇齿间的血腥味,才意识到她把他的唇咬破了。   她实在太生气了。   就算不是专门回来看她,他连撒个谎都不会吗?昨天回来,明天就走,就算是旅行,要不要这么匆忙?   她明明心里很生气,说出口的却都是没出息的话:   “海坤,我错了,以后我保证不再梦见那个什么洋,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季鱼”   “不结婚就不结婚,我以后再也不说了,今天也就是看到泥鳅和田螺有喜事,才随口说说的。明天我送你,过两个星期我去斯宾塞岛比赛,就去看你。你忙你的,我不会给你压力,你也不许说跟我散”   海坤已经忍不下去,又吻住了她,推着她平躺下来。   “你累了,我来。”   季鱼却反过来推着他躺下来,跨坐在他身上,俯身吻了一下他唇上被咬破的地方:   “疼不疼?”   “”海坤从来不知道,大海以外的地方潮水泛滥是什么景况。   现在终于体会到。   他的泪腺像被药物催化了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出滚烫的洪水来,几乎要把激烈缠绵的人淹没。   幸亏是在黑暗中。   短暂的相聚,在离别面前,仿佛变成了一种催化剂。   整个晚上,他们都没怎么睡,身体始终处于亢奋状态。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海坤强行抱着她,不让她再乱动,她才安静下来,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海坤看着长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的女人,脑海里浮现在播放厅的视频中看到的那个小女孩。   他已经能理解,为什么贾永成这么拼命地想要隐瞒过去。   现在的她,如此鲜活灵动,富有生命力,谁愿意失去这样快乐的鱼?   他也能理解,二十四岁的他,一定是绝望透顶,才会选择忘记她。   但现在的他,不甘心,也绝不会就这么接受命运的安排。   她是他的征途,也是他的终点。   总有一天,他要带着他心爱的女人,回到她心心念念的家。   海坤理了一遍思绪,天已经微亮。   他放开她,轻手轻脚地往后退,拿了个枕头给她抱住,一直退到床的边缘,翻身跳下床。   海坤收拾好东西,给她留了张便签条,离开了酒店,直奔机场,返回斯宾塞岛。   季鱼醒来的时候,看到身旁的床空了,枕头上放着一张便签纸,她迅速坐起来,打开一看:   鱼,我会带你回家,坤。   前后两个称呼,中间一句话,不到十个字。   季鱼反复看了好几遍,想起昨天去鹏城找房子失败的经历,她理解成他会帮她找房子。   她又气又想笑,对着纸条嘀咕:   “你有这个时间吗?你是那种会帮你的女人找房子的男人吗?如果是,全世界都有你的房子了。”   但上面的字写得太好看了,就像他那个人一样,气势磅礴,稳健有力。   季鱼把纸条收起来,换好衣服,去楼下退了房,回到俱乐部。   之后的一星期,季鱼专心投入训练,把找房子的事暂时搁一边,也没再去研究“东方”号的事情。   泥鳅的一个电话,打破了持续了一星期的平静。   泥鳅和田螺结婚以后,海坤坚决不让他再跟着他回“鲲鹏”号,让他留在滨城。   他们夫妻俩也商量过,在这个城市呆到年底就回家,以后回老家开小吃店。   泥鳅打来电话的时候,季鱼刚从泳池中出来,回到更衣室,听到手机铃声响,以为是海坤,拿起手机,来电显示都没看,就接了电话。   “海坤,我今天训练已经结束了。”她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兴奋。   他们分别这一星期,两个人偶尔会发信息,但很少打电话。她也不敢经常打给他,除了想他想得心痒难耐的时候,怕打扰他工作。   “季鱼姐,不是船长,是我。”泥鳅在电话里“嘿嘿”地笑了两声,“我也猜你这个时候不用训练了,所以才给你打这个电话,没有打扰你吧?”   “没有,我还正想周末去你们店里坐坐,蹭吃蹭喝呢。”季鱼虽然有些失望,还是笑着问他:   “蜜月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生个小泥鳅或小田螺来给我玩玩?”   “估计没那么快,这几天我心里一直不安,担心船长,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样了。”   “为什么是他一个人?枇杷呢?”季鱼有些惊讶。   这件事海坤在的时候,没有向她提起过。   “季鱼姐,你肯定还不知道,船长回来的时候,把枇杷送走了。好像是因为枇杷背着他和什么人联系。”   泥鳅欢快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   “枇杷离开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三个字,‘东方’号,他没有让我交给船长,说是给我的。可我找了半天,没找到什么资料。他给我这个干嘛呢?”   季鱼也有些懵,为什么枇杷也知道“东方”号的事?   “还有郑小姐介绍的那个傅先生,不知道他们谈的怎么样了,鲲鹏号还能不能起航。斯宾塞岛已经进入鲸类活动旺盛的季节,这几天看新闻,又出现好多捕鲸的人。这么多事,船长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我联系不上水手哥,不知道跟谁商量这些事,只有你离得近,所以只能跟你商量了。”   “”季鱼脑子里有些乱,手心冰冷,极力保持冷静,“枇杷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你知道吗?”   “说到这个,我更急死了。船长把枇杷送到斯宾塞岛一家国际福利机构,专门治疗自闭症患者的。我今天给他们打电话,他们说枇杷不见了。船长肯定也知道枇杷不见了,一定很难过。季鱼姐,你说船长会不会也有危险啊?我想去斯宾塞岛看看,田螺已经答应了。”   “我跟你一起去!”   “”   季鱼和泥鳅当天就登上了从滨城出发,飞往斯宾塞岛的航班。 第75章   第二天上午,飞机到达目的地机场。   季鱼意想不到的是,来机场接他们的人,竟然是郑淙。   她和泥鳅一走出机场的大门,就看到大门外马路边停着一辆越野车。   郑淙一身休闲打扮,背靠在车身上,双手踹在牛仔裤兜内,似乎已经等候多时,看到他们出来,眼睛瞬时一亮,站直了身体。   “水手哥!”   泥鳅突然大吼一声,跟个疯子一样,手舞足蹈地飞奔过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郑淙面前,直接把手上的行李往地上一扔,双手抱住郑淙的脖子,两脚一跳,像猴子爬树一样,转眼挂在了郑淙这棵树上。   “哎呦诶,老子的小蛮腰都要被你折断了。你这像是有妇之夫的已婚男人吗?快松手,你丢不丢人?”   “我不管,我就要抱。水手哥,让我再抱一下,我都想快死你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泥鳅像个小孩一样抽了抽鼻子,抱着他不放。   郑淙要掰开他的手臂,却怎么也掰不开,只能放弃,放开一只手,向还在门口的女人招了招手。   他其实同样很激动,如果不是被泥鳅这样缠住,他也会控制不住,飞奔过去当然,他没泥鳅好命,想抱的人却不能抱。   旁边有人来来往往,有人看着他们如此这般亲密,捂嘴偷笑,泥鳅这才不好意思地跳下来,抹了抹眼睛。   “水手哥,我和田螺结婚了呢。你的钱被我花掉了,以后我再还你啊。”   “不用,多大点事,以后你们有了小泥鳅或小田螺什么的,给我留个干爸爸的位置就行。”   季鱼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郑淙的视线一直跟随她移动,她走近了,反而移开了,连句招呼都没打,只是笑了一下,便转身去搬行李,把他们的行李箱放进车后备箱。   “郑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黑得跟个包公一样?看来,非洲的太阳果然名不虚传。”季鱼笑着打趣道他。   泥鳅开了车门,让她上车。她转身坐上了后座。   泥鳅上了副驾座,郑淙放好行李,上了驾驶座,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笑着回答:   “确实,非洲的太阳,一个顶十个,我跟我们那非洲兄弟白砂糖同志去了一趟,跟去挖煤没什么区别,能这么白着回来,已经是奇迹。”   郑淙很臭美地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视觉效果是有点黑,里子还是白的。一个月后,又是一条好汉。”   “对对对,还是我们那个白里透红的英俊水手哥。”泥鳅话还没说完,郑淙一拳打过来。   他的手到了泥鳅头上,却变成了揉头发的动作,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我这可是第一次被已婚男人调戏。看在我干女儿小田螺的份上,饶你不死。”   “谢谢水手哥,”泥鳅一脸的兴奋和激动。   季鱼一直在后面看着他们两个打闹,心情也很愉快:“对了,白砂糖回非洲了吗?他现在好些了没有?”   “他现在很安全,这次也帮了我们大忙。”郑淙看了一眼后视镜,“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啊。都说相思苦啊”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   相思是一种什么苦呢?应该是想见的人不在身边,迫切地渴望见到她,见到以后,欣喜若狂。   他很想吃一吃这样的苦,却没有机会品尝,他现在就像个偷吃苦食的坏孩子。虽然苦,却甘之如饴。他也知道是错的,却不受控制地一直错着。   但此刻,郑淙确切感觉到,仅仅只是在后视镜里这么看着她,也好过远在天涯海角看不到人,心里焦灼不安的那种感觉。   非洲的太阳烤的不是他外在的身体,烤的却是他的心,在被烤熟之前,他绝望地做了决定,他还是回来吧,不然他的心被烤熟了,还怎么活啊。   季鱼一直拿着手机,低头在发信息,嘴角挂着笑。   郑淙转移视线,看泥了泥鳅一眼:“说说你的小蜜月吧。”   泥鳅立刻来劲了,大谈特谈,他和田螺怎么和他尖酸势利的丈母娘斗智斗勇,最终如何反败为胜。   季鱼给海坤发了条信息,告诉他已经到斯宾塞岛,特意强调,她是提前来比赛地熟悉环境,进行赛前训练。   她昨天来的时候,也给他发了信息,但一直到现在都没收到回复,应该是在忙。   “水手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是从非洲直接来的吗?”   泥鳅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放下手机,看向前方,继续听他们聊天。   “本来是要回去,郑小姐那个女人神烦,一天几十个电话,把我赶到这里来。我也是昨天刚到,还没见到船长呢。”   郑淙有意无意地解释:   “季鱼,不好意思啊,我昨天到了船上,上面只有一个人守着,他说船长又去见那个傅先生了,他的手机留在了船上,我听到有信息,怕有什么急事,就帮他看到了。”   “所以你今天就来接我们了?水手哥你太聪明了,竟然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诶,不对,”泥鳅突然想到什么,“滨城到这里每天只有一趟飞机,时间也是固定的。”   郑淙一手操控方向盘,腾出一只手,又把他的头发揉乱了:“你才知道,傻不傻?”   季鱼看着他们两个开心打闹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他们来了,海坤就不是一个人了。   她想对郑淙说点什么,可除了“谢谢”,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好问,他从南舟岛离开以后,过得怎么样。   但不用问,从他脸庞消瘦的模样也能感觉到,肯定过得不是很好。   一路上,她只听着他们兄弟俩聊着分别后的生活,偶尔插一两句话,大部分时候都在看风景。   斯宾塞岛靠近亚洲,属于太平洋边缘地带。   岛上空气清新,气候舒适宜人,全年阳光充沛,是一个旅游天堂,因地形富有变化,以及海水具超高透明度,被誉为世界第一潜水圣地。   季鱼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拿的第一个自由潜水世界冠军,比赛地点就在这个岛上。   车子到了分叉路口,郑淙问她去哪,要不要先跟他们一起回“鲲鹏”号。   季鱼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拒绝了,决定去和队里的人一同住酒店。   她们俱乐部已经有人提前来适应环境,为了节省费用,俱乐部一般只负担一个星期左右来比赛的食宿费用,有的人有经济实力,就会自费提前来。   “先送泥鳅回船上,我再开车送你去酒店。”郑淙转向海边的方向,“船长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回来了。”   “”季鱼瞬间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无法拒绝。   遗憾的是,他们到了“鲲鹏”号停靠的港口,上船以后,并没有遇上海坤。   留守在船上的人说,他回来了一趟,接到一个电话,又出去了,好像有什么急事。   泥鳅下车以后,季鱼让郑淙送她回酒店。   回去的路上,郑淙似是怕她多想,向她解释:   “最近船长确实比较忙,枇杷出了事,他很自责,一直在找人。还要应付那个傅先生。再有黑鲨。不然,我也不好意思再回来。”   “是不是那个傅先生不愿意投资?他不投资,‘鲲鹏’号就只能一直这样停着?”   “天下商人一般黑,这个傅先,肯定也不是个容易伺候的主。我听郑小姐说,这个人生意做得很大,投资c地产c物流c医药,据说他集团新开发了一款保健品,什么深海鲸油,让船长以海洋守护者的身份给他做代言。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船长肯定不会答应。他这个人,骨子里是个理想主义者,这种赤一裸一裸的交易,他不屑于做。”   季鱼沉默了。   她以前同样也不愿意接触这种事。   现在发现,现实多么残酷,公益和环保,听起来都是伟大的事情,落到现实,都需要砸钱。   ——   郑淙送季鱼回酒店的时候,海坤刚到达岛上一座监狱,探视一名犯人。   探视间内,隔音玻璃两边,坐着两个男人,一个穿着囚服,一个就是海坤。   海坤看着对面一直低头不语的男人,头发很长,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了,看起来消沉颓废,和他上次在南舟岛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他拿起电话,敲了敲玻璃,晃了晃手,提醒对面的人接电话。   等他拿起电话,海坤直奔主题:   “铁叉,现在你总该相信,黑鲨是不会留你这个活口了吧?如果不是我和海牙国际法庭的人交涉,提前把你转移到这里来,你早就被他杀人灭口。”   铁叉用带着镣铐的手拨开遮住眼睛的头发,冷笑道:   “你也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丧家之犬,从我身上你捞不到什么好处。我就不明白了,我一个正经渔民,合法捕鱼,你一他一妈的吃饱了撑着,盯着我干嘛?非洲天天在打战,你怎么不去管,不去守护?”   “非洲打战,总会有人去管。你是丧家之犬,但不是死人。黑鲨的来历,你一定知道什么,只要你提供线索,配合我们抓到黑鲨,国际法庭一定会适当减轻你的罪责。否则,根据南舟岛海警掌握的证据,你这么多年非法捕鲸,数量巨大,就算不能定你死罪,也足以让你在监狱里过下半辈子。”   海坤不等他反驳,继续摆出理由:   “不对,就算在监狱里,你也得不到安生。黑鲨很快就会再找到你,你如果不配我们,我们不能再保证,你什么时候被他的人干掉。你不用等你那个什么总司令来救你,有黑鲨隔在你们中间,你觉得你有机会见到他吗?”   “”铁叉一拳打在玻璃墙上,用日语大骂脏话。   “所以,准确来说,你现在是在救你自己,不是在帮我们。只有黑鲨落网,你才有真正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如果你真的有心做一个合法渔民,海洋那么大,你下半辈子可以过得很富足。”   铁叉静默许久,叹了口气,终于松口:   “实话告诉你,我也没见黑鲨,这个人神秘莫测,也从来没跟我打过照面。当然,也可能我们见过,他知道我,我不知道他。”   “说点有用的吧。你要是继续打太极,我马上走,以后也不会再来。”海坤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铁叉似乎急了,叫住他,“有一个人,很可疑。”   “我时间有限,再给你五分钟。”海坤看了下时间,重新坐下来。   “那次,我去见总司令。有一个人,看起来很阴郁,像是对所有人都不满。我后来打听了一下,据说那个人在一次捕鲸过程中,被一条抹香鲸咬断了双臂,所以对大鲸恨之入骨,性格也变得扭曲。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就是黑鲨,总司令对他很客气。”   铁叉半推半就,在海坤的诱导下,把他所知道的关于黑鲨的线索交代出来。 第76章   郑淙把季鱼送到蓝海国际酒店,没有下车,看着后视镜里的女人:   “季鱼,你先回酒店休息,我去接船长,晚点我们一起吃饭。”   “他应该会很忙,你们不用特意跑过来陪我吃饭,这里我来过,什么地方有什么好吃的我都知道。”   季鱼推开车门下车,郑淙把驾驶座旁边的窗户落下来,探出头,笑问她:   “你们俩没吵架吧?”   “”季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们到底吵没吵架?   她回想了一下在滨城最后那一晚,他们应该算是闹了点小别扭,但最后应该又算是和好了,所以是吵完架,然后和好了。   季鱼还没回答,突然听到有人大叫一声:   “淙哥!”嗓门超级大,把酒店门口里里外外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郑淙瞥见走向酒店门口的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人,那一头小辫子非常醒目,匆匆低头,按窗户上升键,咬牙低声说道:   “那行,我走了啊,你自己小心点,有事电话联系。”   “淙哥,你给我下来!”一头辫子的女人已经跑到车旁,伸手挡住闭合了一半的车窗户,“我坤哥呢?”   我坤哥?   季鱼听到这个称呼,不用想也知道,眼前这个一头小辫子,烟熏妆,一身女版海盗打扮的女人是谁了。   黑珍珠!   “黑小姐不对,是珍珠小姐啊,你好你好,怎么这么巧,每次来斯宾塞岛都能偶遇你?”   郑淙眼看着躲不掉,索性下了车,指了指季鱼,笑道:   “纠正一下,坤哥不是你的,是她的,她是我们船长夫人,季鱼,季小姐。”   黑珍珠转身看向季鱼,双手环抱在胸前,视线明目张胆地在季鱼身上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反复打量一番之后,下了结论:   “你骗谁呢,这不是我坤哥的菜。他就喜欢我这样的。”   季鱼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自恋成狂的女人,笑道:   “我当然不是他的菜,我是他现在的女朋友,未来的老婆。他以前可能喜欢你这样的,那是因为我还没出现。”   季鱼说完,抓住拉杆箱,向郑淙晃了晃手指,示意再见,转身,不疾不徐地走向酒店。   “”黑珍珠肺都气炸了,抱在胸前的手臂断开,往外一挥,伸手要抓住她再理论。   郑淙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在她身前一绕,用她自己的手臂把她捆住,刚要把她拉转过来,黑珍珠手肘往后一推,撞向他。   郑淙往后退,躲开了她的攻击。   黑珍珠趁她躲闪之际,逆时针转身半圈,把两个人手臂形成的人体绳索解开,甩了甩手,要把他扣着她手腕的手甩掉。   郑淙余光瞥见季鱼还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一直抓住黑珍珠的手不放。   “松手,不松手老娘要亲你的手啦?”黑珍珠俯身,真的低头去亲他的手背。   郑淙不为所动:“亲啊,老子又不是船长,还怕你啊。刚好很久没吃豆腐了,今天有人送上门,尝一尝也不错。”   黑珍珠气得抬脚踹他,被他另一只手抓住膝盖,往上一抬。   黑珍珠单脚着地,重心不稳,身体往后倒,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破口大叫:   “郑淙你这个混蛋,放开我!”   郑淙再去看前台,已经没人,把她往前一拉,低头与她平视:   “贺紫珠小姐,你听好了,不管是真巧合,还是你人为制造的巧合,你怎么死缠烂打追船长我不管,你要是对他女朋友用一些歪门邪道的手段”   郑淙停顿,嘴角一勾,勾出一抹邪魅的笑:“你也知道,我不比船长,你怎么不要脸,我可以比你更不要脸。”   “行啦,快放开我,我在工作,我正在带团呢!”黑珍珠压低声音冲他低吼。   酒店门口人来人往,走过路过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们看半天,她脸皮再厚也捱不住了。   “那我当你记住了啊。”郑淙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脚,站直身体,笑道,“你也千万别给我当面小人,背后孙子。我每天都会来酒店看看,反正我闲着没事干。”   黑珍珠把衣服整好,很意外地看向他:   “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你那么护着她干什么?我也没对她怎么样啊,你没见刚才,她伶牙俐齿,把我给讽刺了一顿?”   郑淙嘴角抽动两下,没接她的话,转身开车门,准备离开。   “淙哥,你回去跟坤哥说一声啊,我已经到了,让他忙完了来找我,我会等他的,不见不散。”   黑珍珠在他发飙之前,往后退了一步,解释道:“这次是坤哥先找我的,他有事请我帮忙。”   郑淙很诧异,海坤对黑珍珠一直躲还来不及,到底是什么事,要主动找她帮忙?   他想起枇杷,猜想肯定是让她帮忙找人。   黑珍珠是国际导游,去过很多地方,尤其对附近这一带很熟悉,又能说会道,黑道白道的人都吃得开,让她帮忙找人,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我先谢谢你了。”   “要你谢干吗?我要等着我坤哥谢我。”黑珍珠一脸开心的模样,转身进入酒店,去忙工作的事情了。   郑淙还想对她客套一番,看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摇头笑了笑,转身上车,驱车离开。   季鱼办完入住手续,找到房间,放下行李,立刻把两个手机都拿出来,摆在床一上。   她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挂出来,不时地看向床一上的手机,却一直没听到熟悉的铃声。   她又去洗了个澡,速度很快,一出来,直接扑向床一上的手机,按了半天键,没有未结来电,也没有未读短信。   季鱼盘腿坐在船上,看着两个手机,心里寻思着,她是打电话呢,还是打电话呢,还是打电话?   既然这样,那就打电话吧。   季鱼最终忍不住,直接按了快捷键1。   电话响了两下就接通了,她像要掩饰什么,直接表明打电话的目的:“海坤,我今天到斯宾塞岛了,来比赛的,打电话跟你说一声。”   “就说这个?”电话里的人似乎在车上,她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还有别的。”季鱼搜肠刮肚,没话找话:   “枇杷的事,我听泥鳅说了,你不要太担心啊,他跟了你那么久,肯定也学了几招自保,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   “郑淙也回来了,他能帮你做很多事。你们住船上,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了。”   “好。”   “”季鱼听出他好像到了什么地方,听到下车关车门的声音,“你在忙,我就不打扰你了。下午我要去比赛场地训练。”   “季鱼”   “我在呢。”季鱼差点就说出挂电话,心里却一直等着他说想她,要见她之类的话。   电话这头,海坤正站在酒店门口,扫视了一眼蓝海国际酒店这几个字,听到她说要去训练,到口的那句“我在你酒店楼下”,换成了另外一句:   “好,你去训练,我也约了人。晚点再去找你。”   “”季鱼很想再问,晚点是几点。   她想起过去的一星期,读的那些关于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女朋友之类的葵花宝典:   一把沙子握在手里太紧,最终只会全部流失,不要像看犯人一样看着你的男朋友,要适度松手,给他自由的空间;   好奇会害死猫,要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要对你的男朋友刨根问题,尤其和前任有关的问题,要相信他,理解他;   现代男性,更喜欢独立自主的女人,要有自己的空间,不要事事依赖他,小鸟依人的女人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这类说法都是骗无知少女的。   季鱼一边在心里骂写书的人鬼扯,一边用这些金条玉律指导自己演绎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女朋友形象:   “你都约了人,那就不用来找我了。你放心,我不会问你约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你也不用告诉约她有什么事。我要去训练了,就这样,再见。”   “”海坤放下手机,确认给他打电话的人是季鱼没错,心中疑惑,为什么说的话听着怎么不像是她说的?   从酒店大堂内,突然飞奔出一个人影来,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先到:   “坤哥!”   海坤一看,是黑珍珠,朝她挥了挥手,在她停下来之前,往后退了两步,很客套地打招呼:   “贺小姐,你好。”   “不要这么叫,都跟你说了无数遍了,叫我黑珍珠就行。”黑珍珠往前靠近一步,挤眉弄眼,“你不是来找你女朋友的吧?”   “是。不过她要先去训练,刚好先和你说说我昨天在电话里跟你提到的事。”   海坤环视四周,旁边有家露天咖啡馆:“先去那边。”   “喝咖啡啊,我不喜欢,旁边有个酒吧,我们去酒吧。”   “”海坤要拒绝,黑珍珠已经大步往外走了。   黑珍珠酒量吓人,身上江湖气很浓,要求她做点什么事,非得把人喝趴下不可。   他酒量虽然也不差,但现在事情很多,根本没心情跟她喝什么酒。   海坤想起季鱼在电话里提到,郑淙已经过来,拿出手机,给郑淙打了个电话,让他马上过来。挂了电话,跟上去。   海坤前脚刚走,季鱼后脚从酒店里出来,一眼看到他,刚要叫住他,却发现他前面有个女人。   那个女人回头向海坤招手,竟然是黑珍珠!   季鱼脑门一热,那些死命背下来的金条玉律全忘光了,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第77章   季鱼偷偷地跟到了一家海边露天酒吧,视野开阔,能看到一碧万顷的大海。   她找了个隐蔽的座位,不时看向吧台。   吧台前,黑珍珠坐下来以后,海坤与她隔了两个座位坐下来。他刚坐下,黑珍珠往旁边移了两个座位,明显故意靠着他。   季鱼差点没忍住,冲过去把他们挤开。   想起在酒店门口,黑珍珠说是海坤找她的,肯定是很重要的事,她只能忍住。   “你躲在这里干嘛?”对面突然坐下来一个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直接进去啊。”   季鱼把视线从吧台收回,定睛一看,是郑淙,再回头看看里面海坤的背影,立刻捂着嘴偷笑。她确信,一定是海坤把郑淙叫过来的。   季鱼笑完,放下手:“我进去,坏了他们的好事怎么办?”   一说完,她感觉会引起歧义,立刻又解释:“我说的是海坤要求那个女人办的事。说不定是要她帮忙找枇杷呢。”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男人被别的女人占便宜啊?”郑淙朝里头甩了甩头,“黑珍珠跟别的女人可不一样,她是混过海盗船的女人,不信你瞧。”   黑珍珠一手端起啤酒杯,要和海坤碰杯,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搭向他的肩膀。   海坤迅速往旁边移开,黑珍珠的手落了空。   季鱼“蹭”地站了起来,双手抓住桌子边沿。   “友情提醒一句,黑珍珠酒量超大,你男人都不一定喝得过她。”郑淙也站了起来,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季鱼顾不上那么多了,大步走进去,一直走到吧台前,有意无意地钻进海坤和黑珍珠之间的空隙,笑望着旁边的男人:   “亲爱的,怎么这么巧啊,你们也这里喝酒聊天?我和郑淙刚好路过。拼个桌如何?”   她不等他回答,转头看向黑珍珠的那张绿脸:“珍珠小姐不会反对吧?”   季鱼不管她反对还是答应,拉了两张高脚椅过来,强行塞进她和黑珍珠之间的空隙。   黑珍珠不得不往旁边移动,眼睁睁地看着季鱼拉着海坤并排坐下来。   季鱼和黑珍珠之间的空位,郑淙很有默契地坐了下来。   郑淙把黑珍珠拉到他旁边的座位坐下来:“来来来,人多喝酒才有意思嘛,你们两个偷偷地喝多无趣?”   “谁要跟你喝?”黑珍珠看向季鱼,“季小姐一定很能喝,不如,我们比一比?”   她不等季鱼答应还是拒绝,大手一挥,冲吧台里的服务员说了句英文。   服务员一听,喜笑颜开,立刻招呼一个同伴过来,一个摆酒杯,一个到啤酒。   转眼,两排啤酒杯,一字排开,横放在他们面前的吧台上。   海坤把季鱼往身后拉:“贺小姐不是说,要我请喝酒?当然是我陪你喝。”   “现在不要了,你酒量肯定比不上你女朋友季小姐,再说了,你最近那么忙,又是找兄弟,又是找什么幸存者,还要抓黑鲨,你还是别喝了,误了大事可不好。”   黑珍珠不等郑淙开口,直接向他伸出手掌阻止他:“淙哥,你要跟季小姐一样是女人,我就跟你喝,今天老娘就想找个女人喝酒。”   黑珍珠用挑衅的眼光看向季鱼:   “怎么?季小姐光长了一双会堵人的嘴巴,遇到点事情,就等着男人来给你出头?一个不够还够,我是该夸你有魅力呢,还是接受你就是个会躲在男人背后的怂货?”   季鱼笑了笑,挣脱海坤的手,走到黑珍珠身旁,又走回来,再走向她,眼睛一直盯着吧台上的两排啤酒。   她当然看出来了,黑珍珠就是想整她,还拿海坤求她办的事来威胁她!   季鱼走到她面前,站定:“既然珍珠小姐盛情邀请,我当然要给你这个面子。喝酒可以,但比赛规则我来定。”   “不错啊,够胆。不过,说好了,不管什么规则,今天就我们俩喝,谁要是靠男人,谁就是个孬种。”   黑珍珠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竖着大拇指往靠墙的桌子指了指:   “两位哥,麻烦你们让个位。等季小姐喝趴下了,给淙哥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我和坤哥继续谈事。就这么说定了。”   海坤要发话,季鱼用眼神阻止他,垂落在身旁手暗暗向他做了个一k的手势,示意不用担心,她能搞定。   “我说的规则只有两条:第一条,如果我赢了,不管我男朋友请你帮什么忙,你能帮就不准再找借口推辞,更不能再以此要挟他,让他陪你喝酒,趁机占他便宜。”   “谁占他便宜了?”黑珍珠一本正经地否定,脸皮果然够厚,催促季鱼,“你直接说第二条吧。”   “第二条,我们不比喝酒的速度,只比量,谁喝得多,谁就胜。时间也不限定死,谁喝不下去了喊停,比赛就结束。”   “这有什么难的。”黑珍珠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她根本就没把季鱼放在眼里,连海坤都喝不过她,她怎么可能会输?   海坤听了这两条,稍稍松了口气。   郑淙原本有些不放心,但海坤在,他也不好说什么,跟随海坤,一前一后走向靠墙的桌子坐下来,远远看着吧台前的两个女人。   她们面对面各站一端,两个人中间的吧台上摆放着两排啤酒,服务员做了个开始的手势,两个女人各端起一个啤酒杯,开始喝酒。   黑珍珠几乎是一口气一杯,没几分钟,她已经往前走了好几部,身后都是空酒杯。   季鱼这头她不紧不慢地喝着,根本不像比赛,跟平时和朋友聚会喝酒聊天没什么两样,还拉了张高脚椅坐下来。   郑淙有些不解:“她这是在喝酒,还是在喝咖啡?”   “你还好意思说?我让你来,你把她拉过来干什么?你让她在外面坐着不就行了?”   海坤在吧台前坐下来的时候,就从酒杯折射的影子,看到了季鱼,也看出她没打算进来,结果郑淙一来,两个人就一起进来了。   郑淙看向对面的男人,不像以往那种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表情,却一脸严肃:   “说说吧,你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你不用随便鬼扯来糊弄我。是不是跟‘东方’号有关?”   郑淙上午去机场接泥鳅和季鱼,无意间从泥鳅嘴里听到了这三个字。   “你肯定不知道,枇杷离开的时候,给我和泥鳅都留了纸条,上面就写了这三个字。我猜想,他是怕你不告诉我们这些事,也知道你会把他送走,所以有意提醒我们。”   “”海坤心里抽痛。   他没想到,枇杷会这么做,心里更过意不去,当时不多给他一些信任,执意把他送走。   郑淙觉察到他的情绪,给他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坦白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枇杷出事,我根本就不想回来。反正你能扛,什么事都能自己搞定。我和泥鳅脑子都有病,脚底抽风才跑回来。”   郑淙说这些话有些心虚,枇杷出事,是他回来的一个好借口,但真正的原因,他必须承认,是因为季鱼。   在南舟岛的时候,海坤被困,她心急如焚c痛苦万分的表情,他一直不会忘记,也永远不想再看到。   可他很清楚,如果海坤出了什么事,最痛苦的人肯定是她。斯宾塞岛很有可能是他们追踪黑鲨征途的最后一站,他必须和他们并肩作战,一同走完。   以后去哪,他还没想好,但肯定不会再留在“鲲鹏”号上。   他这种心思,海坤不用问也看得出来,但什么话也没说,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看向吧台。   季鱼不见了!   黑珍珠焦急地等在吧台前,嘴里嘀咕:“他一妈一的老娘没见过这么矫情的女人,喝酒比赛,中途还要上厕所。”   季鱼从酒吧里面的走廊慢悠悠地走出来,一边用纸巾擦手上的水,回到吧台前:“不好意思啊,我肾虚,尿急尿频。”   “噗”郑淙口中的酒差点喷出来,转眼笑趴在了桌上,“女人也会肾虚吗?”   海坤也忍不住笑了,他就知道季鱼不会那么傻,往黑珍珠的枪口上撞。   她这是故意在拖延时间,把黑珍珠拿手的速战速决,转变成她擅长的一场持久战。   季鱼是一个世界冠军级别的潜水运动员,比耐力,全世界都没几个人能胜过她。   “别转移注意力,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郑淙把他的思绪拉回来,继续刚才的话题。   海坤把十三年前“东方”号沉船事故大致讲了一遍,但略过了他在季鱼十八岁时,两人相爱又分开的事情。   “这些事,不用你们插手,我会解决。你和泥鳅两个人继续做以前的事,泥鳅先跟随另一艘追踪船,在周围海域巡逻。你帮忙找枇杷,他失踪当天,我就让人密切关注各个离岛港口,包括机场这条线,还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所以他一定还在这个岛上。一定要在他落入黑鲨手中之前找到他。”   “还在岛上,那就好说。对了,枇杷真名真姓你知道了吗?”   “孙中丕。”   “离伟人孙一中一山这么近,只差一座山啊。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告诉你的?”   “嗯。”海坤决定把枇杷送去福利院的时候,工作人员要求提供真实信息,他问了枇杷,枇杷也没有隐瞒他。   海坤详细讲了枇杷失踪以后他收集到的线索,两人商量着怎么找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酒吧亮了灯,来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吧台前的两个女人还在拼酒,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   彼处,一栋靠海的私家别墅。   深入别墅内部的沙滩上,对着大海的方向摆放着两张躺椅,上面各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绿色军装,头发花白,年龄应该有七八十岁,精神矍铄;他旁边的年轻男人,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宽边帽,手上还戴着黑色皮手套。   花甲老人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阿郎,把你说的那个人带上来,我看看。”   “就是一个小人物,总司令何必劳神?我们还是谈谈铁叉的事情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你不是派人混进监狱去了?阿郎,你心胸要开阔一点,铁叉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你何必死盯着他不放?”   “既然成不了气候,留着何用?如果我没猜错,他一定被那个人转移了,那么没血性的人,一点蝇头小利就能把他收买。成了叛徒的人,死不足惜。”   “先把人带上来吧,我有话问他。”花甲老人又转移了话题。   被叫做阿郎的黑衣人沉思半晌,拿起旁边桌上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不久,两个黑衣人押着一个身材敦厚c脸上表情惶恐的年轻男人走过来。 第78章   枇杷被两个黑衣人反手押着一直往前走,眼睛被黑色布条绑住。   他听到了海水的声音,依稀听到有两个人在谈话,声音越来越近,近到两米开外的地方,被身后的人按住肩膀,停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有人好像在问他,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   枇杷摇了摇头,表示他不会说话。   “装,你一他一妈的还给我装,我看你会不会说话。”这个声音,枇杷也很熟悉。   他被绑来的第一天,这个人就问他,“鲲鹏”号船长下一步有什么计划,是不是还在追中国白鲸鲲。   枇杷猜想他应该就是黑鲨,刚才那个老人是他们的总司令。   他正胡乱猜想,下巴突然被人抬起来,大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住他的两边脸颊,强行把他的嘴巴捏开。他力气不小,并且越来越用力,痛得他直冒冷汗。   这个黑鲨,不是一般的残暴,第一次见面,因为他不说话,就给了他三个耳光。   “嘶”枇杷突然倒抽一口冷气,感觉到了冰冷的刀子戳入口中。   他想干嘛?割掉他的舌头吗?   枇杷吓得瑟瑟发抖,脊背发冷。   “阿郎,你给我住手!”总司令大喝一声。   却根本阻止不了黑鲨逼他开口的决心,他嘴里很快有股腥味,舌头钻心的痛,在流血!   “总司令,我记得很清楚,当年在船上,他会说话。他又不是哑巴。要是真不能说话,留着舌头有何用?还不如让我割掉拿去喂鲸。”   枇杷痛得龇牙咧嘴,等着那个总司令来阻止黑鲨,结果,等了好一会儿,舌头真的要断了,他终于大叫出声来:   “你要我说什么?”   知道他会说话的人不多,除了杨泰铭,就只有十三年前“东方”号上的人。海坤也知道,但他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跟不知道一样。   由此,他更确认,这两个人就是黑鲨和他们的总司令!   总司令命人除掉了他眼睛上的黑色布条,起身走到他面前:   “既然会说话,为什么要装哑巴?是你们船长的意思?”   枇杷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话,经历了“东方”号的灾难,他确实不会说话了,但他不是天生自闭。   如果不是那次季鱼突然出现在“鲲鹏”号上,他太震惊,惊叫出声来,他都不知道他还能说话。   “说话,哑巴了吗?”黑鲨恶狠狠地盯着他,“说,你们船长是怎么找到斯宾塞岛来的?每年都来,他为什么那么确定,我们在这里?是不是铁叉跟你们勾结的?”   枇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黑鲨瞬间转向旁边的老人:“我没说错吧,铁叉那个混蛋,一直跟中国人勾结,他必须死!”   总司令似乎也很失望,却无话可说,只叹了一声气。   “刚好,我们把这头小肥猪送进监狱去,杀了铁叉。”黑鲨绕着枇杷转圈: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人一定把铁叉转移到斯宾塞岛来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套路,我见多了。”   “铁叉的事,先不要那么急。”总司令回到座位上,重新坐下来来,看起来有些疲惫,显然年纪大了,站久了吃不消。   “我同意,”枇杷突然主动开口,“刚才这位爷爷问我为什么装哑巴,是因为,我是铁叉安排在那个人身边的间谍,我要杀了他。”   “为何?”   “为什么?”   总司令和黑鲨异口同声问道。   “原因你们不都知道吗?如果不是他,我父母就不会被那些虎鲨吃掉。”枇杷瞬间泪流满面,嘴里嘀咕着,“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啊!”   黑鲨飞起长腿,一脚踢在他腹部,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你当我们是白痴?你杀他,杀了十几年,他怎么还活着?”黑鲨两边各扭了下脖子,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敢在老子面前玩花样?你还嫩了点。”   “不是的”枇杷捂住腹部,秉住一口气,“铁叉说,如果直接杀了那个人,你就不用花心思对付那个人,反过来会打压他,所以让我先留着他。原本在南舟岛要动手,但出了点差错,他已经知道我是间谍,把我赶走了。不然,你们怎么可能抓住我?”   黑鲨刚要开口,总司令摆了摆手,止住他,问枇杷:   “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自会派人去跟铁叉对质,所以,阿郎你先留着铁叉。我现在有个计划。我们把这个小兄弟送回去。”   “不行!”黑鲨坚决反对,他显然不相信枇杷说的话,“据我所知,那个人和这个小肥猪感情不错,留着这张张牌,我还有用。”   “我不会回去的,”枇杷站直了身体,“我也有个想法,你们一定会同意。”   “说。”黑鲨下巴高抬,斜睨着身材并不高大的枇杷,“你要是再糊弄我,我立刻割掉你的舌头。”   “那个人现在一定开始找‘东方’号的幸存者,洗刷他当年犯下的罪。我们偏不让他得逞。所以,我们可以利用他,找到幸存者,杀掉活口。”   枇杷冷笑一声,双手握拳:“然后,把他送上国际法庭,我愿意成为你们的证人,证明他犯下的滔天罪行!”   “好!”总司令又抢在黑鲨开口之前表示赞同:   “太好了,我正有这个想法。如果他愿意为我们所用,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如果他顽固不化,把他送上国际法庭,助我们达成宏伟蓝图!”   老人看起来很激动,又站了起来,双手高举,仰头高呼:   “我们一定要让那些冥顽不灵的人接受,捕鲸是我大一日一本帝一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是我们的人权,没有人能禁止得了!”   黑鲨沉思半晌,没有再反对,让枇杷继续把整个计划讲完。   “我们姑且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敢耍我们,中途叛变,我会让达格随时把你捏碎了喂鲸!我提醒你一句,达格是亚太地区蝉联五届的泰拳冠军,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黑鲨话音一落,大手一挥,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走了上来。   枇杷拼命摇头,一边使劲摆手,表示不敢。   黑鲨对着达格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枇杷听不懂的鸟一语,才让他们离开。   ——   海风习习,海岛的夜,分外舒爽。   时间已经是后半夜,海岛酒吧却依然热闹非凡。   季鱼端着啤酒杯,一口一口地吞咽比马一尿还难喝的啤酒,眼睛盯着趴在吧台上的黑珍珠。   “不行我还可以喝我一定赢你坤哥是我的不是你的”   黑珍珠嘴里一直在嘀咕,双手撑着吧台要坐起来,却已经醉得像扶不上墙的烂泥,怎么也起不来,更别说继续喝。   她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趴下了,挣扎了好几次,每次刚坐起来,又趴了下去。   在这一个小时内,季鱼一个人一杯接一杯的喝,把落后黑珍珠的杯数喝完,这一杯,已经超过她。   她喝完最后一杯酒,举着空杯,大叫一声:   “我赢了!”   “一一,fantastic!”   “ beautiful!”   “y dy,i l一ve y一u!”   “”   整个酒杯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喝彩声不断,像狂风暴雨中的大海,声浪此起彼伏。   季鱼像第一次拿了自由潜水世界冠军一样,双手挥舞着,朝周围的人鞠躬致谢,转到海坤和郑淙坐着的方向才停下来。   她放下手中的酒杯,两手给了海坤一个飞吻,大身叫道:   “老公,我赢了,你是我的!”   海坤脸上同样溢满了笑容,大步朝她走过来。   人太多,他挤不过去,索性爬上了桌子,长腿跨过好几张桌上,到了吧台前才跳下来。   海坤把还在朝观众挥手的女人拉转身来,拽进怀里,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住她。   季鱼手中的空酒杯掉落在地,双臂抱住他的脖子,同样肆无忌惮地吻他。   她心里想着,反正不是在中国,没人认识她,所以更没了顾虑。   酒吧里的人看着吧台前热吻的男女,几乎都疯了,起哄,吹口哨,有人甚至跳到了桌上,手舞足蹈。   喧闹的酒吧,只有一角是安静的。   郑淙闭着眼睛,喝完最后一口酒,没有看吧台的方向,转身离开了酒吧。   从海坤跳到吧台前的那一刻开始,他没再敢看吧台一眼。   郑淙走出酒吧,沿着海岸,一直往前走。   海岸水泥路两边,一边是酒吧街,一边是沙滩,更远处便是大海。   他走了很远很远,远到已经听不到身后那个最热闹的酒吧传出来的欢呼声才停下来。   他想抽烟,摸了下口袋,发现只有烟,没有打火机。   郑淙转身进入旁边的一家比较安静的酒吧,人很少,只有角落里一张桌上坐了个人,他问他借火。   火点着了才发现,对方是个女人,妆容很艳丽。   他点了火,转身要走,女人把他拉住,让他陪她喝杯酒。   郑淙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不想那么早回去,坐了下来。   两个人喝了几杯,随□□谈了几句。   女人突然起身,走到他的座位,坐在他大腿上,双手搭着他的肩上,红唇凑上来要吻他。   郑淙有些反胃,头往旁边一偏,差点吐出来,想推开她,却浑身无力。   她邀请他去开一房,说话的同时,手伸到他裤裆下,用力摸了一下。   “滚!”   郑淙不知道哪来的火气,用力推开她,他虽然头有点晕,心里却很清醒。   女人恼羞成怒,用英语骂了几句,一边收拾东西迅速离开。   郑淙听懂了,她在嘲笑他是个软货,性无能   他心里苦笑,为什么他现在一点欲一望都没有了? 第79章   从酒吧出来,季鱼头重脚轻,双脚踩在地上是虚的,像踩在云朵上一样。   “上来。”海坤俯身蹲在她面前,双手撑着膝盖。   “你要背我啊?我很重的,又灌了那么多啤酒,把你压扁了怎么办?”   季鱼说话舌头有些打架,嘴上担心他背不动,人已经趴在他背上了。   “就你这点身板,十个都没问题。”海坤起身往回走。   “什么你背了十个?”季鱼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今天对付这一个已经把本掌门人累死了你还来十个”   “我是打比方。”海坤听她说话断断续续,就知道她醉得不轻,懒得再跟她解释。   “来吧让她们来,我统统把她们干掉”季鱼两手一挥,背往后仰。   “小心!”海坤按住她的背,“别乱动。”   “哦。”   背上的女人趴下来,脸贴着他的背,真的不动了,他没走多远,她似乎已经睡着了。   回到酒店房间,海坤刚把她放回床上躺下来。   她突然坐起来,掀开身上的被子,跳下床,奔向洗手间。   “你别跟过来!”她用手捂住口鼻。   海坤不理她,跟到洗水间,看着她对着马桶咆哮,又气又心疼,一手扶着她,一手轻轻拍她的背,嘴里责备:   “怎么样,出风头的滋味是不是很好受?你跟黑珍珠这种人较什么劲?”   季鱼一直吐,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吐完以后,她按下马桶冲水开关,起身发现他也在,迅速转过身,背对着他,双手捂住嘴巴,发现不能说话,又放开,大步跨进旁边的浴缸。   “好臭我要洗澡”   她往里面一躺,用手挥了挥手身前的空气,挥了两下,手垂落在胸前,没声音了。   海坤无奈,只能打开热水开关,给她脱衣服,旁边放着几包干燥花瓣,他拆开,把花瓣洒在水面上。   等水满缸了,花瓣漂浮在水面上,刚好挡住她没穿衣服的身体。   海坤先把她的脏衣服洗了,又回到浴缸前,推了推还在睡的女人:   “季鱼,快醒醒,洗完澡到床上去睡。”   “好累好困老公你帮我洗”季鱼拽住他的手,把他往水里拽,嘴里嘀咕,“要不我们一起洗”   “”   明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力气还这么大,他硬背被她拽进了浴缸,扑倒在她身上。幸亏他手臂力气大,及时撑住了浴缸两边。   多了一个人,浴缸里的水瞬间溢了出来。   海坤也顾不上脱衣服,给她抹上香皂,先把她的两条手臂抹上,搓出了很多泡沫。   他把她两条手臂洗完,把她拉起来,靠在他身上,从她的脖子往下,脊背上,都抹上了香皂。   海坤手掌覆刚在她脊背上,她身体微微颤抖,两条手臂交叉缠在他脖子上,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嘴里嘀咕一句:   “盖个季鱼的章证明这是专属的谁也不许抢”   海坤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忍住不笑出声来很快,他笑不出来了,连无声的笑都笑不出来。   女人的章,从他脖子上,往上,一直盖到了他嘴巴上,还用她灵巧的舌头,盖到了他嘴里,双手一边扯他身上的衣服。   水很烫,热气蒸腾,他身体里躁动不安。   “季鱼”海坤推开她,按住她的头,“我先帮你洗完澡。”   季鱼意识虽有些模糊,却能听到他的声音,以为他不愿意,头枕在他肩膀上,双臂依然紧抱住他的脖子不放:   “能不能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你要赶我走?”海坤又没打算走。   她醉成这样,他怎么放心把她一个人扔在酒店?   海坤继续给她洗背。   季鱼却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耳边响起在酒吧洗手间的时候,黑珍珠向她炫耀的那些话。   她们比赛的时候,她一直不断地上厕所,黑珍珠怕她偷偷躲在洗手间吃醒酒药什么的,后来每次都跟着她去。   最后一次,黑珍珠也醉得不行,靠在洗手台上,问她,她和海坤有没有上一床。   季鱼当然说有,黑珍珠不信,说她一定是在吹牛。   “他说了他心里有人所以对别的女人没有欲一望我一他一妈的才不信呢后来我们”   “你们后来怎么了?”   “用嘴啊”黑珍珠笑得很狂,跌跌撞撞得走出了洗手间。   季鱼想追上去,问个究竟,胃里难受,翻汤倒海一样,最终忍不住吐了出来,当时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冷冰冰的。   书上说,绝对不能问自己的另一半和他的前任在床一上的事情。   季鱼用手捂住嘴巴,担心自己一时没控制住,会问出口。   海坤推了一下她的手臂:“季鱼,醒了没有?醒了前面身体你就自己洗。”   “不要你帮我洗”季鱼心情正郁闷,故意让他难堪。   海坤一直坐着没动,刚一动,水底下某个部位戳到了她,她又拉住他,不让他动。   两个人静坐片刻,女人突然放开他,双手抓住他的臂膀,推着他往后倒。   海坤双手抓住浴缸边缘,要稳住身体,却还是被她推倒半躺在了浴缸一头。   女人一头钻进了水里。   “你要练习潜水,明天”   海坤猛然倒抽一口气,牙关紧咬,“行不行”这三个字没能问出口。   漂浮着花瓣水面,只微微有些晃动,就像无风的海面。水面以下,却被她掀起了惊涛骇浪。   海坤抓住浴缸边缘的手,越来越用力,指关节发白。   他松开一只手,伸手要把她拉起来,刚抓到她手臂。   女人像吃了□□,直接把他手甩开,牙齿微微加了一点力,咬住他已经胀得难受的地方。   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以前不喜欢他用嘴,用手勉强能接受,今天自己却   海坤确信,这女人疯了。   女人的爱抚,令他浑身震一颤,渐渐地,他整个人飘了起来,依稀看见,有条鱼在大海里欢快地游过。   身体是鱼,脸却是一个女人,她在耀眼的闪光中浮游,没有体积没有重量。   海坤在崩塌的边缘,强行把女人拽起来,推着她躺到了浴缸另一头,连衣服都没脱完,一如既往,直接闯入。   ——   海边酒吧内,郑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   大脑吃痛,他用长指捏了捏眉心,晃了晃头,环视四周,酒吧里只有几个打扫的服务员。   郑淙低头,瞥见钱包好像被人动过,惊坐起来,拿出钱包打开一看。   钱都没了!   他摇头苦笑。   郑淙翻完钱包,确认证件都在,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迅速离开了酒吧。   路过昨晚季鱼和黑珍珠拼酒的那家酒吧,他脚步停了下来,停了约摸半分钟,决定不进去,转身准备离开。   “淙哥!”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郑淙回头一看,黑珍珠从酒吧里大大咧咧地走出来,睡眼惺忪,走到他面前。   “妈一的,老娘竟然输给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她一定是作弊,昨晚不算数,今晚再比,我一定要赢她。”   郑淙双手踹在裤兜里,往她跟前跨了一步,俯视她:   “你再比一个试试?”   “怎么?我就跟她比,你还想吃了我啊?!”   黑珍珠一脸不服的表情,发现他眼神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凶,和以前的她认识的那个洒脱不羁,什么事都不计较的男人完全不同,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我就开个玩笑嘛。老娘好歹算是半个东道主,怎么会欺负你们这些外来客呢?”   黑珍珠其实也不敢再比了。   她也不蠢,当然知道,季鱼故意避开她的弱项,跟她比耐力。她这个人却是最没耐性的,正因为这样,她昨晚喝得很快,最后怎么也喝不动了。   “问你个事,”郑淙踢了她一下,“海坤找你办什么事?是不是跟‘东方’号有关?”   昨晚他们一起喝酒聊天,其他的事海坤都说的很详细,一提到这件事,就顾左右而言他,明显是有意在回避。   这件事和季鱼有关,他觉得有必要弄清楚。   “你想知道啊?”黑珍珠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不告诉你。我坤哥说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郑淙拽住她的手,用力一绕,又和昨天一样,没几下又把她困死住了。   “想不想做北欧的游客?”郑淙知道黑珍珠对赚钱的事最感兴趣:   “你不用全部告诉我,说一点细枝末节也行,我给你介绍我两个哥们,他们都是在公司里做高管的,每年企业员工年假出游”   “成交!”黑珍珠两眼放光,“但你要先把我放开。让我坤哥看到了,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郑淙忍不住笑,松开手,“真想拍死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你拍死我,谁来告诉你坤哥让我找什么人?”黑珍珠一副女王的姿态,“想让老娘开口,就得先让老娘高兴,喂饱肚子。”   郑淙想起空荡荡的钱包,正想找个借口,既让她开口,又免了这顿饭。   黑珍珠突然拍了下脑袋:“这顿饭你先欠着吧,我约了我坤哥呢,昨天好事被你们给搅黄了。”   她不等郑淙开口,直接说了海坤委托她帮忙找的人:   “坤哥让我找的人,有两拨,你们那兄弟枇杷就不用我说了,还有一个人,他没说具体名字,只说肯定就在附近这些岛上,这个人应该很懂花艺,至少知道诺丽和银剑花,有可能是华侨,或者另一半是。可惜的是,这个人很有可能离家至少十三年了。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找得到要找的人,只能找他的亲人。这怎么找?”   黑珍珠想的是,反正凭这些线索,也很难找得到人,说给郑淙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可以多做两个大单。   郑淙把这些信息默默记在心上,谢了黑珍珠,厚着脸皮问她借了路费,打车回港口去了。 第80章   酒店房间内,季鱼躺在床一上,闭着眼睛装睡,其实早就醒了。   海坤起床的时候她就醒了,眯着眼睛,看着他在房间里来回忙碌,最后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来,手里拿着一份资料在研究。   她知道,他是担心她还和昨晚半夜的时候那样胃难受,他不在身边,没人照顾她。   原本昨晚他就要送她去医院,她不肯,她体质很好,连感冒都很少有,胃难受也是昨晚喝啤酒撑的,她从来没一次喝那么多酒。   虽然很不情愿他去见那个什么黑珍珠,但一直这么装睡,拖着不让他走,实在不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朋友该有的行为。   季鱼最终还是真的醒了过来,自己坐了起来,故作惊讶地问道:“你怎么还没走啊?不是约了人谈事情吗?”   海坤放下手中的地图,走到床边,坐在床沿,用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   “感觉好点了没有?头还晕不晕?胃还难受吗?要是难受,我们现在去医院。我今天不走,你今天也别去训练了,休息一天。”   “那可不行!”季鱼急了,推开他的手,“我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我刚才是在装睡呢。”   “承认了?”海坤双手撑在她两边的床一上,与她平视。   他早就知道她醒了,两只眼睛闭着,睫毛却抖个不停。   季鱼身体迅速往下滑,转眼又滑到被子底下去了,从被子里面传出闷闷的声音:“快忙你的去吧。”   “怎么有这样的臭毛病?动不动就用被子蒙头,你不怕憋死?”海坤把蒙在她头上的被子拉下来,“你就没什么话问我?”   “”季鱼一堆的问题,潮水一样瞬间涌到嗓口,被她用力吞了回去,“你们去办事,能不能带上郑淙或者泥鳅啊?”   “我一个人能搞定的事,为什么要带上他们?他们都有事要忙。”   “孤男寡女不方便吧?万一那个黑珍珠再占你便宜,我又不在”   季鱼看着男人越来越严肃的黑眸,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她是不是跟你说了,用嘴做一爱”   “别跟我说!”季鱼用手挡住他的嘴,心里堵得慌,“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样的,我不想知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海坤气得拽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   “那次我们的船经过马六甲,被附近的海盗拦截,船上的人逃脱了,但船落入海盗手中,他们要烧船,我和郑淙潜入,结果中了他们的埋伏,差点人和船都被他们烧了。黑珍珠不知道怎么在海盗船上,跟那个海盗头子有交情,给了他一笔钱,说我和郑淙是她男朋友,让他们放人。”   “两个男朋友?”季鱼忍不住打叉,“一个老公,一个情人?”   “不是,都是前男友,正准备跟其中一个复合,纠结不知道怎么选”海坤想起来就头痛,“黑珍珠那张嘴,比郑淙还能编,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我知道了,她是想你们两个一起救,那海盗头子一定不相信,让她跟他们两个各睡一晚再选”   “你胡扯什么?”海坤打断她,“不过也差不多,海盗头子也是无聊透顶,寻开心,让三个人一起睡,他就在旁边房间睡。为了骗过他,他们两个鬼叫了一晚,但其实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就是他们两个发明的用嘴做一爱?”   季鱼笑得趴在了床一上,转念又笑不出来了,气得牙痒,她竟然被黑珍珠那个混账女人戏弄了!   她恨不得马上去找她算账。   再想想,那个女人好像也不算太坏,好歹也救过他们,昨晚她也赢了,虽然耍了点小聪明才赢。   这样一想,她们也算扯平了。   海坤看她笑得那么起劲,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该解释的也解释完,起身准备离开。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行李箱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垃圾书,什么法式浪漫性事指南,完美女性宝典我都扔了。你要是想看书,下次我给你带几本过来。我先走了。”   “”季鱼连“再见”都没跟他说,又躲进了被窝里。   听到关门的声音以后,她才爬起来,双手握拳,想要尖叫,却叫不出来。   最终只是悄无声息地爬起来,洗脸刷牙,换好衣服,带上潜水设备,动身去比赛场地训练。   海坤从酒店出来以后,打了个电话,直接去了旁边那家露天咖啡馆。   他坐下来没几分钟,黑珍珠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坤哥,你在等我啊,太好了!”   “贺小姐,以后不准再戏弄她,你要喝酒,喝多少我都奉陪。”海坤语气严厉。   “喝酒也叫戏弄?”黑珍珠装聋作哑,心里却在窃笑。   那个女人昨晚一定回去发飙,找男人算账,说不定醋缸被打翻,把男人气烦,直接走人,两个人就这么掰了,这样最好。   瞥见桌对面的男人,片刻前还是一副冷峻不近人情的表情,此刻正拿着手机,嘴角上扬,脸上的笑容浅淡,却显而易见。   结果好像和她预料的有出入?   “坤哥,你要找的人,和你女朋友有关吗?”   黑珍珠又忍不住问道,海坤这个人她当然了解,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一定不会主动来找她帮忙。   “没有。”海坤放下手机,转入正题:   “诺丽和银剑花,你应该都不陌生,我查过资料,诺丽在南太平洋一带很常见,银剑花只有茂宜岛上有,所以,我们要找的地域不大,但也不小。我要找的这个人,除了电话里跟你说的,我再补充一条,这个人应该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会经常带着家人去旅行。你做导游这么多年,应该有办法接触到大量旅行社的客户数据。所以,贺小姐,请你务必帮我这个忙。”   “好,坤哥开口,我一定尽力。”黑珍珠双手撑着两边脸,手肘撑在桌面上,突然放下来,身体前倾:   “能不能告诉我,你能接受她,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没见她有什么地方比我好啊!脑子不灵光,笨死了,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她偶尔会犯点傻,但脑子不笨,就是笨也没办法,我就喜欢她。”海坤说的很直白,把手中的一份资料推到她面前,“这是地图的复印件,给你参考用。”   “我不服,我要跟她再比试!”黑珍珠把地图拿过来,“放心,不是比酒,是比谁能陪你走到最后。”   “贺小姐,”海坤叫住她,“我不需要谁陪我走到最后,但她是陪我出发的人。我看着她出生,陪着她长大,分开以后又遇见所以,应该是分不开了。”   他短短的几句话,似乎就概括了他们二十多年的聚散离合。   但事实上,季鱼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三言两语不可能说得清楚,更何况他也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他现在了解到的关于她的信息,几乎都是来自贾永成放给他看的那些视频。   海坤也想知道为什么,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到答案,只知道这就是事实。   就如鱼要生活在水里才能活,而大海如果没了鱼,意味着很有可能被重度污染,甚至变成了死海。   鱼不会一直记住大海的模样,因为鱼的记忆很短。   大海也不会记住鱼的模样,因为生活在大海里面的鱼太多太多了。   季鱼与他,就如鱼和海,他们可以不认识,但谁也离不开谁。   记忆会遗失,感觉也会淡化,但只要有一个契机让他们遇见,爱情就会在他们之间自然而然产生。就像被施了咒一样。   这种经历,他们已经重复了两次。   第一次他已经忘了,但他不会忘记季鱼再次上了“鲲鹏”号以后,不管他怎么推开她,怎么努力克制压抑,都无济于事,只是让他们后来的爱更浓烈。   黑珍珠盯着桌面,呆愣许久,终于回过神来,笑了笑,笑得很苦涩。   “行吧,船长,有消息我给你电话,我要去带团了。”   黑珍珠没再多问,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海坤对着她的背影,道了声谢,立刻给季鱼打电话,告诉她已经见过黑珍珠,谈完事,饭都没吃,就散了。   电话里传来女人含笑的声音:“干嘛跟我说这些啊?你看我是那么小气的女人吗?”   海坤一边回酒店停车场,一边讲电话:“嗯,你不是,你是全世界最大度的女人。”   “那不就行了。我要去训练了,现在很忙。”   “好,练习潜水最好的场合肯定还是游泳池,要么去海里。浴缸这种地方,空间太小,不够你施展才华。”   他想起昨晚的事就想笑,心里甜滋滋的,这个女人狂起来的时候,简直要他的命。   “”电话里的女人明显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随便含糊了两句,挂断了电话。   海坤看着黑了的手机屏幕,笑了笑,快步走到车旁,上车,驱车离开。 第81章   经历了黑珍珠这个插曲后,季鱼不再分神,集中所有精力专注于备赛训练。   转眼已经到了比赛的前一天。   白天训练比以往结束得早。   晚上,简婕把季鱼和任萍萍召集到她房间,总结她们这次训练营的表现,做最后的赛前动员。经过层层筛选,她们两个将代表中国队出赛。   对季鱼的表现,简婕简单带过,落到任萍萍身上,她清了清嗓子:   “萍萍,这次比赛,你训练非常刻苦,进步也非常大”   简婕还没说完,被任萍萍打断:“简教练,你直接说但是吧。”   “不是,你别误会。”   简婕迅速翻开手中的记录本,扫视了一眼上面的成绩记录表,尽可能地用委婉的方法表达她的意思,她也知道任萍萍有时候很敏感。   “萍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把目标缩小,实现难度自然也会降低,你就不会那么累。你也不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比赛了,应该知道,除了六项全能累积总分的冠军,很多人会专注其中某一项或几项,成为单项记录创造者,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简婕的话,季鱼一听就懂了。她是担心任萍萍比赛的时候,为了夺冠,太拼命,连生命安全都不顾。   这次斯宾塞岛蓝鲸国际六项全能自由潜水比赛,依然是三个海洋深度项目:恒重有蹼 ctc恒重无蹼 fc攀绳下潜 fi,以及三个室内泳池项目:有蹼动态 dync无蹼动态 dnfc静态闭气 sta。   海洋深度项目比的是下潜深度,虽然比赛的时候有安全保障人员陪同,但稍有不慎,还是容易出事故。   这几天训练,任萍萍有两次差点就出了意外,都是季鱼及时救了她。   室内泳池项目,有蹼动态 dync无蹼动态 dnf比的都是游动距离,静态闭气 sta比的是闭气时间,这三项显然比前面三项要容易得多。   任萍萍训练非常刻苦,这三个室内项目进步也很明显,已经有好几次训练成绩超过季鱼。她在这三个项目上创造新记录的可能性非常大。   任萍萍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简婕再次问她。   “再看吧,简教练是不是对我没信心?”任萍萍想拿的是六项全能总冠军,单项记录创造者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比赛明天才开始,要持续八天,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你也知道要持续八天?所以,我请你再仔细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是为你好。”简婕合上记录本,结束了话题。   自由潜水比赛持续时间长,参赛选手每天都要下潜,中间没有休息日,所以被称为“自由潜水中的马拉松”。   任萍萍每次参加比赛,前面几天的比赛,表现都不差,到了后面几天的比赛,就会出现疲态。   季鱼却相反,她是越战越勇的选手类型,刚开始没进入状态,表现正常,越到最后表现就越好,几乎每次都能超常发挥。   简婕也不知道任萍萍听进去了多少,最后又叮嘱了几句,让她早点回去休息,把季鱼留了下来。   “季鱼,恭喜你啊,《蓝海鲸梦》这个宣传片在全球掀起了保护鲸类的热潮,你现在都成国际巨星了。”   “热潮都是一时的。”季鱼瞄了一眼旁边的手机,她刚给海坤发了条信息,他一直没回。   虽然在一个岛上,这么长时间,他们除了她刚到岛上的那一天见了面,之后就没再见过,连通电话都很少。   每次都是郑淙来酒店,转告她海坤都在忙什么。   “正因为热潮是一时的,所以你要抓紧现在这个最好的时机。”   简婕从包里拿出一份邀请函递给她:   “这家远洋集团,据说是岛上最大的一家多元化跨国集团,他们老板看了你拍的宣传片,觉得你的形象很符合他们的品牌形象,想请你代言他们旗下的一款新产品。”   “等比赛结束以后再说。”   季鱼接过邀请函,连看都没看就合上了,原本想直接拒绝,又怕简婕再来一通苦口婆心。   简婕也打了个哈欠:“也行,你先专心比赛,回去早点休息。”   季鱼从简婕的房间出来,回自己的房间,在电梯里遇见了任萍萍。   任萍萍问她,简婕为什么又单独留下她。   “因为这次比赛,很有可能是我职业生涯最后一次比赛。退役以后,总要做点别的事情,她在帮我做一些经纪人的工作。”   季鱼没有隐瞒,她知道任萍萍总觉得简婕偏心她,很介意简婕和单独聊天这样的情形,以为是在给她开小灶。   任萍萍的楼层到了,却没有走出电梯,按电梯关门键,盯着她手里的邀请函:   “简教练又让你去参加什么宴会是吗?这次你会不会去?”   “不去。”季鱼有些意外,她为什么不出去?但也没问,只当她好奇心泛滥。   “为什么?”任萍萍追问得有些紧。   “什么为什么?不想去就不去,这还用问为什么?”   “你刚才不都说了,退役以后你总要做点别的事情。你现在红,有人主动找你,等你不红了,看谁还会记得你。既然现在有这么好机会的,你也不能老是端着。我也是在为你着想。”   任萍萍摆了一大堆理由。   季鱼感觉很奇怪,任萍萍今天怎么这么操心她的事?比简婕还上心。   “好,谢谢你为我着想。我会再好好考虑。”电梯到了她住的楼层,她对任萍萍最后客套了一句,走出了电梯。   经历了南舟岛的事情以后,她们的关系比以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季鱼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她闹什么矛盾,虽然很不喜欢她指手画脚,来管她的事情。   电梯门闭合以后,继续下行。   任萍萍双手紧握成拳,在电梯里转来转去,神色看起来有些慌乱。   “嘀!”   电梯到了一楼,很常见的声响,却把任萍萍吓了一跳,她一眼看到酒店门口停着的那辆黑色车,脸色瞬时煞白。   任萍萍要去按电梯闭合键,手机铃声响起。   她硬着头皮接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阴冷无比的声音:   “出来,上车。”   “我我我马上。”任萍萍挂了电话,匆匆走出电梯。   经过大堂,她有意无意地四处张望,没发现什么熟人,快速出了酒店,走到酒店门口临时停车点,上了那辆黑色的车。   车上依然只有两个人,司机和她。   任萍萍依然坐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从后视镜看到,他戴着墨镜,看不到他的脸。   黑衣人驱车在酒店附近兜圈子,兜了好几圈,才主动开口:   “任小姐,麻烦你汇报一下现在的情况。”   “那个,季小姐好像不太喜欢参加应酬,远洋集团的宴会,我已经努力说服她去参加了,但她可能不会参加。至于她男朋友,好像一直在忙,这几天都没有出现。”   任萍萍怯生生地回答,突然身体前倾,看向驾驶座的人:   “大哥,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上我,有什么事,能不能让我安心参加完比赛再说?我这次真的很想凭自己的实力夺冠。”   “你想是一回事,会不会有这个机会是另外一回事。现在这两件事你都没有完成,难说。”   “你们想找他们,为什么要通过我?可以直接带走她啊”   任萍萍停住,忽然想起,这几天一直有另外一个男人,几乎每天都出现在酒店附近,他们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来酒店抓人。   她心里很气,季鱼这混账女人交的什么不三不四的男朋友?走到哪都有人找麻烦,还连累到她!   “废话少说,你还有几天的时间,比赛这几天,你下手的机会很多,要么把季小姐引到蓝鲸洞来,要么想办法直接把那个人引过来,就是她男朋友。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办不到”   “好,我一定做到。”任萍萍咬牙答应,“不过我有个要求,让她去蓝鲸洞可以,你们不能伤及她的性命。”   “放心,蓝鲸洞是傅先生私人买下的景点,很多人想去还去不了。傅先生就是想邀请她去做客观鲸而已,顺便聊聊请她做代言的事情。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歪门邪道上的人,做的都是合法生意。”   “那就好。”   任萍萍松了一口气,她并不想成为杀人凶手,帮凶都不想做。   她心里想的是,不管这些人为什么要她这么做,归根结底都是季鱼自己的原因。她只是为了自保,为了维护她自己的利益。   从南舟岛归来以后,她一门心思扑在训练上,连命都可以不要,没再想走什么捷径。   她都做到这份上了,为什么还是有这样那样的障碍,阻挡她走向世界冠军的路?   任萍萍决定等比赛结束以后,再想办法把季鱼约到蓝鲸洞去,大不了她也陪着她,只要保证她没有生命危险就行了。   “如果季小姐不愿意来,你把这封信交给她,她一定会来。”   “”任萍萍没敢问是什么信,伸手接了过来,放回包里面。   车子很快又回到了酒店门口。   任萍萍下车以后,又看到了一直来找季鱼的那个男人,正在打电话,她悄悄躲在了暗处。   没多久,季鱼从酒店出来,走到门口那个男人面前,两人似乎在交谈什么。   任萍萍怕被他们发现,没敢多停留,找了个机会,进入酒店,回自己房间去了。   门口,季鱼和郑淙简单聊了几句,才知道海坤这段时间忙着找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黑珍珠提供了很多可疑的人物,分散在南太平各个岛屿上,他一个一个实地走访,很耗时间。   “郑淙,以后这些事,你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不用特意过来一趟。”   “我手机欠费,懒得去交电话费。呆在船上也很无聊。”   郑淙脑海里浮现刚才任萍萍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的情形,她们出海比赛,他又不能一直跟着,只能提醒她:   “季鱼,这几天比赛,千万要注意你那个猪队友。”   “放心,我会的。”   季鱼又不傻,她在电梯里就觉察到任萍萍有些不正常,肯定会多留一个心眼。   “那我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好。”   郑淙让她先进去,目送她进入电梯,才转身回到车上,驱车离开。 第82章   季鱼回到房间,洗刷完,早早爬上一床。睡觉前,她给海坤发了条很长的信息。   她一直不知道,他这么费劲地去找“东方”号的幸存者,是不是因为她和她的家人经历过沉船事故,他是不是觉察到,当年的沉船不是一场天灾那么简单。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希望他不要再继续追查下去,因为不希望他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件事情上,尤其现在是捕鲸旺季这种情况下。   枇杷仍然下落不明,“鲲鹏”号一直不能起航,泥鳅和郑淙只能上另外一艘追踪捕鲸者的船巡逻。   虽然她刚从贾永成的保险柜拿到那四张船票的时候,确实很好奇,很想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了解以后呢?为她父母洗雪冤屈?如果真有人陷害他们,找陷害的人报仇?   她又不是生活在武侠小说里。   既然已经忘记,她不想再去费神,追寻什么真相。   季鱼相信,她的父母一定也希望她能走出事故的阴影,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去报仇什么的。   她编辑了很长一条短信,把她的意思表达清楚,发送出去,关灯睡觉。   第二天,一年一度的蓝鲸国际自由潜水大赛在斯宾塞岛拉开帷幕。   季鱼和任萍萍代表中国出赛。   通过赛前训练,季鱼对斯宾塞岛的当地海洋环境c下潜平台c温层变化已经有了很好的适应。   赛前训练的流程和设置与正式比赛一样,只是没有裁判和r循环式呼吸的水肺安全运动员。   到了正式比赛,季鱼感觉和平时训练没什么分别,以往会有一点小紧张,这次却完全没有。   或许有个原因,海坤也在斯宾塞岛,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心情会特别好,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前面五场比赛,季鱼几乎每一场都超水平发挥。   攀绳下潜 fi和恒重无蹼 f两个海洋深度项目,一个室内项目静态闭气 sta,都打破了自己创造的国家记录。   任萍萍表现也非常不错,有蹼动态 dyn和无蹼动态 dnf两个室内项目和季鱼并列第一,并且打破了一项季鱼创造的国家记录,还平了一项纪录。   这应该是任萍萍从业生涯以来表现最好的一次。   两个人的总成绩,分别位列第一和第二,遥遥领先于其他国家的选手。   最后一个比赛项目,恒重有蹼 ct。   这是季鱼最拿手的项目,却是任萍萍最不拿手的项目。   所以,在很多人眼里,季鱼拿下这一届自由潜水比赛的世界冠军,已经毫无悬念。   任萍萍这匹黑马,也被很多人熟知。   最后一天比赛,从酒店临出发前,任萍萍叫住正要上车的季鱼,把她拉到一旁,递给她一封信,说是有人让她转交给她的。   “什么人让你转交给我?为什么不直接给我?”   季鱼没有打开信封,紧盯着任萍萍。   这几天,她一直很小心,不乱吃东西,也不喝饮料,和任萍萍除了比赛方面的讨论和交流,其他时间尽量保持距离。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所以转交信的人让我看了信,上面写的内容是,”任萍萍左右看了看,靠近她,压低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船长,我在蓝鲸洞,救我。枇杷。”   “什么?”   季鱼听到枇杷两个字,大为吃惊,迅速把信拆开,打开一看。   没错,确实是枇杷的字。她认识他的字,和海坤的字体有点像,但字如其人,一个看起来战战兢兢,像是放不开手脚,一个大气磅礴,无所畏惧。   季鱼看完信,再看向任萍萍,开始矛盾。   她当然知道,任萍萍夺冠心切,很有可能心怀不轨。   如果今天最后一项比赛,她被任萍萍设计支开,没能参加比赛,任萍萍自己只要表现正常,冠军铁定就是她的。   但求救的人是枇杷!   季鱼也知道,郑淙为了找枇杷,几乎踏遍了斯宾塞岛每一个可以搜寻的角落,可就是找不到人。   泥鳅还做过这样的梦,梦见枇杷被人虐待,割了舌头,惨不忍睹。   以前在“鲲鹏”号上,他们两个一直睡一个房间,生活久了的人,会有心灵感应,这种事,她见过很多。   简婕在车上叫她们,催她们上车。   “季鱼,我也不知道这个枇杷是你什么人,原本我不想把这封信给你,要交也要等到比赛结束以后,不然你肯定以为我是想故意支开你。但我仔细想了想,万一出了人命,以后你再反过来怪我怎么办?所以,我决定还是交给你,由你自己来决定怎么做。”   任萍萍解释完,转身走回车旁,很快上了车。   季鱼来不及多想,拿出手机,给海坤打电话,无法接通!   打给郑淙,欠费!   打给泥鳅,关机!   “鲲鹏”号上这几个人,像是约好了,跟她玩捉迷藏一样,集体打不通电话。   季鱼气得在心里骂人,忽然想起黑珍珠,那天她们拼酒,黑珍珠给了她一张名片,说是有什么朋友要来斯宾塞岛或附近的岛屿玩,记得找她。   能这么坦然向自己的情敌兜售生意的,除了黑珍珠,她没见过第二个。   这也说明这个人坦荡,没什么城府。   季鱼从包里翻出名片,给黑珍珠打了个电话。   电话想了一声就接通了,季鱼开门见山:   “我是季鱼,你不要问为什么,只要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蓝鲸洞的一切信息。”   电话那头,黑珍珠正在给游客介绍蓝鲸洞,听到电话里的人这么说,索性就直接拿着电话解释:   蓝鲸洞位于斯宾塞岛东北角,是与太平洋相连的天然洞穴。   因为外观看起来像张开嘴的鲸,洞里面与外海有3条相连的水道,光线从外海透过水道打进动里面,水池里透出淡蓝色的光泽,非常美丽,所以叫蓝鲸洞。   洞的内部是巨大的钟乳洞,因黑水侵蚀作用形成天然洞穴,被某世界级杂志评委世界第二洞穴潜水点。经常有潜客们在此练习下水。   目前,里面有两个天然游泳池,通过海底通道连接外部海洋。   由于岩市的阴影投射,吸引了很多水下生物,热带鱼c海豚c水母c海胆等等,五颜六色,所以海底世界比陆地还要精彩斑斓。   季鱼怕会忘记,把黑珍珠的解释录了下来。   她听完解释,没感觉到有什么危险,可能对普通游客存在危险,因为里面最深处有四十多米,对她这个潜水高手而言,没什么可怕的。   枇杷会不会被困在洞里面某个地方?如果她不去,万一他真的没命了怎么办?   世界冠军对她来说,拿不拿本来就无所谓,救人要紧。即使去了枇杷不在里面,至少也能确认他暂时是安全的。   最终,季鱼决定去蓝鲸洞。   简婕又在催她,她回到车旁:   “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昨晚吃坏了东西,有点拉肚子,早上起来忘了吃止泻药。我现在回房间去拿药。你们先去比赛场地,一会儿我让我朋友送我过去。”   “就是这几天经常来看你的那个帅哥吗?”简婕抬手腕看时间,“那也行,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再休息两到三个小时。你的比赛顺序我让他们往后挪。”   季鱼点头答应,希望三个小时足够她来回一趟,既能救下枇杷,也不耽误比赛。   她目送车子离开以后,一辆出租车停下来,上面的人下车以后,她上了车,让司机开快车,送她去蓝鲸洞。   “蓝鲸洞?哪个蓝鲸洞?我昨天才知道,岛上有两个地方,都叫蓝鲸洞。”司机懂中文,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她。   “有什么区别吗?”   “据说里面构造一模一样,最大的区别,一个是天然形成的,一个是人工挖出来的。没办法,人家老板有钱,专门给自己挖个洞来观鲸。”   “你是说,人工挖出来的那个,里面有鲸?”   “据说有,真的有没有我不知道。这个洞不对外开放,据说是私人聚会场所,里面经常会举行一些高级宴会。我也是昨天载了一个乘客,他酒后说的一些胡话,不知道是不是在吹牛。”   司机盯着后视镜看了半天,两眼突然放光:   “小姐,你不就是电影里的那条蓝鲸吗?有人邀请你去蓝鲸洞吗?那很正常啊,老板最喜欢结交一些名模巨星。”   “”季鱼没接他的话,了给黑珍珠打电话,想再问问她一些情况。   电话却一直在通话中,司机又追问,到底去哪个蓝鲸洞。   季鱼思索片刻,让他去不对外开放的蓝鲸洞。   另外那个蓝鲸洞,既然是旅游景点,人来人往,枇杷早就被人发现,对方肯定不会这么愚蠢。   一路上,季鱼继续打电话,还是打不通,只好给每个手机发了信息,内容都是枇杷说的那句话。   万一她没能救出枇杷,自己还遇到危险,他们看到信息,肯定会赶过来增援。   季鱼仔细想了想,她现在只能这么做,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候左右,车子停了下来。   司机告诉她,前面了断崖下面,就是洞的入口。   “了断崖?为什么会起这么一个名字?”   季鱼来岛上这么多天,一直忙于准备比赛,还没来得及去岛上四处看看。   “鬼知道为什么起这样的名字,大概是自我了断的意思,估计是取名的人想不开吧。”司机显然也不知道。   季鱼付了车费,推开车门下车,站在马路上上,环视四周。   远处是大海,往东的海岸多礁石,凹凸不平,往北方向的海岸,则是陡峭的悬崖。海浪拍打海岸发出巨大的声响,像一只被困的野兽在挣扎咆哮。   季鱼走向海岸边,沿着北边方向的海岸走,爬到最高的一处悬崖,旁边立着一个石碑:   了断崖。   季鱼感觉很奇怪,周围没有什么人。   她站立许久,隐约听到从远处的海面传来一种很熟悉,又很陌生的声音。   季鱼仔细分辨声音,两眼瞬间发光。 第83章   季鱼给海坤发送短信的时候,他正在与斯宾塞岛相距甚远的另一座海岛上兜圈子。   从他上岛开始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他,并且不只一拨人。   他来之前,黑珍珠就已经联系好要找的人,也给了他具体地址,他上岛之后,没有直奔目的地,开着一辆租来的破吉普车,在岛上兜兜转转。   海坤转了大半天时间,几乎把整个岛都转遍了,后面追踪的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开车的人应该比他更熟悉这座岛的地形,不管他怎么绕,始终没能甩掉他们。   最后转到了港口。   海坤把车停在港口,下车以后,点了根烟,一边抽烟,一边观察,脑海里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   抽完一支烟,他心里大概有了主意。   海坤抬手腕看了下时间,给租车公司的人打了电话,让他们尽快到港口来取车,打电话的时候,声音尽量抬高,一字一句,特别强调时间c地点。   路人听到他这样说话,只会以为信号不好。   这也确实是事实,岛上大部分地区都没有信号覆盖。   海坤打完电话,看到有一条未读短信,想要打开,跟踪他的人又出现了。   他只能先把手机收起来,进入港口内,像一般要离岛的乘客一样,去售票口买了船票,登上船,没有坐在座位上,躲进了洗手间。   两个黑衣人紧接着也上了船。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看起来身强力壮,手臂上纹着老虎纹身,右边耳朵上带着银耳环。   壮汉身边另一个较矮的男人,身材微胖,连帽卫衣的帽子套在头上,还戴了个白色口罩。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船,守在离卫生间不远的地方,不时地看向洗手间的门。   一男一女两个洗手间,男士洗手间一直紧闭着门,只有女士洗手间进进出出。   外面有好几个有男士等着上洗手间,有人等得不耐烦了,用力敲门,但门一直没打开。   有人实在憋不住了,旁边女洗手间没人的时候,迅速钻进去救急。   两个一直盯着男士洗手间的黑衣人,身材高大的壮汉显然也等得不耐烦了,起身要去踹门,被旁边的人拉住:   “达格,总司令说了,在我们找到人之前,你必须听我的。你现在上去,只会打草惊蛇。我知道你是泰拳高手,但那个人不会跟你打泰拳,他狡猾得很。我们的目的是跟着他,找到要找的人,不需要跟他硬拼。”   “孙老弟,别怪我老达没提醒你,万一他跑了,你要负全责。”达格俯视他,用蹩脚的中文低吼道。   “他在我们眼皮底下怎么跑?难道他会变成蚊子飞了吗?”   船已经开出很远,看不到岸。   上洗手间的人也越来越少,男士洗手间的门突然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却不是他们跟踪的目标!   “怎么回事?”   达格大步冲过去,把男士洗手间的门踹开,里面什么也没有,反过来,一把拧住被他叫做孙老弟的枇杷的衣领,用力晃动,冲他怒哄: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让他逃跑了?”   枇杷脸色发白:“我没有,不可能,我们一直看着,他怎么会不见了?”   他转头看向旁边门关闭的女士洗手间:“一定是在这里面,他一定是趁乱躲到这里面来了。”   “嘭!”达格一脚把女士洗手间的门踹开了。   里面果然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和之前他们追踪的目标一模一样。   “你以为躲在这里,就能蒙混过关吗?我们没你想象得这么蠢。”枇杷挤到女士洗手间门口,抬脚朝背对着门口的人踹过去。   里面的人及时闪开,转过身来,言笑晏晏地看着他们,挥手冲他们打招呼:   “hi,两位螳螂先生,黄雀在此。有何指教?”   郑淙转头看向枇杷:   “别来无恙啊,枇杷小朋友?原来你另攀高枝了啊,也不打声招呼,害老子找得好辛苦。”   枇杷扯掉口罩,一脸惊讶的表情,恶狠狠地问道:“少废话,为什么会是你?”   达格同样是错愕的表情,嘴里嘀咕:“为什么换了个人?明明我们一直守着?”   “既然他送上门来,达格,你给他点颜色瞧瞧。”   “孙中丕,你太有种了,真让我大跌眼镜。装哑巴装了这么久,你不累吗?有本事,你来跟我打啊!”   郑淙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一步一步向前,逼着枇杷后退,一直退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观看海景的乘客,见到这种情况,早已躲进船舱里去了,一些胆大的,也只是冲船舱窗户探出头,远远看一眼。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孙老弟,你来跟他打。你们在同一条船上混过,他的招数你一定很清楚。”   达格倚在门框上,双手抱拳,一副看热闹的姿势。   “我我我打不过他啊!”   枇杷话还没说完,郑淙一个横扫腿,转眼就把他踢翻了。   “给我爬起来!”   郑淙一把拽住枇杷的衣领,把他拉起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膝盖用力顶向他的肚子。   “嗯”枇杷身体往后缩,双臂挡住肚子。   郑淙轮番踢向他的肚子,腹部,腰,再出拳打在他脸上,鼻子上,没几下就把他打到趴在地上,口吐鲜血。   一直袖手旁观的达格,啐了一口口水,终于出手。   他走到郑淙面前两米开外的地方,晃了晃脑袋,十指交叉,用力一握,指关节发出脆响,突然飞起一脚。   出招之快,郑淙一向反应快,竟然来不及躲闪,人像突然被龙卷风卷着,重重地摔向船舱壁,最后掉了下来,双手捂住腹部,痛得直不起腰。   “好!打死他!”   达格身后,枇杷靠着栏杆坐着,在后面起哄。   郑淙躺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气来,一手撑着地面,吃力地爬起来,随手抹掉嘴角的血丝,双手握拳,摆开对阵姿势。   他和海坤格斗对阵,海坤的打斗属于硬汉风格,他偏柔,所以海坤教过他,不要硬碰硬,要以柔克刚,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兵不厌诈,不管用什么手段,能取胜就是赢家。   现在的情形,跟他们平时练习的情形类似。这个达格,显然也属于硬汉类的,他必须耍点小聪明。   此后,达格出招,郑淙不接招,只躲闪,被逼到无路可退时,声东击西,虚实结合。   达格反应不过来,也被他踢了一脚,还挨了他好几拳。   两个人打着打着,一直打到船马上就要靠岸,到达斯宾塞岛。   枇杷突然站起来,大叫:“不好,我们中计了!”   “中什么计?”   达格回头问他,结果被郑淙一拳打在腹部。   这一拳,把他激怒了。   达格一手扣住郑淙的手腕,一手伸到他腋下,一个肩摔,把郑淙重重地摔倒在地。   不等郑淙缓过气来,他两只手分别抓住郑淙的一条手臂和一条腿,把他整个人举了起来,大腿往上顶,劈柴一样,把郑淙整个人横着撞向他的大腿。   最后这致命的一击,把郑淙打得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达格晃了晃脑袋,从腰带后面抽出一把刀,要刺向郑淙,被枇杷叫住。   “等等!”枇杷大步上前,把他手中的刀迅速夺过来,“让我来!”   达格似乎很意外,很快领会他的意思,往后退了一步:“也好。他刚才把你揍得跟孙子一样,现在也让你尝一尝报仇的痛快。”   枇杷拿着刀,走到郑淙面前,双手紧握刀柄,举起刀,直直地刺向躺在地上的人。   郑淙趴在地上的,脸贴着地,脸上几乎已经分不清鼻子和眼睛,眼皮随着露着寒光的刀,同时落了下来。   船终于靠岸了。   模糊中,郑淙听到有人尖叫,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也有人蹲下来,给他止血。   混乱中,他听到枇杷叫达格离开,他们再坐相反方向的船回岛上去。   两个蠢货!   他嘴角上扬,估摸着这个时候,海坤早就已经见完要见的人,现在应该往回赶了。   郑淙的手机停机,但能收到信息。   季鱼转发的枇杷求救的信息,他已经看到,海坤什么时候看到,他不清楚。他希望他看到了,还来得及去救她。   再不济,还有泥鳅在,他们今天巡逻的时候,刚好到了蓝鲸洞附近,希望她不会有事。   郑淙感觉到刀口冷冰冰的,好死不死,刀竟然刺在了上次中枪的地方。   枇杷这混账小子,是真想让他死吗?   如果他是在演戏,这小子真一他一妈一的可以拿奥斯卡影帝了!   不久,救护车到了,他被抬到担架上,送上了救护车,被送往医院。   郑淙感觉身体里的血好像已经流干了,眼皮很重,时时刻刻就要闭上,旁边一直有个人叫他不要睡。   但他真的很想睡,眼睛闭上的时候,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鲸鱼嘴,他和季鱼喝酒聊天的景象。   郑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死了,很多被压抑在内心的真实想法,突然控制不住地迸出来。   在鲸鱼嘴的时候,他想吻她。   不对,在她踏上“鲲鹏”号的那一刻,他就想抱她。   他当时想的是,女人那双脚实在太小了,甲板那么烫,怎么能让她赤脚走在上面?   他好像看到了另一种不一样的情形:   时间往后退,一直退回到他和海坤潜入日本海滩,巡逻一圈后,海坤先回了“鲲鹏”号,他去救落水的男孩,遇见了季鱼。   他们一路被人追杀,最终逃回到“鲲鹏”号。   他真的抱着她上了“鲲鹏”号。   在鲸鱼嘴,他也真的吻了她。   郑淙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心尖涌过一阵暖流,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嘴角和眉眼都挂着笑。 第84章   茫茫荒原,被一条狭窄的公路劈成两半。   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在公路上疾驰而过,车轮扯出两条缎带一样的车辙印,快速往后延伸。   公路两边,偶尔能见到银剑花,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坚硬细长的叶子,仿佛一根根银针,顽强生长,扎根在这片几乎寸草不生的荒原上。   银剑花二十五年开一次花,盛开后,种子洒向空中,如凤凰涅槃一般,随即凋零死亡,比昙花一现更为惨烈。   海坤打开车窗,余光瞥见一闪而过的银剑花,脑海里浮现不久前,找到孟宜柯家后,和孟家老母亲的对话:   “我儿子孟宜柯确实还活着,我都不敢想象,他一个人是怎么在那个荒岛上生活了十三年。他说,岛上空气好,有野果,随时可以泡温泉,后来他在岛上种花,种菜,生活得很好。最关键的是,那座岛离‘东方’号沉船的地方不远,他在岛上还可以眺望大海,他的爱人安息的地方。在这里反而适应不了。所以,他为了我回来了,我又让他回去了。希望你们不要再去打扰他。”   “”海坤当时听到老人噙着眼泪说出的这番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孟宜柯本名叫gary,美国人,是孤儿,取了一位中国太太,把太太和岳母接到了夏威夷定居,一家人感情特别好,岳母把他当儿子一样,给他起了个中文名,随她的姓。   十三年前,孟宜科和他的中国妻子登上“东方”号,沉船后,他和他妻子上演了一场现代版的“泰坦尼克号”,只不过他们这个版本,r一se死了,杰克jack活了下来。   海坤原本想找到幸存者的家人,通过家人再去找幸存者,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可眼下的情形,出乎他的意料。   按照孟宜柯母亲的说法,他回到夏威夷就病重,病到奄奄一息的地步,连医生都查不出什么原因。   他母亲认为,他是在荒岛上生活太久,回来以后,无法适应人群生活,也不能适应水土和气候变化。   这意味着,他如果再去荒岛上把孟宜柯找回来,不但帮不了他,很有可能会死。   海坤心情有些烦躁,脚底往下,把油门踩到最底。   车子很快又回到了登船回斯宾塞岛的港口。   海坤再次把车退掉,买了车票,登上船,给郑淙打电话,想了解一下他留在船上堵截那两个黑衣人的情况。   此前他一路被两个黑衣人追踪,他也认出其中一个是枇杷。   如果只是枇杷,郑淙肯定能应付,但还有另外一个,身高体壮,他不知道郑淙会不会有危险。   海坤躲在船上的男士洗手间内,一直无法脱身之际,没想到郑淙也跟上了船,混进了旁边的女士洗手间。   两个洗手间对着大海的方向,各有一个小窗户,郑淙提议,他们两个玩一出狸猫换太子,把衣服对换。   海坤趁乱离开,再回到岛上,去找孟宜柯的母亲。   郑淙留下堵截他们,尽量拖延时间。   海坤虽然也担心郑淙打不过那个人,但当时情况太急,他没有想到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依计行事。   海坤拨了好几遍电话号码,一直无法接通,放下手机,又看到了那条未读短信,立刻打开看,看到季鱼发过来的信息,脊背瞬间冷到冰点。   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黑珍珠,他犹豫片刻,接了电话。   “坤哥,见到孟老太太了没有?我可是托了很多人才找到这么个人的,是你要找的人吗?”   “是。”海坤简单说了见面的情形,迅速把话题转移,“你想办法帮我去找郑淙,可以去医院看看。”   “我是准备去医院,不过,可不是为了淙哥,是为了坤哥你哦。”   黑珍珠一副邀功要赏的说话语气:   “你女朋友现在估计在医院呢。我回酒店的时候,听到前台都在议论,本届自由潜水世界冠军疑似患上减压症,被送进了医院。”   “”   海坤没等黑珍珠讲述季鱼打电话向她了解蓝鲸洞的事情,已经挂断了电话,奔向客船驾驶舱。   不久,整船的人都发现,船的行驶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   斯宾塞岛。   郑淙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直接进了急救室。   因为抢救及时,伤口的刀被拔一出,大量输血以后,情况终于稳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被转送进了病房。   郑淙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睡得模模糊糊,感觉有些渴,想喝水,想动,却动不了,听到有人叫“淙哥”,估摸着是认识的人,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水”。   “靠,老娘连坤哥都没伺候过,还得伺候你。”   黑珍珠从门口走进来,把手机收起来,走到床头柜前,倒了杯水,在床沿坐下来,把郑淙扶起来,喂他喝水。   郑淙身上没穿衣服,腰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坐起来,被子滑到了腰间,露出左边腰碗口粗的一团血迹。   “不是吧,怎么好像还在流血?”黑珍珠惊呼,有医生过来,给郑淙例行检查,忙追问,“医生,他不会死吧?”   “差一点就死了!”医生表情严肃,大概以为她是家属,严厉训斥她:   “怎么能那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枪伤都还没好全,又来一刀,是铁人吗?刀再插进去一公分,他必死无疑!”   “”黑珍珠喂郑淙喝完水,把水杯放回床头柜,刚要分辨,医生用听诊器在听诊,抬手止住,示意她安静。   医生仔细听诊完,转头向旁边的护士交代了几句,安排她们什么用药,最后又看向黑珍珠,让她马上去补交医药费。   “他不是我我不是他”   黑珍珠指指郑淙,又指指她自己,看着医生掉头离开,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还是到乖乖到楼下交钱去了。   病房里住着两个病人,又进来一个护士,两个护士站在两张床之间,交头接耳,似乎在议论什么。   她们说的是英文,郑淙模糊中,听到她们说到一个单词,freedivg(自由潜水),两眼突然打开,竖着耳朵听她们讲话。   自由潜水冠军疑似患上减压症,有生命危险,被送进了医院郑淙惊坐起来,掀开身上的被子,要下床。   护士用不太灵光的中文阻止他,让他好好躺着,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郑淙坐在床沿,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摇晃,问道:“她在哪?你们说的那个自由潜水世界冠军,有生命危险,她现在在哪?”   护士看他好像眼泪就要掉下来了,试探着问:“她是你的亲人吗?”   郑淙摇头,又点头,又摇头,他也不知道季鱼算他什么人,应该就是普通朋友。   他忽然想起昏迷前,他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心里愧疚不安,可一想到季鱼现在可能有生命危险,如果不去看她一眼,他估计后半辈子都会不安。   郑淙决定,再看她最后一眼,以后他要再胡思乱想,直接去寺庙出家做和尚!   护士似是被他搅晕了,眉头皱得厉害:“既然不是亲人,你自己现在身体状况刚稳定下来,不能随便动。”   护士要扶着他躺下来,郑淙直接把她推开,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撞见黑珍珠。   黑珍珠扶着他的手臂,他却一把推开她,像喝醉了酒一样,跌跌撞撞往外走。   “你这是要去哪?”黑珍珠小跑着跟上来。   “”郑淙说不出话来,一手撑着腹部,一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前走。   有生命危险,那应该是在重症监护室之类的地方,他四处张望,寻找指示牌之类的标志。   “你是要去见季鱼吧?”黑珍珠瞧见他这副焦急的模样,已经猜出七八分,“这是人家坤哥要急的事情,你急什么?”   “你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郑淙拽住她的手腕,急急地追问。   “我也只知道一半啊。在酒店听到她们说这一届的自由潜水世界冠军被送进医院,我就跑过来了。路上接到坤哥的电话,让我来医院找你。这不,刚给你交完医药费,还没来得及去打听呢。”   “快扶我去重症监护室”郑淙拽着她往前走。   “你还要不要命啊?”黑珍珠要把他拉回去,却根本拉不回去。   这死男人,明明是个快要死的人了,力气大得却跟牛一样,反过来把她拉着往前走。   无奈,黑珍珠只能扶着他往前走。   走到半路,遇到一个护士,黑珍珠问了她重症监护室在什么地方。   护士让他们一直往前,走到走廊尽头坐电梯,告诉他们到几楼,绕几个弯,怎么绕,很详细地给他们指了方向。   黑珍珠扶着郑淙继续往前走,不时看向旁边气喘吁吁的病人,额头上冒着汗。   他现在穿上了衣服,也不知道伤口是不是还在流血,她看不到,只是在旁边骂,骂郑淙吃了操心米,关他屁事,吧啦吧啦。   就这么几层楼的距离,中间还是坐电梯,他们到达重症室门口,竟然花了近半个小时!   重症室门口。   简婕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走来走去,不时在门口停下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向里面的人。   走廊另外一个方向,跑过来一个人,跑到入口处停住,一脸惊惧的神色。   “坤哥?你也来了?”黑珍珠看到海坤,兴奋地朝他挥手。   海坤却毫无反应,整个人像石化了一样,眼睛紧盯着重症室的方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第85章   重症会议室门口,简婕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打破了持续片刻的死寂。   “季鱼?你个混蛋,你死哪去了?你有没有一点点作为运动员对于比赛最起码的尊重?”   简婕捞起电话,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臭骂: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缺一项比赛也能拿冠军?我很清楚的告诉你,现在冠军不是你,是任萍萍!”   简婕再次转头,看向病房里静躺在病床一上带着氧气罩的人,咬牙切齿:   “你们两个怎么就完全相反呢?任萍萍这个死人,为了拿个冠军,命都不要,现在真快要成死人了。”   电话另一头,季鱼已经回到酒店楼下,知道比赛已经结束,所以才急着给简婕打这个电话:   “简教练,我知道,没有按时赶到现场参加比赛是我的错。但我要向组委会申诉,争取加时补赛,我会解释没有准时参赛的原因,希望你能帮我传达这个意思。”   “什么?你确定要补赛?”简婕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充满喜悦。   她余光瞥见,走廊两端的入口,有两个男人死死地盯着她,一边向她走近,表情有些疑惑,继续讲电话:   “这样也不是不行,可以试试,不过好像没有先例诶,我的手机,你谁啊,抢我手机干嘛?”   简婕的手机已经到了海坤手里,她是第一次见到海坤,并不认识他,但对郑淙有些眼熟,比赛期间经常看到他出现在酒店楼下。   海坤拿着手机,却半天没说话,电话里的人“喂”了半天,最后像是想起什么,问道:   “海坤,是你吗?你也在医院?你是不是以为患减压症被送进医院的人是我?怎么可能,我这么厉害,潜水对我来说,跟吃饭睡觉一样,绝对不可能出事”   “季鱼”海坤极力平复内心复杂的心情,“你站在原地别动,我马上过来。”   “哦,好啊,我就在酒店门口。”季鱼似乎听出他声音异常,“你别担心,我给你们发的信息,一定吓到你们了,等你到了我给你解释。”   “嗯。”   海坤把手机还给简婕,转身就跑,边跑边冲黑珍珠喊道:   “贺小姐,快把他扶回房间去,我再来医院之前,你别走,帮我照顾好他。”   “遵命,坤哥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黑珍珠对着海坤的背影,立了个军姿,看起来很兴奋。   郑淙同样是喜悦的,原来只是虚惊一场。他内心其实也有一股冲动,追上海坤,跑回酒店去但双脚纹丝未动。   黑珍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扶着他转身,往回走:   “你又想去凑热闹啊?掂量一下你自己的本事吧,瞧你这病恹恹的模样,你跑得过谁啊?”   “大姐,让你的嘴巴歇会行吗?老子饿了,我要吃烤乳猪c生鱼片c红米饭c椰汁虾c烧烤c可可椰子粽”   黑珍珠打断他:“大哥,谁买单啊?我的钱都给你付医药费了。”   “你坤哥啊,他不是还会来的吗?不是让你伺候我吗?老子心里不爽,一定要把他吃穷!”   “没错,”黑珍珠会意,笑道,“这么点吃的,还比不上一个女人值钱吗?老娘支持你,先送你回房间,马上去买。”   “真买啊?”郑淙也只是图个嘴上痛快,他其实什么也不想吃,“算了吧,买来了还不是你占便宜?老子困了,想睡觉。   “瞧你这点出息!”黑珍珠笑骂道。   两个人说说笑笑,和来的时候,完全是两样。   海坤从医院出来以后,拦了一辆的士,说服司机坐副驾座,他上了驾驶座。   继海上飞船以后,又上演了一场公路飞车。   车子快到蓝海国际酒店,海坤远远地看到站在酒店门口四处张望的女人,那一刻,心情异常激动,视线竟然有些模糊。   酒店门口,季鱼余光瞥见,有一辆车像箭一样飞过来,定睛一看,开车的人竟然是海坤,忍不住笑了。   她想跑过去,又想起他说让她站在原地别动,她真的不动了,看着车子在她身前停下来。   驾驶座的门推开,海坤跳下车,连车门都没关,冲上来,双臂一把将她抱住。   他抱得很近,手臂还不断地加力,像是要把她拧碎了,摁进身体里去。   他抱得实在太紧,季鱼透不过气来。   “海坤,我们先回房间吧。”她费了好大力气,吐出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我想上厕所。”   季鱼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很憋了,他说让她不动,她担心她跑去上厕所期间,他到了看不到她,一定会很急,只能一直忍着。   “好。”   海坤当然理解了她这样的心思,在她额上重重地亲了一下,放开她。   他拉着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入酒店。   季鱼脑海里浮现在蓝鲸洞见到的景象。   她当时走上了断崖,听到了一种很熟悉的声音,确定是大翅鲸。   没多久,海面上果然出现了一条白色的巨鲸。   季鱼远远地看到,巨鲸身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鱼叉,令人触目惊心。   全身白得像汝瓷,在阳光照射下,闪耀着金色的光,和她曾在报纸上看到的被成为“中国白鲸鲲”的图片几乎一模一样。   她当时太惊诧了,更让她不解的是,鲲直直地冲向岸边的悬崖,像是要撞上去,但周围并没有捕鲸船追赶他。   季鱼无意间在附近找到了一条通往悬崖底下的阶梯路,顺着阶梯路走下去。   她发现,悬崖底下有一个巨大的拱形洞口,洞口顶端,有铁栅栏,随着鲲靠近悬崖下的洞口,铁栅栏开始下降。   这明显是有人特意为鲲造的一个牢笼!   季鱼来不及多想,跳入海里,游入洞里面,寻找可以阻止铁栅栏下降的开关之类的。   她在洞口附近找了许久,没有找到开关,但依稀听到,从洞里面,似乎也传来了鲸的叫声,与远处海面游过来的鲲的叫声,遥相呼应。   没多久,鲸的叫声停止了。   海面上出现了两艘船,从两端朝鲲航行。   季鱼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是从其中一条船上传来的,她听出是泥鳅的声音。   另一艘船上下来好几艘快艇,这种阵势,季鱼很熟悉,她第一次经历“鲲鹏”号和“波塞冬”号海上对抗的时候,就是这种情形。   还有一艘快艇朝她驶过来。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鲲离开之前,一连撞翻了好几艘小艇,但身上又多了好几根鱼叉。   最终,她上了泥鳅所在的船,成功逃离了追踪。   一回到房间,季鱼一口气把她去蓝鲸洞的离奇经历说给了海坤听,连上洗手间都没有停。   “你说,这是不是很神奇?”季鱼讲完以后,一边洗手,一边回头问倚在洗手间门框上的男人:   “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会不会是我眼花,看错了?后来问泥鳅,他看的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样。”   “季鱼,你过来。”   海坤已经把她的讲述的内容消化完毕,站直身体,把手伸向她,拉着她回到房间,在沙发上坐下来。   “还记得我们的协定吗?我要补充一条,非常重要的一条,你必须遵守。”   “什么?”季鱼从没见过他这么严肃。   “你想答应我。”   “好。”季鱼急着听到他要补充的内容。   “以后凡是和‘鲲鹏’号有关的事情,你不准插手。比如这次,有人拿枇杷要挟我,你应该直接放到一边,等我回来处理。而不是这样一个人跑过去,很危险你知不道?”   “”季鱼愣住,虽然心里有些堵,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这次只是虚惊一场,大概真的是她走运。   可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任萍萍把她引到蓝鲸洞去,她相安无事,还撞见了鲲的出现?   “好,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了。”她当然也知道,他是怕她会遇到危险。   “你好好准备申诉的事,如果实在不能加时补赛,那就算了,早点回滨城去,以后还可以再参加别的比赛。”   海坤起身准备离开:“我现在回医院,郑淙受了重伤。”   “他怎么了?”季鱼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简婕现在也在医院,我刚好可以去找她,再商量一下,怎么申诉。”   海坤嘴角抽动了两下,最终没有反对,两个人又一起返回医院。   季鱼忍不住嘀咕:“你既然知道要再去医院,为什么不在电话里直接让我过去?”   “”海坤被问住。   他当时实在太乱,以为她出了事,恐惧到了极点,不敢走到重症室门口去,后来听到简婕在电话里叫季鱼,恨不得立刻飞到她身边。   他们坐车到了医院,找到郑淙的房间,还没进门,就听到了泥鳅的声音。   “水手哥,你在南舟岛中了枪,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枪伤都还没好,又被人刺了一刀,”泥鳅的声音带着哭腔,“医生说你差点就没命了。”   “你你你又来了,都唠叨几百遍,你这像是已婚男人吗?我都说了死不了。你再嘀咕,赶紧给我回去。”   郑淙声音里充满了嫌弃,又明显带着笑意。   季鱼和海坤在门口停住,双双看向对方,用眼神确认,他们都不知道郑淙在南舟岛中枪的事情。   他们出现在门口,郑淙一眼看到了他们,大吃一惊,伸手捂住泥鳅的嘴,似是怕他再说什么。 第86章   郑淙刚一动,伤口处疼痛欲裂,也顾不上捂泥鳅的嘴,趴在了床一上。   “伤得很重吗?”季鱼快步跑到床边,“郑淙,你怎么会受伤?在哪里受的伤?”   “是枇杷伤的。”泥鳅不等郑淙开口,嘟哝道,一副很生气的表情,“枇杷怎么能这样呢?船长和水手哥对他多好啊!他怎么能做叛徒呢?”   “别乱说话。”海坤阻止泥鳅继续说下去,“他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   海坤同样已经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来,把郑淙扶着坐起来,拿了个枕头垫在他后背,简单向季鱼解释了和郑淙掉包甩脱跟踪的事情,但略过了找到孟宜科母亲后了解到的信息。   “最后没找到幸存者吗?那我不是白挨了一刀?”郑淙嘴角一抽,笑得很吃力,脸色和嘴唇都很苍白。   “找到了,他又去了别的地方,家人也不清楚去了什么地方。这件事到此为止。”海坤结束了这个话题。   “”郑淙看出他没有讲实话,虽然心里憋得慌,却也没再多问。   他余光瞥见站在海坤身后的季鱼,不由得想起来医院的路上那些很混蛋的念头,心里愧疚不安,头往相反的方向偏过去,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郑淙知道刚才泥鳅念叨的话一定被海坤和季鱼听进去了,必须得做点什么:   “泥鳅,帮我拿下手机,给你们看看我女朋友的照片。”   “什么?你有女朋友了?”泥鳅兴奋地直接爬到床一上,扑向床头柜去拿手机,拿到手机,立刻打开,翻照片。   “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郑淙伸手向要手机,“你找不到,我翻给你们看。”   “什么时候的事?”季鱼也不觉有些好奇,“是在南舟岛的时候认识的吗?”   “对啊,其实我当时也只是受了点小伤,小姑娘在医院里做护工,在她的精心护理下,我的伤好了。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郑淙把他们怎么认识,怎么日久生情,添油加醋,说得活灵活现,说完以后,偷偷在心里道歉:   “小苗,对不住了,哥只能借你点力,反正我们绿水青山后会无期,他们也不认识你。”   门口,黑珍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靠在门框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房间里的人说说笑笑,面带微笑,笑得很奇怪,只是笑,没有打断他们。   季鱼抬眼看到了她,笑道:“珍珠小姐什么时候来的?今天谢谢你啊,告诉我那么多蓝鲸洞的信息。”   虽然她根本没去黑珍珠说的蓝鲸洞,阴差阳错,闯入了另一个禁地。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黑珍珠站直身体,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来:   “你给我打电话以后,我一直在蓝鲸洞,没看到你出现啊?你没打电话之前,我也在蓝鲸洞,附近出现了一些着装打扮和行为举止都很异常的人。”   “水手哥,她说的,是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些人?枇杷也在里面?”   季鱼恍然大悟:“这么说,枇杷和那些人确实是埋伏在了蓝鲸洞,等着我过去。只不过,我去了另外一个蓝鲸洞。没被他们抓到。”   “枇杷和那个被他叫做达格的拳击手,应该是收到消息,船长要去找人,提前离开跟踪。不过他们没发现,我跟在了他们身后。”   众人七嘴八舌,间接把另一个季鱼没有去的蓝鲸洞的情形还原。   “字条肯定是枇杷写的,他的字我认识,但他应该是被逼的。他知道有两个蓝鲸洞,泥鳅和郑淙在其中一个蓝鲸洞附近巡逻,我去了不会有危险;而另一个隐秘的蓝鲸洞,他们一定以为我不会去。这件事他们肯定早就计划了,但任萍萍一开始不想把字条给我,赶在给我的这一天,了断崖的蓝鲸洞出现了鲲。他们的人都把焦点放到怎么捕杀鲲上面去了,所以,我应该谢谢鲲。”   季鱼说完以后,侧头看向一直沉默的海坤:“船长,我分析得对吗?”   “差不多。”海坤拽住她的手腕,“分析完了,是不是该去找你那个教练,准备申诉的事情?”   “对,差点忘了,我马上去。”   季鱼让郑淙好好休息,等她忙完比赛的事情再来看他。   郑淙只说了声“好”,挥了挥手,示意“再见”,却没去看她,眼睛盯着手机上的照片。   海坤把季鱼送到去往重症室走廊入口处,转身准备离开,被季鱼拉住:   “可是,我还有个疑问,泥鳅怎么会从对外开放的蓝鲸洞,转移到了断崖那个隐秘的蓝鲸洞?”   海坤还没开口,她自问自答:   “我知道了,有你画的鲲的洄游路线图。沿着这条线路,他肯定能发现鲲的踪迹。但是,枇杷和那些人又想做什么?”   海坤没有解释还涉及到水位升降的问题,正常水位,洞口在水面以下,不会有人发现。   他只提醒她:“我们今天补充的协议是什么?”   “”季鱼立刻捂住嘴,另一只手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转身走向重症室。   海坤目送她的背影一直走到简婕面前,两人开始谈比赛的事情,他才转身离开,重新回到郑淙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郑淙一个人,海坤一进门,反手把门关上,直奔主题:“郑淙,你有没有按照我说的做?”   郑淙似是知道他会返回来,指了指他的伤口,有气无力地笑道:   “看到没有,枇杷那死小子,一刀砍下来,差点把我砍死。放心吧,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只是为了自保,这一刀,绝对能骗过那个达格。再说,我也没把他当自己人,把他打得半死不活的。他暂时应该是安全的。不过,我现在也不得不怀疑,枇杷那小子是不是真的被黑鲨收买了,因为我从他眼里看到了真正的恨意。”   海坤暗暗松了一口气:   “枇杷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好好养伤,我让郑小姐安排其他船只巡逻,泥鳅留下来照顾你。”   “那怎么行?你是不是想一个人独闯蓝鲸洞?你就没想过,说不定是黑鲨故意借枇杷的手,让你知道有这样一个蓝鲸洞,等着你去送死?那里面肯定有机关。”   “不会。”海坤给他倒了杯温开水,递给他,“这个蓝鲸洞,是黑鲨为了捕杀鲲准备的。这次被泄露,完全是个意外。”   郑淙接过他手中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再递给他,皱着眉头,细细思索他刚才的话。   “你的意思,任萍萍确实不知道有两个蓝鲸洞,也没想到季鱼会闯入了断崖的那个洞?”   郑淙不知道是不是伤口痛的缘故,大脑一片混沌,对这一天内发生的事,似清晰,又似模糊。   “她知不知道,已经成为一个人谜。她想支开季鱼的目的,让她不能参加比赛,毋庸置疑。但把了断崖有个蓝鲸洞的秘密暴露出来,间接帮到了我们。”   “那个女人,是该夸她用心良苦,还是该骂她太有心机?”   “还有一种可能,”海坤沉思半晌,“黑鲨想隐瞒的蓝鲸洞,却被他们总司令故意泄露。”   “对!差点忘了这个人。黑鲨想捕杀鲲,总司令想抓你。”郑淙拍了一下额头,晃了晃脑袋:   “所以,你更不能一个人去蓝鲸洞,我最多休息两天,这两天你先陪季鱼参加比赛。他们肯定早就想抓住季鱼,引你上钩了!”   有人敲门,海坤起身起开门。   泥鳅提着好几个塑料袋进来:“船长,跟我们一起吃饭吧,红米饭c椰汁虾很多好吃的。”   “别,我一个人都不够吃呢。季鱼找她们教练,事情谈得应该也差不多了,船长赶紧去找你夫人吧。来了这么久了,也没见你们一起吃过一顿饭。”   郑淙一脸嫌弃的表情,不停摆手,示意海坤赶紧走人。   海坤手机铃声响起,是季鱼打过来的,他叮嘱了泥鳅几句,让郑淙好好休息,一边接电话,一边离开了房间。   季鱼和海坤在一楼门口再次碰头,一起离开了医院,找了一家当地特色餐厅用餐。   餐厅视野很好,同样能看到大海,沙滩上有人在晒太阳,岸边有高大的椰树,典型的热带海洋风光。   海风吹来,凉爽舒适,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椰香,和诺丽特有的香味。   季鱼正欣赏海景,被对面的男人打断:“跟你们教练谈得怎么样?”   “她说应该没问题。她会先向主办赛事的组委会提出申诉请求,时间应该就在这两天,申诉的时候,我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只要合理,他们会考虑让我再补赛。但成绩不一定能计入总分,冠军人选已经公布出去,不可能再更改。”   “不觉得委屈?”海坤给她开了一罐椰汁,插一上插管,递给她。   “委屈到没有,有一点点遗憾。不过,只要能有机会完成最后一个比赛项目,也算圆满了。”   季鱼接过饮料,喝了一口:   “对了,简婕说,任萍萍在昏迷之前,让她给我转告一句话,‘小心他的手’,但我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海坤视线定住,脑海里响起去不久前探监的时候,铁叉提到,黑鲨没有双臂的线索。   果然,控制任萍萍的人,就是黑鲨!   “季鱼,你比赛的时候,我会在场,我可以做水肺安全人员,我有这个资格证。”   “真的假的?”季鱼有些难以置信,“你不用再去找‘东方’号的幸存者了?”   “你不是说让我不要再找了?那么长一条短信,我理解力不差,当然能看懂。”   “”季鱼心情突然大好,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第87章   幽暗的房间内,门突然被推开。   枇杷眼睛突然受到光线刺激,有些不适,抬手挡住光线。   有两个黑衣人闯进来,用黑色布条再次绑住他的眼睛,推着他走出房间。   每次都是如此。   从他们把他带到这个地方,只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中间的转移过程,必定把他的眼睛遮住,显然怕他会泄露这里的路线。   枇杷偶尔能听到水流的声音,也能感觉到这里面的温度很低,他猜想,应该是隐藏在水底下的洞穴之类的空间。   枇杷感觉似曾相识,与斯宾塞岛那个很著名的旅游景点蓝鲸洞很相似。如果他没猜错,这个洞,应该就是仿照那个洞人工挖掘的。   弯弯绕绕,不知道走了多久,枇杷被带进一个光线明亮的房间,才停下来,他眼睛上的黑色布条被撤掉。   枇杷眼睛适应了光线,扫视房间一圈。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黑鲨和达格,他们正盯着墙面上的一个大屏幕,上面正在回放一组视频,没有声音。   枇杷瞄了一眼。   屏幕上,一个女人跳进了水里,远处的海面,有一条白色的大鲸,两艘船,和一些小艇。大鲸挥动尾鳍,把小艇撞翻,之后离开,女人也被一艘船救走。   “啪!”视频突然被关掉。   黑鲨“蹭”地站起来,大步奔到枇杷面前,左右手开弓,一连给了他好几个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   “说,为什么那个女人没有出现在蓝鲸洞?是不是你给了她什么暗号?”黑鲨打完以后,恶狠狠地问道。   枇杷捂住脸,一脸委屈的表情,怯生生地回答:   “我怎么知道?我和达格天天在一起,怎么给她暗号?那天你让我写了求救信以后,我和达格就一直守在那个蓝鲸洞,今天一接到消息,那个人去了旁边一个岛,我和达格就追过去了。蓝鲸洞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   枇杷不等黑鲨追问,“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我和达格被那个人耍了,我们一开始不知道他们有两个人,他们掉包转移我们的视线,那个人又返回岛上去了。不过,我们当时就赶回去了。我也把破坏我们计划的另外一个人杀了。不信你问达格。”   黑鲨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绕着枇杷转了一圈。   他说的,和达格说的,所差无几。   其实不用枇杷解释,黑鲨自己已经想到,了断崖底下有个蓝鲸洞这个秘密,是谁泄露出去的。   桌上手机铃声响起,达格把电话拿起来,递给黑鲨:“郎哥,是总司令。”   黑鲨冷笑一声,走到沙发前坐下来,接听电话:   “总司令,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释,蓝鲸洞突然冒出来,是因为最近水位下降?看不出来,您老人家这么关心天气变化。”   “阿郎,这件事,你要听我解释。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我们花了那么大代价,造出一个蓝鲸洞,要发挥作用啊。你不能只是想着捕杀那条大鲸,就算你杀了他,也换不回你两条手臂。我们要做的,是对抗所谓的国际法,让那些顽固分子接受我们捕鲸合情合理这个事实。那个人是最有用的一张王牌!”   电话里的声音很大,夹杂着风声和海浪声:   “可你现在让人把我骗到这个不知名的岛上,是什么意思?你想软禁我?你别忘了,没有我,你还掌控不了局面。”   “我掌控不了,是要等你把那个人收入麾下以后,让他来接替铁叉,帮你掌控局面,来跟我抗衡?”   黑鲨大笑,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可笑的事情:   “您老人家太天真了。相信我,那个人是不会听你的摆布的。他是个中国人,跟我们不一样!”   “阿郎,我要跟你讲多少遍,你才能接受我的建议?不管他是哪个国家的人,现在的局面已经由不得他。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所谓的法律,其实只是金钱和权力的游戏,与真相无关。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找到第三方证人,也永远不可能再找到。而我们有小孙作为证人,‘东方’号上发生的事情,由我们说了算。这就是法律。”   “嗯,受教了。后面的事情,我会听从您的指示,顺利完成。您老人家就留在岛上,好好安度晚年,有空我会去看您的。”   黑鲨不等对方再辩驳什么,挂断了电话,阴森乖戾的眼神,射向站在房间中央垂着头的枇杷。   “你不是信誓旦旦地向那老头保证,只要跟着那个人,就一定可以找到最后那个幸存者?”   枇杷迅速抬头:   “没错。前提是,先要他找到。现在,他并没有找到。我们所有埋伏在斯宾塞岛的眼线都已经确认,那个人回到了岛上,但只有一个人,没有带回什么幸存者。”   枇杷向前一步:   “我们现在已经有证据可以起诉他,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去海牙的国际法庭,申请就在斯宾塞岛设立临时国际法庭。庭审期间,整个岛都在我们的控制下,所有进入斯宾塞岛的人都必须经过我们的人审查。就算那个人想造假,造出个幸存者来给他作证,也不可能了。”   黑鲨紧盯着枇杷,半晌才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恨他?真的是因为他没有及时救你的父母?”   枇杷扬起下巴:   “对!他既然要做坏人,早做和迟做有什么分别?如果他不犹豫,我父母就不会死。”   “你要杀他,在‘鲲鹏’号上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动手?这一点,我始终都想不明白。”   黑鲨起身,踱步到枇杷面前,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一手拿着一个药瓶,往他嘴里倒入粉末状的药:   “为了防止你有什么阴谋,我送你这点小礼物。放心,短时间内毒不死你。等你上了国际法庭,出庭指证那个人以后,我会给你解药。”   黑鲨把药瓶里的粉末倒完,依然没有放开他,让达格递过来一杯水,倒进枇杷喉咙里。   枇杷被迫吞咽,喉咙像被火在灼烧,不停地咳嗽。   那两个押他过来的黑衣人,再次把他送回原来的房间,关了起来。   枇杷躺在床上,浑身奇痒无比,像被虫子在咬,不停地抓挠,心里默默地祈祷:   审判的时刻快点到来!   ——   季鱼的申诉请求当天就得到了批准,时间从晚上八点开始。   主办方派出了三名资深自由潜水教练,简婕是其中一个,另外两个,一男一女,分别来自新西兰和挪威。   季鱼站在申诉室中央,按照之前简婕的指导,双手叫交叉,放在腹部,头微微低着,姿态极为谦卑,像一个犯了错误,勇于承认错误并决心改过的小孩。   三位教练坐成一排,都在翻阅她的申诉材料,一直没人开口问她问题。   最终,还是简婕先开口:   “季小姐,虽然我是你的教练,但说实在的,对于你临时弃赛这种事情,我非常生气。并且,我觉得这个申诉,对于其他选手来说是不公平的。虽然你潜水技能卓绝,但这一届比赛,你不可能再有机会夺冠。你确定还要继续申诉吗?”   简婕先用中文说了一遍,再用英文说了一遍。   季鱼先用蹩脚的英文回答,再用中文回答:   “确定。因为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参加比赛,我希望有一个圆满的结束,并不是为了夺冠。事实上,从我十二岁学自由潜水开始,从来没有奢望,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世界冠军。”   “真的?”新西兰男教练终于发问,他是用中文问的:   “我不太相信你说的话,自由潜水和其他所有体育竞技项目一样,既然是比赛,就会有输赢。不想赢得冠军的运动员不是好运动员。”   季鱼细细思索了一下,改变了措辞:   “应该说,刚开始的时候是这样。我十二岁的时候,家中遭遇剧变,我父母离开了我。我被医生诊断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ptsd。无法与外界交流,什么事都不能做,整个人就像一个活死人。当然,这些是听我养父偶尔说起的,我自己其实已经不记得了。”   “后来呢?”一直没开口的挪威女教练追问道,似是对她的故事产生了兴趣。   “后来,他就送我去学习自由潜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在水里特别有安全感,不用和人说话,自由惬意。潜水需要专注,我渐渐忘记了自己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我刚刚想表达的意思是,潜水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让我得到重生,就像水对于鱼那么重要,即使不拿世界冠军,我也热爱潜水。这是我十八岁以前的感受。”   季鱼清了清嗓子,继续解释:   “十八岁那年,我第一次获得世界冠军,也是在斯宾塞岛,特别兴奋,不敢相信是真的。能得到认可,确实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对我也是一种激励。后来每一次比赛,我都会全力以赴。也拿了很多世界冠军。所以,我认为我是一个好的运动员。”   “可是这次你却弃赛了。这是很不尊重别的选手和所有工作人员的表现。”简婕声音严厉。   “确实。我承认我错了。当时情况紧急,我的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遇到了危险。”   季鱼把有人拿枇杷威胁海坤,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海洋守护者的身份,这么多年来在海上漂泊,保护濒临灭绝的鲸类,都一一讲述。   三位教练都听得很认真,严谨盯着她一动不动。   申诉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三位教练让季鱼先离开,他们要再核实她申诉的内容,申诉结果出来以后会通知她。 第88章   季鱼的申诉第二天就有了结果。   赛事组委会同意让她加时补赛,比赛时间就在当天上午,成绩不计入总分。   这意味着,不管她最后成绩如何,她都与这次比赛的冠军无缘。   季鱼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虽然有一丝遗憾,但能圆满完成比赛,还是很开心。   临时赛场设在斯宾塞岛西北水域,离海岸不远,这一片海洋有足够的垂直深度,洋流较小,风浪比其他海域稍小,只是比此前比赛期间要大很多。   她到了比赛现场才知道,这一届斯宾塞岛蓝鲸国际自由潜水比赛在往年基础上,增加了儿童组的比赛。   原本这一天是儿童组比赛的第一天,但因为天气原因,海上风浪很大,海水能见度较差,为了小选手们的安全考虑,组委会临时把儿童组比赛往后延了一天。   所以,裁判和r循环式呼吸水肺安全员这一天都空了出来,她才有补赛的机会,这也相当于为她一个人专门设立了一个赛场。   季鱼听了特别感动,更让她兴奋的是,海坤跟组委会的工作人员沟通后,经过重重考核,争取到了作为她比赛时水肺安全员的资格。   现场准备工作就绪,所有工作人员已经到位。   季鱼下水前,简婕最后叮嘱了她一些注意事项,提醒她要注意安全。之后,她和海坤从休息船上下到水中,游到圆形浮盘旁。   “季鱼,”下水前,海坤拉住她,也不管旁边有其他工作人员在,直接搂住了她的腰,”成绩不能计入总分,真的不介意?”   季鱼也顾不了那么多,双臂抱住他的脖子:   “悄悄地告诉你,我参加了那么多次比赛,不管结果怎么样,比赛一结束,我就忘了。但这一次,我一定终身难忘。”   “那就好,今天海况不算好,你悠着点,如果感觉有什么不适,必须给我信号。超过一秒,我会直接”   “停停停!”季鱼听到这句话,头皮发麻,他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次,现在有些后悔,不该答应让他来做水肺安全员。   她故作严肃地警告他:“我们说好了啊,我好不容易争取到比赛机会,你要是破坏了我的比赛,以后我就不理你了。”   海坤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视线在女人娇俏素净的脸上停留片刻,刚要放开她,却忍不住,突然又抱住了她。   “怎么了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对我说?”   他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季鱼一时想不起具体是从什么开始的。   “没什么,先好好比赛,等比赛结束以后再说。”   有人开始催促,海坤不得不放开了她。   季鱼深呼吸,套上鼻夹,潜入水中,双手交叉,举过头顶,身体和脚蹼开始有规律地摆动,沿着安全绳,往下深潜。   六项全能自由潜水比赛中的ct恒重踢蹼下潜项目,潜水员需穿着脚蹼和恒定配重,进行闭气深度下潜,并返回水面,记录下潜深度。踢蹼可以单蹼,也可以双蹼。   季鱼习惯单蹼。   所有项目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一项。   踢蹼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鱼在摆动尾巴,越往下潜,就越接近海洋的心脏。   置身在深海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仿佛回到了人类诞生最原初的时候。   “在遥远神秘的过去,海洋是所有生命的起源,而这些生物可能在经过无数次地演变之后,最后的残骸又回到海水中,因为世上的一切最后的结果都将回归大海。这条巨川就像自洪荒时期就永恒不息的河流,是万物之始,也是万物最后的归宿。”   季鱼又听到了这个声音,像是美丽温柔的母亲,在给宝宝讲睡前故事,很温暖,很甜润。   她十二岁第一次潜入水中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个声音,仿佛来自前世的记忆。   每次声音结束的时候,就是她能下潜的极限,训练的时候她会挑战极限,继续往下,但比赛的时候不会。   这一次更不会,海坤就在她对面,他们之间不到两米的距离,中间隔着安全绳。   季鱼拾起连接安全绳深海端圆盘上面的环形手扣,套在手上,反转方向往回游。   看到她返回,海坤暗暗松了一口气,踢动双蹼,同样往上游,眼睛始终注视着季鱼。   女人身体呈流线性摆动,眼睛微闭,神情异常专注,虔诚,仿佛她不是在潜水,而是在进行一项最神圣的仪式。   明明她在动,却让人感觉很静,仿佛仍然孕育在母体子宫内的婴儿,富有生命力。   海坤看着看着,内心变得异常柔软,感觉眼睛流出有热度的液体,混合在海水中。   海面越来越近,照入海底的光线也越来越强,最终,他和她同时破水而出。   那一刻,海坤感觉,他们就像刚刚诞生的生命,感受到一个美丽新奇的世界。   他有些激动,待她取下鼻夹,向裁判展示“一k”的手势后,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入怀里,取掉供氧装置,低头吻住了她。   季鱼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腰上受力,被男人圈在了臂弯内,整个人开始往下沉。   两个人浸没在海水中热吻。   她习惯性地摆动脚蹼,双手紧紧地抓住男人厚实的臂膀。   季鱼感觉唇上热热的,像有火在燃烧,从唇上一直烧到口中,穿过嗓口,继续往体内蹿。   海水原本是凉的,渐渐被她体内的火烧沸了,也变得滚烫。   季鱼担心海坤取掉了供养设备,闭气时间太长会不安全,拽着他往上游,男人却似乎吻得太投入,不愿意上去。   季鱼不知道这个海底深吻持续了多长时间,最后算是被其他水肺安全员强行把他们驱回海面的。   出了海面,两个人被焊接在一起的唇瓣才断开,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身体依然紧紧地被他抱着。   旁边有人吹口哨,有人在笑,自由潜水世界冠军要溺水而亡了,也有人起哄,让他们再来。   海面风浪越来越大,为了安全考虑,工作人员提醒让他们回到中转船上,船要尽快返回到岸上。   季鱼和海坤游回到船上,简婕激动得抱住了她:   “季鱼,恭喜你,恒重踢蹼下潜80米,水下往返总时间2分35秒,这是最新的国家记录,并且是白牌。”   按照自由潜水比赛的裁判规则,选手出水以后,裁判出示白牌,表示成绩有效。   季鱼听了也很开心,但没忘记她这是补赛,推开简婕,反过来提醒她:“单项比赛成绩有效,但不计入总分。”   简婕一脸惋惜的表情:   “太可惜了,如果你昨天来比赛,冠军怎么可能是任萍萍?昨天天气很好,她才75米,今天的天气这么差,你的成绩还高出她这么多。”   “现在这样已经很圆满。”季鱼笑着安慰她。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比赛的最终的结果,很快出现了逆转。   季鱼缺赛c申诉c补赛的事情被某个不知名的记者曝光,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蓝海鲸梦》宣传片播出以后,季鱼不止在自由潜水领域,在全世界都圈了无数粉。   她的粉丝认为她不是冠军太不公平,甚至有人谴责主办方有黑幕,强烈要求重新宣布冠军人选。   不管主办方怎么解释,甚至把季鱼本人请出来说明事情原委,都无济于事。   主办方同样坚持,要秉持公平公正原则,任萍萍是通过个人实力夺得冠军,结果早就宣布,不能随意更改。   事态僵持了三天,最终的结果,以季鱼和任萍萍并列成为双冠军落幕。   从颁奖典礼现场回到酒店,季鱼累得直接趴倒在了床一上,手上还拿着水晶奖杯。   这个奖杯似乎比她以往任何一次比赛拿的奖杯都要沉。   季鱼歇了口气,找手机要给海坤打电话。   她比赛结束以后,他就一直在医院陪着郑淙,她有空的时候也会过去。   海坤的电话没打通,简婕打进来一个电话,让她立刻下楼,去酒店一楼的贵宾休息室,却没告诉她所为何事。   季鱼到了一楼休息室,简婕正在门口等着她。   “上次给你的那个邀请函,还记得吗?远洋集团的,里面那个人就是集团老板傅先生,说要亲自见你。”   “你不进去吗?”季鱼看她好像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他好像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当面跟你说,我进去可能不太方便。你也别怕,我就在这里等着。”   “”   季鱼不知道再说什么,他人都已经到了,她再推辞,好像太不礼貌。   她也有些好奇,一个跟她没有任何交集的集团老板,会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当面跟她说?   季鱼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进了休息室。   门口有一个中式屏风,挡住了视线,她绕过屏风,视线瞬间变得开阔。   季鱼一眼看到一个身穿西服的男人,坐在临窗的沙发上,正在煮茶,看起来悠闲自在。   偌大的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觉察到有人进来,偏头看向她:   “你好,季小姐,来,请坐。”   季鱼没有过去坐,因为没打算多停留,只站在门口问他:“傅先生有什么重要事,要当面跟我说?”   “和‘鲲鹏’号有关的事。”   “”季鱼听到这三个字,鬼使神差一样,快步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第89章   季鱼刚坐下来,对面的男人已经泡好了茶,双手端着紫砂茶壶斟茶。   茶杯快满的时候,茶壶不知为何,突然抖动了一下,茶壶嘴偏离了茶杯口,茶壶里的茶水洒了出来。   “傅先生,我不喝茶,不用这么麻烦。”   季鱼担心他会尴尬,转移话题:   “我听说傅先生早就拒绝了投资‘鲲鹏’号,现在为什么又有兴趣跟我聊‘鲲鹏’号有关的事?”   “因为我现在才发现,比起‘鲲鹏’号的船长,季小姐更具有商业价值。这次自由潜水比赛,虽然是双冠军,但另外一个冠军只是你的陪衬,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季鱼一惊,他似乎已经知道她和海坤的关系,也完全不掩饰他利益至上的观点。   “话不能这么说。”季鱼没有直接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和海坤的关系:   “两个冠军,代表了评委和观众不同的意见,他们都有权利对比赛做出自己的判断,这更表明,蓝鲸国际自由潜水比赛很人性化,公正公平。”   “是吗?那我应该谢谢季小姐的盛赞。”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言谈举止显示出良好的教养,放下茶杯,自我介绍:   “我叫傅远,我们远洋集团是这一届蓝鲸国际自由潜水比赛的独家赞助商。”   季鱼端起茶杯,闻到茶的味道,有些不适,又放了下来,把话题扯回去:   “傅先生想和我聊关于‘鲲鹏’号的什么事情?”   傅远没有直接说什么事,身体前倾,伸手端起她的茶杯,把里面的茶倒掉,重新来了一遍煮茶杯,烧水,泡茶,再斟茶的整个过程。   一边像个茶艺解说员一样,耐心细致地向她讲述茶道。   季鱼的耐心可没那么好,又追问了两遍,他才表明来意。   远洋集团将成立保护鲸类等濒临灭绝的野生动物基金,有意永久投资“鲲鹏”号。   条件是,她以蓝鲸国际自由潜水世界冠军的身份,代言远洋集团旗下一款深海鲸油的保健品。   他提的这种要求,季鱼刚坐下来的时候就料想到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作为一个商人,他当然要为自己的利益考虑。   远洋集团的资料她已经了解过,之前出产过一款产品,叫深海鱼翅。   鱼翅是用鲨鱼鳍制成的鳍干,蛋白质比较丰富。有研究表明,鲨鱼是自然界中癌症发病率最低的物种。   远洋集团以此为卖点,宣扬深海鱼翅能治癌c防癌,广告打得铺天盖地,产品也在全世界范围内热销。   大批热心海洋生物保护的人士严厉谴责,人类对鲨鱼捕捉太多,导致鲨鱼数量锐减。几乎每年多达1亿条鲨鱼惨遭猎杀。   而鲨鱼繁殖速度很慢,远远赶不上捕杀速度。许多鲨鱼种类已经濒临灭绝。鲨鱼在海洋食物链中扮演独特的角色,对于维护海洋生态系统平衡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再有科学家提供大量科学研究结果,表明深海鱼翅对于癌症根本没有明显疗效。   相关药物及食品管理检验局介入,状告远洋集团,要求停止宣传“深海鱼翅可以抗癌”的虚假广告。远洋集团被罚了一大笔钱,最后便不了了之。   美国克林顿总统曾签发总统令,禁止在美国海域内捕鲨割鳍。   这也是海坤当初拒绝代言“深海鲸油”的原因之一,这等同于助纣为虐。   季鱼想直接拒绝,可想到“鲲鹏”号可能一直这么停下去,有些心塞。   “傅先生,你们的深海鲸油是不是和深海鱼翅一样,其实根本没有广告中说的那么有用?”   季鱼最终忍不住,直接把心中的疑虑问出了口。   对面的男人淡然一笑,又开始倒茶:   “季小姐,你可以换个角度来想,不管我们卖的是什么产品,归根结底,我们兜售的是一种‘希望’。每个人都会死,但深海鲸油可以让死亡尽量来得缓慢一些。尤其对于那些绝症患者,‘希望’是比任何药物都有用的东西。”   “”季鱼发现,她无法反驳他,无法拒绝,也无法答应。   “这件事,你不用急,可以再考虑一下。我们过几天会在蓝鲸洞举办一个泳池派对,庆祝本届自由潜水比赛双冠军诞生,到时候会宣布代言人选。如果你不愿意代言,也没关系,不是还有一个冠军吗?”   季鱼看着对面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都是十足的绅士风范。   可她为什么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她没再多留,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开了贵宾休息室。   季鱼没有回酒店房间,打车去了医院,打算去看看郑淙,说不定能碰到海坤,比赛结束后,她就没再见到他。   到了医院,她找到病房,还没进门就听到房间里面传来女人很魔性的笑声。   笑声停止,变成充满宠溺语气的劝慰:“宝宝,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你老妈我可是日理万机,忙着呢。”   “不不不,你是来找你儿子,顺便来看我这里晃一晃。”这是郑淙的声音,“现在已经晃完,你可以走了,再晃我要头昏眼花了。”   “差不多就行了啊,臭小子,这都能吃醋,该吃的醋你不吃。”   “”   季鱼走到门口,一眼看到一个身穿酒红色旗袍c梳着发髻的漂亮女人,坐在床沿说笑,一边削水果。   郑淙半躺在病床上,脸上同样挂着笑,海坤坐在旁边椅子上,背对着她。   季鱼敲了敲了门,房间里的三个人同时回头看向她。   海坤最先把视线收回,郑淙冲她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也把头偏向窗外方向去了。   酒红色旗袍女子笑道:“这就是我儿子他媳妇吗?来,宝贝,过来让妈仔细瞧瞧。”   “切,”郑淙瞪了她一眼,笑道,“我真服了你,见到谁都是宝宝贝贝。”   “诶,贝贝这个叫法我喜欢。你是宝宝,她是贝贝,儿女成双,这可是我做女孩的时候就有的梦想啊。”   “”郑淙抚额,不再说话,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季鱼走到海坤身旁,没再向穿沿靠近,“郑小姐,您好,我是季鱼。”   郑敏身材和皮肤都保养得很好,妆容精致,人看起来很年轻,“郑阿姨”三个字她根本叫不出口。   “嗯,不错,比我儿子眼力见好多了。他第一次见面叫我郑阿姨,我花了九头牛二头虎的力气才纠正过来。”   郑敏边说边把手中削完皮的苹果切成四份,先给了季鱼一份,再给了海坤和郑淙各一份。   他们两个男人一口就吃完了。   郑淙嫌不够,把郑敏自己留着的那一份也抢了过来,直接塞进嘴里。   季鱼看了一眼手中的苹果,递给海坤。   他把头一偏:“颁奖典礼已经结束,明天你回国吧。我已经让黑珍珠给你订好机票。”   她进来这么久,他一直没开口说话,一说话,明显有一种急着催她离开的意思。   “你不吃算了,我自己吃。”季鱼有些不悦,把苹果塞进自己嘴里,绕过床尾,在靠窗的一边床沿坐了下来。   郑淙和郑敏母子俩对视了一眼,似乎有种天然的默契,郑淙嚷着还要吃苹果,让季鱼给他削,郑敏叫海坤跟她出去,商量一些工作上的事。   季鱼起身从床头柜上拿了一个梨,接过郑敏手中的水果刀,埋头削皮,听到门关闭的声音,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忽然感觉,比赛之后这几天,海坤明显对她冷淡了许多。   是因为“鲲鹏”号停航,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吗?   “季大小姐,你这是在削皮还是削肉?削掉的皮比肉还厚,最后吃梨核吗?还是我来吧。”   郑淙起身下床,走到她面前,把她手中的水果刀和梨都抢了过去。   季鱼看向他手中的梨,果然如此,忍不住笑了,脑海中闪过海坤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阵刺痛,笑容也僵住。   “又在想什么?”郑淙并没有看她,一直盯着手中转动的梨:   “海坤遇到了点麻烦,情绪可能有点烦躁,郑小姐就是为他的事过来的。你千万别以为她是特意来看我的,妈一的,有时候真怀疑,我是不是她亲生的。”   他用玩笑的口吻说自己的事,却明显是在宽慰她。   季鱼当然能听出来,想说声“谢谢”,又怕他觉得见外。   她其实也能想到海坤是因为工作上的事,但还是有些气,不管她怎么要求他,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坦诚,他好像永远做不到。   “他遇到了麻烦,为什么不告诉我?在他眼里,我这个女朋友好像就是个摆设,跟废物没什么区别。”   “你要是废物,我就做个回收工”郑淙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妥,“我的意思是,他就是这种性格的人,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着。”   “那要我这个女朋友有什么用?”季鱼想到了傅远,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往郑淙的方向移坐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出院?等你出院,我想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郑淙把梨子削完,直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该不会是去远洋集团举办的游池派对吧?”   “你怎么知道?”季鱼很诧异。   郑淙把口中的梨吞下去,笑道:“海坤今天特意叮嘱我,要是陪你去那个什么宴会,下辈子都不认我这个兄弟。”   季鱼心中憋闷,无处撒气,伸手去抢他的梨: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一个人吃一个梨,就不会分点给我吗?”   郑淙起身躲开,三两口把一个梨吃完了,“因为我不想跟你分梨。你想吃,我再给你削一个。”   “”   季鱼想起她还在“鲲鹏”号上的时候,每次海坤削了梨,他们俩都是一人一半。   分梨跟分离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同音吗?   她才不信!   可她分明感觉到脊背冷飕飕的。 第90章   鲲鹏号。   郑敏在海坤的陪同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整条船都游览了一遍,最后来到船尾甲板上。   两人双双眺望大海。   晴空万里,海水碧蓝,海面十分平静。   郑敏静默了片刻,转头看向他:   “你知不知道,有人提出控告,十三年前,一名叫博洋的中国年轻男子,一个捕鲸季捕杀十八条抹香鲸。我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和你扯上关系?你隐瞒了你的真实身份?”   郑敏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像被雷劈中,整个人傻眼了,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海坤点了根烟,把他已经了解到的,和“东方”号有关的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   郑敏听得目瞪口呆,刚要开口问,被他止住。   “郑小姐,我想请你帮我做几件事:   第一件事,我七年前就已经脱离中国国籍,我的所作所为只代表我个人,如果有人借此攻击中国,请你出面说明;   第二件事,我希望在我接受审判过程中,你能保持中立,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不管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事实;   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永远都不要让季鱼知道‘东方’号的事情,明天就让郑淙送她回中国,以后可以带她去北欧,不要再来斯宾塞岛。”   “傻儿子”郑敏声音哽住,眼眶发热。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流眼泪,听到他这三条像临终遗言一样的请求,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七年前,海坤找到她,说要加入海洋守护者组织,追踪捕鲸船,她以为他只是因为年轻,一时热血冲动,完全没想到,他这一守就是七年。   这七年,他从捕鲸者手里拯救了多少条鲸,已经难以计数。这个过程有多煎熬,也不难想象。   她一直想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郑敏虽然知道,海坤个性沉稳,坚毅,行事作风能看出他是个有阅历的人,却完全没想到,他从十八岁开始,就承担了这么沉重的负担。   其实不用问她也能想象到,海坤肯定和那些唯利是图的捕鲸人不同,他当时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但捕鲸者伪装成海洋守护者,这件事非同小可。   如果找不到足够的证据,他很有可能就是死罪。就算能证明他不得已的苦衷,也免不了牢狱之灾。   但他看起来很坦然,似乎已经准备好接受即将发生的一切。   郑敏抹了两下眼角,小心翼翼地把眼泪擦掉,笑道:   “第一件和第三件,我都能做到,第二件绝对不可能,你要跟谁撇清关系,都别想跟你老妈我撇清关系。我一定要请最好的律师为你辩护!”   海坤转头看向她:“你应该知道,这正是黑鲨希望你做的。”   “”郑敏感觉心里闷痛难受,像挨了一记闷拳。   黑鲨一派一直提议捕鲸合法化,试图说服全世界的人接受一个观点,捕鲸是他们国家传统文化的一部分。   不管海坤是为了什么目的捕杀了十八条抹香鲸,都是违法行为。就好比过失杀人,结果就是杀了人,也是犯罪。   如果他最后能脱罪,无形中表明,国际法认可某些特殊目的的捕鲸是合法的,既然这样,传承文化的目的自然也应该是合法的,这等同于在为黑鲨辩护。   只要开了人性化这道口子,后果难以设想。   郑敏隐约感觉到,这不是偶然,很有可能是黑鲨为首的捕鲸集团长久以来预谋的结果。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郑敏当然不相信,海坤会坐以待毙,他一定也有他自己的计划。   “等季鱼回国再说。”   “要送走季鱼,可没那么简单。你们俩感情正浓,突然结束,她又不是傻子,肯定不会接受,用不了多久就能想到,你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海坤心里突然又开始烦躁,每次想到她会有多痛苦,整个人要抓狂。   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季鱼打来的电话,他没接,直接按掉了。   按掉没几秒钟,铃声又响起。   重复了好几遍,大有他不接,铃声就要这么一直响下去的架势。   最后一次,海坤的手机铃声同时从两个方向传来,他和郑敏循声望向船头。   季鱼和郑淙上了船,朝他们走过来。   季鱼手机放着外音,大步走到他面前,紧盯着男人沉黑的双眸,一动不动,也没有开口问他,为什么不接她电话。   郑淙刚要说什么,被郑敏打断:   “那个,宝宝,你怎么今天就出院了?医生不是说明天吗?既然出院了,那就陪你老妈到岛上各处转转。”   她不容郑淙拒绝,直接拉着他往岸上走。   他们母子俩离开以后,船上很快安静下来。   季鱼瞪着男人看了半天,他嘴角抽动两下,像是有话要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往船舱的方向走。   她急了,快步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你不想我去参加那个什么庆祝晚宴,我不去就是,上次在南舟岛,我自作主张,是我的错,我不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吗?你要觉得我在这里会影响你工作,我听你的话,明天就回国。”   季鱼想不明白,来的路上,明明很气,想了无数个撒气的方法,可见到他,什么方法都使不出来了。   她更不敢相信,在他面前,她会变得这么卑微,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   “你没有做错什么。”海坤把她的手解开,“既然明天要走,你现在应该回酒店去整理东西。我晚上有事要出去,船上不会有人。”   “”季鱼气得说不出话来,踮起双脚,直接咬住他的肩膀。   她咬得很用力,也能感觉到他因为被咬痛,身体紧绷,却没有推开她。   “季鱼。”   男人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暗哑,静默良久,似是在酝酿什么话。   季鱼松开了他,踮着的双脚落了下来,突然感觉冷,似乎有股寒气,从脚底冒上来。   “我们分开吧,以后都不要再见。”   季鱼睁大眼睛,看着男人高大挺立的背影,整个人像被石化了一样,除了头发和裙摆被风吹着在动,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海坤往前走了两步,和她隔开了一段距离,却没有回头。   “原因我可以告诉你。我可能一开始就认错人了,把你当成我心里的那个女人。但现在越来越发现,你们有很大不同,我还是喜欢她。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让你做过去人的影子,对你不公平,我良心过不去,所以不想再骗你。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海坤说完,大步走向船舱。   “她是什么样的人?”   季鱼差点就说出,她希望他继续骗下去,最好骗她一辈子,自尊心这道坎实在跨不过去,没说出口。   “”你是什么样的人,她就是什么样的人。   “你就没有喜欢过我?一点都没有?”   季鱼视线已经模糊,只看到一个虚幻的影子,离她越来越远。   “”我爱你,以沉默,以眼泪,以生命,以至柔的法度。   海坤始终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驾驶舱,所有的话在心里打了无数个转,最后被吞入腹中,揉进血液。   季鱼站在原地,始终保持一个姿势,身体像被抽空,五脏六腑都没有了,大脑也像老化的机器,无法正常运转。   她眼前不时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似曾相识,她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把这个影子和海坤画过的那个侧头的影重叠了。   两个影子重叠的时候,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男人可以死,但不能被打败。我可以粉身碎骨,但不能失去你。”   她同样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想起这句话的出处。   她第一天上“鲲鹏”号,喝醉了酒,跑到船长舱发酒疯,第二天醒来,一眼看到海坤手中拿着的那本《老人与海》,扉页上写了这句话。   字是海坤的字,声音也是他的声音。   仿佛他正对着重叠后的那个影子,反复说着这句话。   影子和声音挥之不去,就像两把刀,交替戳进她的心脏,后来变成两个幽灵,在她空荡荡的身体里一直飘着。   奇怪的是,天气好好的,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季鱼浑身都湿透了,却还是没动。   一直到郑淙突然出现,大叫她的名字,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你叫我?”她木然地看着他,像是刚认识他一样。   “不叫你叫谁?这里除了你,你还看到有哪个鬼影子吗?”   郑淙一手举着伞,一只手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披在她身上。   “拿着。”   他把伞也递给季鱼,气势冲冲地走向驾驶舱。   伞到了她手里,根本没受力,被风一吹,转眼掉在了地上。   季鱼终于意识到,眼前是什么情况,跟着走向驾驶舱,像喝醉了酒,脚步有些踉跄。   她走得很快,没几步便赶上了郑淙,甲板有些滑,她差点摔倒,被他扶住。   “这么冷酷无情的男人,你还跑去找他干什么?”郑淙怒火中烧,冲着她大吼。   他把郑敏送回酒店,接到海坤的电话,让他过来把季鱼接回去,却不解释原因,只说他们已经结束了。   他来的时候就已经下雨,上船的时候发现,季鱼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淋雨!   “我去拿样东西。”季鱼推开他,继续往前走。   郑淙跟在她后面,问她拿什么东西,她也不说,跌跌撞撞地走到驾驶舱。   海坤正在收拾东西,床一上放了几件衣服,旁边皮箱打开,里面还是空的,手里拿着一件制服,正要往里放。   季鱼走过去,把制服抢过来,双手抱在胸前:   “这件制服是我的,我从海底挖出来的,我要带走。”   海坤二话不说,伸手去抢,季鱼迅速往后退。   郑淙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冲海坤怒吼:   “一件破衣服,你留着有什么用?她想要你给她不行吗?你是不是男人?”   “你是男人,有本事让她爱上你啊。偷偷摸摸地喜欢,算什么男人?”海坤吼完,不再理会他,继续收拾东西。   “你”   郑淙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混账的话来,双手握紧了拳头,听到外面铁楼梯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担心季鱼会摔倒,强忍住怒气,没有冲过去。   “这话是你说的,你不要后悔!”郑淙抛下最后一句话,转身跑出去。   驾驶舱内终于安静下来。   海坤跌坐在椅子上,视线扫过凌乱的桌面,最后落在他随手画的那张简笔画上。   他拿起画纸,盯着画上女人侧头影,反复端详了半晌,掏出打火机,点燃。   画上的人转眼消失了,一切化为灰烬。 第91章   季鱼淋了太长时间的雨,回到酒店就开始发高烧,却始终抱着湿淋淋的制服不愿意放下。   郑淙千哄万哄,答应把制服烘干就还给她,让酒店服务员给她换下衣服,最后连人带衣服,强行把她送进了医院。   季鱼在医院昏睡了三天三夜,一直到第四天,烧退了,人却还是未醒。   郑淙一拉她怀里的制服,她就醒了。   “起来喝点粥。”   他扶着她坐起来,喂她喝粥,她木然地服从。   女人瞪着一双澄澈如水c却暗淡无神的眼睛看着虚空,始终不说话,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躯壳。   吃完她就睡,一直到下一次拉制服把叫醒。   过去的三天都是这样,这件制服成了她睡和醒的开关。   这一次,许是烧已经退了,人清醒了一些,她闭着眼睛,无声地掉眼泪,枕头很快就湿了。   郑淙也不理她,坐在床沿削苹果。   “郑淙。”季鱼突然打开眼睛,看着他,“我是不是长得太丑了?还是太不温柔了?”   “”郑淙差点笑出声,实事求是地回答,“你不丑,也不温柔。”   “男人是不是都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   “大部分是。”郑淙笑道,“男人骨子里都有征服欲,越追不到的女人,越来劲。投怀送抱的女人,反而不懂得珍惜,其实就是贱。不过这都是以前,现在男女平等”   “难怪。”躺在床上的女人打断他,眼泪流得更凶了,“我当时就不应该赖在‘鲲鹏’号上。”   “我不是说你啊。”郑淙慌了,连忙解释,“不对,我不是说他,我是说我,我要是喜欢哪个女人,又追不到,就会一直死皮赖脸地”   郑淙发现越解释越乱,最后索性不说了,把削了一半的苹果直接塞进嘴里。   “你削苹果不是给我吃的吗?”季鱼又睁开眼睛,抹掉眼泪,坐起来,伸手向他要苹果,“不要削梨,就削苹果。”   “”郑淙使劲点头,三两口把一个苹果吃了,又去拿了一个苹果,削完以后递给她。   “郑淙。”季鱼盯着苹果看了半晌,“为什么男人在床一上又喜欢女人主动?还要叫出声,他老嫌我咬住嘴巴”   季鱼实在想不明白,他们好好的,为什么就分手了?   她其实无法接受,他离开她是因为心里有其他女人,睡睡醒醒,连做梦都在想,到底是她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季鱼把苹果放回他手里,把头埋进膝盖,脸贴着制服,带着哭腔,自言自语:   “不会我可以学啊,我都买了书,他把我的书扔掉干嘛?是不是不喜欢了,就什么都不对了?也不对,他就没喜欢过我,一开始就是错的。”   郑淙眼泪差点滚下来,仰头看天花板,咬了一口苹果,嚼了两下,气不过,“蹭”地站起来,把苹果扔进垃圾桶,大手一挥。   “哪个混蛋喜欢听叫一床一声,让他自己去看a片啊。妈一的,要求那么高,他是皇帝还是嫖一客?”   “他不是。”季鱼抬起头,“他没错,是我死皮赖脸地缠着他,现在他烦了”   “”郑淙词穷了,他从前巧舌如簧的本事,在她面前,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门口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   郑敏背靠着门,双手抱胸,看着房间里面两个智商短路的年轻人,哭笑不得,不就分个手吗?多大点事,心里却忍不住感叹:   年轻真好啊!   这么弱智的爱情故事,也只有他们这种小年轻能这么投入,还品得有滋有味。   “笑什么?过来安慰一下人啊。”郑淙不满她倚在门口看笑话,提上水壶,大步走向门口,“我去打壶开水来。”   郑敏等他离开以后,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下来,揉了揉季鱼的头发,笑道:   “你知道一个合格的失恋者,应有的姿态是什么样的吗?把男人从头到脚骂上一遍,出出心里的恶气,再立马把他从你心里踢出去,转头就找个懂得疼你呵护你的男人,幸福给他看,让他明白,你这么好,他不懂得珍惜,是他眼瞎!”   “他不是混蛋,”季鱼抬头,极力争辩,“他很好啊。”   “不管他有多好,离开你了就是混蛋,以后他的任何事情都跟你无关。”   郑敏不等她争辩,神色严肃起来:   “你现在的做法是最愚蠢的,拼命地维护他,贬低你自己,这是在自虐。你要死要活给谁看?不只是浪费你自己的生命,还拖累关心你的人。相信我,失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有更多值得我们去奋斗的事情。无知的女人才会把男人视作天,把爱情当成命。”   “我没有把他视作天,把爱情当成命。我就是不甘心。”   季鱼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一想起海坤那么平静地跟她说分手,她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拧搅在了一起,像一团乱麻,心痛得气都喘不过来。   还不如天塌下来,直接把她压死算了。   她抹掉两边眼角和脸颊的眼泪,脊背坐直,低头看了一眼抱着的制服,犹豫片刻,把衣服放在一边,视线却没有移开。   郑敏往前移坐,拨顺她凌乱的头发,咬咬牙,若无其事地说道:   “说句心里话,我其实觉得,海坤这种男人并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他。如果说男人和女人各占半边天,他强大到占据了整片天,你完全没有立足的空间。你抿心自问,你甘愿做一株依附一棵参天大树的菟丝花吗?”   季鱼缓缓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美丽智慧的女子。   “我也可以变得强大。”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人,改变你自己?人生短暂,没有人值得你这么做。这个改变的过程,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与其承受抽筋剥骨的痛,不如找个和你一样高度的人,轻松惬意地过一生。”   “”季鱼想说她愿意改变,却有些心虚。   她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她都很自我,不愿意委屈自己,做任何妥协,更别说为了别人改变自己。   在海坤面前变得越来越不像她真正的自己,她其实并不开心,不喜欢那个卑微得一头栽在尘埃里的她。   可她好像自己都掌控不了。   她连面对父母死亡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安于现状,不想追溯过去,也懒得去想未来,看起来潇洒,其实是逃避,躲在自己的心理舒适区,不愿意做任何改变。   虽然郑敏有些话她无法接受,有一点却说得很对,她没有强大到可以与海坤并肩,成为半边天。   她只是在依赖他而已。   她和郑淙一样,人生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得过且过,所以依赖海坤这个船长。   季鱼在心里把自己的这些罪状一一捋清,心情平静了许多,人也没那么难受了。   她想问她海坤这几天在忙什么,虽然一直昏睡,但她知道,是郑淙在照顾她,郑敏和枇杷,甚至黑珍珠都来看过她。   她确定,海坤没有来看过她,他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   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她最终忍住没有问。   郑敏安慰了她一番,便告辞离开了。   季鱼也不想继续浑浑噩噩地睡下去,当天就出了院,回酒店收拾东西,准备回国。   郑淙开车送她去机场,走到半路,她心底忽然萌升一个念头,让他立刻掉头,去港口。   “那件制服是他的,我还回去。”季鱼解释,“这个时候他也不会在船上。”   “早就应该这样。”郑淙欣然应允,没有戳穿她是在找借口故地重游。   他们到了“鲲鹏”号,发现有人在船上丈量尺寸,一问才知,船已经被卖掉!   季鱼听到这个消息,心脏又像被拧了一下,抽痛不已。   郑淙和他们聊天之际,她匆匆走向船舱。   每个房间她都走了一遍,记忆的碎片,潮水般涌进脑海。   每个角落她都很熟悉,整艘船就像一本书,记载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开篇,起承转合,最后匆匆结尾。   她进入驾驶舱,整个人仿佛跌入炼炉,浑身每一个细胞都被灼痛。   季鱼扶着舵盘,脑海里浮现海上风暴后,她和海坤第一次惊涛骇浪一样凶猛激烈的情形,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五脏六腑又一次受到挤压,巨疼无比。   她趴在托盘上哭了很久,泪眼模糊中,看到角落里像是有一张地图。   季鱼平复了情绪,走到角落里,把地图捡起来。   地图整个页面几乎画满了勾和叉,她看得眼花缭乱。   打星号的地方,有一艘船。   “东方”号?   季鱼一时看不懂,这些勾勾叉叉代表什么含义,听到有人上楼,迅速把地图收起来,装进包里。   郑淙进入驾驶舱,盯着她手上的那件制服,摇头苦笑。   季鱼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大步走到他跟前。   “郑淙,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想让‘鲲鹏’号重新起航,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要让它永远不再停,我要自己做船长!”   “”郑淙一脸愕然。   “先别问那么多,跟我去一个地方。”   季鱼拽着他往外跑,跑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停住,放开了他,回头看着他:   “还是算了,你不方便,我自己去。”   “为什么我不能去?我知道你要去哪,我原本就打算,把你送上飞机以后就去。”   郑淙不是傻子。   海坤突然和季鱼分手,那么明显的激将法,把季鱼推给他,他当时脑子发热意识不到,冷静下来,自然而然就能想到。   还有郑敏,来医院安慰个人,也像是来说媒,问她什么都含糊其辞,明显已经被海坤洗过脑。   季鱼脑回路浅,当然还想不到这些。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的自由潜水生涯结束后,余生都要用来续写“鲲鹏”号这书!   季鱼和郑淙迅速上岸,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酒店。   ——   夜幕降临。   一辆越野车停在远郊一栋别墅门口。   海坤双手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   旁边停下来一辆红色小车,从车上下来一个盛装打扮的女人,走到他的车旁,敲响车窗。   海坤推开车门下车,眉头紧皱:“郑小姐,你怎么能到这里来?”   郑敏笑望着他:“因为我比你更早知道,指控你的人就是傅远。”   “那你应该知道,他很有可能是黑鲨的人,他今天摆的这场鸿门宴,针对的人是我。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必须保持中立。”   “我也没答应啊。再说,我现在是ic派往斯宾塞岛捕鲸调查小组的代表,实地取证调查,又不是来帮你的。还有,我提醒一下,你现在能自由活动,是因为指控你的人还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你就是博洋。你要是一意孤行,信不信我明天就去向他们证明这一点?”   她不等海坤反驳,拿起手机晃了晃:   “你再啰嗦,我立刻给季鱼打电话,告诉她,你怎么把她骗得团团转,还贿赂我做帮凶。我虽然也算个政客,撒谎骗人是常事,但骗那么单纯的小女孩还是第一次。我真是于心不忍啊!”   “”海坤嘴角掠过一丝浅笑。   他今天来的目的,是想探视一下,傅远这个人,和黑鲨到底有什么关联。   郑敏是官方人士,在国际上有一定影响力,黑鲨的人当然不敢明着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季鱼现在应该还在机场,他还真不敢冒这个险。   海坤最终没再说什么,和郑敏一同进入别墅。 第92章   临海的别墅,视野开阔,除了私人海滩,还有一个大泳池,直接引入海水。   视线所及范围之内,到处都是人。   泳池里,有身着三点式的摩登女子,和只穿着一条裤衩的男人搂搂抱抱。   沙滩上,也有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来来往往应酬交际,觥筹交错,说说笑笑。   郑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应付自如,她一进来,就不断有人主动来向她敬酒,说一些客套话。   海坤完全不习惯这种场合,里里外外走了一圈,看到了几个熟人,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更没有找到什么机关密道之类的。   可疑之处,别墅的主人,远洋集团的董事,傅远本人一直没有出现。   就这么离开,海坤有些不甘,随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抽烟。   凭他曾经做海警的查案经验,他确信,傅远这个人是找到黑鲨的一个突破口。   傅远派人逼迫任萍萍利用枇杷的求救信,把季鱼引到蓝鲸洞,就是证明。   但他查过傅远这个人,美籍华人,白手起家的小渔民,现在已然成为功成名就的企业家,慈善家,履历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破绽。   这次只能铤而走险了。   他现在所剩时间已经不多,在一切结束之前,除了完成他的终极目标,他还必须想办法把枇杷从黑鲨手中救出来。   黑鲨这个人,远比他想象得还要狡猾,即使他最终找对了方向,到了斯宾塞岛,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连这个人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季鱼无意间接触到的那个蓝鲸洞,他也去过好几次,附近已经被圈禁起来,不止多了很多守卫,戒备森严,水位上升以后,悬崖底下的洞口也不容易找到。   他费了很大劲找到了,却没有什么收获,就像季鱼描述的,洞口的铁栅栏把洞口封死了,根本进不去。   郑敏端着两杯酒走过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递给他一杯酒。   “你看到赖村长那些人了没有?”郑敏见他愁眉紧锁,以为他是因为这些人在烦恼。   “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事。”海坤端起酒,一口喝干。   不出他所料,南舟岛除去了铁叉,很快又冒出一个新的人物来。   ic派出过其他巡逻船,协同海洋守护者组织的追踪船,折腾了半天,没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海洋守护者组织明确表示,不再派追踪船,他们对那些拥有现代化军事侦察设备的捕鲸船无能为力。   在这样的情形下,又是鲸类洄游季,捕鲸船必定赚个金盆满钵。   当地政府有好处捞,更不会有所作为,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不时象征性地发布一个声明,表明决心,却不见行动。   海坤想起刚到这里,就见到那个赖村长,摇头苦笑,在他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之前,他直接视而不见,走开了。   还有一个黑人,他一时叫不出名字,但知道他和白砂糖一样,来自非洲北部索洛国。   没有看到白砂糖,他算是有了一点安慰。   “你绝望吗?”郑小姐打断他的思绪,“黑鲨想把玛纳和索洛等国家拉入他们的捕鲸集团,他们再次提出捕鲸合法化的建议,如果多了这些国家投票,最后的结果很不乐观。”   “有什么好绝望的,人活着,要始终希望得到希望,不抱希望的人,是傻子。”   海坤不绝望,只是觉得遗憾。   如果有更多的时间和资本支撑,他有信心找到其他国家的勾结证据。   “他们出现在这里,更证明了一点,傅远和黑鲨有关联。别的国家我们先不管,玛纳和索洛这两个国家,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和黑鲨的捕鲸组织狼狈为奸的证据,他们的投票无效。”   郑敏点头表示赞同,突然站了起来,眼睛盯着会场的方向。   会场内传来喧哗声,似是有什么大人物出场。   海坤循声望向会场,视线落在会场中心的玻璃舞台上已然成为焦点的蓝色身影,瞳孔瞬间放大。   季鱼?!   海坤和郑敏对视了一眼,得出一致结论,他们联合起来把季鱼送出斯宾塞岛的计划失败!   季鱼旁边站着的男人,是傅远,正在向全场人介绍她。   她也面带微笑地向四周的人挥手,转向他们这一面时,笑容和手同时僵住,片刻之后,移开。   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他却感觉到她那一刻的眼神,目空一切,斜睨万物,仿佛穿透尘世,彻底绝望,不想再看到他。   海坤心脏像被利刃刺中,冰冷的痛袭遍全身。   他听到傅远郑重宣布,季鱼将成为远洋集团品牌形象的全球代言人,整个人愣怔住。   郑淙什么时候坐到了他旁边,和郑敏在说些什么,他完全觉察不到。   一直到季鱼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他才回过神来。   郑淙在讲季鱼过去的三天,如何痛苦,又是怎么艰难熬过来,似是故意讲给他听。   郑敏阻止了好几次,郑淙没有如她所愿停下来,反而讲得更起劲,连海坤和季鱼在床一上的那些事情也不忌讳。   海坤俊脸微红,他什么时候要她叫出声来了?   他们每次忘乎所以的时候,季鱼总习惯性咬紧下唇,好几次把下唇咬出血丝来。   他用舌尖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吻她,是让她尽量放松,最后也形成了习惯。   会场内响起了舒缓浪漫的华尔兹音乐。   季鱼朝他们走过来,没走两步,被傅远拉住,邀请她跳舞。   她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傅远的手搭在她腰上那一瞬,海坤大脑突然一热,仿佛被灌入炙热的岩浆,胸腔内也被充入热气,四处蹿腾。   他按捺不住,站起来,把手伸向郑小姐,请她跳舞。   郑敏脸上表情愕然,显然不敢相信他这种人会跳舞,最终还是答应了,跟随他进入会场内。   郑淙双手抱胸,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海坤和郑敏还没走几步,两个人脚步乱得像打架,问题当然出在海坤身上,他根本就不会跳舞,而交谊舞一般都是由男士主导。   他的目的很明显,郑敏痛苦地被他连拉带拖地拽到了傅远和季鱼附近。   一曲音乐结束,季鱼刚转身,被海坤拉走。   又一曲音乐响起,郑敏主动让傅远请她跳舞,却被拒绝了,两个人一前一后退出舞池,边走边聊着什么。   好戏终于看完,郑淙百无聊赖,看向季鱼和海坤离开的方向,笑了笑,起身离开。   季鱼被海坤拉到了最偏僻的一处海滩。   两人停下来以后才双双发现,他们一直手牵着手,这会儿也都没有放开的意思。   海坤把领带扯开,转身看着低头盯着他们牵着的手的女人。   她穿的还是蓝色礼服,不再露肩,看起来比以前优雅庄重,立领修身款,把她袅娜丰满的身段衬托得一览无余。   最大的改变,应该是她的发型。   一直披散的长发,被竖成高高的发髻,露出细巧白皙的脖颈,虽然只有半段,却有种别样的性一感。   月色撩一人。   海坤牵着女人细细软软的手,心里像塞了棉花,软得一塌糊涂,浑身燥热。   他视线落在她腰上,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气恼,一把将女人拉近。   一手按住她的腰,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   两人视线猛然相撞,呼吸缠绕。   紧贴的身体,在凉凉的海风吹拂下,温度不降反增。   季鱼看着男人沉黑幽深的长眸,和越来越靠近的唇,心跳狂乱,呼吸也变得急促,抓着他双臂的手指,越来越紧,指关节发白。   她并没有忘记,他们已经分手了,她应该推开他。   但她什么都没做,甚至很无耻地希望,他继续靠近,近到两人身无罅一隙也不要停。   事实却相反,在两人的唇几乎要挨在一起的时候,他放开了她,头转向一旁,紧抿的唇滑过她的唇角,像将燃未燃的火柴,擦出了一丝火星,转眼又灭了。   季鱼清晰地感觉到被火星子烫到的那一刹那,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片刻前炙热的身体和唇,被风一吹,转眼变得冰凉,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海坤回头看了她一眼,把身上的西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走到她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定,点了根烟抽,却一直没开口说话。   季鱼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回想起今天晚上两人之间说不清道明的暧昧,有些手足无措,双手环抱住身体,看向远处的大海。   “为什么不回国?”海坤抽完一支烟,终于开口。   “为什么要回去?”季鱼被风一吹,头脑已经清醒,“我想去哪,想做什么,是□□。船长哥哥,你看清楚了,可别再认错人。”   她把身上的西服扯下来,扔给他,转身往回走。   “你了解过他们的产品吗?知不知道他们非法卖过鱼翅和鲨鱼软骨丸?”海坤冲着她的背影低吼,“你这是在助纣为虐。”   季鱼停住脚步,转身怒视着他:   “我知道啊。但我更知道,没有钱,‘鲲鹏’号只能停在港口,等着被拍卖。你看到没有,那个什么赖村长,他们在做什么?他们能为了钱,阳奉阴违,我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些奸商赚的黑心钱,去做值得做的事?”   季鱼不等他反驳,向前一步,继续:   “我跟你不一样,你高尚,伟大,有原则,出淤泥不染,面对不公,还能做到淡定如水,我做不到。不就是陪人跳个舞喝杯酒吗?反正我又不是什么纯洁无暇的白莲花,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留住‘鲲鹏’号,做什么我都愿意你干什么?”   男人怒气冲冲地跨到她面前,扣住她的手腕,俯视着她,嘴唇气得发紫。   季鱼往后退一步,被他拉近两步。   “做什么都愿意?摸你占你便宜,让你上一床你是不是也愿意?嗯?”   “”   季鱼来不及反驳,身体和头双双被他控制住。   男人怒视片刻,烙铁一样炙热的唇,重重地砸下来,堵住了她开口的机会。 第93章   海浪一波一波地袭来,拍打着沙滩,发出巨大的声响。   狂风肆虐,大海咆哮,仿佛要合力将沙滩上激一吻的男女撕成碎片。   眼前的男人,恰似狂滔怒海,带着戾气的舌,在女人唇齿间胡搅蛮缠,恨不得把她咬碎了,一口吞下去。   季鱼一开始也挣扎,心里并没有忘记,他们已经分手。   他这么做,显然只是认错了人。   他吻得越凶,越表明他和过去的那个女人感情有多浓烈。   可她的这种挣扎,更像是落入沼泽中的人在徒劳,胡乱扑腾,没有跳出坑,反而陷得越快越深。   后来她索性就不挣扎了,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为自己开脱。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真真假假,也许时间一长,他就分不清了,最后真的爱上她,也不无可能。   季鱼抱着这种幻想,踮起双脚,长臂攀住他的脖子,回应得很热烈。   海坤满腔的怒气发泄完以后,很快意识到,他现在做的事情多么混账,匆忙把头一偏,强行断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唇齿,按在她后脑和圈着她腰的手同时松开,迅速往后退了两步。   季鱼站在原地,看着男人一手撑着腰,一手抚额,来回走动,看起来很懊恼,意识到她之前找的借口,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心瞬间凉透了。   她呆愣片刻,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季鱼,听我把话说完。”海坤大步追上她,挡住了她的去路:   “傅远这个人,绝不是什么好人。远洋集团背景复杂,背后的靠山很有可能就是黑鲨。他们找你做代言人,是在洗白他们自己。那些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投靠他们的弱小国家,看到你都成为他们阵营的人,马上都会趋之若鹜。影响多大,你想过吗?”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季鱼心里很乱,冷眼看着他:   “我不管他背后靠山是谁,我只要把我的商业价值套现,去做我想做的事。好人是什么?把大好青春花费在没有任何报酬的事情上,最后的结果等于零,这样就是好人吗?这不是好人,是圣人。我没兴趣做圣人。”   也许她心是凉的,所有的话说出来,也没有丝毫温度。   季鱼绕开他,继续往前走,手腕一紧,被他扣住,强行拉住不让她动。   两人隔着两手的距离,面对相反的方向并排站着,都没有再动。   “你想做什么,我是无权干涉。”他的声音低沉平稳了许多:   “黑鲨底下的那些捕鲸者,最初都是一些小渔民。一开始,他们辛勤劳动,合法捕鱼,靠海为生,也能养活家人。随后发现,换一种鱼网,能捕到成倍的鱼,于是,网眼越来越小。再后来发现,用一点□□之类的工具,能更轻松捕到再翻倍的鱼。人的欲望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某一天,黑鲨让他们看到,捕杀一条以吨计重的鲸,等同于两个月捕捞的鱼,他们不再安心做一个渔民,铤而走险成了捕鲸者。长刀和铁叉就是这样沦落到今天。如果他们一开始守住那条线,就不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两人几乎同时转身,看向对方。   “不管你做什么,我希望你能守住自己的底线。赖村长那些人,他们属于意志薄弱的中间派,始终处于一种观望状态,我们立场坚定,一定程度上能阻止他们倒向黑鲨。如果我们自己都守不住,只会把他们更快地推向黑鲨这种恶势力。不管结果怎么样,即使我们无法改变他们,至少不要被他们改变。”   海坤不等她回答,靠近她半步:   “你要留住‘坤鹏’号,真的是你想做的事,还是在跟我赌气?”   季鱼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往后退了一步,如实回答:   “我承认,这么突然地接受远洋集团的邀请,是很不理智,但我要留住‘鲲鹏’号,不是赌气,也跟你无关。”   季鱼具体却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想做。   就像她刚学自由潜水时候的那种心情,很迫切,如果不做,生命好像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人就跟死了一样。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你放心,我不会变成他们那样,我也不是软柿子,可以任由他们捏,什么占便宜c上一床这种破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   海坤想起他今晚冲动闹出的笑话,有些尴尬,意识到,今天晚上的季鱼,从里到外,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留住‘鲲鹏’号,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季鱼看着月色中男人俊实的脸庞,坚毅沉黑的双眸,重复他以前对她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容易的,想要成就任何一件事,都必须付出代价。一个人能取得多大成就,在于他能坚持到什么程度,作出多大努力。”   “无论航程多么漫长,顺着拟定的航线,日夜兼程,遇到任何艰难险阻,承担下来就是。只要方向是对的,总有一天,船会到达终点。”   他嘴角弯出弧度。   季鱼也忍不住笑了,问他:“抓到黑鲨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是不是去找她?”   “”他一如既往地沉默,没有说是,也没否定,低眸看脚下的沙滩,双手拽在裤兜内。   季鱼当他默认,不敢再问他要去哪里找,怕心脏承受不了,仰头看漆黑的天空,无意间瞥见,不远处闪过一个身影。   “枇杷?”她脱口叫到。   海坤迅速回头,果然看到一个近似枇杷的身影,他显然发现了他们,转身拔腿就跑。   “枇杷你站住!”海坤低吼一声,疾步追上去。   他边走边回头,让季鱼先回别墅,去找郑淙母子俩,尽早离开,叮嘱完,全速往前跑。   季鱼很意外,为什么枇杷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傅远是黑鲨的人,黑鲨今晚也有可能会出现,把枇杷带上做诱饵,对海坤做出什么不利的事,也不无可能。   她担心海坤有危险,也跟着跑了过去。   他们跑的速度太快,季鱼紧跟慢跟,绕了好几个弯,到了另一处海滩才追上,却只看到海坤一人,跪在地上,耳朵贴地。   季鱼跑到他身边:“枇杷呢”   海坤摆手,示意她安静。   季鱼只好在旁边蹲下来,手掌贴地,想弄清楚他在做什么。   她感觉地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时撞上来,就像海滩上不时有海浪扑上来。   难道底下有洞,洞里面有水?   蓝鲸洞?   应该不可能,她上次去的蓝鲸洞,在斯宾塞岛东北的了断崖,这里是岛的最南面,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回去吧。”   海坤终于站了起来,伸手拉她起来,却没解释他跪在地上听什么,刚才有没有追到枇杷。   季鱼借他的力站起来的时候,起来得太快,身体不稳,手被他紧握住,腰上也一热。   “嘶”   季鱼左手五指被他握紧的时候,钻心的疼,右边腰上被他扶住的地方也火辣辣的疼,像被什么掐伤了。   海坤翻来覆去看她的手掌,纤细的手指,像是被什么用力掐的,又红又紫。见她手扶着腰,他弯下腰,拉开她右侧的拉链,她腰上同样被掐伤,能清晰地看到五个手指印。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的伤?”   “好像是”季鱼没往下说。   傅远邀请她跳舞,她不好拒绝。   跳舞过程中,他两只手像冰冷的铁钳一样,分别钳住她的手和腰,越钳越紧,她一直忍着没出声,没想到被掐得这么严重。   海坤把她腰间的拉链拉上,双手捧着她被夹伤的手,轻轻地揉着,还吹了吹。   他揉完以后习惯性地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季鱼心尖又暖又疼,脑海里全是他刚才又揉又吹c细心温柔的模样,竟然忘了把手抽回来,无声地跟着他往前走。   “回船上我给你抹点药。”   “”季鱼想提醒他,他们还回得去吗?   到时候再看吧,她现在懒得去想。   两人回到会场,有身着礼服的侍应生来找季鱼,说是傅先生在会客室等她,和她商量品牌代言的事情。   海坤要陪她一起去,她想了想,没有拒绝。   他们跟随侍应生来到会客厅。   偌大的房间,装饰奢华,长长的西餐桌,摆上了丰富的食物c酒水之类的。   餐桌边缘只坐了三个人。   傅远坐在主座上,郑敏和郑淙母子俩并排坐在正对着门的那一边。   海坤和季鱼并肩走进来,他们两人几乎同时抬头,惊愕的表情,像一根无形的棒槌,把他们牵着的手瞬间打断了。   他们走到西餐桌旁,有人给他们拉椅子。   季鱼一坐下来,立刻有人给她拿来一份文件,和一支笔,放在她面前。   她扫视了一眼,是品牌代言的合同。   季鱼看到代言费后面一串很长的零,没细看,直接把文件夹合上:   “傅先生,在签合同之前,我有两个要求:第一,不论远洋集团之前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我希望你们能公开向所有因为集团产品权益受损的消费者道歉;第二,深海鲸油这款产品立刻撤销,以后类似这样的产品也不能生产和销售。”   “嘭!”   西餐桌突然被拍响,桌上的杯盘被震得跳响。   傅远抬头看向她,又看了一眼她旁边的海坤,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他摆了一下手,示意旁人把她面前的文件夹拿走,招呼郑敏继续用餐,绝口不提合同一事,仿佛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   他只和郑敏交谈。   两人谈论一些国际局势,最近发生的一些大事,非一洲贫一穷,中一东一战一乱,南一北一韩对一峙,美一国大一选   桌上的另外三个人,无形中被他的傲慢和无视隔离在外。   “世界就像海洋,大国与小国,就像大鱼和小鱼,大鱼吃小鱼,这是物竞天择的进化法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在互相残杀,只不过方式不同。如果人为去改变这种规则,是非常愚蠢可笑的。郑小姐以为呢?”   “不是。”   “胡扯。”   “放一屁。”   郑敏还没开口,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另外三个人,同时发出声音。 第94章   季鱼c海坤和郑淙三个人的表达不同,意思却完全一样。   郑敏心里直呼“说得好”,当然,面上依然维持和气,笑道:   “傅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三个孩子,除了女儿文明一点,其他两个都自由随性惯了,尤其我自己亲生儿子,说话不经大脑,什么脏话痞话,随口就来,您别放在心上。”   “话糙,但理不糙。”郑淙争辩道。   “傅先生记性好像不太好,‘世界有如海洋,时代有如劲风,前浪如兄长,后浪是兄弟,风拥后浪推前浪,亘古及今皆如此。’这是哈萨克斯坦伟大诗人c思想家阿拜库南巴耶夫说过的一句话。”   海坤话音一落,郑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附和:   “傅先生怎么跟我一样,记不住名人名言?你只记住了前面一句,还记错了,难怪曲解他的意思。”   “按照海大船长的说法,这个世界应该一团和气,没有贫富差距,没有霸权,没有战争。很不幸,现实恰恰相反。我认为,如果人不能捕杀鲸,那也就不应该捕杀其他鱼类,同样,鲸也不能捕食磷虾c墨鱼等小鱼。但现实也不可能。所以,人与人之间,人和鱼之间,大鱼和小鱼之间存在杀戮,这是万物存在的自然规律,没有人能改变。”   “你描述的是乌托邦,自然无法实现。但世界不能以乌托邦形式存在,不代表就必须走到另一个极端,万物只互相残杀。人与人之间有竞争,国与国之间有纷乱,都只是局部情况,你在以偏概全。进入二十一世纪,全世界范围内,除了部分地区和国家因为历史原因仍然处于战乱,和平和发展已经成为时代的主题。同样,人与自然之间有利用和被利用,彼此之间也可以和谐共存。”   海坤说完,郑敏带头鼓掌:“说得好!”   季鱼和郑淙对视一眼,也纷纷鼓掌。   傅远冷笑,等他们掌声停下来,话锋突转:   “郑小姐,谢谢你携贵公子专程来捧场,今天我们就聊到这,我还有事和海船长跟季小姐讨论,顺便介绍他们见一位老朋友。”   郑淙往后靠向椅背:“为什么只留他们两个?要留一起留,我不走。”   “他们两个的事,就是我的事。傅先生该不会是怕我们吃得太多吧?”郑敏用开玩笑的口吻表达立场,维持面上客套。   “行啊,那我只能现在就送客,四位慢走。”   “不行。”   “慢着。”   季鱼和海坤同时开口,两个人都想到了枇杷,虽然不知道傅远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但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见枇杷的机会。   海坤说服郑敏和郑淙先走,他们离开以后,傅远突然击掌一声。   门被推开。   一前一后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走到傅远背后站定。   傅远拿着刀叉不疾不徐地切牛排:“我介绍一下,达格和孙丕,他们两个现在是我的保镖。”   海坤视线在枇杷身上停留半秒,迅速移开:“是吗?”   “傅先生,孙丕是我们‘鲲鹏’号的一个小船员,我们一直在找他,没想到你帮我们找到了。能不能看在郑小姐的面上,让我们把他带回去?”   季鱼猜想,孙丕应该就是枇杷。   她从郑敏身上学到了一点,在这种场合,再大的矛盾,都尽量不要起正面冲突,先君子后小人。   只是,她自己感觉怎么学都不像。   “这得问小孙自己,愿不愿意跟你们走。”   “我不愿意。”枇杷脱口而出。   季鱼大吃一惊,第一次发现,原来枇杷说话这么利索。   海坤神色冷峻,但没有追问枇杷不愿意的原因。   傅远漫不经心地问枇杷:   “小孙,刚才你的船长说,这是个和平美好的世界,人与人之间不存在杀戮,不存在大鱼吃小鱼,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就是个伪君子,一派胡言。”枇杷言语毒辣,眼神犀利。   傅远摇摇头,一副很痛心的样子:“海船长,知道我最痛恨什么吗?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我最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他放下刀叉,缓缓站起来:“所以,今天我来替你教训教训他。”   话音刚落,傅远突然一个后肘推,打在枇杷腹部,拽住他的手,把他往前一拉。   “趴”的一声,枇杷手掌被摊开按在桌面,傅远举起手中切牛排的刀,用力刺下去。   “等等!”   海坤坐的位置离他们最近,起身直接扑过去,伸手去阻止刀下落。   “啊!”   季鱼吓得失声叫出来,双手捂住嘴,眼睛死死地盯着海坤的手。   他的手抓住刀刃的那一刻,鲜红的血瞬间飚出来,透过指缝,一滴一滴掉落在桌面上一个白色空盘里。   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气氛陡然冷却,像地狱一般肃杀冰寒。   傅远抬头看向她,暴戾的眼神,跟他手中的刀一样锐利,透着一股森寒。   “海大船长,如果达格和季小姐来一场对决,你觉得像不像大鱼吃小鱼?达格!”   达格直接跨上桌,几步跨过桌子,向季鱼逼过来。   “你别过来!”季鱼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刀,指向他。   海坤用力一推,闪到季鱼面前,挡住达格:“我来。”   傅远被他推得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刀落偏在了桌子上,没有刺中枇杷的手掌。   “可以。”傅远走上前一步,依然按住枇杷的手,“但我要看的是大鱼吃小鱼。海船长能跟季小姐比弱吗?”   “能”   海坤话音刚落下,达格接连两拳,打在他腹部,他的声音和身体同时矮下去,牙关紧咬,两边腮帮鼓了起来,额头和脖子青筋突起。   “不要,快住手,我自己来!”   季鱼大步冲上去,想要制止,被另外两个黑衣保镖抓住,拖回原处,两条手臂被他们死死反剪按在背后,不能动。   达格绕到海坤身后,左右两脚,踢在他两条腿的膝盖窝。   随着两声闷响,海坤硬生生被他踢倒,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季鱼看着海坤挺直的脊背,他半天没出声,也没有还手的迹象,眼泪瞬间飚了出来。   她当然也看出来,傅远是在拿枇杷和她威胁海坤。   如果海坤还手,不代替她成为弱小的鱼,让达格这条大鱼吃死,枇杷的手就会遭殃。   “小孙,看看,你的船长对你多好。只要你为他求个情,你就可以跟他走了。”   傅远拿着刀,一下一下拍在枇杷脸上,刀上的血沾在了他两边脸上。   季鱼转头看向枇杷,他却只是冷眼看着海坤,没有开口求情。   “很好,那我们继续欣赏大鱼吃小鱼的精彩游戏。”   傅远做了个手势,达格又一脚,狠命踢在海坤背上。   海坤身体往前扑,双手及时撑在西餐桌边缘,稳住了身体。   整条桌平行往前移动。   此后,达格每踢他一脚,桌子就往前移动一点。   海坤脊背始终挺直着,不吭声,也不还手。   季鱼眼泪模糊了视线,冲着枇杷大吼:“枇杷,你说话啊。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可不管她怎么吼,怎么求他,他都无动于衷。   最后,季鱼嗓子都哑了,达格似乎也累了,才停下来。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傅先生,”海坤突然开口,缓缓抬头,看向傅远,“你说的对,这个世界,永远存在杀戮,某种程度,就是个大鱼吃小鱼的世界。”   他刚说完,达格骂了一句脏话,抬脚要踢下去。   傅远抬手,示意他退到一边,缓缓站了起来。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让海坤这个硬汉向他低头,自己打自己的脸。   “英雄所见略同。”   傅远踱步到海坤跟前,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趾高气昂地俯视着仍然跪在地上的海坤:   “比起那个夸夸其谈c像虚伪的政一客一样的船长,我更欣赏真实的你。我建议,你还是好好做你的海洋守护者船长,不要染指政一治,那是世界上最脏的东西。”   他说完,又走到季鱼面前,挥了下手。   按住她手臂的两个人,立刻放开了她。   “季小姐,‘鲲鹏’号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我很遗憾。希望你这个未来的女船长,能大展宏图。如果你后悔了,随时来找我。”   季鱼强忍住怒气,昂首怒视着他:   “不用你担心,‘鲲鹏’号绝不会一直这样,如果远洋集团做不到我今天提的两个要求,我也绝不后悔今天的决定。我一定会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世界有如海洋,时代有如劲风,‘鲲鹏’号一定会乘风破浪,重新起航!”   “祝你好运。”   傅远回头看向已经站起来的海坤,撂下最后一句话:“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他说完,转身往外走,枇杷和其他人都跟随他离开。   季鱼看着枇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气得咬牙切齿,突然回过神来,转身奔向海坤,下意识地想要扑进他怀里。   临到了他身前,想到他身上会有伤,她及时刹住了车。   “疼不疼?”季鱼哽咽道。   她俯身掀起他的衣角,往里看,只掀起一半,已经看到他身上的淤青,大颗大颗的眼泪,冰雹一样砸在地上。   “为什么不还手?枇杷都不帮你求情,你还顾及他做什么?”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海坤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看他身上的伤,把她拉起来,转身从桌上拿了快餐巾,在手上绕了几圈,止住血。   他没有告诉她,枇杷现在处境艰难,傅远就是黑鲨,他很有可能是在借机试探枇杷。   “是因为我出尔反尔吗?”季鱼想到的是这个原因。   傅远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布她是远洋集团的代言人,她突然变卦,所以他怀恨在心,故意找借口让海坤受辱。   “现在没事了,已经让他出了口气。”海坤顺着她的理解安慰她,“一会儿出去以后,见到郑小姐他们两个不要乱说话。”   “为什么?”季鱼不解,但很快又想通了,“你是怕郑淙会冲动,再去找傅远麻烦?”   “是。”海坤暗暗松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回酒店,你明天一定要回国,留在这里不安全。你会突然变卦,傅远也随时有可能改变主意。”   季鱼没再反对。   “鲲鹏”号得不到远洋集团赞助,她必须再寻找别的出路,回国是眼下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两个人并肩离开,只是没有再牵手。 第95章   季鱼和海坤走到会场,郑敏和郑淙立刻朝他们走过来。   郑敏追问傅远留住他们做什么,问他的手怎么回事。   海坤简单解释了两句,杯子打破,玻璃划破了手,含糊过去。   达格拳脚虽然不轻,但凭他的体魄,尚能承受,也没有留下明显的外伤,郑敏自然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提议先离开。   四个人走出别墅,上了同一辆车。   郑淙开车,季鱼坐了副驾座,海坤和郑敏坐在后车座。   一路上,车厢内很安静。   郑敏偶尔抛出个话题,郑淙和季鱼回应,海坤一直没说话,眼睛盯着虚空,似是在想什么问题。   季鱼担心他被达格拳脚伤到,却又不敢开口问,不时看向后视镜,觉察到他要转头看向后视镜时,又匆匆转移视线,假装看车窗外的风景。   她这种躲闪,悉数落在旁边开车的郑淙眼中,他无奈地笑。   车子终于到了郑敏住的酒店。   郑敏让郑淙和季鱼先下车等着,把海坤留在车内,问他和季鱼现在是什么情况。   海坤一手撑着头,揉了揉太阳穴,他一时也无法解释清楚,脑海里突然闪过季鱼被掐伤的手和腰。   季鱼曾经提到,任萍萍昏迷前,提醒她“小心他的手”,很有可能指的就是傅远。   他的双臂应该都是义肢,无法控制力度,所以会把季鱼掐伤。   难怪他平时一直戴着手套,也拒绝和人握手。   海坤没想到来这一趟会有这么大收获:“傅远应该就是黑鲨。”   “他就是黑鲨?”郑敏从今天晚上傅远聊的那些话题,也有过怀疑,“难怪,他今天最后那句话,明显是在向你示威。”   她回想起来整晚的经历,脊背发冷:   “这么说,他现在已经不介意我们知道他黑鲨的身份。如果我没猜错,不出明天,他肯定会逼那个船员出面作证,你就是博洋,叫什么来着,枇杷是吧?亏你今天还想来救他,他明显已经被黑鲨笼络。”   “先不说这个,”海坤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还有一个很大的收获,我现在也大体知道,蓝鲸洞里面的秘密。”   海坤把晚上在海边沙滩无意间探知到蓝鲸洞的秘密解释给她听。   “你现在知道蓝鲸洞的秘密有什么意义?”郑敏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认为他在避重就轻,越发焦急:   “你是不是打算主动承认,你就是博洋?但你现在拿什么证据应诉?黑鲨把你每一条退路都堵死了,你现在站出来,根本就是在做无谓的牺牲!”   郑敏见过太多恶人钻法律空子,做出令人发指的勾当,还一副好人的嘴脸。   “听我的话,今晚就走,我给你安排专机。”   “不用。”海坤看向站在酒店门口的女人,“来不及了。”   “不是来不及,是你根本就不想走。”   郑敏同样看向季鱼:   “你觉得到了现在,你还有可能清清白白地回到她身边吗?你没有人证,黑鲨有枇杷,他们一定会极尽所能诬陷你。万一是死罪呢?”   “我没有想回到她身边。她想守住‘鲲鹏’号,有郑淙和你协助,一定能如愿。我们之前的计划不变。”   海坤起身推车门,准备下车。   “蓝鲸洞到底有什么秘密?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解开?”郑敏不解,他为什么对关乎自己生死的大事,完全不当一回事。   “你很快就会知道。”   海坤没有再说什么,推开车门下车,转身看向季鱼。   郑敏也下了车。   季鱼和郑淙一前一后回到车旁。   郑淙用开玩笑的口吻,让海坤开车送他们回酒店。   他解释,送季鱼去机场的路上,他们突然改变了方向,去了鲲鹏号。   从“鲲鹏”号返回后,两人回到她住过的酒店,预订了房间,刚好遇上傅远派人来接季鱼去参加活动。   郑淙敏锐地觉察到,这场活动,让两个莫名其妙分手的男女,感情有回暖的迹象。   趁热打铁一晚,说不定就回到原点了。   郑淙又催了一遍,海坤犹豫了几秒钟,没有拒绝,让他们上车,绕过车头,走向驾驶座那边车门,开门上车。   郑敏看着车子离开,一惯舒敞的心情,突然郁结得厉害。   她意识到,海坤应该从一开始就想到,他选择的是一条不归路,最后的结局也早已注定。   十八岁,刚刚从少年走向成年,正是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他却背负了本该与他无关的罪恶。   他完全可以把过去埋葬,当做没发生过,改名换姓,拥有辉煌的人生,享受最美好的爱情。   他却主动选择,跨过沉沦,把真相还给世人。   这个真相,一半是真正作恶多端的黑鲨,一半是他自己。   真相揭开,意味着他也走向了断。   郑敏思及此,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进入酒店。   海坤开车,季鱼坐在后座上,一颗心七上八下,始终不能平静。   车子到了酒店,郑淙先下了车,也不等季鱼,直接进入酒店。   “你身上的伤,真的没事吗?”季鱼磨磨蹭蹭,犹豫着要不要下车。   “不用担心,你别看那个达格人高马大,其实徒有其表。他那几下,就跟胸口碎大石的杂技表演差不多。”   海坤强行忍住回头看后座上女人的冲动:“倒是你的手和腰,回酒店让郑淙去帮你买点药。”   “好。”他不说,她都已经忘了这回事,“那你回去早点休息。”   海坤眼睛紧盯着车前方,“明天一路平安。”   季鱼点了点头,心里憋闷难受,迅速推开车门,下了车,进入酒店。   郑淙正在等电梯,余光瞥见季鱼走过来的身影,大吃一惊。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那还能怎么样?”他都已经主动提出分手了,她还能厚着脸皮赖着他吗?   季鱼进入电梯,郑淙迅速跟上。   电梯上行,到了他们住的楼层,各自进入房间。   季鱼关门之前,随口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治跌打损伤的药?有的话,你给海坤送过去。”   她知道凭海坤强健的体魄,能承受达格的拳脚,但完全没伤到,肯定不可能。   “鲲鹏”号上的东西差不多都已经清空,没有药,他肯定就这么硬撑过去了。   季鱼回到房间,准备找衣服洗澡,打开皮箱,一眼看到最上面的制服,拿起来,双手抱着衣服,贴在胸口,坐在床一上,盯着制服发呆。   门铃突然响起。   季鱼吓了一跳,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郑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在她眼前晃了晃:   “陪我送药去呗。我一个人太无聊了,你不去,我也不想去。”   她还没回答,郑淙朝她手中的制服努努嘴:   “这破衣服你留着干嘛?一起送过去吧。你今天不都说了,这是他的衣服,你要亲手还回去。”   “好!”   季鱼暗暗在心里鄙视自己又在找借口,人已经返回房间,拿了包,再以最快的速度跑出来。   郑淙倚在门口,笑望着她跑进跑出的身影。   去“鲲鹏”号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郑淙心情一如既往的复杂,既开心看到她恢复一条鱼原本的鲜活和灵动,也难受,甚至在心里大骂自己怂货。   他们分手,最受益的人不是他吗?他努力一把,也许就能如愿以偿了。   可他做的事情确偏偏相反。   季鱼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内心却很激动,极力克制。兴奋之余,心底某个角落,始终有一丝挥不去的罪恶感。   她明白,往前是深渊,往回是地狱。   她心里有两股矛盾的力量在互相撕扯,斗争,无数次下定决心返回酒店,但没有一次付诸行动。   车子越靠近港口,她的心跳得越快。   终于到了港口。   两人各自下车,走到海岸边缘。   季鱼扫视了一眼漆黑一片的船,视线落在驾驶舱那一处光源,静立不语。   郑淙跟的士司机低声说了什么,转身跨上甲板,大步走向船舱:“他在呢。泥鳅应该不在,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别的巡逻船上。”   季鱼鬼使神差地跟上去,制服搭在一条手臂上,被她紧紧夹住。   郑淙敲开驾驶舱的门,海坤看着他们,一脸错愕的表情,身上的衬衫明显是在忙乱中随意披上的,扣子都扣错了。   三个人都还没开口说话,郑淙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还没正式登场的尴尬。   “什么?好,我马上过来。”郑淙把手中的药瓶扔到海坤手里,指了指季鱼,“晚点你送她回酒店,我现在有点急事,先走了。”   他不等身后的男女反应过来,一边讲电话,一边快速跑下楼梯,看起来很急的样子。   眨眼的功夫,郑淙已经跑回到岸上,一头钻进的士车里,放下手机,长舒了一口气。   郑淙往船头看了一眼,确认没人跟上来,向驾驶座上的司机道了声谢,让他马上开车,送他回原来的酒店。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但他知道,这样的做法,其实是两个当事人都有的真实想法。   海坤肯定有什么原因,迫不得已放弃季鱼。   季鱼毕竟是女人,再潇洒也难免拉不下面子。   只能他这个局外人给他们临门一脚,当然,也许是无用功。   他是不是应该再深入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海坤不得不离开季鱼? 第96章   郑淙离开后,“鲲鹏”号的气氛马上变了。   驾驶舱内的这对男女,表面看起来都很平静,心里却方寸大乱。   “我是来还你衣服的,我马上就走。”季鱼嚅嗫道,却没有把衣服递给他。   “这么晚,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送,我自己可以回去。”她转身要走。   海坤看到手中的药瓶,下意识地拽住她的手腕:“你抹药了没有?”   季鱼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他拉着她回到驾驶舱内,让她在床沿坐下来,他坐在她旁边,要给她抹药。   季鱼没有拒绝,把礼服裙侧拉链拉开。   海坤把药倒在手上,手刚触到她的腰,两个人都像被电击了一样,身体猛然一颤。   他迅速收回了手,她也下意识地往旁微不可察地移了一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明的炙热气息。   季鱼为了转移注意力,随口问他: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分开?”   海坤迟疑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胡扯的分手理由,她没有怀疑,也完全没有往自己身上想。   这倒是好事,他不用担心会露馅。   “因为我配不上她,我是个罪人,不能带给她安稳和幸福。”   “你犯了什么罪?”季鱼心里竟然有一丝窃喜,转头看向他,“严重吗?”   海坤默认,片刻前被电击开的手,再次覆在她腰上,轻轻地揉一动。   季鱼身体僵住,不由自主地想起很久以前,他用生姜给她去疤的情景。   她感觉到有一股暖流,从他的掌心萌升,随着他的揉动扩散,掠过心尖。   海坤闻到女人身上那股熟悉的香味,所有感官都被刺激,一直被压抑的欲一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这个过程对两个人都有些煎熬。   结束以后,海坤迅速帮她把拉链拉上,把手中的药瓶递给她,让她自己再抹一下手,等她抹完,他送她回酒店。   海坤起身,走出驾驶舱,站在铁梯上抽烟,把体内像无数条虫子在咬噬一样的躁动不安强行压制下去。   海风吹过来,凉凉的,他渐渐平静下来,脑海里想起她刚才的问题。   他犯的罪严重吗?   不管当年“东方”号沉船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他有多少迫不得已的原因,按照他现在的处事原则,当时的他回来以后,应该立即站出来,主动承担事后的责任。   但显然,十八岁的他没有这样做,也许是胆怯,亦或许是出于对军装的迷恋,依然按照原来的人生轨迹,去了部队。   此后的若干年,他应该一直在挣扎,挣扎到二十四岁,再次遇见十八岁的季鱼,才彻底结束,走上这条赎罪的不归路。   可人生真是荒诞,他在这条本该心无旁骛c禹禹独行的路上,又遇见了她。   两个人竟然又相爱了。   海坤无法解释这是什么道理,也许,真的是太爱了吧,就算毁掉了记忆,也无法控制这颗心。   但今时今日,他已经不是心存胆怯和侥幸的少年,逃避已经不是他处理问题的方式。   他现在离真相只剩最后一步,不可能回头,也不可能拉着她往前,跳入深渊。   “你在想什么?不会是在想她吧?”季鱼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趴在栏杆上,看着大海,“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海坤把烟熄灭,黑眸紧盯着大海,笃定回答:   “她是我的军旗,指引我跨过恐惧,走向无畏,跨过沉沦,向永恒开战。”   季鱼站直身体,转身面对着他。   月光下,男人英俊的侧脸,表情坚毅,丝毫没有说谎的迹象,她不争气的眼泪,眼看就要滚落下来,匆忙背转身。   “你一定要这么诚实吗?”她低头看下面的海,“她对你这么重要,你为什么要招惹我?”   “”海坤听出她声音不稳,趴在栏杆上瘦削的背影微微在颤抖,意识到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其实”   他差点直接说出,她就是她,一个过去的她,甚至有股冲动,把他所知道他们过去的一切都告诉她。   告诉她之后呢?   她除了重复承受因为自责c悔恨却于事无补的痛苦,还要和他一同面对不可预测的未来。   他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就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你也看到了,”海坤把烟蒂踩在脚底下,狠狠地碾压:   “不止,我十八岁那年犯了案,却没有勇气承担,也没有告诉她实情,我骗了她的感情。跟骗你一回事。”   “现在你不想骗我了,想再回去骗她,骗她一辈子,是吧?”季鱼回头,昂首望着他,“因为你根本就忘不了她。”   “”海坤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因为发现,多说多错,对她的伤害更深。   “不用为了安慰我,来贬低你自己。”   女人突然起身,向他走近一步,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表情:   “我一开始就说了,不会爱上你,好像就是在这个驾驶舱吧,我们第一次做一爱的时候。”   季鱼皱了皱眉,笑了笑:   “事前还是时候说的,我忘了。记性不好。”   她看起来轻松无所谓的笑,让海坤心里越发难受。   “我应该也没说过我爱你之类的废话。以前没有,现在不会,以后更不可能。还有两件事,了结了,我们从此各不相欠。”   季鱼靠近她一步,拿着手里的药瓶在他面前晃了晃:   “把衣服脱了。你今天是为了我才挨揍,我要负责。”   她说完,伸手去解他衬衫的扣子,解了一两颗,很没耐性地拽住两边衣襟,直接往外扯。   可力气好像又不够,扯了好几下都没扯开。   海坤抓住她的手,稍稍用力便扯开了,转过身来,把衬衫直接脱掉。   衬衫掉了两颗扣子,落在铁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季鱼把药倒在手上,抹在他的背上,视线落在男人背上那几道熟悉的伤疤,和新添的那些淤青,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滂沱大雨一样砸下来。   她强忍住不哭出声来,一下一下把药抹完,拧好瓶盖,回到他面前,仰头看着男人夜一般黑沉的眼眸。   海坤刚要开口,她突然踮起脚,两条纤细的长臂,像柳条一样绑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下来。   女人鲜妍的红唇覆在男人的唇上,只停顿了一瞬,灵巧的舌,撬开他轻抿的双唇,探入他口中。   他今天晚上莫名其妙地吻了她,她要吻回去,没有理由。   他吻得多凶猛,她也要怎么凶回去。   这是她最后一件要了结的事。   女人突如其来的主动,让原本已经踩在欲一望边缘,艰难挣扎的男人,直接滑入泥沼中。   海坤长臂下意识地搂住女人,宽大厚实的手掌,在她脊背上碾压。   片刻之后,他两只手一上一下,一手滑到她腰上,把她的身体按在他身体上,很用力,仿佛不这样,他身体真的会炸开。   另一只手,按住女人光滑细嫩的脖颈,加深加重这个吻。   转眼,两个人都已经失控。   “嘭!”   季鱼手中的药瓶掉落在铁梯上,砸了个粉碎,也暂时把焊接在一起的四瓣唇砸开了。   两人看着对方,胸腔起伏得厉害,却都有些不知所措。   季鱼上齿咬住下唇,慢慢松开,嚅嗫道:   “明天分手好不好?明天以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海坤黑眸紧盯着女人澄澈如水的眼睛,睫毛还是湿的,上面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他环视四周一圈,看着这片熟悉的海,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壮志难酬c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凉。   海坤收回视线,把女人打横抱起来:   “好。”   季鱼双脚腾空的一刹那,心一下跳到了嗓口,几乎要蹦出来。   她不敢再开口说话,也不敢看他的脸。   这一刻,她多么感谢这包容一切的黑暗。   海坤抱着她走回驾驶舱,抱着她转身,把门反锁,又转回来,走向里间的卧室,大步走到床边。   季鱼闭上眼睛,听到按开关的声音,房间里暗了下来,又睁开了眼睛。   他把她放下来,两个人面对面站住。   季鱼看着男人三两下把身上剩余的衣服脱掉,再来脱她的衣服,突然有些紧张。   她屏气凝声,听到地板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掉落的声音,一直到她全身上下都感觉到冰凉,双手紧握成拳头,整个人紧张到不能呼吸。   他推着她平躺在床一上,欺身压住她。   和以往一样,没有任何前奏,男人强硬的部位,长驱直入,进入到她身体最深处,才低头吻下来。   季鱼想起“鲲鹏”号扬帆起航的情形,扯满了帆的船,不用人施加外力,就会前行。   就如眼前。   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仿佛天会下雨,海里有鱼,一年有四季都是客观存在的自然规律,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和阻止。   季鱼身体原本绷得很紧,僵硬得跟石头一样,渐渐松弛下来,在他的亲吻下,越来越软。   男人和以前一样,细细地吮一吸着她的唇。   一手撑在她身旁的枕头上,支撑他身体的重量。   另一只手,抚摸她的脸,脖子,滑到她胸前,宽大的手掌,握住她一侧丰软揉捏。   可她不知为何,无法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骛地跟随眼前这个船长,任由他带领她前行。   季鱼心里很堵,像有一堵墙横在里面。 第97章   季鱼感觉到,心里那道墙,始终在。   许久,她终于忍不住,把头一偏,眼睛看着黑暗中的虚空,气息微喘。   男人也停止抚弄的动作,从她身体里撤退出来,低头,平复了粗喘的气息,抬头俯视着着她。   “我送你回酒店。”   他要起身,季鱼拉他住,却没有转过头来看他。   “海坤。”   “嗯?”   “开灯好不好?”   “”海坤有些意外,她以前不愿意开灯,太亮她放不开。   这一刻,他当然也知道她的心思,她希望他看清她是谁。他静默片刻,笃定回答:   “好。”   海坤起身去开灯。   灯亮以后,男人再次欺身而来。   季鱼清晰地看着男人英俊的脸。   四目相对时,她仿佛听到心里的那堵墙轰然倒塌的声音,长舒了一口气。   一切水到渠成地往后推进。   整个过程,他们没有任何语言,眼睛始终凝望着彼此。   最后爆发的那一瞬,他一如既往紧紧地抱着她,两个人的身体,从头发,到脚趾,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颤一栗。   他反复叫着一个名字,不是叫她,是三个字。   季鱼仔细辨认了许久,听出他叫是的“小鲫鱼”。   他这么严肃的人,大概也只有在这种时刻,能叫出这么腻歪的称呼了。   季鱼无奈地笑,笑得有些心酸。   开灯也没用啊,他还是把她当成另外一个女人。   第二天早晨醒来,季鱼开玩笑地说起这事,怎么他心里的那个女人,连名字都跟她那么接近?怪不得他认错人。   他回答她的是沉默。   从鲲鹏号出来,海坤开车送她回酒店取行李,再去机场,一路都是沉默。   一直到她要上飞机的时候,他才开口,只说了两个字:   “保重。”   “好,你也是。”   季鱼原本想跟他说“再见”,听他的意思,他们以后应该真的不会再见面了,强颜欢笑笑:   “放心吧,我会很好的,也会很快忘记你。我们说好的,你找到了你的小鲫鱼,你们要滚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   季鱼转身奔向飞机甬道,眼泪冰雹一样直接砸在了地上。   海坤杵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一直到飞机起飞,他隔着玻璃,看着飞机消失在天空,眼泪如开闸的洪水,再也阻拦不住,狂涌而出。   分别这一日,海坤主动向ic派往斯宾塞岛临时调查小组承认,他就是博洋。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岛上东南海边别墅的主人,傅远,也就是黑鲨耳中。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沙发上坐着的男主人,两名女侍正在给他装义肢。   虽然用的是全世界最轻便上好的仿真材料,但仍然能看出,义肢和人体真正的手臂有很大不同。   没有温度。   黑鲨盯着十指撒开的手掌,脑海里回想起昨天和季鱼跳舞时候的情景,表情阴郁的脸上,浮现出厌恶和愤怒。   那么漂亮的女人,那么好的身材,握在手里应该有独一无二的手感。   他摸着却没有任何感觉,不管他怎么用力,都像在掐一堆没有生命和温度的塑料。   黑鲨心里狂躁,十指握紧,很机械的动作,这一握,整条手臂都被牵动。   两条手臂只装好了一条,另一条义肢和残肢之间没契合好。女侍看到男主人发怒的样子,一紧张,义肢没有托住,往下坠落,拉扯到残肢。   “嘶”黑鲨愤怒地瞪视着她。   “傅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啊!”   年轻女侍的脖子突然被男主人另一条装好的义肢掐住,迅速推着她往后,一直推到墙壁上。   她整个人被他贴着墙壁往上托起,双脚离地,死命挣扎。   另一个女侍跪在地上,捂住嘴巴,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上前劝阻。   被举起的女侍白净的素脸,渐渐变成绛紫色,灰色,最后像纸片一样苍白。许久以后,头耷拉下来,双脚也不再挣扎。   “嘭!”   断气的女侍,尸一体被抛向门口,滑到刚进门的枇杷脚下。   枇杷低头看了一眼年轻的女侍,心里默默计数,这是他来这里以后,见到的第四个。   “小孙,你过来。”   黑鲨回到沙发上坐下来,背靠着沙发,翘着二郎腿,装好的义肢夹着一根烟在抽,另一条没契合好的义肢被他自己取下,放在旁边沙发上。   枇杷走到沙发旁,俯身,一手托起义肢,一手把跪在地上的女侍扶起来,让她看好,怎么装,回头再去教新来的人。   枇杷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心细手巧,轻而易举地就把义肢装好了。   “记住了,一定要从头到尾一直托着傅先生的手,最后仔细多查看几遍,确认每一个接口都契合好了,才慢慢放开。不要急,也不要紧张,傅先生不会吃人。明白吗?”   “嗯嗯嗯,明白,我明白。”女侍使劲点头,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门口被人拖走的同伴。   “下去吧。”黑鲨让她离开。   年轻女侍离开以后,枇杷拿着烟灰缸,恭恭敬敬地站在沙发旁,不时地把烟灰缸放到燃着的烟下,接住烟灰。   “傅先生,你叫我来,是不是让我出面指证,‘鲲鹏’号的前任船长海坤,就是十三年前‘波塞’冬号上捕鲸的博洋?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枇杷已经摸清规律,在这栋别墅,以及外人面前,他是傅远,在蓝鲸洞,他是黑鲨。   在广博的海洋里,虎鲨残杀鲸,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黑鲨对鲸的痛恨,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所以自称黑鲨。   他非常喜欢看这种大鱼之间互相残杀的场面,越血腥越残忍,他看得越兴奋,就跟瘾一君子吸一毒一样。   这种事,在蓝鲸洞里面经常发生。   黑鲨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站起来,转向枇杷:“昨天为什么不跟他走?你知道我在考验你?”   “我没想那么多。”枇杷往后退了一步,:   “这么说,傅先生您还是不相信我?到了现在最关键的时刻,还在考验我。那您对考验结果满意吗?希望没有让你失望。”   “哼!”   黑鲨冷哼一声,他从心底厌恶“傅先生”这三个字,厌恶在外人面前装伪君子。   这个虚假的身份,等他除掉海坤,就可以完全摆脱了。   “如果你今天没有主动提要出面指证他就是博洋,我确实还有顾虑,你是不是可信。现在,恭喜你。已经有人做了这件事,你回去好好准备证词。”   “太好了,看来,博洋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该我们出手了。”   枇杷两眼放光,看起来很激动:   “不管鲲是不是真实存在,如果存在,按照鲸的洄游路线,他肯定会出现,下个月之后他就要离开。这个月我们除掉了博洋,‘鲲鹏’号也已经解散,总司令所有的军事力量都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下,再没有人能阻挠傅先生捕杀鲲的计划。黑鲨才是真正的海神之王!”   黑鲨仰头狂笑。   十三年,他忍辱负重谋划了十三年,他这把利剑终于到了出鞘的时刻!   (备注:这一章后三分之一,大概一千字,有些灰暗,不喜欢的书友可以不看,不影响后面阅读,回头会写个比较甜的免费番外或小剧场,抵这一千字)   ——   季鱼后来才知道,要做到“忘记”这两个字,有多难。   她无数次地回想起她和海坤在一起短短的三个月,每次记忆定格在最后的那一晚。   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银色月光下,男人豹子般的身体,时而匍匐在她身上,时而大起大落,额头上大颗的汗,落在她身上,烫到她心里。   他那双冷冽如水c广博似海的黑眸,始终凝视着她,眼神火一样灼一热,仿佛要把她烧成灰烬。   所有的一切暴露在灯光下,清晰的触感,像毒一药一样,几乎要了她的命。   季鱼确信,她穷尽一生都无法忘记。   回国以后,季鱼退出了潜水俱乐部,开始重新启航“鲲鹏”号的计划。   这件事,远比她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虽然她是世界冠军,但她的影响力,局限于自由潜水爱好者。   自由潜水这项运动不是奥运会热门项目,在中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仍然小众。   《蓝海鲸梦》造成的轰动也只是一时的。   环保c公益这种事,听起来很美好,很有情怀。   但商业社会,情怀就像一件中看不中用的艺术品,好看,但没有遇到懂行c有情怀的人,很难兑现成金钱。   有情怀的人,大多没钱。   有钱有实力的人,没几个人有这种高尚情操,愿意为看起来几乎只有投入没有产出的情怀买单。   季鱼在简婕的陪同下,跑了一个月,吃了不少闭门羹,冷嘲热讽的话也没少听,却没有找到愿意投资的企业。   只在贾永成的引荐下,找到几所海洋c船舶类的高校,愿意输送学生做志愿者。   到后来,简婕不愿意再陪她跑了,认为这纯粹是浪费时间,甚至反过来说服她再回去潜水,至少比做这种无用功有价值。   最难的不是计划推进受阻,而是季鱼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噩梦不断,思绪常常陷入恍惚,甚至常常突然想不起她自己是谁,她在什么地方,下一刻要去哪里,像患了老年痴呆症一样,半天才反应过来。   除了和“鲲鹏”号有关的事情,她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包括她曾经最喜欢的自由潜水。   季鱼感觉整个人像陷在泥沼中,一直往下沉。   她自己能感觉到她的不正常,却说不出具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也想改变这种状态,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更可怕的是,当沼泽外围有人伸出手来要拉她,她又不愿意把手伸出去。   她发现,她潜意识中沉溺于这种沉沦。   她变成了一个矛盾体。   既求生,也求死,既想追逐光明,又沉溺于黑暗。   有时候,她极度渴望爱,渴望人体的温度,可任何靠近她,向她表示关爱的人,不管男女,她都无法接受。   她在心里开辟出一个阴暗荒芜的角落,留给以前那个自己,和她不敢轻易去想,每次想起来,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切碎了一样的男人。   她的船长。   每一次在心里自我放逐沉沦之后,她才会意识到,她的船长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人生这场漂泊之旅,每个人都是一叶孤舟,她必须成为自己的船长。   所以,她得留住“鲲鹏”号啊!   这是她生命的船,没有了船,她不能往前走,只能困死在原地。   然后,她又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浑身激一情满满,像打了鸡血一样,直至下一次陷入情绪泥潭。   如此这般,季鱼在沉沦与正常之前切换,艰难度日。 第98章   这一日,季鱼去香港见了一个物流公司的老板。   这家物流公司不大,公司的老板人是性情中人,虽然最后没有达成合作意向,但帮季鱼指出了很多问题。   他建议她换个思路,借鉴成功的商业模式来运作“鲲鹏”号,前期可以借助投资,但长远来说,要以公益养公益,最好做一份完整的商业项目策划书。   季鱼很认同他的想法。   但她一个自由潜水运动员,和大部分体育远动员一样,不喜欢钻研书本,虽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商业项目策划书。   季鱼又不习惯求助别人,从物流公司出来后,直奔书店,买了一大堆经济c商业类的专业书,回来就一头扎进了书海。   此后的一星期,她白天黑夜都在啃那些砖头一样的专业书籍,枯燥乏味得跟嚼蜡一样。   情绪问题始终没有解决,反而越来越严重,睡眠更差了,每天几乎睡不到一两个小时。   季鱼常常莫名狂躁,站在高空阳台上,她有种跳下去的冲动,拿着吃饭的叉子,都有种想要叉死自己的冲动。   这种可怕的念头根本不受她控制,每次意识到有这样的念头,她都要费一番努力,强迫自己埋头啃书,才能转移注意力。   刚好那几天,新闻里传出好几个因为抑郁症自杀的明星。   季鱼有些恐慌,把家里的窗户关得死死的,生怕她情绪恶劣的时候,控制不住,真的跳下去,刀啊绳啊也都藏了起来。   最后扛不住,她不得不求助外力,主动给远在美国学心理学的温言打了电话。   温言最初是她的形象顾问,她的礼服都是温言设计订做的。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突然改行去学心理学了。   温言给她远程诊断以后,认为她有中度抑郁症倾向,给她介绍了国内的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让她去确诊,尽快进行治疗。   季鱼去了一次,不太喜欢心理医生问东问西,就没再去了,只让医生给她开了一些抗抑郁的药。   忙了一个星期以后,季鱼终于整出了一份看起来还像样的商业项目策划书。   她先发给那家物流公司老板看,他觉得不错,给她推荐了一家北京的投资公司,约定了面谈的时间。   季鱼当天就飞去了北京,去见投资公司的负责人,结果负责人临时有事不在北京,三天后才回来。   季鱼懒得再跑一趟,决定在北京多留三天。   她一直生活在南方,不太习惯北方的气候,尤其不适应雾霾天气,来北京的第二天就生病了。   季鱼以为休息一下就没事了,结果,在酒店里睡了两天都没好。   无奈,她只能拖着病躯,去酒店附近药店买了一些感冒药,回来以后,也没去酒店餐厅吃晚饭,直接回房间,服了感冒药,早早就睡下了。   她躺在床上,头很晕,却一直睡不着。   季鱼担心睡不着会影响第二天的会面,又挣扎着爬起来,吃了一些安眠药,回到床一上,才沉沉地睡过去。   时间还不到晚上八点,酒店前台,有两名女服务员在议论。   “那个女人看起来真的不正常,整天窝在房间里,她好像得了抑郁症,买了一堆药,还有安眠药,她该不会想自杀吧?”   “不会吧?要是有人死在我们酒店,那我们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她们议论的时候,有人正倚靠在前台打电话,一边办理入住手续。   “你怎么不问清楚时间就让她跑过来?白白浪费三天时间。”   郑淙对着电话发飙,不等对方解释,准备挂电话:   “现在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我人已经到了。提醒你一句,你千万别让她知道我们俩认识啊!”   郑淙挂了电话里,手机又进来另外一个电话。   他一看是郑敏,皱着眉头,不情愿地接了电话。   “郑小姐,你要不要这么啰嗦?一天几十个夺命电话,该不会是你更年期提前到了吧?”   郑淙用肩膀和脸夹住手机,接过前台递过来的签字单,鬼画符一样地签字。   “死小子,咒你妈是吧?我咒你永远怂货一个,打一辈子光棍。你这样是追不到女人的!”   电话那头,郑敏也刚回到酒店,站在阳台上,恨铁不成钢地对着电话怒吼,吼完以后,才恢复正常。   “我也没办法,海坤这样要求,我刚又去见了他,他一再跟我强调,绝对不能让季鱼知道他的事。我让你知道了,他都不高兴,我能有什么办法?”   “郑小姐,我也再跟你强调一遍,我本来就没打算追什么女人。是你们想多了。”   郑淙接过房卡,拖着行李准备去房间。   他转身之际,耳边无意间响起断断续续的信息:女人,抑郁症,安眠药,自杀   他知道季鱼也住这个酒店,但不会这么凑巧就是她吧?!   她在滨城都熬过来了,难道大老远跑到北京来自杀?   “不好,季鱼出事了。”   郑淙吓出一身冷汗,也没多解释,挂断了电话。   他折回到前台,追问刚才议论的人,他们说的是女房客,大概长什么样。   他一听,果然是季鱼,脊背瞬间冰冷。   郑淙把行李撂在前台,找服务员要了季鱼房间的钥匙,让她们立刻打急救电话,迅速奔向电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季鱼的房间。   房间门推开的一刹那,郑淙一眼看到床头柜上一堆的瓶瓶罐罐。   他飞奔过去,摸了一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跟死人的手差不多。再探了下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人还活着。   郑淙大骂一句脏话,连人带被子把季鱼抱起来,跑出了房间。   他抱着季鱼到了楼下,急救车已经到了酒店门口,移动床和医生几乎同时下来。   郑淙把季鱼放在移动床上,和工作人员一同上了急救车。   医生对病人做了初步诊断,得出结论,病人吞食了大量安眠药,可能有生命危险。   郑淙吓呆了,眼泪差点滚出来。他强忍住,请求医生一定不能让她死。   到了医院,季鱼被送进抢救室。   郑淙想给贾永成打个电话,发现没有他的手机,季鱼的手机落在了酒店。   最终,他作为病人家属,签了协议,大体意思就是,无论病人最终是否抢救得过来,医院不承担任何责任。   郑淙坐在抢救室外面的休息椅上,整个人一直是懵的。   他仍然不敢相信,季鱼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眼前的事实,他又不得不接受。   郑敏的电话又来了,问他季鱼出了什么事。   “你们真的觉得这样瞒着她,就是为她好吗?”   郑淙答非所问,眼泪瞬间滚下来:   “你们都体会不到她现在的心情,这种在生和死之间挣扎的痛苦,你们永远都感受不到”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躲在背后?他应该时时刻刻守着她才是啊!   “季鱼到底怎么了?你说话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   郑敏过滤了一遍他的话,大吃一惊:   “你是说,季鱼承受不了失恋的打击,自杀了?”   “我不会再听你们的,我要按我的方式来。”   郑淙不想再说下去,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如果季鱼醒过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她所有的真相。   如果让她知道,博洋就是海坤,她一定会振作起来。   可如果她不会再醒过来呢?   郑淙脑海里迸出这个问题,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电话里的人:   “妈,怎么办?我还没告诉她,我喜欢她,她还有我啊,她死了我该怎么办?”   “你现在才想起啊?早干嘛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你都在忙些什么?你偷偷摸摸地跟着她,有意思吗?让她知道你做的那些破事,有那么难?”   “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她如果知道我要做什么,不会让我跟她一起回中国,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了。我也做不到,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还要在她面前装不知道。”   郑淙知道他不可能说服得了郑敏,气得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起身,在抢救室门口走来走去,来回不知道走了多少个回合,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季鱼。”郑淙一个箭步扑向被推出来的移动病床。   躺在上面的女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郑淙转身走到医生前面,抓住他追问:“医生,她怎么样了?”   “我们给她洗了胃,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不排除会出现一些特殊情况。”   医生说话自然很谨慎。   郑淙追问会有什么特殊情况,医生回答得很模糊:   “我们现在不确定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之类的。总之,病人现在很虚弱,等她醒了,还需要进一步做排查,先住院观察几天。你尽快去办理一下住院手续。”   郑淙点头答应,跟随医生一同把病人推入病房,安置好。   他缠着医生又追问了一些问题,才去一楼办理住院手续。   郑淙交完费,回到病房,窗外天已经微亮。   季鱼还在熟睡中,他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捧住她的手,已经能感觉到有温度,松了口气。   郑淙刚要把她的手放回被窝里,突然很不舍,在心里挣扎了一番,心想反正她不会那么快醒,最终还是没有松开。   房间里很安静,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靠近她。   郑淙注视着沉睡中的女人。   才一个月的时间,她瘦了很多,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以前那种鲜活生动的光泽。   但女人看起来依然还是很美,也让人心疼,病西施对男人的吸引力,大概就是这样。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龌龊的念头,起身,俯身靠向平躺着的女人,心想反正她现在不是谁的女朋友,他就亲一下   郑淙快要靠近女人的唇时,如临大敌,整个紧张得不行,身体像被点了穴一样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最终,他只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便回到座位下,把她的手也放回被窝里。   郑淙折腾了一晚,也有些疲惫,趴在床沿,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99章   季鱼做了一整晚的梦。   她终于梦见了她的家人,只是他们的面容都很模糊。   她梦见她小学毕业那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当地最好的中学。   爸爸妈妈为了奖励她,答应陪她去海上旅行。   他们登上了一艘巨型邮轮,上船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一眼船舷上的三个字:   东方号。   她在船上玩得很开心。   后来,她感觉到困,越来越困,最后连眼皮都打不开了。   她回到房间,准备躺一会儿。   没多久,好像有人把她抱起来,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一路上听到很多熟悉的声音,她妈妈,贾永成,最后是海坤。   季鱼不解,海坤怎么会在“东方”号上?不是博洋吗?   更奇怪的是,所有的人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被人抱走,却不过来阻止。   她最后经过海坤的时候,向他挥手,他却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季鱼感觉心绞痛,拼命想叫,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季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旁边趴着一个人。   她只能看到他的头顶,看不到脸,头枕在他自己一条手臂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是男人的手,比一般男人的手要瘦,手指修长。   她从这双手认出他是谁,嘴巴张了张,吃力地挤出两个字:   “郑淙。”   郑淙听到有人叫他,惊坐起来,视线撞上季鱼疑惑的眼神,意识到她终于醒了,整个人激动得跳起来。   “季鱼,你听我说,他们都在骗你。海坤心里根本就没有其他什么女人,一直都是你。他现在遇到了麻烦,不得已才离开你。不对,应该是以前的他犯了点事。”   “”季鱼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   郑淙见她一头雾水的样子,急了,挠了挠头,把本来就跟鸡窝一样的头发,弄得更乱了。   季鱼看着他头发乱糟糟的样子,特别滑稽,嘴角一弯,掠过一丝浅笑。   “你刚才说什么以前的他?”她浑身乏力,说话都些吃力。   郑淙从椅子移坐到床沿:   “对,你还记得博洋吗?海坤就是博洋,你们从小就认识。‘东方’号那艘船你应该还记得,当时他也在。”   季鱼愣怔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她脑海里掠过一些画面。   南舟岛分别后,海坤回滨城,他们在酒店最后那一晚,他嘲笑她,做梦都在叫博洋,那种表情,根本不像是吃醋的表情,倒像是他自己做贼心虚。   斯宾塞岛最后那一晚,他那么沉醉地与她身体缠一绵,嘴里却不停地叫小鲫鱼。   她当时就觉得疑惑,一个人的灵魂和肉一体能分离得这么彻底?!   难道叫的就是她?   昨晚在梦里,她看到的是海坤,以前都是博洋。   她仔细回想对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稚嫩一些,一个成熟稳重。   季鱼挣扎着要坐起来,被郑淙按住。   “你别动,也别说话,听我说。”   郑淙按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动:   “后来在船上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还不清楚,但只要你想知道,我一定会弄清楚。你现在只要知道,他还是爱你的。他因为爱你,才离开你。你明白吗?”   季鱼摇头,她不明白。   相爱的人不是应该在一起吗?既然相爱,为什么还要离开?离开了,这样的爱有什么意义?   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措手不及。   季鱼突然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有一点点激动,也有些难以置信,更多的是疲惫。   她这么平静,落在郑淙眼里,被理解成一个厌世者看透一切c任何事都无法触动到内心的绝望。   郑淙感觉很心痛,说不上来的难过,突然把她拉起来,抱住她。   “季鱼,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也体会过那种在死亡线上挣扎求生的痛苦,自己心里知道不能死,却也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但你不同,你还有他呢,不管是海坤还是博洋,现在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你要相信,他也一直在努力回到你身边。”   “”季鱼忽然明白了,他以为她要自杀,所以拿这些事来安慰她。   她刚要解释,猛然想起,她今天约了人见面的事。   “糟了,我要迟到了!”季鱼用力推开他,“我今天约了人谈投资‘鲲鹏’号的事情。”   郑淙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一个被送进医院抢救,醒来想做的第一件是去见投资商的人,像是要自杀的人吗?   他又不敢问,表面越是正常的人,不正常的时候越可怕。   郑淙只当她是在回避昨晚做过的事。   “你是要去见北京东方生态园林投资控股公司的何连翘女士吧?我已经跟她联系过,见面改时间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谈事情?等你休息好了,出院以后再说。”   “”这次轮到季鱼疑惑了。   他怎么知道她要去见何连翘?   以及,她怎么会在医院?显然是他送过来的,可他怎么知道她住哪个酒店?   季鱼还没来得及问,门突然被推开。   贾永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双手撑在门框上,瞪着病床上坐着的两个人,一惯清隽儒雅的表情,此刻看起来惊恐不已。   “小鱼你怎么能你现在怎么样了?”贾永成说话断断续续。   “我,没什么事啊,就是这两天有点感冒。”   她猜想,贾永成应该是酒店的人联系他的。她每次填表格信息的时候,监护人或紧急联系人,会习惯性地填写他的信息。   季鱼头大,估计所有人都以为她吃安眠药是想自杀。   可她也没吃多少啊?   季鱼忽然想起,她昨天晚上还吃了感冒药,该不会是这两种药相互起作用了?   她依稀记得,这两种药好像不能同时吃。昨天晚上头脑昏昏沉沉,竟然连这样的常识也忘了。   郑淙起身,要去给她买早餐,经过门口的时候,看向贾永成,压低声音:   “有没有想过,你们把所有的事情都死死隐瞒,看起来对她是一种保护,其实变相地让她变得更脆弱?一直生活在真空里的人,怎么会有抵抗力?”   郑淙不等他回答,大步离开。   贾永成站在门口,呆愣许久,才走进来,关上门,走到床边的椅子旁坐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他已经知道海坤和季鱼分开的事情,原以为她熬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也不用再担心她和海坤在一起,会让她想起小时候的事。   贾永成没想到,她会因为失恋想不开。   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真的就无可替代了吗?   季鱼见他沉默不语,反过来安慰他:“贾老师,你真的不用担心,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没有想要”   “小鱼,你不用解释。”贾永成把椅子拉近:   “海坤的事情,杨队长已经跟我说了。你不用担心,我和杨队长,还有中田小姐,都在搜集对他有利的证据,有很多人在做这些事,他不会有事的。”   “”季鱼关注点在后半句,刚才郑淙也说了类似的话,海坤现在遇到了麻烦。   他到底怎么了?   季鱼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迅速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把对面墙上的液晶屏电视机打开,快速换了一轮台,最后停在一个播放即时要闻的国际频道。   她看了半天,脑海里只记住了两条新闻:   “中国东方生态园林投资控股公司的董事长何连翘女士,投资96亿,用于拯救濒临灭绝的海洋生物。”   “十三年前,一名博姓中国籍年轻男子,捕杀十八条抹香鲸,为逃避法律,伪装成海洋守护者,隐姓埋名逃匿十三年后,在斯宾塞岛落网”   季鱼听到博姓男子,直接想到了博洋,落网的时间刚好是一个多月前,她离开斯宾塞岛的那一天。   她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被雷劈傻了一样,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贾永成见她脸色苍白,把遥控器夺过来,关掉了电视,起身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重新坐下来。   季鱼双手捧着水杯,水的温度有些烫手,她才回过神来。   “十三年前,是不是就是在‘东方’号上发生的事情?不是沉船了吗?他怎么会和捕鲸船扯上关系?”   季鱼忽然想起在“鲲鹏”号上捡到的那张地图,终于明白,海坤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找“东方”号的幸存者。只有经历过现场的人,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起他曾经念给她听的那句诗:   我爱你,以至柔的法度。   他始终相信,这不是一个黑白颠倒c是非不分的世界,相信法律能给他公正的审判。   可现实呢?   季鱼强忍住心里的愤怒,坚持当天就出了院,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贾永成被问住,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不敢告诉她那段可怕的经历。   “小鱼,你只要相信,他做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他答应过你母亲,一定要带你回家。事情已经过去,你不要再去多想。我们要相信法律”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贾永成要继续往下劝说,被她打断,“我要马上出院,我要去见何女士。”   季鱼知道,贾永成不会说她和博洋小时候的事情,她现在也没心情去猜谜语。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让“鲲鹏”号起航!   郑淙又联系了何连翘女士,对方显然是一个通情达理c且很有素养的人,虽然是周六休息日,听说季鱼在北京等了三天,带病来见她,立刻从家里赶回公司,接待他们。   公司在远郊一个生态园林里面,环境很好,树林掩映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很有中国古风古韵的味道。空气也比市内清新很多。   他们见面的地点,没有在办公室里面,选在了园林里面的一个小亭里。   小亭坐落在活水湖中心,两边有石桥连接陆地。   郑淙一直扶着季鱼的手臂,两人并肩踏上石桥,走向湖中心的小亭。   原本贾永成也要来,被她劝说了半天,答应他,每天按时给他打电话,要么他给她打,她必须接,才说服他回去,继续和中田和子搜集证据。   走在石桥上,季鱼远远看到,小亭两条圆柱上有一副对联:   世界有如海洋,大海澎湃时见鲸   时代有如劲风,劲风回旋时有鹿   横批:鲲鹏展翅 第100章   季鱼看到大海,鲸,鲲鹏这些字眼,胸腔内热血沸腾。   小亭里面石桌旁,坐着一个白衣女子,桌上放着茶具。   白衣女子穿着白色棉麻质地的连身裙,气质优雅,正专心致志地煮水泡茶,看到他们走过来,放下手中的茶壶,起身迎接他们。   “郑淙是吧?我是何连翘,想不到郑敏竟然有这么大一个儿子了。”   季鱼一惊,原来她和郑敏是旧相识,看起来年龄和郑敏差不多,身材娇小,披肩短发,目光柔和,笑起来的时候像少女一样羞涩腼腆,和季鱼想象中成功女企业家c慈善家的形象完全不沾边。   何连翘是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少数几个女性自然守护者成员之一。   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有着七十多年历史,是唯一具有联合国永久观察员地位的环境机构,吸收会员的门槛非常高。2010之前,只接纳了14名成员,包括多年致力于地球环保的摩纳哥亲王阿尔伯特二世c现联合国副秘书长兼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埃里克·索尔海姆c深入丛林对大猩猩做了38年科考的珍尼·古道尔博士等。   何连翘成立的基金,主要致力于珍稀濒危物种保护c流域与海洋保护等六个方向。   这些信息,季鱼来之前已经了解过。   季鱼转头看向旁边的郑淙,眼神询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她,他们认识。   他只是笑了笑,当没看懂她的眼神,继续与何连翘拉家常,套近乎。   “何阿姨,您应该说,想不到郑敏有这么英俊的一个儿子。”   何连翘被他逗笑,连连点头称是,目光转向季鱼。   郑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她介绍季鱼:“这是我们‘鲲鹏’号前船长夫人,未来中国最美女船长。”   “您好,何董事长,我是季鱼。”   “我知道,在《蓝海鲸梦》宣传片里看到过你,还看过很多你参加自由潜水比赛的视频。我也想学潜水,可是我又害怕,怕呛水呀。”   “不用害怕,只要按照正确的方法练习,不会呛水。有机会我可以教您。”   “好啊。”   三人说说笑笑,聊得差不多了,季鱼把准备好的“鲲鹏”号商业项目策划书拿出来,转入正题。   她准备了两份纸质档,递给何连翘一份,她和郑淙合看一份。   “何董事长,之前我已经把电子档发给您的助理,我现在简单说一下思路。我们想把“鲲鹏”号建立成一种商业公益模式,现阶段主要从两个方面着手:   第一,与旅游结合,在‘鲲鹏’号沿途港口开发观鲸旅游景点,也可以把自由潜水这一娱乐性运动项目融入其中,同时向游客宣传保护鲸类的常识;   第二,与海上物流结合,‘鲲鹏’号常年在海上航行,船员在航运c对抗海上风险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可以与海上物流企业共享,未来也可以成立自己的物流线。”   季鱼有些紧张,几十页的策划书,她几句话就说完了。   何连翘阅读的速度显然没那么快,一边捧着策划书仔细看着,一边点头:   “嗯,不错,以商业模式做公益这个思路是对的。虽然有些方面考虑不够周全,比如,‘鲲鹏’号作为巡逻船,要追踪捕鲸者,怎么合理分配有限的人力去做旅游?当然,这都是小问题。”   “是啊,人家比尔·盖茨都说了,‘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是政治家可以解决的,有一些事情是企业家可以解决的,有一些事情是只有慈善家才可以解决。当政治家c企业家和慈善家都共同努力的时候,才能让世界更加美好。’我们‘鲲鹏’号短时间内只能充当慈善家的角色,对付那些捕鲸者,我们做不了的事,何董事长肯定不在话下。”   郑淙连吹带捧,穿插着把策划书里面季鱼没有提到的条条框框,做了补充说明。   他能说会道,不时来点幽默,把何连翘逗得哈哈大笑。   两个小时下来,他们总算合力把何连翘说服了。   何连翘做事也非常果断,当下就拟定了资助东方守望者组织开展保护鲸类等濒危海洋生物的计划,并签订了赞助合同。   除了提供资金,海洋生物科研力量,还将成立鲲鹏旅游文化公司和鲲鹏海运公司,所得利润将全部用于东方守望者的运营,除了“鲲鹏”号,未来还将增加更多的船只,成立一个完整的海洋守护巡逻船队。   季鱼拿到签字盖章合同书的那一刻,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离开的时候,季鱼问何连翘,亭子圆柱上的对联是谁写的。   “北鹿,中国的珍尼·古道尔。说来也巧,她是看了肖胜景《海之泪》个人摄影展‘鲲鹏’号的海洋守护者,才想到‘大海澎湃时见鲸,劲风回旋时有鹿’这两句话,她说里面有个关于鲲鹏的传说。我听了很喜欢,就前面各加了两句名言,合起来,很完整地表达了我们公司的愿景。”   季鱼还想问她是什么传说,想到已经浪费了她不少休息时间,不好再开口,便和郑淙辞别何连翘,离开了。   他们当天就离开了北京,没有回滨城,也没有直接去斯宾塞岛,而是飞往鹏城。   飞机到达鹏城,他们坐的士,辗转到了季鱼和海坤上次一同来过的海边别墅。   季鱼后来做梦,无数次梦见这栋别墅,就好像她在里面生活过一样。   她想再探个究竟。   时间已近黄昏,夕阳照耀下的原木别墅,格外祥和,安宁。   季鱼站在别墅门口,环视四周,脑海里浮现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少女走进别墅的身影。   “你怎么这么重?小鲫鱼什么时候变成了大肥猪啊?估计除了我,没人背得动你了。”   少年冷嘲热讽,话里却满是宠溺。   少女气得双脚乱蹬,两只小手挥拳捶他:   “你才是大肥猪,你还是大恶魔,放我下来,我不要你背了!”   “好好好,我是大肥猪,你是猪媳妇,猪八戒背媳妇。”   “那我不还是猪吗?我才不要做猪,丑死了。”   “不不不,你是全世界最美的猪媳妇,不然怎么配得上全世界最帅的猪哥哥?”   少年许是嘴上又占了便宜,笑得很开心。   少女说不过他,气得哇哇大叫,少年连连哄她。   “好好好,咱不开玩笑了,你别乱动,掉下来,摔疼了,我可不负责。”   “那你抱紧一点嘛,摔疼了我肯定会哭的,到时候你要哄我。”   “我才懒得哄你。女人真是麻烦。”   少年一脸嫌弃,少女一脸幸福的笑容。   季鱼像在看一场电影,看得很投入,明明是很欢喜的青春片,她却看得泪流满面。   “不进去吗?”郑淙拿纸巾帮她擦眼泪。   “我没钥匙。”   季鱼把他手中的纸巾接过来,转身背对着他,迅速把眼泪抹掉。   她其实是害怕看到里面的情形。   近乡情更怯,大概说的就是她现在这种心情。   “要什么钥匙。跟我来。”郑淙扣住她的手腕,拽着她跑向别墅的后院。   别墅前后有两栋,中间有个院子,前栋和后栋之间的墙不高,他们很容易就翻墙爬了进去。   院子很开阔,有一口井,还有石桌椅,种满了紫藤花,忍冬等花花草草,前栋后墙上长满了爬山虎。   郑淙把半面墙的爬山虎扯下来,两人惊讶地发现,墙壁上画着一艘大船。   船身的结构和“鲲鹏”号几乎一模一样。   船头甲板上,一前一后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蓝色制服,女的穿着蓝色单肩礼服裙。   两人模仿《泰坦尼克号》里面jack和r一se的经典站姿,张开双臂,还各自配上了台词:   “鱼,我是鲲,我带你回家。”   “鲲,我是鱼,你带我回家。”   季鱼看着墙上的画,激动得差点哭出声来,幸亏及时捂住了嘴,眼泪却不受控制,不停地往下流淌。   “哭什么?画得这么幼稚,难看死了。”   郑淙不停地抽纸巾,给她擦眼泪的动作非常不温柔:   “你不是自己回来了吗?干么要别人带你回家?酸不酸啊?”   “我自己来,擦个眼泪你那么用力干嘛?”   季鱼把他手中一包纸巾都拿过来了,一边擦眼泪,一遍郑重宣誓:   “对啊,我自己回来了,我还要把他带回来!”   “我陪你。”   郑淙笑望着她,只看了一眼,视线匆匆转移到墙上。   虽然画得很幼稚,笔法粗糙得惨不忍睹,但这是他见过最动人心魄的画。   这一刻,他又暗自庆幸,过去的一个多月,他始终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不远不近地看着她,而没有走到她面前,告诉她,那些在他心里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的话。   如果没有他,你还有我。   你总有一天会爱上我,我可以等。   等你对他的爱情慢慢死去,再慢慢滋生出新的爱情。   我会像农夫一样辛勤播种,洒下我满怀的种子。   我将花毕生的精力,去浇灌,施肥,除草。   总有几颗种子会扎下根,长出枝叶,开出花来。   也许结出的果你不会采摘。   尽管不是爱,可也不会差几分。   也许有一天,你会看一眼爱的遗迹,   我坟前的那朵紫罗兰。   这又有何妨?   你在眼前,就能补偿我的千般苦恋。   郑淙也不知道这又是哪个诗人写的诗,什么时候钻进他脑子里,他有没有记错。   他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在心里默默地把这些野草一样的句子一一拔掉,点了一把火,却见鬼了一样,又想起一句诗: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妈一的,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背一句诗,还有那什么名人名言!”他忍不住笑骂道。   季鱼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听了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想到的是,他今天在何连翘面前,破天荒地引用比尔·盖茨的话,没想到还挺管用。   “郑淙,谢谢你啊。”   她意识到,昨晚如果没有他,她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别谢了,要谢就来点实际的,多笑一笑。”   郑淙把爬山虎重新扯回,盖住墙面。   “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突然去北京?”   “”郑淙头大,扯了个谎:   “郑小姐让我去看望她的老朋友何女士。她自己不是忙吗?这段时间满世界地飞。”   郑淙有些烦躁,何连翘和郑敏已经很多年没见面,这次能找到她,纯粹是他的朋友帮忙,回头他还得找个时间打电话给郑敏,叮嘱她帮忙圆谎。   问题是,郑敏最近脑抽,动不动就想撮合他和季鱼。   “我们走吧,别再问了,去找杨队长。”   郑淙怕她再问会露出破绽,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季鱼刚好有这个想法,欣然应允。   两人再次翻墙出去,连夜赶回滨城。 第101章   这一天时间里,季鱼和郑淙两人马不停蹄地赶路,回到滨城,已经是半夜。   车子到了目的地,季鱼靠着车门,脖子撅着,身上盖着他的风衣,睡得很沉。   郑淙想到她头一天晚上还被送进医院抢救,这一天几乎都在强撑着,没有叫醒她。   他把车子租用时段往后延长,让司机自己到附近找个地方去休息,回头再来取车。   司机一走,郑淙犹豫了片刻,把她扶过来,靠在他身上,让她继续睡。   郑淙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儿,却睡不着,浑身燥热,大概是两人靠得太近。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不得不用最原始的办法,在心里默默地数羊。   数了不知道多少只羊,天色已经微明,他还是没睡着,觉察到季鱼醒了,想把她扶回去,却已经来不及,怕她尴尬,匆忙闭上眼睛装睡。   季鱼低头看了一眼盖在她身上的衣服,抬头看向一旁假寐的郑淙,意识到两个人靠得太近,惊坐起来,把衣服盖回他身上,匆匆推开车门下车。   她刚出来,车里面突然响起手机铃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铃声响了一次,很快又响了。   季鱼绕过车尾,走到郑淙坐的这一边,敲了敲车窗,敲了好几下,车门才打开。   郑淙揉着眼睛,问她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没在车里面,一边装模作样地找手机。   季鱼支支吾吾解释了两句,让他先接电话,转移话题。   郑淙拿着手机,一边听电话,一边下车。   电话是杨泰铭打来的,问他们到了没有,他已经到了海边。   郑淙让他等几分钟,挂了电话,和季鱼穿过一条马路,走了一段路,看到杨泰铭站在海边,向他们挥手。   他们走到海边,还没走近,杨泰铭冲他喊道:   “小郑,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见面?我今天又不上班,你住的酒店不是在”   “杨队长,”郑淙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时间不多,马上要赶回斯宾塞岛,‘鲲鹏’号的事情还有的忙。”   杨泰铭看着郑淙,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郑淙不想让季鱼知道他一直住在她家附近,这段时间他们已经见过几次。   郑淙一直说服他把她和海坤以前的事说出来,只是他在犹豫,听到季鱼在北京的经历,他现在也动摇了。   杨泰铭点点头,帮他圆谎:“对对对,我知道,这是好事。”   他又看向季鱼,试探着问她:   “那个,小季啊,你想知道你和大海小时候的事情是吧?我是没问题,可是老贾他,比较轴。我怕说了不该说的会引起误会”   “杨队长,你只要告诉我,他为什么离开海警支队?我知道,肯定不是你以前说的那些原因,是因为我吗?”   杨泰铭沉思半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把海坤七年前离开海警支队前前后后的过程,详细讲述了一遍。   季鱼这才知道,原来她十八岁的时候,和海坤有过一段感情,同样只有短短的三个月时间。   那个时候,他还记得他曾经是博洋,也没有忘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她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在一起的那三个月时间,她渐渐回想起了十二岁那年,在“东方”号上经历的一些事情。   海坤意识到,贾永成担心的事情变成了事实,不愿意她再重复承受那种痛苦,同意了医生提出的治疗方案,对她进行催眠,消除记忆。   医生提出的方案原本是针对她一个人,用催眠的方法,消除她大脑中关于“东方”号沉船事故的痛苦记忆。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海坤自己也主动选择了失忆,并且用了非常极端的方法,注射强剂量的zeta蛋白,用药物强行摧毁了所有的记忆。   从此以后,他们都忘了彼此的存在,各自走上毫不相干的人生道路。   海坤成为了一名海洋守护者,追踪捕鲸船,后来结识郑敏,在她的帮助下,成立了东方海洋守望者组织,也有了“鲲鹏”号。   季鱼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一心一意沉浸在自由潜水的世界里。   直到在日本海滩,他们再次遇见。   季鱼仔细听着杨泰铭的讲述,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掉一个字。   大脑突然被塞进去这么多东西,她感觉脑袋胀痛得厉害,原本漆黑一片的记忆深渊,不时擦出火星,闪现一丝光。   她仿佛看到十八岁的自己,独来独往,郁郁寡欢,一直黯淡无光的双眸,某一天突然亮了,瞳仁里多了一个狂傲不羁c肆意张扬的英俊男人。   “不许喜欢他。”   “为什么?”   “你是我的。”   “”   季鱼像在看电影,并且是不同电影的串烧,蒙太奇画面一帧一帧在眼前闪过。   画风从温馨甜腻的青梅竹马,到肆意昂扬的青春校园,到惊悚恐怖片,最后定格在一条白色通道。   空荡荡的走廊里,站着那个穿着海警制服的英俊男人。   他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女,和另一个被她叫做“贾老师”的男人谈笑风声。   少女笑得很开心,经过他的时候,直接绕开,就像对待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的眼泪瞬间滚落在蓝色制服上,视线跟随她的身影移动,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突然转身,一拳打在墙壁上。   白色的墙壁上立刻出现红色的拳印。   “小季,你没事吧,我就说不能告诉你这些。”   杨泰铭看到她脸色苍白,及时打住。   “杨队长,你放心,她能挺住,有我在呢。”   郑淙抓住她的手臂,侧头看了她一眼,再看向杨泰铭:   “如果那次他们在日本没有碰上,海坤是不是打算一直就这么飘下去,为了追踪黑鲨?也就是那次枇杷提到的黑鲨计划?”   “对,不除掉黑鲨,他一辈子都不得安宁。所有这些计划都是他自己安排的,如果在除掉黑鲨之前,他和季鱼再次遇见,再次”   杨泰铭停顿片刻,小心翼翼地继续解释:   “他们再次相爱,意味着黑鲨计划失败,只能开始b计划,也就是在追踪黑鲨的同时,要再次追寻‘东方’号的幸存者。事实上,从他十八岁开始,我们就已经在找,第一个找到的就是枇杷。结果”   杨泰铭突然止住,没有说下去。   郑淙笑了笑,把话接了下去:   “找到枇杷的结果,枇杷患上了自闭症,海坤不愿意让他再去回想过去的可怕经历,说出真相给他作证,还一直带在身边,照顾着他。却没想到,枇杷现在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他就是心太善了。”杨泰铭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其实一开始就决定要去自首,受了他父亲的影响,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是我不让他去的,我让他先学到本领,真正的恶人没除掉,他赔上自己的前途有什么意义?”   “我赞同你的做法。”郑淙很气愤,“怎么这些破事,尽让他遇上?”   “确实啊,海坤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呢?从他母亲把他生下来就没消停过”   杨泰铭瞥见季鱼始终盯着海面,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不敢再往下说。   郑淙也开始有些担心季鱼承受不住,让杨泰铭先回去,有事再给他电话。   杨泰铭离开以后,郑淙走到季鱼面前,他人很高,只能弯下腰与她平视。   “季鱼小朋友,你这是在玩谁先动谁输的游戏吗?”他笑望着她,推了她一下,“你已经赢了,我们都输了,你可以动了啊。”   季鱼沉溺在记忆的海洋里,被他强行扯回现实,喉咙像被什么扼住,喘不过气来,心脏更是绞痛不已。   “想哭就哭,忍着干嘛?要不是因为你,海坤可不会受那么多罪。你这个女人真是麻烦。”   “就是,”季鱼思路被他引导,开始数落自己的罪状,眼泪像打开的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   “没事坐什么船啊,船沉了,妈妈死了,爸爸和海伯伯也不见了,为什么我没死呢?最应该死的人是我啊!”   “有他在,你当然不会死,他都说了要带你回家,怎么会让你死?”   “我还不如死了呢!你看看,他这样的人生,被我搅得一塌糊涂,我除了带给他痛苦,还做了什么?!什么有用的事都没做,我一他一妈的就是个混蛋!”   最后一句,季鱼情绪终于爆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吼了出来,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整个人在发抖。   “对,你就是混蛋。”   郑淙强行掰开她的两只手,他的手挤进她的指甲和掌心之间,她的指甲立刻掐住他的手,越来越用力。   他强忍住钻心的痛,笑道:“混蛋就混蛋,咱俩都是混蛋,逍遥派以后改名叫混蛋派。”   他的玩笑,对眼前情绪失控的女人显然不奏效。   她吼了一句就不吼了,又恢复了木头状,眼睛死死地盯着海面,重复念叨两句话:   “为什么我没死?该死的人是我”   “想死是吧?”郑淙突然甩开她的一只手,指着大海的方向,冲她怒吼,“走啊,你去死啊,现在就去!”   如果你想死,我陪你一起死!   “”季鱼愕然地看着他。   郑淙二话不说,拽着她的手,奔向大海。 第102章   郑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滩上,浑身湿透。   季鱼跪在他身旁,俯身靠下来,神色焦急,看到他眼睛打开,立刻坐直,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起来,冲着他怒吼:   “你是不是神经病啊,跟我比什么闭气?你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她以为郑淙只是说说,没想到这家伙真一直陪着她闷在水里,幸亏她及时发现,把他拖了上来。   季鱼每次难过,只要在水里潜上一段时间就没事了,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样。   郑淙苦笑,她还有力气骂他,根本不像个要死的人,真正死了一次的人好像是他。   她是自由潜水世界冠军,能闭气七分零一秒,他一个闭气三分钟不到的人,怎么能跟她比?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差点溺水,是她救了他?   那不是应该有人工呼吸这个环节吗?   为什么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郑淙只觉得眼前飞过一只乌鸦,“呱呱呱”在叫,心里叹息,真一他一妈的亏大了!   他正胡思乱想,被季鱼打断了思绪:   “他还活着,我是不会死的,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除非到了我们老死的那一天!”   她明明是在安慰他,为什么他听了,恨不得真的死了的好?   就算她真的想死,陪她赴死的人,绝不会是他。   郑淙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你知道就好,你的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是他历尽千辛万苦争回来的。”   他拨开她的手,自己用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伸手要去拉她,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背对着她,看向大海。   季鱼自己站了起来,余光看到他伸出来又收回去的手掌破了皮,好像是被她抠破的,心里很过意不去。   郑淙没给她开口说“谢谢”的机会:   “走吧,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你要把他带回家。你们回家的征途,还有最后一站。”   他说完,把手揣进湿了的风衣口袋里,藏了起来,转身往回走。   季鱼嘴角抽动,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跟上他,离开了海边。   他们当天就离开了滨城,飞往斯宾塞岛。   季鱼知道了过去的事情,确实很痛苦,每次一想到那么多人因为她一时的骄纵任性丧命,整个人就悔恨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死了的好。   悲痛之后,更多的是平静,就像阻塞的航道终于被疏通了,水流平缓,但终归流通了起来。   每次想到海坤因为她,现在还遭受着屈辱和痛苦,她便觉得她没有死的权利,也没有理由一直痛苦。   到了斯宾塞岛以后,季鱼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重整“鲲鹏”号的事务上面。   有了资金,后面的事情,船全面整修,增添新设备,招募新船员和志愿者,拟定航行计划,等等,都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   季鱼没有去探视海坤,事实上,她去了也未必能见到他。   除了郑敏,海坤拒绝见任何熟识的人,包括郑淙,去了好几次,都失望而归。   按照国际捕鲸公约相关条例,侵犯和违反捕鲸公约的人,应由其所属管辖权的政府加以追究起诉。   杨泰铭曾提出要把海坤带回中国,他也拒绝了,接受了控告方的要求,留在斯宾塞岛,按照当地政一府相关法律走程序,接受庭审。   巧合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日本捕鲸集团向ic提出,要将日本捕鲸者传承文化的捕鲸活动合法化,修正国际捕鲸公约相关条例,并在斯宾塞岛召开年度会议,投票表决。   这两件原本各自独立的事件,被安排在了同一时间,当地海洋局的一个会议厅内进行,并在全岛范围内实况直播。   ic由各缔约政府派一名委员组成,每一委员有一个投票权,并可配备一人或一人以上的专家和顾问。只有委员c专家和顾问才能进入现场。   郑敏以海坤的法律顾的问身份进入。   海坤拒绝了所有为他辩护的律师,他自己为自己辩护,郑敏拗不过他,不得已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   季鱼只能留在郑敏住的酒店看实况转播。   分别了一个多月,她终于隔着屏幕,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虽然见到的不是他本人,特写镜头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她还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差点就扑上去,直接抱住电视。   屏幕上,海坤站在半人高的讲台后面,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唇上和下巴都能见到胡茬,但眼神依然笔直有力。   他站在会议厅的前端舞台左侧,右侧放着另一张半人高讲台,特写镜头落在讲台后面站着的枇杷身上时,季鱼气得差点喷血。   舞台底下,诺大的会议厅内,一排一排坐满了人。   最前面的一排,除了i些关键人物,还有一名穿法官服的男人,金发碧眼,约莫五六十岁。郑敏就坐在他旁边。   郑敏跟她提到过这个人是荷兰人,曾经主审过海牙国际法庭多起国际案件。   镜头在底下黑压压的人头上扫动时,季鱼看到了傅远,赖村长等几张熟悉的面孔。   最先发言的人,是傅远。   他以“东方”号幸存者的身份,指控海坤十三年前捕杀十八条抹香鲸。   其中不只有雄鲸,还有幼鲸和乳鲸,最后害捕杀了一条怀孕期内的母鲸,成为“波塞冬”号捕鲸船上最厉害c也最残忍的捕鲸者。   傅远把整个捕杀的过程描述得非常详细,其血腥程度令整个会场的人震惊。   屏幕前,季鱼同样不例外,但她不相信,也很恐惧。   按照国际捕鲸公约条例,禁止捕获或击杀幼鲸或乳鲸,或伴随幼鲸和乳鲸的母鲸,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后果   季鱼不敢去想,她相信绝不是真的。   可轮到海坤辩解的时候,他没有直接否定,只说了三个字:   “我忘了。”   季鱼气得差点把电视砸了。   此后,枇杷作为控方证人,开始发言,一开口,就把全场的人都震慑住:   “斋藤次郎先生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作证。”   法官问他谁是斋藤次郎,他指着傅远:   “就是我的主人啊,对不起,我忘了,他现在是傅先生。”   季鱼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枇杷到底想做什么?他究竟站在哪一方?   会场上出现了议论声。   傅远自己站出来解释,他小时候是流落在斯宾塞岛上的孤儿,被斋藤家族收养,取名斋藤次郎。   后来,他中国的亲生父母来岛上找到了他,把他带回了中国,亲生父亲姓傅,希望他有远大的前程,所以又给他取名傅远。   他声明可以提供确凿可信的文件,来证明他的身份,庭审过后会补交材料。   荷兰法官同意了他的要求。   这个插曲过后,海坤追问枇杷:   “你刚才说斋藤次郎先生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作证,他说的哪些是真的?请你更具体详细地讲述一遍。”   枇杷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胆怯,转而看向傅远,最后低下了头,怯生生地开始讲述。   按照枇杷的说法,‘东方’号沉船以后,有一部分幸存者逃了出来,他和他父母也在其中。   幸存者坐求生艇在海上漂泊了四十多天,始终找不到陆地,食物和淡水越来越少,求生艇上的人开始互相残杀,争夺食物和水。   再后来,他们遇到了“波塞冬”号。   原以为可以获救,没想到“波塞冬”号是捕鲸船,他们以救人为条件,逼迫幸存者中的成年男子加入他们的捕鲸队伍。   “斋藤次郎先生说,要救人可以,你们杀一条鲸,我们救一个人。一开始,没有人敢站出来,最后,他站了出来。”   枇杷的话音一落,整个会场哗然。   最震惊的人,莫过于傅远,他死死地盯着枇杷。   枇杷始终低着头,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指着海坤大声哭诉道:   “既然你都决定要站出来,为什么一开始不站出来,非得等他们杀了我父母以后才站出来?你就是个伪君子!”   海坤嘴角一抽,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平静地问他:   “我很好奇,‘东方’号船都沉了,这么大一艘船翻过来,被海水淹没,相当于一座活坟墓,里面的人怎么可能逃得出来?”   “因为,我们当时在靠近船尾的房间,船翻过来的时候,有一条鲸也被困在了里面,就在我们附近。后来,我听到有巨大的响声,像是有重物在砸船舷,响声持续了很久,最后船尾被撞破了一条裂缝,和船身脱离。”   枇杷挥了下手臂,用袖子擦掉眼泪:   “就是报纸上那条白鲸,身上插了很多鱼叉的,捕鲸者都他叫鲲,被困的鲸一定是他的妻子,所以他拼命把船撞破,我们和他的妻子才能从船里面逃出来。”   枇杷描述的事情太不可思议了,所有的人都像在听故事一样,沉浸在他的描述里,忘了做出反应。   会场里一片安静。   傅远突然站起来,打断枇杷的讲述:   “不好意思,小孙因为沉船的时候受了惊吓,得了失语症,后来精神失常,经常胡说八道。再让他说下去,我怕他会出事。我们要马上把他送进医院。今天到此为止。”   傅远要把枇杷带下去,枇杷不肯:   “不,先生,你不要担心我,我可以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你忘了吗?因为你的悉心照顾,我的失语症早就好了,我现在不是可以说话了吗?我还有精神科医生的诊断书,我精神正常。”   枇杷像个逞强的小孩,继续争取表现的机会:   “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鲲是真的,也不相信他会拼命把船撞破,救出他的妻子,我们也因此逃出来。可我有证据证明,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胡说八道!什么妻子,你怎么知道被困的鲸是母的?神经病才会这样臆想。说了不让你来,非要来凑热闹。赶紧送医院!”   傅远坚持说枇杷精神有问题,让人上台,强行要把他带走。   在法官和郑敏的要求下,枇杷必须先交出证据,才能离开。   傅远只能重新坐下来,看着枇杷的眼神,冷酷阴鸷,像是恨不得掐死他。   这样的事态变化,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季鱼同样觉得意外,可仍然捉摸不透,枇杷这么做的用意。   她也很好奇,枇杷会出示什么样的证据,证明传说中的鲲真实存在? 第103章   枇杷提交了一段视频资料。   视频里面,大海澎湃,惊天骇浪中,一艘船眼看就要翻过来,突然出现了一条白鲸,尾鳍摆动,拍打船身,船安然无恙地恢复到平衡状态。   “鲲鹏”号!   季鱼一眼就认出了这艘船。   这个视频,应该是当时肖胜景拍摄下来的。   她忽然想起那次海上风暴,她和海坤在驾驶舱里,最后的那一排高墙一样的猛浪侵袭过来时,她确实感觉到,船身后仰,仰到几乎要翻过来,但最后没翻。   海坤后来一直研究,甚至用数学几何c物理力学等多种方法去计算验证,船倾斜到那个程度,必然会倾覆,除非有外力施加在船身上。   会场里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有人觉得这是胡扯,鲸又不是人,怎么可能来救人,甚至怀疑枇杷精神真的有问题。   也有人觉得这只是巧合,不能当做证据。   只有少数一部分人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能全盘否定这种可能性。海上风暴出现鲸救人,十三年前“东方”号沉船时鲸救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斋藤次郎先生不对,傅先生教过我,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就像海洋,什么兄长,兄弟我忘了怎么说了,反正我的理解是,我们要像兄弟手足一样,互相帮助。人和人要这样,人和动物也一样啊。鲸很聪明的,和我们人一样。他救我们,是因为”   枇杷停顿片刻,又指向海坤,表情愤怒:   “我听到他对斋藤次郎先生说不对,傅先生,他说,鲸是海上的军事家,懂兵法,他从小就喜欢看《孙子兵法》,他有办法捕杀很多鲸。然后,他就说了什么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很多很多办法。斋藤次郎先生说不对,傅先生就让‘波塞冬’号上面的人按照他的办法去做,很顺利地就捕杀了十八条鲸。”   傅远已经坐不住了,指着枇杷怒吼:   “你给我滚下来!再不滚下来,我一枪毙了你!”   “最后一条鲸,就是和我们一同被困在‘东方’号里面怀孕的母鲸,鲲的妻子。鲲拼命地保护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捕杀不到。斋藤次郎先生不对,傅先生就亲自下海去捕杀,还拉着他一起去。结果,他们都受伤了,斋藤次郎先生不对,傅先生两条手臂都被鲲吃掉了。”   傅远突然站起来,冲向枇杷,被人拉住,会场里出现片刻的骚乱。   “为什么叫鲲,因为是他把第一把三戟叉刺进鲲的身体里,这条无主鲸从此归他所有。他对斋藤次郎先生说不对,他对傅先生说,无主鲸是谁捉到就归谁的合法猎物,所以他要给他取名鲲,他一定会捕捉到鲲,以感谢‘波塞冬’号的救命之恩。他还说,鲲不是一般的鲸,必须用美人计。他们就把先鲲的妻子捕到,引一诱鲲上钩。斋藤次郎先生不对,傅先生的两条手臂受伤严重,他说如果不及时上岸医治,会有生命危险,只要鲲的妻子在他们手里,就不怕捕不到鲲。”   枇杷突然冲向海坤,飞奔到他面前,拽着他又咬又踢:   “你这个刽子手,那么多鲸因为你丧命,连怀孕的母鲸都不放过,你怎么能这么心狠手辣?!”   海坤眼睛盯着虚空,面无表情,任他又打又骂,最终还是郑敏上去把枇杷拉下来。   傅远及时冲上去,把枇杷从郑敏手中拽过来,抱着他,不停地拍他的背,安抚他。   枇杷平静下来,傅远立刻把他扶下去,送到门口,然后又折回来,站到枇杷原来的地方,向个布道的牧师一样,开始发表演说。   “我们小孙说了那么多,连我都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很好,就算博洋先生捕鲸是为了救人,但这样做就对了吗?佛教里有这样一个观点,众生平等,人和鲸都是生命,凭什么为了让人活着,鲸就得死?”   傅远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不等任何人反驳,继续:   “如果他做的是对的,那我认为,捕鲸作为一个民族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存在也是合理的。”   海坤突然笑了,笑得很淡,能看出有一种释然,他笑完以后,才看向傅远:   “斋藤次郎先生,如果你们的小孙说的都是真的,我愿意承担任何责罚,我相信法律是至柔的,因为经过人心柔化。”   他语气笃定,全场的人都被他这种坦荡卓然的气度折服。   傅远盯着他,好几秒,才冷笑道:“按照中国的法律,你的罪行足以判死刑!”   “等等。”   会场某个角落,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说话的人很快出现在镜头里。   贾永成?   季鱼很意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贾永成向法官提交了两段视频资料。   一段是海坤二十四岁,还有博洋记忆的时候,录制的一段话,堪称与罪书,把他在“波塞冬”号上协助斋藤次郎捕鲸的经历,悉数道来,和枇杷的证词如出一辙。   “纪伯伦曾经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它自由软弱,却把它认为是生命的坚韧;它侧身于生活的污泥中,虽不甘心,却又畏首畏尾”   视频中的年轻男子,流着眼泪,却面带微笑,说完了最后一段话:   “我不止七次,曾无数次地鄙视十八岁以后的自己,因为一时贪恋爱情,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如果我一个人的死亡可以换回那十八条鲸的生命,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所以,博洋的生命终止在二十四岁,记忆的消亡,无异于一次灵魂的死亡。留下肉一体,去履行他的使命,此后,这个世界上只有海坤,他余生唯一的使命,向鲲赎罪。”   另一段视频,是季鱼十二岁那年遭遇“东方”号沉船以后,精神备受创伤后的生活。   那个要死要活的少女,赚了不少人的眼泪,会场上很多人在暗暗抹眼泪。   季鱼自己看着却很平静,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她,这么脆弱?   贾永成提供的这两段视频,在情感和道德上激起了轩然大波,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同情,但在法律上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终身禁监。   季鱼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像被雷劈中,呆愣地看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俊脸。   海坤表情平静如水,似乎也在看着她,隔着屏幕。许久以后,他被两名穿制服的男人带走。   季鱼瞬间惊醒过来,发疯了一样跑出房间,一口气跑到会场门口。   会场门前的广场上,聚集了一群记者,围着傅远在做采访。   季鱼冲过去,抢过来一个镜头:   “他就是斋藤次郎,他才是主犯,你们不要相信他在这里胡说八道!”   “小姐,你是法盲吗?凭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就能证明傅先生是斋藤次郎?”   一个懂中文的外籍记者,用标准的中文反驳她。   旁边很多人附和。   季鱼情绪愤怒,一一反驳她们,看到海坤从里面走出来,她突然安静下来。   两个人对视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海坤身后的人催促他离开,他转身之际,季鱼脱口而出:   “坤,我是鱼,你要带我回家。”   “”海坤脚步顿了片刻,却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季鱼跑上前几步:   “我会等你的,等到死的那一天,等到下辈子,也要继续等,一直等到我们可以一起回家!”   季鱼说出这句话以后,心里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悲痛,忽然消失了。   海坤始终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回头。   季鱼没有再追,也没有再去跟人争辩,更没有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以后,才转身。   她身后站着一排的人,郑淙,郑敏,贾永成后面还有什么人,长得有点像傅远,她还没认出是谁,眼前一黑,身体迅速往下滑。   郑淙和贾永成同时跑过去扶她,郑淙脚长手快,一把将她抱住,发现她已经晕过去。   郑淙把她打横抱起来,其他的人,有叫她名字的,有打电话的,也有叫救护车的,总之,乱成了一团。   这一切,落在正接受采访的傅远,也就是黑鲨眼中。   黑鲨看着他们一群人大呼小叫地离开,嘴角扬起一丝诡秘的狞笑。   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也没能彻底把海坤推向死刑,但现在的结果也勉强能接受。   如果不是那个狗杂种临时抽疯变卦,结果会更完美。   他一定要剁了那个疯子!   还有那条该死的白鲸,这次他一定要活捉了它,剁成肉泥喂鲨鱼!   黑鲨回到蓝鲸洞,让达格把枇杷押过来。   二话不说,黑鲨用两条义肢掐住他的脖子。   枇杷知道黑鲨不会放过他,索性不争辩,不挣扎,他能活到今天,在死之前做到了他想做的事,他已经很满足。   “鲲鹏”号躲避风暴的那个荒岛上,他当时陪海坤去岛上打水,发现岛上有银剑花和诺丽,他当时就怀疑岛上有人。   回到船上,枇杷发现有个穿着树皮,像野人一样的男人躲在他和泥鳅住的房间。   荒岛上的这个人,其实不是孟宜柯,而是真正的傅远。   “东方”号沉船以后,他们两个也上了“波塞冬”号,后来不想被斋藤次郎逼迫捕鲸,就离开了捕鲸船,一同流落到荒岛上。   两个人相依为命,在岛上生活了很多年。就在“鲲鹏”号出现之前的一个月,孟宜柯去世了。   真正的傅远从天而降,让枇杷看到了希望。   虽然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黑鲨在哪,但他能想到,斋藤次郎很有可能就是黑鲨,他冒用真正的傅远或孟宜科的身份,让人找不到他,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枇杷开始筹谋。   第一步,他把真正的傅远带到了南舟岛,枇杷让他先藏好身,如果黑鲨知道他还活着,一定会直接杀了他。   第二步,他故意把“黑鲨计划失败,启动b计划”的字样让郑淙看到,假装背叛海坤,让海坤把他送走。   第三步,枇杷把海坤寻找最后一名幸存者的消息主动泄露给黑鲨,和达格跟踪海坤和郑淙去找人,为了争取黑鲨的信任,还差点把郑淙杀了。   第四步,海坤找到孟宜柯的家人之前,枇杷已经让真正的傅远,代替孟宜柯去见过他母亲,老人眼睛失眠,把傅远当成了自己的儿子,透漏无法适应荒岛以外的环境c甚至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再回到荒岛上。这么做,为的是让黑鲨以为,除了他,“东方”号所有能出面作证的幸存者都已经死了。   第五步,远洋集团的晚宴,他把海坤引到蓝鲸洞上面的沙滩,暗示蓝鲸洞的秘密。他也知道黑鲨会在海坤面前试探他,所以狠心没有为海坤求情,彻底赢得黑鲨信任,最终得以在庭审上,以控方证人身份说出真相。   在海坤身边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枇杷耳濡目染,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控方证人这个思路,也是海坤讲给他听的。   海坤还有博洋记忆的时候,他提议这么做,海坤直接就拒绝了,因为不想置他于危险境地。   枇杷确实恨过海坤,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果当年的博洋再早一点站出来,他父母可能就不会被黑鲨杀害。   但他后来想通了,当时博洋也只有十八岁,只比他大几岁而已,他自己都不敢站出来,凭什么要求他这样做?   他和父母逃过了最恐怖的海啸,却没有逃脱捕鲸者的魔爪,亲眼见到父母被杀,比他自己死了还痛苦。   从此以后,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枇杷万万没想到,后来博洋会找到他,对他一直呵护有加,即使后来,他决定以毁掉自己记忆的方式,结束博洋精神上的生命,变成海坤,也把他留在了身边。   对他悉心呵护的主人,是海坤啊,怎么可能是黑鲨?!   这么好的人,怎么能有家不能归,有爱人不能相守,还要替黑鲨这个恶人背负罪恶?   枇杷希望,这个世界上他最敬重c最依赖的男人,能挺过最后一关,带着他的小鲫鱼回家。   他就死而无憾了。   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达格阻止黑鲨:   “虽然姓海的出不来了,但他还有两个兄弟,万一他们来破坏我们捕杀鲲,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拿这个人挟制他们。不如,先把他囚禁在尾鳍的密室?”   黑鲨想想有道理,把枇杷抛出去。   一声巨响,枇杷身体跌落在地,迅速往后滑,一直撞到了墙才停下,撞得头破血流,晕死过去。嘴角却微微上扬。 第104章   季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摇篮一样的封闭空间里。   她眼珠转了一圈,意识到她回到了“鲲鹏”号,这是船长舱加了挡板的床。   她听到房间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季鱼这么一闹,就更像是真的了,黑鲨以为你现在已经被禁监,肯定马不停蹄地去准备捕杀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黑鲨捕鲲,我们在后,完美!”   这是郑淙的声音。   “应该就在明天,我们要把鲲的妻子和其他被困的大鱼小鱼放出来,同时阻止鲲自己冲入蓝鲸洞。最重要的,我们要把枇杷救出来。”   这是谁的声音?   海坤?!   季鱼“蹭”地坐起来,回头看向书桌两边坐着的人,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她惊呆了。   郑淙坐的方向可以看到她,却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语。   海坤铺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这是枇杷在会场,最后冲过来厮打他,悄悄给他的。   “这应该是枇杷画的蓝鲸洞里面的结构图。从图上看,蓝鲸洞贯穿了整个岛的南部和北部,洞里面的结构很像鲸鱼身体内部结构,出口有四个,在鲸鱼嘴c两只眼睛c和尾鳍附近排泄口,机关密室在心脏的位置,所有出口的控制机关都在这里面。枇杷被关在什么地方,没有标明,应该是不想我们去救他。”   郑淙点头:“黑鲨现在恨死他了,肯定把他关在最难找的地方,我去找。”   “不,我们先一同找到枇杷,然后兵分三路,我去机关密室,打开四个出口,你和泥鳅救枇杷出去,留在‘鲲鹏’号上阻止鲲从鲸鱼嘴的入口冲入洞里。”   郑淙知道海坤的心思,不想他们跟着冒险去救鲲,现在说不过他,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   “郑小姐那边,她都跑了一个多月了,能说服美国人出动军事力量,对抗黑鲨的军事力量吗?”   “把武田义忠搬出来,也就是总司令,应该能说服,有历史原因。”   海坤详细解释。   斯宾塞岛现在受美国管制,以前属于日本,1941年美日争夺斯宾塞岛,日本战败,有大量军官和普通百姓在了断崖自杀,斋藤家族也在其中。   斋藤次郎的祖父作为一名战败军官,和所有未撤离的人到了断崖自杀,斋藤次郎的父亲跳海以后没有死,被一个中国人救下。   武田义忠,也就是后来黑鲨捕鲸集团依赖的总司令,是斋藤次郎祖父的部下,也在战争中活了下来,他后来找到了斋藤次郎的父亲,带回了日本。再后来就有了斋藤次郎,也就是黑鲨。   武田义忠通过建立庞大的捕鲸集团,积累了大量的资本,便投身政治,但苟活在世的战败军人身份让他很尴尬。   如果他能把捕鲸作为传承日本传统文化活动合法化成功,就可以算作他的一大政绩。   黑鲨对政治不感兴趣,只对捕鲸本身痴迷,尤其是被鲲咬掉双臂以后,更是变态地沉迷于捕杀大鲸。   “所以,武田什么,斋藤什么”郑淙不耐烦地挠挠头:   “算了,名字老记不住,还不如叫总司令和黑鲨,原来他们之间存在这么深的矛盾。现在看来,黑鲨想借助总司令的军事力量,捕杀鲸,而他们的总司令却想利用你,把捕鲸合法化。可他们这种内部矛盾,怎么用来说服美国人?”   “总司令出动军事力量,不只是为了帮助黑鲨捕鲸,而是针对斯宾塞岛,报复美国人。别忘了他是经历过战争摧残的老兵。”   “确实有这个可能,可这个总司令不是被黑鲨软禁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是黑鲨软禁了总司令,还是总司令反过来利用黑鲨,以退为进,只有到最后的时刻才知道。”   “总司令为什么要这样利用黑鲨?”   郑淙有些不解,再次看向季鱼,发现她还坐着,犹豫着要不要让这对苦命鸳鸯正式打个照面。   “一旦出现什么事端,不会上升到政治层面,日一本政一府并没有直接参与,总司令可以把责任推到黑鲨身上,他出动军事力量,是在大义灭亲,除掉全世界人都痛恨的捕鲸头目。”   “卧槽,太阴险了吧!”   郑淙起身,决定还是主动离开,退出他们两个之间的这种怪异的沉默:   “早点休息吧,明天最后一搏。”   “等等,”海坤也起身,“你受过两次伤,你和泥鳅救出枇杷以后,务必留在船上,随时和郑小姐保持联系。美国人不会轻易松口,他们要等我们进入洞里面,探清楚里面的情况,给出安全信号,才会出动。”   季鱼安静地听完他们谈论的整个计划,已经明白他们要去做什么。   “那我呢?”   海坤听到她的声音,赫然回头。   两个人的视线一触到,她就转移了视线,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只看郑淙:   “麻烦你转告你们前任船长,鲲的妻子被困在洞里十三年,没有人引导,光线太暗,她能游出洞么?再提醒他,你们最好找全世界潜水时间最长的人做这件事。”   郑淙笑得不行,点头答应:   “行,我一定转告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就等明天水位下降,鲲再出现。先好好修整一下,两位船长晚安。”   郑淙离开后以后,季鱼直接躺下,背对着挡板,等着海坤过来跟她解释。   她等了半天,没动静,转身。   海坤站在桌旁,正在翻阅一份文件,大概觉察到她转身了,笑道:   “季大船长,你数学是你们简教练教的吗?做个预算,什么都做加法,只有船长的待遇,约等于零。”   季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连挡板都没有打开,直接跳下船,跑到桌旁,把文件抢过来,塞进抽屉里。   做了几天的船长,季鱼学会了算账,也知道,钱是投资商出的,现在又不能给人家回报,能省的都得省。   问题是,船员伙食太差了,怎么有好的体魄?   船上什么娱乐设施都没有,人家是来做事的,还是出家当和尚来的?   她一条条增加,结果费用火箭一样上升,没办法,只能减她这部分。   她这个船长,什么都不会,本来就是挂名的,也不好意思拿钱。   她数学也确实不好,算来算去,每一次都得出不同的结果,她还没来得及修正。   季鱼转身要回到床一上,手腕一紧,被拉转身,转眼跌入男人宽厚温暖的怀抱。   两个人视线撞在一起。   季鱼只看了他两秒,又移开了视线。   “不打算跟我说话?”   海坤长臂环抱住女人纤瘦的腰身,把她的脸掰过来,面对他。   “你不是要去找你的小鲫鱼吗?”   男人漆黑的眼眸紧盯着她,海一样深沉,她感觉自己往里掉,匆匆又把头转向一边,强行挣脱他的手臂。   他却抱得越紧。   明明很激动,激动得想哭,可她却不知该怎么做出正确的反应。   “已经找到了。”海坤俯身靠近她,抓住她的一只手,按在左边胸口,“在心里。一直都在呢。”   “”季鱼满腔的怒气,仿佛气球被戳破,瞬间消散了。   海坤详细解释了白天的事情。   他原本并没有打算做任何辩解,也做好了接受最严重的后果。   只是,他提前向ic请求,不管什么结果,都让他把困在蓝鲸洞里面的鲸救出来,也就是枇杷提到的鲲的妻子。   这样的请求当然不会被拒绝,那个荷兰法官甘愿冒着被全世界人嘲笑不懂法的危险,配合他演了一出戏。   虽然还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他肯定不是死罪,终身禁监的说法也是他和荷兰法官给黑鲨制造的一个障眼法。   枇杷作为控方证人,证明了黑鲨的指控属实,也说出了不为人知的真相,这种真相,比任何人说出来都对海坤有利。   贾永成提供的两份视频资料,在现场其实只展现了一份。   最有价值的那份视频资料,竟然是季鱼在日本海滩,闯入捕鲸船拍到的。为什么她拍的视频会在贾永成手里,海坤没有明说。   季鱼猜想,当时贾永成应该就在日本。她视频被黑之前,给简婕打过电话,再登陆网页,贾永成应该抢在黑鲨之前,远程操控她的手机,把视频复制了。具体情况她已经不想再去追究。   她拍的视频,其中有一个非常惊悚的画面,因为太用力,捕鲸人两条义肢和残肢脱离了。   虽然还不足以证明这个人就是黑鲨,但要证明傅远或斋藤次郎就是黑鲨并不难,尤其有中田和子的支持。   枇杷说证词的时候,特意重复强调,斋藤次郎和傅远是同一个人。   季鱼对法律不甚了解,但也确信,枇杷的证词才是真正的事实。   十三年前“波塞冬”号上真正的主犯应该是斋藤次郎,如果能证明傅远就是黑鲨,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季鱼听完他的解释,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想起这一个多月生不如死的经历,她心痛得已经麻木,仍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季鱼,我不喜欢等人,更不喜欢让你等我。我让你重复经历相似的痛苦,你生命最难熬的阶段,我都没能陪你度过。能让你幸福,我才有资格跟你在一起,做不到就放手。人生那么长,你会遇到很多人,会有其他人让你幸福。”   季鱼转头看向他,“所以呢?”   “这是我以前的想法。我现在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给你最好的。等我把鲲的妻子和枇杷救出来,我会把余生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做一件事。”   海坤低头,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闭上眼睛:   “爱你,让你幸福。”   季鱼麻木了一个多月的五脏六腑,突然复苏了,仍然痛,但这种痛像裹了一层棉花糖,软软的,甜甜的,还带着温度。   她双臂抱住他的腰,头往后倒,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你欠我的?”   季鱼自问自答:   “你不欠我的,倒是教会我一点,人生这场漂泊之旅,每个人都应该做自己的船长。虽然过程有点残酷。但以后我不想做一条鱼,我要做船长。”   “好,季大船长。”海坤笑了笑,心里有个声音:   不管你是鱼,还是船长,我都是你最广博的海洋,给你最深沉的拥抱。   “博洋哥哥。”季鱼忽然想起梦里叫过的名字,有点生疏,但叫了一遍感觉就很熟悉了。   “嗯?”海坤应得也有些生涩。   她把他脖子拉下来,嘴角掠过一丝狡黠的笑。   “再叫一声小鲫鱼呗。”   “”   男人俊实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突然把她扛起来,走向木板床。   海坤做过这样的梦。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盯着一个年轻女人凸起的肚子,嘴巴不停地在动,无声地叫“小鲫鱼”,一遍又一遍。   她还没出生他就这么叫了,难怪在他情难自禁地那一瞬,会脱口叫出来。   他会叫一辈子吧。   男人和女人很快在床一上赤一城相见。   他一手撑在她身旁,一条手臂伸到她脊背下,托起她的tun,腰身往前挺。   一如从前每一次,进入得彻底无虞。   “你以前跟你的小鲫鱼做一爱也都没有前一戏吗?”   “不用前一戏,每一秒都是高一潮。”   后来,季鱼又听到了那个既酥又腻歪,一听就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三个字。   可她就是喜欢听。   她应该可以听一辈子的吧。 第105章   天色将明未亮时, “鲲鹏”号停在了斯宾塞岛东北海域,距海岸有一段距离。   这一日, 船上几个主要的人物早早地剧聚集在了甲板上,戴上无线通话器、潜水设备等全副武装。   季鱼虽然自由潜惯了, 但还是听从海坤意见, 背上潜水装置, 毕竟, 他难得同意她和他们一同潜入蓝鲸洞,联手把被困的鲸救出来。   斯宾塞岛旁边有三个泄湖,东北和西北各一个,南部也有一个, 按照枇杷地图上的比例计算,应该就是鲸鱼岛的两个眼眶,和排泄口, 也是进入蓝鲸洞的三个入口,因为隐蔽, 很难被现。   平时这些洞口都关闭,每天天亮之前, 或天黑以后,这几个入口会有一段时间开启, 交换海水和空气。   他们的计划是:   海坤、郑淙和泥鳅趁洞口开启时, 分别从其中一个口潜入, 寻找枇杷被关押的密室。   把枇杷救出来以后, 郑淙和泥鳅返回到鲲鹏号上, 海坤继续去找位于鲸鱼洞心脏处的机关密室,与此同时,季鱼从斯宾塞岛北部鲸鱼嘴的洞口潜入,找到囚禁鲸的地方。   海坤开启机关,把鲸放出,季鱼用鲲的声音把鲸引出洞,与此同时,郑淙和泥鳅要阻止鲲闯入洞口。   枇杷和鲸安全出洞以后,海坤探测洞内的情况,确认里面没有巨大破坏和杀伤性的军事武装,出安全信号。   “后面的事,就交给郑小姐去处理。”海坤把地图收起来,再次重申,“一定要注意安全,在供氧充足情况下进行计划,一但过极限,即刻返回。”   “船长,你在洞里面要呆那么久,潜在水里那么长时间,万一缺氧了怎么办?”   泥鳅忧心忡忡地问道。   “洞里面的水位,基本与海平面持平,里面肯定有活动空间,不然黑鲨他们怎么在洞里面活动?”   海坤怀疑,这个洞应该就是黑鲨捕鲸以后制作鲸类产品的一个地下加工厂。   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四个人试了通话器,对表,郑淙和泥鳅先各自上了一条小艇。   甲板上只剩下了两个人。   海上起了风浪,船身微微有一些晃动。   季鱼刚要开口说话,海坤抱住她,俯身,侧头吻住她。   男人吻得很凶,掀起一波汹涌澎湃的浪潮之后,又变得温柔起来,她同样激烈。亦如昨晚两个人极尽彻骨缠绵,恨不得把彼此嵌入自己身体里。   虽然计划完美,准备也周到,但前路凶险,生死未卜,这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他们还能一起回到那个画了大船的家吗?   那些他们早已忘却的美好,是不是还能找回来?   她能给他生一池塘的小小鲫鱼,身体力行诠释,什么叫过江之鲫?   没有人不知道。   两个人吻了许久,他终于放开了她。   “海坤,我看到那条船了,就在我们家的墙壁上,等你回来以后,我带你去看。”   “好。”   “你想不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吧?我能时不时地想起一些,有时候会梦到,我慢慢告诉你。”   “嗯,最好记下来,你记性这么差,我看了以后就记住,你不记得了,换我来告诉你。”   “好”季鱼微微仰头,把濒临眼眶边缘的眼泪逼回去,“回来我们就生一堆的宝宝。”   “一池塘的小小鲫鱼,过江之鲫。”   “……”   这段对话,从昨晚开始,他们进行了无数次。   最后一次说完,所有该说的话似乎都已经说完了。又好像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来日应该方长。   海坤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下船,跳上小艇,快离开。   季鱼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以后,回到驾驶舱,让驾驶船的船员把船往岸边靠近。   ——   蓝鲸洞内,黑鲨亲自坐镇机关密室。   墙壁上成排成列的屏幕上,变化着不同的画面,实时监控整个蓝鲸洞内的情况,以及各个洞口附近的海域。   今天这一战,他一定要把那条该死的“鲲”抓进洞里面来!   只要他进了洞,他就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一定要先割了他的鳍,一刀一刀剁碎,做成汤。   “奇怪,怎么那么安静?每年这段时间,那个鲲每天这个时候不是都会出现的吗?”   达格盯着屏幕,在旁边嘀咕了一句,犹豫着要不要把刚才黑鲨沉思走神的时候,看到的情形报告给他。   “已经开启了水下传音装置,他不会跳出水面。他要是听到声音,还不进洞,直接用鱼雷炸死他!”   “那今天就不会和从前一样,折腾半天,我们损失惨重,最后却让鲲跑了。可是,射□□,会惊动岛上的人吧?”   “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什么了?说!”黑鲨对人细微的表情变化感觉非常敏锐,直接忽略他的废话。   “刚才开启洞口的时候,三个洞口守着的人都不见了,会不会有人现了这个洞的秘密?”   达格当然不敢承认,他被枇杷灌醉过,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不说,黑鲨怎么会想不到?   刹那间,黑鲨站起来,用义肢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吼道:   “马上去把那个小杂种带过来。今天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剁了你的手!”   “……”达格吓得屁滚尿流,使劲点头,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密室。   达格在通道上狂奔,快到关押枇杷的密室的时候,旁边隐蔽处,闪出一个人影,贴着洞壁,跟在他后面。   达格觉察到好像有人,脚步顿住,迅回头,却没看到什么人。   他继续往前走,到了一条通道内,踢开一扇门,打算把里面正换班休息的守卫全都叫醒。   “都他妈的给我打起精神来,带上枪,你们三个去守三个口,其他人跟我来。”   达格挥舞着手,大呼小叫,却现人都睡得死死的,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迅从房间里撤出来,往通道里面跑,跑到尽头按警铃,一边扶着耳中的无线通话器大叫:   “傅先生,不好了,南边尾鳍区这边的人都被迷晕了,快关……”   达格的话还没说完,脖子突然被人勒住,夹在耳朵上的通话器被摘掉,直接扔到了地下一层的水里面。   海坤用力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拖到旁边暗处,低声问道:   “说,孙丕被关在哪个房间?”   海坤已经把洞里面的大致情况了解清楚,和枇杷画的地图所差无几。   蓝鲸洞里面的空间,从两边洞口到中心逐渐增大,北边从鲸鱼嘴入口到中心全部是水域,足够一条大鲸从洞里游过,南边尾鳍到中心的通道被隔成了两层,下面是水下层,上面是6地,分割成有很多房间。   他和郑淙是从北边两个洞口进入,一路找过来,没有找到枇杷,也没有遇到从南边入口进入的泥鳅。   他找到机关密室的位置后,跟踪达格一直到了这里。   达格被他死死夹住,挣扎了几下,指向走廊相反的方向。   “他在底下一层,你从这里下不去,先放开我,我带你过去。”   海坤放开了他,拿着一把□□,抵在他腰部,推着他往前走。虽然警铃响过,洞里面却没什么人。   郑淙善用各种迷药,洞里面的守卫一两个小时内应该都醒不过来。   达格把海坤带到最尽头的一个房间,里面却是空的。   门突然被关闭。   房间里有扩音器,传出黑鲨的声音:   “你们两个,一个想救人,一个想逃命,很好,我给你们机会。谁赢了,谁出来。这次很公平,你们都不受任何威胁。大鱼吃小鱼,谁是大鱼,谁是小鱼,全凭你们自己的本事。”   “他有枪!”达格大声吼了一句。   “闭嘴。”海坤夹紧他脖子的手用力。   黑鲨似是知道他们之间在说什么,“补充一句,不许用枪。好比捕鲸,徒手捕鲸,比用□□刺激多了。”   海坤把枪收回,别在了腰上,脑海里已经想到现在是什么情形。   黑鲨现了他们潜入洞中,他们现在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他跟踪达格到达这里之前,他一定让人把枇杷转移了。   黑鲨让达格引他过来,就是想看大鱼吃小鱼的游戏。   郑淙和泥鳅会不会也陷入同样的境地?   达格已经冲上来,拼劲全力,争夺成为大鱼的机会。   达格泰拳出身,体型庞大,力大无穷,郑淙已经和他交过手,被打得半死。   眼下,两个人拳脚对阵几个回合,海坤被打中两拳,被踢了一脚,嘴角破了皮,渗出血丝来。   硬拼,他不一定能拼得过达格。   海坤开始从他灵敏度相对较差的弱点着手,出快拳,虚实结合。   达格接连被他回了两拳,同样被他踢了一脚,   两人对阵局势,基本持平,海坤略占上风。   海坤一边应战,一边想对策。   按照他对黑鲨的了解,这个人心理扭曲,最喜欢把人置于两难境地,也非常享受人性在罪恶边缘暴露出的丑态。   如果被黑鲨主导局面,最后的情形,不堪设想。   海坤一拳打向达格右下颚,挨着他的时候,力度及时收住。   达格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打中了,却不施加力道,以为又是虚招,没有还手。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这个时候还没有人射□□?”   海坤另一拳又打过来,同样没有用力,在达格愣神之际,自问自答:   “我告诉你,这个洞已经被美国人包围,你们的总司令在动手之前,他们已经先下手。黑鲨死期已到,你趁早逃命。”   “你怎么知道总司令要动手?”达格大吃一惊。   达格其实是两面间谍,像走钢丝一样,夹在总司令和黑鲨之间。   他按照黑鲨的指示,把总司令软禁在一个荒岛上,其实这正中总司令的下怀。   连黑鲨都不知道,这个人竟然会看出总司令的意图?   海坤说出提议,达格听了,无心恋战,开始动摇,绞尽脑汁权衡利弊,想着怎么脱身。 第106章   另一个房间内。   如海坤所料, 郑淙和泥鳅同样被黑鲨强迫,进行大鱼吃小鱼的争夺战。   郑淙给洞里面休息的守卫下了迷药之后,听到泥鳅通过无线通话器求救的声音,说他找到了枇杷, 但他们都受伤了, 让他来救他和枇杷。   他跟随泥鳅的指示, 找到这个房间, 现只有泥鳅一个人, 还被绑住了,枇杷不见人影。   然后就听到黑鲨通过扩音器,要他们对战,赢了的人可以救枇杷。   他们自然不需要游说这个环节, 就能达成一致意见, 一个自愿被挨打, 最后输掉。   两个人交手间,泥鳅苦苦哀求:   “水手哥, 你受了两次伤,这次不能再被我打了。你打我吧。”   “笨蛋, 如果我现在把你打倒, 回头我还得挨船长的暴打,你们两个谁的拳脚功夫更难挨?”   “不会的, 船长一定会有办法, 不让你挨打。”   “……”   两个房间内的对战情形, 悉数落在了坐镇机关密室的黑鲨眼中。   屏幕上看到的情形, 四个人都拼劲全力在应战。   枇杷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被绳索牢牢绑住。   他低着头,不忍心看和他朝夕生活多年的兄弟对战。可每次低不过三秒中,黑鲨就强行把他的头抬起来,问他:   “达格和你们的船长,你希望谁赢?”   “船长。”   枇杷现在已经不需要在他面前伪装。   “那另外两个人,你希望谁赢?”   “……”枇杷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黑鲨自问自答:“我希望郑小姐她儿子赢,叫什么,郑淙是吧,这样,接下来的戏会更精彩。”   枇杷沉默半晌,咬牙说道:   “这种戏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要捕杀鲲吗?有本事,你现在就去啊,鲲一定会赢你,直接把你两条腿也吃掉!”   黑鲨被激怒,站起来,又用义肢掐住枇杷的脖子,脸上露出狰狞可怕的表情:   “放心,不需要我动手,自然会有人动手。”   黑鲨脑海里已经有了新的想法,他不蠢,到这个时候还没动静,当然能看出来,那个什么□□的总司令武田义忠耍了他。   虽然他是斋藤家族战后第二代,但那些老兵,毕竟跟随他祖辈和武田义忠出生入死征战过,不管他怎么费尽心思,都没有赢得他们真正的服从和忠诚。   黑鲨虽然厌恶政治游戏,但这个岛的局势,武田义忠的心思,他现在已经清楚。   武田义忠靠不住,他还有最后一条路,利用海坤捕杀鲲。   十三年前他就见识过,海坤卓越的军事才能,比起十八岁,他现在更是身强力壮。   屏幕上,两个房间的对战已经分出胜负。如他所愿,海坤和郑淙分别胜出。   黑鲨用同样的办法,把他们两个引入到一个房间。   可这次,他们两个站着对望很久,都没有动手。   海坤找到房间里的摄像头,一手指着他自己,一手做出杀的动作,嘴里说了一个字。   鲲。   黑鲨从他的嘴型分辨出来了。   他还没做出反应,海坤双手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明显就是在威胁他,如果不答应他的提议,他宁愿现在就死!   海坤显然知道他的心思,想要再利用他来捕杀鲲。   他竟敢拿这个赖威胁他!   黑鲨气得用力敲了一下传音器,让人把他们两个都带来。   海坤却拒绝了,一手仍然掐住自己的脖子,一手抢过要引他们离开人的通话器:   “我只有一个要求,把他们都放走。”   “你没有资格跟我提要求!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们,一个都不留?”   黑鲨站起来,用义肢撑在控制台面上,对着传化器大吼。   “可以,那就都一起死。你那两条手臂,就当喂鲸。至少,鲲还活着。”   “混账!”   黑鲨抬起双臂,重重地敲在台面上,义肢错位,扯动残肢,痛得他直冒冷汗。   “很好,把他们绑了,马上给我带过来。”   海坤主动伸出手,让黑衣人绑住,但不允许绑郑淙。   黑鲨最终依了他。   没多久,海坤和郑淙跟随几个黑衣人来到机关密室,两个人看到枇杷鼻青脸肿,满身是血,双手瞬间握成拳。   不等黑鲨表任何意见,郑淙奔到枇杷身边,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开。   枇杷不知为何,这一刻看到他们,又变回了以前那个不会说话的自己,只是低下头。   “过来,我背你。”郑淙看着枇杷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声音不稳,眼眶也红了。   枇杷抬头看向海坤,不动,眼神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他不走,他也不走。   海坤直接把他推到郑淙身后,郑淙强行把枇杷架上了他的背。   郑淙把枇杷背起来,回头看向海坤。   枇杷眼泪哗哗直往下掉,他想下来,可全身都是伤,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想说什么话,嘴抽动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快走!”海坤厉声命令他们离开。   黑鲨喜怒无常,在他又改变主意之前,他把他们推向出了房间。   门很快被关闭。   “控方证人,这一招是你教他的吧?”   黑鲨踱步到海坤身后,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把匕。   海坤刚转身,右臂上突然被扎上一刀,尖锐的刺痛,随着衣服上扩散的血液,慢慢扩散至全身。   “装失忆,赎罪,还把受创伤的女人搬出来,很好,为了博取同情,你还真是费尽心思。”   黑鲨边说边踱步到海坤另一侧,话音刚落,另一把匕被插入海坤另一条手臂。   海坤怒视着他:“我要是没了双臂,怎么捕杀鲲?”   “放心,死不了。比起被一条鲸一口咬断双臂的痛,你这点痛算什么。”   黑鲨边说边抓住一把匕,用力拧了一下,生生把刺入海坤肉里的刀,转了九十度。   海坤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冒出来,他咬紧牙关,肩膀靠着墙壁,支撑住身体,强忍住剧痛:   “鲸季节性洄游,你不会不清楚,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再不动手,你永远都抓捕不到他。”   “哼!”黑鲨冷哼一声:   “中国白鲸鲲,什么上古神兽,来无影去无踪,永生不死,这些都是你散布的奇闻异事,给我下的套吧?能下一个十三年的套,你确实是个人才。难怪武田义忠那个老家伙欣赏你。这次又来个什么终身禁监,我还真相信了。”   黑鲨说的,海坤其实已经完全不记得,他按照事理也分析过,得出一样的结论。   在他毁掉博洋的记忆之前,应该是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就想到这一招,用鲲做诱惑,把黑鲨引到鲲会出现的洄游路线上。   这个关键点,最后落在了斯宾塞岛。   “你能看出这是个套,为什么还要往套里钻?”海坤不用问也知道答案,黑鲨这个人太像抓到鲲了。   黑鲨很讨厌被别人分析得这么透彻,愤怒至极,咬着牙,把海坤另一条手臂上的匕,同样拧转九十度。   “我钻进套里,你不是一样?这十三年你一直在自己下的套里出不来,我们都是活在套子里的人!”   海坤已经痛得麻木,抬头,扫视了一眼屏幕,三个入口已经关闭,他估摸了一下时间,确认他们三个应该都已经出洞。   他盯着其中一个屏幕,看到一个蓝色的身影浮现,很快又潜入水中,心猛然被揪紧。   这混蛋女人,竟然还是进入洞里来了!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海坤转头看向黑鲨,“因为爱。”   他站直身体,不等黑鲨开口,向他逼近一步:   “知道怎么样可以抓到鲲吗?”   “怎么抓?”   黑鲨感觉折磨他已经差不多了,迅回到控制台前,观看北面的海域,一如既往地平静,水底下却有了动静。   “也因为爱。你利用他的爱,已经把他的爱人困了十三年,如果你想抓住他,必须放手一搏。”   “怎么搏?”   “有爱的生命,不管是人,还是鲸,灵魂是相通的。人和动物不能用语言交流,但可以通过灵魂交流。我知道他的心思,如果你不真正把他的爱人放出去,他会跟你死磕到底,但在救出爱人之前,他绝对不会让你抓住他。我有多聪明,他就多有智慧。”   黑鲨紧盯着海坤,足足静默了近一分钟,转身,把右手边的开关往下拉。   海坤大步走到屏幕前。   正中心最大的屏幕上,是一个环形湖泊,上面有一座桥,光线幽暗,但依然能看到湖里面有一条鲸,在里面游来游去,不时地跃出水面。   当环形湖对着北面鲸鱼嘴出口方向的口打开,出现了一个蓝色的身影,挥舞着手里蓝色的水下照明灯,灯晃动的时候,会出鲲的声音,是从肖胜景拍摄的视频里剪辑的,技术处理过。   湖中心的鲸,常年被囚禁在光线幽暗的地方,突然看到蓝色的光,又听到鲲的声音,显然很激动,迅游向出口。   在蓝色光源的指引下,被困的鲸渐渐游向出口。   蓝色光源已经游出洞口,海坤清晰地看清楚了女人俏丽的脸,双手紧握成拳,等待最后那一刻。   季鱼身后的海面,突然有鲸跳出水面,看起来同样很激动。   被困的鲸一半身体游出洞口,铁栅栏突然落下来,把她卡住。   海坤大吃一惊,他并没有看到黑鲨按到什么机关,铁栅栏怎么会突然落下?   奇迹出现了。   季鱼身后的鲸,迅游到了洞口。   两条鲸,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恋人,互相亲吻对方的脸,额头,嘴。   许久以后,栅栏外的鲸,也就是鲲,钻进栅栏里来。   他钻进一点,栅栏往上升一点,栅栏里的鲸身体往外出一点。   当被困的鲸完全游到栅栏外,鲲刚好进入洞内。   海坤似乎明白了,这个栅栏的开关,除了密室内的某个机关,鲲自己其实也可以控制,当他身体进入洞内,就等于解锁,栅栏会自动打开。   但很有可能是一次性的,只能进,不能出。   这大概只有黑鲨这样偏执的疯子,对鲲痛恨到极点,才会钻研出这样的技术。   栅栏两边,两条鲸对望许久,各自转身,游向相反的方向。   还好,屏幕上没有看到季鱼,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应该不会再进来。   海坤长舒了一口气。   黑鲨盯着屏幕看了许久,一直等到门口的鲸自己游到洞中心的湖泊里来,才回过神来。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操蛋的事情?   他一方面为自己做到不可能的事情兴奋,一方面却极度的失落,空虚,甚至绝望,心底萌升起那种熟悉的,强烈的,想要杀人甚至嗜血的渴望。   黑鲨迅拿起桌上的一把枪,推着海坤离开了机关密室。 第107章   季鱼把被困的鲸引导出蓝鲸洞后, 在洞口亲眼见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此前, 枇杷讲的关于鲲和鲲的妻子的事情,她虽然不像态度坚决的那部人全盘否定,但也不敢全部相信, 甚至想过,枇杷对海坤有特殊的感恩之情,所以会夸张一些事实。   现在,她已经完全相信, 不是只有人类才会爱,动物也有的爱,它们的爱,并不比人类的爱逊色几分。   有多少人可以做到鲲这样, 在海上来来回回奔波十三年, 最后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回爱人?   她只想到了一个人,她的爱人。   她突然分不清,坤和鲲, 到底有什么区别。   他们本质上是相同的,可以死,但不能被打败,可以粉身碎骨, 但不能失去自己爱的人。   季鱼泡在水里, 身体凉, 心里却热乎乎的, 她加快了度, 继续往前游。   她突然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无论是生还是死,她都要和他在一起。   季鱼再次游回到蓝鲸洞中心囚禁鲲妻的环形湖附近,里面现在换成了鲲。   她听到一阵“滋滋滋”的声音,随之有电流闪过。   透过缝隙,季鱼看到湖面上比之前多了一层网,里面不时传来水被剧烈拍打的声音。   通往湖中心桥上的两边入口,各站了两个黑衣人,身上佩戴着枪。   桥中心站了两个人。   海坤被绑住,满身是血,两条手臂上各插了好几把匕,黑鲨站在旁边,又举起一把匕插向他的手臂。   季鱼吓得脸色煞白,紧咬住唇,强忍住不哭出声来。   黑鲨这个死变态,让海坤选,是把匕插在他手臂上,还是把鱼叉插在鲲身上。   鲲在湖里面同样备受折磨,海坤一犹豫,电网就出“滋滋滋”的声音。   季鱼观察四周,没看到郑淙和泥鳅。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救枇杷出去,现在很有可能自顾不暇,要出这个洞,可没那么容易。   她刚拿出枪,对准黑鲨,海坤突然背转身来,桥两边有半人高的护栏网,他背靠着网,绑在背后的手指,对着她做了个手势。   他看到她了?   一个手指,再四个手指,这是什么意思?   季鱼琢磨了一下,一个手指应该指的是方向,后面四个,是数量?   这个洞刚好有四个出口,他是不是让她先去找机关密室,开启出口,让郑淙、泥鳅和枇杷出去,还有鲲。他留在这里继续拖延时间?   黑鲨一伙现在人多,她如果开枪打中了黑鲨,其他四个人一哄而上,海坤被绑住,必定打不过。   如果打不中,后果更严重,她也会被抓,最后鲲也必死无疑。   季鱼决定按照他的指示,先让其他三人和鲲离开洞。   她再次潜入水中,绕过环形湖泊,继续往蓝鲸洞的内部游。   这个洞,活像一条巨大的死鲸,头朝北,尾朝南,趴在整个斯宾塞岛东部。   从入口到洞里面有一条主干道,越往里,就会分出越来越多的小岔道,按照海坤的说法,这是鲸体内的血管,这么设计,是为了形成干扰。   季鱼凭借并不好的记忆,按照脑海中枇杷画的地图指示,去寻找机关密室的方位,也就是鲸心脏的部位。   弯弯绕绕游了许久,终于游到洞里面分成了两层的区域,她游到石梯边,上了岸,进入一条通道。   季鱼沿着通道往前跑,每遇到一个房间,都推门进入。   很奇怪的是,里面没什么人。   在里面绕来绕去,绕了许久,她终于找到一个里面全都是监控屏幕的房间,屏幕下是一个大的控制台,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各种按键,拉杆之类的。   季鱼看到各个按键下面,标的是日文,想死的心都有了。   幸亏贾永成教过她一些简单的日语,她凭借记忆,寻找嘴,眼睛,尾巴。   找了好久,也不确定对不对,只能终于硬着头皮,按下开关。   季鱼盯着闪烁不停的屏幕,终于在尾鳍处的出口,看到了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郑淙背着枇杷,泥鳅正和守在门口的黑衣人对打。最终,他们三个出了洞。   最让她兴奋的,莫过于看到鲲已经从环形湖泊的出口游出来,快游向北部鲸鱼嘴出口。   可她找了半天,没有看到海坤,桥上已经空了。   季鱼决定去找他,跑向门口,现门不知为何,已经闭合,不管她怎么拉,都拉不开。   这里面的房间都是金属材料,破门几乎不可能。房间里有两把黑皮椅,她扛起椅子砸门,丝毫没有用。   季鱼再次回到屏幕前,看到鲲已经游出了洞,在他出洞的那一刻,栅栏门落下,栅栏门外还有一层石门,也落了下来。   其他三个洞口同样关闭了。   最可怕的是,突然从门缝里渗进水来,水越来越多,没多久,已经有小腿深。   季鱼意识到,这个洞已经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就像一个巨大的活人坟墓。   他们会不会就这样被活埋了?   水越来越深,她突然很害怕,就像是看着死神步步逼近,她却无能为力阻止。   季鱼脑海里不时浮现一直做的那个翻船的梦,可梦里有一个男人,她现在只有一个人。   她的爱人,他在哪呢?   季鱼感到绝望,也很难过,跳上椅子,蹲在椅子上,抱住头,紧闭着眼睛,心里默念着:   “坤,我是鱼,带我回家。”   念着念着,她心里的恐惧稍稍得到缓解。   在季鱼默默念着海坤的时候,他正和黑鲨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黑鲨不停地在海坤身上插匕。   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海坤用嘴咬出最上面的一把匕,□□,甩到背后,用手接住,身体迅滑下来,背靠着网,悄悄地用匕割身上的绳索。   在黑鲨看来,他是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继续阐述他大鱼吃小鱼、捕鲸合法的空泛理论。   海坤割掉绳索以后,一个跃起,挟持住黑鲨,用匕顶住他的脖子,逆转了局势。   刚好在这个时候,环形湖的出口打开了,鲲游了出去。   黑鲨看着鲲活生生地游走,狂怒不已,用义肢直接抓住顶在他脖子上的匕,用力一握,匕像废铁片一样,缩成了一团。   此后,黑鲨加四个黑衣人同时逼上来,海坤以一敌五,各个击破,把四个黑衣人一一除掉,最后只剩下黑鲨。   黑鲨两条义肢不灵活,没多久,交战几个回合,被海坤扯掉一条义肢,最终被海坤逼到绝路。   海坤掏出手铐,要把他铐住。   黑鲨盯着他,冷笑。   他一无所有获,也自知和海坤对战下去没有胜算的可能,他已经完全没有退路。   黑鲨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下开关,随手把遥控器扔到了水里,洞里的水位迅上升。   “现在谁都不用出去了。所有的出口都已经关闭,水很快就会上升到顶。洞里面的有个□□库,定时自动爆炸,你就等着整个岛一起陪葬吧!”   黑鲨仰头狂笑。   “疯子!”   海坤冲上去,把他控制住,拖着他到旁边的铁栏杆,用手铐把他的一条腿铐在了栏杆上。   黑鲨不再挣扎,也不求饶,安静地靠在栏杆上,一副等死的模样。   海坤跳入水中,去水底找遥控器。   洞里不断有水注入,水流湍急,哪里还有遥控器的影子?!   海坤想起季鱼可能还在机关密室,决定先去找她,如果他们都还活着,再一起来找,也或许还有别的出路。   水位上升越来越快,已经淹没了所有可以行走的通道。   海坤游到机关密室门口,现门是关闭的,用力拍门。   “季鱼,你在里面吗?”   房间里面,水已经快到脖子,季鱼抓着墙壁上的固定物,惊恐万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激动得扑向门口。   “我在!”   季鱼游到门口,再也忍不住,哭着喊道:   “坤,我害怕,我想回家。”   “有我在。别怕。”   海坤极力安抚她。   “你去找找,应该有开关控制这道门。把门打开,我带你回家。我们一定可以!”   他现在其实不确定,黑鲨扔掉的遥控器,是不是所有出口的总开关。   季鱼听到他的声音,没有那么恐惧了,深呼吸了几口气,保持头脑冷静。   控制面板早已被水淹没,她戴的潜水供氧设备,氧气早已耗尽,现在只能凭一口气潜入水中去找开关。   不管能不能出这个洞,至少,她要和他在一起啊!   季鱼扎进水里,把整个控制面板的按键地毯式地按过去,也不知道按到第几千几百个键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海坤进入房间,季鱼看到熟悉的脸,也奋力游向他。   两人抱住的那一刻,几乎同时,寻到对方的唇,激烈拥吻。   季鱼很激动,所有对于死亡的恐惧,都在那一刻消失了。   水位还在上升,几乎已经没到顶部。   海坤及时推开她,拉着她游出了房间。   两个人手牵着手,游遍了整个洞,每个出口都闭合得死死的。   游到最后一个出口,他们同时浮出水面。   水位几乎已经上升到洞顶,他们微微仰着头,才能让嘴以上的脸部在水面以上。   海坤抓住一块凸起的钟乳石,一手抱着她。   “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去找出口,有水流进来,说明洞没有完全封闭。”   季鱼担心他的手伤得太重,不能受力,双脚踩在洞壁凸起的石块上,双臂抱住他的脖子这样稍稍高出他一点。   她摇了摇头,低头亲他的额头。   “没有鲲和他的妻子,我们十三年前就死了。这十三年的生命,是我们的好运气赚来的。现在,我们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最后能一起死,我觉得很幸福。”   “不,我们不会死,我一定要带你回家。”   “我们已经回家了,海就是我们的家呀。”   “……”   海坤还没开口,水淹没了整个洞,他们已经完全没有呼吸的空间。   被水淹没的那一刻,季鱼意识到,她还剩下七分零一秒的生命,而他肯定少于这个时间。   生命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短,每一秒都耗不起。   季鱼吻住他的唇,把口中的氧气均匀地渡给他。   海坤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仍然不停地滑水,想要寻找出口。   他突然感觉到口中凉凉的,似有清风吹来,觉察她的意图,停止了滑水,双臂环抱住她,反过来吻她,把氧气渡回去。   两个人始终抱得紧紧的。   远远看过去,就像夜里睡在家里床上的两个孩子。   也许,大海真的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也是最后的归宿。 本书由 笨笨YJ123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